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割鸡牛刀(1)
小护士进来换血袋的时候,我向她借手机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行,我手机从不借给外人,别人要是借,我就会说——手机死也不能借,不如我把男朋友借给你,价格便宜量又足。”小护士黑着脸说。
我拿出钱包,随便抽了一叠扔在护理托盘里。
“好吧好吧好吧,最近一周老是遇见傻子,遇到你们算是倒霉到家了。”小护士说着,毫不客气地把钱装起来,然后把那个连五百块钱都不值的苹果四手机拿给我。
我把手机递给连城璧,她不急于拨电话,而是向那小护士问:“小妹妹,你说一周总是遇到傻子,除了我们,还有谁?”
小护士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回答:“我凭什么告诉你?”
我忍着气,又抽出一张百元纸币:“凭这个。”
小护士伸手来抢,我垂手一闪:“先说,最后付钱。说得好,还可以再加钱。”
见到钱,小护士的脸色稍有好转:“你们以为咱诊所平时就老备下这么多血浆啊?才怪呢。平时,一袋血浆都没有,也没有储存血浆的超精细冷藏柜。一周前,一个病人也是半夜跑过来要求输血,老板狮子大开口,要收他一万块,结果他掏出银行卡就刷,大气都不带喘的。我们连夜从血库买血浆过来,给他输了八百毫升。这笔买卖啊,老板赚大了,马上就买了冷藏柜,里面存满血浆,就等着你们这样的冤大头上门。不过也真是怪了,像你们吧,失血那么多,可身上又没有刀口,不要求先止血,血去了哪里呢?”
我不理会她的唠叨,只关心那来输血的人。
“那人的样子?”我问。
“男的,五十岁左右,个子不太高,说话软绵绵的。”小护士回答。
“我问的是他的样子,不是这些。你这样说,街上几百个、几千个都是这个样子——”我心急了些,声调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十倍。
小护士也急了:“你凶?凶什么凶?他的样子关我屁事?你们输血关我屁事?我早该下班了,要不是被老板拖着非得陪聊陪睡,我早就回家了!”
她在一急之下吐露了真相,令盛怒之下的我顿时笑弯了腰。
这小护士的长相实在愧对观众,连中等都算不上,不但鼻翼两侧生满了茶褐色雀斑,而且眼睛小、睫毛短、眉毛稀、鼻梁塌,更兼天生一张地包天蛤蟆嘴。这样的人也被逼着陪聊陪睡,可见这诊所的老板有多饥不择食。
“笑什么笑?”小护士登时满脸通红。
我摇头:“不开玩笑,说真的,你把监控机给我搬来,我查查那人是谁。”
小护士又一撇嘴,但她还没开口,我就抽出一千块钱,捏在手里。
“你……好吧,好吧,好吧……”看在钱的份上,小护士快步跑出去,几分钟后就抱着监控机、液晶显示器进来,哐的一声放在床头柜上。
在小护士忙着插电、开机之时,我跟连城璧交换了一下眼光。
连城璧点点头,表示对我的机智大加赞赏。
如果有人像我们一样半夜跑来输血,一定也是在那古怪的石室里着了道,被墙壁吸掉了一半血液。不过,看起来此人的身手非常了得,不但能够在姓万的打通隧道前进入石室,而且一个人就从困境中逃脱,实力超出我和连城璧太多。
“你猜会是谁?”我问。
连城璧不假思索地报出了一个名字:“吕丞相。”
我又问:“阿璧,你的‘探骊取珠之术’在石壁上留下的钻孔直径是多少?”
连城璧回答:“为了获得理想的内窥效果,我采用了西门子电工系列里最粗的钻头,直径一寸。不过,因为机器钻探前进时自身会有螺旋状颤动,最终获得的钻孔直径在一寸五分左右。你这样问,难道以为有人从那钻孔中出入?”
那种可能极小,但却并非没有。
印度瑜伽奇术尊师们在极限条件下,能够将缩骨术发挥到神鬼莫测的境界,只要是一根肱骨能够通过的孔径,其整个人就能钻过去。
这是不符合医学常识的一种现象,因为学过解剖学的从医人员都知道,人类最粗大的骨骼是在头部,只有头部能钻过去的空隙,整个人才可以通过。可是,医学是医学,奇术是奇术,这两者貌似指的一回事,但又绝对不是一回事。
正如艺术家的行家们常说的,世间任何事都要“真听真看真感觉”。当无数媒体记者、摄像机、吉尼斯记录员亲眼见证瑜伽奇术尊师们的表演时,大家就明白了一件事——何为奇术?只有突破了人类认知界限之外的技艺,才称得上是奇术。一旦某件事进入了“奇术”的领域,那就不要说“不可能”,也不要套用那些物理学、化学、数学、生物学上的常识了,两者完全是鸡同鸭讲,不再同一维度上。
我希望有人能通过“探骊取珠之术”的钻孔进出密室,那样的话,我们至少就有了一个“同道中人”。
小护士麻利地接好了监控器,然后按照时间搜索,找到了六天之前的凌晨三点钟。
“给钱。”她大大方方地伸手要钱。
我又一闪,盯着显示器。
“给钱啊你?”小护士急了。
我摇摇头:“等你给我们指出那个人再说。”
一千块、几千块都不是问题,现在我必须以钱为抓手,逼着这小护士帮忙。
糟糕的是,监控只播放了不到十分钟,那个赶来输血的人还没出现,画面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小护士把监控机连续开关了几次,结果依旧,看来那段资料已经坏掉了。
“我靠——早不坏晚不坏,指着你给我挣钱的时候就坏了?我靠,我靠——”她在监控机上用力拍打了七八掌,那个黑铁盒子发出一阵“嘭嘭”声。
我亲自动手调试,确信监控机坏了之后,就把一千块钱给了小护士。钱不是问题,而且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都算不上大问题。
连城璧恨声说:“可惜我手机坏了,否则拿出吕丞相的照片来给小妹妹看,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生活永远不能十全十美,就像现在,我们从死亡边缘脱身,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安敢再求其它?
“我们左右邻居家都有监控,我这里的坏了,他们店里的肯定没坏。明天早晨,我就把他们的监控机借来,给你们看。你们放心吧,我拿了这一千块钱,绝对不会白拿。你们今晚就在这病房里睡,睡一晚也能省下几百块钱旅馆费,对吧?”小护士说。
“我们不睡,一直输血。”连城璧说。
小护士摇头:“对不起,想输也没了,这是最后两袋。幸好你们都是b型血,如果换成别的型号,怕是又要临时去血库买血了。”
她替我们拔了两手上的针头,把输液架撤掉。
“晚安了,明天再说。”她走出去,然后反手替我们关门。
“小护士陪聊陪睡上瘾了。”我开了句玩笑。
连城璧脸一红,没有搭话,低头发短信。
我也意识到,这个玩笑有些不雅,于是便闭眼假寐,以缓解窘态。
“我给岳不群发了短信,陌生号码直接打电话,他肯定拒接。我一直没向你介绍,他算得上是长江以北最犀利的黑客之一,技术高明,为人低调,而且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都不贪。该拿的钱拿,不该拿的钱给他他都不要。”连城璧说。
我嗯了一声,有些乏力,不想睁眼。
连城璧下床,先拖了桌子顶住门口,然后嗒的一声关灯。之后,她在黑暗中无声地立着,没有立即回到床上去。
我试着揣摩她的心思,但深恐猜错,污损了她的名节。
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一对青年男女独处一室,可以发生很多旖旎的桥段。尤其是,我们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瞬,完全意识到生命之宝贵,知道人生如果不能及时行乐,只会到临死时无限后悔。
遥遥的,隔着两个空荡荡的病室,那小护士已经回到了老板的床上,不停发出男女嬉笑之声。
这个时候,无论我们做了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
我无声地看着暗影里的连城璧,她扶着桌角,面向我的床,已经凝立成石。
这病室有一面小窗,窗子上挂着碎花布帘,遮住了外面闪烁的霓虹灯光,但又隐约透进来一些变幻不定、丝丝缕缕的光线,使得这房间里即使熄了灯,也仍然能见到景物的轮廓。
“天石,我……我……我知道,其实我们各自坚守的,都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爱从来都是没有附带条件的,激情起时,爱就满溢;激情落时,爱就稀释成雾霭遍地。你无需为我负责,我是成年人,自己会为自己负责……”连城璧艰难地说。
借着黑暗盖住了脸,她才会说出这种让人满脸发烫的话。
“我不想伤害你。”我说。
一句话,已经包含了我对她所有的怜惜。
“如果这伤害是我自找的呢?”她问。
我摇摇头:“阿璧,我一直都有种预感,我们能永远活下去,历经百劫而不死。所以,最甜的果子要留到最后再吃。”
她微笑起来:“是吗?可是我没有这种信心。知道吗?我的命不是自己的,如果爹有危险或者你有危险,我愿意把自己这条命变成血肉袈裟,去为你们遮蔽风刀霜剑。你今晚错过,也许就永远错过了。”
古人柳下惠能够在美人坐在怀中的时候仍然坚忍克制,不妄动,不乱性。
我非柳下惠,但我知道,此刻绝对不能越雷池一步,毁了连城璧的一生。
“宁愿错过,不要做错。”我低声回应。
“天石,是我不美吗?是我不好吗?”连城璧又问。
我硬下心来,淡淡地回答:“阿璧,这不是我们今晚要讨论的问题。能活着从地道出来,等于是捡了条命。我们必须养精蓄锐,迎接即将来临的战斗。”
连城璧又立了几分钟,那电话屏幕突然亮起来。
她一声长叹,走向自己那张床,拿起了手机。
“岳不群回讯,午饭之后,可以去他的别墅见面。到时候,他会派阿达再跟咱们联系。”连城璧说。
“别墅在哪里?”我问。
连城璧摇头:“他没说,但按我的估计,应该是在千佛山东面的樱花别墅。他最喜欢樱花,那个别墅区的道路两边皆是樱花,被相邻小区的爱国群众们戏称为‘小扶桑’。”
我点点头,如果能见到那位超级黑客,很多问题就能获得答案了。
连城璧躺下,先一步向我道晚安:“睡吧,晚安。”
我也回应她:“晚安,好好睡,明天不知有多少事等着我们呢。”
第257章 割鸡牛刀(2)
这是我第一次跟陌生女孩子单独睡在一个房间里,两床相隔三步,彼此的呼吸声次次可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思想,强迫自己忘掉邻床睡着的人。
“见到岳不群问什么?他是超级黑客,窃取别处的秘密资料易如反掌,我应该问他神相水镜到底在哪里。还有,我要知道夏家的历史,这一次一定能够得到最准确的答案。还有,我要知道跟镜室有关的所有深度知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切都浮于表面,连镜室的根基究竟如何都不知道。还有,我要问教堂下面的情况,吸血的石壁究竟是怎么回事……”思考问题的时候,我的眼睛是半闭着的,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梦乡。
我并没能完全睡着,因为那对男女的嬉笑声高一阵低一阵,叫得越来越浪,简直是*裸地挑衅。
或许,那个小护士觉得,当她关门离去之后,我和连城璧也会做出某些龌龊事来。所以,她才故意地弄出巨大的动静,以此来向我们显示那老板有多喜欢她。
我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耳朵,但那声音仍源源不断地传来。
“现在这些女的,根本就是——”我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那小护士,正思索之间,那声音突然消失了。
那种感觉,不是结束了,而是被一种什么力量一下子斩断,说没就没了。
我猛地坐起来,与此同时,连城璧也一跃起身,原来她根本就没睡,也被那声音困扰着。
“有事发生了。”她说。
我无声地下床,穿好鞋子,摸起了小护士丢在床头柜上的一把半残壁纸刀。那刀子实在太破了,不但刀刃只剩下锈迹斑斑的最后两截,而且刀柄用胶带纸缠了又缠,如一个头小肚大的侏儒一般。
“跟着我,尽量不要杀人。”我说。
“呵呵,我的枪已经扔在石室里了,想杀人也不容易。”连城璧回答。
我们没有撤掉桌子,由门口出去,而是迅速向窗户靠过去。可怕的是,窗户外面安着一层钢筋防盗网,不是三下两下就能踹掉的。
“只能硬拼了,就是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心里实在没有底。”我苦笑着说。
咣当,门被踹了一脚,接着是第二脚、第三脚、第四脚……最后,门被踹开,桌子也被推到了一旁。七八个人齐呼啦地涌进来。
外面,有人发话:“不留活口,弄死有赏!”
我听到此人的声音,立刻明白了,凌晨闯入的这些人全都是赵天子的手下,那带头说话的小头目,正是曾经在陕八怪饭馆里拍打过我后脑勺的家伙。
我悄然向门口右侧贴近,等到第一、第二、第三人闯入的时候,左手拖着连城璧,低着头向外冲。
外面的灯亮着,我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叼着烟、叉着腰的年轻人。
他应该是刚刚喝过酒,两腮、额头全都红扑扑的,像是没卸妆的戏子。所有人向房间内冲的时候,他似乎胜券在握,一只脚踏在医生的办公椅上,手里握着手机,旁边桌上扔着一把两尺长的砍刀——像所有地痞混混一样,他以为,人多就能解决问题。
外面的人没料到有人逆向冲出来,阵脚一乱,我已经穿过人流,抵达年轻人面前。
他来不及抓刀,挥手一掷,手机砸向我的面门,随即俯身抓刀。
我避开手机,右手一挥,壁纸刀的刀尖准确地划中了他的右腕脉门。壁纸刀是无法垂直发力的,只能用“拖字诀”,全凭刀刃切入肌肤的深度伤人。
嗤的一声,年轻人腕部鲜血狂喷,将桌上堆着的病历本、医学书全都喷成了血红色。
我不耽搁,反手两划,在两名敌人的颈部削开了小口。鲜血暴涌,两人尖叫着后退。
门外剩余的两人手里全捏着跳刀,但被我犀利的刀法震慑住,一时间不敢前冲。
门内的三人疾冲出来,手上各自拎着不锈钢球棒。
我不想纠缠,身子一旋,在他们的右肘上各划一刀,衣袖破裂,血箭乱飙。
“上,弄死他!”年轻人十分凶悍,右手负伤,又用左手抓起了砍刀。
我不理会旁人,手腕翻转,用十字撩阴刀的手法,在他双膝、双胯、双肘、双肩窝处一路飞速地连撩带划,瞬间给他全身添了八道伤口。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但我无意杀他,只想给他个教训。
当时在陕八怪,秦王隐忍,所以我和连城璧都没有轻举妄动,任由赵天子的人轻侮。
噗通一声,年轻人仰面倒了,砍刀也撒手坠地。
他口中兀自发狠:“小子,你等着,我们赵王会有的是人,我一个电话打出去,几百口子人十分钟就过来,把你看成肉泥!”
我俯身盯着他,壁纸刀的刀尖按在他的眉心。
刀不长眼睛,控制它的是人。
“几百口子?你知道吗?我一刀划下去,先把你一对招子费了,你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别说几百口子,就算几千口子、几万口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到那时候,你不过就是个街头要饭的残废乞丐,谁还会罩着你?”我怜悯他,因为这年轻人不过是被老大们洗脑之后的小走狗,以为靠打打杀杀就能上位,跟别人一样,黄袍加身,成为新一批崛起的老大。
事实上,这是大多数混混的想法,梦想着有一天“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接掌老大的位子。很可惜,那种情况极少出现,任何时候,上位的都是绝对精英,而不是论资排辈熬出来的。
像眼前这年轻人,我只要任性一刀,他这一辈子就毁了。
终于,年轻人眼中有了惧意、悔意。
“还记得在家乐福陕八怪吗?”我问。
门外的两名敌人逡巡不去,捏着跳刀,一步步趋近。
“记得记得,哥,放我一马,那时候我不懂事,我手贱,该死,该死……哥,放我一马,求求你,弟弟我上有老下有小,全指着这张脸混饭吃……”年轻人终于软下来。
纵马江湖、快意恩仇是每一个年轻人的梦想,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诗句更是令人热血澎湃、青春激荡。但是,杀人不是好事,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我收回刀,年轻人就地一滚,逃离了我的攻击范围。
“走吧。”连城璧提醒。
我站起来,壁纸刀又贴回了手腕后面。
两名敌人不敢靠近,同时大叫一声,向黑暗处逃去。
我和连城璧出门,门外停着两辆面包车,但车里空无一人。
“赵天子阴魂不散,一直背后盯着咱们呢。”连城璧感叹地说。
我丢掉了那把破刀,淡淡地回应她:“那也好,有人背后拿枪逼着,我们会进步更快些。”
孟夫子早就说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如果赵天子一直这么步步紧逼,就等于是一股强大的动力,让我节节攀升,不断出头,直到可以在济南城拔地而起,重振夏氏一族的声威。
我们贴着黑巷子的暗影走了一阵,转到大街上。
“去桑园路安全屋吧,要不也没地方可去。”连城璧说。
我点点头,举手拦出租车。
一辆出租车停下,但后座上已经斜躺着一个酒气熏天的人。
“去哪里?我看顺路不顺路?”司机问。
连城璧回答:“到桑园路,济钢中学东边。”
司机点头:“太好了,这位乘客也到桑园路,上来吧。”
我自觉地坐到后面,跟那醉酒的人坐在一排。激斗之时,身上难免溅到血,跟司机并排坐的话,很可能就要穿帮。
“喝,喝酒喝酒……喝一杯一百,喝两杯两百……喝十杯一千,喝一万杯,给一万块……”那乘客是个女的,已经醉得不成样子。
当她嘟嘟囔囔地说醉话的时候,车厢里立刻充满了酒气。
我听她的声音有些耳熟,转过脸仔细看,竟然就是那个被孙华子、张运糟践过的站街女。
此女的战斗力也真是非同小可,在山大校门外的时候,她已经精疲力尽,看上去无法支撑下去。此刻,她又醉态可掬。可想而知,从那时到此刻,她应该在不停地赶场子。喝酒、吸烟、**、拉客,甚至已经完成了好几个场次的媾和。
“你……你……我认识你,小白脸,卧底警察……砰砰砰,卧底……你是卧底警察,还我的工资,还我的工资,我也是卧底,我也要工资……”
她这是醉话,我不是卧底,当然也不可能给她工资。
“这妹妹醉了,从铜元局街上来的时候,说话就不靠谱了,非得拿身体顶车钱不可。唉,我就是一个出租车司机,没那个艳福啊……”那司机从后视镜里望着我。
“好好开车吧,车钱算我的。”我说。
济南城内跑夜班的出租车司机经常遇到“车钱肉偿”的事,但并非每一次艳遇都是馅饼,有些时候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陷阱”。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不贪财、不贪色才是保命上策。
“你家在哪里啊?”我扶着女孩子的肩膀,大声问她。
“将军花园……将军花园……”女孩子真的醉了,只重复这个小区名字,却说不出下面的内容。
“好极了,我们也去将军花园。”连城璧回头说。
我点点头,告诉司机:“哥们儿,到将军花园门口吧。”
司机上了东二环,油门到底,一路向北狂飙。
女孩子头一歪,靠在我肩膀上,安心地呼呼大睡。
我低头看,两边袖口上都溅上了十几滴血,星星点点的,十分醒目。
“不妄杀”是我的弱点,刚刚在小诊所,我一边出刀,一边告诫自己不可以开杀戒。
侮辱过我的那个年轻人实在该死,最后他眼中虽然有了惧色和悔意,但我相信,以后大家再次狭路相逢时,他依旧不会汲取教训。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真的很该死,因为他们出来混江湖却根本不长眼睛、不长记性,一而再、再而三地撞到高手的枪口上。
或许,我不杀他,终有一日,他会死于别人刀下。
第258章 割鸡牛刀(3)
“两位需不需要下车买药?”车子转上桑园路,司机殷勤地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街道两侧,唯一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就是几家卖夫妻用品的小店。
他这一问,连城璧立刻红着脸低头。
我从后排望过去,黎明的街灯灯光投射在连城璧脸上,明眸皓齿,两颊绯红,端的是个有教养、有礼数的真正美女。
济南城的现代派女孩子都天生豪爽,有事没事把各种“器官语”挂在嘴边上,进门“我靠”,出门“我擦”,而且从小就不知道“害羞脸红”是怎么回事。
那种女孩子比起连城璧,不过是渣渣中的渣渣。
正因如此,我才更珍惜连城璧,更疼爱她的人生清誉。
“没必要。”我回答。
司机讪讪地笑了:“大哥,我今晚也算是帮你的忙了,多拉了一个美女给你。她都醉成这样了,你就是做点什么,她可能也就顺水推舟了——”
我把一张百元纸币递过去,立刻封住了他的嘴。
车子停在济钢中学向东百米的将军花园小区门口,我扶着那女孩子下车,连城璧也赶紧过来帮忙。
司机按了按喇叭,打了个倒车,然后奔向来路。
“安全屋在二号楼,二层二零八房间。”连城璧说。
一路过来,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安全屋并不安全,而这女孩子的家就在这里,实在是天助我也。
我把女孩子扶正,使劲摇了摇她的肩,然后对着她的耳朵叫:“几号楼?哪个房间?”
“二……二号楼,八零一,八零一……”女孩子清醒了一会儿,报出了房间号。
“你还是觉得安全屋不安全?”连城璧问。
我向四面观察,黎明前的黑暗里,连街道两边的路灯都熄灭了。极目四顾,看不见灯光、人和车,只有最东面的齐鲁制药厂大烟囱里冒着阵阵白雾。
“也许是我多虑,但这女孩子是不错的挡箭牌。”我说。
连城璧点头:“好吧,我听你的。”
我索性背着女孩子进小区,乘二号楼电梯直达八楼。幸好,女孩子的醉话也算靠谱,我从她的挎包里找到钥匙,成功地打开了八零一的防盗门。
一进门,我把她背到卧室,放在床上,然后拖了一张毛毯给她盖上,随即出门、关门。
连城璧在卫生间洗手,我则不敢怠慢,先用长沙发顶门,然后挨个房间搜索。
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单元,卧室关门之后,就剩下一个客厅、一个书房、一个洗手间、一个厨房,外加一个狭小的前阳台。
从厨房冰箱上贴着的单人照片看,这女孩子独居于此,没有固定男友。
出乎意料的是,书房里竟然有一整面墙全是书架,架上摆满了各种书。
这是跟她站街女的身份极不相称的,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站街女都是没知识、没文化、没智商、没情商,更没有谋生手段,只能选择卖肉为生。
书架对面有个长沙发,沙发边的小茶几上,放着一本夹着白书签的书。
我走过去,把书拿出来,封面赫然印着《百年孤独》的书名。
这是一本世界级的名著,但其意义十分晦涩,故事情节和人物设定颇多隐喻,就像中国四大古典名著的《红楼梦》一样。即使是专业作家,对《百年孤独》都相当头疼,读它的时候就像读一本禅宗巨著那样,每读一小段,都会掩卷沉思,体会其中的深意。
古人曾言,中国小说中,少不读红楼,老不读三国。
近代中外文学研究家们也说,年轻不要读《百年孤独》,老年不要读《老人与海》。
两种说法的原因,大同小异。
连城璧站在门口,轻叩房门:“天石,我去客厅长沙发睡,你呢?”
洗过了脸的她,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眉目出自天然,五官毫无雕饰,越发显得清纯动人。
我点头:“好,你睡吧,我在这里看一点书。”
连城璧微笑:“好,反正这里也有沙发,你也小睡一会儿。”
我听她去了客厅,躺下不久,便沉沉地睡着了。
“多好的女孩子啊——可惜在秦王麾下,不得不放下纯真梦想,舞枪弄棒,替秦王东挡西杀。这样的人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我在心底为连城璧叫屈。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有时候走错一步,也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
我倚在长沙发上,把那本《百年孤独》拿起来,翻了几页,手一松,书落在胸前,便阖眼睡去。
在梦里,我又看见了那漆黑沟壑中的龙妖。
龙妖绕着镜室盘旋,整个镜室就覆盖了一层乌压压的妖氛。
唐晚还在镜室之中,那是我唯一牵挂的。
不知怎地,我单枪匹马越过沟壑,与龙妖对峙。
“那是你最亲近的一个人,有一天,真相大白,你会难以抉择……”有个声音从天际遥遥传来。
我向那声音来处怒吼:“我夏天石在这世上已没有亲人,我活着,就是要给哥哥报仇——”
刀在手,热血在胸膛里激荡,怒气已经冲冠而起,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手刃强仇,血祭大哥夏天成。
龙妖隐身于无边黑幕之内,不见其形,只闻其声。
我知道,人类的生死存亡,皆在此一役。
“回去吧,停下一切冲动,回到最初,无忧无虑,无知无识。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一无所求,终日饱食而遨游,只一似不系之舟……世间唯一正确的路,就是你从此转身回去,回到零点……”那声音如雨幕之外的沉雷,在我头顶轰响。
一路走来,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零点究竟在何处。也许是爷爷去世的那夜,也许是大哥遭到杀戮的大明湖铁公祠那晚,也许是我刚刚记事的三岁,也许是我呱呱落地的那刻。
那声音要我回到零点,岂不是强逼我忘掉一切仇恨、抛弃一切所学?亦是让我重新变成懵懂无知的青涩少年?
“我回不去了!”我向着云中怒吼。
“回不去就是死,你根本不知道,挡在前面的是刀山火海——你向前,只会坠入地狱,百死无生!”那声音哀叹。
我当然知道,在奇术师的世界里每前进一步有多艰辛。越是到了高明之境,越是在重重阻力之下举步维艰。
放弃,是轻松的事,随波逐流,一泻千里。可是,我根本没有放弃的权利,因为时至今日,肩上已经背负了太多责任。
“来战吧!开战吧!我的刀已经饥渴难耐了!”我向那天幕之上遥指。
生命短暂,我如果不能像流星那样在一瞥之间照亮天际,那我就将黯淡无光地在漫漫黑夜里走完自己一生的路。
短暂而光芒耀眼、漫长而籍籍无名——我要选择前者。为此,豁出这条性命,豁出此生此世,豁出气血精神,捍卫夏氏一族威名,捍卫人间沧桑正道,捍卫奇术师的正义荣耀。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覆盖在我额头上,我猛然惊醒,倏地起身。
那女孩子正站在沙发前,弯腰抚摸我的额头。
“你发烧了,我去拿药给你吃。”她说。
我摇摇头:“不用,几点了?我们中午还有事。”
女孩子指着书柜左侧的石英钟:“上午十点,吃几粒感冒药,不会耽误你大事的。”
她拉开书柜最下面的抽屉,找出两板绿色的感冒清胶囊,放在茶几上,然后出去倒水。
梦境消散,但我觉得胸膛发闷,透不过气来。而且,额头、太阳穴都发紧发胀,像是被紧箍咒给勒住了。
女孩子倒水回来,把水杯、感冒药都递到我手上。
她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泛着淡淡的水光。
我吃药喝水,然后真诚地道谢。
女孩子摇头:“不谢,我们这算是互相帮助。你背我回来,我照顾你吃药,扯平了。”
我看看满屋的书,张口欲问,女孩子立刻摇头:“什么都不要问,大家萍水相逢,几小时后就分开,此生不会再见。不问最好,飘萍无心,自然没有牵挂,也没有烦恼。”
她把掉在沙发前的书拾起来,小心地吹了吹,然后放回书柜。
“我们一会儿就走。”我说。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切菜声,我有些奇怪,出书房去看,原来是连城璧在做饭。
“大概再有半小时可以吃饭,罗宋汤、煎蛋、榨菜丝、谷物面包片。”连城璧笑着说。
她回头看见我袖子上的血迹,不禁皱眉。
那女孩子就站在我身后,探头一看,拉着我向卫生间走。
我被她们两个摆布着,身不由己,只能乖乖跟着去洗手间。
女孩子用刷子沾着水擦拭血迹,然后又在袖口上滴了几滴柠檬汁。
“稍等,两分钟后,柠檬酸就把血水全都稀释掉了。”她说。
我尊重她,不问任何私人问题,只是静静地等着。
“你等着,我去放音乐。”她离开洗手间,很快屋子里就响起了陈奕迅浑厚动人的歌声。
她跑回来,用湿毛巾沾水,在我袖子上反复擦拭着。
“差不多就行,这件衣服不贵,我回家就把它换掉。”我说。
“回家?你还能回得了家吗?”她反问。
只这一句,她就露了马脚。如果不是对我有所了解,怎么知道我回不了曲水亭街老宅?
“我们不是萍水相逢,而是你刻意为之?”我淡淡地问。
女孩子怔了怔,低声回答:“我没有恶意,你若不问,大家就能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
我点头,不再开口。
如果一切都出于某一方势力别有居心的安排,那么我所有的临阵应变,看似正确,其实全都落入了对方布好的圈套里。
袖子弄干净,我回到客厅,连城璧已经在摆碗筷了。
“我表面上爱吃陕味,可那只是为了迎合我爹,哄他开心。其实,我只喜欢吃西餐,最拿手的是牛排和罗宋汤。”连城璧笑着,蝴蝶一般绕着那张长方形餐桌转,转眼间就摆好了三副碗筷。
“抱歉,如果下次二位还来,我就买牛排煎锅和牛排。”女孩子站在厨房门口说。
我不想动怒,也没有理由动怒,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听两个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好啊好啊,牛排不必你买,我从超市带来就好了。雪花牛肉、黑椒酱汁,再配西班牙黑松露和鲔鱼鱼子酱,想想就好美味……”连城璧一边说一边去厨房里端汤。
我在脑中构思着见到岳不群后需要提的问题,实际也在担心着教堂下地道里的情况。
天已大亮,工人们上工后一定会发现张运、孙华子、姓万的三人的“人皮”。他们绝对不会报警,只会在吕凤仙等人的指示下封闭地道,暂且搁置。
现在最难的,就是我们无法摆脱赵天子的追逐,不管走到哪里,他的人都有办法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不死不休地拼命纠缠。
“下一次见面,不要逼得我大开杀戒。”这是我对赵王会门下的唯一要求。
没有极端事件发生的情况下,我可以对自己的情绪善加控制,谨慎出刀,不索一命。可是,我根本无法保证临敌对战之时,一切都风平浪静。
孙华子、张运糟践了那个女孩子,所以当他们变成“人皮”时,我既不惊惧也不惋惜,只是觉得大快人心,比自己出手更痛快。
如果有人碰了连城璧,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我恐怕都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杀机。
汤、煎蛋、面包上桌,我们三个分三个方向落座。
“气氛怪怪的,三缺一?”女孩子笑起来。
“是啊,三缺一,可我知道,你们丐帮根本就不缺人。无论站在哪个城市、哪条大街上,只要发出召集讯号,顷刻之间就能聚集千人之众——”连城璧也笑了。
立刻,那女孩子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双手一按桌子,指尖各抓了一筷一勺在手。
“你是天下第一大帮的人,没猜错吧?”连城璧问。
自唐宋以来,丐帮就是中原第一大帮,元、明、清、民国四朝,丐帮尾大不掉,帮中净衣派、污衣派相互倾轧,导致这第一大帮徒有虚名,已经无法对江湖格局造成大的影响。
作为老济南人,我一直知道丐帮的存在,但却从未接触过其中的帮众。
“丐帮济南分舵三当家红袖招,就是你吧?”连城璧又问。
“你查我根底?”女孩子冷森森地反问。
她这样说,无异于承认自己就是红袖招。
连城璧点头:“对,我有个黑客朋友,凑巧跟丐帮有些渊源。所以,你们帮中排名在前一百五十的人物,在他的电脑里都有资料秘档。洪家楼一役,我看得出你是丐帮污衣派的人,但却无法断定你是哪一位高人,就给我朋友打了个电话。叫出你的名字没什么好奇怪的,现在的济南城内,只要是江湖挂号的,恐怕都无法单独遁形置身事外——喝汤吧,汤里没毒没药,干干净净的,比西餐厅里的罗宋汤味道更足……”
连城璧波澜不惊地点破了女孩子的身份,但也仅仅是点到为止,不牵涉其它。
我低头喝汤,不参加意见。
“从昨天到今天中午的事,恳请二位都不要说出去。否则,不是我死,就是你们死。”女孩子低声说。
“喝汤喝汤,谁也不会死,丐帮和秦王会井水不犯河水,你放心好了。你看,现在大家都能在一张桌上喝汤,还有什么谈不拢的呢?”连城璧淡然回应。
我们三人默不作声地喝汤,然后用面包夹煎蛋,再用榨菜丝佐餐。
起初,女孩子满怀杀机。
我从汤碗的汤面上看到她眼睛的投影,很担心她下一勺汤舀起来的时候,不送进嘴里,而是连汤带勺刺向连城璧的咽喉。
如果真要那样,我只能灭她,保全连城璧。
幸好,直到喝完一大锅汤、吃完满满一盘煎蛋和一袋切片面包,女孩子的勺子也仍然捏在手里。
“吃完你们就走。”女孩子说。
“对,没错。”连城璧点头。
“我们从未见过面,对吗?”女孩子问。
连城璧又点头:“对。”
“我们单独谈。”女孩子向我发出邀约。
我不动声色,随着她站起来,走进书房,然后回手掩上门。
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气,指着书柜:“这里面至少有二十本书是中空的,里面藏着枪、匕首、毒药、暗器。我虽然不清楚二位的实力,但我相信,只要大家开战,必能留住你们中的一个。丐帮式微,被江湖上的朋友常年耻笑,那只是老虎不发威罢了。真到了关键时刻,天下第一大帮是永远不会倒下的。”
我不怀疑她的话,轻轻点头。
“我是红袖招,丐帮宗谱上正头香主嫡系血脉七十二代弟子。我们这一代,名字中全有一个‘袖’字。天下和谐,中原盛世,已经不需要帮派存在。所以,丐帮的高手全都散入民间,改头换面,每个人都有双重身份。不要笑我昨夜孟浪,人在江湖,逢场作戏而已。”她说。
“我懂,不必解释。连小姐也说过,一会儿我们出门,就擦掉二十四小时的记忆,根本不记得你。”我回答。
红袖招冷冷地摇头:“记忆是消除不掉的,我只希望,你们在教堂下搞出大动静之前,能先通知我们一声,让丐帮兄弟提前撤离。”
我对地道内的事也感到头疼,当这件事被持续发酵时,其实每个人的感受都是一样的。
“我……好吧,我们尽量……保证老百姓大安全,不给贵帮添麻烦。”我只能言尽于此。
说得越多,红袖招知道得越多,就会麻烦越大。
我不多说,完全是为她好。
“夏先生,我对你的资料只晓得一点点,但我帮中有位老济南坐地户,对于夏家历史做过很多研究,单单记录草稿就厚达两尺。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代为沟通,让你们两个见面。如何?”红袖招说。
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但现在根本没机会去做。不揭开地道石室的秘密,秦王会中还有很多人会死。
“谢谢,感激不尽,但现在我必须要走了。”我说。
“江湖凶险,我送你一件武器如何?”红袖招向书柜上一指。
我毫不犹豫地摇头:“无功不能受禄,红小姐,再会了。”
以我目前的刀术,即使不用快刀利刃,照样能克敌制胜。所以,我没必要为了一件可用可不用的冷兵器,而欠对方一个情。
红袖招送我出来,连城璧已经站在门口,并且穿好了鞋子。
“走吧?”连城璧说。
我们没有跟红袖招过多客套,只道了再见,就前后出门。
等电梯的时候,我把红袖招说过的话向连城璧说了一遍。
“丐帮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做的事往往出人意料,令江湖上所有人都猜不透。依我看,红袖招跟你接触是有目的性的。她昨晚所做的种种件件,全都是为了博取你的关注。”连城璧犀利地说。
红袖招露出了本来面目之后,我觉得她已经没有那么讨厌了。
至少,她是在为了某种信念奋斗,而绝对不仅仅是为了钱。
“把水搅浑——这才是秦王行事的主旨。丐帮出现,正好能够达成这一点。”我回答。
张运、孙华子之死,会在老济南的地痞圈子里引起轰动,这也会助力于将济南城这湾水搅浑。
电梯还没来,连城璧变色:“实在不行,我们走楼梯下去吧。安全屋果然不安全,我用暗语电话查过,昨晚市中心至少有三处安全屋被捣毁。目前警方压制消息,还没向外发布。”连城璧说。
电梯一直不来,我俩由步行梯下楼,到了二楼的时候,发现二零八房间前围了好大一堆警察。
看来,这里的安全屋不但被捣毁,而且还有人员伤亡,最终惊动了警方。
第259章 超级黑客岳不群(1)
离开将军花园的时候,正好是上午十一点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地理位置分析,桑园路、济钢中学、将军花园一线属于东二环之外,趋近北外环线,已经是非常偏僻的地方。秦王会将安全屋设于此处,意在避开城内人物的眼线。没想到,即便如此,敌人也没有轻易放手,而是跟踪过来,一举捣毁巢穴,杀人而去。
如果没有在出租车上偶遇红袖招,中招的也许就是我和连城璧了。
出了小区门口,连城璧长叹:“普天之下,永无宁日了。”
这就是战争,席卷全城,没有人能轻易地置身事外。
“你累了。”我说。
“是啊,一夜不敢睡,生怕刚出狼窝,又进虎穴。”她笑着回答。
我们拦了辆出租车去市里,由桑园路上二环东路。
“千佛山樱花别墅是个好地方,闹中取静,景色秀雅。上次过去,岳不群请我吃金枪鱼樱花寿司,味道真的很好。”连城璧向我介绍。
“他是中立者?”我问。
唯有中立者,回答问题时,才会公平公正,毫无偏袒之意。
连城璧点头:“算是吧,但我从一些江湖传闻中分析出,岳不群背后有某个大财团扶持。不管他的事,他就中肯分析;如果跟他的切身利益有关,那就不好说了。”
经过百花公园东门的时候,我放下车窗向西望。这个开放式公园的绿化做得非常好,处处绿意葱茏,各种花木长得极其茁壮茂盛。
那沟壑大概的位置就在此地,东西横亘,一定穿过二环东路下面。
我简单向连城璧描述了梦中所见,毕竟是梦,所以有些情节匪夷所思,并不具有科学性。
“镜室是危楼?那龙妖是镜室的护佑者,还是……破坏者?天下之大,只有东海仙人才懂得屠龙之术,真要用人力去对抗龙妖,那死伤就无法计算了。”连城璧心有余悸地自语。
现代人的武器当然强于古代人,但这是在人口密集的城市之中,不可能使用大规模武器,任何军事调动,都受到很多限制。
“屠龙之术——”我由这个名字,联想到古代有位勇士耗费十年时光跟随东海仙人修炼屠龙之术,最后艺成返乡,却发现这种奇术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世间根本没有龙可以供他屠杀。
世间没有任何一项技艺是完全无用的,有时候,因其无用,才会在最终时刻显现“大用”,能够拯救世界。
古文中修习“屠龙之术”的勇士已经溘然长逝,而后辈人都将此事看作笑话,并从中提炼出“不可学习无用之术”的寓言哲理,当然也就没有人继续学习此术,终于导致“屠龙之术”在人间失传。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我低声感叹。
连城璧也有些感伤,手里捏着电话,反复查看屏幕,却一直没有拨打出去。
“阿璧,在担心你爹?”我问。
连城璧点头又摇头:“本来是有点担心,但我知道,他对于危险有天生的敏感,不会让自己陷入其中。自我记事起,他遭遇的刺杀、突袭、构陷不知有几千次,但他总能顺利脱困,并将敌人和叛徒当场格杀。如果地道里存在巨大的凶险,他是绝不会靠近的。”
出租车司机对我们的谈话丝毫不感兴趣,只是跟着收音机里的音乐声摇头晃脑地哼歌,两眼紧盯前方。
“见到岳不群,你想问什么?”连城璧问。
“很多,很多。”我的问题并没有整理好,仍然夹杂不清。
“我见到的岳不群,通常都在麻将桌上。他痴迷麻将,乐此不疲,只要有麻将知己,三天三夜不下牌桌也是常事。”连城璧说。
但凡达人,必有怪癖。自古至今,皆是如此。
“你喜欢打麻将吗?”连城璧又问。
我摇摇头,反问:“有问题吗?”
连城璧苦笑:“没有问题,但要想直达岳不群的内心,最好是精通麻将的高手。不过也没什么,岳不群曾经说过,没有人能成为他的朋友,他心里唯一的朋友就是自己。”
我敏锐地点出:“心魔——他这样说的时候,已经证明他把心魔当作朋友。”
这是件很微妙的事,在心理学上,心魔与自闭症同源。当一个人极度自恋、极度骄傲时,就会把自己视为世界上唯一能被自己看得起的人,也就是成语中的“自视甚高”那个词语。
心魔一起,则就会产生佛家说的“视障”,用人为制造的屏障把自己遮蔽于其中,与外界隔绝。
从这位超级黑客所用的名字就能品味出,他将自己视为将天下武学融会贯通于一体、心理发生极度扭曲、践踏男女雌雄界限的华山派掌门,天地之间,再无配得上跟他比肩而立者。
连城璧不说话,脸上的忧虑更深了一层。
车到经十路右拐向西,然后到燕子山西路左拐向南。这条路随着山势倾斜向上,一直到了尽头然后左拐,进入了环境静谧的别墅专用道。
济南的房地产项目中,围绕千佛山这周遭是价格最昂贵、地位最崇高的。
千佛山有佛,佛有灵性,所以很多成功人士愿意傍山而居,借千佛山、千佛洞的灵气,滋养自己疲惫的灵魂。
专用道尽头左拐,一扇具有明显和式风格的黑色大铁门拦住去路。
“二位,里面不让出租车进。”司机说。
我和连城璧付钱下车,站在铁门前。
门右侧的保安室里走出来一个人,正是此前见过的阿达。
“两位,请跟我来。”他说。
连城璧说过,阿达来自江南霹雳堂,虽是外戚弟子,但肯定是姓雷无疑。
昔日江湖之上,江南霹雳堂跟蜀中唐门齐名,但随着时间迁延,风流不再。今日江湖上的年轻人已经很少知道霹雳堂雷家的威名,只有四五十岁以上的人才会偶尔提及。
进了大门,仿佛踏入了樱花的世界。
道路两边全是樱花树,每一户的铁栅院墙里面,也是各个品种的樱花树。视界之内,除了草坪,根本没有其它品种的树木。别墅之名,大概就是这样来的。
“阿达,今天岳先生有没有麻将客人?”连城璧问。
阿达木讷地回答:“有。”
“那他还有时间见我们吗?”连城璧又问。
阿达点头,回答了一个“嗯”字。
连城璧看看我,我们相视苦笑。
到这种地方来求人指点迷津,不自觉地就会变得低声下气,再碰上木头人一样的阿达,实在是心里憋闷,有气说不出。
别墅区内有无数青石板路,阿达带着我们贴着东边向北去,经过四排联排别墅后,到达了独栋别墅区。
我向前扫了一眼,立刻判断出了哪一栋是岳不群的宅院。
粗略估算,独栋别墅区共有六排,每一排有六栋宅院,那么总数为三十六栋。
江湖口诀有云,密宗三十六,艺成行天涯。
该口诀说的任何一个奇术门派中,都可以细分为三十六类。一个人只需要修习其中任何一类获得大成,就能行走江湖,罕有敌手。
黑客,也是一种奇术,只不过是披着高科技外衣的奇术,跟其它门派稍有不同。
我判断,这三十六栋别墅都属于岳不群,但他会按照不同日期、不同客人区分开来,在不同的宅院内接见来客。
“第二排,第一栋。”我向连城璧说。
“什么?”她有些奇怪。
“岳先生在第二排、第一栋等着我们。”我解释。
阿达木然地向前走,似乎听不见我在说什么。不过,我们走过第一排别墅后,立刻看见第二排别墅的第一栋门口,站着两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子,手里捧着大束鲜花,正恭恭敬敬地肃立在那里。
“请进。”阿达向旁边一退,伸手相让。
两个女孩子走上来,把花束献给我和连城璧,然后在前面引路。
别墅的外观波澜不惊,颜色非常肃静,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只有黑白灰三色。门、窗、台阶石、栏杆也都是白色,给人以天高云淡、志趣深幽的感觉。
“主人在麻将室恭迎贵客。”两个女孩子止步,仍由阿达带我们进去。
我们走入大厅右侧的电梯,向下降落两层,然后经过了一条铺着上等羊毛地毯的甬道,进入了一间七米见方的宽阔地下室。
地下室的正中摆着一张红木架、金丝绒面的方形麻将桌,桌子四面放着头等舱式的高靠背转椅。
屋顶亮着至少十几盏灯,以至于房间虽然没有窗子,却比别墅正厅更明亮。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白衣中年人坐在麻将桌旁,双手按在一副摊开的麻将牌上,正在练习“盲摸”麻将技术。
“盲摸”是高手过招时才会用到的,因为在某些赌注巨大的对局中,有些千术高手能够使用各种手段从对局者背后窥探牌面,只要一开局抓牌,所有人手中的牌就都在老千眼中了。那样子打下去,打多久输多久,最后桌上的钱全归老千。
“盲摸、盲打”的情况下,直到最后听牌、糊牌,都是在不掀开牌面的情况下进行,任何人都不可能偷窥。
更有甚者,高手抓牌的时候,会把自己的牌叠起来,那样的话,就算庄家在麻将桌上装了反光器、针孔摄像机,也只能看到最下面的一张牌,根本无济于事了。
当然,像岳不群那样的高手是不在乎几千几万输赢的,牌局中的利益交换、情报搜集才是重点。
第260章 超级黑客岳不群(2)
我们走进房间,岳不群并没有站起来,而是举手招呼:“连小姐、夏先生,一路辛苦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连城璧疾步走过去,抢先一步向岳不群伸出手。
两人握手时,我才发现岳不群的椅子两边各倚着一支不锈钢拐杖。
“岳先生,搅扰了。”连城璧谦虚地说。
岳不群微笑:“能为连小姐这样的江湖丽人服务,是我的荣幸。夏先生也是近年来济南城少有的青年才俊,今日有幸见面,幸甚幸甚。”
我也走过去,跟对方握手。
他坐着,双腿膝盖以下空荡荡的,竟然是个不良于行的残疾人。
“嘿,惭愧,我身体一直这样,所以很少出门,免得遭人嘲笑。不过,这样也好,人生在世,如果只热衷于红尘俗世中的虚名浮利,那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像我这样,吃吃饭,打打牌,混混日子,也算得上是逍遥自在,哈哈哈哈……”
岳不群自嘲地笑起来,但那笑容分明有些凄凉。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嘴唇上的胡子十分稀疏,软塌塌的,颜色也是半黑不黄。这应该是少见日光的缘故,但作为残疾人,即使他晒足太阳,没有脚下底气滋养,身体也健康不起来。
公平说,岳不群是一个有着几分阴柔气质的美男子,一双丹凤眼高高挑着,两道柳叶眉斜插入鬓,再加上一道高、挺、直的鼻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人中上没有一根胡须,甚至连些微的黑色茸毛都没有,光秃秃的,仿佛一片贫瘠到寸草不生的碱地。
“夏先生,你懂相术,对吧?”岳不群问。
我点点头:“皮毛而已。”
岳不群伸手相让:“请坐,二位坐。”
阿达慢吞吞地走近,把转椅拉开,请我和连城璧坐。
“说说看,我的面相如何?”岳不群问。
我想了想,淡淡地一笑:“大恶。”
在这种人面前,虚情假意地恭维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实话实说,直抒胸臆。
“嗯,好极了。”岳不群点头,随机吩咐阿达,“上好茶。”
接下来,岳不群没有直接问相术的事,而是拿起遥控器,按了两次按钮。侧面墙上的大屏幕亮起来,播放的正是我和连城璧进入樱花别墅后的一举一动。
音箱中传出我的声音:“第二排,第一栋。”
连城璧向我转过头,眉尖一挑,有探询之意。
“为什么如此确定?”岳不群问。
“岳先生,春秋战国初期,大小诸国以实力、地盘、人口排序,列在前七位的是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连小姐属于秦王会,阁下在自己的别墅见客,一定会按照客人的身份做出微妙的区别,并以此为依据,确定到底在三十六栋别墅的哪一栋里见客。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心理学问题,看似无法猜测,实则答案是绝对唯一的。”我回答。
在这种心理学范畴的问题中,我的直觉帮了很大忙,因为第六感往往会给出“就是如此、毫无理由”的答案。
“对,你说得非常对,我正是按照齐、楚、燕、韩、赵、魏、秦的七国顺序安排的。”岳不群无声地仰面微笑。
普通人就算知道了这第一点,也会在“从左数、从右数”的开始顺序上犯难。那么,因为阿达是领着我们由最东侧的青石板道向北来,按照“走捷径”原则,岳不群接见我们的地点一定是在别墅区的东半边。所以,从哪边数的问题也就轻松解决了。
“上一次,省城第一门客齐眉过来,我就在第一排第一栋见他;京城燕王府的人过来,我是在第一排第三栋见他们;至于上次来的赵天子,我是在第一排的第五栋见他……夏先生,好脑力,闻名不如见面,领教了,哈哈哈哈……”岳不群大笑。
我和连城璧都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其实我们都能想到,岳不群等于是“情报站”,收购、销售情报,只要有钱、有需求,谁都能成为他的客户。
阿达端上茶来,一时间满室都是早春茉莉花的嫩嫩香气。
连城璧是见多识广的人,本不该为这盏茶而失态,但她却脱口而出:“真是好茶!好茶!”
岳不群点头:“连小姐是品茶行家,这些茶是从前临安府贡茶的头牌,被称为‘豆蔻美人舌上娇’,是——呵呵,当着夏先生的面,不卖弄了,不卖弄了!”
我知道是好茶,但我们来这里,不为品茶,只为探听消息。
“岳先生,可以提问了吗?”连城璧问。
岳不群摇头:“我还有一个问题——夏先生,什么叫做‘大恶’?”
刚刚我说的这两个字绝对不是哗众取宠,而是有所指。
一个男人过了而立之年后,如果人中没有胡须,就等于是家无镇宅之石,直接导致人生缺乏方向,无法掌控步调。
自古至今,中原人都喜欢到泰山上去亲手采石,雕琢成长方形,然后在上面凿刻“泰山镇宅”四字,作为家宅的镇物。
从相术例子上说,很多台港澳的文艺圈男士都曾吃过这样的亏,这就是百姓常说的“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有据可查的实事表面,港岛刘姓、梁姓的两位天王级男星中年时星运潦倒,遂到泰国去请教著名的龙王师。龙王师指点,要他们在人中上蓄一字须。他们言听计从,回去便蓄须,不到两年,迎来了演艺生涯的第二春。
现在,岳不群最大的问题并非是“不蓄须”,而是他人中之上,根本“不长须”,等于是秃子头上不长头发,这就麻烦大了。
“蓄须吧。”我只说了三个字。
岳不群抬起右掌,用食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人中。
“好极了,果然是一语中的。”他若有所思地说。
既然是大黑客,他的头脑、见识自然是第一等的,所以我说三个字,他听三个字,我们之间的认识也就高度融合,毫无障碍。
“如果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蓄须,那就出家。无法无天,礼拜佛陀,借着佛光避祸,这也是一种应对之策。岳先生,我根基尚浅,能够看懂的仅此而已。你和连小姐是朋友,所以我直言冒犯了。如果有什么不当之处,见谅。”我说。
最高明的相术师总是点到即止,不可能把一些未来的祸事进行准确量化。
要知道,时间一切都是运动的,各种机缘巧合之下,任何事都会发生变动。
谁若以固定眼光看问题,谁就会陷入困顿,无法自拔。
岳不群清亮的眼神中飘过一线阴翳,但只是刹那间的事。阴翳过去,他的头顶仍是晴空一片。
“不瞒夏先生,我曾请几位国内知名的相术前辈看过,他们说的,跟你说的大同小异。我已经皈依,不过是俗家弟子,跟随北少林寺藏经阁慧定**师参禅,每年九月、十月都上山闭关、辟谷,领悟人生。”他说。
普通人看来,只要皈依,无论入寺还是在俗,其功效没有区别。
以我所知,以上看法大错特错,但我不想在岳不群面前过度卖弄,因为这不是今天的主题。
“甚好,甚好。”我点点头。
岳不群微笑:“夏先生,看相的事我们可以找时间慢慢聊。今天,我愿意回答你所有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是分文不取。对了,如果夏先生喜欢玩牌,等一会儿有两个朋友过来消遣,正好大家凑一桌。”
连城璧忽然长长地松了口气,大概刚刚紧张到了极点,生怕我出言不慎,惹怒了岳不群,导致我们被扫地出门。
“我想知道天下大势,围绕济南城、传国玉玺、镜室、传国玉玺、秦王会、赵王会、燕王府、日本幻戏师……”我说。
这问题极笼统,但既然对方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我就可以问这种大问题,从他的描述中,汲取有价值的线索。
“这问题,太大了。”岳不群笑起来,“二位先喝茶,容我稍稍考虑考虑。”
“费心了。”我点点头说。
只要岳不群肯开口,今天我和连城璧赶来樱花别墅的目的就达成了一半。
阿达一直侍立一旁,目光一直盯住岳不群的脸,随时听令候命。
我判断岳不群有“大恶”之相,话不好听,却是忠言。中国互联网上黑客众多,但像他这样的黑客天才却是少数。
黑客这一行要想出人头地,天赋、兴趣、勤奋缺一不可。
当然,任何奇术皆是如此,从来没有人随随便便就能成功。
“阿达,你带连小姐、夏先生到隔壁去用些点心吧。”岳不群吩咐。
阿达领命,走过来向连城璧鞠躬:“连小姐,请跟我来。”
这是我跟阿达第二次见面,他对我始终怀有戒心,刻意回避,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来。
想到这个问题,我不自禁地皱眉。
我的表情立刻落在岳不群眼中,他举手指向阿达:“阿达,注意你对客人的态度。连小姐和夏先生都是我请来的贵客,怎么可以厚此薄彼?”
阿达吃了一惊,茫然地抬头。
我赶忙起身,向岳不群微笑:“岳先生多虑了,阿达很有礼貌,请别担心。”
身在岳不群的地盘上,我不愿让他的下人为难,大家毕竟还要合作下去。
阿达突然变了脸色,嘶声回应岳不群:“主人,他……他……多年没人提起‘大恶之相’的事了,他竟然知道这件事,这简直是撞鬼了!我从洪家楼回来即向您报告,他很像一个人,像那个被困死在‘涸泽而渔、五龙抱月局’里的人!我避开他,就是不想让恶鬼上我的身……”
他的态度把连城璧吓了一跳,立刻平移三步,到了我的侧后方。
岳不群沉下脸来:“阿达,你太多话了,难道你中午喝酒了?”
阿达拼命摇头:“主人,我一滴酒都没喝。别墅门前的大碗玫瑰花早上全掉了头,这是大凶兆。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请他们先离开别墅吧主人?”
我听到“大碗玫瑰花掉头”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猛地一沉。
那种植物来自古老的法国南部,最早由葡萄园酒庄的庄主发现,并迅速成为预卜吉凶的专属植物。
普通玫瑰花的花苞仅有婴儿拳头那么大,即使是经过数百次改良的玫瑰王,开到极致,也仅仅是成年人拳头大。那么,这种“大碗玫瑰”大大不同,花蕾盛放时,每一朵花都有大汤碗的碗口大,艳丽诡异之极。它的开放与萎缩都与养花主人的命运相关,花头掉落,绝对是主人非死即伤的凶兆,准确性高达百分之八十。
第261章 超级黑客岳不群(3)
“我命由我不由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岳不群淡淡地笑着挥手,示意阿达领命行事。
“主人,对不起了,我必须做点什么……我跟随您这么多年,到了这时候,我必须——”说时迟那时快,阿达突然掣出短刀,架在连城璧的脖子上。
他手中的刀十分怪异,刀长半尺,宽三分,刀背上铸着三个隆起的核桃大小的铁疙瘩。
事发突然,连城璧却并不慌乱,保持冷静,连惊呼都没发出一声。
“什么意思?”岳不群问。
“我杀了她,秦王会就不会来烦我们了。主人说过,秦王会是江湖上的大麻烦,只要能避开,就一定要避开,不要与他们产生任何来往。现在,这里就有秦王会的两个大人物,我赶走他们,主人就清静了。”阿达说。
在我看来,阿达并非职业杀手,只不过是对岳不群看得太重,自愿为对方杀身成仁,才会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来。
“放下刀,阿达。我们可以走,只要你放开她,我们马上走。”我说。
“走不行,你们得死——”阿达声嘶力竭地喊。
之前我知道他出身于霹雳堂,所以对他身边的一切物品都非常留意。那把短刀一拔出来,我就判断出,那三个铁疙瘩里装着效力威猛的*,等于是三枚小小的*。
往坏里说,只要阿达引爆*,连城璧必死。
往好里说,在这个密闭的地下室里,阿达根本不敢引爆*。
岳不群不语,似乎已经置身事外,对阿达的疯狂举动听之任之。
我向阿达靠近一步,他立刻尖叫:“退后退后,你退后,否则你的女人就死定了!”
“阿达,你何必在这种时候陷我于不仁不义呢?”岳不群轻叹。
阿达的面部表情变得异常狰狞,嘴角颤抖,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要知道,我们必须保证每一个来樱花别墅的朋友平安而来,平安而去。朋友在我的地盘上出了危险,我怎么向江湖大众交代?”岳不群又叹。
“主人,主人,我死了,客人死了,就能把你的凶兆挡过去。天下可以没有我雷达,但不能没有岳不群!”阿达嘶声叫着。
岳不群三叹:“雷达,雷达……这么多年了,你虽然一直口口声声把自己当做阿达,但实际上从没忘记自己出身于江南霹雳堂。这份念旧的情怀,好教我开心。”
他说自己开心,但脸上的表情却毫无开心的意思。
我和连城璧是岳不群的客人,客不欺主,我们得先看看他怎么处理。
“大恶?”岳不群转向我,鼻尖微微发亮,已经渗出汗来。
我从容点头,因为我丝毫没有夸大其词,只是实话实说。
“你的办法并不适用——当然也许适用于其他人,但不适用于我。离开江湖,我就不是岳不群了。危楼高百尺,举手扪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我在这里寂寞太久了,如果不能一飞冲天,那就沉入暗渊吧……”他说。
他屈居在轮椅之上,双腿俱残,即使是借助双拐、轮椅、下人,也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一个身体残疾的人必定也有心理上的残疾,所以他才说出“一飞冲天”那样的话来。
“夏先生,同为男人,我不如你。”他又说。
我忽然觉得,岳不群就像一只孤独的夜枭,不求人理解,但却渴望有人理解。可惜的是,现代社会浮躁,即使是四肢健全的人,也未必能一鸣惊人,成为天上天、人上人,就更不要说是残疾男人了。
他的样子,让我想起昔日江湖上一个威名如日中天、下场惨淡如雪的著名人物。那人在京城里曾经独掌中原江湖三分天地,也是天生残疾,颈骨、脊骨断折,无法抬头行走,只能半生屈居轮椅之上。
盛名之时,江湖人称他为“断颈神龙”;倾颓时,所有仰慕过他、拥戴过他、崇敬过他的江湖后辈,个个上来践踏他,骂他是异想天开的变态残废。
江湖,不过是循环的话剧,你方唱罢我登场,风水循环轮流转。
看到今日的岳不群,我不自觉地就想到隔代江湖上的往事。
最精彩的故事总是发生在京城,最优秀的人才也总是赶赴京城,那才是群英荟萃的舞台,永远上演着**丝逆袭的神话故事。
我猜,如果岳不群有两条健全无缺的腿,以他的智慧与志向,早就在京城里名声鹊起了。
“你在想什么?”岳不群问,“似乎并没将连小姐的困境放在心上?”
我转头看着阿达,苦笑着摇头:“阿达,昔日的江南霹雳堂雷家涌现出无数惊天动地的高手,为寂寥的江湖增添了元宵礼花一样的动人光彩。我们姑且不论那时的善恶与对错,必须承认,霹雳堂是个伟大的门派。我不知道你的过往,也不想知道,只想在这一刻告诉你,你做的是一件多危险的事。现在,我看着你,至少能够在你身上找到十二处破绽,每一处都致命。喉结、腋下、尾椎、膝关节……不说了,那没有意义,因为你是一个不该死的人。我杀你,只会让自己感觉到特别恶心。所以,我明明能杀你,却不愿动手,想必连小姐也是如此。放下那把刀吧,收起来,刀最好,却像是小孩子的竹马刀枪一样。别在这种场合下亮出来,白白给岳先生丢人。”
阿达咆哮起来:“你们敢看不起我?我主人总是说——”
麻将室的门开了,一个穿得非常普通的老年人站在门口,左手托着保温杯,右手摇着折扇。
“雷老师,您提前到了五分钟。”岳不群立刻放下手边的一切,向那老年人拱手。
老年人向室内看了看,径直走向麻将桌。
“东西南北风,财水轮流转。雷老师今天准备坐哪个位子?”岳不群问。
“雷打不动,我坐南。”老年人回答。
济南人将“老师”当做一个尊称,对方不一定是学校老师,此称呼相当于公开场合的“先生”之称。
“好好好好好,请。”岳不群笑着伸手让座。
老年人坐下,把那只木鱼石内胆的保温杯放在麻将桌一角。
“上次,我输了六块钱;前次,我输了十块钱;再往前两周,我输了二十块……看起来,我的手风、牌技正在上升,至少是越输越少。小岳,希望今天,我能少输,或者扭亏为盈,你看怎么样?”老年人问。
我低头看着脚下,微微点头,没有开口。
“我看行。”岳不群笑着回答。
“唔,年轻人,你似乎有不同看法?”老男人向我开口。
我点点头,先看看岳不群:“岳先生,可以插言吗?”
岳不群点头:“当然,雷老师是教体育的,一向都赞成有话直说,不藏不掖。如果夏先生能说出一些有见地的话来,我想雷老师一定欣然接受,或有重谢。”
我先说了一句话:“请雷老师看看脚下。”
“脚下?”老年人半信半疑。
他还没低头去看,阿达已经狂叫起来:“你们……你们不要轻视我,我这把刀可是会爆炸的,波及直径三十米,所有人都炸为齑粉。你们看着我,我才是今天的主角,我才是主角……”
所有人,包括被挟持的连城璧都没在意阿达的话,大家仍然延续刚刚的话题,只当阿达是透明的空气。
“这地有什么稀奇的?木地板、地毯而已。”那位雷老师不以为然。
岳不群似乎明白我要说什么,举手微笑起来:“夏先生,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了。你只不过是说,这张桌子会转,大家的风水也会转。但你忘了,雷老师一坐下,拿到的是南风,整晚都会是南风庄,根本不会改变他的运局,不是吗?五行风水之术,凡是试水赌局的,都稍微懂一点的。”
“桌子会转,我早就知道。”雷老师也说。
他在满桌扣着的麻将牌里随手一抓,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正是一张“南”。接着,他连抓了三张,张张都是“南”。
“我老了,可眼里不揉沙子。”雷老师说。
我摇头:“雷老师,您刚刚从第六排第一栋别墅进来,有没有感觉一些异样?”
岳不群陡然变色,身体前倾,死盯着我。
“没有。”雷老师摇头。
“很好,我和朋友一起从第二排第一栋进来,也感觉极好。”我说。
雷老师满脸疑惑,因为刚刚这两句对话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你怎么知道?”岳不群嗄声问。
“我有没有说错什么?”我反问。
岳不群双手一抓,将十三张麻将牌拍在桌上,竟然是一把完完整整的“十三太保并肩王”好牌。
那种牌型,在万字、饼字、条字里各取一、九两张,然后四门风字里各取一张,最后中发白里各取一张,总共是十三张。所以被称为“十三太保”,而“并肩王”的牌型,则是指十三张牌里再摸到任何一张,就可糊牌,等于是同时叫听十三张,难得之极,是麻将桌上排名“天糊、地糊”之后第三位的神牌。
“你没说错,大恶。”岳不群脸上的咀嚼肌高高隆起,显然正在紧咬牙关,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如果是我,就不糊‘并肩王’,而是糊‘十三太保单吊南风’。”雷老师说。
我指着他手底下的四张南风:“雷老师,一张牌里只有四张南风,你看一下,刚刚四张,此刻已经只剩三张了。”
雷老师低头,把手掌挪开,果然只剩三张南风,另一张变成了“幺鸡”。
按麻将桌上的风水规矩,除了打“十三太保、一气通贯、清老头”等极端牌型之外,极少有人将“幺鸡”留在手里,因为这张牌被视为“放鸽子、鸡糊”的不吉之兆。
“这——”雷老师挠头。
凡是黑客,其十指必定是灵活到如同章鱼精的触须一般,能够在普通人眨眼的空当里偷梁换柱,一秒钟做别人十分钟的手脚。
刚刚,岳不群为了压制心中的惊惧、表现自己的强大、鼓舞自己的士气,所以瞬间抓了“十三太保并肩王”那副牌出来,并且不顾规矩,快手捞过界,用幺鸡牌换掉了雷老师手掌下的南风。
他的脑力的确强大,但在一连串的惊讶之后,他的思维矩阵出现了漏洞,被我一句话点破。
还有,我和连城璧进来,他称我们为“连小姐、夏先生”,即使是在很尊重的情况下,仍然只以“先生”称呼我。相反,雷老师一进来,他就放下一切,先招呼对方,而且这句“雷老师”叫得诚恳无比,可知来的是个外表平凡、内里不凡的大人物,使得岳不群甘愿以晚辈自居。
按照独栋别墅的排列次序,越尊贵、私密的客人,越从最后面背靠山腹的位置进入。
我猜这位雷老师是今天的第一个客人,而雷姓在济南不多见,所以我把他归入江南霹雳堂雷家,是江湖上的大家,所以才感觉他从第六排、第一栋进来。
那么,之前乘坐电梯时,我就觉得电梯的运行时间过长。现在看来,电梯不但是上下行走,而且加上了不易察觉的平移,从任何独栋别墅进入的客人,都会通过电梯到达同一个地方,而此处就被称为“阵眼”。
以上是简单解释,毕竟一牵扯到奇门遁甲奇术阵势,就会有非常复杂的反方、正方推论,其结构形式大致为“二的无数次方”。
那么,我可以再谈到的就是另外一点,岳不群用六排、六栋这样的“三十六”矩阵布阵方式,相对来说,足够高明,但却不是最高明的。
三十六个点里,没有绝对的“居中阵眼”,因为此矩阵中没有中心点,属于“非四平八稳”的奇阵,于是其中的变化更为诡异。
在我读到的一些典籍中,目前奇门遁甲布阵的极限,仍然是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以“八”为基数布阵,演化为人类脑力无法终其尽头的数量。
至少,当我看到樱花别墅后边这三十六栋独立别墅时,能够感觉到,岳不群虽然高明,却没有跳出“人”的界限,距离“神”的界限仍然有巨大差距。
所以,我能算定他的某些设计,一猜即中,绝不会错。
“很好,很好。”岳不群拂袖,所有麻将牌反扣过来,融入桌上那一大堆牌里。
“年轻人,你是谁?”雷老师问。
“我姓夏,夏天石,一个生于济南长于济南的普通人。”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雷老师双手互握,十指摩挲,目光在我和岳不群脸上来回扫着。
“佩服。”岳不群又说。
“我佩服岳先生才对。”我说。
岳不群摇头:“夏先生,你的年龄只有我的一半,但思维速度之快、眼力之毒,已经超过我。再给你二十年——无法想象,你究竟能达到什么境界……看到你,我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雷老师立刻接话:“反之亦然。”
这四个字使得我跟岳不群同时肩头一震,因为雷老师观察了十几秒钟,立刻得出了“一山不容二虎”的结论。
如果我和岳不群都是老虎,那么岳不群肯定容不得我,这地下密室就会是决一生死的战场。
“雷老师,我是来向岳先生请教问题的。”我解释。
雷老师笑起来:“请教问题?我分明看到,你是来上门砸场子的。之前,我一直看不透小岳,感觉他做什么事都透着十二分的神秘。现在,你一解释,我这心里就茅塞顿开了。”
我暗自心惊,此人虽然置身局外,但每一句话都是在挑拨离间我和岳不群,渐渐把我们逼上了生死决斗的不归路。
“你们听着,我要杀人,我要杀人!”已经被忘记的阿达徒劳地叫起来。
“这厮大喊大叫,甚是恼人!”雷老师自语。
“他不该死。”我及时垫话。
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阿达只是下走、从人、蚂蚁,他的生死,从来都无关于大局进退。他满腔热血,要为岳不群而死,但岳不群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岂会在意一个仆从的性命?
“不该死就不必死吗?”岳不群竟然好整以暇地反驳我的意见。
我皱了皱眉,不敢揣摩他的意思。
“夏先生,我是说,你对连小姐真的很不关心。那样一把危险到极点的刀架在她脖子上,你竟然只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岂不是……岂不是……呵呵呵呵,主次颠倒?”岳不群又说。
语言是人类最犀利的武器之一,所以古代才有“苏秦、张仪游说诸国合纵连横”之美谈,也有“诸葛武侯舌战江东群儒”的经典辩论。
雷老师、岳不群皆是语言运用的高手,他们现在每一句话都意在挑拨,把我逼向死角。
我抬头望着连城璧,她也正在看我。
“阿达是你的人,我想做任何事,都得先征求阁下同意。”我说。
“好——”岳不群挥手,“单凭处置,请君自便。”
“好好,小岳果然洒脱,好一句‘请君自便’。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处理完这件事,我们这屋内只剩四个人,刚刚好凑一桌麻将,哈哈哈哈……”雷老师大笑起来。
他的意思很明显,处理、消灭阿达之后,屋内只剩四个活人打麻将。
几句话之间,他们就把所有的事推到我身上,两个人一起置身事外。
我点点头:“好,谢谢岳先生信任。”
岳不群也点头:“好说好说,我很想看看年轻人是怎样处置江湖纷争的,譬如现在——”
阿达不再吼叫,只是握紧了那把奇怪的短刀。
“阿达,你本来是一个天生的黑客,黑客的手应该摆在键盘上,而不是握刀。我相信你是懂道理的,现在把刀放下,一切就当是没发生过。”我说。
阿达愣愣地站着,对我的处理意见完全没反应过来。
“放下刀,结束这件事。”我重复了一遍。
阿达想了想,没多说一个字,反手收刀。
连城璧长叹一声:“真是好辛苦,没想到在岳先生这里会上演全武行。”
岳不群但笑不语,冷静地盯着阿达。
“好了各位,就这样。”我说。
岳不群皱眉:“这样的处理方法是什么意思?无为而治吗?”
雷老师哈哈大笑:“年轻人,你只不过是把小岳踢过去的皮球又踢回来了,这样的玩法,踢来踢去,根本不解决问题啊?”
我摇头:“雷老师,现在没有问题,一切根本没发生过,只不过是误会。”
既然对方把杀人的刀递上来,我可以选择杀人,更可以选择放人。
聪明人此刻要选的,不是情理之中的事,而是永远正确的事。
第262章 秘魔与天宗(1)
阿达还在犹豫,雷老师突然离开了座位,闪到阿达身边,夺过那把刀,塞在嘴里,喀嚓一声咬断,然后大口咀嚼,咽了下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刀,好嘴。”岳不群击节赞叹。
我知道这位雷老师是谁了,以前听沙老拳头说过,济南武术圈子里有位姓雷的,双名矛星,属于江南霹雳堂的嫡系,原先住在京城,后来偶然经过济南,深爱这里的流泉,遂隐居此地,不再离开。雷矛星那一派最擅长的是铸造刀剑和回炉再造,所以传下来很多独特的奇术,外人根本无法理解,譬如现在这种空口嚼刀之术。
“雷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雷矛星说。
阿达没有顶嘴,木然地低下了头。
“阿达是雷老师家里的小公子,不爱刀剑火器,更不爱上学读书,只喜欢对着电脑研究互联网技术,后来就跟我了,当然没有直接拜师,而是便看边学。”岳不群解释。
原来,他们只不过是设了个局,让我自动往里跳。如果我出手斩杀阿达,雷矛星将会立即出手,从背后给我和连城璧致命一击。
“还不下去?”雷矛星再度训斥阿达。
岳不群举手:“喂,雷老师,你训他干什么啊?我们两个联手都骗不了夏先生,更何况是他?如果您需要他有多么高深的演技,当初就该把他送到北京电影学院去。好了好了,等苗老师到了,我们的牌局大概就可以开始了。”
连城璧是场中唯一的受害者,但她根本不以为意,脸上始终带着动人的笑。
有人二次献茶上来,却换了铁观音,茶味老道,入喉三转之后才透出香味来。
茶杯还没到嘴边,又一个人翩然而至,却是一个四十上下、风姿绰约的白领丽人。
“苗老师,你来迟了,罚茶三杯。”岳不群拱手迎接。
这女子风一样飘进来,身上散发着高档香水的淡然香气,诱惑着每个人的鼻子。
“好啊,罚茶三杯,甘愿领罚。”女子笑着,烫过的金棕色卷发松散自如地弹跳飞扬起来。
从她的五官看,年轻时一定是位上等美女。年龄更迭,韶华渐去,但她仍然不失为一位千娇百媚、笑语嫣然的丽人。
“可以开局了吗?”雷矛星问。
连城璧本来跟我并肩坐着,此刻稍稍向后,退到我后面去观敌掠阵。
我不擅长打麻将,但却没有故意推辞。这种情况下,麻将打得好,才能弄到关键性情报。
麻将牌摞好,由丽人苗老师的东风位置开始坐庄。
很明显的是,他们三人全都是盲摸盲打,摸过牌来根本掀都不掀,全都堆叠在一起。
由此可见,这屋内各个角度都装着监控,雷矛星和苗老师都害怕自己的牌面泄露。
我的牌技很差,牌面也好不到哪里去。第一局刚刚摸了不到十张牌,苗老师就是*糊牌,每家给她两块。
“承让了各位,谢谢谢谢。”苗老师乐得合不拢嘴。
雷矛星有些郁闷:“苗老师,麻将诀上不是说了吗——千刀万剐不糊头一把。你这倒好,不但糊头把,还糊得这么干净利索。怎么?是昨天干了什么好事?手气这么壮?”
苗老师啐了一口:“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今天不赢够一百块,绝不下场。”
雷矛星变色:“一百块?那你干脆杀了我吧,先劫色后劫财……”
他们两个说笑,岳不群的脸却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笑模样。
第二局,我的牌面仍然很差,无对无联,就算是**糊,也至少要摸二十张牌到中场之后才有机会。
结果可想而知,苗老师又糊,牌面是“七小对”,单吊红中,*糊牌。
这次,我们三个每人输掉了四块。
麻将桌小抽屉里放着的筹码全都是一块、两块、五块、十块,没有再高的。
表面看,这桌麻将的赌注极小,跟护城河公园露天麻将馆里的老太太、老大爷们持平,但我从雷老师、苗老师的情绪变化里知道,这“一块”至少代表一万元。
那么接连两局,苗老师上手连续糊牌,已经进账十万。
“我们还有最重要的第三位客人。”岳不群一边码牌一边低语。
“谁?”雷矛星很警惕,不安地向我和连城璧扫了一眼。
“也是一个有趣的人,他到了,你们就明白了。不过我有言在先,今天的事跟雷老师、苗老师无关,任何事你们都不要插手,免得吃坏了肚子。”岳不群笑起来。
“那是最好的了。”苗老师甜甜地笑起来,“小赌怡情,我们只不过是打打小麻将、喝喝小茶而已,江湖上的事,我最头疼的了,千万别找我。”
我也默默地码牌,冷眼旁观,不轻易表达自己的观点。
“小年轻,你平时在哪里发财啊?”苗老师向我问。
“没有正式职业,家在曲水亭街。”我回答。
这个答案显然很让她费猜疑,但即使是她皱着眉想问题的时候,仪态依旧美丽动人。
“不要问了苗老师,专心打牌吧。”雷矛星横插一嘴。
苗老师哼了一声,嘟起红唇,故作生气:“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只有了解自己的牌搭子,才好拆牌打牌对吧?”
雷矛星望定了我,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很不简单。”
我码好了牌,向前一推。
“不简单?有多不简单?难道比小岳还厉害?”苗老师打破砂锅问到底。
雷矛星极认真地各看了我和岳不群一眼,不露声色地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第三局,我的牌面上佳,三轮摸牌之后,已经听牌“一、四、七万”。
“我们要等的人是奇术界的高手,从前我曾打算向他购买一些情报,但开出了惊天价格,他也不为所动。这一次,他主动向我伸出了橄榄枝,我自然是大喜过望,因为他答应给我‘秘魔’与‘天宗’的核心情报。”稍顿了顿,岳不群接下去说的话有些困惑,“我知道,他不会拿些假的东西来糊弄我,因为他的身份在那里。可是,他怎肯把这些情报白白给我?”
“咯吱”,我听到雷矛星咬牙的声音。那时候,他手里刚刚摸到一张牌,捏在手里,而手停在半空,思路已经被全部打断。
“不可能。”苗老师嘴快,脱口而出三个字。
连城璧在我身后,双手本来是搭在我的椅背上。现在,椅背簌簌发抖,显然她浑身都在颤抖,以至于连累了我坐的这把椅子。
“我接到他电话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如此。可是,他明明白白地重复了三遍,直到我听懂了每一个字。秘魔?天宗?天宗?秘魔?真的是久违了两个词。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在梦里接的电话,梦一醒,什么都不存在了。”岳不群说。
雷矛星打掉一张牌,然后苗老师摸牌打牌,我下手一摸,竟然就是“一万”。这种情况下,我可以推倒牌面、*糊牌了。但是,我为了听岳不群继续说下去,随手把那张“一万”丢掉,故意错过了糊牌的机会。
“你说的这人是谁?报他的名字,我们才知道可信不可信。”苗老师咄咄逼人地问。
几分钟前,她笑得像一朵花,细腰摇曳得像安了不锈钢弹簧,脸上的表情像刚刚抓到老母鸡的狐狸。眼下,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只有莫名的惊惧。
岳不群只是自顾自说下去:“秘魔和天宗的消息出现,只能证明,大厦将倾,无人得以幸免。”
打牌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掩饰,真正有价值的,就是岳不群说的话。
“真的与我们无关?”雷矛星问。
岳不群点头:“对,我这里是情报交换地,不是决斗杀人场。大家过来,喝茶打麻将,顺便聊聊江湖闲话,自由轻松,如此而已。”
没有人反驳他,大家都在心里打自己的小九九。
秘魔和天宗的事,我只略知皮毛——或者皮毛都算不上,只是耳朵里多听了一些传闻而已。
凡是江湖,必分正邪。
我说的“正邪”,是广义上的、人类共同标准的正方与邪党,绝不包括那些沽名钓誉、做假慈善的无耻之徒。
秘魔是邪党,天宗是正方。
秘魔之名,来自于福建七星岩下秘魔井,据说是崖山之后的亡宋余党逃亡海上,辗转到了福建,在七星岩下宣誓,生生世世效忠南宋赵氏王朝,与蒙古元狗势不两立。秘魔一成,天下反抗蒙古强权的义士们就有了主心骨。
这是一个为了正义而建立的组织,但最终其权柄还是落在居心叵测者手中。到了元朝末年,秘魔的一个分支创立了历史上的明教,而明教最后又一统天下,成为正史中的明王朝。
彼时,秘魔销声匿迹,不复存在。
明亡,秘魔又出现于九宫山,即传说中闯王李自成殒命之所。有知情者言及,是秘魔出手救了李闯王,送他去了一个安全场所,颐养天年,平安终老。
清末,文士公车上书时,秘魔也曾出现,并成功狙杀了清廷招募的无耻鹰犬,保护了几位当时文化界的大人物,为子孙后代留下了浩瀚博识的学问传承。
民国初期,秘魔再出现于东北三省鸭绿江畔,独力狙击日寇运兵船,并在老帅死于“九??一八”皇姑屯炸车案发生时,全员出动,力保少帅安然无恙,逃离日本人的魔爪。
从以上列举的这些例子中,秘魔总是以正面形象出现,但那些激动人心的故事都已经成了过去,再拿出来说,已经不合时宜。
它的“邪党”之名,大概是因为该组织的传播方式太神秘了,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发展潜力人才也是采取“一对一”形势,弄得神神秘秘的,而且没有像任何公开协会那样去旧政府、新政府民政局备案,被称为黑户组织。
按照唯物主义者的行事原则,好事不背人,背人无好事。所以,秘魔的存在似乎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刻也耽误不得,必须铲除。
关于“天宗”,江湖资料极少,只知道它从隋朝末年建立之初,收了一大批武林正派的门徒,集中起来,练武学艺,最终成为各个门派的中坚力量。
这两大派系在历代江湖上若隐若现,虽然极少人能见到其踪迹,但大家却都知道,秘魔与天宗永远存在,仿佛人体内的神经与脉络一样,肉眼不可见,不过百分之百存在。
“夏先生,我回答你最初问我的那个问题——天下大势、江湖大势全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此而已。再者,我们明眼看到的,跟幕后真相差别巨大,约等于一个人与一条狗的区别,几乎没有共同之处。我要给你的忠告是,如果想好好活下去,就去做一个老老实实的顺民,躲在政府羽翼之下,不惹是生非,不造谣传谣,忘掉江湖上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故事。你问我江湖形势如何,我告诉你,答案就在你心里。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我们人类也一样,读史而知天下,过去的就是未来的,未来也会重复过去。就像现在,我们每一局摸到的牌都是同一副,每个人坐的位置也是同一方向。大家都在重复、重复,再重复……”
我闭目沉思,直到雷矛星手中那张牌啪的一声打出来,才慢慢睁眼。
古语说,世事如棋局局新,意思是每一天生活总有不同。
上面这句话是针对老百姓小农意识所灌下的心灵鸡汤。那么,在真正的智者看来,高手应该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以俯瞰之姿对这世界有一个更深层的解读。
“我稍懂一些了。”我回应。
岳不群摇头叹息:“那就好,那就好。”
我稍稍沉思,龙妖、沟壑、地道、西洋壁画、吸人石壁、人皮、张运、孙华子、姓万的、丐帮、红袖招、秦王会、赵王会……无数线头,不知从何处开始捡起。
“乱了。”我默默地告诉自己。
再轮到我摸牌的时候,一张普通的麻将牌竟然沉甸甸的,压得我手腕疼。
我摸到的是“七万”,可以糊牌,但我没有声张,再次丢出去。
连城璧就在我身后,一定看得清清楚楚。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看我打牌。
有她在身后,我的心才能始终安静,无忧无惧。
岳不群摸牌,忽然微笑起来:“夏先生,为何如此谦逊,当糊牌也不糊?”
我摇摇头,只是淡然微笑,不接他的话茬。
雷矛星抬头:“真的?当糊不糊?年轻人,这张桌上的一块钱是十万,你要*糊牌,至少是一局赢到六十万。”
我淡淡地回答:“真能糊,我就糊了。”
一块钱代表的价值是我估算的十倍,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同桌打牌的三个人。
岳不群笑着点头:“对对,是我失言了。”
说来奇怪,我前面*两次都没糊牌,到了后面却一张万字牌都没摸到,根本没有糊牌机会了,本局最终以余牌摸尽、无效重开结束。
第263章 秘魔与天宗(2)
“桌子在转、整间密室在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连城璧在我后背上无声地写字。
我稳住心神,果然感觉到了空间感正在旋转变化。
很简单,如果密室旋转,即使每个人自以为抱着本门风打牌,实际方位却悄然变了。
按照奇门遁甲之术的规矩,凡是参赌,必定有微妙奇术掺杂其中,与人的气场相合、脾性相配。所以,有人一赢赢到鸡叫,有人却一输输到天亮。
麻将诀上重点提过这样一句俗谚,坐北朝南,天天赢钱;坐南朝北,顺风顺水。
这是在岳不群的地盘,任何变动都出自于他的授意,别人无权干涉。
我判断,密室旋转,每个人的位置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运势、气度也随之更动,失去控制。
果然,接下来两局,全都以雷矛星*糊牌结束。
我猜测,岳不群控制密室的技术非常高明,奇术加上千术,想让谁赢谁就赢。只不过,这些是不会让桌边坐着的人察觉到的,每个人都乐在其中,愉悦不已。
“赵天子、秘魔。”连城璧又写。
秘魔这个组织的唯一宗旨就是效忠于亡宋赵氏,而赵天子自然姓赵,也承袭了战国七雄中的赵国衣钵,可谓“二赵合一、相辅相成”。
如此说来,赵天子更加成为秦王会的大敌了。
“夏先生,不专心,不可赢。”岳不群注意到连城璧在我背上的动作。
连城璧微笑着摇头:“岳先生多虑了,天石看重的,是跟各位的交往沟通、学习提高,而不是钱数多少。三位尽管放开手脚赢钱,我们支付得起。”
那时候,正好轮到苗老师摸牌。
她摸起一张牌,忽然抬头,向连城璧一笑。
一瞬间,我的第六感发出尖锐的预警。
我来不及多说,及时向左侧身,以身体挡了苗老师这一笑。
她的笑很诡异,眼睛虽然眯着,但我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珠之上伏着两条蜿蜒游动的小虫。
“吱——”我耳中听到了一阵诡异、瘆人的怪叫声,像是空山鬼哭一般,极其压抑,极其扭曲。
怪声自然是怪虫发出的,而那两条眼波之中的怪虫,就是苗老师的杀人武器。
“怎么?”苗老师笑起来。
“没事,很好。”我不动声色地回应。
此刻,我感觉双眼灼痛,似乎对方眼中的虫已经转移到了我的眼球之上,正在缓缓蠕动着,利齿已经张开,即将展开啮噬。
“小年轻,你女朋友真不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大家闺秀,出言不凡。”苗老师说。
她的话很动听,但她的出手却毒辣到极点。
苗姓起源于闽地,即苗疆蛊术最猖獗之地。
她刚刚这抬头一眼,实际就是以眼波下蛊。如果我不及时挡住,蛊就落在连城璧身上了。
“多谢苗老师夸赞,不敢当。”我强忍着眼中的痛痒,不卑不亢地说。
“年轻就是好啊,郎才女貌,两情相悦。我也曾年轻过,那时候,也爱得死去活来,有时候甘愿为对方去死……老了老了,爱不动了,呵呵……”苗老师笑起来。
“楚楚、血胆蛊婆。”我说了两个名字。
两人虽死,但我确信她们的震慑力还在。
“嗯?”苗老师一惊,再度抬头盯着我,但这次眼中已经没有小虫。
“楚楚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她战死时,就倒在我的怀里。”我说。
苗老师变色:“原来……你就是苗疆报恩令里要大家伙儿保护的那个人?小岳,这小年轻叫什么名字?”
“夏天石,夏先生。”岳不群回答。
苗老师来不及放下手里的牌,腾地站起来,停了一停,脸上的颜色一连几变,最后变成了蜡黄一片。
“对,我是夏天石。”我说。
苗老师突然向前倾身,向我单膝跪倒。
雷矛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身不由己地站起来,盯着苗老师,如同见鬼一般。
“请贵客饶恕苗素贞无心之罪!”苗老师颤声说。
我忌惮她的蛊术,不敢伸手搀扶,只是连声说:“请起,请起,快快请起。”
苗老师本来只有右膝着地,此刻左膝也跪下去,变成了双腿长跪的更庄重姿势。
我说:“你先起来,有话好说。”
苗老师身子一伏,一个头磕在地上,额头几乎抵住了我的脚尖。
“贵客,请先宽恕我冒犯之罪,我才敢起来。”她说。
我立刻回答:“好,我宽恕你了,无心即是无罪,请起。”
苗老师是岳不群的座上宾,年龄又超过我和连城璧很多,向我行这么大的跪拜之礼,我实在是不忍心接受。
“谢谢贵客。”苗老师说。
她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双手按在我的右脚鞋面上,用额头连续轻触了三次,才放开双手,缓缓起身。
看到她的动作,雷矛星嘴里不自觉地发出了惊呼:“你——苗老师,你做什么?他算什么,值得你向他行闽中最尊贵之礼?”
苗老师的“吻靴”动作,与外国人见到一国之君或者宗派大主教时候的“吻靴礼”同出一辙,都是一个派系、一个民族中的最顶级礼节。
“雷老师,稍安勿躁。”岳不群笑着说。
“请坐吧。”我说。
苗老师摇头,双手垂下,恭恭敬敬地回答:“贵客在此,苗素贞怎敢坐下。您坐着,我站着即可。”
我不愿回忆楚楚的死,那是插在我心上的一把刀,风一吹就痛。包括血胆蛊婆在内,我都不敢去想,一想就跌进痛苦之渊里。
这次,我用身体保护连城璧,是逼不得已的应变之策。如果不能迅速解决问题,势必遭到敌人的绝杀。那时,谁也保护不了她,我们就会死于岳不群的樱花别墅。
所以,我必须用“破局”来应对岳不群的“布局”。
他是黑客,是奇术师,但我觉得,他更像是一台拥有海量数据的超级计算机组,类似于“深蓝、超级之蓝”那样,对任何一个人类触及的问题,都能找到最恰当的、优中选优的解决方案。于是,无论我怎样挣扎,都在他的“六六三十六天罡星大阵”里。
要想“破局”,就要先改变自己。
我围着岳不群转,以自身变化适应他的变化,那么就算累死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因为他是电脑,而我是人脑。
唯有使他绕着我转,而且我的每一步都不按照牌理出牌,才能反复地打乱他的步调,使他无法掌握我的动向。
这就是我顶着“心痛”的危险提及“楚楚”的原因。
苗老师转身,从旁边的茶几上端起了一杯凉茶,双手敬献给我:“贵客,请喝了这杯茶。”
端杯子的时候,她的两手大拇指扣住了杯沿,指尖、指甲全都插在茶水里,看上去殊为不雅。
我没有犹豫,因为一提及楚楚之后,苗老师表现出来的那种敬仰、追悔、惶恐极其真实可信,所以我相信这是一盏“解蛊”的好茶。
“谢谢。”我双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好!”岳不群喝了一声彩。
从苗老师向我和连城璧落蛊到她敬茶、我喝茶解蛊,是一个非常短暂的过程,前后只有几分钟。如果她对我怀有敌意,就不会献茶;如果我对她怀有敌意,就会借故托词,不喝这杯茶。可是,事实没有“如果”,我们在一个快速的了解、沟通过程中,彼此都赌上了自己的“信任”。所幸,我们都赌赢了。
岳不群太聪明,虽然不是亲历者,却完全明了我和苗老师之间的心态想法。
“我苗素贞蛰伏济南十四年,不回苗疆,但却心系苗疆,故此收到报恩令之后,每日都在思索如何报效苗疆蛊王以及幼主楚楚。如果夏先生日后有差遣,一个消息传送过来,苗素贞肝脑涂地,誓死追随。”她说。
“多谢,差遣不敢当,以后少不了麻烦苗老师。”我说。
她惶恐地给我纠正:“夏先生,您千万不要这样叫我,直呼我名就好,苗素贞。”
“她还有个外号——九命蛇妖,哈哈哈哈……”雷矛星大笑。
他像是在开玩笑,但这句话却令苗素贞变色。
“雷老师,我们平日的关系还算不错,现在何苦调侃?在我们苗疆,任何一个炼蛊师对蛊王的崇敬之情是你们汉人永远无法想象的。别笑我对夏先生低三下四,自从幼主发出报恩令,夏先生已经是我苗疆誓死保卫的贵客。谁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体内从小种下的‘本命生肖蛊’就会自动爆发,连命都保不住。如果你是我,只怕要对夏先生更恭敬一百倍!”苗素贞说。
雷矛星冷笑:“一百倍?在我眼里,除了京城燕王府,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连岳不群都入不了他的法眼,遑论其他人?
岳不群没有丝毫不悦,而且似乎也非常赞同雷矛星的话,一边点头,一边无声地鼓掌。
我眼中一阵微痒,低头一揉,手背上就多了两条半寸长的灰色线虫。
“夏先生,那是我落的‘眼蛊’,在您目前班门弄斧,得罪了。”苗素贞赶紧赔罪。
我摇摇头:“只是个小误会,不足挂齿。”
第264章 秘魔与天宗(3)
久未开口的阿达向桌前走过来,直接到了雷矛星的背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既然他是雷矛星的儿子,后者当然不会防备。
“普天之下,只有我主人最伟大。”阿达说。
“滚一边去,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雷矛星怒斥。
我预感到,阿达刚刚经我劝阻收刀,但心里的怒气没有发泄出来,稍后一定会有借机爆发的表现。
“天上地下,东西南北,主人是最尊贵的——”阿达突然拔刀,一刀就插入了椅背,然后由椅背穿出,刺入雷矛星身体,刀尖又从雷矛星胸口探出来,至少有两寸长,淋漓滴血。
雷矛星呆住,因为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把刀已经穿心而过。
弑父是江湖第一大罪,现在,阿达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弑父,而且手段之残忍,令人瞠目结舌。
“你……阿达,你……”雷矛星咬牙切齿地反手抓住阿达的手腕,呛咳了两声,嘴角鲜血横流。
“主人是最尊贵的,刀是最珍贵的。你先侮辱了我的刀,又出言轻慢我家主人,所以该死。”阿达涩声说。
他刺杀雷矛星的这把刀比之前的第一刀长出两倍,又窄又薄,原先缠在腰间,说柔至柔,说刚至刚,一望便知是来自缅甸、老挝等地的缅铁软钢刀。
“可是,我是你爹呵……”雷矛星身痛加上心痛,嗓音已经扭曲。
阿达摇头:“我只知道上敬主人,下敬宝刀。除此之外,天上地下,唯我独活。”
岳不群斜坐在轮椅里,看着这血淋淋的一幕,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仿佛眼前看到的是明湖风月、佛山苍翠一般。
小虫落在手背上,我体内的不舒服感顿时消除,眼前的景物也立刻变得分外清晰。
“谢谢。”连城璧在我身后低语。
我用身体挡住苗素贞的“眼蛊”,等于是飞身堵枪眼,只有真正珍惜连城璧的人,才可能做得到。
“你无恙,我才能安心。”我没有转头,只是轻声回应。
“谢贵客宽恕。”苗素贞的注意力在我身上,对雷矛星的死也是毫不在意。
“弑父……阿达,你走的又是一条……老路,我把你带出霹雳堂,指望济南的山山水水能改善你的暴戾的秉性……能让你别重复我的老路,可我失败了,这是命啊,老天有眼,让我还上一代的债啊……”雷矛星哽咽起来。
“说完了吗?”阿达问。
雷矛星凄怆地仰天长啸一声,震得密室中的空气也嗡嗡作响。
岳不群皱眉,举手捂住耳朵。
那个不经意的动作仿佛是一道号令,阿达撤身抽刀,雷矛星身前身后的两个洞一起飒飒飙血,长啸声立止,变成了沙哑的*。
“雷老师,今天,你不该来。”岳不群悠悠地说,“可是,话说回来,你不来,我又怎么有机会锄奸?多年来,你把霹雳堂的情报卖给我,总是奇货可居,索要高价,我全答应你了,绝对没有还过一次价。你不该啊,把樱花别墅里的所见所闻全打包成情报,卖给其他势力。知道吗?七个月来,我单单是应付种种刺杀,就浪费了十分之一的精力,后面的万人坑里都快埋不下了。你让我怎么办?你是江湖前辈,是霹雳堂‘矛’字辈在册的高人,我敬你一丈,连你的一尺都换不回来。雷老师,你崇拜燕王府,干脆投身为奴,改姓为燕就可以了,何必吃着我的饭,又唱着燕王府的赞歌?所以,我不得不杀你,了结这件事。再有,你也很明白,当年你弑杀令尊雷剑魂的时候,应该就想到了,冤冤相报,代代回响……”
最后的话,雷矛星听不进去,已经侧身倒地,撒手人寰。
岳不群挥挥手,阿达弯腰拖起雷矛星的双脚,一路将死尸拖将出去。
“不好意思,这一局,二位双赢,我赔双倍。”岳不群说。
苗素贞点头:“好,小岳,我该感谢你,还是责怪你?”
岳不群讶然:“什么?苗老师,我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苗素贞指向我:“没有你今天的局,我就见不到这位贵客,也就还不了蛊王的报恩令之债。这一点,谢谢你。但还有一点,你杀了雷老师,毁了今天这麻将局,害得我白跑一趟,没有尽兴过瘾,那我真的就要责怪你了。”
嗡嗡嗡嗡四声过后,苗素贞突然双脚蹬在麻将桌上,将身下那张椅子飞转起来。
椅子本来就是转椅,中轴转动极其灵活,而且四只脚轮十分滑溜,是以她借着那一蹬之力,整张椅子一边转一边向后飞退。
苗素贞的双臂、双腿同时举起,“嗡嗡嗡嗡”声立刻提高了十倍。
我丝毫不敢怠慢,飞身而起,拖着连城璧后退,避到门边的角落里。
阿达出去时,已经将门关上,之前我也敏感地听到了门内的三重暗锁“嗒嗒嗒”自动锁闭的声音,所以此刻根本不多费力气去拉门把手。
“趴下,不要抬头。”在退避过程中,我低声警告连城璧。
她的双脚落地,身子立刻向着墙面蜷曲卧倒。我仰躺在她身上,用身体遮住她的同时,仍然睁大眼睛,关注麻将桌边的情形。
我的视线被一种奇怪的、扭曲的灰色帷幕遮住,细看,那帷幕竟然是由上万条半寸长的细虫组成。细虫在空中飞翔扭动,彼此指爪勾连,结成了蜿蜒涌动的虫阵。
虫阵中央,困住的就是轮椅上的岳不群。
看到这一幕,我立刻想起了离开镜室前的一战。细虫之蛊是楚楚那一派苗疆炼蛊师的绝艺,当时楚楚正是以千百细虫啮噬强敌。所以,苗素贞与楚楚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相近关系。
想到楚楚,我就想起了神秘的“杀楚”行动。
许多人为了这两个字而亡,但真正的“杀楚”行动似乎已经没了消息。
岳不群本来斜坐在轮椅上,突然挪动身子,变成正襟危坐的姿势。
“打麻将的最高境界,不论输赢,只论成败。最先赢到手的是纸,最后赢到账户里的才是钱。所以,我从不看上半场输赢,只看最后一局。雷老师死了,今天的牌局已经到了尽头,请大家看我最后一副牌——”
他双手缓缓地拂过桌面,手指所到之处,所有麻将牌都像被强力磁铁左右的铁块一般,自动翻牌、码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
我运足了目力,才勉强看清,他的十指以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接触麻将牌,把普通人需要两秒钟、三秒钟才能完成的动作,在十分之一秒内就完成了。
所以说,他双手拂过牌桌的动作虽慢,却是以一个人代替四个人码牌、切牌。
“我从不出千,只凭脑力计算——”他迅速地掷骰子,替四家人摸牌、理牌、出牌,犹如一架高速运转的纺织机器一般,梭子来回疾飞,次序丝毫不乱。
摸到第七轮牌之时,岳不群推倒了自己的牌,那是一副三东、三西、三南、三北外加两张红中的牌,被称为“四风会、大四喜、四暗刻”,是需要将牌面下注连翻三倍的超级好牌。
“在关键的一局里,我只能通杀四方,以杀敌来确立胜利地位。苗老师,你的虫子虽多,却不适合在这里释放出来。”赢了那副牌,岳不群的气势并未见涨,反而越来越平静,根本不在意苗素贞放出的蛊虫。
“果然好牌技。”我忍不住赞叹。
岳不群百忙之中向我拱手:“谬赞了夏先生。”
虫子已经形成合围之势,在岳不群的轮椅四周形成一个巨大的灰色“虫球”,看上去诡异而恐怖。
也许很多人不希望看到岳不群丧命,他在这里,就能汇总并提炼出很多对江湖人有用的消息。
在很多人眼里,岳不群是无害的,不会直接参与到江湖战斗中去。所以,此人活着,反而对江湖的贡献更大。
昔日江湖上有一位,其地位和作用与今日的岳不群极为相似。不过,很可惜的是,那位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江湖却因为参与金钱帮犯上作乱的暗杀行动而遭正义人士诛杀。
“‘杀楚’是什么?”苗素贞叫起来。
她开口说话,虫阵的合围压迫之势就有所减弱。
那也是我想问的一件事,苗素贞问了,我立刻集中注意力,等着岳不群的答案。
“你想知道?”岳不群笑了。
“你一定知道,告诉我,如果说得好,或许我就收了蛊虫,从此大家一拍两散。”苗素贞回答。
我忽然意识到,岳不群一直都没有失去对局面的控制。在“虫阵”包围之下,他从容地打出了那样一副好牌,相当于一心多用,只拿出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的注意力来对抗苗素贞。
这种情况下,苗素贞罢手,实属不智。
“杀楚就是杀一个人,但这人未必姓楚,那个字只是象征性的意义。当这消息第一天传出来时,有人以为是猎杀你们的楚王,甚至是楚王膝下、你们口中的‘幼主’楚楚,其实已经大错特错了。杀楚,是一个全部江湖人物身不由己被卷入的大事,一旦启动,至少对亚洲江湖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你问我这两个字的意义,其实也算来对了,因为我就是‘杀楚’要杀的人。”岳不群讲到最后,自己先淡淡地笑起来。
我的第一反应是:“他在开玩笑——”
他是个重度残疾之人,江湖同道不会纠集那么多高手汇聚济南,只为杀他。
苗素贞大概不这样想,而是暴喝一声:“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虫阵猛然收紧,把岳不群的身体连同轮椅一起锁住。
立刻,牌桌边多出来一个直径一米半的灰色虫球,早就看不见岳不群的脸。
我看过细虫啮噬人体的超快速度,正常情况下,岳不群基本是没救了。
苗素贞松了口气,自言自语:“这么容易就成功了?真是没想到。”
她向牌桌那边走了几步,右手指天,左手指地,口中念念有词。
“别放松警惕!”我大声提醒她。
如果世界上有一件事人人都认为不可能,那么它一定是另有蹊跷,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岳不群是主人,苗素贞是客人,而“客不欺主”的真理已经在中国流传了几千年,自然就有它的道理。
“他不可能再翻身了,这些虫——”苗素贞向我转身,眼角眉梢已经挂上了喜色。
她的喜悦维持了没有三秒钟,虫球之内突然射出了一张麻将牌,飞旋如回形镖,不偏不倚,切中了苗素贞的鼻梁。
跟着,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牌依次飞出来,贴在苗素贞脸上,每一张都深入半寸。
剧烈的疼痛硬生生地改变了她的模样,把她的五官扭曲成了麻花。
“我已经拿到了那么好的牌,你还想玩,玩够了吗?你还有什么牌能胜过它?当然,你也可以做‘大三元’,以牌面字符的高低来压制我的牌。可惜啊,我手边还有两张红中,就算你要做,也只能做小三元之类,无足挂齿,怎么能抵得过我‘四风会、大四喜、四暗刻’?”岳不群大笑。
的确,当他在虫阵之中摸到那样一张好牌时,这一局已经无人能够再胜过他。
我判断他的人生“大恶”,但他却以“大糊”来应对,以攻对攻,并不受我的命相批注影响。
苗素贞踉跄了一下,噗通一声向前倒了。
“天下万物,皆有其主;天下万事,皆有其王。在这里,我就是主,我就是王,没有人能撼动我的地位。客难欺主,强龙难压地头蛇,哈哈哈哈……”岳不群再度大笑,气势嚣张,无法无天。
我的判断没错,他从未失去对现场形势的控制,无论阿达弑父还是苗素贞逆袭,全都在他的冷静步调之内。
正如没人能够揪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提升到半空一样,这一役中,雷矛星、苗素贞就是妄图摆脱地心引力的白日飞升者,而岳不群则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地心引力,牢牢地控制着所有人。
我只防守,并不进攻,所以免遭其害。
“贵客……贵客,帮帮忙,把我杀了,我不想落到他手里……”苗素贞乞求。
那四张牌分别是东、西、南、北,正是岳不群糊完“四风会”之后剩余的四张风牌,已经毫无用处。
苗素贞的处境亦是如此,一旦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即遭岳不群痛下杀手。
我下不了手,因为苗素贞为了报效楚王之恩,甘愿与岳不群翻脸,所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她够精明,知道落在我手里,会生不如死。”岳不群说,随即,他弹弹指甲,无限鄙夷地补充,“可是,她根本就错了。只有对那些有价值的人,才值得别人严刑逼供。时间是最宝贵的,我一向都不喜欢在无价值的人身上浪费哪怕一秒钟时间,就像对待雷老师那样。”
他望着我,眼中闪着变幻莫测的光。
我缓缓站起来,迎着岳不群的视线。
“我有价值?”我问。
“当然。”岳不群坦然承认,“价值无限,巨大无比。所以,我才会请你入局。”
“我的价值何在?”我又问。
岳不群双手一伸,向着苗素贞招了招手,那四张麻将牌便飞回到他掌心里。
“我们两个人玩一局,你就知道自己的价值何在了。”他说,“圣人造围棋而昭示生命哲理,贤人造象棋而透露攻杀战法,哲人造麻将牌而祸乱庸民之心。在我看来,天下万事万物,皆可入局。如果我辈能效法天地,以万事万物为刍狗,那么就能凌驾于这世界,成为飞天之龙——”他将四张牌混入桌面那些麻将牌里,再次双手拂过牌面,四排麻将牌整整齐齐码好。
“请。”他说。
请将不如激将,但我并非受他所激而入局,却是因为我已经窥见了他生命里最微妙的罩门。
无论什么样的大人物,只要窥见对方罩门,必可一击杀之。
第265章 温侯银戟吕凤仙(1)
中国人对于麻将的热爱是无底线的,历朝历代,都有各种版本的《麻将经》问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诸多理论中,“手风”是一项谁都避不开的谜题。
普通人无法解释“手风”的神秘性,就像无法解释人生的“运气”一样。
在奇术师这里,却是可以用“奇门遁甲之术、直觉、第六感”来解释。每一轮摸牌,摆在面前的都是十四种选择,打哪一张留哪一张,都会直接影响接下来的牌局。如果强行计算的话,一局结束,每张牌引发的可能性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比起围棋的落子路数来,只多不少。
所以,人不可能在十几秒内用脑力去穷尽所有变化。时间上靠不起,思维精力上更靠不起。此时,只能凭直觉去做,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窥见岳不群的生死罩门就在于“快慢”二字。
他太淡定,总是等待敌人的杀招全部用尽后,才绝地反击,一举击溃对方。
往好里说,他这叫后发制人,谋定而后动;往怀里说,他这样做,先机全失,总是在被动中应敌,一旦底线被敌人摧毁,那么就变成了一把漏勺,处处防守,处处遭人击穿,最终溃不成军。
“夏先生,你好像胸有成竹?”岳不群问。
我摇摇头,淡然回应:“你看错了,我对打麻将很生涩,平时虽然会打,但摸牌极少。”
岳不群一笑:“何必客气?深谷芝兰,不以无人而不芳。打得多不多是一回事,打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
我们开始摸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盲摸盲打。
摸到第四轮,我已经听牌,听的是西风、东风对倒。
按照老手的思路,听牌这么早,应该是择机拆掉一对西风或东风,由“两听”变成“三听”,然后以时间换空间,做“腾笼换鸟”之局,巧妙调整。可是,我没有这样做,而是立即报听,随即将整副牌推倒亮开。
“东、西风对倒,真是好极了。”岳不群微笑。
牌桌上,已经有一个西、一个东,也就是说,我可能糊的牌只有两张,也是本局仅有的两次机会,如同大海捞针一样。
“既然你已经明牌明听,那我也索性亮开牌,大家打明牌吧。”他微笑着推倒手里的牌。
不出我所料,他想做的牌是“红孔雀”,在济南又被成为“条条大路通罗马,万里江山一片红”。
那种牌型,手里全都是带红点的条字牌,再加上红中作将或者干脆有三张红中,基本等于是条子加红中的“四刻牌”。现在,他手中没有红中,属于“一上一听”的性质,只要抓到一张红中,随即听牌。
牌面上,所有红中都没出现,那么他抓到第一张红中后,接下来至少有三次机会糊牌。糊牌几率比我略大,但这副牌的大小却比我的牌高太多了。
“佩服。”我说。
他的目标太远大,即使是麻将桌上,也不屑于“鸡糊”,而是每一副牌都妄图糊到无限大。
“理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他说。
我并不羡慕大牌,就像我在生活中从不羡慕有权、有钱、有势的人那样。在生死存亡之际,我首选活下去,而不是“死得光荣”。
接下来一轮,岳不群果然抓到了一张红中,立刻报听。
我缓缓摸牌,拇指肚在牌面上轻轻一滑,已经辨认出那是一张东风。
“岳先生,你是好牌,我是好命。你说,咱们谁会赢?”我问。
岳不群笑了:“好牌不敌好命,但命好不好,却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你得证明给大家看。”
我把那张牌翻过来,放在自己的牌面最尾端,淡淡地说:“我糊了。”
岳不群看着我面前的牌,愣了愣,蓦地哈哈大笑。
我知道他笑我是“鸡糊”,但这种场合下,好用比好看重要。关键是,我糊了,已经抢在他的“红孔雀”之前终结了这一局。
“你赢了。”岳不群说。
我松了口气,因为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
“既然你赢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等一下要来的大人物你们都认识,姓吕。”他说。
此言一出,不约而同的,我跟连城璧都陷入了沉默。
我没想到,吕凤仙会在这个时候出场,并且是在雷矛星、苗素贞倒下之后。
“怎么,看你们的样子好像不太欢迎?”他问。
我的确是赢了这一局,但最终结果,却向另外一个更复杂的反向演变,这让我刚刚放松的心又紧缩起来。
“当然欢迎。”连城璧开口,“吕丞相是秦王会的肱骨之臣,是我的老师,是天石的前辈,他能出现在这里,我们就好像吃了一粒定心丸。”
岳不群盯着连城璧,像是在捉摸这些话的真实含义。
“这一局,我不该赢的。”我苦笑着说。
“为何?”连城璧问。
“赢,也是岳先生设下的陷阱。”我到此刻才看明白,对已经到手的胜利感觉异常烫手。
隔着一张麻将桌,只有一米距离,但我却有隔着几千重山、几万道河的遥望之感,因为我看不清岳不群,甚至追不上他的思路,只能疲于奔命,见招拆招。
这种感觉,徒劳而困倦。
“何出此言,夏先生?”岳不群又笑了。
那种貌似温和、实则充满狡狯的笑,让我想起了马戏团里的驯兽师。驯兽师的表情总是善于变化的,面对观众时,有时笑,有时滑稽,有时故作震愕,有时垂头丧气,每一个表情都调度着观众们的情绪。
反过来,当他面对长鞭下的猛兽时,却是严厉、冷峻、无情的,理智得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座钟。猛兽的每一个动作,都必须配合他的表演,否则转眼间就会遭到劈头盖脸的鞭笞。
一场表演,参与者甚众,但真正的指挥家却只有一个,那就是驯兽师。
我不是野兽,但在岳不群面前,却感受到了野兽的无奈。
“岳先生,刚刚你提到秘魔与天宗时,匆匆一句话带过,我听得甚是不过瘾。不如趁此机会,你再多讲几句?”连城璧说。
“好极,好极。”岳不群点头。
我意识到,连城璧正在岔开话题,试图打乱岳不群行事的步调。可惜的是,秘魔与天宗也是岳不群故意提到的另一个命题,纠缠于此,仍然在岳不群的控制范围之内。
“上世纪九十年代,秘魔式微,天宗也渐渐隐退。它们双方互为敌手,一方退却,另一方也失去了展示的舞台。不过,秘魔不会真正退出江湖,暂时的后退,不过是为了将来大踏步前进。反观天宗,因为领袖无能之故,对现实世界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命令天宗弟子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尤其可怕的是,在随后的几年里,天宗竟然出现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内讧局面,其中坚力量死的死、逃的逃,很多人为了避祸,远走美利坚和欧罗巴。于是,可想而知,天宗至此已经名存实亡……”
我迅速回顾从一九九零年至二零零零年这十年的江湖光景,的确发生过很多大人物相互攻击的爆炸性新闻,其波及面之光,连台、港、澳地区的洪兴、东星、水房、大圈、幺四、青竹、龙堂等受到了牵连。
“秘魔转向国外?东南亚?南亚?西亚?”我问。
岳不群用右手食指轻叩桌面,微微点头,作为对我的回答。
那十年,美国扮演了“太平洋警察”的“高大上”角色,频频出击,三角洲部队、游骑兵、海豹突击队的身影全球可见,创造了属于美**队的轰轰烈烈十年。
我能猜到,秘魔不可能成为美国人的打手,而狂妄自大的美利坚合众国也不需要打手,自己麾下的打手已经多到用不过来了。唯一的可能,就是秘魔与美国各自站到了对立面上,所以才出现了双子大厦“九??一一”惨剧和接连两次海湾战争。
海湾战争中,敌人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对抗盟军正义之师,除了沙漠人固有的凶悍个性之外,必定有另外一股巨大的黑暗力量在背后强力支撑。
天下之大,若论黑暗之力,还有谁能强得过“秘魔”?
若是没有美国的雷霆怒击,恐怕“秘魔”的妖风已经席卷全世界了。
“秘魔永远存在,江湖上的小势力要么被同化,要么就被扫荡一空。现在,大家都面临站队的问题,二位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岳不群说。
“你站哪边?”连城璧犀利地问。
岳不群轻轻低头,望着已经残废的双腿,淡然微笑:“连小姐,你看,我是残疾人,连国家的兵役法都明确说了,残疾人可以免于服兵役。所以,我也可以免于秘魔、天宗之战。你说呢?”
他与普通残疾人不同,既不刻意掩饰自己的腿疾,也不故意夸大生命之悲哀。腿疾已经成了他的挡箭牌,有箭射过来,随即举起遮挡,令敌人无计可施。
连城璧词穷,只能点头:“没错。”
谈及站队,这是人人都无法回避的问题。之前我处于长江部队、韩夫人、秦王会、赵王会以及日本幻戏师这数方势力之间,谨慎地选择自己的位置,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现在,也没有彻底安定下来。
“无立锥之地,如何站队?”我问。
岳不群再次抚摸着桌上的麻将牌:“夏先生,不必过谦,你若想站队,八方欢迎。”
“岳先生有好建议?”我又问。
岳不群没有回答,轻轻后仰,全身都陷在轮椅中,无声地凝望着我。
我也看他,尤其是盯着他白而无须的人中。
“大恶”——我看到了征兆,但结局却始终未至。
苗素贞死,她的细虫之阵也飘零落地,成为死虫。
室内,空气中仍残余着雷矛星留下的血腥气,那张他曾坐过的染血的椅子,也斜斜地倒在一边,无人在意。
其实,我并不知道今日自己能不能跟连城璧活着走出樱花别墅,一切皆在未知之中。
在我眼中,岳不群如同深藏在八卦阵中的巨型蜘蛛,未出茅庐,已经洞悉天下三分。
“夏兄弟——”岳不群改变了称呼。
称呼一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怎么说?”我向前探身,直盯着他。
“我知道一些事,也有一些短浅的人脉,在站队这件事上,能帮上你的忙。现在,我只想问一句话,你相信我吗?”他问。
我不立即回答,也像他一样,向后缩身,陷入转椅中。
岳不群并不催促,任由我保持沉默。
我当然不相信他,但是,身在局中,我必须做正确的事,而不是想做的事。只有做正确的事,才能与高智商的敌人相抗衡。
“半信半疑。”我如此回答。
“好极了,有了一半相信,就有了一半合作的基础。连小姐你呢?你相信我吗?”他接着问。
连城璧点头:“当然,如果不相信岳先生,我就不会带天石来樱花别墅了。”
在连番恶斗中,她一直都被我挡在身后,毫发无伤。
岳不群也点头:“好了,既然如此,我就斗胆,为二位指出一条路来。”
“秘魔还是天宗?”我立即问。
出乎我意料的是,岳不群举起右手,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
“秘魔,不是。”他放下了食指。
“天宗,也不是。”他放下了中指,只剩无名指单独竖在那里。
“剩下的,是无名。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只有无名,才能得以永生。”他说。
我看懂了,在秘魔和天宗之外,还有第三方大势力,而岳不群就是为这第三方工作的。
“岳先生,请明示,到底是哪一方势力?”连城璧说。
岳不群移动轮椅扶手上的操纵杆,轮椅立刻轻巧地后退,离开了桌子。
“跟我来吧。”他说。
我们跟在轮椅后面,离开麻将室,由一道狭窄的甬道前进。
这条甬道应当是按照轮椅的尺寸来设计的,两个人并行都有点困难。
幽暗之中,连城璧伸过手来,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拼出性命救她,聪明如她,自然知道她在我心中的位置有多重。
第266章 温侯银戟吕凤仙(2)
左拐两次后,我们到了一扇巨大厚重的不锈钢安全门前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岳不群向右欠身,在一只视网膜安全锁的扫描窗前静止不动。绿色的扫描射线在他脸上上下扫了两遍,随即以电子声音报告:“是岳不群先生,安全,请进。”
“走吧。”岳不群回头招呼。
那扇大门缓缓打开,一股复杂的机械、线缆味道扑面而来。
岳不群率先进去,我稍稍落后,轻声告诉连城璧:“若是吕凤仙来,先听他说,不要动怒。你要坚信,任何时候我们联手,都能稳操胜券。”
我抱定的宗旨是见招拆招,等对方变招。
此刻形势与麻将桌上不同,岳不群急进,我们就应该退防;他要是急退,我们则应该突进。正如太祖兵法所云,敌退我进,敌进我退,敌疲我扰。
“我一直坚信。”连城璧说,她忽然踮起脚尖来,在我腮上轻轻地亲了一口,并低声而又真诚地说,“谢谢。”
那个房间里没有人,只有无数电脑和电子机械臂。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闪烁跳跃的屏幕,同时开着的电脑不下百十台。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岳不群举起双臂,大声欢呼。
在麻将室内,他是沉着、冷静、低调甚至悲观的,但也进入这里,他就像一个被唤醒的精灵一样,浑身都在发光发热。
电脑、网络是黑客的命脉,就如同战士的枪械那样。有了它们,黑客们才能在广袤无垠的互联网上尽情驰骋。
岳不群向前滑行,以语音发令:“亮主屏幕,开语音会议,联系三十六路藩王上线,我要介绍个伟大的新朋友给大家认识。”
两只闪闪发亮的机械臂活动起来,瞬间点亮了正前方一块三米见方的大屏幕。接着,屏幕上出现了无数被细线连着的真人头像,有些是亮着的,有些则是灰色的。
岳不群望着大屏幕,直到上面所有三十六个头像全都亮起来,才扬声打招呼:“大家好,耽误大家一点时间,介绍一位不一般的朋友给你们认识。这位朋友姓夏,名天石,是生在山东济南的曲水亭街边,秉承了泉水的轻灵秀气和济南城的物华天宝,具有异常准确的第六感。我认为,这种人才能够帮助我们解决很多难题。现在,大家举手表决,接受他的,头像继续点亮,不要动;不接受它的,灭灯退出。”
我并不认识屏幕上这些人,其中超过三分之一的竟然还是金发碧眼的外国年轻人。
岳不群宣布后,竟然没有一个人重新变灰,看来是一致通过了。
“好,夏先生就在这里,大家也看到了,有什么问题,马上就可以提问。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开始吧——”岳不群说。
立刻,第一排第三位的头像闪动起来,屏幕上打出一行字来:“夏家与神相水镜渊源颇深,现在夏家的人到了,神相水镜呢?是不是也将很快浮出水面?”
这问题很直白,但我不以为意,坦率回答:“夏家凋零,传到我这一代,已经一穷二白。我也在找神相水镜,但我对它的认识比不上各位,希望有这方面资料的话,也提供给我。”
又有人问:“风闻六大家族中,已经有人探索到了神相水镜的确切位置。夏先生既然承认自己一穷二白,那么能拿什么跟其它五大家族去争?”
我略一沉吟,脑子飞快地搜索过去的记忆,却无法将任何帮派与“六大家族、五大家族”对上号。
“我没有把握去跟别人争什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只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些不择手段向前冲的人,必定第一个上刀山、下油锅,尝尽挥霍人生带来的痛苦。”我回答。
“夏先生站在哪一边的?属于何方势力?以后有什么打算?会不会直接加入哪个帮派?”有人又问。
我摇头:“我不属于任何帮派,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以后也不太可能加入其它帮派。我希望过安定平静的生活,自给自足,丰衣足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江湖是个大染缸,只适合想把自己染黑或者漂白的人。”
有人不再打字提问,而是使用了语音。
“夏先生,我来自与青岛一海之隔的釜山。据我最新得到的情报,韩国犯罪集团已经派出了精锐人马乔装进入中国,针对神相水镜下手。要知道,韩国的盗窃团伙是最嚣张的,近二十年来,不但有‘幽灵天使’和‘巧手金取帮’这样的老牌大帮派,更有‘虎扑’‘南道盟’和‘饮血鹰’这类年轻而激进的新帮派。你在济南,距离青岛只有数百公里,开车三小时就到。你有没有担心,这些会影响你的未来?”
我摇头,平静地回答:“江湖上的事永远没有穷尽歇止,战斗永远存在,担心毫无意义。历史上那么多大人物或生或死,或兴或败,从未影响到世界格局。过多的担心没有必要,真正要做的,就是见招破招,以不变应万变。”
其实,这些问题应该是岳不群的强项,他将我置于所有问题保卫之下,也是在将我的军,并借此窥见我的内心世界。
“夏先生,听说你的第六感超强,那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现在正坐在一个即将爆发的活火山之上?济南虽然号称中原大城,但它只不过是中国的二线城市,列于三十多个省的省会城市之中,距离北京、上海、广州、重庆那样的超级大都市还差得远。现在,几百派势力一拥而入,差不多要把济南城翻个底朝天。活火山终究是要爆发的,一旦发作,人城皆亡。对此,你又是怎么考虑的?”此人继续问。
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想必每一个扎根济南的奇术师也都想过。
既然生活于此,就不希望家门口变成战场,整天出现杀人越货的恐怖事件。
“我想,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淡然回答。
太多江湖势力涌入济南,就像在一个小脸盆里放上几百条金鱼一样。盆小鱼多,游不过来,最后只能是盆翻鱼死。所以,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将会彰显它的力量,各大势力倾轧不止,保证济南的江湖人物总量不会出现大问题。
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头像闪烁起来,接着在屏幕上出现了这样一行字:“我是美国特种部门的招聘官,以夏先生的资质,完全可以免去初试进入我们的实习部门。如果夏先生有意,可以到这边来,我们慢慢谈。”
在美国的政府部门序列中,“特种部门”是一个比较隐晦的称呼,其对应的正是“51地区”。
她向我发出邀请,自然是看重我的“非自然”能力。
我再次摇头:“我是中国人,只服务于中国,也只效忠中国,不会为其它任何国家效力。请见谅。”
那头像继续闪动着,又在屏幕上打出来一句:“在高速互联网、物联网的年代,地球已经变成了地球村,全世界大融合,你为谁效力、为哪国效力,已经成了无足轻重的问题。你过度看重自己的国籍与民族,这正是钻牛角尖的结果。据我所知,中国奇术师之中,有很多并不这样想,对不对?”
我点点头:“对,但那些人没有什么好下场。天道循环,法网恢恢,永远有人盯着他们,就像摩萨德追杀纳粹犯罪分子那样,直到把他们送上绞刑架为止。”
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岳不群一直盯着我,不断地轻轻点头。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我有我的方向,其他奇术师也有各自的人生追求,即使大家不在同一条轨道上,也不影响各自去追寻梦想。
唯一的变数是,那些为了极端个人目标而奋斗的人,最后很可能获得利益同时又死于利益,重蹈“有命拿没命花”的覆辙。
在这么多顶尖黑客面前,我无需隐藏自己,毕竟我和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大家敞开心胸来谈,才是最直接、最有效的。
“夏先生,任何奇术师的腾飞,都需要有一股巨大力量的承托。在美国,无论是国家政策还是国会、议院私下里的支持,都能给你更优渥的发展环境,助你一飞冲天。反之,在你们的国家,各种竞争、同行倾轧已经变得明目张胆,你混居其中,只会被死死拖累,成为帮派斗争的牺牲品。相比之下,还是在美国更有发展前途。你可以翻翻政治、经济界的人才历史,很多亚洲人加入美国国籍之后,其人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可以一直给你保留这个机会,特种部门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着。任何时候,只要你想通了,告诉岳先生,他会安排我们见面。”那美女头像持续闪烁着,在屏幕上打出大段大段的文字。
她说的全是实情,中国最大的特点,就是人才、庸才、歪才、劣才特别多,由此就引发了“窝里斗”,很多例子比“狗血剧”更狗血,荒谬怪诞,层出不穷。
曾有华裔专家说过,真正了解中国国情的是美国人,而不是中国人。所有中国人全都处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尴尬境地,缚手缚脚,无法脱困。
“谢谢。”我诚恳地道谢。
萍水相逢,对方竟然讲出这种完全替我着想的道理来,着实让我感动。
当然,美国人不是慈善家,五角大楼、51地区只对真正的人才动心,而且只向高手敞开方便之门。
如果我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只怕哭着喊着请他们容留,他们也懒得回应一个字。
“好机会,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机会!”有另外的人打字感叹。
“我是印度班加罗尔的阿布那多,如果可以,请夏先生转让这个机会给我。”有人跳出来,希望获得那金发头像的青睐。
“中国年轻人,抓住橄榄枝,你就能飞到诸神的宫殿去!”有人艳羡。
“这年轻人到底有什么本事,值得五角大楼降尊纡贵请他加入?”有人疑惑。
“好,我代夏先生答应,也会代他与贵方保持联系。”岳不群替我解围,“现在,请大家投票,我们必须来做一个决定,看看夏先生与之前那位吕先生,谁更有资格加入?”
第267章 温侯银戟吕凤仙(3)
所有的头像不再闪烁,画面一变,出现了一个投票对战的页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战斗的一方写着“夏天石”的名字,另一方写的则是“吕凤仙”。
“问题问完了,大家可以投票了。”岳不群高声说。
我名字下面的数据条开始向前推进,而属于吕凤仙的数据条却没有任何变化。
只不过一分钟左右,我名下的数据条跑到了尽头,而吕凤仙的数据条仍然停在原地。
结果很明显,我战胜了吕凤仙。
“好了,投票结束,我们一致通过‘接受夏先生加入’的意见。”岳不群说。
“那吕先生怎么办?”有人问。
岳不群摇头:“那不是我们要考虑的。”
“如果他闹起来怎么办?”那人又问。
“格杀勿论。”岳不群的声音突然变冷了。
在这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根本没有模棱两可的答案。为了维护这个已经得出的正确答案,任何阻碍者都会被立即消灭,毫不客气。
大屏幕上的头像一个个灭掉,最后,连屏幕也关掉了。
这种短暂的网络会议十分高效,各人远程发表自己的观点,根本没必要见面。
“恭喜你,夏兄弟。你已经通过了我们的初试,很快我们就能成为朋友加同事,一起并肩作战。”岳不群说。
我脸上并无喜色,因为所有问题都是别人提出的,我甚至没有机会发问。更何况,我并没有申请加入岳不群的某个未知组织,更无意于跟吕凤仙争夺同一个机会。
“岳先生——”
我刚开口,随即被岳不群打断:“嘘——有什么话,我都可以慢慢解释给你听。现在,我们这里似乎有一位不速之客。”
猛地,一只硬盘柜的后面转出来一个人,一个让我们三个同时大吃一惊的人——吕凤仙。
他已经醉了,脚下踉踉跄跄,嘴里酒气狂喷,手里还拎着一件东西。
“我都听到了……岳先生,难道你就这么狠心,根本不顾我的个人感受……我为你卖命三年,不惜把秦王会第一手资料完完整整地交给你。我做的这一切换来了什么?只不过是你的背叛和出卖。我在这里,你想杀我就来啊?来啊?”
吕凤仙挥舞右臂,掌心里握着的原来是一杆短柄银戟。
“抱歉二位,他醉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岳不群有些尴尬。
我摇摇头,岳不群是这里的主人,他做什么,根本不必经过我们的同意,也没必要告知我们。
吕凤仙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而应该是在洪家楼教堂下的地道中,处理隧道、壁画、人皮等等令人焦头烂额的事。
“吕先生,谁允许你到这里来的?”岳不群问。
吕凤仙猛地抬头,站得笔直,掌中银戟贴在手腕后面。
这一刻,他那张猥琐而庸俗的脸上,显露出凛然不可侵犯的表情。
“温侯银戟吕氏,昔日排名兵器谱第四,天下人无不敬仰崇拜,五体投地。千年以来,我吕氏潜行忍耐,为的就是重回兵器谱,在天下人面前,重新找回尊严。我,吕氏第四十九代子孙,吕氏凤仙,无德无能,无以承托振兴吕氏的重任,今日在此,自裁向列祖列宗谢罪。”
吕凤仙的声音、表情变得异常悲怆,仿佛去国怀乡的游子,走投无路,举目无亲,只能用自杀来结束一生。
“啪啪、啪”,岳不群鼓掌三声。
当他的双手放下时,我注意到,他已经轻轻扳动了扶手上的操纵杆,轮椅以旁人无法察觉的慢速无声地后退,将他与吕凤仙之间的距离拉近。
我用眼角余光向两侧看,观察到大厅的顶边、顶角全都布置着摄像头,每一个摄像头后面,都有一个拳头大的黑洞。
岳不群是残疾人,如果他没有保护自己的后备措施,大概也活不到今天。因为以他的身体状况,即使是一个未成年人也能置他于死地。
“如此,甚好。”岳不群淡然回应。
唰的一声,吕凤仙手腕一转,银戟划出一道炫目的银光,指向岳不群。
“死之前,我得拉一个垫背的。”他没醉,醉态只是掩饰目的的手段。
“现场,除了你还有我们三个,你要拉谁?”岳不群问。
连城璧一直没有开口,仿佛只是我的影子。
“拉你。”吕凤仙惨笑。
岳不群摇头:“吕先生,好好的,又是打打杀杀,又是寻死觅活的,有意思吗?你是秦王会的人,我们之间的交易只牵扯到情报,还没到拿命来威胁别人的程度。你以为提供的那些情报真的值钱吗?我只不过是拿来作为佐证,以验证其它情报的准确性。你以为秦王叫你一声‘吕丞相’,你就是大国丞相吗?错,纵观历史,即使是开国功臣,也难遭兔死狗烹之厄。还是那句老话,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作为江湖前辈,你醉醺醺地闯进禁地,后果怎样,你能想到吗?”
吕凤仙冷笑:“杀了你,后果怎样不重要。”
岳不群继续大大地摇头:“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如果我会死在你手里,那么若干年前早就死在别人手里了——”
他的双手垂下,按动了轮子上方的两个隐藏式按钮。立刻,每个摄像头旁边的黑洞中都滑出一支闪着寒光的枪管来。
“我不会死,别人杀不了我,你也一样。”他说。
吕凤仙没有畏惧,反而踏上一步,咬牙切齿地吼叫:“这些枪能挡住老子?这些枪是吓唬人的,你一开枪,所有机柜和资料就都毁了,这是你一辈子的心血,你舍得吗?”
我望着吕凤仙,真的为他感到悲哀。
在互联网时代,一切资料全都储存在云端,极少有费力地放在本地服务器存储硬盘里的。别说是用枪械射击机柜,就算把樱花别墅全都炸掉,岳不群也会在很短时间内恢复一切,资料一个字都不会丢失。
“吕先生,你累了。”岳不群说,“前面的会所里有酒、有软床、有美女……当然,如果你还有精力,也可以到赌坊里去玩几把。今天晚上,为了庆祝夏先生和连小姐的到来,我把九顶塔那边的一栋别墅贡献出来,作为今晚赌坊嘉宾的抽奖彩头……你会好起来的,我们的合作也会继续下去,你所有的努力和奋斗,最后也一定会体现出价值。振兴吕氏是你的责任,我是你的朋友,一定会帮你,责无旁贷,两肋插刀。你说呢?”
忽然间,吕凤仙单膝跪地,以银戟撑着身子,悲悲戚戚地抽泣起来。
他的年龄、外貌、身份都让这种小娘皮似的抽泣变得既滑稽又可笑。
当然,真正令我惊讶的,是岳不群的口才。
他将一切后手布置好,但却引而不发,只用口才折服对手,不费一枪一弹,兵不血刃,解决战斗。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孙子兵法》中的上将口诀之一,而岳不群就在谈笑风生之间,将这口诀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我吕凤仙对不起祖宗,到现在,我连个子嗣都没有,连个老婆都没有,连个家都没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一想到这些,就感觉活着没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我该怎么办?我吕凤仙就是一条狗,一条夹着尾巴的丧家狗……”吕凤仙拍打着胸口,嚎啕大哭起来。
岳不群不再看着对方,而是轻轻转动操纵杆,轮椅轻巧地转身,向外行去。
我和连城璧对望了一眼,同时转身,跟着轮椅向外走。
吕凤仙已经废了,在秦王会那边离心离德,在岳不群这边的表现又如疯狗,颜面、人格、自尊都被他自己丢尽了。
我的情绪有些低沉,为太多奇术师的堕落、崩溃而感到惋惜。
奇术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树与藤、藤与树的痴缠。若是缠得不紧,奇术师就不会有太大的成就,始终默默无闻,颓废终老;若是缠得太紧,就会让奇术师成为走钢丝的戏子,精神、心态如同钢丝一样,绷到极端,稍有不慎,就会变成疯子。
谚语说的“天才与疯子只差一线”就是这个道理,而一位影视圈子里的大佬更是说过,演戏这个活儿“不疯魔不成话”“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只有无限投入,才会取得成功——成功,也许众人瞩目的百尺竿头,也许是华山第一峰的绝顶之处。那么,到了最高峰,要么坠落、要么滑落,总是在走一条向下的路,这就直接导致了奇术师的精神失衡,堕入魔道。
言佛海、吕凤仙作为秦王麾下左膀右臂,一个属于“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一个属于“兵器谱温侯银戟吕氏”后人,都应该有着辉煌的未来,但他们偏偏在患得患失之中,瞬间崩溃,无法自立。
我、连城璧也是此道中人,最终结局如何,谁也不敢说。
“唉——”连城璧长叹一声,似有无限心事。
稍后,她靠过来,挽着我的手臂,头枕在我肩上,缓慢前行。
“两位,我们去一个有趣的地方。”岳不群招呼。
这次,他每走原路,而是右折,连续经过了十几道起起落落的防火门,进入了一个四壁全是酒架、窗户的大厅。
这大厅有个显著特点,就是每扇窗户都非常高细,从屋顶直垂到地面,足足有四米高,而宽度则只有一米。
“这是我的私人酒窖,自建成后,只接待过不到十位客人,两位是第十、第十一位。”岳不群说。
大厅中央有一张铁木长桌,桌上放着冰桶,冰桶里斜靠着一瓶红酒。
“是我的荣幸。”我礼貌地回应。
“也是我的荣幸。”岳不群笑着回应,“有这么一句话,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不知夏兄弟是不是同意这样的说法?”
我同意这句话,但岳不群并非我的知己,也不可能成为我的兄弟。
“很好的一句话。”我回答。
岳不群微微皱眉:“唔,夏兄弟,看来,你对我的提法有不同意见?”
我点头:“并非有不同意见,而是觉得,人生得一知己太难。人性易变,无法保证,社会上的诱惑太多,每个人的未来都是一场迷局,‘当面叫哥哥,背后捅刀子’的事太多了。”
“变化是永远的,不变是相对的。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连城璧说。
她的存在,巧妙地平衡了我和岳不群之间的些微尴尬,也等于是分散了岳不群的注意力,使对方不会死死盯着我,从而让我有独立思考的机会。
如岳不群所说,我是第十位进入这个私人酒窖的客人。
“十”这个数字,让我想起李太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名句。于是,我的情绪变得十分微妙,而这种变化正是由吕凤仙的精神崩溃引起的。
我自诩智商、定力、阅历、功力都比吕凤仙差得多,如果靠岳不群太近,最终结果,差不多就是重蹈吕凤仙的覆辙。
那么,我提前看到了这一点,为何还要自寻死路?
反观,我和岳不群之间并无任何契合点,他想降服我,要我加入他的组织,无非是为了驱使我,以此来产生更大的利益。
吕凤仙已经被榨干,而我的未来怎样,一目了然。
“既不想投诚,也不想死在这里,唯一的办法,就是踩着岳不群的尸体走出去。”我终于做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我不嗜杀,但雷矛星、苗素贞的死和吕凤仙的崩溃,逼得我不得不这样做,非此不可,唯一抉择。
“哦,我几乎忘了,连小姐是未来秦王会的接班人,对于人生和江湖,一定有自己的看法。愿闻高见,愿闻高见。”岳不群说。
连城璧走向那瓶酒,自然就把岳不群的眼光引了过去。
我借机打量那些黑魆魆的窗户,猜测窗外可能的风景。
当然,我们依旧在地底,窗外不会有阳光、鲜花、星空、山色等等,唯一可能的,就是岳不群刻意营造出来的“人造风景”。
那么,这些窗户所用的玻璃很可能是警用单面窥探玻璃,我们看得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好酒。”连城璧俯身,看着那酒瓶顶上的封签。
“好酒还需好风景来配——”岳不群笑起来。
立刻,所有的窗户都亮起来,外面的喧嚣、热闹、疯狂、放肆的情景清晰地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我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吕凤仙,他的身边还有两人,全都是妖冶的年轻女子,穿着暴露,浓妆艳抹。
吕凤仙在一张巨大的轮盘赌桌边,轮盘在飞转,荷官掷出去的骰子在轮盘上轻盈地跳跃着。
原来,正对的窗户外面是一个赌厅,玻璃不但可以单面窥探,而且可以将图像放大,让我们把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真正的奇术师是力戒“酒、色、财、气”这“四害”的,但现在的吕凤仙,面前有赌桌、身边有妓女、手边有酒杯,已经变成了一个老不正经、放浪形骸的浪子。
“他很享受。”岳不群说。
我的心骤然紧缩,因为我脑海中浮出这样一句可怕的话。
那是一句流传于外蒙古、东三省一代的古老满族格言,原话是——“鹰就是应该比鸟飞得高,因为鸟是它的猎物;海东青就是应该比鹰飞得高,因为鹰是它的猎物。”
在普通人看来,奇术师很强大,能够完成很多匪夷所思的事。
普通人与奇术师相比,前者是鸟,后者是鹰。
现在,我感觉岳不群就是专门猎杀鹰隼的海东青。
一千只鹰里面才有可能出一只海东青,也正是对一千只鹰的猎杀,才锻炼出了海东青的铁喙钢爪以及笑傲苍天的扑击能力。
可想而知,不知有多少个吕凤仙的崩溃与死亡,才成就了今天的岳不群。
第268章 炼狱之掌,釜底抽薪(1)
大厅四周共有超过四十扇窗户,前方、右方的一部分窗户里映出的是赌场情况,而左方几扇窗户里则是风花雪月、鸳鸯情浓的场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要他们想要的,我要我想要的,如此而已。”岳不群解释。
这种冠冕堂皇的解释无法掩盖他的真实目的,窥探只是感官享乐,他要的,也许就是这些客人的各种把柄。
人都是有致命弱点的,独处之时,全身放松,各种弱点全都表现出来。岳不群要的,就是这种时刻。
我在媒体上读过一些类似案例,先抓把柄,再去要挟,这种“放长线钓大鱼”的游戏非常致命,很多表面“正派”人士,都在这种圈套里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不如,放过吕丞相?”连城璧轻声问。
吕凤仙是秦王会的人,他失态,也是秦王会之耻。
“给我个理由?你知道三年来,他从我手里拿走了多少钱?整整三千五百万人民币。我不是慈善家,不能长期免费施舍,对不对?连小姐要我放过他,能给我什么好处?”岳不群问。
连城璧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岳先生,我没有任何好处给你,但是,吕丞相出了这样的事,理应由我们来清理门户,而不是任由他在这里胡闹,败坏了秦王会的名誉。”
岳不群淡淡一笑,向窗外一指:“连小姐,如果这时候你走进去,能不能有把握带走吕先生?”
连城璧咬了咬牙,大声回答:“能。”
岳不群点头:“好,我给你一小时。一小时内,如果你能带走吕先生,那他欠我的就一笔勾销了,如何?反之,你带不走他,就留下来,当我会所的青衣奴仆,如何?”
窗外,有数个穿着青色服务生制服的女孩子穿梭于赌桌之间,为客人端茶递水。她们应该就是岳不群说的“青衣奴仆”,也许个个都欠了岳不群的债,才会屈身于此。
当一个青衣奴仆走过吕凤仙身边时,他突然伸出手,把那女孩子拦腰捞过来,抱到自己膝盖上。
那女孩子并未挣扎反抗,但这个变化却将连城璧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在那种情况下,吕凤仙的所作所为不必赘述,一定是下流之极。
连城璧变了脸色,岳不群则哈哈大笑。
“岳先生,这个赌打不得,我替连小姐放弃。”我说。
“怎么了?连小姐想替秦王会出头,是件好事啊?就算连小姐输了,我也未必真的要她做青衣奴仆。在我的会所里,其实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空着很多职位,等连小姐挑选……”岳不群笑起来。
我忽然觉得,他的死期到了。
他侮辱了连城璧,理应当场人头落地,以死谢罪。可是,我脸上不动声色,只是陪着他笑。
“连小姐,你可以试一试,但我必须提醒你,只有输光一切,吕凤仙才有可能离开那张轮盘桌。男人好赌、好嫖是天性,这一点你们女人是无法理解的。”岳不群说。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目光向着窗外,但眼角余光一直瞟着岳不群的颈侧大动脉。
“岳先生,我们还有些东西,可以跟你交换。至于吕凤仙,他现在走、明天走都无所谓。反正,我们把他带回去,也只不过为了遮羞。”我说。
“什么东西?你猜我会感兴趣吗?”岳不群问。
我要说的,正是密室中那张西洋壁画。
它值钱不值钱我不管,但它的存在是一个巨大的谜题。我猜测,活人变成人皮的诡异过程跟这幅壁画也是有关联的。
“当然,我敢这样说,就断定你会感兴趣——简单说,那是一幅西洋壁画,左侧是一百零八人,右侧是一只身体缩短的龙形怪物。它是藏在地底的古物,其中包含的价值不可估量。如果你同意,壁画归你,吕凤仙归我们。”我缓缓地说。
壁画仍然在那密室里,我和连城璧算不清楚的问题,岳不群也未必能成功。
“那样一幅奇怪的西洋壁画?”他自言自语,在轮椅的右侧扶手下一摸,从一个暗袋里抽出了一台微型平板电脑,在上面敲打了几下,然后举起来给我看。
屏幕上,正是那幅古怪壁画。
“是它吗?你确定?”他问。
图片旁边的文字全都是弯弯曲曲的俄文,我一个字符都不认识,唯一能够看懂的,就是图画下面的一个价签栏,里面用的是美元符号,而数值则是用阿拉伯数字填写,其中有一个“一”,后面则跟着八个零。
我点点头:“正是它。”
“夏先生,你总是给我惊喜。如果你手中有这幅画,所有账目一笔勾销,我还会另外给你一大笔钱,作为奖金。”岳不群说。
我不怀疑岳不群的话,他就像海东青一般,高屋建瓴,远见卓识,其分析事物的出发点高于普通人一万倍。
只不过,明知道那幅壁画就在地道里,也未必能够将它拿出来。
“这是一幅很有意义的画,融合了西洋绘画技法和中国哲学思想,第一次看到它的人,都会被其中蕴含的深意所折服,并且发疯一样地去探究作者想要表述的意义。”岳不群把平板电脑举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画。
连城璧有些走神,目光时而投向窗外的赌厅,时而转向我。
我知道,她的心已经乱了。
她的心乱,不只是因为吕凤仙在赌厅内的无耻丑态,更因为岳不群在这间窥探室内所做的“心理学”暗示。
举个简单例子,古代赌场、妓院里的布置相当微妙,以致于那些饱学的才子、老实的书生、憨厚的农民一踏进去,就会被酒色、金钱所迷,不倾囊而出,绝不离开。
“布置”就是奇术之一,赌场、妓院如同色与赌的迷宫,先将人迷住,然后再掏空其腰包。
我在这里,连城璧就会没事,因为自始至终,我的注意力都在岳不群身上,没有半点迷惑。
“夏兄弟,你确定能给我这幅画?”岳不群问。
我笑了笑:“如果岳先生渴求,我愿意一试。”
岳不群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盯着我:“你要什么?刚刚我说到钱,你根本毫不在意,为什么?”
我凝视他的脸,从表面一直看到他的脑中、心里、思想精髓深处。
“世上本无先知,如果有人觉得先知高高在上,那是因为自己已经屈膝下跪——”我淡淡地在心底告诉自己。
岳不群之所以成为江湖消息的集散地,那是因为他以最先进的“大数据”为后盾,通过电脑程序的反复分析与推演,将很多大事的走向“计算”出准确结果。
他不是先知,而只是一个擅长于电脑计算的奇术师。
我若问计于他,首先就要把自己脑子里的资料交给他,然后接受他的“计算”。
这种情况下,我给他“十”,他也许只回馈“一”,是一种不对等的信息交换。表面看,他为我解答疑惑,但实际上他却从我这里得到了很多,成为构成“大数据”的一个像素。
“我不要什么,既然一切最终归于虚空,那么知道与不知道,还有什么分别?”我说。
岳不群有些奇怪:“夏兄弟,可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很多问号。怎么?这些问号你自己都想明白了?”
我摇头:“不是想明白了,是因为累了,不再想追根溯源。”
“把画给我,你要什么,只要是我有的,尽可以一把给你。”岳不群有些紧张。
到樱花别墅来的人,大部分都是有求于他。所以,他高高在上,如同指点迷津的先知。我不求他,无欲则刚,反过来他无法掌控我,就只能看我的脸色。
我想了想,淡淡一笑:“岳先生,谢谢你好意,那我还是问一个问题吧,要不,别人会笑我入宝山而空手回。”
岳不群点头:“请,尽管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问:“二战中,日本人究竟在济南城干了什么?”
“什么?什么?”这问题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
这个问题将连城璧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转头看着我,脸上带着疑惑的苦笑。
“这个……夏兄弟,我可以拷贝一份电脑资料给你,上面有按照公历的年月日分门别类记录的战争记录,从日本军队进入济南西关的第一天起,直到天皇宣布投降、军队撤出济南的最后一天止。”岳不群说。
我摇头:“我不要那种官方记录文件,只想请岳先生告诉我,日本人在济南城想做的、做完的、没做完的事以及到了今天,日本人还想在济南做什么?”
这样描述我的问题的时候,桑青红、明千樱、石舟**等人的影子又浮现在我脑海中。
“一定有某件事时刻牵动着日本人的神经,所以他们前赴后继地赶来,要将二战中没完成的事业延续下去。”这是我的判断。
日本人居于大洋中央,嗜海鱼而恶陆战,但他们仍然义无反顾地西进,不惜死尽全国的男人,也要抢占大陆地盘,完全弃老巢于不顾,这其中一定藏着非常诡异的谜题。
生物学上,物种起源、动物进化遵循着“由海生至陆生”的规律,海鱼上岸,进化为最原始的生物。我怀疑,日本人的某些发展理念正是遵循这样一种生物进化论。
我们可以将日本人看作是海生物种,他们执着地向大陆进发,就是一种“进化”的内驱力在产生作用。
既然如此,研究日本人在济南城做了什么,就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你的问题很有趣。”岳不群收起了平板电脑,表情渐渐冷淡下来。
“是吗?请岳先生指点。”我不卑不亢地说。
知道他的需求之后,我们已经处于平起平坐的位置,可以平等地谈论问题。
岳不群皱眉:“这是个好问题,但答案却太空泛,无法用一句话两句话来说清,或者不适合在这种场合下研究。否则的话,连小姐就会觉得咱们太枯燥,竟然会突然研究起历史问题来了。夏兄弟,简短说吧,你如果能给我画,那就是樱花别墅的上宾,以后有任何需求,我都全力以赴相助。”
他想结束话题,但我已经窥见了他的弱点,怎肯轻易放弃?
“岳先生,我记起来了,那幅画虽然是西洋壁画,但其中很多细节,却借鉴了日本‘浮世绘’的技法。而且,西洋壁画中,很少有众多人物入画的例子,即使是描绘诸神世界的宗教题材壁画,现场人物也是极其有限。相反,日本、中国的古代壁画中,却动辄有百人、千人入画的作品。我在想,这幅画一定是某位西洋画师为东方人甚至日本人画的。你说呢?你对这幅画如此看重,难道你是为日本人做事?”
其实,看到外面的樱花以及“樱花别墅”的石刻牌匾时,我就隐约想到了这个问题。
日本大和民族是表面上最“彬彬有礼”的民族,他们的“菊花与刀”信念,正是体现了“笑靥如花”与“一怒拔刀”的好坏两面。
岳不群表面上温和有礼,谦逊恬淡,而且他还是个残疾人,天生就会让人怜悯、俯就,对他的某些要求不忍心拒绝,而且尽可能地向他提供帮助。不过,他格杀苗素贞之时,那种雷厉风行的霹雳闪电手段,却让当代第一流的刽子手都汗颜不止。
变脸,也是一种奇术。
一个人只有心变了,脸才会变。所以,岳不群具有“瞬间变心之术”,一颗心时而柔软鲜活、卜卜跳动,时而冷硬如冰、残忍无情。
他不像中国人,更像是日本人。
“怎么可能呢?哈哈哈哈……”岳不群大笑。
我也笑起来,把刚刚这些话当作玩笑。
岳不群挥手:“好了,我们还是节约时间,谈些正事。夏兄弟,你提到那幅画,一定有弄到它的办法。不瞒你说,它对我非常重要,我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找到它。”
他若是遮遮掩掩,我反而好行事,但他直接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一切就变得异常简单,容不得我再兜圈子。
“看机会吧,我如果能拿到,一定第一时间联络岳先生。”我说。
岳不群狡黠地笑了:“夏兄弟,不要打太极了,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的心。”
他这是在诈我,通常一个大智者在没有其它好办法的时候,才会用到这样的办法。
“岳先生,我已经答应您要求了。”我说,“就不要再怀疑我了。”
“哈哈哈哈,夏兄弟,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岳不群笑了。
第269章 炼狱之掌,釜底抽薪(2)
不知何时,轮盘停了,吕凤仙身边的女人们也走光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站起来,但膝盖似乎已经发软,自己撑不住,两名保安冲过来,把他的两只胳膊架住。
我希望,吕凤仙带来的麻烦赶紧解决,别再让连城璧在吕凤仙面前丢人。
“他已经输光了所有钱。”岳不群说。
正因为如此,吕凤仙才离开了赌桌。
当然,正因为他输光了所有钱,那些女人才主动离开。这种地方,无论是赌还是色,都是吸血的蚂蟥,吸干一个,再吸下一个,如此循环往复,真正的受益者,只有岳不群这样的幕后大老板。
吕凤仙向我们走过来,站在玻璃窗前。
那种玻璃一面可以窥探,另一面则跟普通的穿衣镜没有什么两样。
这时候,吕凤仙一定正从镜子里打量着自己。同样,我们与他只隔五步,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他已经老了,眼中已经没有斗志,只剩下苟延残喘的无奈,彷如一条失势的羸弱老狗。
“连小姐,我给贵组织提个意见可以吗?如果总是重用这些老弱病残,年轻人得不到提拔,则组织的战斗力就会急速下降,最终在风吹雨打之下,轰然倒塌。如果我是你,就会从现在开始,大量起用年轻人,让有能力的人才迅速上位,取代这些老家伙。”岳不群说。
“很对,我完全同意岳先生的意见。”连城璧冷肃地回应。
优胜劣汰是人类进步的不变规则,如果吕凤仙听到这样的话,心中的伤痛可想而知。谁也不愿老去,但却都无法摆脱这一规律。
“岳先生,你不是说,吕凤仙是你的座上客?怎么会弄成现在这样?”我忍不住问。
岳不群又笑了:“江湖之上,三分真、七分假的东西最能迷惑别人。我说吕凤仙来是真的,但‘他是座上客’却是假的。夏兄弟,在济南这批江湖人物之中,很少产生出类拔萃的奇术师,而你是一个例外。除你之外,其他的人在我眼中都是不及格的。我以吕凤仙做引子,只是在钓雷老师和苗老师。结果,他们沉不住气,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终于招来杀身之祸。”
我恍然惊觉,既然是三分真、七分假,那么此时此刻岳不群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好吧,我们去找那幅西洋壁画。”连城璧起身告辞。
岳不群没有挽留,而是举手送客:“希望连小姐好运。”
我向岳不群点点头,跟在连城璧后面向外走。
蓦地,我听到了玻璃窗框被挤压破碎的嘈杂声音。
“哗啦、哐啷、咣当”,各种杂声响在一起,全都来自我们与吕凤仙之间的玻璃窗。
我猛回头,那窗已经炸裂,吕不凡身子一晃,已经到了室内,直面岳不群。
满地都是玻璃碎片,很多酒架也被波及,架上的酒砰然落地,跟着向四面八方溅开,酒香四溢,红酒奔流。
吕凤仙背靠窗子,右手藏在背后,应该是握着某种武器。
到了这时候,岳不群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吕凤仙说。
岳不群点头:“看得出来。”
“你应该很清楚,穷途末路的人究竟有多可怕?一头被逼疯了的野牛有多可怕?”吕凤仙的脸色阴冷如冻僵的石头。
“是啊,我知道。”岳不群又点头。
“今天,我必须知道‘吞噬之术’的破解方法,而你是唯一的知情者,你手里有‘游园惊梦三大鬼王’的全部资料。眼下,我杀你易如反掌,你信吗?”吕凤仙接着问。
岳不群笑着点头:“很对,我没有缚鸡之力,更不要说面对曾经在兵器之谱上排名第四的‘温侯银戟’。你只要出手,我就死定了。”
我和连城璧站在出口位置,远远望着对峙的那两人。
也许是岳不群早就下了命令的缘故,保安们一个都没出现,赌厅里静下来,连荷官和客人也都跑光了。
“吕凤仙危险了!”连城璧轻叹。
普通人看来,吕凤仙以“温侯银戟”面对双腿残疾、孤坐轮椅的岳不群,应该是稳操胜券才对。可是,我和连城璧都感受到了一种气场上的不均等。
岳不群如同泰山般岿然不动,好整以暇地面对吕凤仙的进犯。相反,吕凤仙的心早已经乱了,而破窗进袭、图穷匕见,则是孤注一掷的无奈之举。
“我能从你这里拿到一切吗?”吕凤仙的语调渐渐悲凉。
“我已经给了你所能给予的一切,再多的,已经不是我职权范围之内能够处理的了。”岳不群回答。
“我想离开这里了。”吕凤仙低语。
岳不群笑了笑:“吕老师,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前些天,我的一位至亲好友移民澳洲时,也曾说过同样的话。济南是山东省会,南北通衢之地,人多车多,嘈杂拥挤,雾霾之猛烈、空气之糟糕也真的到了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我不出门,即使是坐在开着的窗前,也能感受到平民百姓的这种焦灼和无奈。”
他故意曲解吕凤仙的话,等待对方亮出底牌。
“天石,局面又乱了。”连城璧忧心忡忡地低语。
我按着她的手背,低声回应:“乱局更好,吕凤仙冲击岳不群的阵脚,我们就能看到推翻大山的希望。”
岳不群太“稳”,既像是泰山,又像是深渊,稳得无懈可击,没有半点破绽。这样一来,任何人想对他发起任何攻击,都是一件很头疼的事。
我也知道,吕凤仙必死,但他的死是一个引子,是一道闪电,能够照亮以后我要做的选择。
“我得去日本,避祸富士山。”吕凤仙说。
“好啊。”岳不群挥手,“日本和中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国民相貌、风土人情都差不多,希望吕老师在那边能够过得快活——我相信以吕老师的性格特点,一定能在日本过得很开心。”
吕凤仙的右肩突然一抖,藏在背后的半条手臂呼之欲出。
他动了杀机,强自忍耐,随时都可能爆发。
我和连城璧留在这里,下一步很可能要救援的是吕凤仙,而不是岳不群。
“我要见你的上司,我要见日本人,我要他们帮我移民,然后清理一切麻烦,别让任何人找到我!”吕凤仙急了。
从他的话里知道,我果然没有猜错,岳不群属于日本人那个阵营。
“我不知道,吕老师,你的话莫名其妙,我甚至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岳不群回答。
“吕丞相控制着言军师,他们两人暂时还是秦王会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天石,我们必须救他——”连城璧低声说。
我禁不住皱眉,因为在这件事上,我跟连城璧出现了意见分歧。
在我看来,今日吕凤仙必死。不是救不救的问题,而是他已经抱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才会破窗而入。我们救不救他已经不重要,他根本没给自己留下活路。
这种局面下,岳不群是张缀满了倒须钩的渔网,而吕凤仙就是误入歧途的肥鱼。
“信不信我一出手,连你带轮椅全都砸成肉酱?”吕凤仙有些冲动。
“吕老师,为何出言如此凶恶?古人云,君子绝交,不出恶声。我此前以为,吕老师与我都是君子,合作到最后,总能好聚好散。你现在张口闭口跟我谈日本人,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岳不群冷冷地说。
我一直盯着岳不群,并且审视那辆轮椅。现代枪械专家足智多谋,能够将任何工具改造为异形枪支。既然岳不群有恃无恐,那这椅子里就会暗藏机关,可以在瞬间击破温侯银戟,将吕凤仙立毙当场。
“打电话,给日本人打电话,告诉他们我吕凤仙已经走投无路了,必须到日本去避祸,叫他们准备钱、准备跑路的路线图给我……”吕凤仙又叫起来。
“你为何一定要跑路?”岳不群终于问到了我最关心的问题。
这才是吕凤仙失态的关键,如果不是精神上的彻底崩溃,吕凤仙总不至于如此焦躁不安。找到困扰他的原因,就能改变眼下的局势。
“我……我……我……”吕凤仙脸上的肌肉突然僵硬,眼睛连连眨着,紧张到了极点,“我……看到了天机!我看到了天机!”
一说出这句话,他心里的秘密也就一吐为快,所以情绪立刻变得无比放松。
连城璧也松了口气,因为现场岳、吕二人的紧张对峙在此刻得到了稍稍的缓解,至少有了转圜的可能。
“吕丞相应该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连城璧只说了半句话。
噗的一声,吕凤仙的腰一下子向前弯下来。
只有当一个人的腹部遭受重击的时候,才会做出那种动作。紧接着,吕凤仙的脖子上就突然多出了两只“环”。
环是两种颜色,一只是浓墨一般的极黑色,一只是白雪一般的纯白色。
两只环同时套上吕凤仙的脖子,左右一拉,吕凤仙的人头已经骨碌碌落地。
“好痛快的死法,好厉害的多情环……”双环杀招来得太快,以至于人头落地之时,仍然能来得及发出这样一声惊叹。
“多情环”也是湮没在古代传说中的一种武器,据说是一位生性多情、处处留情的江湖前辈所创。两只环是用极北苦寒之地的乌金铁锻造,外圈圆润而内圈锋利,寓意“情、爱”二字是双刃剑,看似美丽无比,但却暗里伤人。
这种武器,从前只在传说中存在,根本没人见过。
两道环倏忽杀人,倏忽又已经不见,轮椅上的岳不群端坐着,眼前有人脑袋落地,他却恍若视而不见。
我后背上陡地渗出了冷汗,视野之内,端坐在轮椅上的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凶猛阴沉的巨蛇。
连城璧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站立不稳,靠在我身上。
枪械可以瞬间杀人,但枪械并不可怕,因为人人都知道,它是人造的东西,只要稍加练习,就能拆解它、操控它,使它为己所用。换句话说,枪械无主,握在谁手里,谁就是它的主人。
冷兵器、武功就完全不是这个概念,因为这种东西是掌握在一个人手里的独门秘技,直到死,别人都无法夺走。就算送给别人,别人也无法使用。
枪械与武功相比,就像租房与买房一样。租房,人如无根飘萍,随时会被房东赶走,成为只有一两个旅行包的都市过客;买房,则一个人在某个城市就有了根基,站稳脚跟,徐图发展,再没有人能剥夺此人的生存权。
所以,武功之可怕,并非可怕在它能杀人,而在于它的存在,完全改变了地球人之间的各自属性,强硬地区分出了人与人之间的等级、高下。
岳不群的确是个残疾人,但他是个可怕到极点、冷静到极点、隐忍到极点的残疾人。当世之内,只有日本忍术组织内才能找到与他相匹敌的人物。
第270章 炼狱之掌,釜底抽薪(3)
“天机,不可泄露,妄泄天机者,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岳不群幽幽地说。
这一变化来得如此突兀,我和连城璧根本来不及出手援救,吕凤仙已经人头落地。
“你们说,他到底窥见了什么样的天机呢?”岳不群调转轮椅,缓缓地向我们滑行过来。
他的嘴角带着冷漠的笑纹,但眼神却清幽得像腊月里的月光。
“总是有人不相信远古流传下来的箴言,有些话,先知一说出口,就带着某种禁制。若是不知死活地破坏它,就会遭天谴而亡。”他说。
“也许他罪不至死?”我问。
岳不群摇头:“他的罪,你说了不算,我也说了不算。”
连城璧冷笑着问:“那么,谁说了算?”
吕凤仙是秦王会的人,就算执行家法,也得是秦王说了算。岳不群当着她的面残忍诛杀吕凤仙,等于是践踏秦王会的权威。
连城璧向上一指:“天,天说了算。”
连城璧跟我相视一眼,突然大笑:“天?天在哪里?”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你们走吧,不要再耽搁了。”岳不群回答。
我记得吕凤仙说过的话,岳不群是唯一一个能破解“吞噬之术”的人。野湖之内藏着的秘密只有破解“吞噬之术”后才能真相大白,所以,吕凤仙果真是有求于岳不群。
“走吧。”我点点头,“再见。”
连城璧长叹一声,跟着我出门。
门外早有服务生等待,引着我们穿过灯光晦暗的甬道,最后到达地面,站在星空之下。
连城璧长舒了一口气,张开双臂,尽情拥抱夜色。
别墅区的夜异常寂静,似乎一切都陷入了昏昏沉睡之中。
“终于出来了,如果要我整日居住于地下,非疯了不可。”连城璧感叹地说,“同样,如果让我整日坐在轮椅之上,哪里都不能去,我情愿当场就死了。”
看得出,她对岳不群又是愤恨又是怜悯,这种情绪相当复杂。
北面天空之中,突然有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天际,一下子照亮了我混沌的思绪。
流星让我的第六感变得异常敏锐起来,一个答案跳出脑海:“阿璧,吕凤仙没死。”
“什么?”连城璧大惊。
我暂时无法捋顺思路,这答案是提前跳出来的,根本无迹可寻。
照目前情形看,吕凤仙有主动求死之意,这是一个巨大的疑点。
岳不群的防御之术无懈可击,那么要想打开这层保护网,就得采取一些非常措施。所以我猜测,某个或者某些敌人进行了周密细致的策划,步步为营,接力作战,一环套一环地向前推进,其最终目的,就是击杀岳不群,把他掌握的江湖秘密全都抠出来。
流星坠落的方向是在北偏东三十度角的位置,我不假思索,带着连城璧向那个方向走去。
穿过别墅后,我们越过一列紫藤栅栏,接近山脚。
遥遥的,我看见了距离地面五米高的一个红色亮点。
“前方有人,你从右翼绕过去,作为策应。记住,看见任何惊异的事件都不要叫出声,我们一定要保持百分之百的镇定。”我叮嘱连城璧。
连城璧答应一声,迅速向右前方穿行,借着山石、蒿草的掩护,几分钟后就潜行到了红点的东面上风口。
我弯着腰,缓步前进,一边走一边观察四下里的动静。
红点出现的地方是在一条被废弃的断头路之上,除了情不自禁的野鸳鸯之外,极少有人光顾这地方。
“为什么说吕凤仙没死?”我扪心自问。
“他的头都被岳不群的多情环绞下来,死尸就躺在那里,怎么会不死?”我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激烈辩论。
另一个寸步不让:“我知道他的**已经死了,我说的是精神和灵魂。我们都知道,**存在的时间最长不过百年,但一个人的精神却一直活着,百年不灭。”
第一个小人反驳:“但是,吕凤仙真实地死在地下酒窖里,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就算你说他精神不死,也是另一个领域内的事。严谨来说,吕凤仙已死。”
第二个小人大力反驳:“我说他不死,是因为他的精神、灵魂仍然对这个世界发生的事产生影响。既然有影响,他的**在不在已经无关紧要,真正对别人造成困扰的,正是那种思想。所以我说,他死了,却仍然活着。”
两个小人的辩论也正是我思想上的困惑纠缠之处,因为我深切地意识到,吕凤仙仍然活着,刚刚那一刻,他是故意将**牺牲出去,任由岳不群绞杀。
换句话说,他的**即是一枚诱饵,一抛出来,这个“诱虎吞钩”的计划已经铺开,接下来会源源不断产生新的进攻手法。
历史上,也有这种“以身为饵、顺序倒置”的例子,每一次都能收到攻坚奇效。就像我之前说的,岳不群借着残疾、轮椅、地底密室这种独特的元素,将自己塑造成了一座不怕雨打风吹、不惧洪水冲刷、不忧任何冲击的水泥混凝土堡垒,油盐不进,坚不可摧。
于是,吕凤仙就采取了这种非常规手段,把岳不群引向另外一个陌生的环境,伺机杀之。
那么,这种情况下,必须有一个明白人提醒他们,这个貌似“巧妙”的布局其实并不新鲜,聪明人如岳不群,很可能一眼就发现了其中的陷阱,然后借力打力,将计就计,一举把济南江湖上反对自己的势力剿除。
我没有径直走到红点前面去,而是中途止步,回头远眺。
现在,我所站的位置略高于樱花别墅,逐渐看清了那别墅的布局。从地理角度来讲,别墅以南面的联排别墅为屏障,抵挡煞气极重的南方热风,又以北面的山根来阻止阴冷沉郁的北方寒潮;从军事角度来讲,联排别墅是盾牌长枪兵组成的“阵脚”,而独栋别墅则可称为居中大将,负责调度一切;从玄学角度上来讲,联排别墅成为一个巨大章鱼的头部,而分散开来的独栋别墅则是章鱼的尾部、触须,具有非常高的机动性。
综合来看,如果进攻者由南路强攻,则遭遇盾牌长枪兵的阻挠;由北路强攻,则中部的将领则以长枪兵为后盾,进可战,退可守。
这种阵法,与石舟**在芙蓉街摆下的“一字长蛇阵”有异曲同工之处。中国奇门遁甲之术将此阵称为“乾坤混元一气仙”,也叫做“王八驮石碑”之阵。
岳不群腿部残疾,善守而不善攻,所以这种布阵方式,跟他的生理特点高度契合,相得益彰。
“如果是秦王会来此,会有办法吗?”我下意识地替连城璧筹谋。
当然,除非是毁掉这座小山,将樱花别墅赖以存身的“山中之根”掘断,否则几乎是没有胜机。
我耽搁了两分钟,才继续前行。
绕过一堵密密匝匝的树墙后,我已经离那红点不到十五步远。
红点悬在空中,原来是一架室外天线的顶部指示灯。
“呼哒、呼哒”,红点下的暗处传来古怪的声响。
我加快脚步,但同时也提高警惕,免得遭遇误杀。
距离红点五步时,我看清了,原来那里有个人正端坐在那里,右手发力,拉动了一只至少有五米长、一米宽、一米高的巨大风箱。
风箱这种古老的助燃工具,现代已经绝迹,连农村都很少见,更不要说是在济南城之内了。
它发出的声音非常古怪,但却是老百姓们最熟悉不过的。
“谁?”我问。
三更半夜的,没有人愿意到这里来,除非是心怀鬼胎或者跟岳不群有过节的。
拉风箱的男人转向我,果然不出我所料,此人正是言佛海。
如果看不到他的人,只看到眼睛的话,我会误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头饿了半个月的野狼。此时此刻,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而眼珠的核心位置,竟是接近于手电筒光珠的亮绿色。
我停住,等着他回答。
在铁囚笼中,言佛海已经是个废物,所有人都对他失去了信心。
平心而论,吕凤仙救了言佛海,但此刻却赔上了自己一条命。
“是我,夏先生。”他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问。
“我为开山而来。”他回手指着群山。
“你弄一个巨大的风箱在这里,到底是何意图?我不怕告诉你实情,带你来此地的吕凤仙已死,剩下的事只能靠你自己——还有这个风箱去完成了。”我说。
言佛海毫不在意:“只要能活下去的人,就是幸运儿,就应该竭尽全力,去完成别人没完成的事业。”
风箱是为了助燃而存在,有风箱,必然就有炉灶才对,但现在我看不到炉灶,那风箱的一头一直深入山体之内。
“言先生,不要打哑谜了。”我说。
吕凤仙的死令我倍感绝望,岳不群太强大,实力深不可测,目前所表现出来的,仅仅是冰山一角。这别墅和山体就是岳不群的根据地,以山为根,外人极难撼动。
“你不过是旁观者——”言佛海挺起了胸膛,“这些事,不要掺和了。况且,江湖上的风浪,不是你们这样的小白脸能理解的。我劝你,还是赶紧穿鞋上岸,去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
他的双掌本来是垂在身侧的,此刻慢慢抬起,掌心相对,短短的数秒钟之内,他的掌心就出现了两团模模糊糊的白光。
四周很静,我耳中本来是毫无声音,但突然间就听到了数百人所发出的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那声音来自言佛海的掌心,此刻掌心已经变成了播音喇叭,将这些声音源源不断地送到我的耳中。
我深吸了一口气,稳稳地站定,坦然聆听。
每一个声音都是那么凄惨,仿佛全世界最不幸的事都集中发生在一个人身上,所以此人才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嚎叫,不管他是处于“生”还是“死”的境界,总之是生不如死、死不如生,痛苦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任何人听到这声音,脑海中唯一浮现出的就是一个“惨”字。
这是言佛海的“拘魂之术”,属于一种秘门邪术,其原理至今无人能详细解释。
“你说,岳不群以山为根,我若是把山的灵魂也一起拘来,他还有根吗?”言佛海冷森森地问。
我禁不住打了一个突,转脸向山顶望去。
在普通人的认知中,山当然是没有灵魂的。可是,在奇术师眼中,大山大河、大江大潮都是有灵魂的,万物一理,绝无例外。
“阁下的风箱不是助燃的,而是在釜底抽薪,给岳不群灭火?”我反问。
言佛海点头:“没错,灭火。火都没了,他凭什么继续立足?”
我理解言佛海的意思,这种“隔山打牛”的战斗方式,已经完全超越了对战的境界,变成了隔空比剑,只看剑意,便知胜负。
“好极了。”我由衷地说。
到这里来之前,我以为岳不群的防御措施是周密完善、坚不可摧的,几乎没有破绽。言佛海一出手,就是刨坟掘根,直捣黄龙,攻势凌厉之极。
“岳不群很快就能意识到樱花别墅气场上的改变,我猜想,他一定会放出航拍器来扫描别墅周边的情况,而且一定能找到我。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拘魂之术’需要一颗‘定风丹’,你或许可以做到……”
言佛海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只好慢慢向他靠过去,屏住呼吸听他说话。
“什么是‘定风丹’?”我问。
骤然间,我感觉自己声音起了巨大的变化,瓮声瓮气,回声阵阵,像是被装进了一只大瓮里一样,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你在……拘魂之术里……就能充当‘定风丹’的……作用,不要动,战斗……即将开始了……”言佛海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上了言佛海的当,进入了他的掌心之中。
周围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我的视线并未被完全阻挡住,只不过像是站在橱窗外面向里看,眼中所见的任何景物都像是经过了磨砂玻璃的过滤一般,影影绰绰,不断变形。
山仍是山,别墅还是别墅,但那一切已经距离我好远。
“惨啊——”
“惨……啊……”
“我……好……惨……啊……”
“救……我……救……我……”
就在我身后,骤然间嚎哭四起。
我悚然转身,晦暗夜色之中,无数衣衫褴褛、皮开肉绽的人踯躅而行,边走边嚎,刺得我的耳膜一阵阵紧缩。更可怕的是,所有人的行走是毫无秩序的,有的向我走来,有的远我而去,有的向左,有的向右,每个人都毫无目的地移动着双腿,疲惫不堪,绝望至极。
这里是被言佛海的“拘魂之术”控制的世界,那些孤魂野鬼都是遭到言佛海的禁制而长期幽居于此的。而我,也有可能落到同样下场。
“连城璧——”我知道,她是我唯一的希望。
此时此刻,如果连城璧能从暗处一跃而出,击杀言佛海,就能助我摆脱困境。反之,一击不成,则连城璧也要像我一样,落入“拘魂之术”的深渊。
蓦地,我身外的世界动荡起来,竟然乘风飞起,直上九霄,远远地高于侧面的山头。
我向下看,整个济南城全都在我的俯瞰之下。
经十路上,东向、西向车道全都堵得水泄不通,车子排成了两条长龙。车灯狂闪,喇叭狂响,司机们全都把头伸出车窗,大声谩骂吵闹着。
这里是人间,凡人百态,尽汇于此,种种件件,不一而足。在堵车之时,每个人的心态和面目都丑陋无比,都变成了怒火熊熊燃烧的火炉。
人间之外,还有奇术师的世界。在那里,虽然不见谩骂争吵,但越是无声之境,就越发加倍凶险。
外面,是真实的世界;里面,却是人间炼狱,鬼哭狼嚎声越来越响。
“救……我……求……求……你……救……我……”有个声音到了我的脚下,然后有一双手探过来,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脚踝。
尾声 兵器之谱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我想,这一首《临江仙》同样可以用来描述今日风云再起的济南城之江湖。
平民百姓从来不管“城头变幻大王旗”,只想勤勤恳恳干活,让一家人吃得饱穿得暖,平平安安过日子。
当然,他们也不会管江湖、奇术师、门派之类遥不可及的事。
就像当年,江湖撰写兵器谱的时候,天下英雄群情沸腾,恨不得使出浑身武艺,在兵器谱上留名,在江湖历史上留声。普通百姓哪管得了那个?就算“天机棒、小李飞刀、多情环、温侯银戟”等所有高手一起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过是瞧个热闹,喝两声彩,然后各干各的,该吃饭吃饭,该行脚行脚。
奇术师的世界,永远都是奇术师的圈内舞台,注定与百姓无关。
那么,当“温侯银戟”吕凤仙倒在岳不群的“多情环”之下时,滚落的人头、脖腔里狂喷的血柱都将我深深触动。
黑客、兵器谱高手、政治家、纵横家、说客……只要是异于常人的,都应该放在奇术师之列。
我似乎看到,奇术世界里的战斗就像波及海岸线的狂潮,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亚洲到美洲,从欧洲到非洲……
天上天下,没有一个角落能够幸免于难。
窥一斑而见全豹,从一个济南城的形势分析,就能明白全世界的江湖格局。
在这种大风暴里,我也无法独善其身,只能硬着风暴前进,期待穿越风暴,踏上永远宁静的国度。
我是夏家最后一个传人,必须穿越风雨,必须东山再起,必须不辱夏氏之威名。
风暴已至,我的飞天之日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