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洪家楼教堂(1)
“陕西面食甲天下,真是好吃……”赵天子食速极快,抢先吃完了那碗面,然后端起碗,把碗底的汤汁一口喝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秦王只吃到一半,握着筷子的手稳定到极致,就像医生握着手术刀一般。他对待那碗面的态度十分专注,仿佛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一餐、最后一碗面。在这种情况下,他每一次夹起面条放入口中,都会细细品味,绝不辜负每一根面条的香味。
“小夏,烤肉怎么样?”赵天子问我。
我点点头:“很好吃。”
赵天子拍拍我的肩:“如果让你去陕西,一辈子吃面吃肉,怎么样?”
我和秦王都没有反应,但连城璧已经按捺不住,腾的一下站起来。
“这里热,出去透透气吧。”我告诉她。
连城璧按着桌子,胸口起伏了一阵,才低声答应:“好,我去去就来,这大堂里实在太热了。”
我补充一句:“如果遇到事,就说是赵先生的人,自然平安无事。”
其实,我可以猜到,家乐福从二楼到一楼再到停车场,都已经布满了赵天子的人。不出意外的话,载我们过来的路虎车也已经被他控制。
“好,贤侄女,有事就报我的名,保管你大小事一切平安。”赵天子大刺刺地应承。
“我只是过客,赵兄。”秦王开口,“济南虽好,我更怀念家乡。”
这句话很对赵天子的心思,因为他的目的比较明确,只要把秦王逐出济南,眼下不给他添乱,那就足够了。
“何时走?”赵天子说,“我让手下人给你订票。”
“处理完我儿子的事就走。”秦王低沉地回答。
我清醒地意识到,秦王的情绪半真半假,既有真实的失子之痛,又有暂时延缓赵天子攻势的装出来的哀恸。
“好,几天?”赵天子步步紧逼。
“一周。”秦王回答。
赵天子摇头:“不行,我只给你三天。从此刻开始,三天内处理完一切,三天后带你的全部人马离开。否则,我只能用强。”
我在心里暗暗揣摩秦王的心态,试着以他的做事方式来应付眼前的局面。
“谋定而后动、一击必杀,永绝后患”——如果我是秦王,就会暂时用缓兵之计稳住赵天子,然后全力反扑,一击必杀,将赵王会连根拔起。
“好,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后,我保证赵兄看不到秦王会在济南城的任何蛛丝马迹。”秦王说。
这个回答令赵天子很满意,他举起筷子,指向秦王,本想说什么,但只张了张嘴,哈哈一笑,起身便走。
邻桌上有个穿花格衫的年轻人走过来,拿着三百块钱扔在桌上,按着我的肩,趾高气扬地宣称:“我们老大很少吃请,这餐我们付钱,两位慢慢吃,慢慢用,吃饱了好好想想跟我们老大作对的结果。”
此人真是手贱,临走之前,手从我的肩头抬起来,在我后脑勺上连拍了四五下,不怀好意地冷笑着:“小子,还有你,别见大腿就抱,见小妞就泡。出来混,招子放亮一点,免得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听见没?”
我挺直了腰,听到他掌心里发出的“啪啪”声,就响在我的脑后玉枕穴上。
“走了走了走了!”花格衫拿起桌上的烤肉串,清了清喉咙,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喷在肉串上,然后扬长而去。
我大概数了一下,大堂里跟着出去的食客至少有十五人。怪不得今天陕八怪爆满,原来四分之一食客都是赵王会的人假扮的。
“被人拍着头教训,我还是第一次。”我对秦王说。
“那又怎么样?”秦王淡淡地问。
“我无所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我问。
“赵天子要的东西很多,最重要的,他想拉倒燕王府,然后取而代之。他费了很大力气寻找传国玉玺,就是因为要以玉玺服众。强求上位,强弩之末,就距离崩溃的那一刻不远了。我有机会反杀他,但不是在此时此地。他再强悍,在我眼里也只不过是莽夫草包。草包是拿来做什么的?是挡箭牌。小夏,我没看错你,关键时刻,忍得下,坐得住。你若发作,就会让我们在泥潭里陷得越来越深,也给他们找到了发飙的理由。现在,我们走,去干更重要的事……”秦王站起来。
我们点的一半东西还没上桌,但都顾不得了。
连城璧站在二楼扶梯前,等我们过去,立刻低声告知:“赵天子的人马已经撤走,我听到其中几人谈论传国玉玺的事。至此,赵天子已经深信不疑,认为玉玺是藏在仲宫云台村那边的云台禅寺。一小时后,他们就会驾车出城,赶赴云台村。按照最快速度估计,他要在那边停留二十四小时,而我们布下的一些疑阵,也能继续阻挠他的行程,再给我们争取十小时左右的时间。综合算起来,明天晚上十二点前,他到不了济南。”
我们马上乘电梯去四楼停车场,找到了那辆路虎车。
一上车,秦王便低声吩咐:“去洪家楼教堂。”
司机脸上有三四个红色掌印,身上也到处留着鞋脚掌印,可见赵王会的人出手极重,根本没给秦王面子。
车子离开家乐福停车场,沿历山路向北,到达花园路之后,右拐向东,急速奔驰。
“赵王会越来越轻敌了,我们的骄兵之计很成功。”司机说。
秦王默默地点头,脸上没有一点喜色。
除了连城璧,我们三人全都或多或少地受辱,的确没有什么可喜的。
洪家楼大教堂在全国都赫赫有名,虽然历经战火,却没有大的损毁,尖塔、圆窗、墙面全都保存完好,气度*,巍峨而立。
车子停在教堂门口,有个稍微驼背的中年小贩跑过来,等我们下了车,一言不发地引领我们进了教堂大院。
以前过来,我都是从教堂正门进去,听经、听颂歌,让自己的心灵有一个暂时脱离红尘俗世的宁静港湾可以休憩。
这次,我们没进教堂,却是沿着教堂的北侧墙根一直向内走,穿过一扇黑色的小铁门,进入了另一个鹅卵石铺地、茉莉花夹道的小院。
另一人早等在这里,来不及跟小贩寒暄,就带路走向花坛深处。那里,一个半圆形的干涸水池中央,一个下水道井盖已经被掀开。我们鱼贯而入,进到了一个黑暗空间中。
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竖着耳朵听,瞪着眼睛看。
井盖盖上,我们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这种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突然闻见了一丝奇怪的气味,就像即将走近囚禁在笼子里的怪兽一般,它身上的气味即使隔着七八道门也能清晰闻到。
我没有开口问,但我知道,言佛海就在这里。
啪嗒一声,带路的打开了手电筒,引着我们继续向前。
我一直都保持着良好的方向感,知道我们正在向东北前进。
大教堂东面是山大老校,所以说,我们已经深入了学校地底。
前进五百余步,前面被一扇钢栅门拦住。那人掏出钥匙,打开钢栅门上的黄铜大锁。
连城璧的手机接连发出短信到达的提示音,她看了看,向秦王低声报告:“四路守军成功地拦截了盯梢者,表面看,赵天子留在城中的线人部队已经失去了咱们的消息。”
秦王嗯了一声,语调平静,不悲不喜。
那人又连续开了三道钢栅门,带我们进入了一个巨大的青石砌筑的长方形房间,然后打开了顶上的日光灯管。
石头本是青色,但这房间内的地面和超过一半的墙面,都被红色的液体浸染过,红色深入石隙,变成了暗红色的脉络,鬼气森森,诡异莫名。
“暂时,各方都没有动静,战事僵持。但是,一旦发动,就将是鱼死网破之争了。当前能够启用的摄像头共有十一个,都在关键位置,足够收集到可用的信讯息。”那人说。
“我要的人,发现了没?”秦王问。
那人摇头:“没有,我们一接到命令,就派人潜入建筑物内部搜寻,一无所获。摄像头的功能恢复后,我们各处搜索,也找不到。这事很蹊跷,所以我大胆预判,此人已经离开。”
秦王轻轻颔首,似乎认同那人的判断。
连城璧突然插言:“吕丞相,你忘了,那人是个残疾人,除了必须乘坐轮椅外,头脑也出了大问题。只要找到轮椅,就能找到那人,不是吗?”
那人面无表情地回答:“非也,大小姐,轮椅早就找到,空无一人。我的人调看了三日内的监控资料,证明那轮椅已经空了三日甚至更久时间。”
连城璧还要再辩解,那人举手:“大小姐,这就是最终答案,我们无需浪费时间讨论了。”
“好。”秦王点头,同意了那人的请求。
“言先生醒了,我用五毒教的‘毒虫斗杀术’清除了他体内的那些奇怪虫类。虽然费了一些功夫,但总算使他的心智恢复了正常。唯一的,他颈部被鬼菩萨种下了‘吞噬之术’,这不是蛊术,而是属于巫术,急切间我想不到太好的解决办法,一直拖着。如果真的想破解‘吞噬之术’,也并非真的毫无办法,那就需要用到‘无根之水’和‘暮鼓梵唱’作为药引子。济南城中找不到,必须到外面去,会相当麻烦,短时间内做不到了。”那人说。
“极好,你辛苦了。不过,眼下不是放松之时,你务必把枪械弹药、敢死队员都准备好。这一役,一定要在九阴之地解决所有问题。”秦王回应。
那人点头:“是,您吩咐的,全都按部就班完成了。为王爷效力,属下万死不辞。”
“哐哐、哐哐哐”,黑暗处传来有人疯狂踢打铁门之声。
这间石屋四面是门,除去我们进来时的那个门口,另外还有三个门口可以离去。那种“哐哐”声就是从左前方门里传来,越来越响,显然那被囚禁之人越来越狂躁。
“小夏,你应该猜到了,他们已经把言佛海转移到这来来。你能不能替我去见见他?我心乱了,需要静一静。”秦王说。
我明知他是在找借口利用我,却没有推辞,站起来,向着那人拱手:“方便的话,请带我前去。”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被卷入秦王会的事务之中了,但是我并没有迷失其中,就像现在根本没有失去方向感一样。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底限在哪里,绝对不会做违背原则的事。
那人带着我走入左前方的门口,沿着一条平直的甬道前进。
“吕丞相是云南人?”我问。
他刚刚提到用五毒教的秘术来克制言佛海的身体异化,而五毒教的老巢是在云南,故此,我才这样问。
“夏先生,不要这样叫我,那是大小姐在开玩笑。在下姓吕不假,但名字却是‘凤仙’二字,的确来自云南,是在大理城的南端,一个很偏僻的山区小村子。”那人回答,接着解释,“凤仙花的‘凤仙’二字,不是温侯吕布吕奉先,见笑了。”
此人的声音非常温和,虽是男人,却毫无阳刚之气,配上这“凤仙”之名,的确是名副其实。
“那么,吕先生,依你看,言先生的身体中最大的痼疾是在何处?‘吞噬之术’应该只是外伤,他的五脏六腑之中应该还有其它潜伏之物。对吗?”我问。
吕凤仙一边走一边扳着手指细数:“五脏六腑查过,正常;四肢关节查过,也正常;其实现代医学机器虽然生硬,倒也有点帮助的。我给他做了三次核磁共振扫描,终于在他的脑部发现了一些小问题。”
我的反应极快,立刻脱口而出:“裂头蚴?”
吕凤仙吓了一跳,顿时止步:“你……怎会知道?”
他的眉毛极为细长,软塌塌地贴在眼眶上缘。此刻惊奇过度,眉毛耸起,变成了两道扫帚眉,看上去极富喜感。
“言佛海身为‘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中人,从年轻到现在,日日用脑过度,不免会采取一些极端手段来刺激自己的脑部活动。大部分医学古籍中都记载过,古代大智者用‘虫祭之术’来提升自己的思维活跃度,而此种奇术,就是指由耳鼓向脑部注射裂头蚴的幼虫。数千年来,裂头蚴这种寄生虫屡禁不绝,并且很多名医以贩卖此虫牟取暴利,正是因为它有这种奇效的缘故。”我按照自己所知低声解释。
关于裂头蚴,目前百度、谷歌两大搜索引擎上只能查找到它“恶”的一面,却没有一个页面说到它的“奇效”。
我曾经读到过一个极端例子,就是发生在济南的真人真事。
大概在四年之前,济南著名私人医馆东德堂任家的大少爷高中毕业时考取了京城最著名的两大高校之一,轰动济南医学界。
第242章 洪家楼教堂(2)
为了庆祝这一盛事,任家包下了当时全济南最豪华的玉泉森信酒店国宾宴会厅,一连宴客三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任家是济南望族,面子极大,当时社会各界名流至少有七成到场,恭贺任大少金榜题名。第三天晚宴时,任大少随着爷叔们挨桌敬酒,突然癫狂起来,在宴会厅里疯虎一般打砸,然后用一把切蛋糕的镀银餐刀插入了自己的额头。就在任家忙着准备车子送任大少去医院时,从任大少额头的伤口中探出了一条裂头蚴。
当时,在场有数十媒体记者,大部分人都吓傻了,不知道那巨大的虫子怎么会藏在任大少的体内。只有少数大胆的宾客用手机拍下了图片,但随即被任家的保镖挟持,手机砸烂,扔进水池里。
一切消息都被严密封锁,当晚所有的宾客、媒体人员、工作人员都拿到了一大笔封口费,并被告知,任大少用脑过度,当夜不治身亡。
真相被严密地掩盖起来,直到两年后任家家道中落,日渐式微,坊间才有人敢议论当晚的怪事。
有奇术师指出,事实真相是任大少为了刺激自己的脑力,在体内培养了裂头蚴,令其对脑部进行“扰动”,以达到刺激脑垂体,一天二十四小时保持清醒、不知疲倦的效果,比服用兴奋剂的效果更佳。
名为“扰动”,实际应该说是“裂头蚴对脑部的少量啮噬”才对。
在这种啮噬中,养虫者就会感到轻微的头疼,即使是在睡梦中,也时刻保持脑部的单独清醒。
任家的医学渊源能够追溯至战国神医扁鹊,所以拥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上古神方”,这“裂头蚴”也是其中之一。
这一次,在全济南名流面前演砸了好戏,任家的风水、人品一败涂地,才会出现偌大家业都被风吹雨打而去的颓势。
我提起这件事的重点,就是“裂头蚴”是把双刃剑,能杀人,也能救人,甚至达到将傻子变成智者的奇效。唯一不可控的,就是裂头蚴的脾性。与人一样,虫也有虫的脾性,有的暴躁多动,有的沉眠懒惰,植入人体之后,获得的回馈不尽相同。
像任大少那样,就是低估了裂头蚴的伤害,放肆使用,终于导致裂头蚴发育过快,超过了他的脑部承受极限。
“很好。”吕凤仙点头赞叹,“你能理解到这一点,我就不必赘述了。”
我们拐了两个弯,敲击声越来越响,简直震耳欲聋。
“言先生是个奇才,只有奇才,才会不满足自己的智力水平,不断地逼出自身潜力,对**进行不间断的残酷摧残。相反,平凡人会自甘堕落,容易满足,就会过得滋滋润润,其乐无穷。”吕凤仙又说。
这句话话里有话,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吕先生是哪种人?”我问。
“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吕凤仙笑起来。
他这样回答,无疑就是承认自己是第二种人。按照心理学上的理论,只有高手才会承认自己是低手,刻意隐藏自己,绝不趾高气扬。
所以说,这样的人最可怕,因为他永远都站在阴影里,不让别人看清楚。
秦王麾下有这样的人,至少可以撑住,不至于一败涂地。
很快,我就看到了铁笼子里的言佛海。
远远望去,他的样子像只裸着身子的野兽,除了裹在腰间的一条白床单,其它什么都没穿。
“我要酒,我要酒,我要酒……”言佛海踢打笼子,喉咙里只叫出这三个字。
“以济南医学界的实力,暂时没人能做这个裂头蚴的手术。我已经把核磁共振的片子送去京城,请那边的大专家、老教授看看。只要确定有人能做,我们就把言先生送到京城去。”吕凤仙解释。
我向前走,他却止步,恰好站在光影交界处。
“我不去了,看见言先生的惨状,于心不忍。”吕凤仙说。
我一个人向前,走到铁笼外三米之处。
比起上一次见面,言佛海的脸色红润了不少,但这也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他的白眼珠已经遭血丝入侵,变成了两个红、白、黑各占三分之一的花珠。
裂头蚴的特性是“食脑吐血”,所以他脸上这种异乎寻常的“红润”正是裂头蚴疯狂生长的典型性外部表现。
“又见面了,言先生。”我低声说。
言佛海停止敲打铁栅,直直地瞪着我。
“我是来帮你的。”我说。
“给我酒,只有酒,才能……帮我……”言佛海咬着牙,两排利齿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
“你需要手术,我们都知道。”我说。
“不要你管——给我酒,我就能搞定一切。呵呵呵呵,酒呢?酒呢?我要你们山东最烈的酒,最纯的酒……比酒精还纯的酒,坊子白干、景芝白干、二锅头老烧……我什么都不要,只要酒……”
我清楚地看到,在他说话时,不时地出现挤眼睛、扭脖子、面颊抽动等等奇怪动作,面部五官似乎已经不受控制。
“我给你酒,你给我进入镜室的办法。”我说。
言佛海大笑摇头:“进不去,疯子才愿意进去,会死人的……里面埋着毁灭性装置,大家玩到最后,轰地一声上西天。我才不去,我才不去,我要——”
他的一对“花”眼珠转动着,忽然换成另外一种声音:“我要回……那里去,那些石碑……墓碑上的信息很重要……鬼菩萨留下了最重要的东西,就在那石碑上……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这一次,很明显,他体内莫先生的思想开始占据上风。
在苗圃站,墓碑在我进屋又出来的五分钟空档内消失,至今没有下文。
“墓碑共有多少块?”我追问。
“二十块,肯定是二十块。”言佛海坚决地给出了答案。
细想一下,我和芳芳第一次看到的那些墓碑为十六块,后来在厨房地底找到的为四块,加起来正好二十块。
这个数字足以证明,言佛海“体内的莫先生”没有疯,而且异常清醒。
言佛海吸收了莫先生拥有的一切智慧,于是,他已经变成了两个人,同时执行着两个人的思维。
所以说,我现在面对的,是另一个“莫先生”。
最重要的四块墓碑已经消失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当然知道它们的重要性,但此刻身在洪家楼教堂的地底,暂时不可能返回蓝石大溪地别墅。
“墓碑上有什么?”我问。
言佛海抓着铁栅,双臂发力拉扯,两根铁栅之间的空隙立刻增大了两倍,只差一点,他就能从里面挤出来。
“是亡者的智慧,是亡者的智慧……”他嘶声低叫。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只剩言佛海一人,他也说过,七个人是按照智商排行,他的智商最低,所以排在最末尾。他还说过,莫先生的智慧远远高于自己。如此折算,其余五人的智慧每一个都高于他。
“回去,先回哪里?我们此刻已经接近镜室,能不能先进后退?”我无法在墓碑上做文章,继续引出对方心里的秘密,但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深入镜室,我不愿长途折返。
言佛海死死地盯住我,两颗眼珠越来越红,仿佛已经被鲜血灌满,可怖之极。
“卫星无法着陆。”他答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我不禁一怔,以为他神志不清,说了一句胡话。
“如何进镜室去?”我直截了当地问。
“时机不对,进不去。”他说。
我大概是太累了,脑子转得不够快,竟然出现了暂时的昏聩,无法听懂他几句话的意思。
嗖地一下,吕凤仙从黑暗中窜出来,跟我并肩而立。
“我知道时机不对,但怎样才能找到对的时机,越过深渊和湍流?”吕凤仙问。
我很明显感觉到,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如今鹰已经发现了兔子。
“时机,时机,只有时机……”言佛海的回答犹如禅宗的打机锋,每个字都含有深意。
吕凤仙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连耳朵都涨红了。
我相信,言佛海的话对他有巨大的启迪。
“你……你、你脑子很清醒,这很好,这很重要,因为我们……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们必须合作,才能打开新天地!”吕凤仙仿佛一只跃进了桃园的猴子,一瞬间抓耳挠腮,喜不自胜。
试想一下,如果四块墓碑上带着“游园惊梦”留下的智慧,而言佛海自身加上莫先生脑中的智慧,那么七大鬼王有六位的智慧全都归于言佛海一身,这种累积叠加的效果,实在惊人之至。
“我们回别墅去!”吕凤仙叫起来。
“墓碑已经被人攫走了。”我说。
刹那间,我看到了吕凤仙面部表情的微妙变化。
那是一种得意、偷笑、狡黠、奸诈的笑意,一闪而过,如白驹过隙一般。
“不怕,不怕,先把现有的十六块墓碑收拢起来,就能占得先机。现在这事太微妙了,我们必须……我们必须……”他似乎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或者说,他已经无暇、不屑于向我解释了。
“老言,听我说,我现在就救你出来,但你必须保证,我们紧密合作,一起上路。我现在当着夏先生给你打包票,你要的,我什么都可以提供,一点都不打折扣。但是,你必须跟我说实话,别有半点隐瞒。”吕凤仙扣住铁栅,面对面告诉言佛海。
两人的四只手扣着的是相同的两根铁栅,言佛海的手在上,吕凤仙的手在下。
“给我墓碑,我给你惊喜。”言佛海梦呓一般地说。
“给你墓碑,给我惊喜,好。”吕凤仙的手缓缓向上移动,四只手握在一起。
我虽然被吕凤仙视为局外人,但没有丝毫气馁和失落,而是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双眼犹如高分辨率摄像机一样,绝不放过任何细节。
如果说,这里的事情吕凤仙能够做主,那么他将开始一场新的冒险。
打开铁笼,言佛海就等于是猛虎脱枷,一旦发狂,后果难以预料。
“夏先生,你有不同意见吗?”吕凤仙这时候才想到我。
我摇摇头:“没有,谢谢吕先生一定有了全盘计划。”
吕凤仙深吸了一口气:“对,风险与利益并存,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把老虎关在笼子里是最愚蠢的做法,放虎归山,老虎就能替人带来宝藏。”
“说得很好。”我缓步后退,离开那铁笼十步,防范任何可能出现的危机。
第243章 洪家楼教堂(3)
在我的印象中,洪家楼教堂承载了太多道德层面的东西,见证了济南城在兵荒马乱的百十年风风雨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它是灰色的,一切光荣与梦想、鲜血与罪恶,全都融化在灰色里,让历史也变得沉重晦暗。
所以,我对它有些忌惮。
山大老校则带给我另外一种沉重的压力,因为在老济南的民间传说中,这里发生过太多匪夷所思的怪事。无脸男、九命猫奴、红裙吊死鬼、午夜灵车、夺命大钟、杀人门、活人标本……每一个奇特名字的背后,都有一段渗透着特定历史时期社会生态的故事。
相信这是所有济南人的通病,只不过随着外地迁居于此的百姓越来越多,把洪家楼变成了一个有声有色的新商圈,可以跟泉城路金街、经七路金融街相提并论,而此地的房价也有了鲤鱼跃龙门的疯狂发展。于是,黑色的东西被压下,彩色的东西喧嚣尘上,社会大融合的状况下,洪家楼给我的印象也变成了灰色的。
以上是历史遗存的客观原因,而我们绕过教堂,深入地底之后,等于是进入了“阴地之下”,亦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这就放你出来,我们回去。”吕凤仙说。
他虽这样说,但双手却没放开,依旧扣住言佛海的手。
此刻,他的手法十分怪异,拇指按在言佛海的掌心,另外四指按在言佛海的掌背上,如同一只章鱼,死死地抱住了言佛海的手。
言佛海不再癫狂,脸上的表情有些发木,双眼向前望着,但眼珠黯然无光。
甬道在极深的地底,阴湿之气自不必说。
我感到脚底不断泛起一阵阵寒气,就像踩在寒冬里的冰面上一样。
空气中飘浮着一种异样的味道,通常只有在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屠宰场里才能闻到。那是一种血液渗透地面又从地底渗出的腥味,清洗数百次,过上几百年,都无法彻底散尽。
更可怕的是,甬道里虽然看不见任何窗户、通风口,但我却听见了细微的风声,吱吱呀呀的,像是无数只孤魂野鬼在哭。
济南城的地底分布着数百座人防工程,为此各区县都成立了专门的人防办公室。
战争年代,这些人防工程是躲避轰炸、掩藏军械的宝地,也是民众们保命的宝地。到了和平年代,地下工程被封闭闲置,反而成了地底的一种巨大隐患。
我对吕凤仙有戒心,是因为他刚刚无意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古怪表情。
他与言佛海都是秦王麾下干将,但现在不是冷兵器的年代,每个人的忠心都是极其有限的,所以任何时候、任何理由、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从跪在玉阶下的顺仆变成拔刀相向的反贼。
“我帮你,你帮我,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才是和谐大同世界的真谛。唯有这样,我们才能实现真正的精诚团结、无间合作……慢慢来,慢慢来,深呼吸,深呼吸……”吕凤仙向着言佛海柔声说。
他那种手型相当于一种奇术方面的禁制,我看得出来,他正试图控制言佛海的心脉。
“呼——吸——呼——吸,很好,把心跳控制下来,要慢,再慢,再慢,直到感觉不需要喘息为止。我们必须让心跳减弱,脑部耗氧减少,才能专注于思考,就像冬眠的青蛙和蛇那样……呼——吸——呼——吸……”
不知不觉中,我也随着吕凤仙的声音改变了自己的呼吸节奏。
普通状况下,我的心跳为每分钟七十次;剧烈运动时,峰值为每分钟二百次上下。我也测过,自己临睡前、清晨刚醒时,心跳为每分钟六十次。二百到六十,已经是我每分钟心跳次数的上下极限。
眼下,我明显感觉到,心跳已经降至每分钟四十次左右。
这种无明显原因的心跳降频会令人昏昏欲睡,因为脑部的供氧量已经降至平时的三分之二。
“夏先生,你是不是……对那个苗圃站充满了困惑?你想想看,它跟那野湖,是否有关联?如果有,会是什么关联?鬼菩萨在那里留下了什么?他像捍卫某种东西,是不是……他想捍卫什么?他伏下吞噬之术,要吞噬的是什么?”吕凤仙的声音传来。
我的思绪退回到发现“游园惊梦”四块墓碑的当日——在那破旧的苗圃站里,墙上挂着的工作规程让我的情绪有某种波动,才疏忽了门外的情况。
那小屋十分简陋,除了那些文字性的规程,其余任何东西都不会引起我的注意。
再向更细致的地方分析,如果规程也是奇术的一部分,那么它针对的是能够被引起共鸣的那部分人,即六零后、七零后。
“诱饵?”我分析到,规程也是诱饵的一部分。
在一个精致的奇术布局中,每一项安排都是具有深意的。
那苗圃站的看门人把墓碑放在炉火下镇压烧烤,一定是在用高温消灭墓碑上的某种禁制,就像远古时期的王室方士炼制金丹一样。
鬼菩萨能在野湖里埋伏下吞噬之术,那么“游园惊梦”就有可能在墓碑上留下反制之术……
我的脑子有些混乱,在集中全身的精、气、神进行深度思考的时候,我就没有余力来抵御地下甬道里的寒气,只有蜷缩身子,慢慢蹲下去。
“野湖属于鬼菩萨,别墅属于鬼菩萨,杨树林、苗圃站乃至于另一边的水源地水库,也都会在鬼菩萨的巨灵之掌覆盖之下。如果他肯在蓝石大溪地布局,那么一定是殚精竭智而为的一个惊天大局,不死不休……”想到此处,我突然对鬼菩萨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畏。
同时,从鬼菩萨身上,我想到了三国时期三大智者的生死斗法。
东吴大智者周公瑾擅长“诈死”,在赤壁之战、火烧连营之后,以“诈死”连破北魏猛将。遭遇诸葛武侯之后,他所有计策用尽,都不能占得上风,遂使用“诈死”,骗诸葛武侯过江吊孝。这两大智者的最后一次较量,周公瑾不肯使用“真死”布局,导致被诸葛武侯识破,然后偷偷用软泥堵塞了棺椁上的透气孔,导致周公瑾死于生前亲手为自己布置的周家灵堂之内。
周公瑾的死,给世间奇术师留下的最珍贵的教训是——任何奇术布局,一定要付出真心。
正如千古第一刺客荆轲所说:“要杀敌,先杀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只有抱定必死的决心,才能杀得了最强大的目标。”
诸葛武侯大破周公瑾之后,同样在五丈原用“死”术大破司马仲达。
唯一的不幸,反骨贼魏文长将武侯的禳星之术搅毁,也直接助力于司马仲达,使得诸葛武侯没能在“绝命杀局”中彻底消灭北魏大智者司马仲达,为日后的蜀乱埋下了大祸。
这些奇术师的故事线索都隐藏在《三国志》《三国演义》之中,值得后世奇术师们一看再看。
我提到这些,是想到鬼菩萨用“死”布下了一场谁都破解不了的乱局。
直到现在,我甚至开始迷惑于这样一个问题:“鬼菩萨到底是为谁工作?”
如果真的将一系列问题连起来看,鬼菩萨死于薛东来刀下那一幕,更像是一种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特殊安排。
“他到底所图何事?他死了,但他布下的局还活着。此局不破,等于他在世间永生!”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身在局中,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局,也不能抽身而退,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之极。
“你所想的,真是遥远极了……我费了很多力气,只不过想通了其中的一层半层意思,而你在几分钟之内,就能直达问题的真髓本源,佩服,佩服,佩服……”吕凤仙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愕。
我对他的恭维并不感兴趣,此刻如果不能解开鬼菩萨留下的这个谜语,未来真的很难预料。没猜错的话,一旦鬼菩萨的迷局发动,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就全都变成了坐在火山口的猴子,灰飞烟灭,死于无妄之祸。
“回去吧,到鬼菩萨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去。”这是吕凤仙的结语。
我意识到,他这句貌似正确的话是错的,因为任何奇术师都知道,一个局是分面子和里子的。世人看到的是面子,并且为光怪陆离的谜面所迷惑,无法得其门而入,就像误入深山的游客——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相反,我们不是游客,单单看了谜面还不够,还得知道里子上的内容,从内部入手。
简单来说,我的判断是,鬼菩萨把局设在济南城西的槐荫区,但他的控制所,却不一定在那里,有可能在历下区、历城区,也可能在市中区、天桥区,甚至一直向东,设置在高新区甚至是济南最东部的章丘市。
“回去——你有不同意见夏先生?”吕凤仙察觉到了我的思想变化。
我不想回答,至少现在不想说,因为我的想法并不完整。
吕凤仙后退一步,左手依旧抓住言佛海的手,放开右手,向我伸来。
幸好我之前后退了那几步,才不会在此刻轻易落入他的掌中。
一个人平伸双臂之后,左右手中指指尖能够触及的范围不会超过本人的身高。所以,无论吕凤仙怎么伸展,也不可能突破我们之间这六米距离并直接抓到我。
“我们是可以合作的,因为我是秦王会的后勤主管,一生所学,就是为了满足所有人的要求。夏先生,你看着我,我眼睛里只有满满的诚意……”吕凤仙的声音变得无比柔和,每个字都带着轻微的颤音。
我控制着自己的脖颈和眼珠,不转向他,更不会听从他的命令去跟他对视。
“只有我能满足你的**,心底最深的**。人生充满遗憾,那是因为人常常囿于无法看清自己的需求,等到时过境迁,却又枉自叹息。有了我这样的朋友,你的生活就完全不同了。你只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你要什么。夏先生,时间如此宝贵,给我一秒钟就足够了,只需一秒钟,我就能改变你的人生……”
不得不说,吕凤仙的声音里充满了诡异的诱惑力。
我当然承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即使是正人君子,也有在暗室独处时,偶然产生邪念。所以,古之人人君子,都手书“慎独”条幅悬挂于家中,以告诫自己,即使是独处,也要坚决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绝不做暗室欺心之举。
第244章 地下有龙(1)
正因为我的目标是成为浊世中的君子,所以才不惧任何诱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改变人生靠的是实力与际遇,而不是吕凤仙的话。
吕凤仙是男人,男人自然应该发出雄壮有力的声音,但他接下来嗓音一变,竟然变成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人生漫漫长路,英雄不仅仅要有宝剑,更要有美女相陪,我说过,我会满足你所有的**和要求……”
我为之嗤之以鼻,如果我的**就在于此,那也不必苦苦追求了,干脆每日醉卧美人温柔乡里就好了。
“不要说了。”我开口阻止他。
一路走来,身边出现那么多美女,但我仍然清醒独行,没有为色所迷。
“我必须说下去,你根本不知道,一个女人更够给男人多少?”吕凤仙说。
他似乎能看透我的思想,因为我脑海中刚刚掠过韩夫人的影子,吕凤仙就变成了韩夫人的声音:“小夏,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我会在别墅为你设宴庆功——”
芳芳出事之前,也劝诫过我,如果屈膝俯就韩夫人,就能获得丰富的资源,为自己的明天打好基础。我不齿于此,根本不可能听进去。
韩夫人有韩夫人的生活方式,而我却不想像她那样,把自己的人生完全放进纸醉金迷、及时行乐的不归路上去。
“你到底要什么?不要费尽心思去追求去想象了,只要你过来,我都可以给你。”吕凤仙说。
他的手平伸着,只要我上前一步,就能碰到他的指尖了。但是,这一步却如此遥远而艰难。
佛家有谚,**即是沟壑。
也许吕凤仙曾经以这种诱惑之术降服了很多人,但那绝对不包括我在内。
“你错了。”我淡淡地说。
“错过才是错,宁愿做错,不要错过……”他依旧使用那种非男非女、半男半女的声音说话。
“轰隆,轰隆——”
大约在东南方向传来一阵沉闷的怪响,像是打雷,也像是某种大规模的地下爆破。
吕凤仙浑身一颤,缓缓地收回了右手。
“合作是双方面的事,强扭的瓜不甜,哈哈哈哈……”他说,瞬间恢复了本来面目,“夏先生,你的定力果然厉害,让我感觉蜉蝣撼树一般,真是辛苦,哈哈……”
我松了口气,因为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不愿将矛盾激化,更不想得罪他。
当然,既然我不赞成他带言佛海回别墅去的决定,那么我们的意见就出现了分歧,回秦王那里之后,仍会爆发一阵争论。
“那是什么在响?”我试图驱散我们之间存在的某些不和谐成分。
“是……我们的人,正在试图突入镜室。”他回答。
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我相信就算秦王会控制了济南城下的地脉,但要想偷入镜室,也是九死一生。
最终,笼子里的言佛海身体摇晃起来,一跤跌倒在地。
吕凤仙摇头叹息:“他是成名多年的奇术师,定力反而不如年轻人。”
我知道,吕凤仙刚刚用特殊的手段催眠了言佛海,使之在精疲力尽之后听命就范。
吕凤仙打开了笼子上的锁,去掉言佛海脚上的镣铐,果真说到做到,把言佛海从笼子里拖出来。
“夏先生,你先回去,我带老言换套衣服就过来。”吕凤仙说。
在我们交谈时,我始终远离吕凤仙十步,保持安全距离。
“好,希望吕先生在做任何事之前,都先请示秦王,以免大家的力气使不到一处。”我善意提醒。
为了秦王与连城璧,我才这样提醒对方。
吕凤仙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目光再次落在言佛海身上。
“夏先生,你说得很对,如果大家的力气不往一处使,再想成功,那就太难了。”他说。
我意识到,现在我说任何话,都没法对吕凤仙造成影响。
这一类顶级奇术师都有各自的思维模式和行动方式,极少被外人的言论所左右。假如秦王倚重这类人,未来的失败是显而易见的。
我一个人先回那地下大石屋去,秦王与连城璧正在说话,见我回来,双双闭嘴。
“吕先生解放了言先生,没有任何特殊的硬性防护措施。不过,吕先生应该使用了某个教派的咒术,提前把言先生控制住。他们去换衣服,我先回来。”我说。
秦王的脸色十分阴沉,可见他们刚刚讨论的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吕凤仙祖上,曾名列天下英雄兵器谱,温侯银戟,排名第四。在冷兵器时代,吕氏创造了辉煌的名望,但清末民国,随着枪械的出现,吕氏衰落,遂把本门的奇术发扬光大,终于在当今的奇术界占据了一席之地。他是一个很勤奋的人,把任何事交给他,都能获得一个圆满的结局。”秦王说。
我点点头:“如此甚好。”
亲不间疏,我刚刚见到吕凤仙,认识不深,此刻不该把自己的看法直接说出来,以免造成秦王的误会。
“夏先生,我们刚刚在讨论一个问题,争辩不下,正好请你做一个评判。”连城璧笑着说。
她的笑容极为勉强,并且透着七分倦意。
“方便吗?”我向秦王探询。
秦王挥手:“当然方便——小夏,我希望你跟阿璧成为我的左右手,扫清一切障碍,直挂云帆济沧海,呵呵……”
在连城璧感染下,他脸上也硬挤出笑容。
“我们讨论的核心命题是,在济南城的江湖乱象之下,到底藏着哪些大人物的阴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人物不仁,以天下英雄为刍狗——如果不能清醒地认识这一点,所有人都会在这中原大城里折戟沉沙,变为冢中枯骨。”连城璧的开场白令我浑身一震,因为我在别墅野湖的深渊巨口出现时,脑子里也曾闪现过这个问题。
我点点头,无声沉默,等连城璧抛出她的观点。
“自古以来,每过百年,就会出现能够左右当代江湖局势的大英雄、大枭雄。纵观历史,这个时间跨度全都在九十年到一百三十年之间。冷兵器时代,其跨度稍长,为二百年到三百年之间。英雄与枭雄的出现标志,就是江湖中出现摧枯拉朽、席卷一起的洪流,消灭旧势力,推出新势力。当胜负结果呈现的时候,那些推动变革的幕后人物就会走到前台来,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连城璧说。
她的眼睛一直真诚地望着我,一秒钟也不离开。
历史是人类前进的教科书,中国历史尤其如此。所以,我同意她的观点。
“夏先生,我认为当代的大英雄已经出现,就是——”她转过脸,望着秦王。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因为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把自己的父亲视为大英雄。
“爹,我一直视你为天下英雄的楷模。”连城璧说,“只不过,你现在的做法正在偏离轨道,我必须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秦王脸上刚刚挤出的笑容隐退,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怒容。
“爹,我们不可能成功,尤其是在一个今天这样的和平盛世。江湖变了,连过去那些从年轻时就习惯了打打杀杀的大佬们都开始坐下来笑着谈生意,我们又何必固守陈规,还想做什么江湖大英雄?你想做英雄,能胜得过长江吗?你常说,奇术的世界自成一统,跟白道力量毫无关系,但你那纯粹是自欺欺人。长江之内,集合了各种惊天动地的人才,很多都是我们想不到的。你再隐忍半年,等我的黑客朋友拿到长江的核心服务器副本,并且解密其中的成员名单——到那时,你就明白,长江到底有多么强大了……”
我不禁动容,因为连城璧所做的事已经足够死刑了。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白道上已经注意到黑客们在互联网、计算机组领域的巨大威胁,所以早就采取了招安、点杀、刺探、清洗等种种方式,将黑客世界的控制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有消息灵通人士酒后透露过,黑客世界貌似游离于法律管控之外,可以任意地攻击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的服务器,刺探商业情报,转手兜售获利,但那些都是假象。
“老大哥在看着你!”那位醉酒者最后以坚定的口吻告诉所有的在场者,“老大哥无所不能,头顶着青天,脚踩着大地,天上地下,唯老大哥独尊。”
其实,醉了的人反而是头脑最清醒的,因为此刻他已经抛弃了一切伪装,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真诚的温度。
同时,国外独立调研机构的另外一个超级黑客排行榜名单也能佐证我上面陈述的内容。在那个全球顶尖黑客排行榜上,前二十名的黑客名字变动不休,有些人突然冒出来又突然消失,像被黑暗吞噬的流星一样,再也没有消息。
美国黑客中,刺、希腊使节、黑手套、地狱看门狗、无名氏、盲肠、瞎玫瑰、妈妈大麻、月光一便士、骑士……这些名字都已经被世人遗忘,但他们却永远活在黑客世界里,他们攻下美国顶级政府、商业服务器的壮举,像黑客世界的战旗,永远激励着黑客们疯狂迸射的肾上腺素。
只有聪明人知道,他们是因触犯了老大哥的游戏规则,而被永远地以极端方式“雪藏”了。
黑客自诩无所不能,但他们实际活在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虚拟世界中,只需拔掉备用电源的插头,他们就会变成瞎子、聋子、哑巴,活活困死在自己的三尺斗室之内。
目前情况下,我不关心黑客生死,却关心调用黑客刺探长江服务器的连城璧。
如果黑客不成功也就罢了,真要成功,连城璧就会被扣上“叛国罪”的帽子。
我不禁皱眉,恨不得立刻打断连城璧的话,也赶紧打醒她,不要玩这种极度危险的走钢丝游戏。
“你说的,我都信,那么我说的,你为什么不信?”秦王回应。
“你说的,我信,所以我才害怕。”连城璧说。
“你信,就知道我一定能成功,对不对?你害怕,就是因为你害怕我成功——”秦王高举双臂,情绪突然变得异常激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听听,这是远古时代那些大秦王朝的子民们在山呼海啸。那时候,修长城以拒匈奴,焚天下妖言惑众之书而整肃国家法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令仁义遍行于天下……那是一个完美世界,一个真正的君子仁人得以追求志向的年代……”
整间石室在他的振臂咆哮之下颤抖起来,并且他的吼声引发了阵阵回声,激荡于各条甬道之内,许久之后才逐渐消失。
“他一定是疯了!”等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时,做出了第一反应。
统一六国、修筑长城、罢黜百家、焚书坑儒是秦始皇的“壮举”,但历史证明,秦始皇的很多做法都大错特错,险些掘断了中华民族的文明传承之根。
秦王以大秦正统传人自居,尊崇当年秦始皇所行的法度,并憧憬那个美好年代再度降临,真的是痴人说梦。
“爹,那个年代不会回来了,除非您去做一个时空穿越者,自己重回天下祸乱、七国混战的时代。我想劝您的是,正视现实,不要再蒙着眼睛做游戏了,一切都在老大哥的监控之下。你想想,你好好想想,一个莫先生就能建造镜室吗?几个亿美金的巨大投入,而且是在通货膨胀还没开始的十年之前。巨额资金从哪里来?美国那些风险投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爹,快醒醒吧,我们不是这场游戏的主宰者,而是*纵的提线木偶……”连城璧也提高了声调。
她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即使莫先生是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获得者,他的学识也似乎配不上镜室那种极度复杂的机械体。
换句话说,莫先生一人之力无法缔造镜室。
就像一个人无法建造金字塔、无法构架长城、无法完成制造“深蓝”计算机矩阵一样,背后如果没有成千上万扶持者,莫先生根本不能称为镜室之主。
“谁在幕后?”一想到这个问题,我立刻不寒而栗。
秦王、连城璧突然同时垂下了头,失去了争辩的力气。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激辩之时,谁都明白对方、自己的强词夺理之处在哪里。
“爹,会死人的。”连城璧最后只说了这一句。
秦王张开双臂,连城璧向前走过去,扑倒在秦王怀里。
两人紧紧相拥,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第245章 地下有龙(2)
“秦氏子孙的生命意义,就在于奋斗终生,以‘返祖’为目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爹一个人死不足惜,还有你,就能把这件大事延续下去。”秦王说。
我忽然觉得,秦王的存在,跟我一样悲凉。
我们活着,都是为“目标”活着,但目标太远,究竟何时能实现、能不能实现,都是绝对的未知。
“再给我的黑客朋友一点时间,我们就能看清形势。如果真的是鸡蛋碰石头,就迅速割肉止损,清仓离场。”连城璧坚决地说。
“好吧。”秦王终于同意。
说实话,现在我真的为连城璧担心。
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这两句话,用来形容秦王、连城璧的所作所为,准确之至。
自古以来,野心家都是危险的,走钢丝、爬刀山一样,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迎接他的就会是全家抄斩、诛灭九族的悲惨命运。
我不否认秦王的远大志向有多宏伟,但我也不承认,他要的一定能实现。
“夏先生——”连城璧向我伸出手来。
我心里打了个突,因为她的用意很明显,是要我加入秦王的未来版图,跟他们一起,绑在这辆熊熊燃烧的战车之上。
连城璧的手很白,指尖纤细,犹如春葱。她也生得很美,兼具江南女子的婉约与西北女子的坚忍,是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终生伴侣的模样。
她的手与吕凤仙的手不同,前者美丽婉约而后者诡若鬼爪。可是,两只手的用意都是一样的,邀我加盟,捆绑一起。
“连小姐,我……梦总是会醒的。”我长叹一声。
做梦的时候,很唯美,也很畅快,但梦醒的时候,凄凉悲哀,打击巨大。
“只要肯做,梦就不会醒。”连城璧说。
秦王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好女儿,这句话说得甚得我心!”
“夏先生,我不勉强你,人各有志,勉强无趣。可是,这时候济南城的形势,由不得你总是站在岸上。你可以衡量对比一下,如果真要下水,我们这条船是最适合你的,不是吗?”连城璧说。
我不用细想,已经判断清楚局势,向前一步,握住了连城璧的手。
很显然,我的举动出乎连城璧预料。她先是愕然,接着脸上便绽放出了如花笑靥。
“好好好,好女婿,哈哈哈哈……”秦王脱口而出,仰面大笑。
连城璧羞红了脸,挣脱了秦王,向后退去。
“从此以后,遇到什么事,你就报我的旗号。”秦王盯着我说。
我冷静地笑了笑,并不回应。
“在济南,我是外来户,但在陕西、陕西你试试,只要我振臂一呼,应者千万人。”秦王自负地说。
我沉着地回应:“是,我相信您说的话,但您也说了,那是在陕西、山西,而现在是在山东济南。这里有这里的规矩和门道,还是小心低调一点好。其实,我早应该提醒二位——赵天子出现在家乐福陕八怪馆子里,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因为他此刻应该关在长江的监狱里,而不是堂而皇之地横行于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应该明白,他一定是跟长江达成了某种君子协定。”
赵天子一直很嚣张,尤其是在山大老图击杀明千樱之后,每次出现,都会摆明了咄咄逼人之势。
这样的人,如果变身为长江的爪牙,那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爹,该是以杀止杀的时候了。”连城璧立刻提议。
秦王摇头:“越是身处乱局,聪明人就越能借力打力,乱中求胜。我不忌惮他归顺长江,因为他脑后有反骨,跟任何人合作,都将是露水姻缘,过不了多久就一拍两散。我确信,一旦他变成长江的心腹之患,马上就会遭到绞杀,不必我们费力。”
我同意他“乱中求胜”的观点,但那样就会耗费太多脑力,一个小小的破绽,都会导致一溃千里。
“你们两个,盯防燕王府,剩下的,我会交给老吕去做。”秦王说。
我没有说出对吕凤仙的疑虑,每一名奇术师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没到图穷匕见之时,就不该妄论他人的是非。
“我们去甬道尽头巡视一下。”连城璧请示。
秦王点头:“去吧,不必冒险,还不到决一胜负的时候。”
连城璧领着我的手,带着我进入正中间的门户,远方的爆炸声仍然不断传来。
“刚刚谢谢你,如果你不伸出援手,我都不知该怎样宽慰老父的心怀。”连城璧说。
此刻,她仍然握着我的手。
甬道中的灯光十分黯淡,我们刚拐过转交,她突然转身,踮着脚尖,在我的面颊上重重地一吻,然后扑在我怀里,一动不动。
“嗵嗵嗵嗵”,我听到她的心脏急跳着,像两柄鼓槌猛烈地敲击在一面牛皮大鼓上,震得我的胸膛都隐隐作痛了。
“不要说话,不要说话——”我刚想开口,就被她阻止,“我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你就能全心全意地想着我,而不会是别人。”
我承认,此刻心里只有她。这一吻,虽然很礼貌、很安全、很标准,却也将她的一颗处子之心完全承托出来,袒露在我面前。
外面,山雨欲来风满楼,但这甬道之内,却是静谧旖旎,变为小小的二人世界。
我拥着连城璧,一动不动地矗立着,直到她的心跳恢复了平静。
“我以为,我以为……”她的脸埋在我的胸膛上。
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她对于爱情的分寸、**的掌控是没有计划性的,因为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未来的路还长。”我说。
她在我胸膛上轻轻一推,努力站直,双眼目光灼灼地仰望着我:“你、你不会以为我是轻浮的女孩子吧?其实,除了你之外,我从未喜欢过任何一个人。在明湖居——对不起,明湖居一战,我就在舞台的暗处,随时准备接应文牡丹。你从大门进去,我只看了一眼,就已经认定,你是我这一生的挚爱。”
我心里一软,对她的坦诚相见十分感动。
“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相信。”我说,“只不过,我们必须在这一战中各自活下去,才能谈论其它。好吗?”
战争是残酷的,楚楚、明千樱死的时候,我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只有正视死亡,方可向死而生。在战火停息前,任何恋爱和**都是不负责任的苟合。
连城璧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双掌在脸上搓了几下。再回头时,她脸上的潮红已经全部隐去。
“我们走,去看看吕丞相的人进展如何?”她说。
我们并肩而行,向东走了约一千步,至少拐了二十几道弯,才接近一个亮着灯的工作现场。
工作面上有十几人,共分为三组,一组人打眼爆破,一组人清运渣土,一组人荷枪实弹担任警戒。
甬道尽头是青灰色的石壁,除了暴力爆破开路,实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迎上来:“小姐,来巡查啊?我们的进展还算顺利,根据测算,凿穿剩下的十二米岩层后,就能进入南北直道。图纸上标得很清楚,百花公园下面有一条横贯南北的人防地下运兵通道,宽度十米,高度六米,能够让两辆大卡车错行。我们进入那里,就能展开手脚工作了。”
工头手里握住一卷蓝色图纸,殷勤地展开,让我跟连城璧看。
那是一张军事地图的复制版,上面的标示非常细致,每个地点的海拔高度、地质状况都有详细说明。最醒目的,是从洪家楼教堂至解放桥的一条粗大红线。该红线是横穿百花公园的,而山大老校、山大新校全都在这条线上。
地图上的标注文字都是旧政府的繁体字,一丝不苟,清清楚楚。而且,很多地名都采用了旧称,也就是一九四九年以前的称呼。
这种地图市面上根本没有销售流通,只在政府的档案部门才能查阅得到。
“十二米,四十八小时内可通?”连城璧问。
工头使劲点头:“那是肯定的,如果岩层硬度没有明显变化,我保证在二十到三十个小时内打通。小姐给的加班费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期,我们肯定好好干,不辜负小姐的奖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在任何年间、任何事情上都会奏效。
这工头的外表样貌憨厚老实,一看就知道是值得信任的人。
“奖金不是问题,不过大家都要注意安全,我不希望看到听到任何人员伤亡的消息。”连城璧严肃地叮嘱。
“是是是,小姐,放心吧,这些人都是常年跟着铁路局钻山开洞的,经验丰富,人也机灵。”工头回答。
“你去忙吧,我跟夏先生研究一下图纸。”连城璧说。
工头答应一声,立刻折返,招呼工人们加劲干活。
我们带着图纸后退了一个拐弯,把图纸铺在墙上。
“这图纸是吕丞相搞到手的,言军师没发疯之前,认定这是进入镜室的正确道路。所以,我们一直在按照‘笨办法’做事,沿着这条路前进。”连城璧解释。
图纸上,在百花公园附近有着一段很明显的密集等高线标志。按照比例尺换算,那里是一条东西五百米长、上下二百米坡降、南北八十米宽度的沟壑。既然这是一条地下运兵道,那么沟壑上面肯定有桥,供车辆通过。
现在,等高线旁边打着一个问号,问号后面的括弧里写着几个字——“断?卫星扫描不到?信号无显示?”
我指向那行字,直截了当地问:“这里有问题?”
连城璧点头承认:“是,我们通过卫星远程扫描,在这里发现了地质断层。能说得通的解释有两种,其一是桥梁年久失修,自然断折坠入沟壑,其二是镜室修完之后,炸断桥梁,以此为天然壕沟。”
我立刻找到了第三种可能:“应该还有其三,当初镜室建造选址的时候,就是瞄准了这条断桥沟壑。以现代化的桥梁修建技术,斜拉钢索桥的最快修建记录是四十天,要复原一座八十米长的桥,简直是儿戏一般。可是,在甬道里是无法修建斜拉桥的,要想通过,只能是……”
连城璧点头:“对,我们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到了那个地方,除了加急修建钢索桥,再没有其它办法了。还好,万师傅是这方面的万事通,认识很多搭建浮桥、索桥的专业队伍,能够解决一路上遇到的所有问题。”
钢索桥属于简易桥梁的范围,其施工方法是在沟壑两端设立深入岩层的锚桩,然后将铁锁链扣在锚桩上,一般会有七条至十五条锁链。锁链横向也有锁扣相连,最后以钢板铺贴为桥面。
这种单纯的建筑工程技术方面的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即使费时费力一些,也没有大问题。不过,连城璧谈到这些问题时,一直愁眉紧锁,一定另有隐情。
“连小姐,我看你愁眉不展,是不是还有一些更深层的问题?”我问。
同时,我在等高线密集之处,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无数宽度只有十分之一毫米的线条竟然组成了一条蜿蜒矫健的长龙。
那的确是一条非常形象的长龙,龙头向东,遥指东外环、高新区;龙尾向西,指向大明湖、火车站一线。
“有龙——大吉还是大凶,未可知也!”我在心底惊叹。
第246章 地下有龙(3)
“是啊,看这里——”连城璧指着那条等高线汇聚成的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龙是中国文化中最独一无二的东西,在古籍《易经》中多次提及。
“我研究过,这军事地图的原版上就是这样画的。”连城璧忧心忡忡地说。
我们两个一起凑近去看,额头几乎碰在一起。
在标准地图上,等高线的主要作用是表现坡降和高差。同一面坡上,海拔高度相同的点连成一线,如此累积延续,便成为等高线。简单来说,等高线排列越密,就说明地势下降幅度越大。绘制地图的测绘兵只负责准确反映地表地貌,而管不了最后等高线将会画成什么样子。
“是一条龙,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自然形成?”连城璧喃喃低语。
在真正见到那条沟壑之前,我们无法求证这个问题。
“这张图、这个作战思路有什么问题的话,必须去问言军师和吕丞相。”连城璧又说。
“秦王也同意这个思路?”我问。
这是秦王会的家事,如果“一家之主”秦王同意,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不管最后是大获全胜或者是铩羽而归,都认命。
连城璧点点头:“是,我爹同意。”
我松了口气,把地图垂下。
“济南城地下的局面很复杂,不亚于西安城。”连城璧又说。
我把地图慢慢卷起来,沉默不语,在脑子里默记着地图上的所有细节。真正的大行家是极少依赖于纸质地图的,那些东西必须记在脑子里,才能灵活运用。
“至少,我不该相信,现实世界中也会有龙出现吧?毕竟龙是传说中的神奇动物……”我试着在心底说服自己。
济南历来都不缺少跟“龙”有关的传说,最直接的,五龙潭下面传说就藏着五条神龙,神龙吐水,遂造就了“泉城”济南的水脉。大明湖下面更是传说有秘密水道直通东海龙宫,所以才旱年不干、雨年不涝。
“反正,万师傅说过,再有三十个小时,就能凿开石壁,进入那条旧政府运兵道了。”连城璧说。
叮叮当当的凿岩声渐渐停歇,那工头跑过来,剩下的人也跟过来,蹲在墙角,双手抱头。
“要点炮了小姐,您再向后退一退,别吓着。”工头说。
我和连城璧又退了一个拐角,慢慢蹲下,双手捂住耳朵。
“呜嗷——”我听到了一种怪声,但却不是爆破产生的轰响。
我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猛地站起来。
“呜嗷,呜嗷——”又是两声响,就在东南方向。
“听那声音连小姐,快听!”我把连城璧拉起来。
“什么?”连城璧大惑不解。
“我听到了怪物的吼声,你听,那声音——呜嗷,呜嗷……”我模仿刚刚听到的怪声,但那声音再没响起过。
“夏先生,可是我听不到?”连城璧问。
我靠在墙边,右耳贴在墙上。
石壁极寒刺骨,但却寂然无声。
连城璧也学着我的样子,耳朵贴墙,凝神谛听。
“没有了。”我失望地说。
那叫声雄浑有力,如果发自动物口中,那动物一定是极其强壮,比老虎、狮子、野象更为凶悍。
中国古籍之中,将龙、虎、狮、象并称为四大猛兽,我刚刚听到的,一定是由以上四兽之一所发出。
“我什么都没听到。”连城璧面露疑惑。
“我听到了,但我并不确定那是什么在叫。”我镇定地回答。
如果把这叫声跟军事地图上那奇怪的长龙图形联系起来,真的让人无法淡定了。可是,我又不能多说什么,徒增连城璧的恐惧。
“轰隆、轰隆、轰隆”,工作面上连响了三炮,灰尘弥漫在甬道中,面对面看不见人影,呛得所有人都咳嗽起来。
那工头跑过来,向我们要图纸。
“万师傅,你看看这里,能说出代表什么意思来吗?”连城璧再次展开了图纸。
那姓万的工头瞄了一眼图纸,嘴里嘿嘿笑着摇头:“小姐,我们都是干粗活的粗人,就靠手艺吃饭,没想那么多。这是条龙,谁都看得出来,可大家都不相信有龙。不瞒小姐说,如果地下真的有龙,我们就发财了,绑起来送到动物园去,不知道能拿多少赏钱呢。上次,我们在恒隆广场那边挖基坑,凑巧挖到了一个老坟,光里面的铜钱就装了四麻袋,其它还有老玉、老金、老瓦罐、老佛头什么的。就那一件事,资产方就给了六十万奖金,我和兄弟们没人分了五万。我第一眼看到这图纸就想呢,要真挖出一条龙来,别管活的死的,都是个大宝贝,等着拿赏钱吧!”
这位万师傅真的是老实人,只看到赏钱,却根本不去想这件事背后隐藏着的巨大的灾患。
“好极了,真要是挖出龙来,就先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发奖金。”连城璧说着,把地图交还给万师傅。
“好嘞好嘞,干活了干活了!”万师傅笑着,随即叫起来,招呼工人干活。
他手下的工人一边咳嗽着一边拎着铁锹向甬道深处走,准备回到工作面上开工。
“万师傅,你家是哪儿的?”我随口问。
“东南,仲宫往东,大山最里面,再向前就没路了。”万师傅憨憨地笑着回答。
既然工程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完成,我和连城璧就没必要待在这里了。
我们向万师傅道了辛苦,然后走向来路。
“赵天子给了我们期限,我们最好别忘了这一点。”连城璧忽然提到了这件事。
当然,我也记起了那个拍打我后脑勺的嚣张小子。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回应。
“我早已忍无可忍了,但我爹还忍得住。所以,整个秦王会就会继续忍下去。”她回答,“真是郁闷极了,憋得人喘不动气。好了,我们退回去,到外面喝杯咖啡,透透气。”
到了那巨大的石室之后,秦王不在,于是我们就一直向外走,从地道中走出来。
我是主人,而且对洪家楼一带还是比较熟悉的,所以头前带路。
“饿了没有?”我问。
连城璧点头:“是,有点,中午根本没吃多少东西,气都气饱了。”
我没带她去咖啡馆,而是一直向南,过了马路,进了一家名为“六乃喜”的小馆子。
馆子的店面不大,但窗明几净,环境优雅,一进来就感觉心情大好。每张桌上都放着点餐单和铅笔,食客只需要坐下勾选,然后把单子交给服务员即可。
我们选了最靠墙角的位置坐下,然后开始点餐。
自从卷入江湖风波,我的生活习惯也改变了。以前来六乃喜吃饭,总喜欢坐在窗前,因为那里能够欣赏到外面的风景。现在,即使窗前的卡座全都空着,我们也自觉地选择最安全的墙角,以备应付各种紧急事件。
连城璧在点餐单上逐个勾选着,我借着这一点点时间,清空脑子里的乱象,让自己静下心来,看清一路走来的脚步。
镜室——一切人的目标都指向那里,但愚蠢的人只看到它的正面、表面,而聪明人则是一路指向它的反面、内部。
最坚实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所以,直抵内部才是最正确的进攻路线。
顺利的话,秦王会将抢占此次先机,成为第一支深入镜室内部的势力,出其不意、兵不血刃地直达核心,取得镜室的控制权。
当然,任何权势的更替都伴随着惨绝人寰的杀戮,我相信秦王已经准备好了。
女服务生走过来,微笑着奉上两杯柠檬水。
“好了。”连城璧把点餐单交给女服务生。
“我请,多点一些吧。”我笑着说。
连城璧摇头:“出来也是为了透口气,真的是……最近连续发生了那么多事,精力实在够不上了。而且,地底那么阴暗潮湿,只会让人做噩梦。”
看得出,她的确非常疲倦,但当着秦王的面,她还是强打精神,硬装出一种信心满满的样子。现在我们两人独处,她终于能够卸下伪装,做真正的自己。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安慰她。
“除非……”她苦笑起来,“除非今天就能解决所有的事,否则,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每拖一天,就令人二十四小时不痛快,生不如死。其实,我很羡慕你,真的,一个人游离于所有势力之外,不必承担责任,也不必为谁背书,不开心了,随时可以爬起来走人,远离这些纷争。”
我也苦笑:“是啊,表面看起来是这样的,但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人生在世,肩上都有责任,譬如中国这十六亿人、全球这六十亿人,每个人都不例外。正是因为这种责任的驱动,人类才会不断向前发展。
唯一不同的是,有些人能够活着尽完自己的责任,到老的时候,坦然卸下包袱,直上天堂;有些人却因能力所限、造化捉弄而无法完成责任,在别人的诅咒中坠落地狱。
“你也有发愁的事吗?”连城璧问。
“对。”我轻轻点头。
“是什么?说出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你。”她追问。
我所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给大哥报仇,这是一件毫无头绪的工作,迄今为止,都找不出一点线索,而且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算了,你自己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我摇摇头。
“我猜猜看?”连城璧锲而不舍。
其实,从言佛海的所作所为中,我知道秦王会曾经对我做过调查,手上有我全部的资料,当然也会了解到夏氏一族过去的历史。
“算了,算了。”我不愿自己家的惨痛历史再一次被曝露在阳光下。
“好吧。”连城璧看出了我的不情愿,立刻作罢。
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这让我心里很感动。每个人都有权利保留自己的**,不被人打扰,也不被人解析。
“如果这一战之后,我能活下来,就陪着你解决所有的问题。”连城璧说。
一瞬间,她又恢复了悲观,双臂叠放在桌上,再将下巴枕在上面,像一只犯困的小猫。
“你要不要睡一下?打个盹?反正点的餐不会很快上来。”我问。
“好。”她只回答了一个字,双眼一闭,随即睡去。
我不禁暗自感叹,这个外表坚强的女孩子实在太不容易了。她为了秦王的宏图伟业奔走,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却始终装得精力十足,以免影响团队的士气。秦王有这样的女儿,真的是莫大的福分。
服务生的送餐速度很快,只过了五分钟,一笼酱肉包就送上来了。
我虽然及时地接过了餐盘,可还是惊动了刚刚入睡的连城璧。
她猛地坐起来,眼没完全睁开,右手已经探入腰间。
“没事,没事,没事——”我及时地按住她的右肘,阻止她拔出武器,以免惊吓到女服务生。
“哦——我睡着了吗?地道里顺利吗?”她睡眼朦胧地问。
我长叹一声,请拍她的手背:“没事,一切都顺利,再睡一会儿吧。”
连城璧收回了右手,抱着我的左臂,闭上眼睛,轻轻呢哝:“我梦见赵天子的人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别离开我,你在这里,我才安心,抱着你,我才安心……”
我用右手轻拍着她的肩,柔声安慰:“睡吧,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保证你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
这种情况下,她不再是坚韧顽强的江湖女杰,而是疲倦无助的小女孩,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臂膀去呵护她、支撑她。
连城璧又睡了,服务生再送餐时,我指指旁边的桌子,示意对方把餐盘都放在那里。
这个时间段是馆子的休息期,午餐已过,晚餐未至,所以自从我们坐下,并没有第二拨客人登门。
连城璧梦到赵天子,其实也是提醒我,赵天子不除,天下不会太平。
我紧盯着门口,提防有敌人长驱直入。
从地图上看,六乃喜是在洪家楼教堂的南面,只隔着一条马路。那么,这家馆子的地底,应该就在军事地图的红线范围之内。
一想到济南城的地底可能会有龙,我就不寒而栗。
“也许会出大事……”自从看到那张地图,我一直都有不祥的预感。
门口外面,右侧电线杆上胡乱贴着几张海报,应该就是招生、招聘、招商之类的内容。其中一张上,使用了济南的泉标图片作为背景,十分醒目。
泉标是蓝色的,其造型是顶天立地的三股水变形体,既是指济南的著名地标趵突泉,也是代表“泉”字的篆体笔画。
看到泉标,我能联想到近年来济南大张旗鼓修建地铁而带来的各种讯息和传闻。
我是城市建设的拥护者,但在这里我不是要重复各种歌功颂德的文章,而是从海量信息中记起了一件从前并不引人注意、现在却跟那旧政府老军事地图上的“龙”能够关联起来的小道消息。
第247章 要钱不要命的江湖人(1)
根据公共媒体刊登的消息,济南修建地铁的决议一开始提出来是在二零零零年之前,但该决议一提出来就被搁置,遭到众多地质专家的否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济南名为“泉城”,数千年来地底泉脉就没有断绝过,并且是全国独一无二的以“泉”为唯一旅游资源的城市。这是大自然赠予济南人的独特宝藏,就像全国无数的金矿、煤矿、石油、天然气矿藏一样。面对这种巨大的自然财富,如果善待,则这个城市就会兴旺发达,长盛不衰;如果不加善待,肆意妄为,那么就会遭受大自然带来的无法抵挡的天谴。
泉脉深藏地底,通过各大泉群的喷发口涌出地面,汇聚成七十二名泉和不计其数的小泉。地铁轨道是要直插地底的,每一公里造价昂贵,不可能单独为了某一股小泉脉当道而调整路线。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就是当时济南城面临的窘境,一方面是交通拥堵,需要发展地铁来纾解日益膨胀的运力,一方面则必须保泉护泉,珍惜老天、老祖宗遗留下来的这些好东西。
于是,从二零零零年到二零零四年,至少有二十余支地质勘探队应邀而来,给济南的地铁项目会诊,在济南的二环之内进行钻孔勘探作业,总钻孔量不下四万个。
坊间最惊人的一个消息是从一位著名的民俗专家那里传出来的,而此人正是协助勘探队选址钻孔的总顾问。
“地下有东西。”此人说。
他是济南民俗专家圈里的大行家,在业界称得上是泰山北斗,一言九鼎。所以,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引得很多行业里的老大都不淡定了,后来有人专程开了个各界大佬的碰头会,将此人请来,解释这句话。
说是“请”,其实就是几位有着江湖背景的大佬硬是带着人、操着家伙把此人押来的,一直押上了停靠在大明湖码头边的一艘朱漆大船上。
人一到,马上开船,到了湖心,沉锚落桨。
船上,几位大佬早就摆出了三堂法刀,也向此人亮明态度,要么说实话,要么凌迟了喂鱼。
无奈之下,此人说了下面这一段话——因为干系重大,当时同船之人刺破中指歃血为盟,约定谁也不能泄露消息,否则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关于这段话,坊间有数个版本,最合理、最贴近原文的是这样:“勘探队钻孔之后,就会下潜望镜,观察地底岩层分布。我也是第一次真正看到济南城地底的情况,四万个钻孔,七成以上钻孔成井,个个都钻到了地底的储水层,提上来的水经过化验,全都是顶级天然矿泉水。勘探队的人都服了,挑大拇指赞叹泉城名不虚传。这都是次要的,毕竟咱是老百姓,城市怎么发展,都是政府说了算。我只说一点,西安来的勘探队在闵子骞路那边一气打了二百多个孔,而且非常密,就是绕着闵子骞墓干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人不单单是给政府勘察地质,直接就是奔着盗墓来的。老济南传言,闵子骞墓地下埋着孔夫子玉简,玉简上的很多话都在《论语》之外,一旦发掘,就能把《论语》扩容两三倍,让那些被掩埋的古人智慧重见天日。咱是什么人?看这群孙子撅腚就知道他们要拉什么屎了。有一天,我就跟勘探队的头儿把话挑明了,告诉他第二天就拔腚滚蛋,别在济南城搞事。济南城地下宝藏多着呢,要是谁来谁挖、谁挖算谁的,那不就乱套了吗?勘探队的头儿姓吕,见糊弄不了我,就说了实话,他们的确是奔着闵子骞墓里的玉简来的,而且已经日夜赶工,凿开了一条墓道,当晚就要动手了。他给我十万块封口费,要我退让一步,无论成功与否,第二天绝对离开济南。我不图钱,但一想到他们能找到玉简,让更多孔夫子的智慧箴言得见天日,这也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而且我决定了,只要他们得手,我就报官,到时候人赃并获,一起上交国家……”
说到这里的时候,此人的话是“正常”的,只牵扯到勘探和盗墓,没有任何神秘成分。
二零零几年的时候,十万块人民币不是个小数目,收买这民俗专家应该不是问题。反过来说,这群盗墓贼能一出手就扔出十万块,可知闵子骞墓下面埋着的东西一定值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十万块。
闵子骞墓就在百花公园北边,如今已经修建为纪念祠,成了济南城内的又一著名文化旅游景点。
盗墓是中国最古老的职业之一,被称为一本万利的行业之首。
中国自古就有“乱世买黄金,盛世藏古董”一说,新政府成立后,各种古董的价格打着滚地向上涨,增速之快,叹为观止。
在高利润、高收益的驱使下,各路盗墓贼无视地底偷窃的高风险性,早就被真金白银冲昏了头脑,见缝就钻,见墓就盗,如同闻见血腥味的鲨鱼一样。
当时的大明湖画舫游船之上,各路大佬一听到西安盗墓贼瞄准了闵子骞墓里的玉简,所有人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济南是块宝地,但地里的“宝”跟外地人无关。外地人过来盗墓,明显就是压山头、抢地盘来了。按照江湖规矩,抓到那类人,轻则剁手跺脚,重则就地活埋。眼前这民俗专家被十万块晃花了眼,还傻呵呵等着盗墓贼们得手,恐怕真的是嫌自己命长了。
要知道,金银财宝动人心,盗墓行里无父子。
盗墓贼心狠手辣,即使是同伴、父子、兄弟、翁婿、连襟之间,都会在大件、大伙、大器出土的时候,瞬间失去理智,杀人越货,独吞宝藏。
民俗专家收了对方的十万封口费,很可能最后就“有命拿、没命花”。
“快说快说,你他妈快说!”当时就有七八个人连声催促,“说重点的,说重点的!”
于是,民俗专家一句话说到最重点的:“盗墓贼全死了,被鬼吃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但随即就有胆大的人叫起来:“哪里来的鬼?老张,是你心里有鬼吧?”
这民俗专家的确姓张,单字名运,上几辈与坐镇济南府的大草包张宗昌有同宗之谊。再向历史上追溯,他家与两宋名将张叔业是本家,也算是武将之后。
一直以来,他被业界的后辈们尊称为“张爷”,但这画舫上全都是大佬中的大佬、老人中的老人,所以,称他为“老张”是很自然的事。
张运苦笑着辩解:“各位爷叔大佬们,我细说,你们嫌我慢;我快说,你们又质疑我的人品。别逼我了,再逼我,我直接跳到湖里喂王八,这件无头悬案就到此为止算了。”
于是,各路大佬只好重沏了新茶,各自把着南泥小壶自酌,耐心地听张运说下去。
简单来说,以下的事情分为三个重点部分,我不再援引张运的原话,而是概括于下:
第一部分,西安盗墓贼按照预先勘察好的路线打通了盗洞,并且将红外线摄像机沉下去,先行打探,确信已经找到了一个古代墓室。姑且不管那是不是闵子骞墓,他们百分之百确定,那是一个古墓的主室。
第二部分,张运在暗处偷瞧着,亲眼目睹盗墓贼下去盗宝。他手里攥着手机,就等盗墓贼带着玉简出来,马上打电话报警。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既要为国求宝扬名天下,又要拿到政府的大笔奖金,务求名利双收。作为民俗专家,他的生活水平非常一般,连小康、中上都算不得,年过半百,仍然只是个穷知识分子。所以,天赐良机,他必须抓住。
第三部分,盗墓贼没再上来,一直到了鸡叫三遍,天色将明,那盗洞里也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甚至没有一个鬼爬上来。张运大着胆子过去,拽着拴摄像机的绳子,把那台日本进口的微型摄像机提上来。他看了摄像机里的内容,所有盗墓贼下到墓室里之后,四下散开,寻找宝藏,但只过了半小时,所有人就慌乱地跑回来,争抢绳索,向外攀爬。可是,盗洞极细,一次只能容一个人向上爬。为了逃命,所有人拔刀火拼起来,血肉横飞,惨烈之极。摄像机拍到,一个巨大的黑影飞速靠近,将墓室里活着的、死了的、半死的人全都卷走了。张运判断,除了鬼、怪兽之外,任何人力都不可能做到那一点。
世界上不可能有鬼——这是唯物主义者斩钉截铁的定论。
世界上会不会有鬼?可能有吧,人类对于不知道的事只强调“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其实就是一种鸵鸟心理,把头埋在沙坑里,在心里大叫“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其实自己的身体全队在外面露着——这是聪明人的想法。
世界上有鬼,也有更多未知的东西。可见和不可见的,可知和不可知的,共同组成了我们身外的这个世界——这是奇术师的回答。
但凡是有点分辨能力的人,都知道第三种回答是最正确的。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未见、未知、未识的,并不代表没有,也不代表不会发生。
画舫之会的内容是被一个濒死的大佬传出来的,他告诉了自己的小妾,小妾又告诉了自己的情人,情人在酒桌上喝大了,又告诉了作家协会的几个三流作家,此事遂被添油加醋,一路流传开来。
传归传,大家都只当是故事来听,从没有人像我一样,在种种离奇的际遇之下,把各种不可能、不可信、不可知之事全都串连起来综合分析,最终得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地底有龙,龙活着,盗墓贼误入龙穴,遭到屠杀。”
既然有这样的结论,跟着就有一个巨大的难题横亘在我和连城璧面前——如果龙也出现在等高线密集的沟壑里,那么谁也不可能有命进入镜室,那条龙就是镜室天然的捍卫者。
当然,龙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第248章 要钱不要命的江湖人(2)
传闻都仅仅是传闻,就像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无论胜利还是溃败,都是将来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嗡嗡、嗡嗡——”连城璧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睡得很沉,并没有被惊醒。
这时候,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旁边桌上的饭菜凉了,可以再回锅去热。我一直觉得,自己在等待着什么,但又无法明确叫出来。
这一刻,我肩上承载着连城璧的身体重量和精神寄托,只能静静地坐着,等待她醒来。
我也知道,地下甬道那边,姓万的工头正领着那帮工人紧锣密鼓地向前赶,为了连城璧的赏金而努力着。
“游园惊梦”说过,世界是动态发展的,绝对不会为了某个人而停下来。谁若耽于等待,谁将不免错过。也就是说,即使今天我和连城璧在六乃喜馆子里消磨一个下午,也不影响外面世界里某些事情的进展。
哗的一声,饭馆门口的推拉门开了,有个佝偻着背的男人扶着墙边走进来,顺势向右手边拐,坐在窗前的桌边。
我低下头,不想引人注目。
女服务生走过去,殷勤招呼那男人。
“一杯水,等人。”那男人说。
从他的衣着打扮上,我就能看出他生活的拮据。
女服务生很快端水过来,然后退下。
男人抬头向北看着,那教堂的尖顶、北大外墙上的蔷薇花、广场上的运动器材和滑板少年……一切尽在眼底,无一遗漏。
“命运啊命运,就像巨大的轮盘,一旦开转,就容不得退缩了。”他忽然悠悠地说了这么一段极富哲理的话,令我心中一动。
说来也巧,对方的电话也响起来。
他接电话:“老万,是我,我已经到了教堂对面的六乃喜馆子,你什么时候过来?”
我吃了一惊,如果对方口中的老万就是工头万师傅的话,我们可就麻烦大了。”
“我等你,我等你,别说三个小时了,就是三十个小时,我也等你。”说完,男人就挂了电话。
从他的话里可知,那位姓万的要过三小时才能到。
我希望这不是巧合,因为姓万的是给秦王会干活的,如果泄露秘密,那么秦王会在教堂下地道里的秘密行动就要暴露了。
只过了十分钟,一个穿着十分得体的、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出现在饭馆的橱窗前,与第一个男人隔着玻璃举手打招呼。
我看得分明,后来的中年人正是济南民俗圈里的老大张运。
幸好,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等他进门时,我根本不需要刻意掩饰,只是闭目养神就好了。
“老孙,你早到了?恕罪恕罪,路上有点堵车。”张运进门,先向那早来的男人道歉。
那男人回应:“老张,什么恕罪不恕罪的,老兄弟们了,还说这么见外的话?”
两人握手落座,招呼服务生过去,各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碟拌三丝。
我注意到,张运的精神有些紧张,跟姓孙的谈话时,不停地抽动左腮,有过敏或者中风的前兆。
“我约的人说,再过三小时到,趁这个空儿,咱哥俩儿再好好聊聊。”姓孙的说。
张运环顾室内,我早就转过头,看着沉睡中的连城璧,同时用眼角余光注意着两人的举动。
“好啊。”张运不认识我,大概是把我当成了路人,并不具备威胁性,所以接下来他说话时,已经变得自然了许多,“华子,你介绍这人到底可靠不可靠?”
姓孙的嘿嘿笑起来:“那肯定的,老万跟我同庄,都是老仲宫人。我们云台村的人最团结,在济南这边混的,全都有联系。”
“那就好,这事机密,要是传出去了,白道管不管不知道,光是江湖上那几个大佬就够我喝一壶的了。钱得挣,可命也得要,你说对吧?”张运说。
姓孙的连连点头:“对对,老张,要不说你是这一行里的人精呢,啥啥都懂,老奸巨猾——不不,说错了,是老马识途,老马识途,呵呵呵呵……”
我静静听着,对两人要图谋的事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张运这一类民俗专家干的并不仅仅是发掘民俗文化、传承济南古风之类的冠冕堂皇的事儿,一旦有好机会,他也得下手捞一笔,先肥了自己腰包再说。所以,知识就是他的本钱,而外人请他助阵,也是看中了他脑子里的玩意儿。
“三个小时……说说吧老孙,你怎样想的?如果真倒腾出好东西来,你准备怎么处理?我那份提成,什么时候能给?”张运开门见山。
姓孙的笑着回答:“淄博、潍坊、青岛、烟台、威海的道上朋友都联络过了,只要是好玩意儿,当天拿货,当天结账。他们的肚量很大,从单价几万到几千万的货,有多少要多少。其中几个,是玩盗墓的家族企业,眼光贼准,也有信誉。知道以前青州博物馆发生的状元卷失窃案吗?收货的就是这个家族的人。为了那个案子,人间白白损失了几百万,眉头都不皱一下。你说老张,遇见这样的大人物,咱还怕什么啊?你那份,收钱当天我就给,两成五,一分不少,怎么样?够意思吧?”
我看过青州博物馆“状元卷失窃案”,那是一个名叫林春涛的保安队长单枪匹马干的,轰动一时,但却功败垂成。
“他们认识涛子?”张运问。
姓孙的点头:“是啊,那可假不了。老张,我为什么提状元卷的案子?就是因为涛子是你的晚辈,我也知道,当年你特意去了趟青州博物馆,偷偷给状元卷估了个江湖行市价。没有你这一张嘴,涛子心里没底,能动那镇馆之宝?我提涛子,就是让你放心,当年谁都没把你供出来,这一票人个个可靠,道上的口碑杠杠的。我们跟他们合作,吃不了亏。”
张运脸上变色,端起水杯喝水。
我看过一些资料,当时林春涛被捕后,把所有塌天大祸都自己扛了,没有咬出任何人。所以那件国宝失窃案,虽然轰动,最后受牵连、吃子弹的人却极少,也算是文物盗窃案中的一个特例。
现在,姓孙的掀了张运的底,让我对这个“民俗专家”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华子,你要挟我呢?”良久,张运才再度开口。
姓孙的一拍胸脯:“我孙华子是那样的人吗?老张,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瞧扁了。你是我朋友,没好处的事,我干嘛拉你入伙?有好处,我先想到自家兄弟,而且你一张口就是两成半的抽成,我说个不字了吗?老张,大路朝天,随你走,你要是觉得这里面有坑,觉得我孙华子不地道,开门就走,没人拦你,我也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再提状元卷三个字。”
两人话不投机,顿时冷场。
我肩头的连城璧轻轻动了动,应该已经被吵醒了,但她仍然装睡,一动不动。
过了十几分钟,张运才放下杯子,涩声说:“华子,你知道吗?我答应你来,第一不是为了钱。钱是好东西,人人爱钱,我也需要钱,人老了,总得存下点钱防老。可是我这个行业是个清水衙门,没地方弄钱,到现在我除了宝华街上那个小房子,银行账上存款为零。我要钱,你要是觉得两成半太高,咱们再商量,砍头去尾,给我一百万就行。你听我说,我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看看咱济南城地底下到底有什么?是龙是鬼,我得弄清楚,死的时候才能放心闭眼。”
末尾一句,张运等于是重提十几年前闵子骞墓的旧事。
我在心底默默地回答他:“肯定是龙,不是鬼。”
“你早这么说,咱不就能心平气和说话了?”姓孙的回答。
我记起来,这全名为“孙华子”的人是济南城全福桥一带一个很有名的泼皮无赖,十几次出入监狱,连白道上的人提到他都倍感头疼。
张运是文化人、民俗专家,能够跟孙华子这种无赖搅在一起谈“盗宝”的事,也真是让人大跌眼镜了。
“是啊,早这么说,老兄弟们就不会翻脸了。”张运长叹。
时近傍晚,馆子外行人渐渐多起来。
张运抬手看看表:“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要不再打电话催催?”
孙华子摇头:“别催,他在教堂下面的地道里干活,叮叮当当的,打电话也不一定能听到。老万心里有数,他说三个小时就三个小时。他还说,地道再有三米多就能打通,也就是十几个炮眼的事儿。今晚一定能通,咱们第一批进去,有什么好东西先弄走,等着那批陕西来的傻逼们吃屁喝风去吧!哈哈哈哈……”
我的心彻底凉了,很明显,那个看似憨厚木讷的工头万师傅,私底下鬼心眼子太多,把我和连城璧都骗过了。
“陕西来的?你是说,那批雇人挖地道的是老陕?不对吧?老陕那边是盗墓贼窝子,个个都是刨坟挖坑的行家,他们能在这里雇济南人干活?”张运疑心大起。
孙华子回答:“老万说了,地底全是岩层,老陕要是自己动手干活的话,*运输、放炮手续太复杂,费用也高。他们雇当地好手干活,工期短,还可以当甩手掌柜,到时候验工付钱就是了。”
姓万的工头告诉我们,至少要三十至四十八个小时之间才能凿穿岩层,进入旧运兵道。可是,实情却是,三米距离,大概几小时就能完工。
我真是庆幸自己选择了六乃喜这馆子,否则秦王、连城璧等人被姓万的工头给卖了,还得心存感激帮他数钱呢。
全国老百姓都知道山东人憨厚老实,可谁又能猜到,改革开放以后,一部分山东人早就在金钱洪流面前湿了身,变得跟老广、潮汕佬、湖北佬一样刁钻古怪、足智多谋,雁过必须拔毛,损人不必利己。
“好。”张运咬了咬牙,用力点头。
孙华子在张运肩头一拍:“老张,这次一定发了,预祝咱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以水代酒,干一杯!”
两人举起水杯一碰,各自一饮而尽。
孙华子深吸了一口气,向店内扫了一圈,突然贴近张运的耳朵,压倒声音问:“老张,你以前在齐鲁晚报上发表过一篇文章,说的是旧政府曾经在济南地底下修了九九八十一条运兵道,地上地下连成一片,号称要把济南城修得固若金汤,炮弹轰不开,飞机炸不动,此事是真是假?”
张运点头:“当然是真的,不信到省档案局去查旧政府机要文件,里面每个月都会附有一份济南城防图,全都是用四开大纸手绘的。这些城防图的军事科学性、结构合理性就算放到今天,也是绝对一流,因为毕竟是美国专家、日寇战犯亲手给旧政府布置的。说实话,当年城破之役,王耀武溃阵也真的是天意、天命、天运,否则,还不知道要僵持多久呢——”
济南城的战争史有太多可说之处,几乎任何一个老人、老干部、民史学家都能讲出个子午卯酉来。
那不是孙华子要听的重点,他及时打断了张运的话:“老张,我是说,九九八十一条运兵道里藏的可不都是子弹*吧?总有一些真金白银对吧?历史上明明白白记着,王耀武被抓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一枪、一马、一护卫,连个像模像样的皮箱都没有。你估摸估摸,下面是不是藏着金砖?”
张运立刻点头:“当然,济南是中原大城,山东又是丰饶富庶的华北大省,是旧政府的税收来源要地。所以,旧政府派驻在山东的各级机构肯定有钱,富人们逃跑时不知道留下了多少黄金宝藏。前几天山东商报上不是还刊发了一条新闻——高新区拆迁工地上,一座老宅子下面埋着二十铁箱现大洋。可惜啊可惜,老屋无主,钱归政府了。”
孙华子在桌上么猛击一掌:“好,好,既然如此,咱兄弟们就发财有望了!我的意思是,今晚打开地道以后,我谁都不通知,就只你、我、老万进去,见什么拿什么,先把自己腰包装满再说。”
一提到黄金,孙华子的双眼就放射出两道闪闪发亮的贼光来。
无主宝藏,当然是归政府所有,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有那些被发财梦冲昏了头脑的人,才会打这种鬼主意。
孙华子只是胸无点墨的无赖,但张运作为民俗专家,如此行事,真的算得上是下流之极了,白白瞎了肚子里那些墨水。
我冷冷地听着,仿佛看到两个人正在给自己安排后事。只不过,他们这样干的时候一直兴高采烈,双眼都被莫须有的金银财宝给迷住了。
“老张,时间还早,不如咱要几个菜,再弄瓶酒,边喝边等着?”孙华子建议。
两人一拍即合,随即点菜,又在柜台上要了两小瓶红星二锅头,嘴对嘴喝起来。
“不自量力,离死不远了。”我为他们感到悲哀,但却没有劝止的想法。
现在,谁也不知道旧运兵道里有什么,如果真有金砖,那我就是耽误人家发横财了。
第249章 要钱不要命的江湖人(3)
随着时间推移,又有几拨客人进了六乃喜,店堂里渐渐喧嚣热闹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睡着了?真不好意思,几点了?”连城璧醒来,揉着眼睛问。
我知道她早醒了,却不揭破,轻声回答:“四点半钟。”
旁边的菜早就凉了,我马上叫服务生过来,帮忙吧把菜热一下。
连城璧没有看坐在窗前的张运与孙华子,而是沉默地望着门外。
教堂外墙上没有设置霓虹灯,所以尖塔和屋檐上晦暗无光,跟附近高高矮矮的建筑物相比,略显陈旧而孤凄。
“时间过得真快啊,光阴如箭,日月如梭,一天天过去,我们却毫无进展,真是——”连城璧轻轻摇头。
我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是埋头喝水,并不开口。
饭菜来了,我们开始用餐。
“十分钟后走。”连城璧说。
这样安排,自然是想赶在姓万的工头到达之前离开,免得打草惊蛇。
连城璧吃得不多,每一口都细嚼慢咽。
“开心点吧?”我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肘。
“我很开心啊?你看不出?”她苦笑起来。
我笑了:“你现在的表情像刚刚吃了好几支苦瓜,说你开心,打死我也不信。”
当下,明知道她心事重重、忧心忡忡,但我还是努力逗她开心,免得心事太重,伤了肝肺。
不到十分钟,我们就放下筷子,结账出门。
“你都听到了?”我问。
连城璧点头:“对,一个字都没落下。”
我向四周观察了一下,指着马路对面的上岛咖啡二楼:“去那里坐坐吧。”
那家店是在教堂、六乃喜地址连线的中间点,稍微偏西一些,正好能观察两个地点的状况。
“听你的。”连城璧一笑。
我们两个牵着手过马路,虽然没有回头看,但我知道,靠窗的张运和孙华子一定会看到我们的背影。
傍晚的洪家楼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变得繁华而热闹起来。
我领着连城璧进咖啡馆,直上二楼,找了大堂最东南角的位置坐下。这里的东、南两面全都是落地玻璃窗,俯瞰下去,视野非常清晰。
直到现在,我都不太敢相信张运、孙华子、姓万的竟然敢打旧运兵道的主意。要知道,他们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一旦卷入江湖纷争中,就等于是骑着摩托车去撞大货车——肉包铁撞铁包肉,焉有命在?
我不得不承认,那三个人真疯了。
“每个人都会看地图,尺子一量,比例尺一算,就什么都知道了。所以,那些把别人当傻子的人,真的是大傻特傻,瞎了他的狗眼。我爷爷十三岁入行盗墓,是陕甘道上排名前十的独脚大盗。我爸爸十岁入行,一直都在盗墓这一行里浸淫。很多地方,他只要空着手走一遍,就能猜出地底有没有藏着宝贝。那位万师傅想蒙我们,实在是不自量力。我们不揭穿他,就是为了让他们先当肉包子探探路。”连城璧说。
她说得很有道理,因为军事地图不是什么高深的技术,只要懂比例尺,然后知道“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绘图原则,那就看得一清二楚。
“本来,世界上就存在着这样一种瞎眼傻子,自己觉得比谁都聪明,一条道走到黑,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笨死的。我只是觉得,济南城是块风水宝地,如果没有一大帮正义点的民俗专家出来牵头,任何拯救文化的行动都是白瞎。”我有些郁闷。
良言劝不了该死的鬼,如果那三人甘愿拿着自己的命去赌,我们也没办法。
“出来了。”我向北坐着,眼角余光瞥见教堂门口有人影一闪,正是那个姓万的工头。
现在,他已经换掉了工作服,穿着夹克衫和牛仔裤,兴冲冲地小跑着穿过广场边缘的行道树,然后在车流里左躲右闪,直奔六乃喜馆子。
“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下了。”我叹了口气。
“你不忍心看他死?”连城璧问。
我摇摇头:“我不想挡别人财路,老济南有句话,挡别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
济南城内鱼龙混杂,既有官大娘那种穿街过巷、不计回报、为百姓分忧解难的侠女,也有孙华子这种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泼皮无赖。
对于后者,法律无用,等于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
所以,让老百姓恨得牙根痒痒的这些人,只能等着遭天谴,让老天来收拾他们。
“哦,馆子里那两人出来了。”连城璧向南坐,看清了馆子那边的情况。
我稍稍移动座位,望着六乃喜馆子的门口。
三人正在握手寒暄,然后一起向东走,进了一家酒楼。
至此,我们就观察不到他们的举动了。
“有件好玩的事,你想不想听?”连城璧问。
我点点头:“请说,想听。”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低语:“这故事是跟旧政府的地下旧运兵道有关,但离奇荒诞,近乎胡编乱造。嗯,据说旧政府重新掌控济南城之后,斥重金打造地下运兵道,以防御敌人的炮击和轰炸。结果,负责修建运兵道的官员发现,济南城地底下其实全都是洞,根本不必挖掘。不过,此人非常聪明,没有及时向上级禀报,而是采取编造虚假账户、捏造工程量、虚构各种材料开支的种种手段,在半年内就横征暴敛了三万现大洋,并且没有延误上级规定的工期。”
世间有的是聪明人,投机取巧的技术天衣无缝,所以有些人才会白手起家、富贵无极,有些人则一事无成,平庸到老。
旧政府时代,财政漏洞极大,各种政府部门的“肥缺”层出不穷,于是才诞生了官场上各种“买官卖官”的方法,比起明末、晚清政府时代来,毫不逊色。
“后来呢?”我问。
“后来,此人就发现,原来地底所有的洞都是有来龙去脉的,全都出自于一只猛兽之爪。等他发现也就晚了,猛兽已经出现,把他变成了盘中餐。”连城璧回答。
我笑了:“这故事说得有点太偏激了吧?能够在旧政府为官的,智商肯定差不了,怎么会死到临头才回过味来?”
连城璧点头:“是啊,我刚一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想,怎么山东人那么木讷呢?明知道地底有东西,还一直隐瞒着,直到最后酿成大祸。在我们陕西,同样的情况也出现过,当时在西安古城里发现了密道和大型动物爬行的痕迹,一直延伸到郊外。当时的执政者担心有妖孽作乱,于是命令全体百姓一起动手,把那怪物的巢穴烧为白地,然后在上面植树造林,又修建亡灵塔,以镇压这种怪物……”
这件事我有印象,消息中说,当时旧政府出动了大量宪兵警察,密道被破坏殆尽,而那动物的脚印一直通向秦始皇陵。所以,特种部队提前出击,空中又有直升飞机协助,完美联合作战,到了最后,大家立功受奖,皆大欢喜。可惜的是,没有人亲眼见到怪物,各家报纸上刊登出来的只有一些模糊痕迹而已。
最可怕的,就是孙华子、张运、姓万的这种人,无知者无畏,根本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心里眼里只有黄金财宝。
“我爷爷参加过追踪西安城怪兽一役,按照他的推论,那东西的确存在。西安是古城,皇家旧居,地底有那种东西,并不稀奇。据说,京城、杭州都出现过,为了不引起民众恐慌,所以旧政府全都将消息压制了下来,严禁媒体报馆泄露。任何事都是一分为二的,福祸相依,灾喜相随。有怪物出没之地,必定有大宝。”连城璧说。
我点头,采药的药农们都知道,绝世仙草生长之地,必有剧毒大蛇看守,这正是大自然中“一福伴一祸”的真理。如果有幸消灭大蛇,就能得到延年益寿、百病不侵的仙草。反之,欲得仙草,先丧其命。
如果镜室中有宝、旧运兵道里有宝,那么附近有怪物出没,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们是很好的诱饵。”我放低右手,向南面快速一指。
那三人进了酒楼,也一定会找面向教堂的单间喝酒吃饭,应该能看到这边的情况。所以,我和连城璧不能大意,免得成了暴露在敌人枪口之下的小白兔。
“对啊,盗墓行家进大墓之前,总是先用笼子装着白鸽、兔子、小狗沉降下去,三样小东西没事,人才敢进。现在,面对济南城地底错综复杂的局势,不探探路,怎么行?”连城璧笑起来。
她不愧是盗墓世家的后代,说的话、遵循的做事方式也全跟盗墓有关。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着三个人吃完饭出来潜入教堂了。
我招呼服务生过来,点了两杯咖啡、两块虎皮蛋糕,准备耐住性子长久作战。
连城璧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我顿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下午的时候,你手机震动过,但你没醒。”
她看着手机,忽然精神一振:“好,是好消息!我的黑客朋友已经攻陷了长江的主服务器,拿到了我要的材料。”
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但在我这旁观者来说,却不一定是好事。
“我发地址给他,一小时后,他就来见咱们。”连城璧喜不自胜。
“我要不要回避?”我问。
连城璧一边发短信一边笑:“那可用不着,现在我们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任何线索都可以共享,不分彼此。”
这一次,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
我转向落地窗,从窗玻璃上观察她的侧影。下午时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短暂的小憩之后,她重新变得精力充沛、活力四射。
咖啡厅顶上的水晶灯照着她,令她笑靥如花,光彩照人。
如果她不是江湖人,应该有很美好的未来,或者可以像那些明星一样,左挑右选,找个良人嫁了,然后生儿育女,过高枕无忧的阔太日子。
相反,现在的她,却成了秦王会的主将,东挡西杀,八方奔走,整日与危险为伴。
“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入迷?”连城璧发完了短信,把手机放在桌上,斜瞟着我问。
“在看洪家楼的夜景。”我说。
上高中的时候,我曾在假期里勤工俭学,在中恒小商品市场批发了袜子、手套、鞋垫之类的小东西到洪家楼夜市来摆摊。那夜市就在上岛咖啡前面,自西向东,沿街而设,足足有一公里长。
那时年轻,对未来充满迷茫,骨子里只剩年轻人的不屈与倔强。年轻是本钱,但也是最不值钱的本钱。所以,今日昨日,判若云泥。
“你在楼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下看你。”连城璧笑起来。
我被她感染,也微笑起来。
“我发现,只要是我们两个在一起,生命就会变得越来越有味道。”她说。
这句话让我变得很伤感,因为大战在即,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没有人能够历经千战而生还,战争中没有侥幸可言,只能是硬碰硬、刀对刀地拼杀。自古名将如云,常胜将军只有三国时的白马银枪赵云一人而已。除了常山赵子龙,史上再没有第二个。
所以,在战斗结束前,大家都不应该谈感情,也不应该彼此相爱。
“天石。”连城璧叫。
这种叫法让我不自觉地精神恍惚了一下,因为有另外一个女孩子也这样深情款款地叫过我——唐晚,至今被困在镜室中的唐晚。
“我们会有很美好的未来。”连城璧继续说,“秦王会身为七王会之首,对江湖形势烂熟于心,假以时日,就能改变大格局,成为划时代的大集团。你和我,都是创业功臣,未来江湖中必定有我们两个的高位。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我们到时候就可以退隐江湖,像昔日古墓派的神雕侠侣那样,隐居终南山,不理江湖俗事,日日饮酒看书、耕种渔猎,静待修行成仙,岂不快哉?”
她想得的确很美,但却忽视了一点,昔日的神雕侠侣隐居之前,曾承受过千百次痛苦的折磨。如果挺不过其中的任何一次,那也就不会再有“终南山下、活死人墓”这一派了。
“战后再谈,有梦总是好的。”我淡然回应。
连城璧是火,而我不能火上浇油,而应该釜底抽薪,先让她彻底冷静下来。
“如果我一定要谈呢?”连城璧步步紧逼。
“为什么?”我问。
连城璧略一沉吟,立刻回答:“因为我知道,你心底还藏着另外一个女孩子。现在,那个轮椅上的女孩子消失在镜室,我不确定她到底怎么了,只能做最坏的猜测。”
第250章 西洋壁画中的警告(1)
吕凤仙向秦王汇报时,我曾听连城璧提到过轮椅的事,当时没太在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现在,我联想起来,知道那时候他们谈论的正是唐晚。
我牵挂唐晚,但有些人比我更关注她,譬如连城璧。
“对,我心里的确牵挂着一个人,她叫唐晚,目前就在镜室之内。”我坦然承认。
“我会帮你找到她——”连城璧嘴角浮出意味深长的笑,“帮你找到她的真相。”
毫无疑问,如果我是一桩“生意”,那么连城璧和唐晚就是竞争者。前者必须借助于某些手段,才能推翻后者,成为我唯一的合作方。
这时候,无论连城璧说什么,都是基于推翻唐晚的心态,所以她的话都对唐晚不利。
“我们可以稍后再谈这样的话题,今晚,重点只有一个——”我向教堂那边指了指。
连城璧一笑:“是啊,凡事抓住重点,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不过我们必须承认,这个世界的人际关系太复杂,人与人之间的心隔着最深的沟壑,不那么容易看透。”
我知道她话里有话,如果追问,就正中她的下怀。所以,我不问,也不充满兴趣地打探。
现在,我只需要“静心”。心静了,就能细致入微地考虑问题,把该做的事情一步步做好、做实。
我很清楚,我不是秦王会的党羽和下走。当秦王会在济南城得手撤走或者铩羽离去时,我不可能跟着一起走,还会留在济南,做我的夏天石,而不是另外的什么人。
那么,即便跟着连城璧一起进入地底旧运兵道,我们的利益也不可能捆绑在一起,成为一个人。
“中立、中正、正直、无私”——这就是我必须保持的态度。唯有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咖啡喝完,蛋糕吃完,连城璧的朋友就到了。
这位“黑客”朋友的穿着十分规整,白衬衫扎在西裤腰带里,所有纽扣整齐地系着,腕上还戴着一块棕色牛皮带的天梭手表。
“两位好。”他摘下肩膀斜挎着的背包,拘谨地向我们打招呼。
他的样子,不像是超级黑客,倒像是小学教师。尤其是脚上那双无名球鞋,更暴露了他的穿衣品味。
“请坐,阿达。”连城璧让座。
“谢谢。”黑客朋友自己搬了张椅子,打横坐下。
“这位是夏天石,这是阿达。”连城璧给我们做介绍。
“您好。”阿达向我伸手,但他的眼睛却暴露了内心的惊惧,像是一只警惕的丛林野兽,把一切人都看成猎手。
跟阿达握手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是一个天生的双手六指,比普通人整整多出两根小指来。
“喝什么?”连城璧问。
阿达摇摇头,从挎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默默地喝了一口。
“资料?”连城璧又问。
两人间的问答如同挤牙膏,挤一点出一点,甚是有趣。
“哦……哦,请……请这位夏先生回避一下可以吗?我不习惯第三者在场的时候谈事情。连小姐,我们也早有约定的。”阿达说。
他不正眼看我,但眼角余光却一直注意着我。
“阿达,夏先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信任他,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希望你也能信任他。”连城璧说。
阿达摇头:“不,不可以的,我们早先有约定连小姐……”
连城璧微笑:“阿达,如果你不相信夏先生,至少可以相信我吧?我用人格担保,夏先生不是坏人,更不可能危害到你和岳不群的安全。看,他是个好人,你们将来也会成为朋友的。”
阿达固执地摇头,然后迅速站起来,把自己的挎包紧抱在怀里,用这种姿态拒绝连城璧的解释。
我自觉地站起来,向他们两人点头:“我下去走走,不会太远,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天石,你不要走,稍等,我打个电话,向我的朋友解释一下——”连城璧急了。
我摇摇头,不等连城璧打电话,就已经下楼。
黑客注重**,这也无可厚非。我是外人,本来就不该接触秦王会的上层机密。
我走向山大老校前的广场,找了个隐蔽在树丛后的石凳坐下,面向着南面那酒楼的大堂入口处。
那三人已经进去超过两小时,我猜酒局应该就快结束了。
就我个人生活习惯而言,凡有大事之前,绝对不会喝酒,因为酒精会让人失去判断力,变得浑浑噩噩。
进旧运兵道是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危险事,三人这时候喝酒,只能起到“酒壮怂人胆”的作用了。
向西,我能看到连城璧、阿达谈事情的那扇落地窗,两人的上半身清晰可见。
“就在这里等着吧。”我长叹了一声。
我来过这个广场很多次,当然也去过山大老校的校园。老校的建筑物太陈旧,一走进去就像跨入了拍年代戏的布景一条街,目光所及之处,一砖一瓦、一花一树全都是几十年以上的历史,件件在在都带着历史的古风。
“甬道尽头是在——”我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个地方,大约是在校园最后面集击剑馆、健身房、自习室、库房于一身的综合楼。
那栋楼处于几乎废弃的状态,平时鲜有人出入,更没有专职的管理人员,总会在寒假、暑假时承包给社会上的人办学习培训班使用。正因如此,地底放炮炸石,上面才不会引发混乱。由此可见,吕凤仙的地道突破口选址非常准确。
洪家楼的夜景真的很繁华,除了灯红酒绿的酒店、饭馆之外,近处还有各大服装卖场、银座商城、苏宁电器、国美电器等等,总之只要是泉城路、经四路那边有的,这里都原版复制一份。
高中勤工俭学的日子历历在目,我为自己曾经的青葱岁月感到脸红。
那时候,我不知珍惜时间,而是陷入了跟同龄人一起随波逐流的日子,每天浑浑噩噩,不知进取,大把时间白白浪费掉。
“那不是我要的人生!”我望着过去摆过地摊的夜市,苦笑一声,向那时候的我告别。
山大门口那边,青年男女进进出出,花枝招展,说说笑笑,就像从前的我那样,肆意挥霍着青春。
这些人永远都不知道社会发展的中心枢纽是怎样运转的,他们像浮在河流上的树叶,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向何而终。
“先生,打扰一下?”有个浑身散发着香水味的年轻女孩子停在我面前。
我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她。
“先生是一个人?我可以在这里坐一下吗?”她说。
她穿着宽松的白衬衫,胸开得很低,下面的短裙也提到了膝盖以上,浑身除了香水味,就只剩下肉色。
我摇摇头:“抱歉,我在等人。”
她就势坐下,笑着回应:“我只坐一会儿,等您朋友来了,我马上就走。”
我知道她的来意,但我不想大声呵斥对方,以免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先生,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芳芳,今年十九岁,是学生,在大学里主修的是社科历史——”她说。
我听到“芳芳”二字,如雷轰顶,立刻转头盯着她。
她当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芳芳,因为芳芳已经在长清那边遭人击杀。凶手虽然伪造假象嫁祸秦王,但我相信绝对不是秦王下的手。
“先生,您想说什么?”女孩子俗艳地笑着,红嘴唇被街灯斜照,泛着可憎的、赖乎乎的红光。
我摇摇头,没有开口,沉默地掩饰自己的失态。
对于芳芳,我心里始终怀有歉意。如果我能认真地劝她远离战场,也许就能活下去。怪只怪我说的话不够坚决,而且没有及时给她提出警告。
“先生,我会唱歌,也会跳舞,还能喝一点白酒,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整晚上陪您。”女孩子说。
我对这女孩子当然不感兴趣,只想她快点离开,别打搅我的静思。
“张老师、孙老师,你们放心,我肯定……我肯定把分内工作干好,就今天晚上,咱们就、就下……下地道去,找宝贝……找宝贝……”那是姓万的工头的声音,就在南面十几步之外。
原来,在我沉思之时,他们已经酒足饭饱,过了马路,到广场上来。
我立刻向女孩子身边一靠,双手搂着她的肩,把脸埋在她的披肩假发里。
三个人都见过我,尤其这姓万的,更是知道我的底细。被他们看到的话,心里肯定起疑,行动就有可能无限推迟了。
这女孩子虽然讨厌,可此刻却是最好的挡箭牌。
“万兄弟,你放心,我孙华子从来都是亏自己也不亏朋友,任何好处咱们都三一三十一,谁也不多拿多占,就是三个人平均分。要成富翁,一起成富翁;要成穷光蛋,就一起成穷光蛋,哈哈哈哈……”孙华子的声音也飘过来。
我听到了张运随声附和的干笑声,听起来只有他没有醉意。
“张老师、孙老师,我先去地道里看看,要是地道打通了,我先……安排工人回去休息,再给你们打电话,行不行?”姓万的说。
张运果然够清醒,他说:“地道里不一定有通讯信号,就算有,也断断续续的,听不清说什么。这样,万兄弟,我们在这里等着,如果没有任何消息过来,我们就准时凌晨一点进地道,咱们在那里会齐。如果发生变故,你就出来打电话通知我们,怎么样?”
地道里的通讯信号几乎没有,我第一次下去后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了。
“好好,行,没问题,就凌晨一点……下半夜一点,咱们去拿宝贝、拿宝贝……”姓万的说着,踉踉跄跄前行,从我们前面五步外沿着人行道走过去。
看来,他喝得可真不少,风一吹,酒气扑面而来。
女孩子会错了意,以为我已经上钩,遂反手抱着我的腰,嘴里嘤嘤唔唔地*起来。
“啊——酒足饭饱,真是够爽!老张,现在你相信老万的话了吧?他绝对是个实在人,高山上滚石头——实打实。总之这一次啊,我有你们两个好朋友,就等于是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必定成事,必定成事!”孙华子说。
张运一字一句地回应:“华子,我出来之前,把所有事都交代给你嫂子了。我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报警,到时候大家面子上可就都不好看了,你明白吧?”
我听出了这句话里的威胁意义,等于是说,张运给自己贴了一张护身符,迫使孙华子不敢背后下黑手。
此人不愧是老江湖,明里暗里、软的硬的全都给自己买了双保险,确保进退自如,免遭灭口。
孙华子干笑了两声:“老张,好,干得漂亮。不过,我得再告诉你一次,咱们合伙捞钱,最重要的是彼此信任,要是你防着我、我防着你,还有什么意思?坐坐坐,慢慢等吧。”
我没回头,但根据声音判断,他们在我背后十步左右的大花坛上坐下,面朝着北面的教堂。
“先生,我知道山大后面有个钟点酒店,很干净,价格又合理……”女孩子低声说着,没有丝毫忸怩,看样子干这一行是熟门熟路。
我从口袋里抽出一百块钱给她,贴着她的耳朵说:“别动,就在这里坐着,别动,别说话。”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
我相信,三人的第一轮谈判过后,张运和孙华子一定有话要聊。
“嗯,嗯,听你的。”女孩子腻声答应着,把纸币卷起来,塞进长筒袜里。
“华子,我心里还是不踏实。嗯,我得打个电话找人问问。”张运说。
“问什么?找谁?”孙华子警惕地问。
他刚刚的醉态都是装出来的,姓万的一走,他的声音立刻清醒了很多。
“有个以前在教堂里干过装修杂活的人,最近向我兜售过一些民国时候的西洋小物件。我猜,这些东西肯定是他从什么地方顺手摸来的,其中几件,应该跟教堂有关系。华子,你等等,我先给他打个电话,看看他能不能赶过来。”张运说。
孙华子有点担心:“老张,这件事机密,要是泄了底,断了大家的财路,那别怪兄弟翻脸啊?”
张运冷笑一声:“华子,你哥哥我是什么人啊?济南这些大大小小的圈子打了多少滚出来的——我要是这么点事不懂,也真就是白活了。你要是觉得不放心,那我退出算了。”
孙华子赶紧赔笑:“哈哈,哥,哥,你是我哥行了吧?兄弟嘴欠,说得这叫什么屁话呢!该打该打,该打……哥,你赶紧打电话,赶紧打……”
我意识到,这三人的合作基础实在薄弱,各自猜忌,彼此怀疑,有个风吹草动就要掰交情。这种情况下,一旦见到真金白银,可能当场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火拼到死,不算一回。
第251章 西洋壁画中的警告(2)
“嗡嗡——”我的手机震动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取出手机一看,是连城璧发来的短讯:“获得了一些西洋壁画的资料,很诡秘,地底可能大凶。我看得见广场上的情况,勿慌,二十分钟后,你向东走,校门口见。”
“地底大凶”——这个结论似乎早在我意料之中。
我回了个“好”字,然后继续伏在女孩子肩头倾听。
“先生,我可以给你更多……”女孩子的手动起来,碰触到了我的腰带。
我冷哼一声,按住她的手。
“先生,我的时间很宝贵,真的……要是方便的话,我们尽快解决……”她又说。
“给我二十分钟。”我贴着她的耳朵说。
女孩子腻笑:“嗯,嗯,我懂,我懂。”
我不理会她怎么想,闭上眼睛,平心静气地听张运打电话。
“你就在洪家楼夜市上呢?好,你赶紧过来,我在山大老校门口的广场上,你过来就能看见。什么?你那些货?一起带过来吧,我看看,要倒是不一定要,但我少不了你好处。”张运对着电话说。
只说了这简单几句话,他就挂了电话。
“等吧,华子,就在西边呢,几分钟就过来。”张运告诉孙华子。
“好嘞!等着吧。”孙华子笑嘻嘻地说。
他此人的笑声总是给人不怀好意的感觉,像是一条暗地里龇着牙的野狗。
反思连城璧的短信,其中有“西洋壁画”一词,让我联想到教堂中的壁画。
西洋壁画并不符合东方人的审美观点,所以我从前去教堂的时候,总是匆匆一瞥,或者是低头而过,很少注意壁画里的内容。
当然,以我对教堂的理解,大部分壁画都是以圣父、圣母、圣子的生活为主要内容,与“诡秘”扯不上关系。
我向上岛咖啡二楼望去,连城璧与阿达一起站起来,先后离开了那张桌子。
黑客是网络世界里的刺客,总是能够撕裂服务器的层层保护,拿到自己想要的资料。所以,几乎所有的网络经营者、使用者都对黑客又恨又怕,巴不得对这个群体敬而远之。
我知道,阿达既然来见连城璧,就会带来长江服务器上的东西,譬如连城璧刚刚在短讯里说的“西洋壁画”。
“先生……哥,您饶了我吧,我实在……我不能把时间全都耗在这里啊?要是您今晚上不包我,我还得找别的活去呢。一百块钱,我不能陪您一晚上吧?哥,给个痛快话吧,要么去开房,要么咱就一拍两散,各忙各的,行不行啊我的哥?”我怀里这女孩子忍耐力到了极限,焦躁不安地扭动着,像条吃错了药的泥鳅。
我又抽出一百块钱,塞给她。
她倒是手脚麻利,先是把钱左右摸了两把,确认不是假币,然后把它塞进长筒袜里。
干她这一行的,爹亲娘亲不如钱亲,出来卖就是为了钱,有钱百依百顺,没钱马上变脸。
只要连城璧过来,我就退到山大门口去,结束这段难捱的监听之旅。
我谨慎地换了个姿势,半边腮贴着女孩子的耳朵,双眼向左斜,瞄见了坐在长椅上的张运和孙华子。
两人各自攥着手机,扭着头向西面夜市看,并未将坐在这边的我和女孩子放在眼里。
“张爷。”有个穿着黑色肥大卫衣、石磨蓝牛仔裤的小黑胖子从人群里钻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装着不少东西。
张运站起来招手:“强子,在这里呢,过来过来。”
小黑胖子跑过来,把旅行包往地上一放,先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烟盒,跟张运、孙华子各敬了一支烟。
“强子,这是你华子哥。”张运介绍。
小黑胖子点头哈腰:“华子哥我认识,全福桥一代,谁不知道华子哥大名啊?小弟李强,请华子哥多关照。”
孙华子大刺刺地坐着,屁股都没抬,只点点头。
“强子,叫你过来,是问问上次你从教堂顺的那几样东西。你是捞偏门的行家,对洪家楼一带的老房子熟。我就问你一句话,教堂、山大老校这边下面的地道你去过吗?”张运没有过多铺垫,一句话直奔主题。
李强想了想,蹲下身,嗤啦一声拉开了旅行包的拉链。
“什么意思?”孙华子问。
“两位,你们看看这袋子里的好玩意儿,就知道我肯定是去过下面了。”李强得意地说。
“拿出来吧。”孙华子大大咧咧地说。
“别。”张运举手阻止,“广场上到处是眼,别惹麻烦。”
他走过去,手伸进袋子里,左左右右摸了两分钟。
“张爷,这里有鬼子、旧政府的全套官衔徽章,还有鬼子的剖腹短刀、旧政府的总统剑,另外还有些旧政府间谍用的照相机、*、自杀金牙等等小玩意儿。大东西不是没有,但带着累赘,地摊上也不好找买家,所以都没带出来。”李强说。
济南城在过去是战略要地,百年来在此发生的战斗数百起,有些更是列入史册的关键性战役。所以,李强说的这些东西,本地很容易弄到,并不一定要进入旧政府的运兵道里去。
我的意思是,单凭张运的这几个问题,很难鉴别李强有没有到过运兵道。
张运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强子,除了硬货,还有别的吗?”
李强摇头:“没有,那些子弹、炮弹之类的,早就锈成铁疙瘩了,看都没法看。”
张运清了清喉咙,追问一句:“强子,运兵道里有怪物吗?”
此言一出,李强捂着嘴大笑:“张爷,你……你开什么玩笑?我们捞偏门这一行要是怕怪物,那还怎么干活?”
张运气得闷哼了一声:“你只回答我,有还是没有就好了。”
李强立刻回答:“是是张爷,我无意冒犯,地道里没有怪物,也没有死者尸骸。当然,也没有咱老济南人传闻的地下金砖、现大洋之类。”
孙华子听了有些泄气,焦躁地抖着腿:“没有?真没有?”
李强摊开手:“真没有,要是我能弄到金砖,还干这种小买卖吗?”
本来,这个说法能安张运、孙华子的心,但绕来绕去,张运疑心已起,再难纾解。
其实,现在的问题也相对简单,只要等到凌晨一点,跟着那姓万的下地道,一切疑点也就迎刃而解了。只不过,图穷匕见之时,是好是歹,任何后果都得死扛下来,扛不住就是个死,没有什么好说的。
张运想通过询问李强给自己买个双保险,看来是不可能了。
我自小在老城区长大,知道像李强这种胡同串子、大忽悠根本靠不住,本质上就是些“有奶就是娘”的济南小混混。
现在,我开始佩服连城璧的决定了,先让张运等人进地道探路,把该踩的雷都踩响了,然后秦王会的人再出面,摘取胜利果实。
如此好计,巧妙之极。
李强见张运不开口,遂又说:“张爷,您要是不相信,我现在就带你们找个盗洞下去看看,一是表明我这些货都是正品,二是让你们放心,地下什么都没有,都是空的。”
盗洞结构复杂,不是普通人能钻的。
由此可见,李强根本没有诚意,而是故意将张运一军,以证明自己卖的东西都是好玩意儿。
张运摇头:“不必了,强子,咱们爷俩相处不是一天两天了,当然信得过你。”
他取出三百块钱,交给李强:“你先去吧,再有需要,我给你打电话。”
这一次,他们有姓万的那样的向导,肯定不会再请李强这类捞偏门的了。
李强接过钱,虽然有点悻悻的,不甚满意,但也没再说什么,拎着旅行袋离去。
孙华子重重地啐了一口痰,恨恨地骂:“这小子真不是个东西,就想向咱们推销那些破玩意儿,说话连个准谱都没有。”
张运无语,闷头苦思。
作为民俗专家,他比普通人更了解济南的战争史、民俗史,自然会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细节联系起来,形成一套完整的思路。
“老张,你别担心,我可以叫收货的那票兄弟过来给咱们壮胆。怎么样?”孙华子说。
张运立刻摇头:“不行不行不行,华子,这样玩,我们就站不住脚了。本来,咱赚的是贩子钱,收货的直接进来,鹊巢鸠占,哪一碗水还能留给咱?无论如何,咱拿到货之后,再去找那些人。你千万听我的,别冲动,也别里外不分了。”
两人再次话不投机,又沉默下去。
我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收到了连城璧的第二条短讯:“已到校门,速来。”
“走,去山大校门。”我对怀里的女孩子说。
她早就坐够了,立刻松开我的腰,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不敢大意,仍旧用左臂搂着她的肩膀,慢慢离开了石凳。
到了山大门口,连城璧一个人站在一个书报亭的侧面阴影里,抱着胳膊,沉默不语。
分开仅仅一个小时,她的情绪似乎又低沉了许多。
为了安全起见,我搂着那女孩子到了连城璧旁边才放手。
“哎呀我的哥啊,你这……做你这单生意真是费神费脑子加上费力气。二百块钱,你这活活要把我憋死啊?”女孩子大吐苦水。
连城璧皱着眉看着我,眉锋一挑,无声地问询。
“打掩护,没办法,他们三个来得太急,我怕暴露了,临时拖着这位小姐帮我打掩护。”我赶紧解释。
女孩子向我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怎么了?什么意思?”我问。
连城璧语带讥讽,替我回答:“要钱呗——国家法律规定,用工单位必须按劳取酬。你用了人家,不付钱还行?”
我有点憋屈,但是这种情况下,越解释越是苍白无力。
“好好好。”我连连点头,把第三张一百元纸币放在那女孩子掌心里,“你赶紧走,赶紧赶紧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古语说,*无情,戏子无义。
今天我才见识到,其实前者是集无情、无义、无德、无品、不要脸、恶心人、奸诈、恶毒于一身,简直就是我们这个社会的不治之症、毒瘤败类。
此獠不除,社会主义国家永远没有太平盛世、家庭和谐可言。
第252章 西洋壁画中的警告(3)
“谢谢哥,你们是不是人民警察、卧底特务?要是我过去从那两人嘴里套出情报来,你们能不能花钱买?”女孩子拿到三百块钱,居然异想天开起来,大概是觉得我的钱太好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挥手,示意她赶紧走。
“你可以吗?”连城璧对女孩子的提议倒是感兴趣。
女孩子点头,骄傲地昂首挺胸回答:“不是吹的,只要是跟我上床的陌生男人,三小时之内,所有秘密全都交待得一清二楚,比公安局的审讯室还好使。”
她对跟陌生男人上床这件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也反映了社会的浊流有多汹涌,已经严重影响了年轻女性的价值观。
“好,我相信你,如果你能刺探到情报,我按质论价,现金支付。”连城璧说。
“真的?”女孩子问。
连城璧缓缓伸出右掌:“我向来说一不二,你若不信,击掌为誓。”
女孩子也伸出右掌,啪的一声,击在连城璧掌心上。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去了!”她喜不自胜地转身就走,边走边把长筒袜里塞着的纸币拿出来,仔细折好,放进挎包里。
“很好,很好。”连城璧缓缓点头,远眺女孩子离去的方向。
我望了连城璧一眼,隐约觉得此事不妥。
孙华子是个无赖,欺男霸女是他最擅长的事,很多从事按摩、洗脚的女服务员都躲着他,生怕被他看上,不但挣不到一分钱,还被他白白玩弄侮辱。
如果女孩子为了情报费去接近他,一旦被他识破,就会有大麻烦。
“不舍得?”连城璧问。
我心中不快,但不想发作,微微摇头:“谈不上舍得不舍得,我只是觉得,她是局外人,何必拉她进局?”
江湖危险,人人命贱。这女孩子只是出来卖肉,罪不至死。如果她在孙华子手上出了事,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为什么拉她进局?现在,形势太危险,无论如何,多拉几个垫背的当挡箭牌总是好的。否则,无论前面是雕翎箭、子弹还是陷坑,全都招呼到我们身上,就算是九条命的猫,也会九死无生。”连城璧解释。
我皱眉,拉无辜者做挡箭牌,已经超出了我的做人底线。
“抱歉,天石。”连城璧意识到了我的不悦,“危机逼人,我不得不多做几手准备。”
我不想责怪任何人,因为我知道,连城璧也没有太大的可选择范围。
我们向阴影里走了几步,坐在法国梧桐树下的长椅上。
“天石,不管别的,看这个。”连城璧把手机递给我。
手机屏幕上展示着一幅壁画,壁画中的内容非常复杂,人物众多,至少有百十位,全都握着各种冷兵器。这些人都在画面左侧,而右侧空旷之处伏着一只巨大的怪物。
壁画是西洋画,那些握着武器的人都是高鼻凹目的西洋人,而其衣着打扮,则全都是二十世纪初期的服饰。
西洋画注重写实,当我放大图片时,所有人脸上的惊恐之色看得一清二楚。
我还注意到,壁画不但有左侧的人和右侧的怪物,这些统统是作为近景处理的,而且,画中还有远景,全都集中在中间的位置。这部分内容是山、泉、湖,山即是千佛山,泉即是趵突泉,湖即是大明湖。三个地方的风景全都画在一起,每一处都用石碑文字作为注解,灰底红字,把济南的三大风景标得清清楚楚。
所以,这西洋壁画画的是济南——准确说,画的是发生在济南的一件事。
我再看那怪物,除了身体稍短之外,其它部位全都符合“龙”的形象。可以说,这是一条缩短了的比较“肥胖”的龙。
这样一幅西洋壁画出现在今晚,真的是应景之极,再没有比此时此刻出现在洪家楼教堂外更合适的了。
“天石,这西洋壁画的图片来源可靠,岳不群说——噢对了,我的超级黑客朋友没有名字,只以金庸老先生《笑傲江湖》一书中的华山派掌门岳不群为网名。阿达是岳不群的家仆,本姓雷,曾经是江南霹雳堂的外戚弟子,后来痴迷于互联网黑客技术,遂弃霹雳堂*之术而皈依于岳不群门下。”连城璧解释。
我有印象,在咖啡馆的时候,她向阿达解释时,曾提到过要打电话给一个叫“岳不群”的人。当时,我懒得解释,才走到广场这边来。
“说主题。”我苦笑着提醒。
现在,我们最大的困惑与弊端就是信息太多,任何一条信息都能岔开话题去演绎出洋洋万言,很大程度上,这样做就会湮没主题,让我们变成没头苍蝇抑或是多头苍蝇。
“岳不群说,这壁画是他入侵了长江的核心机密服务器才得到的,保存在极深的加密文件夹之内,而且标着十个无限期绝密符号,等于是跟长江生死共存,永世不得解密的。壁画已经有系统的解读文字,大概意思是说,济南有龙形怪物,很多外国人联手,数百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它控制住,就是为了维护济南人民的平安生活。”
我等连城璧说完,即指正她话里的谬误:“画面中总共一百零八人,并非数百,远没有那么多。”
稍有中国古典文学根基的人一遇到“一百零八”这个数字,都会联想到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文化对人的思想影响之深,在此可见一斑。
我在最短时间内数清楚了西洋壁画中的人物,心里也有一些困惑。
画家作画,画中任何元素都是认真铺排好的,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增减,那就会破坏画面的平衡,使得作画的、看画的都感到不舒服。
所以,一百零八人就是画家设定好的数目。
我再细看画中洋人手里握的冷兵器,并非西方武学系统中的西洋剑、重剑、长戈、长矛、腰刀、月牙弯刀之类,而是各式各样,不一而足。
正因为我脑子中有“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的念头,所以,很多冷兵器一过眼,立刻跟梁山好汉所用的兵器联系起来。
梁山好汉中,比较奇特的两样兵器是鲁智深的月牙禅杖和秦明的狼牙棒,这是冷门兵器,西方并不常见。可是,我仔细搜寻之后,看到角落里有两名洋人使用的正是这两样武器。更奇特的,梁山好汉解珍、解宝两兄弟都是山中猎虎出身,使用的武器是两齿猎叉,也是西洋兵器中不可能出现的;黑旋风李逵的武器是两把大板斧,自然也不可能出现在西洋人的武器序列中。现在从画中看,猎叉、板斧也赫然在列。
西洋人自有各国传统武器,八国联军进京时,中国人民已经见识到了英国剑、意大利刀之类,全都是直刺斜砍的大路货,乏善可陈。
相反,一部《水浒传》简直就是中国古代十八般兵器的展示会,将老百姓、说书人、编纂者的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
我有种感觉,这幅西洋壁画与中国的梁山好汉有直接的关系。
在《水浒传》中,梁山好汉直接匹敌的是开封府北宋天子。在这壁画里,一群人面对的怪物是“龙”,于是“龙”和“天子”之间又直接划上了等号。
“真是一幅好画,引人深思。”我喃喃地说。
连城璧没有卖关子,而是平铺直叙地说:“岳不群说,按资料显示,这幅画曾经挂在旧政府济南主政者韩主席书房的墙上,日寇南下后,画被雪藏,重新出世,挂在旧政府办公厅的墙上。后来,它又挂在了教堂的迎门厅壁炉的正上方。再以后,就不知所踪了。长江的人正在找这幅画,他们认为画里藏着一个大秘密,是冥冥中对人类的一个警告。找到画,找出警告的意义来,才能实现这幅画的最大价值。”
“画在哪里?谁画的?最早出自哪里……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也不可能有答案。你的黑客朋友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给我们带来了新的困惑,而不是去试着解答我们的困惑。”我有些无奈,也有些光火。
每个人都在提出问题,每一个问题被解决的同时,马上派生出一大堆新问题。
如此循环往复,最终成了一锅浆糊,早就忘记了最初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他们是黑客,黑客只做事,不分析问题。”连城璧说。
我无语了,负气陷入沉默。
当下,我们向前走的每一步必须是解决问题,而不是产生新的问题。想得越多,看得太广,只会令人裹足不前。
这幅西洋壁画有着深远意义,但它是半天空掉下来的,等于是意外插曲,不该在这时候出现。
连城璧伸手过来,握着我的手,柔声说:“生气了?”
我摇头,但并不转头去看她,而是在广场上搜寻着那女孩子的身影。
令人欣慰的是,她果然搭上了张运和孙华子,正在跟两人抽烟对聊。
“希望她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把张、孙二人脑子里想的东西全都偷出来。”我低声说。
连城璧笑着:“天石,你现在也赞同我的决定了?”
我长叹一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按照一般流程,那女孩子搭上孙华子之后,接下来就应该是找个钟点房,完成最后的交易。
我看看表,时间是晚上八点二十分,距离姓万的与张、孙二人约定的凌晨一点钟还早。
远远望去,女孩子与孙华子相谈甚欢,几分钟后就到了投怀送抱、勾肩搭背的热络程度。
“天石,你应该知道‘探骊取珠之术’吧?”连城璧问。
我点头,那是盗墓贼常用的一种很巧妙的远距离盗物之术。简单来说,就等于是打孔窥探,然后从孔中伸入镶嵌潜望镜头的钩杆,攫取墓穴中一些体积小但价值高的物件。
中国历史上的盗墓贼已经将各种钻穴取物技术研究到极致,现代盗墓贼无需继续钻研,只要能照本宣科,然后把现代化的摄像头技术融合进去,就可以独步天下了。
“我对旧运兵道已经实施了那种内窥技术。”连城璧说。
她从我手中取回了电话,把画面放大,看着那群面目惊惧的西洋人。
我不知连城璧要表达什么,遂回过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阴影中,她的眼中闪烁着湛湛的光芒,仿佛深空中的星子。
“秦家是盗墓世家,我在大学里又专门研究过钻探技术,所以只需一台钻孔机、一只软钢内窥镜、一支带网篮的钩杆,就能完成几个人团队协作的复杂工作。于是,吕丞相发现教堂下地道里的秘密之后,我选了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独自进入地道钻探,提前勘察了运兵道里的情况。我爷爷、我爹都教育过我们,不要打无准备之仗。在大规模爆破清场之前,我必须知道岩层那边的情况。结果,我发现了这个——”
连城璧用右手食指在屏幕上一划,向我展示了另外一幅图片。
“天石,你看。”她把手机第二次递过来。
奇怪的是,她这次给我看的,仍然是那幅诡秘的西洋壁画。
我盯着屏幕看了一分钟,并未看出它跟上一幅图片的不同之处。
“奇怪吧?如果我说出给你看相同的两幅画的原因,你会更感到奇怪。其实,当岳不*给我这幅画的照片时,我已经……我已经——”她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举起右手,在额头上重重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嘿,你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有话慢慢说!”我立刻抓住她的手,攥在掌心里,免得她再做出这种自伤的举动来。
这一拍,实实在在的,已经拍“疼”了我的心。
我凑近去看,她的额头上已经红了一块,留下半个掌印。
“有话慢慢说,不要这样。”我心疼得连连倒吸凉气。
“天石,现在大概也只有你还会在乎我了。”她幽幽地说。
我叹了口气:“连小姐,你……遇到事,如果都这么拍来拍去,把*都拍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
“恶心,好恶心!”她扑哧一声笑起来,靠在我肩上,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笑够了,她温柔地补充:“叫我阿璧,不要叫我连小姐。从小到大,只有我爹可以这样叫我,你是第二个。”
我仍然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开,生怕她情急之下,再伤到自己。
“好,告诉我,两幅画有什么不同?”我说。
“前一幅,是从岳不群的电脑中传到我手机上的;后一幅,是我在通道尽头实施‘探骊取珠之术’时获得的结果。不过,我见到两幅画的时间顺序要颠倒过来,前一幅是我今晚才见到的,而后一幅早在十日之前我就见到了,就在甬道尽头的坚硬岩层后面。”她说。
我登时一愕,脑子里急速转了几圈,才听懂这段话的意思。
“阿璧,你的意思是,打通岩层后,先看到这幅壁画?那么运兵道呢?壁画在运兵道里?”我问。
连城璧略想了想,才以不确定的口吻回答:“内窥镜通过岩层后,观察到一个类似于祈祷室的房间,长度、宽度、高度都在三米左右,等于是一个近似正方形的空间。壁画挂在左手边的墙面正中,其它几个面上没有任何东西,只是空白的石墙。我看不到运兵道,再向前去,也是石墙。我试着用钻孔机向前冲击,进入岩层半米后,无功而返。”
她的描述很详细,从这些话里,我就能想象到她看到的空间是什么样子的。
当然,钻孔内窥的时候,因为内窥镜探头会造成景物畸变,与现实情况会有所偏差。
如果甬道尽头仍然是石壁,那么姓万的等人就白忙活了。
“你确定前路不通?”我问。
连城璧点头:“没错,是这样。在收到岳不群的消息之前,我一直以为,地底的那个空间是为了这幅西洋壁画而建造。这让我非常困惑,但并未跟吕丞相透露。他安排姓万的凿壁而入,一定有他的道理。”
“这个——”我实在猜不透这个谜,只说了两个字,后面已经无话可说。
远处广场上,女孩子坐在孙华子大腿上,身子像缠蜜一样,跟孙华子扭在一起。
“别看了,儿童不宜。”我拉着连城璧起身,坐到另外一个背对广场的长椅上。
只有纯洁无瑕的女孩子才会让我心疼,既然纯洁,自然就不该看这些污秽腌臜的东西。
“我不是小女孩了。”连城璧抗议。
我看着她的眼睛叹气:“眼不见为净,对不对?”
即使在跟她开玩笑的时候,我脑子里那种“头大”的感觉也须臾不离。
这幅西洋壁画令人大惑不解,而且是被密封于那样一个古怪空间里,再加上长江的资料明确表示,该画的历史名声一直不怎么好,几乎是在哪里出现就给哪里带来灾患。
这一次,秦王会凿壁而入,与它不期而遇,它会不会给秦王会带来大灾难?
第253章 吸人为皮(1)
不管怎么样,几小时后就要见分晓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时候,最该在场的人应该是吕凤仙,因为整个前进方向是他拟定的,他应该对秦王会负责。
“天石,情况已经糟透了。”连城璧说。
同样意思的话,我记得韩夫人也曾说过。
老济南人有句俗语,有多大皮就包多大馅儿,有多大粽叶就包多大粽子。意思是,人不要做力不能及的事,否则就会弄得一塌糊涂,根本成功不了。
我劝韩夫人之时,说的也是同样的道理。
以青岛韩氏的实力,怎么可能跟长江、秦王会、燕王府等人对抗?及早清盘出局,才是上策。
现在,也许我该用同样的话劝连城璧才对。
秦王会势大,但却大不过长江,更大不过地下旧运兵道里这种种诡异莫名的东西。
妄入禁地,死期即至。
我心疼连城璧,不想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毁灭,就像当日的楚楚、明千樱那样。
楚楚之死,是我心上的楔子,每一忆及,痛彻肝肠。
“是啊,但不至于糟透。”我宽慰连城璧。
“言先生是军师,吕先生是丞相,一直都是爹的左膀右臂。昔日在陕、甘时,他们当着各路英雄的面,亲口承诺,要辅佐我爹一统江湖。至今不到三年,他们两个就变了。我曾劝过爹,既然时过境迁了,就要更改原先的计划,不能无限拉长战线,要把战斗局限于可控的陕、甘两地,切勿到太行山以东来。爹自负,不听劝,倾巢而动,直抵济南,并且派出文牡丹、火烧云为先锋……济南是中原大城,不是陕、甘蛮荒之地所能比的,这里的水太深,英雄太多,就连岳不群都劝我,立即止损后撤,回老家去……”连城璧刚刚转晴的脸再度阴郁下来。
身为济南人,我绝不盲目自吹,但自隋唐以来,天下英雄一致公认,幽燕以南、长江以北的所有城市中,济南是得天独厚的一方宝地,地养人,人养地,地利人和,相得益彰。所以,这里招英雄,也灭英雄,既是凌烟阁,也是封神台。
从今日之局势看,秦王盲信言佛海、吕凤仙,实在是选错了前进方向。
“等吧,今夜能见分晓,是进是退,都会明了。”我说。
幸好,张运、孙华子、姓万的能够在前面探路,间接抵消一部分危险,成为秦王会的另一道挡箭牌。
不知不觉,夜过九点,出去逛街的青年男女都陆陆续续返回山大,这老旧的门口变得熙熙攘攘起来。
我再回头看,广场上已不见了张运等三人,肯定是被那女孩子一起勾走了。
“真是——”我心里既好气又好笑。
那女孩子果然没说错,勾搭陌生男人的本事真的是一流。
我希望她能得手,那样的话,我和连城璧得到情报,她得到酬劳,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天石。”连城璧轻叹,“刚刚看到西洋壁画,我才想到一件事,我爹教给你的那一路庖丁解牛刀法是不完整的,我再班门弄斧,补齐剩下的部分。”
在家乐福前的过街天桥,幸好有秦王向我演示刀术,我才能吓退赵王会的跟踪者。那种刀术之精妙,只有临战时才能深度体会出来。
“是吗?那可太好了。”我有些意外,倍感惊喜。
连城璧从地上捡起一截树枝,揪去枯叶残梗,把它变成一根一尺半长的细木棍。
“天石,这一种庖丁解牛刀术起源于《老子??道德经》和《庄子??南华经》,实际是分为三节的,庖丁解牛是第一节,第二节才是十字撩阴刀。刀诀中说,十字撩阴刀,刀刀撩阴最难防。该种刀术的每一刀都是反撩向上,敌人很难招架,但如果遇到持枪者或者长矛、大戟、武戈之类的长兵器,就会在接近敌人之前遭到反制,无法欺进敌人三步之内,当然也就无法发挥十字撩阴刀的威力。于是,清朝末年,京都冯氏又将刀术做了深度改革,发明了‘猱进鸷击之术’,以狂飙如风的身法、进退有据的步法以及刀刀封喉的手法,将短刀杀人之术发挥到极致。你好好看着,我现在演示的就是‘猱进鸷击之术’——”
那细木棍一闪,就贴在了连城璧的右腕之下。
此刻,她只用拇指、无名指、尾指握刀,而食指、中指前伸后向下屈曲,如同一个小人的两条腿。她用手指来演示进退腿法,而腕底的细木棍一直潜藏,不露分毫。
“任何战役中,你只需十步,就能抵达任何人面前。于是,你死还是敌死,就在这十步之内决定。所以,你每次临敌,不要去想如何杀人,只考虑如何欺进敌人三步之内就好了。十步减去三步,制胜的难度又减小了三分之一,胜利概率又增大了三分之一。天石,说到这里,杀人就会变得相当简单。你只要学会怎样走完这七步之路,就完全精通了杀人的要义。”连城璧解释。
我凝神看着连城璧的手指,用心揣摩她指尖进退的含义。
“猱进鸷击之术”既然是京都冯氏所创,必定是跟《清稗类钞??冯婉贞》中的冯氏英雄家族有关。
昔日,女侠冯婉贞以冷兵器对抗八国联军火器之战震惊京洛,成了民间义勇军抗击外国侵略者的榜样。
“速度、轻飘、阴柔、灵便”是“猱进鸷击之术”的要点,连城璧的双指指尖一旦动起来,就不再停止,渐至令人眼花缭乱的程度。步法如此多变,敌人必定难以防范,不知道致命一刀将从何时、何处挥下。
我领悟到了这种步法的妙处之后,又瞬间联想到《老子??道德经》里第四十三章的原文——“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以轻而利的冷兵器杀人,最关键一点,就是不要跟敌人进行硬碰硬的角力,避实击虚,避重就轻,侵入内部,以短搏长。
这一路刀术跟“神州九刀”的要旨恰恰相反,前者为草寇、为鬼魅,后者为帝王、为正神。
当两种刀术都驻留在我脑子里的时候,我对冷兵器的使用更有了深刻认识。
首先,杀人是目的,无论以哪种手段、哪种武器杀人,只要达到目的,即是胜利。
其次,杀人必须因地制宜、因人而异,需要灵活变通,考验的是杀手的脑力。
最终,对于该杀之人,必须一击即中,毫不留情。
同时,我也意识到,真正领悟到了冷兵器的阴柔之美后,对古代的大刺客油然而生崇敬之感。中华民族是冷兵器格斗的始祖,数千年来,对于冷兵器的研究登峰造极,可惜随着火炮和枪械的出现,冷兵器逐渐失去了传承,真的是令人惋惜。
“七步,你有无限种方法,可以达到七步接近敌人的目的,然后——”连城璧右腕轻轻一旋,细木棍横扫出去,“一定是击其要害,一击必杀。否则,你集中全力进攻之时,浑身空门大开,必定遭敌人反噬。”
我点头:“杀人只是七步接近敌人的副产品,到那时,敌人已经无处遁逃。”
连城璧也点头:“对,杀人是艺术,所以必须讲究‘精、气、神合一’。你再捉摸捉摸,看能否掌握庖丁解牛、十字撩阴刀、猱进鸷击之术的要领?”
我闭目沉思,让连城璧的指尖之舞在我脑子里飞速回旋着。
沙老拳头教过我的武术口诀中有“敌不动我不动,敌已动我先动”这两句,但却从没用于实践。
那么,上面这口诀所表达的意思已经远远落后了,连城璧教给我的,却是“以人为本,以我为中心,让世界跟着我的脚下转”的道理。
换句话说,真正的杀人者已经不在乎敌人的反应,而是凭借心法、步法、刀法迅速以压倒性的优势解决战斗。
“我懂了。”我说。
战斗或者生活,同出一理。
先确定目的,然后寻找路径,加以实践,最终达成目标。除此之外,都是虚招,并不会对最终结果造成任何影响。
无论是“庖丁解牛刀术”“十字撩阴刀”还是“猱进鸷击之术”,都是为了简单利落地去杀一个人,最高境界是不跟敌人的武器、骨骼相碰,只用刀刃割裂敌人最脆弱之处,并且一沾即走,绝不多花一分力气。
如此选择,才能使用一把刀达“千夫斩”而刀刃不卷,如同新磨。
连城璧点头:“是啊,以你的资质和天赋,这种外门功夫一看就懂。”
“谢谢。”我真诚地说。
这种刀法可以用来防身,而“神州九刀”却是用来破阵。两者形式不同,用途也有差别。
“大家有缘遇到,能够督促提高,才不负上天赐予的这段缘分。”连城璧回答。
第254章 吸人为皮(2)
广场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山大门口的人流也断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时针指向晚上十点,距离张运等人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连城璧向校园内一指:“我进去过,也准确地找到了甬道尽头的爆破点正对的地面位置。为了完成今天的工程,我想了很多,但没有一个办法能保证大家全身而退。在西洋壁画里,那条龙吓住了所有人,而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不尽相同的。我甚至怀疑,这幅画是百分之百写实,而不是凭想象画出来的,因为那些人的表情实在太逼真了。”
这个观点十分惊人,如果画是“写实”,那么,那条龙形怪物就真实存在。
“阿璧,你冷静,先不要无限假设下去了。”我阻止她。
连城璧苦笑:“现实生活永远比小说、电影更精彩,我不愿假设,但只怕这种假设的恐怖程度还比不上真实事件那么可怖。”
我知道,连城璧已经钻了牛角尖,越想越远,无法解脱,必须通过意外事件干预,才能跳出来。
“先生,先生……”那女孩子从东面的斜巷里出现,单手撑着墙,虚弱地叫我。
我向四面观察,没有发现张运和孙华子,遂矮身急行,到了她面前。
“先生,我得到了一些……情报,你先给我一千块,我再说。”女孩子捂着小腹,满脸痛苦地低语。
我赶紧拿了一千块给她,等她说下去。
“那姓孙的说……他是受一个姓赵的指使,到教堂下的地道里……找一幅画。教堂下面,遍地金砖,但那幅画比金砖还值钱。他还说,今天晚上要大开杀戒,把知道消息的全都杀了灭口。他是个疯子,在床上、在地上都是疯子……我偷偷看过他的手机,联系他的人姓赵,名字的后两个字是‘天子’,他的手机里还存着一幅画,我偷偷拍下来了,你看——”女孩子说着,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
我能猜到,孙华子要找的肯定就是连城璧用“探骊取珠之术”发现的那幅西洋壁画。
果不其然,女孩子的手机拍到的,就是那幅画。
“好,你的情报对我们很重要,辛苦了。”我说。
女孩子拿回手机,皱眉忍痛:“先生,你们警察的钱……你们的钱不好挣,为了这一千块钱,我差点被姓孙的折磨死,接近两个小时……那姓张的老狗也不是东西,他变态……”
她的脸色极差,已经由苍白转为蜡黄色,可见孙华子和张运曾经对她做过什么。
我摇摇头:“我们不是警察。”
这种情况下,我真的不能骗她了。
女孩子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不管你们是不是……警察,你们不是警察,谁是警察?只要是正常男人,近了我的身,没有不乱性的,只有警察能控制自己。反正,我认定你了,要是以后被警察抓了,我就提你……哎哟哎哟,我得去诊所了,再见了……”
她捂着肚子,又艰难地撑着墙向回走。
到了此时,连城璧才跟过来。
“怎么说?”她问。
“姓孙的够阴险,没把自己的真实目的告诉张运和姓万的。刚刚这女孩子说,孙华子是受赵天子指使,为那幅西洋壁画而来。”我回答。
人心隔肚皮,江湖风波恶。
像孙华子那种滚刀肉式的流氓地痞,本来就没长几个好心眼,能蒙就蒙,能骗就骗。
“又是赵天子?”连城璧皱眉。
“你的黑客朋友有没有说过,长江服务器秘档里是不是有赵天子的资料?”我问。
赵天子与长江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如果他把长江弄出来拉虎皮做大旗,那么秦王会这边就很难做了。
连城璧点头,我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真如此?”
“长江策反了赵天子。”连城璧说,“秘档显示,赵天子已经摇身一变,成了长江的线人。他所做的一切,都会在长江那里备案。如果赵天子意在那幅西洋壁画,肯定是长江的授意。”
我感觉透不过气来,原先我曾想过,秦王会以霹雳手段消灭赵天子,先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再说。可是,如今赵天子有长江罩着,已经动不得他了。
“天石,跟阿达谈过以后,我也是倍感头大,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连城璧长叹。
我闭上眼,靠在墙上,连续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尽的乱象之中,我试着寻找最重要的目标。
正如秦王所说,乱中求胜——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举世皆乱我独定。
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倏地睁开眼:“阿璧,不要考虑其它,我们只要那幅西洋壁画。不管今夜有多少人想要它,我们必须把它夺到手。长江也好、赵天子也罢,他们要的,我们提前一步拿到。不管这幅画里藏着多少秘密,我们拿到画,就先占下了一半。谁想要,谁就得跟我们来谈,求着我们合作。”
连城璧一怔:“可是,我们并不知道它到底——”
我猛地挥手:“这不是今晚需要考虑的,我们只要画。神挡杀神,佛挡*,阻挡我们取画的,格杀勿论。”
连城璧立刻点头:“好,天石,我听你的。”
接下来,我们在长椅上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不时地各自看表,等待凌晨一点钟的来临。
济南的夜色并非死寂一片,到了半夜十二点,大街上仍有行人,私家车、出租车也不时地从灯火辉煌的长街上飞驰而过。
从树丛间隙望过去,教堂的铁栅大门紧闭,但挂在上面的大铁锁却没有按死,而是虚挂着。
大概在凌晨的半点左右,教堂对面的黑胡同里晃出来两人,正是孙华子和张运。
过了十分钟,有人在教堂院中的阴影里招手。
孙华子带头,两人走近教堂大门,摘下铁锁,闪身进去,又把铁锁挂上。
等他们转入了教堂下的阴影后,连城璧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巴掌大的望远镜,向教堂院里观察。
“接应的人是万师傅,三人已经向后面去了,走吧。”连城璧说。
我们同时起身,快步走向教堂,追着三人进去。
万师傅是工头,他出入地道是正常工作,根本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那句“堡垒从内部攻破”的名言永远都是对的,因为没有万师傅做内应,孙华子、张运根本不可能长驱直入。由此可见,利益面前,再本分老实的人都会蠢蠢欲动。
既然我和连城璧的目标是那幅画,那么在对方三人得手之前,根本无需跟得太紧,只需要等他们得手手再“黑吃黑”即可。
地道内灯光晦暗,应该是万师傅刻意为之。
我牵着连城璧的手一路向前,始终跟那三人隔着两个拐弯的距离,能够隐约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连城璧的心跳得很快,手心里也全是汗,几次都从我掌中滑脱出去。
“没事,别太紧张。”我轻声提醒她。
“我只是……觉得,这地道里到处充满危机。我们到底扮演的是猎人还是猎物,根本已经分不清了。”她说。
我微笑着望着她,发现她额头上满是汗水,连鬓边的头发都被濡湿了一大块。
“猎人和猎物本来就是密不可分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要进场,谁都可能是猎手,谁都可能是猎物。只有收手离场,才会脱离这种无限循环。阿璧,我说过,咱们不要想太多,只关注那幅画,就像你刚刚教会我的‘猱进鸷击之术’那样,关注一点,一击即退,绝不拖泥带水。拿到画之后,我们火速离开教堂。”我回答。
“好,我们可以去秦王会的安全屋,相隔最近的,北边桑园路上就有一个据点。”连城璧说。
我知道,秦王会的安全屋相对于外部敌人而言,都是百分百安全的。但是,文牡丹与火烧云之死提醒我,只要内部出了问题,每一个安全屋都会变成陷阱。不过,这不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一切要等壁画得手后再说。
“好,阿璧,现在你听我说,咱们接下来只考虑壁画。你只跟着我,不要参与战斗,也不要在他们面前露面,保持隐蔽性。”我说。
我并不准备杀人灭口,所以连城璧不露面就是最安全的,至少不必跟孙华子、张运照面,减少危险性。
她虽然还不是我的女人,但我对她的心疼却一点都不少。
“好。”连城璧点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张运等人走得很快,大概过了七八分钟,已经到了上次我和连城璧看地图的拐角。
“小心,工作面还没清理,石头尖锋利着呢!”我听到万师傅在说话。
“里面有什么?湿度怎样?”这是张运的声音。
“张爷,我还没进去,洞口刚凿开,人还进不去。稍等,我开风镐,再弄一弄。”万师傅回答。
很快,前面的风镐响起来,哒哒哒哒声震耳欲聋。
我把连城璧拥在怀里,双手捂住她的耳朵。
作为秦王会的二号人物,她绝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但我愿意疼惜她,把她当成无助的小女孩来照顾。
她静静地偎在我怀里,微微仰着头,无声地看着我。
这一刻,那哒哒哒的噪声变成了一种奇特的背景音,我们眼中只有彼此,忘掉了身边的种种危机与风险。
连城璧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看唇形,她说的是“吻我”两个字。
她的那双眼睛纯净得像浸在冰水里的葡萄,晶晶亮亮,赛过珍珠玛瑙。
情不自禁之下,我垂下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这种微妙的感受,只有情窦初开的人才能体会。
“我是你的。”连城璧踮起脚尖,在我耳边低语。
我紧紧拥着她,不想说什么,只用实际行动回应这句话。
哒哒哒声突然停了,甬道内只剩嗡嗡的回声。
“我先进去看看。”万师傅说。
孙华子叫起来:“我先进,我先进,你等着老万——”
张运也叫:“我第二个,别急别急,有好东西见者有份……”
这种时候,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向前冲,一切都情有可原。
我放开了连城璧,两个人贴着石壁默立,竖起耳朵听着前面的动静。
很快,前面蹬踏乱石的稀里哗啦声停了,可以判断,三人都已经从洞口钻了进去。
按照连城璧“探骊取珠之术”的结果,那三人进入石室后,就会看到那壁画。如果孙华子不贪心,马上就会带着壁画出来,去找赵天子邀功。至于其他两人,找不到金银财宝,自然也就空手而归。
这三个人分别是地痞、文人、工头,自然跟江湖、功夫、奇术不沾半点关系。所以说,我一个人出面,就能轻松解决问题,把壁画拿回来。
对于姓万的,他没触怒我,只需打倒就行。可是,孙华子和张运两人对那站街女糟践得不轻,我得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在我的做人标准中,任何人都是有尊严的,容不得别人肆意侮辱。
我估算过,如果石室中只有那张壁画,那么三个人从进去到退出来总共不会超过二十分钟。就算张运不死心,在石室的六个面上敲敲打打,进行探索,总共拖到半小时也就差不多了。
“再过半小时,一切就结束了。”我低声告诉连城璧。
“嗯。”连城璧点头。
我谛听来路上的动静,寂然无声,毫无异响。
这让我很放心,最起码已经杜绝了我为螳螂、人为黄雀的可怕结果。
第255章 吸人为皮(3)
我看着腕表,时间又过了十分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正常情况下,三人已经看清了石室内的状况,应该着手去摘那幅壁画了。摘完壁画,接着就会对石壁进行敲打探索。
再过十分钟,敲打声、争吵声、践踏碎石声都没出现,我们的前方与后方全都静悄悄的,死一般寂静。
我感觉情况不太对,但还是又等待了十分钟后,才谨慎地蹑足前进,过了两个拐角,小心地探出头去观察。
前面就是工人们干活的工作面,此刻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块,铁锨、风镐、钻机、水罐胡乱地堆在甬道左侧,人只能从右侧通行。现在,工作面上没有人,向前二十米的石壁上有一个直径两尺的不规则洞口,距离地面约一尺多,能容一人钻入。
现场没有任何声音,我预估的争吵、敲打都没出现。此刻的状况,就好像那洞口里根本没有人一样。可是,三个大活人在里面,一定会发出某种动静的。
“他们应该在里面,但为什么没有动静?”连城璧在我身后喃喃自语。
我判断,那三人要么死了,要么离开了,才会不发出声响。
“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有什么不对劲,马上撤离。”我低声叮嘱连城璧。
“不行,要去一起去,要撤一起撤。”连城璧反对,紧攥着我的右手。
我甩不开手,只好带着她一起向前走。
二十米的距离平时只需要半分钟就能走过去,但这次我们两个至少用了五分钟才到洞口前,几乎是三步一停、五步一听。
我贴着石壁静听,洞口那边的确没有任何声响。
嗒的一声,连城璧打开了一支笔形手电筒,递到我手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斜着伸出手电筒,向洞口的一侧照进去。此时我是在洞口的右边,手电筒光柱射进去,正好能照到石室的左侧墙面,也就是那西洋壁画所挂的位置。
笔形电筒的光柱很亮,我只照了十分之一秒,就倏地移开,同时身子后缩,以避开石室内可能出现的反扑突袭。
一瞥之下,我已经看清,墙上果然挂着一幅西洋壁画。其中的内容,与连城璧给我看过的大致相近。光柱划过时,我看清了那群衣着各异、手执冷兵器的洋人惊惧的脸。
壁画还在墙上,证明三人进去后,还没来得及摘下壁画。可是,他们无声无息地在里面干什么?难道是找到了另外的通道,已经远远离去?
还有,三人进入洞口,必定携带着手电筒,就算人死了,至少手电筒是亮着的,石室内不至于漆黑一片。
“什么情况?”连城璧在我身后问。
“画还在,似乎里面没人。”我并不确定自己的判断,声音毫无底气。
“不可能吧?按照‘探骊取珠之术’的显示,石室内没有其它通道,难道……难道石室的结构发生了其它变化?”连城璧不解。
我再次深吸气,示意连城璧去洞口左侧,然后把手电筒抛给她。
她跟我一样,只向洞口内探了一探,照了一照,最多只费了半秒钟,然后缩身后退。
这个简单的动作做完之后,她退回甬道左下角,但面部表情却在刹那间完全僵硬,仿佛见了鬼一般。
“怎么了?”我用唇语无声地问。
“他们——”她突然大声叫起来,根本没有理会我是用唇语提问,“他们在墙上,他们贴在墙上,他们……他们像那幅壁画一样贴在墙上……”
说到最后一遍,她突然丢下手电筒,双手捂着嘴,浑身颤抖,半哭半笑。
我跃过去,双臂搂着她,同时用双手大拇指按摩她颈后的大椎穴。
那个穴道主管人的心潮情绪,以指肚按住,逆时针、顺时针各揉三十次后,人的过激情绪就会慢慢平复下来。
“他们像画挂在墙上,他们变成壁画了……”连城璧在我怀里低泣。
我皱眉,根本不理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等她情绪稳定了一些,我拿起电筒,向洞中照进去。光柱首先照到的是张运,他是三人中我最熟悉的,而且他的照片曾无数次出现在省内报纸上、济南宣传片里,所以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也是不会看错的。
那就是张运,他正贴墙而立,双臂高高上扬,手臂同样贴在墙上。向下看,他的双脚竟然离开了地面,距离地面约有三尺。没有人能凭空而立,除非是被挂在墙上。所以,当我看清他之后,不得不相信,他正是被“挂”在了墙上,并且是壁画一样平贴在墙上。
人的身体是个立体结构,即便是刚出生的婴儿,也会有身体的“厚度”,不可能像画一样扁平。从婴儿到成年人,身体厚度从半尺到两尺,不一而足。
很难想象,现在的张运变成了一幅壁画,牢牢地“贴”在墙上,浑身的骨骼、血肉、脏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张徒有虚表的“人皮”。
我移动光柱,看到孙华子、万师傅两人也都被“贴”上了墙,除了外面的衣服,只剩一张人皮。
“怎么回事?简直不敢相信……”我不知该怎样描述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怪不得三人没有发出声音,都变成“人皮”了,还怎么能发声呢?
“他们变成了人皮,对不对?”连城璧伏在我背上,颤声问。
我点点头,但实在无法解释眼前看到的这一切。
接下来,我观察了石室的另外两面墙,再加上顶、地两面,与连城璧“探骊取珠之术”的结果大同小异。
那的确是一个高三米、宽三米、深三米的石室,墙上没有门也没有窗。左墙上挂着那幅西洋壁画,右墙上“贴着”张运、孙华子、万师傅的人皮。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物件——对了,手电筒共有三只,分别握在三人手中,不过此刻全都不亮了。
“我进去拿壁画,你等一等。”我说。
我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既然石室中并无可见的危险,那我当然得进去拿画。
这次连城璧没有跟我争,因为那石室不算大,两人进去,毫无必要。
我矮身钻入洞中,抬头看着那壁画。
壁画的长度约一米半,高度约半米,类似于国画中的横向卷轴。
实物与照片看起来略有差异,因为壁画里的内容相当具有立体感,那条龙形怪物身上带着强大的杀气。虽然我只是看画,却已经感受到它发散出来的咄咄杀机。
如果是在光天化日下的闹市之中,见到这种画也许并不害怕,但此刻是在一个阴森恐怖的地道里,背后墙上贴着三张人皮,我心里的紧张感可想而知。
我没有耽搁,迅速走到壁画下面。
壁画外框没有任何挂钩,不是被挂在墙上的,而是贴在墙上。
我双手托住画框,向上一托,画框已经离开墙面。
如果它是被双面胶、胶水、浆糊之类粘在墙上的话,一推一拉,就能摘下来。
不知怎地,我脚下一个踉跄,身不由己地后退,双手也立刻离开了画框。
我试图拿桩站稳,但背后却出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把我吸到了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那股吸力如同大海狂飙一般,我拼命扭腰挣扎,但却被越吸越紧,双臂也斜向上方,紧贴墙壁,动弹不得。
我想开口叫,但只一张口,却发现自己连气息都无法向外送出。恰恰相反,张口之际,外面的气流被那股吸力牵引,一直灌进我喉咙里来。
“原来,他们三个不出声,不是不想出声,而是……开不了口……”我突然明白了。
接下来,更恐怖的事发生了——我被吸在墙上之后,后脑勺贴着石壁,现在我发觉,那股吸力竟然是连思想都可以“吸”走的。很快,我的脑子都转悠不开了,所有的想法变得支离破碎,被“它”陆陆续续地吸走了。
我靠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强迫自己控制脖颈,把头向前低下去,使后脑勺离开石壁。只做了这一个简单动作,我浑身的力气就用尽了,贴身衣物被汹涌而至的汗水打湿,眼前也是金星乱冒。
“不能……屈服,否则就会像……他们三个一样变成……人皮……”我艰难地扭动身子,手臂、双脚撑住墙面,艰难地向右面转身。
贴在右面的是孙华子的“人皮”,他半咧着嘴,脸上带着一个诡异而恶劣的笑,像是在嘲笑这次操蛋之极的夺宝之旅。
这个关键时刻,我竟然想起了那个站街女。如果她知道孙华子这个地痞流氓、张运这条道貌岸然的老狗变成现在这模样的话,一定会大呼痛快吧?
在思想被吸走的同时,我也看到了更多的东西——那是一条左右不见尽头的沟壑,深极,远极,除了搭建铁索桥或者肋生双翅之外,再也没办法通过。沟壑因其深极而变成了浓墨般的黑色,只看一眼,就头晕目眩,仿佛要被那黑色的世界吞噬进去。
没有光,但我能感觉到那深藏沟壑之内的东西。
那是一条妖龙——或者说,是一条龙妖。
龙是神圣之物,不可能化而为妖。那东西天生是妖,只不过是诞为龙形而已。
那龙妖在沟壑内翻腾逡巡,气吞山河,诡秘绝伦。
沟壑彼端,就是冲天而立的镜室。那座高科技巨楼就建在孤岛之上,四周被沟壑圈住,真的是一座危楼。
要想打破镜室,就要先渡过这条沟壑。
要想渡过沟壑,就要先降服龙妖。
“我不行了,我……我计算不下去了……”现在,我变成了一个崩溃掉的奥数算手,脑子一片空白,无法组织起任何有逻辑性的只言片语。
“阿璧,不要进来,逃,快逃,快逃……”这是我心底最后的呼唤。
如果济南城地底是这个样子,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心情去嘲笑建筑在活火山之上的扶桑之国?在科学家、物理学家、玄学家的预言中,日本终将沉没,全盘滑入地球上最深的海沟,成为第二个亚特兰蒂斯大陆。
“济南城呢?我们呢?我们的未来呢……”我昏昏沉沉地想。
龙妖一出,乾坤易主。
天地震动,山河冰封。
我仿佛看到了全人类的某日,但那已经与我无关,因为我即将变成一张可怕的“人皮”,像张运、孙华子、姓万的一样。
当一个人被全部掏空时,果真就会只剩下一张皮,像一个被扎破了的气球,肚子里的气一丝丝漏掉,然后在吸力的作用下,贴在墙上,慢慢风干,而后变成碎片。
我无法说清此刻的感觉,因为意识已经相当模糊,只能看到手电筒的光柱在石室内无意识地晃动着。
当然,正因为我看到了妖龙的存在,更加认识到镜室的非凡意义。
一切真相掩盖在层层表皮之下,所有人认为莫先生建造了镜室这种表象,只是无数表皮的其中之一。
我想,即使是身在镜室、投资镜室、研究镜室、攻击镜室的人,也未必知道镜室为什么存在?为什么要在山大校园之下存在?
沟壑合围,孤楼独立,已经说明,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个生死迷局。
我仿佛看到,大地为枰,天神执子,正在进行一场人类无法知晓的对弈。那么,渺小如蝼蚁的人类所能做的,就是在大人物的对局中苟且偷生,保全自己的性命。
对弈之道,本来就是顾大局而舍小地,而天神高高在上,更不可能照顾到全部人类。于是,散布于地的人类,性命皆在须臾之间。
死,是必然的结果。
不死,是暂时的侥幸。
龙妖潜于渊,大城可以暂保安宁。
龙妖行于田,则大城内外杀机四伏。
龙妖飞于天,则齐鲁大地顷刻间就要哀鸿遍野。
所以,我悟到了,这一战,真正的敌人是龙妖,不是长江、秦王会、赵王会、燕王府之间的反复内讧。中原人之间的相互倾轧,只会削弱各自力量,在龙妖脚爪之下辗转化为累累白骨。
“天石!”连城璧的叫声从洞口传来。
我无法发声,自然也不能开口警示她。
嗖的一声,连城璧从洞口闪入,脚下还没站稳,已经被石壁吸过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知道大势已去。
没有外力援助的话,我们两个只能困厄而亡。
连城璧反应极快,一见苗头不对,立刻双手拔枪,向着石壁连续扣动扳机。
按照常理,子弹射中石壁,定会迸射弹跳,射向别处。不过这一次,枪膛里共射出了二十四颗子弹,无一例外,全都被石壁吸收进去。
“走,快走……”我说不出话,只能用意识无声地呐喊。
连城璧比我稍微庆幸一点,她被吸向石壁的时候,立即抛下手枪,双手撑住,身体离石壁还有两尺远,最起码身体没有被全部吸住。
“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她顾不得自己的困境,先向我连声叫着。
蓦地,洞口一暗,又有人探进头来,竟然是那个跟张运见过面的小黑胖子李强。
这些人像吸血的蚂蟥一样,一看到发财的窍门,自动就跟踪过来,顾不上任何危险。
连城璧的头脑反应真快,立刻低叫:“这宝贝不能让外人得去,价值连城,史上罕见。天石,你赶紧过来,我们只要把宝贝运出去,就能发大财了。”
她如此说,正是为了引李强上钩。
“什么宝贝?你怀里抱着什么?”李强并未意识到危险迫近,更没有注意到石室内巨大吸力的存在。
“天石,咱们要的就是那幅画里的宝贝,就在我背后的墙上——”连城璧又叫。
李强手里握着一只加长的手电筒,光柱超强,犹如《星球大战》中的外星光剑。
他手腕一转,立刻照向了左侧石壁,发现了那幅西洋壁画。
“嗯,这个东西似乎还值点钱,不过,究竟是不是赝品,还得拿到市场上去问……”他一边说,一边钻进了石室,一步跨向那幅画。不过,说时迟那时快,当他双脚落地时,立刻被吸向石壁,距离连城璧只有半尺。
连城璧怒吼一声,身子横向一滚,右手抓住我的左腕,左手抓住李强的右腕,发力一扯一扭,我就被掷向洞口。
一离开石壁,我的意识立刻恢复,单手抠住洞口凸起的石头,另一只手发力,把连城璧扯过来。
我们连滚带爬地狼狈逃出洞口,根本顾不上去揭那幅西洋壁画。
“喂喂,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李强叫了两声,但随即就叫不出声来了。
不到一分钟,李强就被牢牢地吸在墙上。
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慢慢扁平下去,失去了皮囊下的一切骨肉和内脏,化为一张穿着衣服的人皮。
“我们……我们……闯大祸了!”连城璧靠在石壁上,大口喘息,面无人色。
石壁不会无缘无故产生吸力,我认为石壁后的龙妖才是始作俑者。
我想开口说话,但张了张嘴,才发现唇舌无力,浑身疲惫,像是刚刚给人献过血一样,而且献血量巨大,以至于我的气血已经供不上自身生存的需要。
“天石……你的脸太苍白了,刚才一定是出了问题,我带你去医院,别急,我带你去……”连城璧无法连贯说话,腰都直不起来。
我看到她的惨白脸色,自然就明白我身体里发生了什么。
“去医院,输血。”我在她手掌上快速地写了五个字。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们两个没有变成人皮,但身体内的血液已经被凭空吸去了很大一部分,只有加急输血,才能补足气血。
连城璧不敢耽搁,架起我,跌跌撞撞地出了地道,直接奔向银座商城后面的私人诊所。
有钱能使鬼推磨,几千块钱递出去,十分钟后,我们两个就躺在了一间单人病房的两张单人床上,左右手腕同时扎针,右边输血,左边输液。
连城璧已经警告过医生和护士,不按铃就别进来。
死里逃生之后,我只想静静躺着,不开口,不动脑子,也不愿向任何人求救。
石室是条死路,而定下这条死亡路线的正是秦王麾下的丞相吕凤仙。
现在,吕凤仙应该出来收拾残局了。
我默数着,连城璧共按了六次电铃,护士进来了六次,每次给我换一个两百毫升的血袋,加起来总共给我输了一千四百毫升鲜血。
渐渐的,我觉得体内有了力气,头也不晕了,唇舌也变得利索了起来。
“找你的黑客朋友,问问那幅壁画的事?”我说。
连城璧一直平躺着,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怎么啦?”我问。
“我在想,那壁画上的一百零八个洋人为什么那么恐惧?如果单单看见了龙,他们也许会同仇敌忾,群起而攻之。可是,他们恐惧地聚成了一堆,人人向后退,根本鼓不起作战的勇气来。我猜,他们大概很清楚,有些战斗是连尝试都不必尝试的,因为那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别的战斗,上就是死,不上还能多活几分钟。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能让这些全副武装的战士怕得要死?”连城璧问。
我苦笑着回答:“像刚才那样,进入石室不到一分钟,就会变成人皮——这种战斗,足以把人吓得再不敢回头。如果不是你反应快,现在躺在这里输血的就是两张人皮,而不是你我。”
这当然是玩笑话,人皮是不可能自动跑到医院里来的。而且,已经变成了人皮,再输多少血也不管用了。
连城璧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悚然低叫:“手机……手机这么轻,似乎电池都被吸干了。”
我似乎想到了,那吸力的目标是一切“有能量”的东西。手机、电筒都是有电力的,而且还要加上张运、孙华子、姓万的、李强四个人的手机和电筒。这些东西一进入密室,就会失去力量,然后能量大半被怪力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