第271章 瓶中鱼(1)
济南又名“泉城”,城中多水,绕城环河,百溪北注,号为“大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对济南城是有感情的,这种感情只有老济南人才能体会,因为我们祖祖辈辈的根都扎在这里,祖宗遗体埋在济南的土里,灵位供在济南的房子里,他们的灵魂如果还在,就会浮游在济南的空气里。
济南人离不开济南,哪怕是东洋日寇悍然入侵城池之时,老济南人也是选择了隐忍、蛰伏,等待机会,誓死反抗,终于在血与火的激战中,夺回了家园。
我觉得,老济南人都是鱼,鱼离不开水,所以会誓死保卫这里的一泉一溪、一河一湖,因为这就我们的命根子啊——
江湖奇术师高手是鹰,九月鹰飞,虎视齐鲁;也许他们是龙,龙飞九霄,扑击长空。
他们够强、够狠、够凶,够暴,但鱼从不惧怕这些,鱼也是龙种,跃龙门而飞升为龙。
我也是一条鱼,济南老城区曲水亭街上夏氏一族仅存的后代。
现在,我已经下定决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活得像个济南纯爷们儿,提枪上马,勇冠三军,干死一切侵略者,保卫这个风雨中屹立千年不倒的中原大城。
那求救的声音我曾在幻觉中听见过,应该就是秦公子所发出的。
我低头看,一个人俯身于地上,双臂拼命向前伸着,身后拖着长长的暗黑色血痕。
“秦公子?”我问。
“救……命……”他不回答我,只是重复着“救命”二字。
如果对方真的是秦公子,只怕已经遭了“魇婴之术”的毒手。
“秦公子,放手,你先抬起头来。”我低声吩咐。
这是一个正常人在此种情况下的正常反应,我必须看到他的脸,才能最终确认他的身份。
他艰难地向上抬头,但脖颈的支撑力太弱,不得不放开右手,撑着地面,向左侧翻身,露出脸来。
只有短短的一秒钟时间,我看到了他的脸,也看到了他的胸口、腹部。或者,我看到的并非脸、胸口、腹部,而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除了声音,他身上没有一个地方像秦公子,只能勉强算是一个“移动的躯体”。
我无法用文字形容那一刻的震撼、恶心、惊愕,必须用力向后退了一大步,才勉强拿桩站稳。
“救……我……”那“东西”的嘴部位置蠕动着,继续重复着这两个字。
“好,你闭嘴,我会救你。”我连做三次深呼吸,让自己胸口的狂震停止。
那“东西”果然听话,不再出声。
“魇婴之术”是上古邪术,早在两汉时就被皇帝下诏定为“祸乱宫闱、践踏黎民”之罪,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修行此术,必诛灭九族。
至隋唐时,“魇婴之术”曾经在长安出现过,是由北地胡人聚集之地传入。为此,当时长安城一夜之间捕杀五百胡人,并将胡人聚集之地的三条街巷放火烧成废墟。其后,有漏网之鱼南逃,由荆楚、吴越之地经过,继续南下,到达了今天的越南、柬埔寨附近,最终下落不明。
清末民国时期,随着江湖动乱、妖邪重生,这“魇婴之术”也在沪上短暂出现过,但在旧政府的清剿之下,没有酿成大乱。
邪术之所以遭政府、民间驱逐,就是因为这种东西违背人性,往往会将一个好人摧残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然后以怪物为介质,扭曲人性,嫁接鬼祟,造出另外一种全新的诡异生物来。
邪术与蛊术相近却不相同,因为后者所操控、磨炼的是“虫”,而非人。
举另外的例子大概可以说明其中的道理,科学家可以克隆动物,但却不能克隆“人”,这在所有国家的法律上都是有明确规定的。
所以,江湖可以容忍苗疆炼蛊师的所作所为,却绝对不能容忍邪术师的存在。
此刻,我感觉自己身在一个透明的“瓶”中,而这瓶子被抛向空中,御风而行。
我辨认樱花别墅所在的位置,却发现别墅背后那座山已经隐藏于一片漫无边际的黑雾之中。
“瓶”缓缓下落,悬停在黑雾与别墅的交界线上。
我看到了言佛海,他全身*着,只在腰部缠着一条古老的树叶裙子,勉强遮蔽私处。
他的身体一半留在黑雾之中,面向别墅,肃然矗立,如同山魈树怪。
我向对面看,别墅一片死寂,竟然一丝灯光都没有。
别墅是黑的,但与黑雾相比,房屋轮廓依稀可辨,并非真正的“黑”。
言佛海的双臂张开到极限,左右掌心之中隐隐然有电光缭绕,仿佛高举着一张无形的电网。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此刻的言佛海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融合了无数江湖人物的力量于一身,万众一心,直面岳不群的老巢。
表面看,言佛海势大,如同东海狂潮怒涛,身披黑雾为甲,气势汹汹而至,只要笔直向前,就能踏破敌巢,犁庭扫穴,将岳不群一举歼灭。
他已经用巨型风箱掘断了岳不群赖以生存的“山根”,成功地釜底抽薪,断了岳不群的后路,使对手成为无根浮萍。
这是两大奇术师之战,更是两大江湖势力之战。
黑雾越来越浓,岳不群再不应战,也许就要错过战机了。
此刻,我作为观战者悬在空中,情形非常微妙。
在这个位置,我能俯瞰小山与别墅,也能观察到燕子山西路、经十路、山大路、环山路等等路面情况,如果有不明车辆闯入,我也能及时发现。也就是说,我充当了瞭望哨、旗语兵的角色。
我在“瓶”中,身后所有挣扎*的灵魂也在“瓶”中,我们一起变成了言佛海的附庸。
他自名为“海”,而我们是装在瓶子里的鱼,这种控制关系,不言自明。
我立刻想通了,言佛海的“拘魂之术”不是用来杀人,也不是用来炫技,而是有着实际的应用。一切被他“拘魂”的人,都变成了他的战斗僚机,退可以观敌掠阵,进可以攻城拔寨。
言佛海曾自称是“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七人中智力最低下的一个,这种说法,要么就是他过谦,要么就是另外六人的智慧真的已经惊天地泣鬼神,震古烁今,蔑视寰宇。
我向前连走几步,但这半透明的屏障跟着移动,我的行动变成了原地踏步,无法靠近瓶子的边缘,更无法破壁而出。
“山——”言佛海怒吼。
他身后的黑雾陡地壁立起来,如绝壁万仞。
“海——”他第二次怒吼。
黑雾之下,再度涌出新的黑雾,如大海怒涛,将之前那幻化出来的绝壁直托起来,升在半空。
“经——”言佛海第三次怒吼。
绝壁之下、怒涛之上,第三度涌出黑雾,幻化为一本巨大的书册,随风翻卷,如同一个人正在快速翻书一般。在那书中,有文字,有数字,有风景,有肖像,有动物,有地图,甚至还有动态播放的影像……《山海经》是上古神书,其成书年代、包罗之广甚至在诸子百家之上,对人类历史具有承前启后、开宗立派的巨大影响力。言佛海以《山海经》成就幻象,气势之大,无可匹敌。单单以山势、海潮、书卷三个方面去做评判,他已经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岳不群再也找不出其它可以作法的器具,能够破山、填海、焚书,除了退让,别无良策。
言佛海强势,但我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那就是——吞噬之术。
在蓝石大溪地的野湖之中,深渊巨口张开时,言佛海的奇术力量根本发挥不出来,直接坠入深渊。
同样,此刻岳不群的防守底牌就是“吞噬之术”。
言佛海向前迈了一大步,背后的山、海、经立即跟随,变成他的坚强后盾。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言佛海怒吼,继续向前,步伐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二十步之后,他已经御空而行,山、海、经就像他后背长出的翅膀一样,帮助他乘风破浪,冲锋向前。
我和连城璧离开别墅时,岳不群仍然在地底。
地底相对安全,如果迷宫够大,岳不群至少能苟延残喘一阵,以“地利”躲避言佛海的狂攻。
他们两个,无论谁死,都是奇术界的幸事。
我心无旁骛,集中精力观察战局。
千钧一发之际,岳不群的反击开始了。
首先,我看到别墅西面地势稍低之处的一栋居民楼突然从中间裂开,变成了一南一北两部分。接着,从西向东,所有楼体、公路、操场、绿化带一起裂开,这道黑魆魆的大口子如同一把巨型斩马刀,将别墅西边、别墅、房子全都南北斩开,硬生生地开出一条东西向、三百米长、三十米宽的沟壑来。
言佛海的攻势,全都涌入那沟壑之中。
立刻,樱花别墅不见了,黑雾遮蔽了一切。
我无法轻言谁胜谁负,但心里始终有个不好的预感。岳不群太强,在大数据的支持下,他能找到任何人的破绽。奇术师最怕的就是这种人,某些貌似无伤大雅的老习惯、旧性情都会成为敌人攻击的引子。在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电脑矩阵分析中,一个人几乎会变成透明的,哪怕是他脑子里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都可能成为呈堂证供。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岳不群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深耕于数据领域,其口才和分析能力又出类拔萃,远远超过业界其他人。
面对这样的一个敌人,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黑雾不停地扩散,向北直达经十路、山大路,所有灯光也被掩蔽,黑魆魆一片,如同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域。
我默默地等待结果,除了岳不群、言佛海,谁都不能决定这一战的胜负。
以他们两人的身份,不战则已,一开战就要打得天翻地覆。
我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个人影无声地走近,在我右侧五步之外停住。
一小时前,我们刚刚见过,只不过,他在岳不群的“多情环”之下身首异处,而我则平安地从樱花别墅全身而退。
他双手横握着一杆方天画戟,长约八尺,戟尖放射着湛湛寒光。
“温侯银戟”曾排名兵器之谱第四,如果不是遇到了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岳不群,如果不是吕凤仙喝醉了酒又太轻敌,他也不至于刹那间遭到屠杀。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吕凤仙开口。
我并不惊讶于他出现在这里,也不惊讶于他的身体仍然完好无损,更不惊讶于他此时此刻能够冷静得像一块冰。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这是一种最高明的战略战术,吕凤仙用自己的死,令岳不群轻敌,也令我和连城璧感到困惑。后续,还有更复杂、更强劲的伏手变化。
“你们到底是为何而战?”我问。
身在“瓶”中,我们才有机会心平气和、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在此之前,大家各怀戒心,互相提防,根本不可能并肩观战。
“这个世界,任何地方,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了。所以,我将自己的脖子凑上去,请他杀。然后,再调动兵力,火速反杀。奇术师之战,不是走马观花,也不是请客吃饭,是真正的生死之战,容不得半点马虎。”他说。
“只为生死而战?”我又问。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生死更重要吗?”他反问。
“岳不群已经深耕此地数年,为什么这一战拖到现在才开始?敌人立足未稳、扎根不深之时,岂不是更容易翦除?”我再问。
吕凤仙长叹:“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敌人隐藏在九地之下,要想识破他的本来面目,太难了。就像现在,全球奇术师都知道岳不群是一名超级黑客,有谁知道,他竟然是樱花之国的探马斥候?”
我并不感到惊讶,在这种时候,每个人都卷入了不可预知的混战,此战的意义在于“取势”,为了先声夺人,每一派势力都倾巢而出,试图以雷霆万钧之力,一举摧毁对方。
“我们是什么?我们能做什么?”我问。
吕凤仙淡淡地回答:“瓶中鱼。”
身在这透明瓶子里面,的确如同一条浮空而游的鱼一样。
“我们是言佛海的眼睛,有我们,他就能俯瞰整个济南,看清进退形势,不至于瞎子摸象一样,误入岳不群的‘白虎节堂’,遭到一瞬间的斩杀——更何况,我‘温侯银戟吕氏’尚能一战……”
吕凤仙此刻不再猥猥琐琐,浑身绽放着豪气,虽然胯下无马,但手中有戟,已经隐隐然有了昔日“马中赤兔、人中吕布”的动人风采。
“我们还得等,不是吗?”我俯瞰着黑雾。
雾气如此浓重,但雾中却又毫无声息,以致于我怀疑激战中的言佛海与岳不群已经乘着雾气而遁,将战场转移到了另外的某个地方。
“对,要等,但我相信,无论等多久,都是值得的。我的方天画戟已经饥渴难耐了,需要饱饮敌将鲜血,以遂平生之志。”吕凤仙的生意里渐渐有了坚硬的骨气。
我忽而想到,如果这透明空间里的全都是“鱼”,那么言佛海的“拘魂之术”就变成了“拘鱼之术”。他把这么多人囚禁于此,就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战机和胜机。
从前读世界动物大全时看到,某些动物为了防范天敌,会在休憩、进餐的时候,把自己的眼睛摘下来放到高处,作为监控器之用。言佛海所做的,亦是同样原理,但他拿出来的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另外一群人的灵魂。
这样的“瓶中鱼”之术,的确是高明之极。
第272章 瓶中鱼(2)
这场战斗结束之后,也许某一派势力就会永远退出济南城,留下的,则会接受下一轮残酷的挑战,倒下或者活着,是分分钟的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哪里才是最终的尽头呢?”我在心底默默地自问。
江湖是条不归路,这是数千年来从事实中炼化出来的绝对真理。
一入江湖岁月催,就是在这些残酷的杀伐征战中,很多人已经倾其所有,也失去了所有。
黑雾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条殷红的长蛇。
“深渊巨口终于发出最后的杀招了!言佛海终于逼岳不群亮出了最后一张底牌——”吕凤仙精神一振,但随即失声惊叫:“不好,言佛海败了!”
他说得没错,言佛海已经被长蛇卷住,在黑雾中挣扎。
稍后,长蛇隐入雾中,言佛海也随即不见了。
吕凤仙双手横戟,怒目圆睁,但却毫无办法。
我们是瓶中鱼,在内部无法打破这瓶子,已经受到了完全透明的禁制。
“他败了。”我说。
这时候,粉饰太平没有必要,我们必须面对真实结局。
“他说过,败就是胜,胜就是败,胜与败之间,根本没有绝对的界限。就像我,死而后生,死而无憾……”吕凤仙悲怆地回应。
我望向他,不知现在的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就快到水落石出之时了。”吕凤仙喃喃地说。
“言先生死,游园惊梦三大鬼王就全部消失了。”我感慨地说。
七个人皆死,他们耗费毕生精力研究出来的奇术就会失传,这是中国奇术界的巨大损失。
“那幅壁画,是画中画。”吕凤仙突然说。
我点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画中画,只有画中仙才能拿到,它不在尘寰之中。它会变,每一个变化,都具有重大的预警意义。它自海中来,它自海中来,它自海中来……”他把这句话连续重复了三遍,脸上浮现出极度懊恼的表情,“后面的话我竟然忘记了,再也想不起来。这些话如此重要,我从梦中得来,却只记住了一半。唉,我……我终将还是吕氏一族的罪人!”
我听懂了那些话,立刻问:“吕先生,你在何处做梦?”
如果是旁人,断然不会问这种怪问题,因为旁人听了这些话,只会关心其中的内容,认为那才是重点。
我只是跟着第六感前进,深知吕凤仙做这种梦的时候,睡觉地点比内容更重要。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有所感,寐有所梦;目有所见,脑有所梦。
这些都是做梦的缘由和真理,但普通人只记住了头一句,后面的却懵然不知。
“我在教堂外的草坪上。”他立刻回答,不假思索。
“几时?几月”我问。
“正午十二点,上月十五”。吕凤仙回答。
我明白了,这个梦,不是做梦,而是托梦。某种神秘的力量借助于“梦”的形式,让吕凤仙知道了一个秘密。可惜的是,吕凤仙没有完全记住。
“画中画?画中仙?”我低头思索。
“后面的,我实在记不得了。”他说。
“画中画”——我可以理解为壁画只是画,壁画之外,另有一层画的保护。简单说,那就像我们看电视一样,电视布景中,还有一幅画的道具。我们试图去触摸那道具,但却被电视机表面的液晶屏挡住,永远摸不到那道具画。
有了上面的推断,“画中仙”就比较容易理解了。只有电视剧里的演员,才能去触摸那画。至于电视外的观众,就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了。
“它有什么用?”我淡淡地问。
吕凤仙摇头:“忘记了。”
我无法苛责别人,因为别人没有义务解答我的问题,尤其是在这种极度重大的秘密前面。
倏地,黑雾散尽了。
我眼中呈现的是一条自西向东的深沟,宽十几米,深不见底,似乎它已经把别墅和小山完全割裂开来。
红蛇来自沟底,言佛海仍然被卷住了腰腹部,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毫无挣扎之力。
“就要开始了!”吕凤仙大叫一声,忽然从怀中拿出一把轻巧小刀,长不及半尺,双手捧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
当他转向我的时候,用意很明显,那刀是为我准备的。
“言佛海败了,你也许是岳不群唯一的天敌。”他说。
我对他的话不敢苟同,但仍然双手接刀。
刀很轻巧,至少是目测重量的一半,刀柄之上,用粗粝的狂草笔法刻着一个小小的“李”字。
“非此不可。”吕凤仙说。
取刀之时,他的长戟已经背在身后,仿佛一把小刀有千斤之重,必须双手捧刀,才能承担起它的重量。
只要是知道一些江湖历史的,都知道这小刀的来历。
我捧着刀,没有说一个字。任何话都不能表达江湖人对这把刀的崇敬之情,天上地下,唯有此刀,才是多情环的克星。不过,刀在,用这把刀的人却不在,它是否还能发挥出令风云为之色变的威力呢?
“夏先生,请受吕某一拜。”吕凤仙后退一步,双膝跪地,俯身叩首。
我没有闪避,因为他拜的是这把刀,而不是我。任何一个闯荡江湖的人,都将这把刀的主人视为“神”。
“三年刀、十年剑、百年练就霸王枪——兵器之谱上那么多英雄好汉,谁都胜不过这把刀。所以,但我们探知岳不群是日本斥候时,就想到了这把刀。夏先生,我们不能昧着良心说你能匹敌当年这把刀的主人,但在秦王会能够联络到的所有英雄之中,唯有你配得上这把刀。所以,我、言佛海、秦王就决定赌这一把,请你出手。”
刀很轻,但也很重,因为他们把解决关键问题的责任全都推到了我头上。
“请起。”我说。
吕凤仙站起来,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恭恭敬敬。
“吕先生,外敌当前,我们必须放下自身的恩怨,先解决日寇。告诉我,接下来是不是言先生将化身为第二枚弃子?把敌人引到这里来?”
吕凤仙点头:“正是。”
蓦地,我眼前一花,两个人几乎同时出现在这瓶中,正是言佛海与岳不群。
他们来得如此之快,我还没来得及跟吕凤仙做最后的沟通,刚刚想到问题,问题就已经打上门来。
言佛海已经遭受重创,腰间的衣服、皮肉全都被撕裂,已经露出了背后脊骨、胸口肋骨和两侧胯骨,仿佛一头刚刚从屠宰场里逃出来的半死的猪。
岳不群却变得越来越优雅,就连眼神都明亮了很多,嘴唇也变得异常红润。
“都在这里,连夏先生都在这里了。可是,你们大概想不到,正是因为夏先生引路,我才能找到对付你们的办法。”
即便实情真是如此,也根本不必详细算账了,因为我们几个人的任务,就是齐心协力,格杀岳不群。
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奇怪,两国相争,各为其主。我、岳不群、言佛海、吕凤仙都是奇术师中的一员,而且我们都是外表相近的亚洲人。唯一的区别,岳不群是日本的探马,而我们三个,却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要想国泰民安,就要把所有的日本探马斩杀干净,让日本人的触手伸不过鸭绿江。
先解决国家敌人,再解决个人恩怨,这是中国江湖人的最大优点。
“找到也很好啊,该来的总会来的,不是吗?”言佛海还在笑。
他腰间露出白森森骨骼的地方仍然在流血,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斗志。
“在这里,你们有必胜的把握吗”岳不群问。
我率先摇头:“没有。”
话虽如此,但我对战斗形势做出了准确的评价——言佛海拼着牺牲一半性命,将岳不群引到这里来,已经是巨大的成功。
现在,大家都是瓶中鱼,战斗力迅速拉近,将战争三大要素中的“地利”完全改变,从岳不群的主场变为言佛海的主场。
“天下英雄,在我眼中,不过是鸡犬瓦缶。”岳不群说。
他不再有轮椅傍身,这也表明,他的双腿残疾本来就是装出来的。
言佛海边咳边笑:“那你算什么?日寇的跳梁小丑?日本鬼子的汉奸走狗?你知道吗?济南是个抗日之城,最恨日本倭寇,你在这里当汉奸,岂不是自寻死路?”
岳不群听了,背负着双手,傲然一笑:“我不是汉奸,我本来就是日本人。在日本,我的名字是三井小笠原。”
三井是日本人的普通姓氏,但三井小笠原这个名字却是江湖人如雷贯耳的,因为在江湖传言中,三井小笠原是日本皇室的外戚,出身“二刀流”三井世家,十五岁就成为京都一代著名忍术高手,到二十五岁,成为日本最大帮会山口组的技击顾问,并曾在一年后获得了奥运会的跆拳道冠军、全球散打王中王冠军、空手道顶级教练联合会会长……他获得的荣誉多不胜数,所以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顿时有如雷贯耳之感。
同时,我也很清楚,不杀岳不群,不但我们要死,并且不知有多少济南普通百姓要遭殃。
“再说点什么吧,大家的时间都不多了。”岳不群说。
我无话可说,因为这种情形之下,若不想被杀,就只能奋起反击。
“我还有……一句话,那就是你用什么收买了鬼菩萨……在蓝石大溪地的野湖里布下‘吞噬之术’?这个问题,我不问清楚,就死不瞑目……”
“没有人能真正改变另外一个人,只有他自己渴望改变,他才会走出一条新路来。鬼菩萨不会是这样做的第一个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从历史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你们中国人借用外国人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事例比比皆是。我告诉你一句话,你就明白了——他想杀人,杀光中原所有奇术师,那么他就是唯一存活下来的高手。一将成名万骨枯,他想把所有奇术师都填塞到‘深渊巨口’之内,成就他的未来。‘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是一个小集团,但很明显,他不想跟其他人一起分享荣耀。于是,他做了非同寻常的事……”岳不群的解释令人震惊。
“找外国人借枪”这样的事的确时有发生,而古语“师夷长技以制夷”也分明就是有“借枪”之意。
中国人以“内讧、内斗”闻名全球,而日本作为一衣带水的邻邦,对中国人的了解已经非常透彻。
“他做得非常好——”言佛海之撑不住,含恨伏倒。
同一时刻,吕凤仙的胸口也透出一截血淋淋的刀尖来。原来,岳不群以语言击倒言佛海,同时趁着吕凤仙分神,一刀得手。
“你也用刀?”吕凤仙惨笑倒地。
岳不群向着我皱眉:“夏先生,你看看,你们中国人愚昧到何种程度?我可以用双环杀人,当然也可以用刀。如果可以达成目的,用什么武器杀人又有什么关系?”
第273章 瓶中鱼(3)
小刀在我掌中变得沉重而粘滞,即使在岳不群杀人时,我也没有窥见他身上露出的破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当然,人不可能没有破绽,只是他动作太快、暴发太突然,一刀得手,吕凤仙尚未倒地,岳不群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我叹了口气:“言先生、吕先生,看来我不得不辜负两位的好意了。今日这种情况下,我们谁都杀不了岳先生,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了。”
吕凤仙脸上变色,恨声低叫:“你……你简直是混账之极,就算没有机会,也总得试上一试,万一能够得手呢?他又不是机器人,难道能二十四小时内一分钟都不懈怠?那把刀……我真是看错人了!这么好的刀,交给你这种庸才去使!”
我没有生气,慢慢向前,双手捧刀,递到吕凤仙身前。
吕凤仙收回刀,虽然气愤,但已经无计可施。
“识时务者为俊杰,夏先生,你做得很对,我欣赏你。”岳不群说。
“事情结束了。”我拍拍手,淡淡地说。
“是啊,基本结束了,唯一还要防备的,就是秦王会最后一轮反扑。”岳不群说。
我摇摇头:“还有一人,连城璧连小姐。”
岳不群微笑着点头:“对,我竟然将连小姐给忘了。她在哪里?能不能联络到她?”
他当然不可能忘下连城璧,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我向四面望,小山上的黑雾早就散了,树木、石壁、凉亭、树丛清晰可见。按照我的判断,她应该藏在正东面的低矮树丛里。
“我会找到她,然后娶她过门。”岳不群狞笑着说。
我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听着。
岳不群随即转向我,咬牙切齿地说,“夏先生,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到了极致,会怎么办?”
我摇摇头:“愿听高见。”
岳不群的表情越发狰狞:“就是把她一小块一小块分割开来,一点一点吃进肚子里,完整地拥有她。这样,不但拥有她的思想和灵魂,也拥有她的身体和骨肉。当然,最后的最后,还要用特殊的禁锢之术,永远地将她封印在我自己的身体里面,就算死了,灵魂也不会进入六道轮回,永远是我的,永永远远……”
这种变态之极的解释让我恶心,但我表面却不动声色,等他说完,缓缓鼓掌:“高见,高见,岳先生果然高见。”
不知何时,这“瓶”中那些混乱飘忽的影子渐渐靠近,聚拢在我们周围。
岳不群向前跨了一大步,双掌按在言佛海、吕凤仙天灵盖上。
“嘘,不要说话,放松,放松……”岳不群低声说。
“食脑之术?你师父是谁?你师父是谁?”言佛海双掌撑地,试图退后,但被岳不群一脚踏住,挪移不得。
言佛海腰间无皮、无肉、无骨,所以那一脚狠狠地踩下去,直接就踩到了言佛海的五脏六腑。
“食脑之术”也是邪术,其本质上是传承了中国古代医术中的糟粕部分,即“吃什么补什么”。
言佛海反抗不得,而吕凤仙却是不敢反抗,在岳不群的右掌覆盖之下,浑身颤抖,如筛糠一般,嘴里还反复嘟囔着“饶命饶命”四个字。
“我师父是谁?你已经没必要知道。历史已经在我手上改写……”岳不群轻声笑着,眼中如有雾气,似乎正在回忆往事。
“天下万事万物,各有其王……奇术界之王……奇术之王只能是中国人,天下奇术,莫不发轫于中原大地,小小倭寇,岂敢猖狂……”言佛海叫着,但岳不群脚尖稍稍发力,已经令言佛海凄惨狂叫。
这种情况下,我无法做更多。如果强行进攻,下场只会与言、吕二人相同。
“你有什么看法?”岳不群望向我。
我苦笑着,茫然回应:“什么?”
岳不群望定我,一字一句地问:“关于言佛海、吕不凡、秦王会,关于天下奇术之王——你有什么看法?”
我摇摇头:“那是一个巨大的命题,我无从置喙。”
很明显,岳不群与言佛海之间的对话表明,他们的上一代也有着某种恩恩怨怨,那已经不是我能妄加评判的。
“太谦虚也不是一个好习惯啊?”岳不群胜券在握,身心放松,谈笑风生。
我不得不谦虚,樱花别墅一役,岳不群进退自如,所有行动都有通盘计划,任何进攻者遭遇到的都是铜墙铁壁。这种“鸡蛋碰石头”的战斗,结果可想而知,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等、忍、观察、潜藏……”我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
如果进攻是死,不如停止进攻。
如果停止也是死,那么就必须急速撤退,以保持东山再起的力量。送死、敢死队、自杀式冲锋是战斗中的大忌,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
“食脑之术”这种邪术在杀人的同时,能够快速增加杀人者的脑部运算能力,其原理看似简单,实际却是一个生物学、进化学、人体结构学的多方综合奇术,与江湖中已经失传的“北冥神功、吸星**”有近似之处。唯一不同的,前者吸食的是敌人的脑力和智慧,后两者吸食的却是敌人的武功与内力。
“一切都结束了,哈哈哈哈,这也战,胜得痛快,哈哈哈哈……”岳不群大笑。
言佛海、吕凤仙已经萎靡不堪,从身体到精神都苍老了几十岁,再没有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我不甘心……”言佛海低语。
“认命吧,野兔无法搏鹰,羚羊不能搏虎,认命吧……”吕凤仙不再有“温侯银戟吕氏”风采,人未死,胆色已经消失。
只有我知道,战斗并未结束,因为我嗅到了空气中最后的一缕杀机。
“救命啊——”秦公子的凄惨呼救再起,但这一次,他牢牢锁住了岳不群的双腿。同时,所有浑浑噩噩的影子一拥而上,困住岳不群。既然是影子,他们当然没有实质性的身体,就算岳不群武功再高,也无法瞬间挣脱他们。
“夏天石,杀了他,接刀!”吕凤仙贴地一滚,双臂一挥,把那把小刀向我抛来。
岳不群应变极快,闪身一捞,已经操刀在手。
“这刀在我手上,谁还能杀得了我?谁还能杀得了我?”他狂妄叫嚣,不可一世。
连城璧是我方最后的援手,只不过,她的来势实在太慢了。岳不群被困,她由“瓶”的最幽暗处闪出来,双手平举着一支长枪,遥遥地向着岳不群瞄准。
大部分枪械高手从瞄准到扣动扳机杀人只需要三秒钟至五秒钟时间,而我也相信,连城璧对于枪械的操控能力相当高明,就算不能一枪射杀岳不群,至少也能抢到一线先机。可惜,她刚瞄准,岳不群已经凌空夺刀,反手射出,那小刀不偏不倚地钉入了连城璧的右侧肩窝。
只一刀,连城璧手中的长枪落地,肩窝处鲜血四溅。
“好刀!”我情不自禁地惊叹。
只有亲眼看过那飞刀出手一击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它排名“兵器之谱”第三的缘由。
那一刀的风采,动人心魄而且追魂夺魄。
“我不杀你,留着你,还有大用,哈哈……哈——”岳不群笑声不绝,得意之极。
当我从吕凤仙背上拔刀插入岳不群颈侧大动脉的时候,吕凤仙的笑声还在半空中响着。
第一刀,颈侧大动脉;第二刀,心脏正中;第三刀,丹田气海;第四刀,反手撩阴;第五刀,左右削膝盖;第六刀,后背尾椎龙骨;第七刀,后脑下三寸软骨。
我一秒钟刺了岳不群七刀,使用的正是秦王教我的“庖丁解牛刀法”。
在我眼中,岳不群就是一头拴在木桩上的牛,所有身体要害都在他飞刀射倒连城璧的时候暴露出来,空门大开,完全变成了不设防的城市。
这就是我一直等待的机会,七刀一过,岳不群身体内部的脉络都被割断,他已经变成了一头屠宰完毕的大菜牛。
我后退三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双手握刀,抱拳拱手:“岳先生,我夏天石班门弄斧,得罪了。”
即使在秒杀对方的情况下,我也不敢贪功。
“瓶中鱼”既是一种奇术,也是一种埋伏阵势,内部变化连环相套,非常复杂。其实,从言佛海、吕凤仙出现后的每一个起承转折都可以看做是“瓶中鱼”阵势的一部分。
这是一场大戏,前面都是铺垫,最后一折,才是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奸魔被诛、皆大欢喜的时刻。
所幸,作为最后的捉刀人,我没有令所有人失望,终于秒杀岳不群,扭转了大败局。
“你错了,帮他们……苟延残喘,硬撑几年,没用的……万事万物皆有其王,奇术的王……自从中原大唐鉴真大师东渡,就已经很明白了,奇术之王,是扶桑之地、富士山头……《万川集海》的诞生是扶桑所有奇术师的智慧结晶,忍术是奇术师的基础……中原所有的奇术精髓,都在日本,而你们中原人自己,却打来打去,遗失断代。奇术之王在日本,日本奇术全球称王,我做不到,总有人能做到……历史将会重来,中日奇术师之战,只能重复上世纪国家之战的同样剧情……”
任何人中了我七刀,都得死,岳不群也不会例外。唯一的,他可以在那一口气喘完之前,把所有心里话都说出来。
如果真的再次陷入历史轮回,我们除了选择坚决应战,再没有别的办法。
“岳先生。”我仍然保持着对他的一份尊敬,“中原过去的历史已经完结,未来如何,要靠我辈书写,而不是靠一两个阴阳家、权谋家去任意捏造拼凑。过去,中国人能战胜日本人,未来必定还是如此。不管你们信服不信服,日本始终只是弹丸之地,也始终只是天朝大国脚下的蚂蚁。拿破仑说过,中国是沉睡中的雄狮,一旦醒来,东方震怒,一切蝼蚁宵小,立刻俯首纳命。现在,我希望你和你的日本伙伴们都记住——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我尊重他,是因为大家都是奇术修行之路上的同道。
我杀他,是因为他出言侮辱连城璧,侮辱了所有中国人的情感。
中国是礼仪之邦,中国人最讲道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今日此地,岳不群的死就是“中国道理”的真实写照。
“我死了——”岳不群支撑不住,摇晃着倒地,“你们的麻烦就大了,真正的大混乱,即将开始……”
呼啦一声,他的身体在地上摊开,分解为血淋淋的十几块,如同屠宰场生产线上的猪牛一般。
这就是侵略者的下场,岳不群死了——不,他的真实身份是日本人三井小笠原,所谓的“岳不群”只是他的网络黑客代号。
我斩杀他,问心无愧。
连城璧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地向这边冲过来。
“我们赢了,天石。”她说。
“瓶中之鱼,时运艰难,前途光明,毫无去路。这样的处境,岂不正是中国奇术师所面临的共同问题吗?”言佛海喃喃自问,脸上毫无喜色。
“我们回去,樱花别墅里一定留着很多扶桑人的秘密,现在是接管那里的时候了!”吕凤仙恢复了精神。
我立刻举手阻止:“不行,以岳不群的狡诈心思,别墅内一定有自毁装置,你们冒然进去,等于是自投罗网。现在,听我说,咱们先退守山大路,观察局势,再做打算。
事实上,从这里向外望,别墅那边的沟壑还在,并未因岳不群的死而消失。
抢收胜利果实而遭遇瓮中捉鳖灾厄的战争例子极多,我相信,如果吕凤仙此刻杀入别墅,变成蘑菇云上天的机会极大。
第274章 不死鸟(1)
三十分钟后,我们四人退守山大路的深浅洗浴中心,包下了顶层的十八楼超级贵宾厅,再将所有服务生赶出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言佛海只剩下半条命,但脸上仍然带着笑。
“我用……瓶中鱼……的手法,克制岳不群的地利,瓶中鱼在天上,那就是……天时……我用你们,占据地利……所以这一局,我赢了,虽然艰难,但至少暂时是赢了……哈哈,哈……我很高兴,为了这次胜利,当浮一大白,哈哈哈……哈哈……”
我已经用毛毯裹住了他的身体,每说半句话,那毛毯上都渗出一层血水来。
这的确是胜利,但岳不群未必就是失败。
我进入“瓶”、退出“瓶”的时候,深切感知到,那是一重幻影。
“瓶中鱼”是一种幻影,我先入其中,吕凤仙随后,接着言佛海又以身为饵,将岳不群引入其中。最终,连城璧也杀入。我方各人从各个角度分散岳不群的注意力,而后由我执刀,将其斩杀。
既然是幻影,生与死、死与生都是没有定论的。
此刻轻言胜败生死,为时尚早。
同样,吕凤仙、连城璧脸上也毫无喜色,因为我方为了这幻影中的小小胜利,已经断送了言佛海的半条命。
“言军师,你现在身体的状况不允许喝酒。”连城璧柔声劝慰。
“是啊是啊,老言,以后有的是时间喝酒,到时候我陪你喝个三天三夜,不醉无归。”吕凤仙也说。
他们同时看着我,意思很明显,是要我也宽慰宽慰言佛海。
我走过去,握着言佛海的手。
“言先生,来日方长,喝酒不要急在一时。”我低声说。
“小夏,我……没时间了,你们来日方长……告诉秦王,我辜负了他的期望,我辜负了他的期望,下辈子再报答他,下辈子找机会再报答……你们不知道,你们不知道我对他的深情……就算全天下都背叛他,我也不会。我怎么会背叛他呢?他是我最敬重、最爱慕的真正伟丈夫……”言佛海急促地说着,额头青筋暴凸出来。
“言军师,不要说了,我们还是谈一谈接下来的安排——”连城璧大声说。
她想掩饰的那些,我已经知道。
“我要死了,不知道还能熬几分钟还是几小时……我帮不上你们了,叫他来,叫他来,快给他打电话,叫他来……”言佛海嘶声说。
吕凤仙满脸都是悲哀:“老言,秦王今日有个重要的约会,就算来,也是午夜之后的事。你撑住,他一定会来。”
“我撑住,我尽力撑住……”言佛海缓缓闭上眼,“老吕,如果你看我撑不住了,就帮我一把。你知道的,断我奇经八脉,就能逼出我体内最后的潜能,至少能撑到明天日出之时……”
连城璧拉了拉我的衣袖:“天石,借一步说话。”
我们走到阳台上,向南俯瞰樱花别墅。
山色黯淡,别墅内没有一点灯光,如同一座巨大的荒冢。
“上一辈人之间的关系对错,不是我们做晚辈的能够理解的。”连城璧艰难地开口解释。
言佛海的话突兀而荒唐,但我能够理解。
昔日魔教教主因修炼绝世武功葵花宝典而颠倒阴阳,由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男人变成了千娇百媚、风情万端的美女,令天下哗然。
历史是最好的参照物,以史为鉴,诸事即可见怪不怪。
“我不问,你也不必解释了。”我说。只有这样,连城璧才不会感到尴尬。
“谢谢你。”连城璧挽着我的胳膊,如释重负。
我们从“瓶”中撤离时,那悬在空中的虚拟的“瓶”就像一个透明的肥皂泡,飘然落地,无声地炸开。
这是言佛海的奇术,与岳不群的“吞噬之术”相比,奇妙程度,不遑多让。
当然,吕凤仙深入樱花别墅地底的赌厅,也是一种诱饵。他曾死于岳不群之手,但也许那时的他是幻影,而“瓶中鱼”里的他,才是真实的。
在奇术师的奇术世界中,真与幻是相对而言的,是真是幻,又有什么分别?
“我们还是有机会的。”连城璧伸出手指,在玻璃上无意识地划着。
“对。”我点点头。
逆境之中,意志力占很重要的成分,如果双方战斗力接近,那么无疑足够坚忍的一方将有更大胜算。更重要的,秦王一方的人马人人都敢于奉献,为达目的,不惜赌命。
我望着连城璧的优美侧影,想到某一天她也会以命相搏,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在担心我?”她敏感地意识到了我的情绪变化。
“没错。”我坦诚地点头。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她用《木兰辞》的句子来回答我。
她的意思很明显,秦王膝下除了她和秦公子之外再没有其他子嗣,所以她必须有所担当。
我长叹一声:“阿璧,难为你了。”
“不要这么说,现在不还是有你在我身边吗?”她幽幽地回应。
严格意义上说,我在她身边,心却无法完全给她,因为镜室危局之中,还困着我第一次爱上的女孩。
我苦笑一声,无法接话。
“天石,我绝不会令你为难的,就算有再多欣赏你的人,我也会跟别人好好相处。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你来,我不迎,你走,我不送。自小,我就养成了从不拖泥带水的性格——”连城璧说着,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上。
窗玻璃上,在她指尖之下,一个“夏”字慢慢浮现。原来,即使在她无意识当中,脑海里也全都是我的名字。
我缓缓地揽住她的腰,低声发誓:“如果有谁想伤害你,我绝不答应,宁愿血流五步,伏尸二人——”
她急促地举起手,捂住我的嘴:“不要说,你永不会死,在生死面前,我的命都是你的,愿意为你遮挡刀锋箭雨——”
客厅里的灯还亮着,但言佛海、吕凤仙都没了声息,应该已经睡着了。
窗外,万家灯火依次熄灭,平安静谧之夜渐渐深了。
连城璧踮起脚尖,带着香气的温润的唇贴住了我的腮,缓缓挪移,向着我的嘴唇滑动。
她是那么美、那么好,又对我那么深情。在这个美好的深夜里,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她的温情缱绻呢?
“这一刻,我愿意是你的……”她迷乱地呢喃着。
蓦地,远方山脚掠过一道白光,死气沉沉的樱花别墅瞬间灯火通明,至少有千百盏灯一起亮起来。
我们所处的位置要高于那别墅五十多米,居高俯瞰之下,对灯光构成的图形一览无余。
那是一只鸟,巨大的羽翼东西张开,长尾向南,巨喙向北,直冲我们立足之处的深浅洗浴中心主楼。那鸟的喙左右张开,尖锐如刺,绽放着咄咄逼人的重重杀机。
鸟的头尾中轴线上,用了近百盏红灯铺成了一个浑圆的太阳。
“太阳旗,日寇的反击!”连城璧惊呼。
“岳不群果然不是等闲之辈。”我既不激动,也不惊惧,因为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很明显,在“瓶中鱼”的奇术布局中,我们击杀的只是岳不群的幻影,虽然已经伤到他的皮毛,却不能一举全歼。
他没死,才有余力缓一口气,之后倾巢出动。
当然,如果吕凤仙没有听我的劝告轻骑冒进的话,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要慌,岳不群还在借势聚力,要想发动最后的攻击,至少需要数个小时的准备时间。”我说。
那只“鸟”的双翼左边搭接小山,右侧翅尖直抵燕子山西路南端,将附近所有商业大厦的灯光全都比了下去,既像是鸟,又像是一艘硕大无朋的超级航母,停靠在乌沉沉的山前。
航母是大海中永远不沉的安全之舟,这只鸟挟铺天盖地威势而来,其寿命几乎与天地平齐,长寿不死。
“一只不死的鸟。”我淡淡地说。
岳不群以樱花别墅为根据地,根须深深插入山下,既像不死鸟,也像一条百足之虫,即便最后死了,也仍有反扑的余威。
“怎么办?”连城璧问。
此刻,言佛海奄奄一息,吕凤仙有伤在身,连城璧是女流之辈,也受了伤。唯一能出阵一战的,就只剩下我了。
“给你的人发旗花火箭,招呼他们火速赶往此地。”我说。
以最快车速计算,只要秦王会的人在济南二环以里,就能在二十分钟内赶到深浅洗浴中心。
连城璧稍有些犹豫:“招人容易,但这样会打乱秦王会的大计划,耽误秦王的大事。你再考虑考虑,是不是还有其它办法?”
我摇头:“所有人都低估了岳不群,如果不能当机立断,我们就会死。”
连城璧盯着我看了十几秒钟,终于在我的注视下屈服:“好,我招人。”
她探出身去,向着正上方、东方、西方、东南方、西南方各发出一支短箭,短箭破空而去,升上天空二十米之后,砰的一声炸开,绽放出绿色的火焰,火焰中央显露出一个巨大的“连”字。
旗花火箭是中国古代老祖宗们的智慧,比起现代化的交通通讯工具来,简直是效率低下之极,但是,它却是最为粗暴简单的,只要释放出去,就能把消息传出去,绝对不会被别人拦截。正所谓是“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如果岳不群翻身,大概我们几个都得死。同样,我吩咐连城璧把人调过来,也是要岳不群死。
形势逼人,他死总比我们都死要好。
“岳不群一直很擅长伪装之术,也难怪,他是日本忍术高手,自小就要在各种极限忍耐状况下生活,‘忍’已经成了他生命的第一要务。”连城璧自言自语。
纵观历史就知道,日本忍者这种综合了战士、奇术师、阴谋家、政府爪牙等等各种身份的江湖怪物,一直都给中国沿海制造麻烦,所以戚继光抗倭之时,才会受到国人拥戴,并将他视为国家民族英雄之首。
和平年代,全球各国政府都忽视了日本忍者的存在,但很多讯息表明,日本忍者已经在各种武装力量里崭露头角,充当了杀人急先锋的角色。
“我们必须弄明白一点,不解决岳不群,秦王会插在济南城的旗都会被拔掉,换成那面太阳旗。阿璧,不要有顾虑,相信我,击杀岳不群才是秦王会重中之重的大事。就算你现在上报秦王,他的分析也会跟我一模一样。”我说。
“我们可以切断整个区域的电源,让那只不死鸟永远都飞不起来。”连城璧说。
我深深知道,岳不群点亮别墅内所有的灯,布成“不死鸟”阵势,意在向华裔奇术师公开叫板。
他忍耐太久之后,一旦觉得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成熟了,就开始蠢蠢欲动,要把原属于自己的权力和尊严夺回来。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这一次,他以为能够百分之百掌控形势,所以撕掉了全部伪装,毫无顾忌,倾巢出动。
“阿璧,不要动,你只在高处坐山观虎斗就可以了。电力存在与否,不是岳不群的软肋,他甚至可以点起火把聚集人气。你等着,战斗到了尾声,你就冲下来,收割胜利果实。”我说。
第275章 不死鸟(2)
秦王会的人到达时,我已经计谋已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阿璧,选最好的枪手十人,跟我去楼顶。”我吩咐连城璧。
当着那些人的面,我如此安排,很多人脸上立刻露出了质疑的表情。
“好。”连城璧答应,迅速从中找出十人。
“小姐,我们听您的召唤过来,只听您一个人吩咐,这个人算什么?”有人在人丛里嘀咕。
“这位夏先生是秦王最看好的人,大家听他安排,就像秦王或者我说话一样,不允许有任何违抗。”连城璧回答。
“哼哼,他算什么东西?让我们这些老枪听他的?”又有人嘟囔。
这种局面也在我意料之中,毕竟这些人都是秦王会派驻在济南城的高手,在会中有一定影响力,而且自身都具备相当不错的实力。所以,他们不会服气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大家并不是听我安排,而是因为,秦王将发生在这里的战斗委托给我全权处理。你们听到的,是秦王的命令,而不是我的。结束了今晚的战斗之后,大家各不相欠,各奔东西,我绝对不会影响各位在秦王会中的地位。恰恰相反,如果今夜大家齐心协力,大破敌军,我保证秦王另有嘉奖——即使是算在我头上那一份,我也分文不取,全都分给大家。这样说,大家满意了吗?”我说。
这些人闯荡江湖,由陕甘道上千里迢迢到济南城来卧底,为的只是钱。如果我满足他们的要求,大家自然就没有利益上的冲突了。
“好吧,先上去再说。”有人被说服,而更多人虽然沉默,但看得出来,只是看连城璧的面子,暂时忍着。
我头前带路,我们由顶楼的旋转铁梯上了楼顶,并排伏在女墙后面。
女墙的高度为一米五,正好是枪手躬身射击的最佳体位。
我之前并没有刻意安排连城璧叫这些人带武器,但他们是真正的精英,衣服下面全都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那种可以拆卸携带的长枪。
“看那个阵势——太阳旗是主位,也是最明显的目标,但是大家应该看得出来,那是敌人故意亮出来的幌子,意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在奇门遁甲阵式中,必定遵循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布阵模式,这是一切阴阳变化的基础,数千年来,没有任何一个东方奇术师能推翻这一点。唯一不同的,就是有些流派可以逆推阵图,故布疑阵,给破阵者造成视觉上的困扰。”我说。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一切奇门遁甲的基础,我相信岳不群一定在这些方面做过不少研究,所以,他布的这个“不死鸟”之阵,形神具备,四角匀称,看上去神完气足,非常舒服。
“快说吧,要我们怎么做?不要啰啰嗦嗦地说一些我们不懂的理论。我们是干活的,不是打把势卖艺的,靠枪杆子说话,不靠嘴皮子混饭吃。”有人大胆直言。
“好,从现在起,大家不要看中央的太阳图案,只当它不存在。你们十个人分为五组,两人射击青龙位置的灯光,两人射击白虎位置,另外两人射击朱雀、两人射击玄武。最后两人,持枪听令。”我大声吩咐。
这是最言简意赅的安排,相信这十个人既然够资格被连城璧选出来,就会完成我的吩咐。
“好。”连城璧挥手,十个人立刻自动编组,轻松散开,各自选中了射击位置后,动手组装长枪。
“我进去,半小时后,开始射击。我会把岳不群引出来,让最后两名枪手帮助我,一举击杀。”我告诉连城璧。
“我陪你进去。”连城璧皱眉,情不自禁地抓住了我的手臂。
“不,这里需要有人镇守。咱们一起进去,只会造成累赘。”我说。
很明显,岳不群摆出“不死鸟”之阵,已经有“同归于尽、同仇敌忾、不死不休”的架势。
在“瓶中鱼”的奇术阵式中,他低估了言佛海和吕凤仙,所以失了先机。这次,他全力出击,非同小可。
“你自己去,太危险了。”连城璧低声说,“我不能……不能让你为了秦王会而冒这么大的风险。”
我轻轻摇头,远眺着灯火通明的经十路。
这是济南的东西交通大动脉,每天有数十万济南人通过这里去上班、上学、谈生意,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为社会、为国家创造了大量的经济财富。他们不该为任何江湖纷争买单,他们都是无辜的,而正义的华裔奇术师,最重要的使命就是让这些平头百姓好好活着,保全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社会各阶层中,士、农、工、商、学五大行业都有各自的使命与担当,为了我们这个和谐社会而贡献着各自的力量。那么,奇术师也应该有自己的情怀,对这个社会也必须贡献一份力量。
奇术师的地位与荣耀都是平民百姓给的,到了关键时刻,必须拼死顶上去,才不枉了老百姓对奇术师的尊崇与信任。
这一刻,我也想到了官大娘。
在老城区曲水亭街,家家户户都感念官大娘的好,无助之时,都会想到向她求救,把她看作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即使是五六十岁的老百姓,无论男女,见到她都会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官大娘”。这是她的荣耀,正因如此,她才更有责任,为老百姓的平安尽心尽力,绝不推脱。
今日之事,我绝对不知是为秦王会效命,也不只是为连城璧解围。
我夏天石作为华裔奇术师中的一员,土生土长于济南,自然应该为了济南城百姓的安危而未雨绸缪。
这是我应该做的,即使没有荣耀、没有掌声、没有利益、没有名声,我也必须去做,因为我是男人,男人就是要顶天立地、为民出力的。
“阿璧,听我的,都听我的。”我拍着连城璧的肩,轻声安慰她。
“天石,你一定好好的,否则,你要出事,我也不会苟且偷生。”连城璧坚决地说。
我淡淡一笑:“我怎么会有事?这一局,我们身在百尺高楼之上,已经高于岳不群太多,居高临下射击,他总有偷天换日的本事,也得俯首就擒。”
只过了五分钟,所有枪手的武器准备停当,各自进入射击位置,从东往西排列,两人一组,井然有序。
我走到最西边,告诉那两名枪手:“战斗开始以后,你们盯住鸟头至太阳旗的中间位置,我极可能由那里冲出来。你们记住,敌人就在我身后,最多跟我保持五米至十米的距离。我会刻意控制步调,不会离他太远。那么,只要我出现,你们默数‘三、二、一’之后就可以向着那个范围开枪,千万不要等到敌人出现后再扣动扳机,那就为时已晚了。”
两名枪手的年龄都在四十岁上下,满面风霜,沉默寡言,对于我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有什么问题吗?”我又问。
射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八人属于挑衅者,即“主动敬酒”,意在激起岳不群的愤怒,而最后两人,才是我为岳不群伏下的“罚酒”。
这一次,不管是“敬酒”还是“罚酒”,最后都将变成苦酒,让岳不群吃下去就吐不出来。
“嗯,我有问题。”其中一个枪手开口,略带木讷地问,“射击什么时候停止?”
我在他的弹匣上一拍:“一匣能装多少子弹?”
“二十。”他回答。
“全部射完,即使已经连续命中敌人,也必须射完全部子弹。兵不厌诈,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非常狡猾的敌人,大概连秦王都不敢小觑。”我回答。
“什么?”东侧立即有人反对,“哪有这样作战的?平时我们参战,一击得手,必须迅速撤出两公里之外。在开始进入射击位置之间,必须做好狡兔三窟的准备。你这样安排,是不是不懂得射击要诀?”
我沉默不语,静等着各人发表意见。
秦王会颇多草莽之士,这些人的特点就是有能力、高水平、不怕死,但最大的缺点却是不服从管理,更愿意各行其是,按照自己过去的江湖经验做事,跟军队中的铁血纪律完全不同。
我面前的第二名枪手也开口:“夏……夏先生,我以前也参加过战斗,那时候由吕丞相亲自带队。我们是枪手,不是信号兵,不用等到战斗结束以后再离开。要是需要打扫战场的话,自然有后续人员负责。我们只是枪手,只负责开枪射击。”
这两人的话受到其他人的赞同,十个人、二十只眼睛盯着我,等着我的解释。
“还有不同意见吗?”我问。
有人举手:“夏先生,你是哪个军事学院毕业的?学的什么专业?我们怎么觉得,你对战斗完全外行呢?”
“还有没有?”我最后一次问。
“没了,没了。”有人代替大家回答。
我举起右臂,伸出食指,向着所有人:“既然大家没有问题了,我也向大家提一个问题。你们都谈到战斗经验、战斗模式,那么我问你们,如果今天的战斗跟你们从前参加的战斗性质完全不同,是不是就不能采取同样的战斗模式了?性质变了嘛,那么很多经验也就不适用了,对不对?”
这问题令他们困惑,因为这一个问题就能推翻他们所有的问题。
第276章 不死鸟(3)
战术高手都知道,战争中必须要随机应变,如果墨守成规、照猫画虎的话,最后将会死得很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毕竟所有战争指挥者都会熟读兵书,对各种套路了然于胸。谁固守套路,谁就会成为敌人的靶子,每一步都落入敌人的陷阱。
我可以随口举出几百个例子来证明这一点,民众最熟知的三国赤壁之战中,北方枭雄曹孟德可称得上是当世顶尖的军事家,被人誉为“乱世之枭雄”。当他统率八十万大军越江攻击东吴时,正是在屡战屡胜、顺风顺水的好运势之下,应该是能够乘着天时,一举消灭东吴孙仲谋,成为江北、江南的主宰者。可是,他用错战术,处处被诸葛武侯和周公瑾掣肘,最终败走华容道,侥幸逃生。
赤壁之战给后世军事家带来很多启发,被称为“史诗级的军事教科书”。由此可见,套路、创新、反制、机变是缺一不可的,不可不信套路,也不可全信套路。
“老班,你说说,你来回答夏先生的问题?”连城璧点将,随即向我解释,“老班是当代罕见的天才枪手之一,曾经在沙漠地区当雇佣兵七年,战斗经验丰富。”
被称为“老班”的就是排在第十位的枪手,他的额头上有块赤红色的胎记,大约有一元钱硬币大小,中间布满了白色的细密纹路,隐约构成了一个中文的“班”字。
“我曾经带着长枪班对战过阿帕奇和黑鹰,那简直不是人干的活,跟平时的埋伏狙杀任务完全不同。我那次就体会到,如果战斗性质变了,那战斗思路一定要变。大家都是枪手,对自己的射击技术都很自负,因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嘛!大家想想,我们是枪手,我们最擅长射击,但我们并不擅长战术部署。如果大家都能做指挥官的话,谁还做枪手?干的是最累最脏的活,在射击位置一趴就是一两天、三五天,只开一枪就走……扯远了,我的意思是,我们是枪手,指挥官是我们的大脑,如果谁不愿意听指挥,那都可以退出。你们往南看看,以前谁见过这种灯光布阵、大鸟横陈的局面?你们懂不懂这是什么?这是奇门遁甲之术,不是我们擅长的范围。我老班不才,是今晚来的人里面年龄最大的,如果大家给我个面子,就听我的,而我们呢,全听夏先生的。否则,就走,别赖在这里,耽误了秦王会的事。听懂了吗?”老班的话很长,但很质朴,绝无花头。
众人沉默,老班又叫:“既然都他妈的不说话,那就是默认我老班的意见了。这是打仗,谁不卖力,我老班的刀子可不长眼!”
他左手一探,从腰间拔出一把美军格斗刀,在指缝里快速旋转着。
“听老班的,听夏先生的。”有人回应,接着所有人都点头回应。
老班向我点头:“夏先生,见笑了。很多人从陕甘道上过来,都是土老帽,虽然在济南城这种繁华地方待了一年多,但大家都不出去,也接触不到上等人,所以还是老陕的臭脾气。你好好跟他们说,他们就叽叽歪歪,臭毛病一个接一个。要想让他们听话,就得骂娘,要不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大家就老实了。现在,你放心,他们既然点了头,这条命今晚就卖给你了,谁也不拉稀。”
我对老班顿生好感,真正的高手,会在战争中锤炼自己,直至变得越来越聪明,成为精英中的精英、高手中的高手。
“现在对表。”我说。
所有人都抬起了手腕,亮出各人戴着的夜光手表。
我有些感慨,这些人都是非常专业的枪手,比起战场上的雇佣兵来,毫不逊色。我们中国人从来都不缺能人,缺的是让能人发挥特长的舞台。
为了让大家准备工作更充分,我特意延长时间,将发起进攻的时间定到凌晨一点十六分,距离现在还有一小时。那么,我潜入“不死鸟”阵势中的时间点则是零点四十六分。
当我宣布这个时间点时,老班向我投来一瞥,目光中没有丝毫质疑,全都是满满的钦佩。
安排完毕,枪手们都抱着长枪缩在女儿墙之下,闭着眼打瞌睡,养精蓄锐,等待战斗。
我和连城璧退开一些,并肩坐在台阶上。
“我已经派人去取我的枪,等你出阵,我和老班他们一起,全力射杀岳不群。”她说。
我点点头:“好。”
视野之内,构成“不死鸟”的灯阵缓缓起伏,仿佛那只“鸟”已经有了某种灵气,正在低伏着休养生息,等待一飞冲天的时机。
战斗之中有一条黄金法则,那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我不奢望岳不群安全不知道我们的部署,只希望他料不到我敢孤身犯险,第二度杀入他的老巢。而且,我仍旧玩的是“引蛇出洞”之术,将自己变成另一枚诱饵,反复地引诱他离开别墅,暴露在枪手的射程之内。
“你并不开心,你在担心?”连城璧问。
她握住了我的手,轻轻抚摸着。
“战斗没结束之前,指挥官永远担心,因为这其中充满了变数。尘埃落定时,我才能松口气。”我回答。
“谢谢你——即使你感到巨大的压力,仍然为秦王会顶下了这一阵。你立下的功勋大家都会记得,将来秦王一定会论功行赏,让你在秦王会中获得一个应有的位置。”连城璧说。
我本想反驳,但在她温柔的注视之下,默默地闭嘴。
既然她希望我这样做,我又何必急于标榜自己的品德,让她的希望落空呢?
同时,我又清醒地认识到,这些发生在外围的小的战斗,都是围绕“镜室”进行的。最后核心问题,还是要在“镜室”解决,而所有人追逐的焦点,仍然是“危楼镜室、神相水镜、传国玉玺”。
要想走到最后,就得时刻保持清醒,让自己进退回旋的步调每一次都踏在正确的节奏上。
“累吗?”我问。
连城璧摇头:“不累,只是心里太担心你,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是谁。”
我微笑着,温柔地凝视她。
“我为你,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她又喃喃地说。
我摇头:“阿璧,我只是很普通的一个生活在济南的年轻人,不要太美化我,大家要走的路、要学的东西还多得是。”
她急促地摇头:“不不,天石,你的能力远超其他人,连言军师、吕丞相都数次在秦王面前提到过。再早之前,文牡丹向秦王汇报工作的时候也说过,火烧云更是告诉过我无数次。真正的高手即使过去的生涯一片空白,一旦崛起,就会势不可挡。我相信你是当代最杰出的人才,只盼自己有这个小幸运,可以成为你的追随者……之一,绝不奢望单独占据你的心。”
她把手放在我的胸口上,脸色绯红,不胜娇羞。
我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也知道连城璧对我是真心的。所以,未来我的担子会越来越重,既要做好自己的事,又要保全连城璧,不让她遭受任何一方面的伤害。
“咳咳……”老班从女儿墙那边走过来,到了近前,先轻轻咳嗽。
连城璧倏地收回了手,端端正正地坐好。
“老班,有话说?”我问。
老班点头:“嗯,夏先生,耽误你两分钟,聊两句。”
我点头:“请直说,不用兜圈子。”
老班沉吟了一下,低声问:“夏先生,今晚的战斗是不是很危险?如果是,我就让大家都写好遗书。”
在这种老兵油子面前,我很难隐瞒,只好默默地点头。
“有多危险?十个人死几个?”他又问。
我想了想,谨慎地回答:“老班,你是行家,我不瞒你,现在我没有任何把握。但是,如果大家都按我的要求去做,我负责站在前面给大家挡子弹。谁要伤害你手下这些兄弟,就得先踩着我夏天石的尸体过去。”
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保证,而且,我说到就会做到。
老班轻轻吹了声口哨:“好极了。”
我苦笑:“老班,这句话怎么讲?别打哑谜,也别说反话,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
老班立正站直,举手过肩,向我行了一个标准的美**礼,然后恭恭敬敬地说:“夏先生,谢谢你向我说实话,也谢谢你的承诺。我相信,你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否则也不会孤身一个人杀进去。我老班最敬重的,就是你这样的孤胆英雄。如果大家活着离开深浅洗浴中心,我一定请你好好喝一杯。我从战场上带回来一箱绝对保真的美国将军专用酒,一瓶都没开过,就等着用它来招待我心目中的超级英雄。”
我摇摇头:“不敢当,论战斗经验,你是我的前辈。”
老班咧开嘴笑:“战斗经验?这是指挥官糊弄新兵蛋子的话。新兵怕炮,老兵怕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几次,也就有所谓的战斗经验了。”
众所周知,美国特种部队的战术理论相当完美,老班行美**礼,又有美国将军专用酒,但刚刚他说曾经带领狙击手对抗过阿帕奇和黑鹰,这下我就搞不清他到底是属于哪个阵营了。
“老班,在沙漠的时候,你混哪边的?”连城璧善解人意,代我发问。
老班摇头:“哪边也不是,哪边给钱多,我就混哪边。不过,我从没忘记自己是中国人,在外国战场上拿外国人的子弹练好枪法,等到我们国家召唤的时候,为国效力,消灭一切侵略者。小姐,如果这一次不是为了对抗日本忍者,我才懒得过来,早就找机会溜了。我班家世代居住在济南城被的泺口镇,原先是盐运、漕运、黑白两道上的头等望族,半个泺口镇的商户、土地都是我班家的。1937年日本鬼子打过黄河来,不到也年,我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总共有三十三口死在鬼子枪下,另外老少妇孺七十七口也遭*杀戮。所以我班家最重要的一条祖训就是‘跟日本鬼子干到底’。只要这个地球上还有日本这个国家,我班家的子孙后代就要记住这个血海深仇,都要习文练武,将来为国出征。所以,小姐,这一次我不是为秦王会而战,而是为了我班家百十条人命向日本鬼子开刀报仇!”
老班的话里充满了愤怒,但他的表情一直很冷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第277章 笼中对(1)
二战中的中国多灾多难,几乎每个家族都有一本遭日寇欺凌杀戮的苦难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老班家族的遭遇不是个案,相同境遇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也就是每年的五月三日那么多济南人聚集在趵突泉北路的“五三纪念碑”前高呼抗日口号的原因。每年此时,济南城都会全城拉响警报声,以告诫所有国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记住国耻、民耻以及中华之耻。
“老班,我理解你。”我说。
老班向我伸出手来:“夏先生,难得有缘认识,以后一定多向你请教。我不懂奇门遁甲之术,是绝对的外行,所以这一战,全看你的了。”
我站起来,跟他用力握手。
战斗中的“同仇敌忾”很重要,因为这就是士气的来源,紧密团结起来的一小队人马往往能够战胜强大几倍的敌人。
“这下好了——”连城璧也受到鼓舞,精神振奋。
她的话说到一半,所有人的手机同时响起了短信提示声。
通常情况下,移动公司群发垃圾短信才会造成这样的效果。
“等你来——什么意思?”有枪手掏出手机看了后,低声惊叫起来。
连城璧取出手机,皱眉低语:“什么意思?有人群发了‘等你来’三个字。”
除我之外,楼顶所有人都取出手机来。不用问,他们收到的都是同一条短信。
“夏先生,你的手机呢?”老班望着我。
我的右手伸进口袋里,迟疑着,没向外拿。
“不对劲!”我思忖着,但是几秒钟内并未想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我取出手机,低头划屏解锁,看到一条新的短消息,正是“等你来”三个字,后面跟着一个感叹号。
“谁发的?神经病嘛!”老班说。
我抬头,就在那一刹那间,老班的头突然炸裂开来,像是被榔头敲碎的一个红瓤大西瓜一样,血肉飞溅,四下里都是。
只有开花弹才能造成这种暴虐的杀人效果,而只有变态狂人,才乐于使用这种惨无人道的子弹。
“是岳不群,都趴下,都趴下!”我大叫。
所有人全都缩在女儿墙下,我也拉着连城璧向右迂回,进入到老班的射击位置。
噗通,老班向前扑倒,趴在我和连城璧刚刚坐过的台阶上。
“大家不要慌,都别动,趴着就没有危险。”我低声吩咐。
老班的死是一个警告,因为当时我、连城璧、老班是站在一起的,远距离狙击步枪可以射杀我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
“我们都忘了,岳不群是超级黑客。”连城璧懊悔不已。
我没忘,但在现代社会中,黑客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攻破通讯系统然后给所有人群发短消息已经是非常容易的事。
“他在警告我,不要慌,大家暂时没有危险。阿璧,把刚刚我安排的攻击时间提前——提前一分钟,准时发动。”我说。
“那你呢?”连城璧焦灼地问。
“他警告我,我就不会死。现在,我去别墅。”我说。
连城璧还要再说什么,我轻轻地嘘了一声:“阿璧,别劝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们必须战斗,用战斗来保全自己。这一次,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战,懂吗?”
我不愿她再说任何影响士气的话,老班死了,他可以死,任何人都可以死,为什么我不能死?
每个人的命都值钱,也都不值钱,但大家都是平等的,都是一条命。
“拼了——”我在心底猛叫了一声,然后缓缓站起来。
连城璧也想跟着站起来,立刻被我按住。
相信此时此刻,我已经暴露在岳不群的望远镜中。
他想杀我的话太简单了,只需扣动扳机即可。
“不死鸟”的阵式已经膨胀了数倍,灯的密度增加了一倍。俯瞰之下,等于是一只“瘦骨伶仃的鸟”变成了“羽翼丰满的鸟”。
“岳不群深不可测,无论怎么重视他,都仍然是‘轻敌’。”我在心底告诉自己。
当然,老班被射杀,也有我的责任在内。
我是指挥官,目标就是歼灭敌人的同时,保证自己麾下的人马毫发无损。
凌晨夜风极凉,高楼之上,感觉更甚。
如果岳不群射杀我,子弹飞行的轨迹定会跟杀死老班的那颗开花弹一样,射中头部,砰然炸开。
“如果结果是死,那就来吧。”我向着“不死鸟”微笑。
我希望,岳不群能够看到我有这样的表情和如此淡定的胸怀。
“两顾茅庐,可乎?”我的手机又收到一条短消息,只有寥寥六字。
“好。”我立刻回了一个字。
既然提到“两顾茅庐”,那么,岳不群就是自比为三国时代的诸葛武侯。昔日诸葛武侯隐居南阳卧龙岗,刘玄德、关云长、张翼德三兄弟总共三顾茅庐,才请得一代英才“卧龙”诸葛孔明先生出山,成就了蜀国大业。
我相信,岳不群是有着冲天之志的人,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绝对不会以杀人为乐。
“茶已滚,隆中对。”岳不群又发来一条短消息。
我给他如此回信:“不是隆中对,而是笼中对。”
在岳不群的经营之下,樱花别墅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谁若进去,就成了“笼子里的对话”,而绝对不会成为“隆中对”那样的千古佳话。
“记住我的话。”我再次叮嘱连城璧,然后一个人离开女儿墙。
“保重,保重夏先生……”所有人向我告别。
他们大概以为,这将是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我,等于是集体为我送行。
我走了,即将进入岳不群布下的“不死鸟、笼中对”,但同时我也给自己留下了后手,那就是“提前一分钟动手”。
现代化战争中,某些精确打击的武器哪怕只提前一秒钟,也会改变战争结果和历史进程,更不要说是一分钟了。
笼中对是一场赌博,我押注的关键点是时间,而此时岳不群自以为坐庄,而且庄家通吃,大杀四方,根本无需考虑对手的反击。
既然是赌博,大家都有机会,搏一搏,或许就能搏出个未来、杀出个黎明呢?
即使是在凌晨,经十路也是车流不断的。
我站在路口等绿灯,双手插在口袋里,绝对没有半点焦灼与惧怕。
在这里是看不到樱花别墅灯阵的,但我已经感受到,一股狂飙杀气正从南向北,沿着燕子山西路摧枯拉朽般冲下来。
燕子山西路的地势是南高北低,南北落差至少有二十米。所以,杀气如同山洪爆发一样,根本抵挡不住。
此时此刻,唯有釜底抽薪,才能破掉岳不群的“不死鸟”之局。
绿灯亮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过马路,毫无气势,也无同伴,连易水作别的荆轲都不如。最起码,昔日易水送别之时,荆轲身边还有一个秦舞阳跟随。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就是此时此刻真实的写照。
刚刚走到经十路中央,一辆无牌无证、无灯无良的大货车呼啸而至,闯过红灯,从我面前五步远处冲过,旋风带起灰尘,扑得我满头满脸都是。
“我——”我木立在路当中,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只好掸了掸头发上的土,小步快跑过马路,狼狈如丧家之犬。
“稳住,稳住,稳住。”在路边站定之后,我闭上眼,连续深呼吸十次,直到自己冲到脑门上的火气都无声地散了,才慢慢睁开眼。
大货车仿佛是一个神奇的警示,狂怒而来,飞驰而去,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乐于远远避开它,绝对不会跟它抢道。
就像现在,岳不群控制了局面,甚至我可以想象,他除了“不死鸟”之局,还有另外无数种后续变化手段,足以靠着“地利”吞噬秦王会所有人马。
他势大,我无势。
他有地利,我既无天时,又无人和。
他筹谋已久,蓄势待发,我一无所长,临时派将。
他自比于卧龙岗上天下第一智者,我则是单枪匹马而来的人质。
两下相比,他强势如鹰,我则孱弱如兔。
除了防守反击,我没有任何路可以走。
沿着燕子山西路向上,越走越是吃力。路边一家商店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我走过去,把车头下面的线束揪出来,找到打火线,然后用两条裸线打火,瞬间启动了摩托车。
“对不住了朋友。”我向着商店门内拱手,然后跨上摩托车,奔向别墅。
岳不群做局,我来破局,所以越是出人意料的举动,越能对局面进行细微改变,使得胜负天平产生微妙的震动。
我到了樱花别墅的门口,前面已经变成了一片灯的海洋。
更令我想不到的是,这个灯阵采用了三维立体布置的方式,没有两盏相邻的灯在同一平面上,全都是高低起伏、错杂参差的。
摩托车的排气筒突突突突地响着,就像我的心一样,忐忐忑忑,七上八下。
我从深浅洗浴中心的楼顶向这边看,因为有一个视觉上的误差,才以为灯阵是平面体。这种谬误太可怕了,因为即使枪手们按照我的吩咐射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关键方位,其结果也未必像我预估的那样。
举个例子,现在我站在别墅入口处,即“不死鸟”的左翼翅尖上。
这里是此阵的“青龙”位置,燕子山西路倾斜向下,两侧店铺高低起伏,正是应了“蜿蜒巨龙、穿行人海”的布局。
两名枪手大约在两分钟内就能射光二十颗子弹,可总共四十颗子弹能对燕子山西路上的这条青龙产生多大的影响?能对岳不群的“不死鸟”造成多大的创痛?
第278章 笼中对(2)
古籍记载,青龙是古代汉族神话传说中的灵兽,属于汉族传统文化中四象之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预估到岳不群对于奇门遁甲之术的造诣,但真到了这里,还没入阵,已经感受到了破阵的不易。
“怎么办?”我望着灯海,禁不住眉头紧锁。
回望燕子山西路,两侧灯光明明灭灭,如同一条隐身于云中的神龙,已经完美诠释了“左青龙”的奇门遁甲之意。
要想破阵,除非是毁了这条路,也就等于是消灭了“不死鸟”的一只翅膀,但是那太难了,除了一支军队之外,民间力量谁还能做到这样?
至于“不死鸟”的右侧“白虎”以小山为根基,就算有几千吨*,要毁灭那小山,也得耗费些时日。
我把摩托车放在路边,犹豫再三,举步入阵。
这一次我发现,樱花别墅原来就属于岳不群自己,包括那些联排别墅在内,也全都是供他调度。
眼下,所有别墅里都亮着灯,包括楼外的庭院灯、地脚射灯也全都亮着。路灯自然是亮着的,而路两侧的草皮都被卷起来,地上竟然密密麻麻地布置着激光射灯架子,或十个一列,或二十个一排,全都亮着,强光斜射天空,形成了非常可怕的一种阵势。
别墅里有人,不过每个人都站在窗前,而窗台又成了天然的射击位。
“全民皆兵,厉害,厉害!”我不得不对岳不群另眼看待,有这样一个敌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现在我明白了,秦王会要想毁掉岳不群,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埋伏在深浅洗浴中心楼顶的枪手势单力孤,就算每个人手里的长枪都换成火箭炮,只怕也摧毁不了岳不群的地面武装。
有个迎宾小姐在路口等我,温柔地笑着:“夏先生,主人在前面的宝珠亭里等您,请吧。”
白天时我见过那小姐,模样俊俏,千娇百媚,但现在看,在无数强光照射下,那张脸变得狰狞而诡异,即使是笑的时候,也显得分外不怀好意。
她是来引路的,但却伸手相邀,请我走在前面。
我停住脚,淡淡地说:“你先请。”
她说:“夏先生先请。”
我稳稳地站定,不卑不亢地说:“你是迎宾员,我是客人,哪有客人走在迎宾员前面的?这不合济南的规矩。”
济南有没有这个规矩已经不重要,我怀疑这迎宾小姐会对我不利。
“怎么会呢?我来搀您走,总可以了吧?”她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来拉我的左臂。
我飘然后退,避开她这一抓。
“夏先生,您怕什么?”她笑着我。
那种笑容,如同披头散发的厉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别逼我杀了你。”我沉下脸来。
“夏先生,今晚气氛不错,不如我们到旁边的小屋里先聊一聊,谈谈人生梦想,顺便也可以跟夏先生缱绻一番,行鱼水之欢……”她说着,竟然举手解开了旗袍最上面的扣子。
我看她的脸已经恶心欲呕,自然不愿看她的身体。
“够了,不想死就停手吧!”我厉声喝止。
不过,她并未停止,而是连续解开扣子,身子一转,旗袍已经脱下。
我如果想杀她,肯定要比杀岳不群容易,但我又何必多费这些力气呢?
“夏先生,你看我——”
她继续解着贴身的衣服,但我已经不给她机会,俯身抄起一条灯杆,斜着一挥,砸在她的左肩上。那灯杆上安着十只灯泡,一砸中她,灯泡碎裂,玻璃片乱飞,剩余的部分插入她的肩头、颈侧。
“我说过了,别逼我。”我说。
她倒下去,我踏着她的身体走过去,毫无怜惜之意。
跟日本忍者在一起的,只能是忍者,不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或许,她就像幻戏师门派中的伥鬼那样,自身是鬼,甘愿为虎作伥,真的是死有余辜。
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了一座八角形的亭子,亭子顶上镶嵌着一盏滚圆的白色灯球,犹如一只巨大的夜明珠一般。
亭子里有床,床上有人,正背向我、脸向里,沉眠不醒。
“岳先生,我来了。”我沉声大叫。
他想做茅庐高睡不醒的诸葛武侯,我却做不了卑躬屈膝的刘皇叔。
除了这亭子,四面竟然高高低低地挂着无数白纸灯笼,灯笼中影影绰绰地藏着什么东西,全都蜷伏不动。
“东之青龙,西之白虎,南之朱雀,北之玄武,中为黄龙,此五者与金、木、水、火、土对应。青龙为木,白虎为金,朱雀为火,玄武为水,中央黄龙为土……”
开口说话的正是岳不群,他背对着我,口中描述天空宇宙形象,如数家珍一样。
在奇门遁甲之术的各个门类中,有着相当细微的区分变化,即使是最具玄学知识的人,也无法完全通晓。
我听他慢慢述说,脑海中也浮现出星象的模样。
当然,我所理解的内容与他不同,因为我回忆星象是为了理清“不死鸟”布局的顺逆关系。
“你来了,证明你已经输了。”岳不群慢慢地坐起来,但仍然背对着我。
“输赢不论,咱们也许可以坐而论道,讲一讲天下。”我说。
“天下?东方苍龙为尊,天下权柄当然在扶桑之岛上。”他说。
我细看他的后背,陡然觉得,这不是此前见过的岳不群,根本没有他身上那种阴邪之气。
“很好,我同意你的观点,但请转身好吗?你这样待客,很是没有礼貌,不是吗?”我低声说。
我能猜到,他使用替身来见我,实际是防范我突起暴击,采取同归于尽之策。
这种安排,也就代表了他对我也有深深的惧意,一直暗暗地防备我。
“这样谈,不也很好?二顾茅庐,本来就不得见。我们都知道,三顾茅庐,方得知己。古人尚且如此,我们做后辈的,岂不是应该效仿?”岳不群说。
我长叹一声:“岳先生,三顾茅庐是中国人的典故,而你作为日本人,却一直引用这些,岂不是张冠李戴?”
日本人有他们的信仰和尊崇对象,《三国演义》中的很多人物虽然已经被他们长期引用,但毕竟是中国人心目中的英雄典范。
作为他们,至少应该去崇拜织田信长之类的古代英雄才对。
“夏先生,我很钦佩你,足智多谋,年少有为。如果不是惜才,刚刚那一枪就会射中你的前额,而不是那名枪手的后脑。我爱才,其实我们国家的大人物更爱才,我们是受他老人家的影响,才会在全球各地广泛地网罗人才,制作了人才智库。不客气地说,我对奇门遁甲之术的理解已经远远高于你们中国的奇术师,如果你肯来帮我,这些知识我都会一一教给你。其实一直以来,我已经培养了很多华裔人才,然后给他们很高的待遇,让他们为我服务。你呢?想不想过来帮我?”
岳不群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十分嚣张。
我知道,他应该在某个地方通过监控看着我,而声音是由麦克风里传来的。
“岳先生,见个面吧,你用替身见我,没什么意思。”我直接拆穿他。
他大笑起来:“好啊,你能找到我,咱们就面谈,怎么样?”
我立刻答应:“好,一言为定。”
岳不群的为人极为阴险,那么他一定是藏在十分阴暗潮湿之地,以地理风水来补养他的气血。
纵观樱花别墅,最低、最暗之处是在北面,也就是靠近经十路的地方,即“不死鸟”的喙的位置。
那里是最接近战场的位置,也等于是应了“最危险之地最安全”的战术思想。
我应该迅速通知连城璧,那里才应该是攻击的重点部位。不过,以岳不群的黑客技术,我以任何方法通知连城璧,都会被他截获,那么随即改变地点,令秦王会的人无法寻找。当务之急,我是要稳住他,让局势慢慢扭转,而不是大起大落。
“找到我了吗?”岳不群问。
我慢慢转身,巡视灯海。
“呵呵呵呵,如此良夜,我来赋一曲老词,以助嘉宾雅兴……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岳不群用辛弃疾的名句来调侃我。
我很佩服他对于中国文化的修炼学习,但是,即便如此,我们也是敌人,而不可能成为朋友,我更不可能为他所用。
在我的认识中,忍术又名隐术,是日本古代武道中一颗隐秘武技的明珠,和中国刺客的暗杀术一样。
古代中国奇术师曾经对忍者深为忌惮,因为忍者行事十分乖戾,心理亦十分扭曲,无法用常人的交往法则去跟这类人共处。
在很多野史、战史中,都有过中**队捕获忍者后劝降然后又被忍者反杀的惨痛教训。所以,到了明代以后,中国黑白两道达成了共识,抓到忍者,就地处决,绝对不会劝降。
有史可考,鉴真东渡时带去的大量书籍包罗万象,将道家的保命之术“临兵斗者皆阵列之前”九字诀都带给了扶桑岛。正是因为有了诸子百家学问的“东流”,才造就了今日日本的强大。
可以说,鉴真东渡正是“太阿倒持”的发端,令今日之中国奇术师懊恨不已。
“你能找到我,我相信这一点。如果你连这种智慧都没有,我又何必对你百般留情?”岳不群的声音持续传来,但又飘忽不定,无法确定其准确位置。
“岳先生,一定要这样吗?”我苦笑起来。
身在阵中,我能感受到岳不群的超群智慧。如果他的国籍不是日本,那么他一定会成为中国奇术师的朋友。
“当然,和平不能靠祈求得来,而是实力角逐的结果。”他洒脱而淡定地说。
我深深吸气,逐渐心如止水。
此时此刻,我应该考虑的,不仅仅是破阵、杀敌,而更应该多考虑能不能全身而退。
岳不群是忍者,那么一定自小开始就修炼《万川集海》中的内容。
那本古籍,是一切忍术的滋长源泉,相当于中国道家开天辟地之作《道德经》。
所以,要想杀他,的确困难。
第279章 笼中对(3)
“岳先生,要找到你,总是要花些时间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淡然回应。
此刻我身在“不死鸟”阵中,等于是处于“灯下黑”的状态。灯越亮,我的视野就会越狭窄空白,而岳不群藏在暗处,正可以轻轻松松地监视我。
我还知道一点,岳不群不杀我,是想让我为他所用。
自古至今,任何枭雄独夫都希望身边有一名得力属下,忠心耿耿,办事果决,为自己分忧解难。这一点,是人类自身的惰性决定的,跟历史、民族没有任何关系,古今中外,皆是一理。
“这也许就是我反击的唯一机会。”我始终抱有这种信念。
我向前走,亭中的人突然站起来,背对我,二人之间相距十步。
“你是谁?”我问。
“我是岳不群。”那人回答,仍然是岳不群的声音,但我相信,他绝对只是替身。
第一次进入樱花别墅时,我对岳不群进行过非常细致的沉默观察,除了体表特征,还窥测到他独特的行动习惯。
他一直都坐在轮椅上见客,即使那种残疾是伪装起来的,仍然在他身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所以,他只要起身,不由自主地就会双手撑住某个地方,来辅助身体保持平衡。
眼前这人站起来的时候,行动非常自如,丝毫没有吃力的感觉。
我望着他的背影,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昔日京城江湖里实力最强大、心机最深沉、筹谋最细致、控制最宽泛的一位断了脖颈的残疾高手。
只要读过京城江湖历史的人就知道,那人化名姓狄,双名“飞惊”,被江湖尊称为“断颈神龙”。
他是数千年来华裔江湖的一个异类,刷新了所有人对“残疾人”的认识。
当然,江湖上自古就有俗谚——僧、道、女、残不好惹。如果有人忘记了这一条,那么他马失前蹄的日子就不远了。
我观察岳不群的本意,是向他学习,却没想到一日之内大家就站在了对立面上。
“别逼我杀人,如果你不是岳不群,就赶紧退下。”我说。
“你确信一定能杀得了我?”那人的声音变了,干涩而尖细,仿佛是某种小动物勉强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叫声。
我不理他,而是向着北方拱手:“岳先生,你的人不识趣,我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也许会出手教训他们。不当之处,多多见谅。”
没有人回应我,但我相信,岳不群一定听到了我的话。他不开口,自然是“坐山观虎斗”之意,也是对我的一种考察和检验。
“算了。”我说。
“什么?”那人不解,立刻追问。
“杀你没什么意思,既不会提高我的名声,也不能加重我在岳先生心目中的印象。你走吧,别在这里碍眼了。”我说。
那人的肩膀轻轻颤动起来,那是勉强压制怒气的必然表现。
“好,你不走,我走。”我向右侧转身,要绕过这片白光灯笼区域。
“不要走——”
那人以为我怯阵撤退,陡然转身,风一般地卷出了亭子,但我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诱敌之计,看似要走,实则暗藏“镫里藏身回马枪”之意。
“嚓”的一声,那人的颈子上裂开了一条斜向的口子,刚刚腾跃至我头顶的身体直挺挺坠下,如一只被羽箭射中要害的大雁,跌落在我身前三步之处。
他来得太快,我并不需要刻意发力杀他,而只需要将小刀平伸在他身体必经之地,等他自己撞上来即可。
任何一种战斗到了最高明的境界,都进入“心理学、心理战”的范畴。以弱胜强、以快打慢、避实击虚、反客为主……所有战术准则汇聚成两个字——“诡道”。
正如人类谈感情有“情商”、论学问有“智商”一样,任何战斗者,都必须有“战商”,才能稳稳地立于不败之地。
那人在地上挣扎扭动,但他动得越厉害,颈子上的血就喷涌得越猛烈。
他有着一张煞白的脸,五官还算正常,唯一刺眼的,就是他有着一只兔子般的豁唇,上嘴唇中间有一道裂缝,把他的嘴扭曲成了畸形。不但嘴像兔子,他胸口上也绣着一只巨大的白色兔子,两只大门牙向外暴凸,中间竟然咬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杀我……你也不能……独活……”他艰难地说。
“那是我的事,无须操心。”我说。
血喷完,他就该死了,但灯阵中并没有人出来救援他。
“你永远不知道,你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他挣扎着,大白脸上竟然浮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来。
“是吗?你又知道些什么呢?”我低头凝视他。
“来这里的人,一半变成了花肥,一半变成了白痴……你想变哪一种?”那人反问。
我当然是想变成第三种,破阵而出,摘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那人胸口的兔子图案让我隐隐感到担忧,因为在奇术师的世界里,有着一个“白兔娘”的可怖传说。
那传说倒是很简单——在某些极北森林中存在着一种长得像兔子的怪物,其外形与野兔极为相似,两者放在一起,如果不好好辨认,是无法区分两者的。唯一的不同,野兔吃草素食,而那种怪物则是肉食,有着狼的本性。最早,它被称为“兔子狼”,久而久之,“兔子狼”变成了“兔子娘”,而且随着土地沙漠化、森林遭滥砍之后,“兔子娘”也销声匿迹了。
“啪啪、啪啪啪”接连几声,近处的白光灯笼碎裂开来,每一只灯笼都从半截掉落,而藏在里面的东西也赫然出现在灯笼底上。
原来,每一只灯笼里都藏着一只门牙凸起、毛色雪白、两眼亮如红宝石的小兔。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那人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血流干,人已亡。
第一只兔子落地时,我开始寻找落脚点:第三只兔子落地时,我已经找到,亭子顶上是最佳安全地点,兔子没有翅膀,自然不能升上去。
越来越多的兔子随着破灯笼落地,总数量瞬间已经超过一百只。
兔子急了会咬人,这话不假,但是在人与兔子的对峙中,兔子永远都不可能占上风。
在我看来,在人类的发展史上,一切创新都是有价值的。无论人类的进步还是兔子的进化,都是为了更熟悉生存环境,提高各自的生命力。
我忽然猛省,岳不群反复设置障碍,只是为了拖住我。
他不杀我,但并不代表不杀秦王会的人。
我吩咐剩余枪手各自对准“不死鸟”之局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处突破口,但岳不群能射杀老班,焉知没有其它手段将所有人瓮中捉鳖?
“岳先生,别卖关子了,见面聊吧?”我向着北方大叫。
过了亭子,才能进入太阳旗的位置。
我怀疑,即使从这些“兔子娘”的包围中冲出去,岳不群仍然会安排其它关卡,对我进行层层包夹。
仍然无人回应,我耳中听到的全都是“啪啪啪啪”的灯笼碎裂声以及所有兔子龇牙咧嘴发出的“嘶嘶”声。
我向东北方看,灯光太强,一切都被白光掩盖。
猛地,“嘶嘶”声高扬起来,几百只兔子同时发声,声势相当惊人。紧接着,距我最近的七八只兔子飞扑上来,张大嘴,直接咬向我的双腿。
我毫不迟疑,拔地而起,跃上亭顶,踩着那巨大的白色灯球,迎风而立。
从这个位置向北看,依稀能看到深浅洗浴中心的大楼了。
当然,我也看到了鸟喙,即“北方朱雀”的模样。
之前,我注意到白光灯笼是高低错杂的,此刻所有灯笼破裂,藏匿其中的兔子直接上了亭顶,层层叠叠,直接把我围住。
我再度飞跃,目标是北面另一座亭子,但所有兔子或咬着我的裤子,或咬着我的下摆,或咬着我的鞋底,一起随着我御风而行。
这种情况下,我只跃到中途便沉重地落下。
混乱之中,不知有多少张嘴一起向我撕咬着,恍如一群地狱恶鬼同时发难。
这时候,我的思想突然“空”了。
心理学家说过,身体感到极度痛苦的时候,思想会下意识地离开身体,做一种保护性的逃避,即玄学家所说的“灵魂出窍”。
我当下所遇到的,正是这样一种奇怪状况。
刹那间,我看到了镜室那座地底危楼。
高楼当然是矗立不动的,但我却从中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楼外,四面的空气、环境也凝滞不动,像是被原封不变地拓印到了一张纸上似的。
“那危楼被冻结了。”这是我一瞥之下做出的骇然结论。
其实,就像教堂地底那密室里的西洋壁画一样,眼前的危楼十分真实,但却是一幅真实的“画”,明明可以动,却又能看得,却摸不得。
“入画?那楼内的人呢,岂不也一起入画,成了画的一部分?”我一想到唐晚仍然身在其中,顿时心急如焚。
我辗转拼搏,为的就是杀回来救她。如果她已入画,还需要什么样的拯救?
“不可——”我向前方飞奔,突然间装在一堵透明的“壁”上,猛烈地反弹回来,仰面跌倒。
现在我确定了,那是一幅被透明壁包裹住的立体画,所有人被屏蔽在外。
“这可怎么办?”我跳起来,双手抚摸那透明壁。
那壁像一层透明到极点的玻璃,看不到,但却无法通过。它的触感也很奇怪,没有玻璃那种冰冷感,而是像“摸到空气”那样“毫无触感”。
换句话说,我被挡在这里,却是被空气挡住的,面前明明空无一物,却无法前进半步。
前面极遥远处,一团影影绰绰的黑雾在半空浮动着。除了雾气,应该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悬浮半空,但等到雾气开始翻滚移动时,我意识到,那是一种动物,而不是雾气。
那动物来得极快,眨眼间已经到了危楼附近,头大、身长、尾细、黑鳞,上下翻滚,绕楼而舞。
我知道了,它就是隐藏于沟壑中的龙形巨兽。
巨兽的身长至少有三十米,飞舞之际,浑身的黑鳞闪闪发光,如同一枚枚黑色亮钻。
我不是专业的生物学家,对这动物并无印象,只是觉得它妖冶之极也残忍之至,似乎正在觊觎着楼内的生人。
这种情景让我感到绝望,即使有整队的特种兵加上重火器,也不一定能消灭得了它。
蓦地,那巨兽放开危楼,向我这边笔直地冲过来。
它的面部极为狰狞,有着鳄鱼般的血盆大口,脸上也长满了黑鳞,露着凶光毕露的一对眼睛。最惊奇的是,它头上果真长着鹿角一般的一对“龙角”,行动之际,龙角也摇摇摆摆,威猛之极。
巨兽冲过来,同样被透明壁挡住。
一人一兽,因透明壁的存在而相对安全。
近距离观察那巨兽,我更骇然发现,覆盖着它全身的鳞片下并非空白,而是有着无数的眼睛与小孔,足足有数百只眼睛、数百个小孔。
那些眼睛是半闭着的,但也有几只已经睁开,每次随着巨兽的扭动贴近透明壁时,都恶狠狠地盯着我。
那些小孔更加古怪,每一个孔都是黑色,但孔的内部却透出淡淡的火光,仿佛有一支短火炬藏在里面,随时都能喷出大火。
“这是个什么怪物呢?难道是《山海经》里逃出来的异兽?”我苦苦思索,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既然这怪物是龙形,我就从“龙”的分支体系中去寻找线索。
古籍《升庵外集》记载龙生九子,各个不同。
按照眼前怪兽的模样,我以为它应该是蒲牢。
蒲牢的形状像龙但比龙小,生活在海边,遇到鲸鱼海怪袭击时就大叫不止,声极大,能盖过海啸之声,成为渔民们的告警助手。其形象常被置于钟上,人类将撞钟的长木雕成鲸鱼状,以木撞钟,求其声大而亮。
蒲牢与声音有关,但眼前的透明壁却隔绝了一切声音,把眼前的一切变成了黑白默片。
第280章 河图洛书(1)
我向上看,视线尽头,危楼仍高不见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也就是说,那座地下高楼并非已知的固定层数,而是无限向下延伸,直至泉源之下。
“那已经不是人力所能企及的深度——眼前的大困局也并非人力所能拆解的……”我不禁有些怅然。
一想到哺育我成长的大城济南地底竟有着这样的秘境,我对本城的未来就有百分之百的担忧。
从地理学上说,本身济南就处于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教授预言过的大地震带之上,几十年来,地震未至,而危机却在悄然酝酿之中。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反之亦然,人无近忧,必有远虑。
如果奇术师都束手无策,普通平民百姓就更无能为力了。正如七八十年以前,连旧政府、旧军队面对日寇时都望风而逃,更不要说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了。
我只能默默地观察那巨兽,把它的模样死死地刻在脑海中。
巨兽不死,城池不安,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我感受到了切肤之痛,灵魂陡然回归,四肢各处都在火辣辣地痛。
此时此刻,我只要出刀,就能杀掉兔子,迅速脱困,但我的刀是为岳不群准备的,胡乱出刀,只会令战斗力一泻千里,最终沦为别人的手下败将。
我向左面横跨几步,立刻就看见了料想中的一条溪流。
既然“不死鸟”之局以左侧为“青龙”,那么龙足之下必定有水,否则就成了不能兴风作浪的“死龙”。
“嘶嘶嘶嘶”声骤然提高十倍,可见蜂拥而至的“兔子娘”也越来越多。
我以飞鸟投林之势向五步外的溪流中扑下,身子没入一人高的水中。
兔子自然是不会游泳的,一入水即惨嚎着四散奔逃,其余兔子则只能站在溪边,望水止步。
我翻了个身,仰面向上。
原来,今夜星光灿烂,北斗七星亮如巨大的钻石。代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二十八星宿更是威风凛凛地雄踞天穹宫位,透着威风凛凛的十足杀气。
“上应天象,下接地气,所以岳不群的奇门遁甲之阵气势分外惊人,杀机汹涌澎湃,无可抵挡——”无意中的投水仰望,才让我意识到了岳不群的布局果真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
就此刻的形势看,他牢牢占据了天时、地利,只差人和。
三者代表“天、地、人”三才,三才齐备,万事可为。
岳不群缺少“人和”,而秦王会亦是如此,除了连城璧与那九名枪手,再无其他援军。
“如此一来,秦王会败定了。”我的心猛地沉下去。
在我的联想中,岳不群与那巨龙怪兽相似,而秦王会与镜室的处境也相似,如果不能快速反击,必将全盘崩溃。
突然间,我感觉溪水水位正在下降。
这是一条人造溪流,如果关掉注水源头,小溪很快就会干涸。
我不敢怠慢,扎入水底,迅速向北游动。
只潜行出五十多米,溪水已经只剩一半,挥臂划水时,不断碰到水底的石块。又硬撑了十几米之后,我迅速上岸,潜入右侧的草丛之中。
再回头看,溪水已经见底,大批“兔子娘”浩浩荡荡向北追去。
北斗七星是夜晚旅人的指路明灯,我相信,今晚岳不群也是以它为领袖,指引着“不死鸟”阵势的所有变化。
我向东三十步之后,已经到了樱花别墅与北侧相邻小区的分界线。在这里,地势变成台阶型,一堵十几米高的挡土墙上方是别墅,下方则是那个平民小区的南侧围墙。
就在我的右前方有一栋白色的小楼,楼顶既不是尖顶也不是平顶,而是一个黑色的七星八卦高台,共有七层,高约五米。
此刻,一个人高踞于台上,面向北方,傲然屹立。
那人正是岳不群,一个去掉了腿疾伪装的忍道奇人。
我没有即刻向前潜入,而是顺着岳不群的视线向北望去。
深浅洗浴中心肯定是在他的视野之中,但我猜他此刻的俯瞰中心并非那座高楼,而是挡土墙下的左右两栋七层高的居民楼。
那是很普通的两栋楼,每栋都是七层、四个单元。
从家家户户的阳台分析,这里住着的都是最平凡的老百姓,有的阳台上晒着衣服和鞋子,有的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有的连阳台都没封上,有的则是很牵强地把阳台改成了小书房……总之,只有老百姓才会将“阳台”这种本该是晒太阳、接阳气的家庭重要位置变成了杂物间,将有限位置最大限度地利用起来。殊不知,他们这样做,阻挡了阳气、风水流通线路,只会将自家的运势破坏殆尽,至少三代,毫无建树。
居家风水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与坟地阴穴是一阳一阴,玄妙相对。生人住所风水不好,影响三代财运、官运;死人住所选择不当,则影响整个家族的发展大势。可惜,普通人连生存、生活、吃饭都很成问题,就更没有余力去考虑这些了。
于是,这个世界上才会贫者越贫,富者越富。
居民楼建在这里没有问题,但它们的楼顶之上却藏着极大的玄机。
楼顶是平的,没有任何天线、杂物、通讯塔之类,只画着一些黑白图形。
我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两个图形是“左河图、右洛书”,合起来就是一切阴阳奇术的源头“河图洛书”。
原来,岳不群在选址建造别墅时,已经把四面的风水走向全都计算清楚,将“地利”二字发挥到极致。
他俯瞰“河图洛书”,就等于是看着兵书打仗,心明眼亮,操控一切,对阵敌人的一切变化,全都在他掌握之中。
我额头上突然冒出冷汗,如果我没辗转抵达这里,只怕还在高楼上筹谋着一切,却完全不知道——就连我的某些计算也都在岳不群的复杂计算之中。两下对比,就像一个拿着算盘的人企图跟一台超级计算机组比赛加减乘除一样。
幸运的是,我离开了高楼,进入“不死鸟”局中,暂时走在活路上;不幸的是,连城璧与九名枪手还在对面楼顶,而言佛海、吕凤仙则困守十八层,全都是死路上。
我在台阶上坐下,双手抱头,痛苦之极。
连城璧信我,包括已经被射杀的老班在内,全部枪手都信我,以为我是秦王会的救世主,也以为在我的领导下,今晚一定能够摧枯拉朽般消灭岳不群,等到天明论功行赏。
“他们都会死,而且下场异常惨烈。”我默默地告诉自己。
既然岳不群的研究范畴已经扩大到“七星八卦、河图洛书”,则其仰望并追随的偶像一定是三国诸葛武侯,不是普通奇术师所能抗御的。
诸葛武侯不出茅庐,便定天下三分。等到他踏出卧龙岗草庐,先向天借火,火烧新野;又向天借风,火烧赤壁;再向孙仲谋借荆州,虎踞龙盘于长江要害;最终向刘璋借西川,成就西蜀国帝业。
那么,我眼前的岳不群也仿效诸葛武侯,向天借来北斗七星、青龙宿、白虎宿、朱雀宿、玄武宿布成“不死鸟”之阵,已经是无敌、不死、永生、长青。
“现在,没有胜机,也没有活路了。”我悲哀地告诉自己。
真正的高手,擅长于“借势”而战,就像当代真正的商业大家,擅长于“借贷”经营一样,唯有这种容天下万事万物于一身的“借”,才能壮大自身,成为纵横开阖的无敌巨力。
认识到岳不群的“借”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在奇术师的世界中,没有最强,只有更强。
“你可以上来了!”岳不群漫声招呼。
我虽然藏身于阴影中,但已经被他窥见,无所遁形。
“这里,只有你我两人,绝无第三者。”岳不群又说。
我从阴影中走出来,仰面向上看。
他孤傲地负手而立,背靠青山,俯瞰大地,仿佛九五之尊的帝王。
“真正决定胜负的,只有你我二人。”他向我指着,“上来吧。”
右前方有一道两尺宽的石阶,曲折向上,直通楼顶。
我慢慢地沿着石阶上去,再由一道铁梯上了高台。
“如果我不是顾虑你的存在,早就摧枯拉朽扫荡一切了。你过来,我也就毫无顾虑了。”他傲然说。
此刻的岳不群浑身散发着无可匹敌的王霸之气,已经变成了一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尊者。
我虽然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决死准备,但被他的气势所压制,一时间呼吸不畅,信心受挫。
“在所有人没能察觉之前,你已经把这里经营成了一座完整的阴阳阵势。任何人只看到樱花别墅的进退变化,却料不到那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实力全都埋伏在不可见之处。佩服,佩服。”我说。
我这样说,等于是承认秦王会与对方相抗衡,等于是以卵击石。
承认事实并不丢人,不承认事实,只会死得更惨。
“济南的阴阳地势很奇怪,明明有山有溪、有林有滩,却是南北倒置、东西倾覆,与大风水学上的至高理论相悖。所以,任何风水知识拿到此地来用,全都是大错特错。我没到济南之前,已经研究了二战期间所有前辈们对济南城的真实记录,意识到只有因势利导、旋转颠覆,才能驾驭得了济南这艘大船。”他说,脸上毫无自得之色。
第281章 河图洛书(2)
我们相距三步,他没有转过身,我只看到他的侧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普通国人认识中,所有日本男人都是千人一面的,全部面目可憎,獐头鼠目,长着一副倭寇嘴脸。
从岳不群的侧面,我观察到了他脸部的五官山丘布局。
阴阳、风水、阵式、遁法有章可循,如果能继续探索到布下这一切的风水师自身的外貌与气质,就能更深入地了解其中的玄妙变化。
古人说,文如其人。
延伸到阴阳奇术上,亦可以说是“阵如其人”。
岳不群的鼻梁纤细而高挺,如古琴上的琴枕;额头向前凸出,但表面骨骼隆起,造成了皮肤高低不平,十分刺目;他的人中、嘴唇的线条也不够平滑,仿佛一片未经修正的梯田;在眼角向上延伸的位置,几道过早浮现的鱼尾纹形成“如来拂袖手”,那是英年早逝之相,与三国时东吴智者周公瑾相同。
从那五道“如来拂袖手”细纹上,我似乎窥见了希望。
人的面相以眉心、鼻尖、人中为分界线,左右相称,约等于镜像。既然他左侧眼角有纹,则右侧眼角必有,左右相加,共十道“如来拂袖手”鱼尾纹。
有这种纹路的人,每道纹代表一岁,按照总的数量,以该数量的倍数生存,每一倍数的临界点都是一个“性命大坎”。
如果岳不群今年是三十岁,那么“如来拂袖手”就预示着他英年早逝之日来临。
“你在观察我?观察到了什么?”他很警惕,眼角一动,如同嗅到了危险的蜗牛触须一般。
“无懈可击,我只观察到了这四个字。”我用发自内心的诚恳语调回答。
人生如戏,我想演一场好戏。
“夏先生何必前倨后恭?当我误入言佛海的‘瓶中鱼’之时,你的庖丁解牛刀法是何等犀利?”他并不全然信任我的高度评语。
“此一时,彼一时。事实如此,不必谦让了。”我长叹一声。
我已经意识到,不杀岳不群,秦王会所有的人都会死。那么,能不能杀掉岳不群,一切变化中枢全都在我身上。
“呵呵,你说得很对。此一时彼一时——通过接触连小姐,我已经对秦王会了如指掌,也早就计算到秦王会可能采取的进攻步骤,所以这‘千帐灯不死鸟’之阵,就是为他们预备下的。每一盏灯可杀一人,就算今晚他们可以调动一千人至此,我也照杀不误。除非……他们调集到场的人数超过千人,就会反制我的阵势,反而形成‘太阿倒持’的变故。可是,我们都想想,此时此刻,一小时之内,他们到哪里去找一千名奇术高手?就算是用3d打印技术来造,也得几天几夜时间吧?所以这一次,我要消灭秦王会,把华裔奇术师里最强的这股势力一举全歼。让我想想……杀光他们,就只剩下京城里的燕王府值得担心了。不过,我们还有时间,也有足够的手段,慢慢消遣燕王府。夏先生,你们中国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喜欢‘各扫门前雪’,就算前面打得如火如荼、血肉横飞,只要战火没烧进自家大门,就可以高枕无忧,闭门欢乐,呵呵呵呵……”
我从古籍中看过“千帐灯”的阵法实例,这种奇术很少被应用到城市巷战之中,而是用在古代大国平原会战之时。究其原因,布阵过于麻烦,移动性极差,等于是在守株待兔。
现在,秦王会主动进攻岳不群老巢,正好是上了“千帐灯”的当。
“一千人?秦王会只有十人而已,计算下来,每个人要承受一百盏灯的压力,怎么可能不死?”我哑口无言。
“跟我吧。”岳不群傲然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这一刻,我想到了很多,思绪翻飞,回溯至历史深处。
过去的一百年内,当日寇以坚船利炮叩开中原大门时,很多老实人选择了明哲保身,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坑里,自欺欺人,任人鱼肉。也有很多聪明人选择了做汉奸,为虎作伥,残害同胞。
当鸵鸟很容易,只需要不出声、不动弹就可以了,即使日寇的利刃割到颈子之时,假装自己正在做梦,抑或用“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来安慰自己。南京城破之时,多少鸵鸟倒在屠刀之下,以个人之死铸就了今日的“国耻之日”,成了全人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活靶子、活教材。
当汉奸更容易,只要脱下中国人的国服、穿上日寇赐予的汉奸服即可,然后成为日寇的爪牙,耀武扬威,鱼肉乡里。
鸵鸟或者汉奸,就是此刻摆在我面前的两条路,任选其一,可保不死。
如此说来,岳不群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站在这样一个危楼高台之上,我对四周形势的认识更为深刻。
“岳先生,我很敬佩你。在答应你的要求前,我可否请教一个问题?”我说。
“问吧。”他不以为意地回答。
“像你一样的人,在我们中原还有多少?”我问。
这是一个“窥一斑而知全豹”的问题,既然济南城可以藏下一个岳不群,那么中国有那么多历史名城、交通要冲、防守重镇、边塞堡垒,能跟济南相提并论的不下五十个。日寇所图谋的,不仅仅是济南,而是亚洲版图。
“你问得很有意思,但我可能会让你失望了,因为这也是我感到困惑的事。实话说,我没有答案——”岳不群举起右臂,向着低处的济南城一挥,“我是一只不死鸟,但我们所处的世界天高海阔,不知能容下多少只鸟,而且还可能有你们的老祖先庄子所见的‘大鹏鸟’,比起我的‘不死鸟’要雄伟壮阔几万倍。我所见的,只有你我;我所能掌控的,也只有你我。至于其它更复杂高端的问题,已经是组织的核心机密,不该为你我所知。”
他的这个比喻甚是惊人,地球的确天高海阔,至少能容得下几亿条鱼,其中也包括庄子说的“鲲”,也容得下几万只鸟,包括庄子说的“鹏”。
我们与鲲、鹏相比,那就太渺小了。
“没错,受教了。”我低头致谢,同时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的腕表。
距离最后发动进攻的时间还差五分钟,五分钟内,我必须做出决定,是否要引岳不群出阵。
我的决定,直接影响到深浅洗浴中心楼顶上十人的性命生死。
《易??系辞上》记载: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传说中,伏羲氏过黄河时,有龙马从河中出现,背负“河图”;有神龟从洛水出现,背负“洛书”。伏羲据此画成八卦,后来周文王又依据伏羲八卦推演为六十四卦,成为华裔奇术中最神秘的核心部分,太极、八卦、周易、六甲、九星、风水等等皆可追溯至此。
“瓶中鱼”之战,我只是侥幸得手。这一次,胜负未知。如果我输,那所有人都得死在岳不群手上。
一念及此,我忽然觉得满心都是悲凉。
“那是最深奥的学问,为了方便研究,我盖了那两栋楼,又在楼顶镌刻河图与洛书,日日观察深思,终于有所领悟。你愿意听吗?”岳不群问。
在我眼中,楼顶的河图与洛书是两个巨大的迷宫,图案静态,但分明蕴含着无数动态的变化。多看几眼,就会头昏脑涨,被那些黑白圆点所迷惑。
“实在太深奥了——”我后退一步,拿桩站稳,然后闭上眼连续深呼吸。
“很不错,你感受到了幻觉。”他说,“河图洛书的要诀,就在于通过这些圆点,使一个人的思想进入到虚无缥缈的世界里。圆点并不能代表什么,只有以它们为阶梯,上升到另一个精神领域——你们中国老祖宗留下的精华理论,全都在那里,而不是在这楼顶图案里。”
这段话给了我醍醐灌顶般的启迪,我情不自禁地睁开眼睛,向他深深一揖。
昔日我读《三国志》与《三国演义》,每次读到诸葛武侯在长江边以乱石布设“八阵图”的章节时,最佩服他数十年布局而阵式不乱的奇术神技,以一滩乱石几乎困死东吴主将陆逊。
这个章节也曾被文学大师金庸在《神雕侠侣》中化用过,成为读者们津津乐道的桥段。
依据岳不群的解释,圆点是进入河图洛书境界的阶梯,而乱石则是进入诸葛武侯八阵图的阶梯。
上天无门,唯有找到阶梯,才能攀援而上。
由此可见,昔日东吴主将陆逊仓惶逃离八阵图是一种天大的错误,否则他就能借着八阵图之厄,进入诸葛武侯一生的奇术宝库,潜心学习,成为名垂三国的大人物。
“多谢指点,领教了。”我由衷地说。
岳不群是日本人,但他做学问的能力已经跨越了中日文化的分界线,到了普通奇术师难以企及的崇高境界。
在我看来,他的智商绝对不逊于爱因斯坦、牛顿等超级物理学大师。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们中国人的老祖宗留下的箴言都是语简意赅、包蕴无穷的。可惜啊,这么好的知识传到近代,其精华含义全都熟视无睹……”岳不群也唏嘘起来。
作为一个日本人,他以中国古风味十足的“岳不群”之名作为网络黑客名称,可见他对中国文化有着疯狂的热爱。
他说得很对,我只有点头表示同意。
第282章 河图洛书(3)
“你随我来——”他向那两座楼顶的两幅图画一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描述。
“右上生门,左下死门,右下生门,左上死门——这是此刻的阴阳变化,如果时间推移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那么这种顺逆关系、生克关系就会彻底颠覆。不过,并非一定是生变死或者死变生,那样的话,规律就变得相当简单了,根本不足以迷惑敌人。只有‘看不透、猜不透’的奇门阵式才是有用的,否则,阵中所有目标,都将成为敌人打击的活靶子。最好的迷宫,就是七分真、三分假的布局,在关键位置做手脚,敌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说。
当他的手指向左侧楼顶时,又沉稳地接下去:“人类、战马全都步行,就产生了‘步数’的变化,并且用数字来表示。五十步、一百步、几百步产生的结果完全不同。一个项目越是细分,产生的变化越多,就越让守阵的敌人无所适从。所以,河图洛书的工作原理就是将战场扩到无穷大,将战线拉到无限长,从而产生无穷多的变化,既迷惑敌人的心智,又扰乱敌人的视听。你感到眩晕十分正常,如果连这种效果都产生不了,那么河图洛书也不会成为玄学遁阵的鼻祖了。”
在他的叙述中,我的头又开始疼得像要炸开一样。
“天地之间,万事万物可以用一个八卦表示,可以用一个六十四卦表示。如果,反其道而行之,抛弃一个八卦、一个六十四卦的界限,用一百个八卦、一万个六十四卦表示,可以吗?答案是当然可以,因为我们面对是一个无穷尽、无始终、无头尾的世界,可以将一件事细分为一万个、一亿个步骤,然后计算其可能的变化。分的步骤越多,计算结果就越准确,直到在理论上把所有变化弄清楚——这个结果,在人类进化研究的领域被称为‘基因图谱dna’。换句话说,我们把每一件事都以‘基因图谱dna’的模式来表达,那么世间万事的‘不确定性’就变成了零,而我们这些研究者、描述者就变成了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上帝。”他镇定而清醒地叙述着,脸上没有悲喜,语气始终平静。
他将河图洛书与“基因图谱dna”相提并论,该理论是全新的,从未被玄学家、生物学家提出来,是一个独辟蹊径、视野高明的命题。
我眼前飘舞着河图八卦与洛书六十四卦的种种变化,只有勉强低下头,极力抵抗着那种波涛汹涌的眩晕感。
当然,很早之前就有旧政府玄学家提出,河图洛书跟国家命运、民心向背有很大关系,建议旧政府拿出专门的人力、物力、财力来支援这件事,为人民福祉而努力研究。
那时候,学者们充满报效国家、变革民族的雄心壮志,不断地向旧政府献计献策,或慷慨陈词,痛骂指斥旧政府的弊端;或暗度陈仓,从西洋、东洋和八国联军政府那里取经,妄图以科技进步来徐图改变。
结果,所有人都看到了,学者殒命,霸王横行,天理昭昭,不得伸张。
唯一的缘由,就是这些学者们书呆子气太重,什么都没有计划好,就开始凭着一腔热血展开行动,既没有武器弹药,又没有高官罩着,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条。
如果岳不群能够达到“基因图谱dna”式的玄学计算程度,那么天下就都在他掌握之中了。
这是日本的幸运,却是中国的不幸。
在八卦、六十四卦的飞旋海洋之中,我站立不稳,只好颓然坐下,左手撑地,勉强坚持,不让自己倒下去。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从没有人说过玄学要在文、武之外独掌乾坤。从古至今,没有任何执政者愿意承认玄学、奇术的存在,将其视为鬼神邪说。它真实存在,而且是宇宙真理,容不得随意否定。我是日本人,但我首先是个世界人、地球人,一定会尊重万事万物的原始规律。万事万物皆有其王,如今……当下……我就是……奇术……之王……”岳不群仰天长啸,最后一句话,从他口中大声嘶吼着喷涌出来,声浪阵阵,扑向经十路以北。
传统意义上,经十路以北、北园路以南、二环东路以西、纬十二路以东属于济南的最根本核心。
岳不群在此地建立阵地,居高俯瞰,易守难攻,隐隐然已经控制了整个城池的命运。
“你赢了。”我悲哀叹气。
“你承认我赢了并不重要,我要全天下都承认,都承认我岳不群是奇术之王,是亚洲之主——”他弯下腰,双手揪住我的肩膀,使劲摇晃着。
他的表情狰狞可怖,五官全部扭曲,仿佛一个酩酊大醉的精神病人,诡异到极点,令人不寒而栗。
“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代表不了其他任何人。”我说。
他的双眼深处各有一朵蓝色的磷火无声地跳荡着,那是**之火,*已经将他烧得失去了理智。
“你当然可以,只要你服从于我,今后你可以代表我去行使权力,让所有中原奇术师望风归顺,成为我岳不群的附庸。那时候,我不但要雄踞中原,更要镇压东南西北各国,令四夷宾服,八方来朝。你跟着我,只有莫大的好处,绝无半点坏处!”岳不群的脸越压越低,鼻尖几乎要触到我的鼻尖。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我如果出刀,胜算应该已经提升到最高点。
“我还有一事不明。”我说。
“讲!”岳不群预感到大事可成,脸上的表情略有缓和,紧绷的咀嚼肌也放松下来。
“我想问,千帐灯是一千盏灯吗?如果不是,到底有多少盏?”我问。
这个问题甚是滑稽,就像从未有人问“降龙十八掌”是真正用来降龙的吗?
关于奇术、武功的起名问题学问太深,难以用简单的否定或者肯定来解释。
“为什么要如此问?”他问。
“昔日诸葛武侯仙逝于五丈原,那高原并非五丈方圆,而是代表他自此之后永远离开五丈红尘。所以,今日际会,我想弄清楚这一点——”我凝视岳不群的眼睛,距离如此之近,几乎能看清对方眼球上的血丝数目。
我要杀他,但此刻仍旧不是最佳时机,因为我看不到他眼中的松懈。恰恰相反,他眼中只有杀气,浑身布满杀气,与天地山川连为一体。
这种时候,杀不了他,只会遭他反杀。
“名字与命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想得很对。”他说,“此时此刻,我需要一千盏灯观敌掠阵,以铺天盖地的气势席卷经十路以北,震慑明处敌人的同时,也警告伏在暗处的敌人,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环城之内,并非仅有秦王会是我的大敌,内忧外患,不计其数,譬如……丐帮。做大事的人需要把所有次序计算清楚,安排妥当,就像世间最高明的乐器演奏家,无论一首曲子有多曲折、多繁复,总是丝丝入扣,合乎节拍,绝对不会嘈嘈杂杂乱成一锅粥。丐帮势大,但却机构组织臃肿,任何一个微小的决定都要开会讨论,上报批准,没有领导人愿意独立承担责任。这个组织名为‘丐帮’,但其官僚程度几乎要超过某些政府部门。所以,我明知丐帮暗中觊觎,并且蠢蠢欲动,但却敢于铤而走险,先行会战秦王会,那就是因为我算定了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即使看到我有空门,也没办法先斩后奏,以免承担责任。”
一瞬间,我窥见了岳不群的软肋。
“行险一击”就是他的软肋,在同时面对秦王会、丐帮时,他按照自己的判断,做出了先此后彼的战术规划。这样做的前提是,他觉得丐帮不会冒险。
反过来想,如果丐帮冒险出击,岳不群必败。
在这场赌局中,每一方的筹码都捉襟见肘,只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佩服,佩服,这番理论让我茅塞顿开。”我说。
“那么,你的决定是——”岳不群等待着我的最后决定,投降归顺,还是顽抗到底。
“我已经决定了!”我说。
“是什么?”他咄咄逼人地追问。
接下来,我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逃跑。
我就地翻滚,落下平台,再坠下小楼,然后翻滚向前,跃下挡土墙,进入了那两栋楼中央的绿化带。
“别走,把话说完!”岳不群急追。
不回头的情况下,我也听得见他带出的衣袂掠风之声。
我唯一的目标就是引他出阵,暴露在狙击手的瞄准镜里。要想达到那样的结果,我们必须向高处去,而不是落地潜行。
绿化带是环绕着两栋楼的,我一落地即向东狂奔,出了绿化带,沿着向南的阶梯冲上去,接着右折,回到离开的小楼之下,并快步登楼,到了楼顶平台上。
这一轮追击中,我成功地分散了岳不群的注意力。当然,仅仅如此,绝对不够。奔走之中,我成功地打碎了十一盏灯,使得“不死鸟”的“背部”出现了缝隙,相信连城璧一定能观察到,也就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等到我跃上平台时,迅速对环绕平台的灯光线路做了手脚,使得距离平台最近的二三十盏灯一起熄灭。
我在阵中无法观察大局,那么连城璧居高临下望过来,就能够看到,“鸟背”之上巨大的暗面。
这一役,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平心而论,我连击杀岳不群的五成把握都没有,只好采取“伤其一指”的保守做法,借助连城璧与九名枪手的外力,合围强敌。
岳不群落后十秒钟跃上平台,双脚还没落地,秦王会的子弹就到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岳不群连中十弹。
狙击步枪射中人体的效果与其它枪械不同,沉重而有力,但却不能连续开枪,中间至少要有五秒钟的间隔,以确保枪械自身的震动停止、瞄准镜参照丝归位包括狙击手的思维、眼力、指力恢复。
一秒钟内,岳不群连中十弹,这已经是普通人看来最好的结果,就算他穿了最先进的避弹衣,中弹部位仍旧会遭到重重的挫伤,给我小刀割喉的战机。
可怕的是,我认为连城璧所做的决定完全错误,错得离谱,因为我立刻深浅洗浴中心楼顶前的安排是——“两人射击青龙,两人射击白虎,两人射击朱雀,两人射击玄武。剩余两人,等待我引诱岳不群由中枢‘鸟背’现身,然后将其射杀。”
我这样安排是有原因的,奇门遁甲之术玄妙无比,奇术师利用普通人的视觉盲点、思维黑洞来偷天换日,如果“普通人”使用“普通思维”对阵奇术师,那就等于是肥猪拱门、自动求死。
岳不群中弹,向前猛扑的身形顿时一滞,随即翻身跌倒,横躺在我右后方七步之外。
我不敢动,更不敢拔出刀冲上去。
很明显,岳不群躺着的那地方是灯光直射、折射、漫射最强之处,狙击手在灯光反射之下,瞄准镜内一片惨白,根本看不见目标。
他当然穿着避弹衣,而且是最先进的日本顶级产品。
所以,他绝对没有受伤,外伤内伤一点没有。
他倒下,只是战略性的暂避,犹如狙击步枪枪膛里的来复线,将子弹飞旋起来,使子弹出膛后形成绝妙的弧线,正是为了增加最终的杀伤力。
我望着明灯下的暗处,手指握住小刀刀柄,却始终没有轻举妄动。
明知杀不了对方,何必以卵击石,做无意义之事。
“你有伏兵?妙极妙极!”岳不群在暗处出声。
我无言以对,只能保持沉默。
与强敌对阵之时,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如白驹过隙。我反复地隐忍、示弱、谦卑、低姿态,就是为了让岳不群放松戒心,暴露出空门。这个过程非常艰难,如同马戏团里的小丑走钢丝一样,小心翼翼,步履维艰。
我做到了我应该做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枪手没有严格按照我的吩咐去执行,导致计划失败,只能证明,上天不灭岳不群,让他逃过一劫。
“你算计我,但我不怪你。如果你是庸才,唯唯诺诺地听命于我,那就没有意义了。我不要听话的奴才,而是需要有独立思考的智者。你做得足够好了,但我猜一定是秦王会的庸人贪功,没有按你的吩咐去做,对不对?”岳不群沉声问。
从他的声音里听得出,十颗子弹,并没有伤他一分一毫。
“是个意外。”我苦笑起来。
这是我此刻的真实想法,所以语气真诚,毫无矫揉造作。
“你看,跟你站在一起的,全都是庸才,对你毫无帮助,而且只会坏事。小夏,如果你肯站到我这边来,咱们双龙出海,何愁荡不平江湖?”岳不群说。
“跟你相比,我也是庸才。”我淡淡地回应。
在我们一来一去地交谈时,我很快就看清了强光下的情形。岳不群蜷缩在地上,目光炯炯,蓄势待发。
这种情况下,谁杀入那里,谁就会阵裂在前。
他很强势,但同时又异常机敏,一旦发现势头不对,立刻飞退。
日本忍道“风林火山”中说过“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岳不群作为一名忍术高手,起止行动,无不合乎“风林火山”的步调节拍,令人很难找到他的破绽。
日本忍术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所有修行者都信奉《万川集海》上的法则,都遵循“风林火山”的行动规律,整齐划一,绝不胡乱发明创造,有着严格的纪律性。同样,日本军队二战时能横扫亚洲,也是跟“铁律”分不开的。
反观国人,江湖门派林立,各自抱残守缺,老死不相往来。不要说进步了,不退步已经是万幸。
国人擅长“窝里斗”,这已经是全球闻名的了,比起什么“四大发明”来,更为全球“友人”所知。
要杀岳不群,必须将他从洞穴中引出来。可惜,连城璧领导下的枪手们没能做到这一点。
“要杀对面楼上的人,易如反掌。小夏,你若是能给我一个不杀他们的理由,我就放过他们。否则,十分钟后,他们就都是死人了。”岳不群的声音变得极其冷涩。
“秦王。”我立刻回答了两个字。
“你以为,秦王能挡得住我?”岳不群问。
我不这样认为,但秦王是秦王会最后一道屏障。事关连城璧生死,他一定会出现。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岳先生,此刻似乎还不到大决战的时刻,你以为呢?暴力火拼,只会给其它势力捡漏。”我说。
其实,此时此刻,我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完全陷入了极度的被动。
连城璧和枪手是我破解“不死鸟”的伏兵,他们暴露,我已经独木难支。
“我杀秦王,亦易如反掌。偌大济南城,没有一个人是我纵横决荡的壁障。不是我瞧不起这些人,而是因为他们的智商和战斗力给我提鞋都不配。这一次,如果秦王胆敢出现,那反而是省掉我很多事。明年此时,我大概已经可以坐镇京城,对阵燕王府了,呵呵呵呵……”岳不群笑起来。
我找不到他的破绽,而且他一动不动,以“盘龙卧虎”之势蜷伏着,犹如一根弹簧被压缩到极致,一旦释放,杀伤力顷刻间爆棚。谁去触碰他,谁就是找死。
“放过他们吧,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你杀他们,多一个少一个,多十个少十个,并不影响你的江湖大计,何必多惹麻烦?”我替对面楼顶的人求情。
“你跟我,我就放过他们。”岳不群图穷匕见,反将我一军。
我当然不可能去跟一个日本忍者,那等于是认贼作父,是一个中国人人性上的巨大耻辱。
“呵呵。”我也笑了。
“你不肯,我明白。”岳不群低声感叹。
“对,非常抱歉,我没办法拜一个日本人为师或者跟一个日本人成为好兄弟、好朋友,这是人生原则问题。岳先生,从智力学识上,我很佩服你,但从民族情结、国家政策上,我只能跟你划清界限。”我坦然说。
“宁死不当汉奸”——这是国人捍卫尊严的最低准则。二战期间很多前辈们为了维护这准则,被日寇砍掉了头颅,悬尸示众,但那又怎么样呢?国人还是赢得了二战的胜利,把日寇赶上了返回日本岛的轮船。
我会死,但在“汉奸”和“有尊严的死”之间二选一的话,我选择后者。
“好。”岳不群冷笑,“我先杀他们,你好好看着,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一瞬间,我的心冰冷如冰,但又镇定如山,不再抱有任何和平幻想,把对面楼顶十个人、楼中两个人的性命一肩挑起来。
即使是螳臂挡车,我也说不得要试一试了。
我们此刻所处的是“不死鸟”大阵中“朱雀”与“中枢”之间的位置,向北二十步即进入“鸟喙”前沿战场,向南二十步则退入“中枢”安全位置。
“‘鸟喙’开战抑或是‘中枢’开战?”我反复权衡,以眼角余光向四面逡巡。
此刻,我骤然意识到,“不死鸟”的最终罩门竟然是在“玄武”位置,即“不死鸟”的尾翼。
可想而知,岳不群为了全力地封堵我的异动,已经将布阵的力量整体前移,无限逼近经十路,也等于是暗中缩短樱花别墅与深浅洗浴中心大楼的直线距离。
这样一来,他占据了主战场的主动权,以“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倾巢而动。
物极必反,他全力压制前方,自然就暴露了其它方位的破绽,远离山根,使得“不死鸟”的奇门遁甲阵势失去了最重要的平衡。
“阴阳平衡”是奇门遁甲之术中的不二要诀,如果布阵者能始终秉持这一点,就会立于“不败、不死”之地,即使进攻受挫,也能秩序井然地后退,使得敌人不敢贸然长驱直入。那种情况下,敌人轻骑突进的话,只会遭到布阵者的“回马枪”反杀。
我松了半口气,庆幸岳不群露出破绽的,但同时也感到惋惜,因为我此刻正面对阵岳不群,不可能分身绕行到“玄武”位置兜底冲杀。
“可惜、可惜、可惜……虽然领悟,但却无力毕其功于一役。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可惜!”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慨过,就像一个学子明明可以得中状元光宗耀祖,却因为一些小的疏忽被挡在考场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慢慢漂远。
“不能赌智,那就赌命好了。”我在心底向着自己淡淡地说。
第283章 霸王枪(1)
今晚,或许就是秦王会骨干全军覆没的时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就是命,江湖人不得不信命,也不得不在命运的拨弄之下颠沛流离、万劫不复。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或者,我再给你一分钟,让你打电话过去,表达对那些人的……怜悯?不过我必须有言在先,如果你出声提醒他们撤退,那么每个人都会倒在下楼的中途,受尽折磨而死。所以,小夏,别费力气,已经到了最后谢幕的时候了。”岳不群说。
他就像一个当世无敌的绝顶棋手,对方的每一步棋都在他料定当中,而且步步都是死招。
除了弃子认负,似乎我也没有其它的路可走了。
“岳先生,佩服。”我立正站好,向着岳不群藏身处深鞠一躬。
我如此恭敬行礼,是对他的智术表示钦佩。
既然是赌,愿赌就要服输。
“孺子可教也!”岳不群笑起来。
“轰隆”,东南山头之上突然有惊雷一响,声震九霄,余音袅袅不绝,在樱花别墅上空久久回荡。
今夜无雨,这沉雷来得蹊跷。
我不由自主地转头,向着山顶仰望。
山顶黑魆魆的,除了那一声雷,并无其它异常动静。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山尖向上约十几米的空中悬停着一团乌云,直径约百米,形状如古战车,车头向北,车尾向南。
“好响的雷,我猜,这声雷一定是为给秦王会敲响丧钟而来。呵呵呵呵……”岳不群大笑。
“丧钟为谁而鸣?”我问。
岳不群阴森森地作答:“还用问呢?秦王会发迹于陕甘一带,依大地土山而建,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他们到山东来,等于是抛弃根基,自断长臂,那么,他们不死,还有谁会死?”
我从他话中听到了微妙的玄机,因为就在刚才,我观察到“不死鸟”大阵前压,不但“玄武”位置脱离靠山,就连右翼的“白虎”位置也离开小山,根基浮动。再者,我跃入“青龙”位置的小溪时,敌人截断水源,放空溪水,其“青龙”也徒有其表。综上所述,整个“不死鸟”奇门遁甲阵式就只剩下一张鸟喙“朱雀”位置还是完整无缺的。
这样的阵式,亦是“失势”到极点,仿佛负重至极限的骆驼,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就能把它压垮。
那么,最后一根稻草会降临吗?
“时间到。”岳不群终于等不下去了。
我紧扣小刀,等待最后一击。
连城璧等人必死,我只能借着乱局做文章,期待为他们报仇,而没有能力阻止一切发生。
灯光左右一分,岳不群从暗处站起来,昂首挺胸,威风凛凛。
“结局就是如此——”他说,但他这句话并未说完,因为山尖上沉雷四起,一瞬间“轰隆轰隆”声掩盖了一切,也湮没了岳不群最后的演讲。
乌云落山,随即四散崩碎,化为残云碎片。
那云中没有古战车,但却藏着一辆高大威猛的巨型载重卡车,车轮巨大,车厢极高,一现身于山头,就加速向下笔直狂奔,在没有路的地方硬生生地闯出一条路来。
卡车向着“不死鸟”大阵而来,势如狂飙,锐不可当。
如果任由它闯入阵中,则所有的灯球就会被毁灭一空,无法发挥作用。
这卡车给了我醍醐灌顶般的启迪:“原来,破阵并不一定只需要斗法、斗智、贴身肉搏、刀枪互攻等等,相反,如果在恰当的时候使用这种狂野蛮力进击,才是破敌制胜的关键。
“来、者、何、人——”岳不群暴怒,仰天长啸,声如虎吼,四个字也像是平地四声炸雷,震得我脚下的土地都在轻轻颤抖。
我看清了,卡车驾驶室中没人,完全是属于失控状态。
“来者何人,我多情环不杀无名之辈——”岳不群第二次发出长啸。
卡车车头顶上倏地出现了一个人,与其说他是一个人,不如说他是一尊神。他叉开双腿,稳稳站立于狂奔的车头上,任由脚下颠簸起伏,如泰山压顶般岿然不动。他身上穿的不是普通衣服,而是一身古将军铁甲,头顶也戴着古代头盔,头盔尖上的缨络迎风飘扬。
他双手横握着一杆长枪,其长度已经超过了人的想象力极限。
普通古代长矛有五尺、八尺、一丈、丈二、丈五、丈八等等不同长度规格,即使是古籍中的“张翼德丈八蛇矛枪”也不过是“丈八”而已。
现在,那人手中的长枪至少有五米,如果不是在卡车上站着,那就显得太可笑了,而且根本不实用,一枪刺出去,连回身翻腕都费劲。
那人始终没有开口,但随着卡车冲下,我已经看清,那人正是秦王。
“不说话,那就永远都别说了。”岳不群狰狞地笑起来。
卡车入阵,摧枯拉朽一般,将沿途灯杆尽数销毁。
有人冲出去阻挡,却被车头上的人举枪刺杀。
“别怪我下手狠毒了!”岳不群骤然跃起,踩着附近的楼顶瓦垄,一路飙飞,由右面绕行截击那卡车。
他使用的是近身短兵器,一旦潜入敌人的五尺范围之内,则必将占尽上风。
我不敢怠慢,由左面向南,兜了个小圈迎向卡车。
变局就是战机,我必须抓住机会。
岳不群的行动速度极快,我赶到卡车附近时,他已经跟车上那人缠斗在一起。
卡车仍在前进,原来车厢里装满了石块,自重加石重超过一百五十吨,所以任何障碍都无法阻挡它的前进。
“秦王,来得正好,就等你现身了!”岳不群吼叫着。
秦王一言不发,居高临下,长枪幻化如黑龙,疾刺向处于低位的岳不群。
“三年刀,十年剑,百年练就霸王枪,千年不死多情环……哈哈哈哈,秦王,兵器谱上的排名不是空穴来风,霸王枪再刚猛,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未能穿鲁缟……你想跟我同归于尽,做梦吧,我要当着你的面,把你那宝贝女儿凌迟三千六百刀,切成比神户和牛跟纤薄的肉片……天下千万美食,有哪一种能胜得过少女柔滑的肌肤皮肉?哈哈哈哈……”
我冷静地听着岳不群的狂笑声,单手攀着卡车左侧的反光镜,藏身与车门后面。
“等,等最后的、最好的、最精准的机会。等待是漫长而艰苦的,但只要结局是好的,就算等得再久,也要等下去,不是吗?”我从反光镜中看着自己的脸,云淡风轻地默默自语。
我的脸色十分憔悴,只有双眼仍然炯炯有神。
“必杀岳不群。”我向着镜中的自己淡然一笑。
岳不群说到“凌迟”,已经彻底激起了我的愤怒。如果我能得手,还是要感谢他说过的那段话。
中国人不是鱼肉,日本人不是刀俎。
妄图鱼肉我中国百姓者——必杀之。
妄图践踏我大济南城美丽山河者——必杀之。
妄图杀我父叔兄弟、淫我母姑姐妹者——必杀之。
“杀、杀、杀”,我在心底愤怒地连吼三声,而就在同一时刻,屹立车头之上的秦王也绝望地、愤怒地、痛苦地吼叫起来。
原来,那一刻,岳不群已经跃上了车头,与秦王面对面立着,手中握着的双环在秦王颈部、胸部、腰部连续三次得手,令秦王的左颈、右胸、腰间血如泉涌。
驾驶室里有一个小小的天窗,平时可以开启透气、封闭遮雨。现在,天窗已经被卸掉,秦王应该就是从此处冲上车头的。
巧的是,岳不群就站在此处,双腿叉开,横跨小窗之上。
按照奇门遁甲的理论,一个人的躯体也是可以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部,即左臂青龙、右臂白虎、头颅朱雀、裆下玄武。
“不死鸟”的破绽在“玄武”位置,而岳不群的破绽也在此地。
“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岳不群问。
“不要……轻举妄动!”秦王艰难地叫了这一句。
我幡然猛省:“原来秦王是在警告我!”
以岳不群的奸诈,那跨越小窗站立的破绽是绝对不可能白白露出的,所以只能是一种诱敌之计。
我吃了一惊,只能将身体蜷缩得更紧,继续深度蓄力,重新陷入等待。
“车,总会停的。”岳不群又说。
“对,这一次我杀不了你,但秦王会永远不会善罢甘休,在抗日之路上,死的人越多,斗志就越高昂!”秦王回应。
岳不群怪笑起来:“斗志?斗志顶个屁用啊?秦王会这一次就全军覆没、树倒猢狲散了,等到下次你们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的时候,也许连黄河、泰山、长江、长城都在大东亚共荣圈的光辉普照之下了,你们还拿什么跟我斗?你们中国人根本不看历史吗?百年历史一轮回,千年历史一颠覆……一百年过去,曾经沉沦的早就该崛起了,你知不知道,拿破仑说的东方睡狮不是你们中国,而是……”
刹那间,卡车腾空而起,由挡土墙的高处向北飞出去,从两栋居民楼中间落下,速度加快十倍,连续冲破十几道围墙,最终冲到经十路上。
在连续碰撞中,卡车的左侧前轮、右侧前轮、中轮丢失,无法平衡前进,一头栽倒,裸露的车轴插入沥青公路里去,全车怪响着停止。
急停情况下,车厢里磨盘大的青石块也滚出去,扔得满地都是。
岳不群、秦王还在车顶,我还悬挂在左侧车门外的反光镜上,但我手中已经无刀,那把小刀由驾驶室小窗钻出,插入了岳不群裆下。
“玄武”失去位置,等于是一头百年老龟被人翻转,肚子向上,任人宰杀;也许像是一条长蛇遭人扣住“七寸”,再嚣张毒辣,也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
此刻,我的刀插入岳不群的要害,他不想死——难了。
一刀刺出,天下皆雪。
我此刻仿佛并不站在狭窄的卡车驾驶室中,而是居高临下,俯瞰大地。我所俯瞰的,也不再是今日的经十路、燕子山西路、深浅洗浴中心大厦,而是苍苍茫茫的一片华北大地,已经大地上的一座千年孤城。
孤城已经被白雪所覆盖,千家万户的灰色屋檐也都变了白色,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景色也变了白色,寻常巷陌、小桥流水也在白色遮蔽下失去了往日的动静。
一切,如死般沉寂,如死鱼般凄凉。
当此时,人为刀俎,城为鱼肉,任由宰割。
远处,枪炮声稀稀拉拉地响着,偶尔有黑色的炮弹划破白茫茫的天空,在另一方向轰然炸开,像大年夜的礼花一般。
我俯瞰这一切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无言的悲悯。
如果我可以化身为棉被、屏障、长城,就能挡住远方那些侵略军的战车和铁蹄,将这座城完全护佑住,不让城中百姓受到半分惊扰。
天下刀兵四起,以我的实力,如果能解孤城之围,也算得上是一生的造化。可是,一个人难敌千军万马,更何况是当下来势汹汹的敌军现代化机械部队。
“死局,这是一盘死局!”我仰面长叹,吞咽十几片雪花入喉。
此时此刻,我才能深刻理解到岳武穆“怒发冲冠凭栏处”的无奈。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纠结百万雄兵,将敌寇全歼于母亲河上下,才是最根本的解决办法。
第284章 霸王枪(2)
“对,正是死局,正是死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时,我等只有向死而生,才能解得了这一劫。”有人在我侧面,淡淡地、冷涩地回应。
我转过头,那人——风雪文庙中给我看那张地图的人正握着一只弹痕斑驳的绿色军用水壶,沉着地向北望着。
“是你?”我问,“又见面了。”
“是啊,真是不易。”他说。
“你如何解决眼前的死局?一个人死太容易了,但一个人的死换来满城百姓的生,你怎样做到?”我问。
其实,老济南人无不熟知1937年的城破之耻,数十万守军不做任何抵抗,就弃城南下,拱手将济南城送与寇仇。这是旧政府之耻,也是济南所有男人之耻。要知道,任何一个大军阀主政济南时,老百姓都按时缴纳税负,老老实实地供养着那些官老爷、士兵,成为旧政府的造血机器。
老百姓为什么愿意这么做?不就是为了乱世中寻找一个庇护之所?希望能在敌人入侵时,这些喝着老百姓血的拿枪的人能站上城楼,出力御敌?
平头百姓要的不多,只要一个安定的生活。为此,他们像驴一样,毫无怨言地推磨拉车,生产粮食,供养拿枪的人。结果,他们什么都没得到,一腔子热血,换来的只是一大群仓惶逃兵。
这种信仰上的痛,岂非比身体之痛,更为鲜血淋漓?
“不可说,天机。”那人说。
“不要让百姓们失望。”我只回应了一句。
我不知道他具体将怎么做,但我知道,历史上血淋淋地记载着“1937年济南沦陷”的史实。
历史会漏记,但却不会错记。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用手中的酒壶指向苍天。
“那是一个借口,就像东北军数十万人退过山海关一样。对敌,不放一枪一炮;对同胞,却连锱铢不肯放过。我希望,这一次你能做到自己承诺的事。”我说。
此刻,我的心情异样地沉重。
身为济南人,谁都愿意自己的家乡有辉煌的历史、灿烂的文明、悠久的传承,而不是屈辱、肮脏、无法下笔书写的悲惨过去。如果济南不曾沦陷过,那今日的老城区巷陌宅院就不会留着殖民者的蹄印,很多古宅、古书、古牌匾、古景区就能清清白白地屹立于华北大地之上。
“你太偏激,世间事,没有百分之百的。一切存在变数,变数正是奇门遁甲之阵的基础。尤其在战争中,如果没有变数,那就完全变成了双方人数上的角力,还有什么奇兵可用?年轻人,你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发牢骚或者指摘别人做过的事。告诉我,你为什么站在这里?”他问。
我凝视着他那双虽饱经风霜但清朗如旧的眼睛,一时无法回答。
“天下万事万物,皆有其王。王座、王冠是天下人共同追逐的目标,但最终谁能称王?谁能天下无敌?你能告诉我吗?”他又问。
我立刻回答:“仁者无敌,厚德载物。最终,天下当然是得民心者主政为王。”
历朝历代的战争史证明,最终面南背北登基之人,一定是获得了天下民心者,在万民拥戴的欢呼声中,成就数百年帝业。
“要想称王,就要耐得住寂寞,安得住心。你能吗?你的心此刻在哪里?”他向我胸口望着。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勃勃跳动,而且越跳越快,根本冷静不下来。
“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他说,“凡最终称王者,必定胸怀远大,不以‘称王’为目标,而是以‘救天下、救苍生、救黎民’为己任,跋涉千里,此心依旧。”
我忽然懂了一些,因为我把愤懑、悲怆全都挂在嘴边上,刚刚想到、说到的一切全都流于表面,变成了牙尖嘴利的“斗嘴”行为,只是从语言上攻击对方、攻击历史上的旧政府,貌似同情百姓,实则已经陷入了“坚白论”的可笑境地。
“好,我错了。”一念及此,我立刻道歉。
“去看好你的心。”他说,“心若偏了,你眼中的世界就倾覆了,不是吗?”
我抬起右手,捂在自己的左胸上。
此时,我的心跳变得紊乱起来,既不狂放激进,也不沉静绵柔,而是变得杂乱无章,毫无频率可言。
“去守住你的心,守得方寸心,才能窥见宇宙的奥妙。”他又说。
我不动声色地咬住舌尖,慢慢发力,任由舌尖上传来的疼痛在全身蔓延。
“万事万物,皆有其王。今时今日,能够拯救这座雪中孤城的,就只有‘奇术之王’才能做得到。你是吗?”他淡然地笑着问。
“我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现在是你要拯救这座孤城,不是吗?”我艰涩地低叫。
“跟你没有关系?那你又为了什么到这里来?”他问。
“我——”我无法回答,因为这是一个根本无需回答的问题。我到这里来,只是因为思想上的“突变”,也可以解释为脑电波的跨界连通。
按照我的判断,我能看到他,是因为思想无意中闯入这里,是单纯的幻觉,而不是身体的进入。
“一切都是虚假幻象。”我说。
我仰面向天,望着飞旋飘舞的雪花。
济南少雪,自我记事起,就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所以,爱雪的人冬天会乘火车北上,去东三省看雪。
我爱雪,如果是在济南看到这么大的雪,一定欣喜若狂。可是,现在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一切皆是虚妄,根本与现实无关。
“人人以眼为界,你眼中的幻象,未必就是幻象;你眼中的真实,也未必就是真实。都到了这茫茫大雪之中了,你脑子里却总是固执地以为这是幻觉,为何如此?”他问。
“真与假,是变不了的。”我回答。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追问。
“我是真,你是假。我在二十一世纪中是真,到这里来陪你看雪是假。”我说。
他微微地蹙起了眉头,平伸双手,看着雪花落满了双臂。
“你解不了这孤城之围,认输吧。”我说。
我看过历史,熟知历史,所以才知道在举国南逃的情况下,谁都守不住黄河两岸的山河国土。这一败,非战之罪,而是受累于旧政府的中央集权。所以,兵败如山倒是大趋势、大环境、大潮流,一个人站在这里,不过是螳臂挡车而已,势必将被日*蹄践踏如泥。
“我说,我能,一切皆有可能。”他淡淡地笑了。
那笑容让我觉得心底悲凉,因为只要脸上有着这种笑容的人,其实已经决定了破釜沉舟一战,即将与敌人同归于尽。
“好,按你所说,这一战之后,只有两种结果。”我说。
“哪两种?”他精神一振,似乎看到到了希望。
我摇头:“抱歉,两种结果都是恶果,不会有任何神迹。第一种,你死,敌寇长驱直入;第二种,你不死,敌寇长驱直入。虽然是两种结果,但殊途同归,结局都是敌寇破城,将三千父老兄弟踩在脚下。相信我,你改变不了这结果,还是走吧,到更光明的地方去,联合一切愿意抗敌保国的同道志士,等到时机成熟了,再重新杀回来。”
我说的,全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在战争年代,每一个城邦都在上演着同样的故事。那些不甘心当亡国奴的人,在城破之时,全都辗转逃往圣地,借星星之火,重新点燃理想与希望。
依我看来,他也应该走,而不是誓死一战。
“谢谢你,你讲的,我都明白。”他说,“但我不能走,不能眼睁睁看着寇仇屠城。为了孤城百姓,我必须赌一把。”
“赌就是死,毫无意外。鸭绿江、山海关、长城、京城、黄河……哪一道不是天堑、天险?长城曾经挡住了胡人呼啸南牧马,却没挡得住敌寇的装甲车。你应该能看清形势,这种大势不是一个人能左右的,而是——”
我说不下去,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史非常复杂,胜利与失败,充满了玄机,谁也无法理清其中脉络,只能将其归结于“天命”。
敌寇残虐,天欲诛之,这才有了广岛和长崎的两颗*一役。
若是换一种思路,德意志的*如果早一步由柏林运出来,乘大飞艇运抵纽约、伦敦上空,那么二战的历史则瞬间颠覆。
或许,天意如此,邪不胜正,遂有了今日天下大同的和谐盛世。
“不要说了,我有制胜之术。”他说。
我连声三叹,不自觉地苦笑。
“你不信?”他问。
我不忍再打击他,而且说再多都没用,因为他的表情如此坚毅,似乎对“制胜之术”充满了信心。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战争的最高境界。当下,我就是有这种制胜之术,但那是天机,我不能说出来。”他说,“但是,你看——”
他抖了抖手臂上的雪花,双手攥拳,向我伸过来。
“什么意思?”我不解。
“我的制胜之术就在掌心里,你要看吗?”他问。
我点点头,看着那两只紧握的拳头。
他慢慢地张开手,但那双掌都是空的,只有雪花融化后的小小水滴。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双掌,足足有十秒钟,但到了最终,也是一无所见。
“什么都没有。”我说。
“对,什么都没有,这就是天机之所在。”他说。
我不想说更多,但耳中传来的枪炮声似乎越来越猛烈,敌人的战线正在向这边推进。
“走吧,别鸡蛋碰石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死无葬身之地。”
从心底里说,我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等到圣地的火焰燃遍全国时,再带着游击健儿们杀回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绝对没必要在此时此地把大好身躯白白地祭奠了这场战争。
第285章 霸王枪(3)
“我不骗你,我真的有制敌之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笑起来,神秘而孤傲,令我无法捉摸。
“我知道这一战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全世界华人都知道——这孤城,必将沦丧于敌寇之手,根本没有任何例外,也不会有任何奇迹。你不走,只不过是让济南城外多一个荒坟罢了。这是战争,不是玄学术士吹牛逼的地方。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我们在这里说一万遍‘制敌之术’都没用,唯一的结果,就是敌寇兵不血刃占据了孤城。想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旧政府的军队全都他妈的屁滚尿流望风而逃,逃过徐州,逃过南京,一直逃到西南大山里去,被敌寇吓破了胆……”
说到这里,我胸膛里的激愤升到了极点,怒极而笑。
事实上,当我们纵观公元1900年后的历史会发现,中国人一直都在“逃避、避战”。从清政府到到民国旧政府,所有军队都对战争充满了恐惧,即使手中有枪,枪口也只是对准国内民众的,一旦遇见异邦敌寇,自动就萎靡不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如同一只肥硕而胆怯的鸵鸟,把头塞在沙坑里,任人宰割。
“我也知道。”他说,“英雄创造历史,无能的人随波逐流。螳臂当车并不可笑,可笑的是笑我的人,并没有意识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这段话像一个巨大的巴掌,突然间狠狠地搧在我脸上。
我清醒了,因为我此前说的所有话,都是在劝他当一个逃兵,希望他像抱头鼠窜的旧政府一样,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一路向南,头也不回。
“这一次,你真的懂了?给我吧——”他的双手仍然向我伸着。
“什么?”我仍然不解,“你要什么?”
“我要的,你一定懂。普天之下,除了你,没人能懂,不是吗?”他坦然而真挚地望着我,眼中燃烧着希望。
我倍感惶惑,因为此刻除了一颗红心,我身无长物,什么都给不了他。
“你要什么?”我又问。
上天作证,我真的不知道他要什么,况且我也给不了他什么。
“我要的是真正的制敌之术,就在你手里。”他说。
我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双掌,避开他的求索。
“你要……武器?地图?人马?”我试探着问。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假如能把一批现代化武器赠予他,他一个人的确能消灭一个团的敌寇,这是很多现代战争实例已经验证过的。
假如有一批现代化特种兵驾临此地,以现代战略战术迎敌,则南下的日寇将全部伏尸于黄河之中,随着东流之水,滚回他们的岛国去。
那些只是“假如”,我做不到,给不了他。
“我要的,不是兵马和枪械,而是真正的制敌之术。”他说,眉头越蹙越深,直到脸上的笑容全都凝结住。
“你要的,我没有。”我说。
我们之间一定有了某种误会,所以才会造成眼下的尴尬。
如果我有什么“制胜之术”,早就给予他了,或者我也可以化身为不朽的长城,阻挡敌寇南下的铁蹄。没错,身为中国人的一员,我站在这里,不仅仅是看热闹,做壁上观,而是真实而热忱地为国家命运而心忧如焚。
“明明……明明应该是你将那‘制胜之术’给我,然后由我逆转乾坤。”他说。
忽然间,我们之间仿佛出现了某种深不可测的鸿沟,永远地将我们隔绝开来。这鸿沟,就是他口中所谓的“制胜之术”。
“那究竟是什么?”我问。
他竟然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也许是……”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我们虽然仅仅距离两尺,但鹅毛大的雪花飘落时,竟然模糊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清他。
在这种关键时刻,他怎能如此含糊?自以为手握“制胜之术”,实际却并不清楚其中的关键细节。
“告诉我,那是什么?如果我有,必当倾囊而出。”我急了,提气大吼。
“神相水镜,就是神相水镜——不是吗?不是吗?”他也急了。
刹那间,我的心一片冰凉,如同跌入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里,立刻被冻僵,失去一切活力。
“神相水镜?呵呵,你说的‘制胜之术’竟然是神相水镜?我……我……”大大的惊诧之下,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复杂的情绪,竟然抚胸而笑。
我当然没有神相水镜,迄今为止,虽然对方力量汇聚济南城,造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慌局面,但事实上,那神相水镜并没有出现。
所有人都是只闻其声、未见其形,更不要说是拥有它了。
现如今,他向我要神相水镜,我怎么给他?
“要上轿了,你才想起来要扎耳朵眼?”我怒极,把老济南的俚语全都喊出来。
这句话,本是用来形容丢三落四的新娘子,到了出门上婚轿的时候,才想起忘记扎耳朵眼。就如同现在,敌人的兵马车炮都在门外了,他才想起向我要神相水镜。
我纵然是九天大罗金仙,又去哪里找来给他?
“我没有,我连神相水镜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给你?天哪,你怎么会把全部希望都放在我身上?都放在神相水镜上面?”我后退一大步,无法抑制满腔的无力与愤怒。
他陷入了沉默,垂下双臂,不再看我。
“喂,你说话啊?敌寇的战车就要开过来了,敌寇的斥候已经迂回到济南城的西门、北门了,你别不说话,这时候你必须拿出办法来……”我急得口不择言。
雪下孤城之内,是我的济南父老乡亲。他们刚刚经历的晚清的盘剥、军阀的欺凌、土匪的劫掠,转眼间又要重蹈“五三惨案”之耻,成为敌*蹄践踏下的尘虏。
我帮不了他们,但我眼前的他,却是可以出手的。
“必须给我神相水镜,我才能带领济南人度过这一劫。除此之外,毫无办法。”他说。
他说得很坚决,但我清楚,情况已经糟糕得无以复加,因为他和我都没有神相水镜。
如今,兵临城下,如之奈何?
我悲愤交加地仰天怒吼,漫天的雪突然变成了满天的血。
孤城大雪的幻象瞬间消散,我仍在不死鸟大阵中,手中的刀已经笔直向上,刺入岳不群的下阴。
岳不群极其凶悍,不顾我这突起一刺,而是全力进攻横握长枪的秦王。
长枪太长,无法回转反击,是以秦王只能以枪杆左支右挡。
岳不群的袖子里再次射出两道光环,一起一落,便套住了秦王的脖子。接下来,他只需要左右一挥,双环相交,就能将秦王的大好头颅割下。
情急之下,我无法再保守对阵,气发于丹田,贯注于右臂、右腕、右手五指。刀仍在岳不群下身,但我急促发力,在刀尾上猛地一弹,那把刀如同离弦之箭,在岳不群体内飞速穿行,直到从他的颈椎左侧探出刀尖来。
这个过程中,小刀已经割裂了他全身的多处脏器,对他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于是,他的攻击骤停,双手捧胸,站立不稳。
“这不是普通的……刀法……这是兵器谱上的……飞刀,这刀法已经失传,谁也不可能重拾绝技,可是……在你手上,竟然出现了这种刀法,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岳不群不甘心,但却在事实面前,不得不相信这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的心仍然沉浸在无尽的痛苦之中,身在岳不群布设的奇门遁甲大阵中,但心已经留在了漫天飞雪的1937年。
“没有我的帮助,他该如之奈何?”我不禁惆怅满怀,即使刺杀了岳不群,也无法纾解心中的郁闷。
他能否胜利,直接关系到孤城之中三千百姓,也关系到我大济南城的一世荣辱。
我不愿再见济南城的沦陷,如果可能,我希望济南城能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独自保守着清白,因为它是我的故乡之城,也是济南人在二战乱世中的立锥之地。
“如果我有,如果我能,怎敢不倾囊而授?”我脑中一直回响着这样一句话。
“我不甘心——”岳不群逆天狂吼,但我弹射的那一刀已经足够要他的命。
“这就是命!”昂然于车顶的秦王横枪长啸,“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在这一战中,胜者不骄,败者不馁,因为的确岳不群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可以任意格杀对面深浅洗浴中心大厦里的秦王会之敌。
或许,是他太大意了,以为大局尽在掌控之中,所以采取了“灵猫戏鼠”的玩弄手法,不断向秦王会的人施加压力,逼迫秦王现身,将这个玩弄敌人的过程拖得太长了。
夜长梦多,慢则生变。
岳不群的计算完全正确,但秦王会却是以时间换空间,在无限的拖延之中,将战局偷偷逆转。于是,在智力角逐中,岳不群赢了上半场和下半场,但在加时赛中,却是秦王逆袭,给了岳不群一个真正的“黑色三分钟”。
这种时间上的拿捏,准确到毫厘之内,是高明计算的结果。
所以说,岳不群仍然是败在自己的智力上,而不能归结于秦王会侥幸成功。
“谁在你……背后?”岳不群艰难地问。
秦王大笑:“不是我背后,而是在你背后。”
我此刻是站在驾驶座上的,半边身子探出车外。忽然间,方向盘下面有黑影窸窸窣窣地动起来,然后那黑影慢慢直立、舒展,并且发出一声极不满意的吼叫:“你们还在拖时间?你们都站着,只有我缩着,不知道我累啊?你们全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只害苦了我自己一个人……”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经过我的身边,从天窗里爬出去,跟岳不群并肩站在一起。
“是你?怎么可能是你?”岳不群诧异地问。
那黑影的身高只有一米六零左右,是一个还没发育成熟的半大男孩子,唇上生着淡淡的茸毛,至多不过十六七岁的年龄。
他的左臂上套着五只软键盘制成的“键盘环”,右臂上则套着对应的五块软性屏幕。更出奇的是,他的耳朵上挂着三副耳机,胸口则悬垂着三支麦克风。再向下看,他的左腿、右腿仍然是同样配置,不过键盘环和屏幕增加到了七组。
“是我啊,肯定是我啊,难不成还有别人敢在智力上跟你拼个高下?”男孩子笑嘻嘻地回答。
“百夫长,你只不过是拜在我门下的徒孙级黑客,在这里跟我作对,岂非是欺师灭祖?”岳不群怒喝。
我看得出,岳不群已经是强弩之末,只不过是凭着一口怒气在勉强支撑。
那把刀就像钻进了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悟空一样,断他的肝肠,裂他的心肺,直到剖开气管食道,破体突出。
这种情况下,他若是再能活下去,简直就是侮辱我和秦王的智商了。
日本忍术再强,只不过是天下奇术之中的一种,而非神话。也就是说,岳不群再强,不过是一介忍者,距离《万川集海》上记录过的扶桑岛十大远古巨神来,差得十万八千里。
今晚,岳不群不死,谁死?
“我不是百夫长。”那男孩子挺直了胸膛。
他与岳不群并肩站着,虽然比对方要矮一头,但气势上却同样渊渟岳峙,毫不落于下风。
“他的确不是百夫长。”秦王望着那男孩子,眼中也有了崇敬之意。
“我姓百,天下姓氏虽多,但我百家自大禹治水、尧舜禅让一来,却只有一脉相承,绝对没有分支旁脉。我百家的每一代男丁都是百里挑一、一子单传,我们全都使用一个名字,那就是——百、晓、生。”那男孩子说,然后他又一字一句地吟出了六句诗,“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这六句诗分属于不同年代,出自于不同诗人UU小说,但全都带着傲然不群的气势。
他虽年轻,却已经有了君临天下的大人物所固有的那种领袖气质。
“你算计了我?”岳不群颓然。
摇头:“不是算计你,而是计算你。在黑客的世界里,我们全都以计算能力来分高下。最早,我们以单板机的形式存在,大家的计算力极其低下。接着,八位机、十六位机、六十四位机、一百二十八位机、二百五十六位机……直到‘深蓝’出现,我们才意识到计算力的重要性,而且这种计算力以‘摩尔定律’的性质存在,一方面成本无限降低,另一方面能力无限提高。这种降低和提高的变化不是以人的作息时间为标准的,而是以无所不知、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无所不至的‘以太时间’存在。谁停下,哪怕是一秒钟,都可能被迅速超越。就像现在,你全力以赴地对抗秦王会,你的计算力就会一直停滞,被无数高手飞速超过。岳不群,这是科技进步的必然,你不是败给了我,而是败给了科技。”
他虽然年轻,但说出的话却绝对有道理。
江湖与高科技是同一道理,前浪被后浪拍在沙滩上,不是因为前浪太弱,而是因为时间、空间乃至于宇宙、天外的自动运行规律使然。
如果不明白这“生生不息、万物疯长”的宇宙真理,必败。
如果仅仅明白真理,却没有去身体力行地实践它,亦必败。
如果在实践真理的路上因各种原因减速甚至停顿,仍然必败。
所以古人才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的著名警句,而百年内雄踞文坛的树人先生则发出了“前梦赶走更前梦时,后梦又赶走了前梦”这种饱含哲理性的千年浩叹。
这道理简而化之,就可以归纳为一句中国人常说的老话——“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谢谢你,在我临终前,给我上了生动而精彩的一课……”岳不群说。
并不倨傲,而是轻轻点头:“教学相长,古今一理。你也很强,只不过太想控制局势,所以顾此失彼。如果下一辈子你还能轮回至此,千万记住山东人常说的一句老话——‘有多大的粽叶就包多大的粽子’,否则,吃不了,兜着走,那就太难堪了。”
在这种“一对三”的局面之下,岳不群已经没有活路。
尤其是手横长枪的秦王,早就虎视眈眈,必取岳不群性命。
毫无意外,岳不群是当时少有的智者,如果就这样死了,殊为可惜。可是,江湖人如果想在江湖上永远平平安安活下去,就要牢牢记住一句话——“人才,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必诛之。”
“杀……楚……”岳不群缓缓地转向我,忽然低语了两个字。
“什么?”我登时一愕,情不自禁地脱口问,“你说什么?”
在这种时候说这两个字,我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瞬间又紧绷起来。
“杀楚!”岳不群重复一遍,面如土灰的脸上浮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很多人说过这两个字,但这两个字都已经成谜,提及它的人都已经长眠于济南城。
“等他说完,听他说完!”我疾声大呼。
我的心因“杀楚”二字乱了,于是,战场上形势也因之大变。
岳不群旋风般一舞,切近我身边,箍着我的脖子。随着一阵机括发动时的“喀嚓、嘎吱”声,他的身上探出了十几种短刀、短枪、钩子、*之类的危险武器,全都贴在我身上,把我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挡箭牌。
“谁若耽于等待,谁就不免错过。姗姗来迟的旅客永远赶不上时代的列车,不是吗?”岳不群在我耳边低语,“现在,你是我的了,谁都夺不走。”
接着,他又扬声向秦王、断喝:“你们最好稍安勿躁,免得我失手杀了今日这奇术之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