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一网打尽赵王会(1)
培训中心风景秀丽,我和连城璧无意跟任何人起冲突,以免焚琴煮鹤,糟蹋了这里的美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长清区这边的山色很美,是个适合归隐养老之地。目前来看,很多山区还没有被大面积开发使用,虽然称不上是世外桃源,但也能令人陶冶情操,忘掉城市的喧嚣浮躁。
我低头俯视水渠,水中的确有鱼,锦鲤、草鱼、鲫鱼不时地钻到水面上来吐泡泡。
如果见到言佛海,我最想做的,就是从他那里拿到进入镜室的路线图,然后返回山大。
“借枪——”这也是我希望连城璧、韩夫人能给我的最大援助。
要想了断镜室的事,我需要一支精锐的江湖力量协助。
连城璧是秦王之下权力最大的人,如果她肯帮忙,我的目标一定能达成。当然,这件事的前提是,秦王会内部不发生内讧,并且赵王会的人马不会撼动秦王会设在长清区的这处安全巢穴。
前面,连城璧与年轻人们擦肩而过。
正如我所料的,年轻人手中的刀片像玩魔术一般,在指缝里飞旋起来。作为刀片党,他们的最高境界就是割破衣服和皮包,但绝对不能碰伤目标的皮肤。所以,以旋转的方式使用刀片,是唯一能达到这种目的的独特手法。
连城璧的出手很重,年轻人的手刚刚有所动作,她就同时扬起了双手,双掌如刀,狠狠地砍在年轻人的颈上。
这一交手,没有任何嚎叫声飞起,因为她砍中的是对方的颈部发声区。彼处遭到重击,声音全都憋在喉咙里,就像被拗住脖子的大鹅一般。
三人倒下,连城璧突然加快脚步。
围观钓鱼的年轻人四下里一散,把连城璧围在当中。
与此同时,有三个人从我身后的草丛里冒出来。
我突然发现,自己脚下踩中了两个软绵绵的绳套。绳套瞬间收紧,我被一股从后面来的大力拽倒,跌在草丛里。
那三人动作极快,冲过来,将一个湿乎乎的麻袋从我头顶套下来。麻袋至少有两米高,从我的头顶一直拖到脚底。然后,外面的人把麻袋上的绳结抽紧,把我紧紧地捆住。
“成了,走。”有人低声吩咐。
我被推倒在地,被一根绳子拖曳着,迅速地向南去。
在整个过程中,我没有挣扎吼叫,因为我知道,跟随刀片党,就能找到杀火烧云的凶手。更重要的,火烧云失窃的照片,也会在这帮人手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希望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而不是自投罗网。
那种跌跌撞撞的拖拽持续了十分钟之久,我尽量全所示身体,护住头部、脸部和胸口要害,力求保持清醒,以免遭到敌人的重击。
后来,外面的人停住,把我抬起来。
从他们的脚步声里,我判断出,抬着我的两人经过了一条很长的踏板,颤颤悠悠地向前走了二十步,然后把我重新放下。紧跟着,游船马达声哒哒哒哒响起来,我也就立刻感觉到了船行水上的轻轻动荡。
“这家伙挺老实啊,我以为至少得经过一番搏斗呢。刚刚我还准备了两罐防狼喷雾,准备他反抗的时候拿出来用。这下好,什么都没用上。”有人说。
三个人一起哈哈大笑,笑声极度轻蔑。
我静静地躺着,无声地在脑海中画着路线图。培训中心一带唯一的水道就是通往长清湖的南北干渠。他们使用这种带马达的游船,路线极有隐蔽性,追兵就算赶到岸边,也只能望水兴叹,追赶不及。
普通的小偷组织并不擅长绑架,这些刀片党背后,一定有一个头脑灵活、目标明确的人在指挥着。偷走火烧云的照片的第一步,在秦王会腹地出手是第二步。接下来,对方肯定还有更意想不到的计划。所幸,我只要等待,就能看到那指挥者。
其实,我并不愿意接触这些刀片党,因为这类人的目光非常短浅,大部分都满足于在闹市中割包扒窃,做着池塘中“狗鱼”的猥琐角色。他们属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那种人,扒到好东西就大吃大喝,肆意挥霍,根本不管明天和未来,更不想在这个世界上做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当然,社会昌盛、国家强大之类的,就离他们更加遥远了。
这些人简直称得上是社会的跳蚤,靠着吸别人的血活着,招人怨,招人恨,永远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纵观历史,济南城的小偷帮派起源于清末民国时期的丐帮。国家动荡之时,丐帮四分五裂,有些人被部队收编,有些人北上京城或者南下浙沪,成为青帮、洪帮的爪牙。当这些人的意识形态、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随着社会变革而发生裂变之时,就产生了一群“不劳而获、强取豪夺”的新人类,靠坑蒙拐骗偷为生,把别人口袋里的钱“合法”地转移到自己口袋里。
我鄙视这样的人,即使自己没有被偷过,也对刀片党、镊子党的行径极为不满。
据说,对此深恶痛绝的市民曾经上书省政府,要求拆除西门桥,借这种玉石俱焚的办法来毁灭小偷们生存的空间。
这提议肯定是非常幼稚的,因为小偷们来自江湖,江湖不散,小偷们永远存在。拆了西门桥,济南还有那么多热闹去处,小偷们换个地方,又能肆虐繁衍了。
“分钱分钱。”有人说。
“最近就干了这几个活,万儿八千的,分什么分?还是等老大把上次的赏金给了再分吧。他说过,照片那事干得漂亮,金主能给二十万。到时候,每个人至少能分一两万。”另一个人回答。
我听到“照片”二字,立刻屏住呼吸,全神凝听。
“二十万?金主真是大方。”第一个人有些怀疑,“可能吗?就一张照片,又不是真的把照片上的印章弄来了。”
“弄个屁!那印章你能弄来?知道那是什么吗?传国玉玺——弄弄弄,凭咱们这点本事,门都没有。”第二个人骂起来。
“那有什么了不起?在济南,咱们也算是地头蛇,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第一个人说。
我希望,这段行程的尽头,迎接我的是赵王会的人。
这种时候,只要对方不主动交恶,我也会谨慎忍耐,不跟任何势力发生冲突。
“那印章可了不得,不是咱们这些人能瞎掺和的。以后,谁也别再提它了,免得惹祸。”第三个人说。
然后,三人安静下来,只有马达声单调地响着。
我静静地卧着,隔着麻袋的缝隙,模糊看到三人中有两人蹲在船头,一人坐在船尾,全都目视前方。
从两岸的景物变化看,这条船已经沿着干渠南行了很远,已经到了四顾无人的荒野。
按照地图估计,船已经离开长清区,进了泰安的地界。
“向右面靠过去,那边有个小船坞,挂着绿色小旗子。”船头的人吩咐。
船向右靠,很快就停下来。马达一熄火,四周水上静得让人瘆得慌。
“上去吗?”船尾的人问。
“等消息。”船头的人回答。
过了一阵,岸上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有人吆喝:“把客人请上来。”
于是,我被抬上了岸,踏着野草,向一大片树林里走。
进了树林,麻袋解开,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个军绿色的大帐篷里,旁边站着七八个彪形大汉。
帐篷中央,放着两把折叠行军椅和一个小茶几,茶几上还放着两瓶纯净水。
我不理其他人,大步向前,在椅子上坐下。
那些大汉视而不见,一声不吭。
帐篷内没有任何明显标记,能证明这些人的来历,但我已经认定,他们都是赵王会的人,而统帅他们的,就是在山大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天子。
连城璧身手了得,而且这群人的袭击目标是我,想必不会太难为她。
这样看,她至少应该是安全的,能够顺利地回到安全屋去。
不知为什么,我现在开始不自觉地关心着她的安危。
“来迟了一步,恕罪恕罪。”来的果然是赵天子。
他一走进帐篷,彪形大汉们同时低头致礼。
在山大那边,赵天子击杀了明千樱之后全身而退,犀利而潇洒,从容而不羁,实在有一代宗师的风范。可是现在,他脸上带着浓重的倦意,像是已经三天三夜没睡过的人,脸色暗黄,眼袋也突兀地垂落下来。
他坐下,拿起矿泉水瓶看了看,挥手吩咐:“换掉,拿一箱红牛来。”
红牛是具有提神醒脑作用的功能性饮料,济南人一向把它当成轻度兴奋剂来喝。喝个一罐两罐的,就能在两小时内保持高度清醒,脑部运转加速。
“想不到,山大图一别,我们竟然在这里见面,而且是以这种形式。”赵天子说。
红牛来了,他亲手拿起一罐,打开盖子,递到我手里。
我一笑:“这种方式也没什么不好,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又见面了。而且,赵王会竟然连济南城的镊子党、刀片党都收编过来,势力肯定又壮大了不少吧?”
他并不理会我的嘲讽,而是郑重地点头:“没错,他们一直都是赵王会的人,只不过我虽然有这样一票人马,却从未启用。以至于,江湖上都不知道我和他们的关系。这次邀请你来,是想跟你广泛合作,不仅仅是去江湖上消灭敌人,而且必须做到,要让敌人一看到我的名字就瑟瑟发抖。我的功勋战绩,要让历史上所有的大人物为之汗颜……”
与见首不见尾的秦王相比,赵天子实在是够高调,而且目标明确,图谋天下。
他的名字中既然有“天子”二字,想必时常以“天子”自居,然后把中原大好河山都当成自己名下的财产了。
我默不作声地喝红牛,等着赵天子说下去。
“秦王会答应你什么条件,我给你双倍。”赵天子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一比划,“无论他能给你什么,我都能给你双倍。还有,连日本人一起都算上,别人给你的,我都毫不含糊地双倍给你。”
中国人信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真理,所以两军阵前对垒,主帅往往用“重赏”激励属下。
第227章 一网打尽赵王会(2)
“双倍?谢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点头致谢。
之前我在曲水亭街老宅内籍籍无名之时,没有人愿意出任何价钱聘请我。那时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济南青年,每日蝇营狗苟,图个温饱而已。
现在,一份巨大的聘礼已经由赵天子口中说出来,而且随时都能变现。
这种身份、价值上的巨大改变,让我觉得好笑。
我还是我,我只是我,只不过是所有人都错看了我,包括赵天子在内。如果一个人能够被赏金收买,那他只配做一个赏金猎人,为了钱而纵横在血与火的战斗之中。既然为钱而生,将来有一天就有可能为钱而死。
“要我做什么?这么大的价钱开出来,一定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我淡淡地问。
“呵呵呵呵……”赵天子大笑起来。
他挥挥手,所有彪形大汉鱼贯而出,帐篷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现在,所有势力都在图谋一些非同寻常的事。”他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五寸彩色照片,放在茶几上。
照片是经过镀膜处理的,尽管如此,也已经被摩擦得满是划痕,可见它曾经辗转于无数人手上,历尽沧桑,所以老旧不堪。
我猜,它应该就是火烧云在西门桥上失窃的照片。
照片中,一枚印章斜放在一张白绒布上,古色古香,字迹清晰。印章是白玉制成,因年代久远而呈现出微微的牛角黄色,但上面的字迹笔画却没有任何崩缺之处,相当完整。
我对印章的知识略知一二,只有玉质无比坚硬,才能保持这种笔画的完整性。古代硬玉不多,而玉匠的錾刻工具又不够硬,所以雕刻这样一枚巨大的印章,无论是工还是料,都不太容易。
“有照片,必定有实物。这种推论,你同意吗?”赵天子问。
我没有细看,只扫了两眼,就把视线收回来,专心地喝饮料。
“当然。”我回答。
“我会派最好的古玩掮客去找它,全球撒网,一定能找出来。”赵天子发狠。
我没有表现出对印章的过度关心,那样只会引发赵天子的怀疑。
“说说看,要我做什么?”我催促。
“做赵王会的卧底,潜行于各大势力之间,等待最后图穷匕见之时,帮我一战成功。”他说。
我摇头微笑:“赵先生,你的要求太高,当世之内,恐怕只有传说中的英国特工007才能做到。济南城是南北英豪汇聚之地,我有什么能力在各大势力中长袖善舞?就算我能,到时候,我自己攫取胜利果实就好了,何必再迁就你?这样的合作,从根本上就不成立,更不要说后面的合作细节了。”
赵天子要的太多了,根本没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
如此一来,他就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上,以一人之力对抗天下人,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红牛的作用很明显,赵天子眼中的倦意渐渐消退,眼神也开始闪亮。
“得传国玉玺者得天下,有了玉玺,就能号令群雄。”他说,“夏先生,将来,我不但有玉玺,还有能够预知未来的天下第一预言师,帮我算定每一步的进退,拿捏得恰到好处。同时,我在燕赵、京津、沪上、江浙、青甘、两广等地都有江湖人马。南北同时发难,谁能阻挡我江湖称雄?秦王会能吗?京城燕家、青岛韩家能吗?东洋弹丸之地的小日本鬼子能吗?肯定都不能。我,赵天子,将来一定是江湖上唯一的真龙霸主……”
他说得胸有成竹,仿佛已经大权在握,脚踏中原。
“这是个疯子。”我不禁感叹。
“夏先生,不担心,我在各大帮派里都有卧底,只不过没有像你这么出色的。你肯帮我,就等于是把金字塔顶上镶嵌一颗巨钻,光照四野,夜如白昼。也可以说,我的金字塔已经建成,就差你这颗巨钻了。”赵天子说。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巨钻,但我很清楚,赵天子的计划太庞大了,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口袋阵,要把天下群雄装在里面,任他鱼肉践踏。
“如果我不同意,会怎么样?”我问。
赵天子大笑:“哈哈哈哈,我从不相信有人会拒绝我,你也许会是第一个。不过,也不要紧,因为你很快就知道,不跟我合作会是什么下场——火烧云死了,那就是一个不合作的例子。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人死,不合作的人死光了,剩下的就是肯乖乖合作的了,对不对?”
我微笑着点头:“好极了,这言论真是精彩极了。”
赵天子挥手,又做了补充:“对了,你也知道的,山大镜室那边,很多人自以为翅膀够硬,不把赵王会放在眼里。结果呢?除了已经死了的,还有一部分人……轰——一颗大*如果在地底爆炸的话,你猜会发生什么情况?全都埋在底下,救都救不了。现在,不止一颗大*,而是四十颗。哈哈,四十颗,每一颗的威力都足以产生‘九??一一’飞机撞塌了双子大厦那样的效果。夏先生,是不是很好玩?”
既然是疯子,他说的和他想的,就会相当疯狂。
我不愿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
镜室里的人除了螳螂、蝉之类,就是黄雀。在那个封闭的地下空间里,谁都以为已经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可以为所欲为。可惜,任何事都不可能独立存在,在蝉、螳螂、黄雀之后,还会有更多饥渴难耐的猛禽、猛兽已经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譬如赵天子,就是猛兽之一。
当下,只有火速绞杀赵王会的疯子,才能确保世界和平。
“说了这么多,应该已经能说服你了吧?”他问。
我点头:“差不多,但阁下至少给我一些考虑时间。这么大的事,仓促之间,很难痛下决心。”
赵天子点头:“好,绝对应该给你时间,绝对应该好好考虑。现在,我可以帮你快速做决定——”
他举起双手,两掌三击,发出“啪啪啪”三声。
两名彪形大汉推着一个人进来,立在我和赵天子面前。
那人就是芳芳,她会出现在这里,实在大出我的预料。
“这个女孩子是我的卧底,但她的工作进展很不顺利,辜负了我对她的期望。本来,她应该在一周之内抓住你的心,但看起来这任务已经无法完成了。所以,在我看来,这个人如同鸡肋,弃之可惜,留之无用。你说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我的耐性有限,咱们以十分钟为限,怎么样?”赵天子说。
自从我进入蓝石大溪地别墅,芳芳的确为我做了很多事,也近乎不要尊严地试图接近我。
彼时,我以为她是青春萌动,实在料不到她背后竟然有赵天子的指使。
“十分钟一过,要么大家亲密合作,要么这女孩子*涂地。就这样,哈哈哈哈……”赵天子起身。握着一罐红牛,晃晃荡荡地走出去。
“没想到会弄成这样。”芳芳说。
我叹了口气,伸手请她坐。
赵天子说过,今天的事一定要有结果,否则芳芳就要肝脑涂地。
“我本来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我说,“别墅那边,韩夫人还是要倚重你。却没想到你来了这里,而且落入赵天子手中。”
芳芳很冷静,向帐篷外面看了看,又靠近我,低声问:“夏先生,计划已经启动了吗?”
我一怔:“什么?什么计划?”
芳芳警觉地盯着我:“是大计划要启动了吗?我上次得到的指令,就是要一举消灭,犁庭扫穴。”
我听不懂她的话,至少目前来看,我们都是赵天子的阶下囚。如果不想出一些妙招,恐怕都不好脱身。
“夏先生,照我自己的分析,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了断的时候了。赵王会的势力越来越大,野心越来越膨胀,已经严重地影响到江湖的生态。江湖就像一个大池塘,适度大小的狗鱼能够让池塘里的鱼类都活跃起来,健康成长。但是,现在狗鱼太大,池塘里都放不下了,所以必须剿除。”
我看着芳芳的脸,感觉自己并不认识他。
她此刻表现出来的,是一个非常干练、非常精明的江湖人的形象,一看就知道受过系统的教育和训练。她是芳芳,但又不是一直以来我认为的那个芳芳。
在蓝石大溪地别墅,她历来顺受,委曲求全,是韩夫人身边言听计从的爱将,也是对我含情脉脉的神秘女郎。可是现在,她变得阴冷而锐利,像是一把藏在鞘里的弯刀。刀一出鞘,就要杀人饮血。
“芳芳,我不想瞒你,我并不知道你的计划。我到这里来,是因为受到赵王会的挟持,而不是自愿来的。之前,我跟秦王会的人在一起,也并没有获得任何暗示或者指令。”我直说实话,免得耽误了芳芳的前程。
芳芳微笑起来:“夏先生,你真是可爱。按照我们的约定,你到这里来,就是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我问。
“一个大反攻的信号。”她说。
我并不认为芳芳是以韩夫人做后台的,因为目前韩夫人连遭重挫,他的实力已经无法抵抗赵王会。
“后援在哪里?只有你自己的话,后果可想而知。”我说。
芳芳微笑着摇头:“夏先生,你不要管也不要问了。总之,我等待这个信号已经很长时间。如果你非要问,我只能回答你两个字,长江。”
我猛然一惊,因为她这样说的意思很明显,自己是长江的人。
既然如此,我以前为她所承受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你是长江的人?韩夫人应该并不知道这一点吧?”我苦笑。
芳芳点头:“当然。每个人都有秘密,夏先生,既然踏入江湖,并且能在腥风血雨中活下来,就都不是等闲之辈。我知道,你很担心我。每次看到这些,想到这些,我心里就感到由衷的喜悦,可惜,我无法报答这种关心。”
她没有再说下去,大战即将开始,这些儿女情长的话,跟眼前的局势大不相称。
我相信,长江的使命是为了维护和平,而不是以消灭某些人、某一支人马为目标。这一次是赵王会咎由自取,根本怨不得别人。如果不及时清除这些害群之马,江湖就会变成大染缸,甚至变成社会不稳定因素。到了那时,国家和人民都会遭受巨大的损害。
“你会怎么开始行动?要不要我帮忙?”我问。
芳芳忽然羞涩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着轻轻摇头:“夏先生,杀人放火的事非常粗鲁,有碍观瞻。我更希望你能看到我温柔贤淑的一面。所以说,你在帐篷里好好呆着,外面的事,我自会解决。”
她既然是长江的人,那我真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实在要担心的话,还是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她的累赘。
芳芳站起来,向我点点头,轻快地走到帐篷门边,探头向外看了看,然后倏地一闪,就出了帐篷。
第228章 一网打尽赵王会(3)
我静静地坐着,侧耳谛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外面有风声、水声、树叶哗啦啦响声,但就是没有惨叫之声。
一想起赵天子说到逐鹿天下时的那种张狂气势,我就觉得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
二十一世纪的亚洲大国,追求的是和平、健康、和谐、平稳的发展方向,要求各民族团结、各阶层团结,乃至于各个国家之间团结。单单是维持好这种关系,就已经非常复杂,如果有人蓄意破坏的话,那就更是雪上加霜。所以说,赵天子这种害群之马,早就应该被绑在耻辱柱上,受道德的鞭挞。
我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外面依旧无声无息。
“怎么回事?”我有些焦急。
我走出帐篷,向西面一看,坡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尸体,死人的鲜血已经把土地染红了。鲜血流进干渠里,各种各样的小鱼都被吸引到岸边了。但是,我并没有看到芳芳,也没有看到赵天子。
四周死寂,没有人声。
我很奇怪,像赵天子那样的大人物,临死之前的反击一定非常激烈,不可能坐以待毙。芳芳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人,大概自身也要负伤。
“芳芳,芳芳。”我扬声大叫。
没有人回答我,仿佛干渠边的荒地上,除我之外皆是死尸。我绕了一大圈,既没找到芳芳的尸体,也没找到赵天子的尸体。
我的手机忽然轻轻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短讯,写的是:“向北去,一直走,一公里外,驾车回培训中心。”
这种口气,自然是连城璧在说话。
我没有犹豫,立刻向北疾行,穿过了一大片干草地,又踏过了农民们在荒地上开出的菜园。我耳边只有风声和水声,连城璧来的短信像远方的召唤,给我指明了方向。
绕过了一个小小的桃园之后,我看到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路边。我走过去,钥匙在车子里插着,只是这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能够表明身份的物品。
我启动车子,再向西北开,上了干渠边的水泥路。
荒郊野外唯一的好处就是,发生了暴力事件之后,警察不会第一时间到场,因为他们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覆盖不了那么广的范围。芳芳带来的变化是我始料不及的,所以直到此刻,我的脑子还是晕晕的。
很快,我就驶上了开往培训中心的那条路。只不过我没有开到培训中心里面去,前面刚刚望见大门,就发现连城璧站在路边一家农民菜园的门口。
她向我挥手:“这里,这里。”
我停下车,她迎上来。
劫后重逢,我们没有任何寒暄,只对视了一眼,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任何时候,活下来才是重点,具体过程不必细说。
“走吧,去吃饭。”她说。
我有很多话想问她,但不知从何说起。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喉头滚动着,偏偏想不出一些什么话来表达。
农场里有工人在劳动,一派和谐气氛。
实际上,这就是我们所处的世界,除了整日勾心斗角的江湖人,还有很多善良淳朴的农民,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在济南这片沃土上,种粮食,种蔬菜,养鸡养鸭甚至是养猪养羊,为城里人提供生活必需品。
人在此处,顿时觉得能够把纷纷扰扰的江湖事放下,让自己也变成一个农民,劳作耕种,勤奋能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土地上过完自己的一生,然后毫无怨言地老去。
连城璧随手拾起一个篮子,沿路采摘蔬菜,一直走向正北面的一排简易房。从她的表情看,似乎不想开口,刻意让我们保持冷静。
进了房子,她把菜篮放在旁边,径直到餐桌边坐下。我没有问任何问题,因为我想问什么她都知道,而且她想回答的话,不用我问,就可以回答。她若守口如瓶,就算问也问不出个端倪。
“别担心芳芳,长江里的人才一个顶一万个,不会在济南翻船,当下,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是忘掉赵王会,全力以赴对抗新的敌人。”
“新的敌人是谁?”我问。
“镜室里的危机。”她慢慢地回答,“镜室不属于任何人,它的危机是全社会性的。目前来看,如果我们不出头解决,没有人能解决这些事。”
连城璧很冷静,语气也很平静,似乎忘掉赵王会是一件小事,根本无足挂齿。
“好。”我只回答了一个字。这一个字其实也能顶一万个字,因为很多问题现在问,她也是无法给出答案的,只能边走边看。
“吃完饭,我们去见言佛海。”她又说。
我点点头,有言佛海,进入镜室不是问题。如果长江的人真的能够搞定赵王会,一切事情就变得非常熨帖了。我担心的是,干渠边的战斗似乎并没有结束。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阵,有两个农妇端着托盘进来,把四菜一汤和两个馒头放在桌上。
“吃饭吧。”连城璧说。
菜虽然很粗糙,但胜在原汁原味。如果不是心事重重的缘故,四菜一汤一定会一扫而空。
饭吃到一半,连城璧就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你慢用。”
不知为什么,她的表情比刚才沉重了一些,似乎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我也放下了筷子,静静地看着她。
“枪打出头鸟。”她说,“出头的椽子先烂。”
很明显,这句话指的是赵王会、赵天子。
赵天子说的那些嚣张的话,已经是大逆不道到了极致。在一个和谐社会中,讲的是法治、法律、法规,绝对不可以用江湖上那一套解决各种明面上的事。说穿了,江湖人做的很多事,是拿不到桌面上来讲的。如果有人摆错了自己的位置,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低估了白道上的决心,那就是自寻死路。
“这也是好事,最起码他为秦王会探明了一块雷区。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再继续走下去,起码会就比较安全了。”我说。
连城璧点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件好事。”
“那你又为何愁眉不展?”我问。
连城璧竖起大拇指向上一挑:“同样,我们头顶也盖上了一块天花板,任何人碰触到天花板,都会被挡住。这样的话,很多人就没有了奋斗的动力。你说呢?”
天花板这个词,一向是用在职场上,代表着管理层截断了向上晋升的道路,使得员工失去了工作的动力。
连城璧这样说,她口中的天花板,一定指的是称王称霸的决心。
秦王的野心不次于赵天子,将来也是要称王称霸的,有了这块天花板,秦王将来的命运,也很可能与赵天子相同。于是乎,长江的存在,对所有帮派的威胁是同样大的,不分彼此,也不会厚此薄彼。今日,芳芳为代表的长江人马消灭了赵王会,也许到了明天,他们消灭的就是秦王会。怪不得连城璧的脸色会这样难看,因为任何人想到这个问题,都不会轻松。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说。
连城璧陡然转头,紧紧地盯着我:“我们的命运不由我们决定,由谁来决定?夏先生,如果我们的命运需要别人来决定,那我们跟吊线木偶还有什么区别?我现在想的是,我的命运必须要由自己决定,绝不假手于别人。”
我看得出来,长江介入,对她的打击很大。赵天子的消失,让她有兔死狐悲之感。可是,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因为这是没有答案的。一切都是假设,一切都是推论,我们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长江的真实实力。
“连小姐,你想多了?”我说。
连城璧摇头:“这个时候不想,以后事到临头,再想都来不及了。在这个原则问题上,我不敢退让。只退一步,秦王会麾下的几千几万人马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办?”
我当然无法回答,因为芳芳也没给我答案,只给我遍地尸体。
“我在等待消息。”连城璧又说。
我苦笑:“连小姐,如果某些事属于秦王会内部的机密,你没必要告诉我。率领这么一大批人马不容易,我理解你的苦衷。反过来说,请你也理解我。现在我就像被困在蜘蛛网里的飞虫,翅膀和胳膊都被粘住,动都动不得。所以这种情况下,你请教我一些问题,岂不是问道于盲?我几乎不敢给你任何建议,因为那关系到很多人的生死,赵王会已经给我们举了一个很好的例子。”
连城璧摇头:“不,不对,我相信你的智慧,一定能够给困境中的秦王会提出一些中肯的建议。是进是退,是留是走,也许最后我会听你一句话。”
我连连苦笑:“连小姐,不要吓唬我,这么重的担子,你放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可无权做决定。”
连城璧终于不再直盯我,垂下眼帘,幽幽地说:“夏先生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你给我意见,供我参考。如果有什么闪失,责任我一个人承担。这样不好吗?”
我一边摇头,一边苦笑,但没再说什么,因为连城璧的眼神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概在十分钟以后,有人匆匆跑进来,在连城璧耳边低声汇报。接着,男人把一架摄像机放在桌上。
“干渠边的战斗,你有兴趣看吗?”连城璧问。
我点点头。
如果芳芳和长江人马击杀赵王会的场景被记录下来,就会变成一部伟大的史料。可以作为江湖风云的一部分,告诉世人,赵王会因何而消亡?
“你先下去吧。”连城璧吩咐那人。
“哦,这个……小姐,我还有件事需要单独汇报。”那男人说。
我识趣地站起来,缓缓走出去。
阳光之下,万物生长,地里的一切农作物都焕发着勃勃生机。
以前从报纸和网站上看到过,很多城里的孩子跟随父母到这里来耕作劳动,最后都迷恋此地,不愿意重回城市中去。
人的本性使然,亲近土地,厌恶水泥混凝土丛林,从一些小孩子的行为中就能看得出。
同样道理,人应该都是厌恶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更愿意过安详恬淡、与人为善的生活,不必勾心斗角,不必担惊受怕,吃也吃得香,睡也睡得着。
“也许消灭一切江湖势力之后,就能过上四海一家、天下大同的好日子了。”我自嘲地笑起来。
纵观历史可知,旧政府消灭封建社会时,老百姓也是这样想的。
人人都以为把满清的太后、皇帝、大臣们拉下马之后,老百姓就能当家做主人,让中原变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美好世界。结果,却是更深的灾难一**降临,老百姓逐渐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我曾看过一些青帮秘密资料,有几位大佬曾经说过,人体之内,有着很多有害菌和有益菌,如果将两种细菌全都消灭,那么一个人就会得病。江湖势力中,害群之马是有害菌,自律行善的帮派是有益菌。任何时候,必须保留有益菌,否则就会陷入全球性的大混乱。人之初,性本恶,如果不能有监督力量来抑制这种恶,那恶人就会层出不穷。
当今天下,我不知道谁是这种有益菌,但能够肯定赵王会那种妄想一口吞天的势力绝对是有害菌中的翘楚。
赵王会不除,何以服天下?
一队嘎嘎叫着的鸭子从我面前经过,摇摇摆摆地,奔向西面的池塘。
农民们劳动累了,坐在田垄上休憩,大口喝水,然后从背包里取出干粮,边吃边聊。
曾几何时,我的生活也是这样简单,累了歇,渴了喝,饿了吃,然后继续一天的工作,像一架机器一样,在时间滴答中前行。
“我不是机器——”我突然猛省。
因为这种自省来得太突然,我被自己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我不是机器,真正的英雄改变世界,平凡的人才会被世界改造成机器……”这句话在我脑子里急速回旋着,敲打我,激励我,让我不再沉湎于普通人的简单快乐里。
农民当然应该耕作,工人当然应该生产,每个人都应该战斗在自己的岗位上。而我的岗位并不在田间、工厂,而是在江湖上。
江湖上可以缺少一个农民或者一个工人,但却不能缺少一个特立独行、意识清醒的英雄。
或许,这也是各方势力始终要跟我结盟的原因。
田园生活*逸,或许很多人一到这里,就会兴起解甲归田、退隐山林的念头。长此以往,猛虎牙齿松动,再也不能重出江湖了。
那人从屋内走出来,低声告诉我:“夏先生,小姐有请。”
我盯着他,冷冷地问:“你就是当时匿藏在干渠附近的斥候?”
那人点头:“是。”
“赵天子逃了,对吗?”我问。
当时,我在干渠没有发现赵天子的尸体,这结论让我有些不安。
“不,赵天子没有逃,而是被长江的人抓走了。这些我已经向小姐汇报过,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不敢说。”他回答。
我不想难为一名普通斥候,挥挥手:“好了,我没问题了。”
这里的人只尊敬连城璧,对我始终抱有敌意。我这时候多说任何话,都是无意义的。
我回到屋里,连城璧已经打开摄像机,正在观看。
“长江的人马进攻犀利,不是江湖势力能够抵挡的,只有三个人过来,已经将赵王会屠戮殆尽。”她说。
在影像中,除了芳芳之外,果然只有两人配合参战。
我之前小瞧了芳芳,她出手时,如同一头被激怒了的野豹,招招致命。
赵天子身边有七八人护卫,但只经过两个回合的冲杀,所有护卫倒下,根本不堪一击。
最后,赵天子被推上了一辆黑色轿车,向南开去。
整个战斗持续了总共八分钟,没有人开枪,全都是冷兵器格斗——或者说不是格斗,而是长江的三人对赵王会的人进行了一场格杀。
协助芳芳的两人全都戴着头套,脸部被严密包裹,无法辨认。
“如果秦王会的人面对他们,也是毫无胜机。看起来,长江比传闻更强大,我已经传令下去,千万不要触怒对方,免遭杀身之祸。”连城璧说。
据说,长江的建立,是为了应对风云变幻的国际形势,其人员配备、教学思维则是将英国“00”系列特工组织与美国“游骑兵”特种部队精英结合起来,再配以高智商、高情商的白道高手。三下里结合,创造出了集间谍、特种兵于一身的这样一个隐秘组织。
可以再打一个比喻,昔日宋朝江湖上曾有“六扇门四大名捕”的组织、明朝曾有“皇家锦衣卫”组织,名列其中的都是有权、有势、有力、有脑的超高手,而且都拥有先斩后奏的特权。
长江,正是集中了以上组织的优点,却又摒弃了以上组织所有劣根性的这样一个超新机构。
何止是秦王会不敢触怒长江,其它任何势力若是有眼不识泰山,唯一的结局就是被连根拔起,然后玉石俱焚。
“在这一系列追杀中,你是个诱饵。”连城璧微笑着说。
我已经意识到这样的问题,不仅仅是这次,包括芙蓉街关帝庙、明湖居、蓝石大溪地这一系列的追逐中,我都是诱饵。正是因为我的位置变动,才引发了各种江湖势力间的倾轧动荡,招致了数大势力的分崩瓦解。
“这样,你就变得危险了,因为谁都不清楚,你到底为谁工作。对吗?”连城璧追问。
第229章 心魔(1)
如果我是诱饵,那么谁是猎手?又是谁把我的身份设置成诱饵的呢?这样的话,只有从曲水亭街老宅开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步步回溯,才能找到这种变化开始的头绪。
我无法回应连城璧的询问,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是怎样开始的。或者说,就在我的背后,有一个高智商的人正在操控着一切。此人的能力,远远在韩夫人、赵天子、秦王之上。他的力量无比强大,超过已经在济南现身的所有人。
“危险无处不在,只要你一天没有脱离诱饵的命运,就会有无数把猎枪盯着你。”连城璧说。
我点点头,诱饵的命运只有两种,或者被猎物吞噬,或者侥幸没有被吞噬,在下一次、下一次、再下一次的行动中,最终难逃被吞噬的命运。
“当务之急,就是找出,背后的主使者。”我说。
“我的人刚才汇报说,赵天子被擒,没有任何反应,更没有激烈挣扎。按照他的分析,这是不正常的。继续分析下去,赵天子也许采用的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战斗思路,打入长江内部,趁机反扑,解决赵王会的危机。这种铤而走险的计谋,被称为‘大胆剜心’。历史上也曾有人使用过,用的好,把敌人一网打尽;用的不好,死无葬身之地。我的人分析,依赵天子的实力,现在似乎用不到这样孤注一掷的方式。所以,赵天子很反常。”连城壁长叹。
我立刻提出:“同样不正常的还有文牡丹。虽然你说过,文牡丹和火烧云婚姻出现了问题,但是火烧云为他而死,即使是出于同伴、同志的关系,他也应该表现出哀伤的情绪。在别墅,自始至终他都是非常轻松的,情绪上没有受火烧云之死任何影响,仿佛火烧云只是一个陌生人。”
“你以为是什么导致了这种结果?”连城璧问。
我试探着给出了回答:“心魔。”
我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感到文牡丹的身体正在被别人操控。
连城璧陷入了沉思,因为心魔这个词,在江湖上已经很少被人提起了。
在古代,心魔被解释为移魂**、**术之类的邪术。在现代,心魔则为解释为催眠术、灵魂转移之类。无论怎样去称呼它,心魔总是存在,而且导致的结果也是大同小异。
摄像机里的内容被反复播放了两次,我注意到,正像连城璧的部下分析的那样,赵天子的表现非常反常。在被抓进车子之前,他至少有反杀对方一人的机会。但是他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摆布。
我把摄像机的画面定住。然后放大,仔细观察当时赵天子的表情。他脸上带着笑容,那是一种既神秘又嘲讽的怪笑,仿佛自己已经置身事外,正在观看这一场闹剧。无论如何,那种情况下,他不应该出现此等表情,而是焦急、愤怒,或者是沮丧、失望。
人类的表情千变万化,但任何一种表情都是因为有事发生或者是心有所想才引发的。所以每一种表情代表的都是一种心情。心有所想,面有所现。
赵天子的反常与文牡丹的反常是一致的,都是在极端条件下出现的旁观者表情。
我真正想告诉连城璧的是,注意文牡丹,不要在这个环节上出现了大漏洞。
“毒蛇啮臂,壮士断腕。”连城璧忽然决绝地说。
“什么意思?”我不禁皱眉。
“赵天子是外人,我们管不到。文牡丹是同伴,我们有责任彻查此事。如果查出了问题,就用最简单、最快捷也最彻底的方法处理。一刀下去,一了百了。”她说。
我不禁苦笑:“你……你这样的做法,岂不是——”
“让手下人心寒,对不对?”她问。
我正是这种想法,但却不好意思说出来。
“如果不能斩断危机的来源,事情就会越闹越大。毒蛇咬伤了手臂,如果不能当机立断,毒素沿着手臂向上延伸,命就没了。这时候,一条手臂重要、一个文牡丹重要还是一条人命重要、秦王会的组织重要?这种帐,人人都能算得清。我是这个组织里的第二号人物,我的使命和任务就是保证组织的安全。”她继续解释。
我想了想,直截了当地问:“文牡丹在哪里?”
“在培训中心的咖啡厅,我安排他到那里排查嫌疑人。当然,我已经吩咐过他,如果有情况,先汇报再处理。”
我对文牡丹个人没有什么意见,恰恰相反,在明湖居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还很欣赏他。现在,如果他威胁到秦王会的安全,连城璧要下手除掉他,已经在我能力范围之外。
“我想见言佛海,就是现在。”我说。
我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离开镜室只是为了让自己喘口气儿。到了最后,还是要回到镜室,解决那里的问题。
“我已经安排,大概半小时后,我们一起去。”连城璧回答。
我松了口气:“好。”
接下来的半小时之内,我和连城壁枯坐着,各自想心事。没有人进来打扰我们,天地之间,一片沉寂。我想起了发生在蓝石大溪地别墅里的种种件件,那时的芳芳只是一个温顺听话的女孩子,没有表现出丝毫张扬和锐气。这种潜伏手段,只有心理承受能力强大的女孩子才能掌握。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在她的温情攻势之下丢盔卸甲,否则的话,我可能会陷在更复杂的圈套里面。男人都是有**的,但真正的英雄能够克制**,让自己在各种岔路之前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我既然已经被当成诱饵,那么就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不管我在哪里,都不是一个人。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之间,怨气多过于情谊。所以,鬼菩萨才会设下吞噬之术,要把言佛海葬在湖底。奇术师之间的战斗大抵如此,不管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都能放出胜负手,克制对方,或者与对方同归于尽。到目前为止,唯一的胜利者是秦王。如今,言佛海是个关键人物,他掌握着通向镜室的钥匙,那条捷径也许就决定了镜室最后的归属。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干渠边出现的长江的人。
除了芳芳,另外两人是一前一后出现的。前面的人杀伐凌厉,攻击性十足。后面的人却沉着稳定,并未亲手杀死一人,而是一边前进一边观察四周的形势,并随时发出讯号,指挥芳芳将向南面逃逸的三人围堵截杀。很明显,这是三人中的指挥者。
我的思维有些混乱,感觉此人很像一个人,也就是隐藏在别墅外树林里的车上接受讯息的那个人。
“时间到了。”连城璧站起来。
我随着她向外走,绕过房子向北,进入了一大片连绵起伏的蔬菜大棚。这些大棚足有两米高,七米宽,内部十分敞亮,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同样,十几个农民正在摘菜。
我们进去,并未惊扰他们。他们只是默默地工作,头都不抬。
这间大棚,长度约五十米,我们走到大棚中间,有人无声地过来,将地上平铺着的一块三米长、一米宽的木板挪开,露出了向下的阶梯。
连城璧领头走下去,我跟在后面。经过了七八次转折之后,我鼻子中闻到的湿气越来越重。粗略估计,我们已经深入地底二十多米。
最后,我们又走过了一条平直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一排黑色的铁笼。
我看到了言佛海,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只铁笼里,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像个正常人一样。
当然,从这种铁笼我就能猜到,任何一个被囚禁在铁笼里的人,都会是有暴力倾向的疯子。构成铁笼的每一根铁棍的直径都超过半寸,足以抵抗几千斤的扭力。由此可见,囚犯们发起疯来,力气比疯牛更大。
我们一直走到铁笼边,都没有开口叫。言佛海闭着眼睛,老僧入定一样。我和连城璧对视了一眼,她刚刚举起手,要敲打铁笼,言佛海就睁开了眼睛。
“你们两个来了?”言佛海脸上浮出了微笑。
我点点头。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多得让人应接不暇,真的是多事之秋啊。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不可能同时处理这么多事,只能选择重点的来做。于是,我给自己列了个清单,先处理发生在蓝石大溪地别墅里的事。具体是什么事呢?游园惊梦三大鬼王的恩怨来源已久。必须先把这个处理清楚,也必须把所有人加在别墅上的奇术禁制撤除。世界上没有流血牺牲,就没有真正的变革。要清除那些就必须看到,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今后将永不存在。你们不懂,奇术师的世界深不可测,哪怕是一丁点的失误,也会满盘皆输。我喜欢鬼菩萨留下的吞噬之术,非常好,做得非常精妙,因为任何人都想不到在平静的湖面之下,会隐藏着那么深的吞噬深渊。我一直认为,鬼菩萨的名字起得非常好,既有鬼神之力,又有菩萨之心。他总是想胸怀天下,做一名真正的菩萨。他的吞噬之术,并不仅仅是为我准备的,而是为了吞噬天下一切贪心不足之人。结果,他成功了。吞噬之术的确可以做到消灭一切,也能做到让世界恢复原来的模样。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妙哉妙哉……”
言佛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根本容不得我和连城璧插话。
当然,看他的意思,也根本不需要我们插话。他只是向着面前的虚空在说话,眼中是否有我们俩也未可知。看起来,我刚刚点头回应他的问话,也是多余了。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安静地观察言佛海,他面部的皮肤苍白异常,颧骨、颌骨全都突兀地凸出来,每说一句话,那些骨头的移动都看得一清二楚。这种情况下,他五官的每一次动作,都让我联想到一架汽车发动机在按照程序自动运转。
我还看到,他的双手手背近乎是皮包骨的状态,皮肤下没有肉,直接跟骨头贴合在一起,像极了蝙蝠的翅膀。
“没有任何大爆炸能够毁掉吞噬之术,因为那种奇术是有根的——建造别墅之初,他就把那种根种了下去,就像别墅下的混凝土灌注桩那样,一直深至稳定岩层。要想消灭吞噬之术,除非是一直挖到岩层,足足有几百米、一千米。于是我想,一定要想个其它办法,引诱鬼菩萨上钩。诱饵……必须有一个诱饵,于是我就在大千世界中寻找,终于找到了,就是——你。”言佛海再次看着我,只不过眼神空洞,不似正常人。
我承认自己是诱饵,但却没想到,言佛海之流竟然围绕着“诱饵”做了那么多文章,早就选定了我做诱饵。
“心无城府……天纵奇才,家学渊源,内心聪慧……再没有这样一个人能让鬼菩萨心动了。他是个爱才的人,一旦把你推荐给他,他一定见猎心喜,放松了警惕。于是,他欣然吞下了诱饵,并立刻转告莫先生,已经找到了最好的传承者。不,不是传承者,而是他毕生奇术的承载者、保管者。在奇术这一行里,奇术师早就洞悉了死亡和轮回的秘密,所以永远都不惧死亡,只要知道,死亡如睡觉一样,一觉醒来,是另外一个崭新的自我。有了你,鬼菩萨和莫先生的‘魇婴之术’就能顺利实施了。在他那一流派中,“魇婴之术”是精华中的精华,必须要毫无保留地传承下去。每一个奇术师加入组织之初,就时刻为临终前的奇术转移准备承载者。你知道吗?你就像一个最完美的容器,他不得不动心,也不得不追逐而来,就像鲨鱼闻见了血腥气一样……”
我听得入神,不知不觉,自己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攫住。
如果只是做人弟子、屈居人下也就罢了,如果真的成了“魇婴之术”的牺牲品,那时候“我”早就死了,根本不用等到生命正式结束。
直到现在,我也无法把“魇婴之术”说得更透彻、更具体,只是因为这种奇术太过于邪恶,很多与其有关的资料并未释放出来,外界也只是在猜测而已。就我所知,
简单来说,这种奇术能把人变成毫无智慧抵抗力的婴儿,成为更好的载体,把别人脑子里的知识分毫不差地转移过来。等到时机成熟,再把这些转移回去。具体的,这种转移过程会不会对宿主造成致命伤害,那就是普通人所不能理解的了。
我是一个很好的诱饵,知道这一点,对我来说,不知该称为幸运,还是应该称为“不幸”?
第230章 心魔(2)
“认真听,也许真正的反击机会,就藏在这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连城璧低声提醒。
我深吸了一口气,但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不断地冒出各种怪念头来。
从芙蓉街到蓝石大溪地,我以为自己是不断逃脱危局,借助外界的力量,转换到越来越安全的地方,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我正一步一步迈入鬼菩萨、莫先生设置的圈套,向着他们的“魇婴之术”越走越近。在这个圈套之外,则是言佛海的另一个更大的圈套,他正利用我,把鬼菩萨等的计划全都侦测清楚,然后伺机一举歼灭。
“我是诱饵、我是诱饵、我是诱饵……”这个声音在我脑海里激荡着,弄得我两侧太阳穴都隐隐作痛。
“夏先生,你必须冷静下来——”连城璧低声叫。
“我做不到。”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我几度深呼吸,胸腔、腹腔里却像是塞进了几大袋子水泥,沉甸甸、硬邦邦的,一动不动。此时此刻,我全身的血脉也全都凝滞了,上下阻塞,无法沟通。这种状态下,我的大脑逐渐停止运转,只是机械地听着言佛海在叙述——
“我几乎就能成功了,距离成功,只差一层窗户纸。在那个深渊里,我看到了一切,奇术师所能领悟的一切……深渊,绝对是深渊,每一个奇术师的脑子都是一个深渊,那么多深渊连起来,层层深入下去。我确信,如果我能得到深渊,就能把‘游园惊梦三大鬼王’的奇术融会贯通于一身。到那时候,天下奇术,唯吾独尊,哈哈哈哈……”
讲到得意处,言佛海哈哈大笑,干硬的喉结上下跳荡,显得更为猥琐。
他的梦想很辉煌,计划也很周密,但最终却功亏一篑,只因为秦王突然出现。或许,他太渴望成功,因而忘记了秦王的存在。
“深渊中有什么”这个问题,或许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当时,我惊讶于野湖中出现的那张吞天巨口,全部心思都在逃生上,已经无暇细看深渊里的状况。言佛海曾经跌入其中——不,那是他的本来计划,引诱巨口出现,他正好趁虚而入,深入虎穴之中。这个问题,只有言佛海能回答。或许,这就是他能在地牢铁笼中活到现在的主要原因。
连城璧也在深呼吸,但她的情况比我好很多。
“神相水镜就在那深渊里?‘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所加持的,就是保卫神相水镜的神力?你曾经说过,除你之外,其余六人一直都在试图掩盖真相。尤其是‘游园惊梦’四人,更是早早地给神相水镜下了咒,以确保它无法第二次重现人间。这一次呢?难道你已经发现了真相?”连城璧终于忍不住,隔着铁笼,低声询问。
“呵呵呵呵……”言佛海怪笑起来。
连城璧皱眉,因为笑声无法说明任何事,也不是什么有效的答案。
“我只问,神相水镜是否在那里?”连城璧又问。
“呵呵……大秘密、大秘密就藏在那里,但谁也不可能取得,守着一座金山,却无法得到更多。”言佛海顾左右而言他。
“那深渊多深?”连城璧追问。
“深有万仞。”言佛海回答。
那是一个虚词,如果真有万仞,只怕要将地球都搠个透明窟窿了。
“你说出真话,然后开出条件来。如果我确实找到了那宝物,就释放你。怎么样?”连城璧试探着问。
现在,我心里大为矛盾,因为连城璧摆明了要抢神相水镜。以她的信心和勇气,再加上有秦王坐镇撑腰,只怕她一定要达成愿望才肯罢休。
言佛海一动不动,忽然又提起了另外的事:“魇婴之术很好,一旦开始执行,就会自动运行下去。年轻人具有很强的可塑性,无论生命快进还是慢放,总是保持高度的配合性,积极跟进,比机器人还高效……”
我心里猛地一动,他如此推崇魇婴之术,难道自己已经做了某方面的尝试?
某位江湖大佬曾经说过,奇术师与狂人只有一线之隔。
奇术修炼到极致,能够产生翻江倒海、惊天动地的结果,而世界上每隔百年都会出现祸乱天下、荼毒众生的狂人。这两者,都是过于聪明、过于自负而造就的特殊智者。在特定情况下,奇术师能够瞬间蜕变为狂人,已经有先例可以证明。
“夏先生,不要听他说,控制思想——”连城璧的话越飘越遥远。
我试着控制自己的思想,却发现耳朵已经不受控制,把言佛海说的每一个字都收入其中。
“魇婴之术不是邪术,真正的高手,可以把别人的思想成就为我所用,而且不必付出任何代价。这正是太极功夫里‘四两拨千斤’的妙招,顺水推舟,一日千里。江湖传言可畏,所以很多人都被传言吓倒了,无法正确分辨是非。真正的英雄,自然有他的正确认知,不被别人的言论所左右。也许,你想见识一下魇婴之术的内核?跟我来,我就可以把一切都教给你……”
言佛海一边说,一边张开了紧合着的双掌。
他的掌心放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仿佛同时打开了两只立体万花筒。
我向万花筒中看,察觉那世界中全都是辉煌瑰丽的建筑,仿佛人间天堂一般。
“一切如你想象,一切遂你所愿,九天香花为你而开,佳酿美酒为你而启。在这里,你不会感到任何压力,只需要尽情享受。人间太龌蹉,天堂太冷漠,地狱又太黑暗,所以只有这里,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当你的灵魂历经美酒、美人的洗礼之后,就将变得百毒不侵……”
我听到的声音既像是言佛海的,又像是其他陌生人的。
其实,我并不在乎美酒和美人,只是觉得身心俱疲,想找一个没有江湖仇杀、没有勾心斗角的角落安心休憩。济南城太躁,已经放不下我这颗不安的心。天下之大,我又没有太熟悉的地方,应该去哪里?
随着言佛海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感觉自己的身心都已经飘了起来,像泉城广场一年四季的风筝,飘飘忽忽,随风向上。
“做一只风筝,真好——一个人还不如一只风筝,真想就做一只风筝好了,根本不用畏惧任何高官权势、江湖大佬,只跟风同行,继续每一次高空历险……”我没喝酒,但却已经醉了,脑子也不听使唤。
“想想,想想,夏家先人留下了什么?不是房子,不是钱,也不是社会关系……他们一定留下了很重要的东西,一封信或者一张纸条,一件能够藏下遗嘱的物品……他们的东西很重要,他们本来就是对这个世界无比重要的人。想想,他们有没有说过,跟神相水镜有关的任何事?或者说,他们的苦衷是什么?他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如果神相水镜现世,它能够拿来干什么……”
我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也不想回答。
夏家先人肯定没留下任何东西,这一点我已经表明很多次。当然,很多好事者不相信,于是就到曲水亭街老宅来反复翻找,最终也是无功而返。
大哥的死很悲惨,爷爷的死很凄凉,都不算是善始善终。
他们什么都没留下——金子、刀谱、刀……
我突然记起来,那把刀仍旧留在老宅里,没有随身带出来。那一定是把好刀,专门用来练“神州九刀”的。
可惜,刀不在身边,我在连续奔走中完全忽略了这一点。直到此刻,才豁然想起。
关二爷神像夜临老宅,已经将沙老拳头送还坛子的事搅乱,那把刀被匆匆藏起,并未获得我的重视。
“他们要你去找谁?他们临终前一定说过,要你去见什么人?”
我讨厌这种一个接一个的逼问,就像警察审人的“熬鹰”程序那样。
“我不知道。”我回答。
“那把刀,你刚刚想到了它?”言佛海问。
我立刻省觉,言佛海也是能够看透别人思想的。
“是。”我点点头。
“刀丢不了,很快就能拿回来的。”言佛海说。
在这种迷迷糊糊的对话中,我的思想一直跟着言佛海的指挥棒转动。他向哪边问,我就向哪边想,身心俱疲,越来越沉沦于思想的深渊中。但是,我没有办法抵御他,因为在精神力量的对抗中,他远远占据上风,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一定能查到,夏氏一族潜行在济南的任务。这是一盘很大的棋,四海一局,天下皆在棋枰之上。赢的,就赢得了天下;输的,就输掉了天下。这样一局棋,昔日虬髯客与李世民下过,瓦岗寨与李家军下过,明教百万徒众与朱元璋兄弟也下过,旧政府元首与八方军阀也下过……”一口气罗列了这么多,他的结语异常突兀,“我就不信,夏氏一族的眼光与图谋能在七王会之上?当今天下,青帮式微,洪帮凋零,台港澳帮会人丁寥寥,欧美唐人街更无足挂齿,只有七王会才是最强大、最有希望坐镇中原的势力。难道,夏氏一族能比七王会更精明……不能,否则,斩杀之,勿留患。”
陡然间,我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因为他所说的“斩杀”正是针对我的。
冒汗的同时,我脑海中又升腾起一丝隐隐约约的惊喜。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家族与众不同、万年不朽,我希望言佛海的分析是对的,他说夏氏一族有极大的图谋,那也是一件大好事。
没有人甘于平凡,先有不平凡的家族,然后有不平凡的后人,豪门出贵族,书门出秀才——这才是一个标准的好故事。
啪的一声,言佛海双掌一击。
我觉得身外的世界都因他击掌而震动激荡起来,四周建筑物也被波及,产生了一系列强震。
“拘魂之术!”我记起了言佛海最擅长的一门奇术。
他擅长拘魂,而此刻我的魂魄一定为他所拘了。
“救我……救我……救我……”在我脚边黑暗之处,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着求救。
我俯身向暗处看,那声音越来越凄惨:“救救我,我还年轻,我不想死……谁能救我,我愿意帮你做任何事,我父亲是无所不能的大人物,他能答应你任何条件……”
“是秦公子?是你吗?”我立刻听出了那声音。
“你是谁?你是什么人?”他问。
第231章 心魔(3)
我早就猜到,或许秦公子已经被严法海所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时只是猜测,现在则被坐实,但我并未想到,在拘魂之术这个大熔炉里,应该怎么救人?应该怎样自救?
我蹲下身,向黑暗中摸索。很快,我就抓住了一个人的手。
“你是谁?救救我。”他急促地哀求。
我双手发力,把他从黑暗中拖出来。
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血腥,太可怕,所以我只能概略地叙述,一笔带过。
事实情况是,我拖出的这人只有半个身子,胯部以下全被截掉。还有,他的眼睛也失去了,鼻梁之上,只剩两个黑洞洞的大窟窿。
“我是夏天石。”我说。
半个身子的人猛地叫起来:“快救我,快救我出去。只要你肯帮我,我定会答应你任何要求……”
之前,我们是见过面的,但现在,他似乎不太记得以前的事,只是大声要求我救他。
我仔细打量他,他确实是秦公子。
“是言佛海用魇婴之术害了你吗?”我大声问,只希望他的耳朵还没有聋。
“我不知道,这黑地方待得太久,我的脑子也迟钝了。你快带我出去,我要吃糖……”
如果放在平时,一个成年人直接说出“我要吃糖”的话,实在异常可笑。但是现在,身体重残的秦公子这样说,却更显得诡异。
通常情况下,这样的人只配去死,留在世上也是遭人耻笑。不过无论秦公子怎样回答,我都可以认为,是魇婴之术把他害成了这样。
“我还不知道怎样救你,你不要急,这件事我既然沾边儿,就一定会管到底。”我安慰对方。
秦公子突然破口大骂:“去你奶奶的……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我不要急。再不急的话,命都没有了。赶紧救我出去,要是惹得我发了火,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不禁皱眉苦笑,他是人质,我是营救者,对他有着救命之恩。他这样对我说话,无异于自掘坟墓。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问。
他双臂使劲一挣,把我的手甩开。
现在,他只有一半身体,只能靠双臂双手来移动。
我眼睁睁看着他以手代脚向前挪动了四五米,最后终于因为力气用尽而停下来。
“我救你,但你要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我追上去。
“杀了他,杀了他就能救我!”他回答。
“杀谁?言佛海吗?”?我问。
秦公子尖叫:“当然是他,当然是他!要不你以为是谁?要不你以为是谁?”
我立刻想到,严复海用拘魂之术掌控了秦公子,这时候,击杀言佛海,只怕秦公子就会被永远困住,不得超生。那才是一件最悲惨的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向四面八方望去,影影绰绰的,不知站着多少人,全都晃晃荡荡,孤魂野鬼一般。
在言佛海掌中,这些人的魂魄被层层盘剥压榨,直到失去了利用价值,被垃圾一样倒掉。
像“拘魂之术”这种邪术,被世人所不齿。正派中人对此深恶痛绝,远远避开,以免被拖了下水。
邪术不除,何以还济南老百姓一个清清白白、坦坦荡荡的世界?
我没有再劝秦公子,他已经是个废人,即使勉强救出去,也只会让他的家人难过。
远处,所有的影子都向我遥遥伸手,似乎都在等着我的搭救。
我没有选择后退,而是笔直向前,走入无穷无尽的未知世界中。
任何奇术,都有“核”的存在,即这种奇术的出发点。要想消灭它,就得从根源上入手。
我感觉自己穿行于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中,越走越是深入,与外面的世界隔得越来越远。
“打破瓶子,瓶中的水就会流出去。”我知道这样一句话。
所有奇术,都是一个人为塑造的封闭的空间。打破它,外面的新鲜空气进来,奇术就不攻自破。正如鬼打墙那样,一旦那并不存在的墙被戳破,困在其中的人自然就得救了。关键是,要知道戳破它的那层窗户纸在何处。
忽然间,视野之内竟然出现了一条街道。
街道与山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既然有街道,那么我就已经走出了山洞,踏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向前走,十几步之后,就踏在那条青石板街上。
陡然间,我发现了这街道的诡异之处。
这不是一条普通的街道,因为它跟我记忆中的一条街——曲水亭街完全一样。
现在,就在我面前,左侧是脉脉奔流的溪水,右侧是鳞次栉比的老屋。溪边有树,树梢低垂,探入水中,任由游鱼戏弄。屋底有门,每扇门皆是商铺,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这是曲水亭街,是我现象中完美无缺、老济南味浓厚的曲水亭街,但却绝对不是真实的街道,而是某种神秘力量创造出来的虚幻场景。
任何到过济南的人都知道,现在的曲水亭街因为过度的商业开发,已经越来越像是一条商业街,跟南方的人造街景没什么区别,既无新意,也无古意。
尤其是汽车、电动车鸣着喇叭在老街上穿行时,活脱脱就是现代商业碾压古代文明的一个恶劣范本。可以这样说,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一个诗人、画家、作家、文艺家能在曲水亭街找到老济南的影子。在这里,大家看到的只能是满目疮痍的老街、粗糙俗艳的招牌以及各种面目猥琐的商人。
眼下,我看到的是梦想中的老街,但在现实中却是不可能再现了。
我向前走,过了刘氏泉,听见巷道里传来的泉声,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奔向王府池子街,再过腾蛟泉向西望。
那里,是我的家门,老宅在望,推门即见我家旧时模样。
我停下来,驻足不前,生怕推门之后,见到的是物是人非,或者就像半身的秦公子那样。近乡情怯,古今相同,这时候心里的忐忑就像社戏打鼓一般。
“这是幻觉,在幻觉中回家,有何不可?”我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这是其中一个声音说的。
“既是幻觉,就是心魔。既是心魔,就是危局。此时此刻,最正确的选择是退出去,一路后退,回头是岸。”另一个声音说。
“哈哈,真是可笑。”第一个声音大声嘲笑,“难道你就不想看看梦想中的曲水亭街老宅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你不满意现在,又不想看到过去,等于是把自己放在文武阴阳火上烤。烤来烤去,就算烤得焦干了,也烤不出什么名堂。照我说,要么永生,要么速死,都走到家门口了,还不进去看看,更待何时?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拯救世界?”
第二个声音变得强硬起来:“住口!先活下去,再谈拯救世界。那些身居庙堂、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都不再奢谈拯救世界了,我们小小的平民还抱残守缺、妄谈救国有什么用?要我说,我们先退出去,就算失去进取的机会,也必须要退。生命不是赌博,孤注一掷,就离不得超生不远了。”
两个声音激辩不休,一个要我向前,一个要我退后,谁都无法说服谁。
街道上有光,每一块青石板山,都闪烁着淡淡的光晕。且不管那光是太阳光还是月光,当光照过来的时候,夏家老宅也变得有了些许仙气。
印象中,我曾无数次站在腾蛟泉西望老宅。上学放学、上班下班、出门回来……我也曾幻想过,终有一日,我夏天石衣锦还乡,把老宅翻建为“夏氏宗祠纪念馆”,让它在老城区里光彩夺目,鹤立鸡群。
幻想终归是幻想,从未实现过。相反,随着时间的流逝,老城区越来越年迈凋敝,修缮维护的速度远远补不上砖瓦梁木朽坏的速度。每次暴雨过后,都有老屋老墙坍塌,再建起来的时候,其魂魄就无影无踪了。
等到成年,我已经明白,衣锦还乡永远是梦,不可能等到了。世间那么多满怀雄心壮志的年轻人,奢谈理想梦想,奢谈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最后怎么样?全都是梦一场罢了。
最可怕的,还是最后一种结果,当一个人终于可以衣锦还乡了,那乡间、老宅、院内却已经没了亲人,夹道欢迎、奔走相告的全都是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乡党。
譬如现在,就算我回去,也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所有街道上都没有人,我家的大门紧闭着,门楣之上,春节时候贴的过门钱已经被风刮跑,只剩一行浆糊、红纸的印痕。
我叹了口气,脚下情不自禁地向前挪动。
“是啊是啊,既然来了,不看一眼怎么行?总要看一眼再走的。否则的话,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同样的机会?就这样,向前走,向前走,快走……”第一个小人占了上风,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很快,我就到了老宅门前。
本想推门而入,转念又想,我的手伸到一半又放下,踩着门右侧的一堆瓦砾上去,扒着墙头向院里看。
院里没人,但东西扯着两条晾衣绳,上面搭着被子,证明有人居住。
那些被子的被面花样是缠枝牡丹,牡丹有碗口大小,艳丽而不失端庄。我从未在家里见过这样的棉被,自记事开始,家里的被子就只有灰色。
吱呀一声,北屋门被人拉开。
我聚精会神盯着门口,想第一时间看清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什么人。有那样花色被子的人家,一定有着一位贤淑善良、温柔得体的女主人。
这是我家的老宅,女主人只能是我的母亲。
我从未见过母亲的照片,家里一张都没有。这一次,也许我的心愿就能实现了。
门开了,一名女子端着一只半旧的木盆走出来。远远望去,她梳着齐耳的短发,垂着头,一边走一边伸手抖搂着盆里的衣服。
我的胸口忽然哽哽地堵住了,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那女子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下意识地去猜测她的身份,同时屏住呼吸,等她抬起头来。虽然我没见过母亲,但如果让我看到她的脸,我一定能从眉眼之间认出她到底是谁。
“抬起头来,抬起头来!”我在心底一遍遍叫着。
那时候,我竟然忘了可以翻墙而入或者是推门进院,那才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那女人到了晾衣绳前面,举手晾衣服,但衣服又将她的脸挡住,始终看不清楚。等到晾完衣服,她弯腰拎起木盆,又走向北屋。
我站在瓦砾堆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时候,我心里的两个声音又开始第二轮激辩。
第一个声音叫着:“现在就进院子去,看清她,否则一定终生后悔。”
第二个声音立刻阻止:“不要去,明知是幻觉,何必自欺欺人?回去,立刻回去,回到事件的原点去。现在不走,以后永远都走不了了。”
第一个声音大声冷笑:“这个谜题今日解不开,以后甭想解开。可笑啊可笑,既然到这里来了,却又因为小小的担心而裹足不前,那么又何必一路走来?既然知道死亡可怕,那又何必出生?生命就是冒险,不冒险,就那么安步当车地活着吧,像蜗牛、乌龟一样好好活着,直到跟世界同朽。不过,我早早告诉你们吧,就算活一万年、一亿年,乌龟也只是乌龟,成不了英雄。人活着,在于质而不在于量。就算只活二十年、三十年,也要活得像流星,照亮天际,用刹那间的辉煌,让千万人铭记在心……”
第二个声音渐渐势弱:“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如果人人都轻视生命,过这种孤注一掷的赌徒式日子,那还有谁能开拓未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这时候因为一点小小的个人**轻易赴险,是对社会的不负责任。”
两个声音一个怂恿我向前,一个阻止我冲动,把我卡在中间,进退两难。
“这是幻觉,言佛海使用‘拘魂之术’创造出来的幻觉。如果那女子出现在这里,一定也是遭到言佛海的奇术所限。”我的心越来越冷。
事实真相总是无比残酷,父亲母亲从未在我的生活里出现过。我可以假装他们已经江湖战死或者为了正义事业而牺牲。他们死了,这份父子、母子之间的牵挂之情就可以了结,不必重复提起。反之,如果我知道他们也同样被拘魂于此,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我的心就像被油煎一般,痛彻肺腑,痛不欲生。
这种痛,像一针强心剂,让我瞬间无比清醒。
我知道,到幻象中的老宅去看清那女人,根本是无足轻重的,那只是心理上的渴望与慰藉,不会对现实造成任何改变。哭、眼泪、哀思、追悼……就算把全济南市的香火、纸钱买来点燃,就算我的哭声能感天动地、声传宇宙——都改变不了事实,也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
如秦公子所言,“杀了言佛海”才是唯一能够为亲人们做的。
我咬紧牙关,下了瓦砾堆,一步一步向来路上走。
老宅中的一切像一只沉重的筏子,连着一根无形的绳索,而绳索的另一头就扣在我的肩膀上。此刻的我,如同黄河滩涂上的纤夫,为了这只筏子能够涉过险滩,弓腰拔步,艰难前行。如果我稍有失神,这纤绳断了,筏子就会顺流而下,被乱石撕碎。
夏氏一族只剩下我夏天石一人,我肩上扛着的,何止是一只筏子的重量,而且是所有夏氏的传承、远祖的使命。
既然如此,我敢不谨言慎行、一步一思?
小时,在大明湖初学游泳,水没过腰间之后,人就站立不稳。
教我凫水的大哥说过,如果抱一块石头在怀里,人就会站得很稳。水中有浮力,抱着石头也不会觉得太沉。这一点,就是初学游泳的最大诀窍。
此时,夏氏一族的责任就是保证我不会在激流中跌倒的那块大石头。有了责任在肩,我就会越走越稳,不至于春风得意马蹄轻,误入歧途之中。
幻象犹如地震中的危房,在我四周纷纷倒下。
游目四顾,我仍然站在铁笼前面,而言佛海则依旧盘膝打坐,双掌竖放在自己的膝头上。唯一不同的,他掌心里的光芒已经消失。
“夏先生,你醒了?”连城璧摇撼着我的胳膊,欣喜地大叫起来。
我明白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如果按捺不住**,走入曲水亭街老宅,也许就一辈子栽在自己的痛苦记忆里,再也无法逃离。
“真是精妙,在这里见识到言先生的‘拘魂之术’,实在是大开眼界。”我缓缓鼓掌。
兵器谱上说,一寸短,一寸险。
刚刚我险些毁于言佛海掌中,正是“一寸险”的最极端诠释。
我能全身而退,是因为自己顶住了**的考验。无欲则刚,任何幻术都不会在没有**的人身上起作用。
“你不想看清那些?”言佛海抬起头来,不再装痴作傻。
“你会给我看吗?”我淡淡地反问。
“你要看,我才能给你看。拘魂之术是唯心主义的产物,你的心,只有你自己决定。”他回答。
我指向他的胸口:“你的心呢?由谁决定?”
言佛海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以一种无比缥缈又无比坚定的语气回答:“谁也不能决定,奇术师既然将自己毕生的灵魂与骨血奉献给奇术,那么一切都变得不可捉摸起来。我们预知未来,也看清过去,但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却忘了出发时的初心。每一个奇术师,都像磨道里的驴子那样,陷入了不死不休的死亡循环之中。在初心之内,我们要的是什么?是宇宙控制权?是千万人之上的巨大优越感?是举手间决定几十亿人生死的神性……都不是,都不是。负累太多,我身心俱疲,必须经过沉眠,才能彻底解脱。你肯帮我吗?”
我一怔,但随即冷笑:“你是秦王的俘虏,能决定你生死的,只是他。”
这里是秦王的地盘,我当然不会忘记“客不欺主”的江湖箴言。
言佛海摇头:“他不能,他甚至不敢来见我。”
连城璧忽然碰了碰我的手背,把她的手机屏幕展示给我看。
屏幕亮着,她刚收到一条短信,内容如下:“要夏天石代为决定言佛海生死。”
短信的最后,没有签名,只有一条腾飞于云端的巨龙,首尾不能互见。
第232章 传国玉玺(1)
毫无疑问,那是秦王发来的短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早不晚,就在我和言佛海讨论谁来决定他生死的时候发来。
我和连城璧对视了一眼,随即转向言佛海:“好,我来决定你的生死。”
言佛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仰面向上,哈哈大笑。
我杀了他,能为一切遭到拘魂的无辜者报仇,也包括秦公子在内。
只不过,杀他之后,未来将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
嚓的一声,连城璧口袋里一响,她的手再次亮出来的时候,掌心里已经多了一把黑沉沉的手枪。刚刚那一声响,正是她单手弹开保险栓的声音。
从我的脚尖到言佛海,直线距离只有四米。
近距离开枪的话,他断然没有逃脱的可能。
“杀了他吧。”连城璧咬着唇,面无表情地说。
我接过枪,对准言佛海的胸口。
秦公子半身爬行的诡异一幕再次浮上眼前,我胸口一阵翻滚,喉头欲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和秦公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连城璧与他,则是亲人骨肉。
“世间只有蛊虫才会反噬其主,我没想到,他也会。你这一枪,为的是秦公子。”连城璧冷漠地说。
原来,她早就知道秦公子的遭际,所以才会预先在口袋里藏下了手枪。
“大多时候,人比虫更恶毒,所以才能培养出蛊虫来。”我深有感触地回应。
连城璧眼眶中有泪水在打转,但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我父亲对言佛海不薄,曾经许诺,如果将来掌控江湖,就封言佛海为江湖大司马,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他曾无比看重言佛海,要我和秦公子拜在言佛海膝下,奉为恩师。岂不知,狼子野心,藏匿甚深,一点都没暴露出来。直到秦公子失踪,我才发现了言佛海的破绽,第一时间禀报父亲。现在杀他,也只是便宜了他。我父亲的意思是,他曾是我的老师,弑师是大罪,要遭天谴。唯一跟他没关系的,就是你了。所以,这把枪必须交在你的手里。”她说。
这个时候,我只要扣动扳机,子弹就会准确无误地穿过言佛海的胸膛。
在我眼中,此人就像一条潜伏极深的毒蛇,即使是在僵死之际,也不能掉以轻心。否则的话,必定为它反噬,造成巨大伤亡。
“还有什么可说的吗?”我问。
隔着铁笼,我觉察到言佛海的胸口不住地起伏。此刻,他的双手已经恢复了正常,没有光,也没有任何幻影。当初创造拘魂之术的那个人。一定是将大千世界里的种种变化了然于心,然后才能通过复杂的掌纹炮制了第二个大千世界。人的掌纹是最复杂的迷宫,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医学专家能够猜透掌纹存在的意义。
在奇术师的世界里,人体的每一部分,都能发挥它的巨大作用。杀了言佛海,拘魂之术也许就要永久地失传了。
“没有什么。”言佛海缓缓地摇头,“只不过,一棵大树站在那里,人人都看到它枝繁叶茂,荫蔽四方,但是谁能想到,如果将泥土中埋藏的根全部砍断,大树就变成死树,枝叶凋落,只剩枯干。你很聪明,一转念就猜到,掌纹创造了世界。掌纹属于我,我死了,那个世界会怎样?还记得伟人的诗词吗?长夜难明赤县天,那个世界,只剩长夜,而且是被封闭的空间,再也无法从外界打破。所有被拘魂之术捕捉到的灵魂,就在那里被慢慢地折磨。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是最仁慈的待遇,也是最好的结局,可是你也知道,有些时候,死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来吧,开抢吧,我的心脏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迎接那颗子弹。来吧,瞄准这里——”
他抬起右手,指着自己的左胸。他的描述完全正确,任何被封闭的黑暗空间里,都会成长出未知的生物来。各种基因突变,各种生物畸变,都是因为脱离了阳光、空气和水之后才开始的。地球如此,外星球亦是如此。
“我……”我只说了一个字,就发现自己已经无言以对。枪在我手里,决定言佛海生死的权力也在我手里,但这早就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无论放在哪儿,都将变成一个难题。
秦王的短信来得很及时,而连城璧拔出的枪也把我绑架到了决策者的高台上。这时候,我不能向言佛海妥协,因为这正是他希望的。
我的右手拇指扣在扳机上,只需要向后移动一厘米,就能射杀言佛海。
“还等什么呢?”连城璧问。
“对呀,还等什么呢?”言佛海也问。
我摇头苦笑,扪心自问:“我到底在等什么?”
如果这把枪在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手里,心一横,眼一闭,手指一扣,所有困难的抉择就结束了。一了百了,一枪完结。我很希望自己能够做到那样,简单、干净、利索,没心没肺,无牵无挂。但我做不到,无论是为了秦公子,还是为了老宅墙外看到的那一幕。
“真是有趣。”我放开食指,把手枪的保险栓关上。
“你干什么夏先生?”连城璧不解,大声问。
我摇摇头:“还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还是把言先生关在这里吧,我想他非常乐意待在这里思考问题。”
当着言佛海的面,我无法向连城璧解释太多。我甚至怀疑,即使秦王在这里,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也不会比我更高明。
言佛海突然跳起来,双手抓住铁笼上的铁棍用力摇撼:“现在就要解决,不要再拖下去了,我需要你的子弹。给我一枪,快给我一枪。”
那么沉重的铁笼,在他的全力摇撼之下,发出哐哐哐哐的震动声。如果不是那铁棍足够粗,早就被他扭断了。
“夏先生,你没有看到我父亲的短信吗?你有开枪的权利,也有杀人的权利。或者,你可以动用其它私刑。任何刑罚都可以,只是不能便宜了这个叛徒。”连城璧焦急地说。
我确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因为言佛海的表情说明,他根本不怕死。反而很期待死亡。我把枪还给连城璧,然后转身往回走。
“喂喂,别走呀,给我一枪,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别走,你真孬种,不敢开枪。你的家人永远都回不来了,所有灵魂在我这里都得死……”言佛海在使用激将法,但这对我来说,没有丝毫用处。
连城璧跟在我后面,一起向外走。江湖人尊师重道,弑师绝对是大错。所以即使手枪在连城璧手里,言佛海也没有性命之忧。在没有想好怎样处理言佛海之前,我们必须忍住自己的愤怒。尽量不让事态更扩大化。
“喂喂,你们别走,我还有话说。”言佛海一直在大叫。
我回头望去,他的双掌之间又有了诡异的光芒。
“啊?那是什么?”连城璧惊诧地大叫起来。令她感到骇然的,肯定不是那些光芒,而是光芒中出现的一样东西。那是一枚巨大的印章,在言佛海胸前缓缓地滚动着。
“夏先生,竟然是……竟然是……竟然是传国玉玺?”连城璧压抑不住内心的惊喜。
关于传国玉玺的数据,媒体和网络上已经多不胜数,相信这件宝贝要出土的话,一定会引发狂潮一般的采访报道。我曾经搜过他的身,不可能藏着这么大的东西。
“这东西究竟从哪里来呢?”连城璧自言自语。
言佛海抬高双掌,那印章也缓缓地滚动着,升至他的头顶。
“回去,夏先生咱们回去。”连城璧提议。
我远远地看了一阵,言佛海并没有将印章玩出新花样,只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大印章就消失了。
“不要慌,那只是他用拘魂之术制造出来的幻影。”我说。
“就算是幻影,走近去看,也好过站在这里看。”连城璧反驳。一边说,她一边往回走。一直到了铁笼跟前。
我斜倚在墙上,压根就没想到走回去。
传国玉玺的幻影只是言佛海弄出来误导我们的,没有任何价值,就像普通的电视录影一样。所有人要的都是真正的传国玉玺,而不是一张照片、一段影像或者是一个模型。
奇术师能够变出一个东西,却不能够制造出一个东西,这是很明显的道理。怎样才能打破拘魂之术的禁锢,这才是我当前需要解决的大问题。
每个人都有私心,而言佛海很好地利用了这种私心。
我的私心在于,既想要那个幻象中的曲水亭街,又想摆脱言佛海的拘魂之术控制。
言佛海必除,但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没回去,言佛海大为失望,等到连城璧到达铁笼前面的时候,他掌心里的传国玉玺就消失了。
按照司法解释,这个年代,任何来自于地底的古玩、古董都是属于国家所有的,都必须上交给国家。传国玉玺属于“在册”的东西,如果私藏或者私下交易,都是犯罪行为。
我还没有答应为秦王打工,他要的东西,我也没有义务帮他搞到手。
“怎么会这样?传国玉玺在哪里?”连城璧叫起来。
她的做法,正中言佛海下怀。
言佛海扬声大笑:“把我放出去,我带你们去找传国玉玺,哈哈哈哈……”
此人是关在铁笼里的猛兽,一旦放出去,再想抓回来就难了。所以,这一点想都不要想。
第233章 传国玉玺(2)
连城璧失望地走回来,脸色甚是难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要急,会有结果的。”我温和地劝她。
“我只是……我真的太急躁了,明知道那只是幻影。夏先生,我有个要求,也许甚是唐突,但这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可否给我一分钟,让我直抒胸臆?”她问。
不必她说,单看她的眼神,我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我轻轻摇头:“连小姐,交浅言深,有些话,等你真正认识我了再说,那样双方都会显得比较有诚意。”
她要开口,肯定是请我加盟,辅佐她掌控秦王会。
很明显,在秦王会内忧外患的颓败状态下,我要挑起大梁,日后就会跟连城璧有扯不清的关系,不但有权势地位上的,也有男女感情上的。
这是另一场乱局,没观察清楚之前,我也不想入局。
或者说,即使观察清楚了,我也很可能拒绝入局,因为我已经有了唐晚。
“传国玉玺对我们非常重要。”连城璧说。
我点点头,对她的心情表示理解。
从秦朝到清朝,封建社会的朝代更替纷乱不休,那时的诸侯藩王、黎民百姓最看重的就是传国玉玺。至少现在我知道,秦王会对于传国玉玺看得非常重。秦王会如此,赵王会也是同样。
“我们回去吧。”我说。
这一趟下来劳而无功,虽然见到了言佛海,却没能从他嘴里套出任何事实。他不是疯子,而是智慧高出常人的绝顶高手。可是,连城璧不想走,因为她感觉似乎看到了传国玉玺的影子。或者说,她太急于求成了,心理压力太大,经不起任何失望和失败。
“回去吧,传国玉玺不可能在这里。就算你等下去,言佛海也不可能乖乖就范。我们先回去,一切从长计议。”我说。
连城璧眼中的泪光渐渐荡漾开来,最后忍不住,两行眼泪扑簌簌落下。
“回去,我帮你想办法。”我只能这样劝她。
连城璧终于点头,跟在我后面向外走。现在我知道,我是诱饵。言佛海利用我引诱鬼菩萨、莫先生上当。反过来,鬼菩萨和莫先生又利用我,引诱言佛海上当。一切争夺焦点,都在别墅内的野湖里。
我清楚记得野湖里出现的那张恐怖大嘴,如果鬼菩萨拥有一样宝贝,他一定会藏在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吞噬之术保卫的核心。
走出地窖,外面已经有一队人马在等候。
连城璧问:“要不要先审一下文牡丹?”
我摇摇头:“不必打草惊蛇,现在还不是时候。”
连城璧焦躁起来:“夏先生,我提任何建议,你都说不行,但又提不出新的东西。如果我们合作,大家都应该开诚布公不是吗?你把所有秘密都藏在心里,让我怎么跟手下人说?这一次,你必须告诉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那队人马荷枪实弹,精神抖擞,应该有着不错的战斗力。不过,还不是最后大决战的时候,我希望连城璧还能养精蓄锐,戒骄戒躁,为最后的大决战做好准备。
“让他们好好保护你,我去找文牡丹谈一谈。”我说。
连城璧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点点头:“好吧。”
我们走向大棚外面,所有人自动跟在身后。外面阳光刺眼,我和连城壁同时手搭凉棚,遮住了眼睛。
“安全是第一位的。”我说,“敌人中肯定有很好的狙击手,让保镖们多长个心眼,好好保护你。”
“我现在在秦王会的地位不够高,基本不属于敌人的刺杀目标。原先的时候,言佛海经常遭到刺杀袭击,但都有惊无险。”连城璧说。
“刺杀者都是来自鬼菩萨指使吧?”我问。
她摇摇头:“这些事情,言佛海会直接向我父亲禀报。作为他的女儿,我只负责份内的事,绝不干涉外臣的事务。”
“去找到秦公子。”我吩咐她。
我在幻想中看到的只是秦公子的魂魄,如果他还活着,我就能找出他的具体位置。
“可是他已经很久没露面了,我们根本无从找起。”连城璧回答。
“问你的手下,把沿佛海活动的地点全都罗列出来,仔细搜查,就一定能发现秦公子的踪迹。你必须找到他,否则的话,很可能他在短时间内就会遭到魇婴之术的紧箍。”我不敢把话说得太清楚,以免连城璧担心。
可以预见的是,秦公子已经陷入拘魂之术的威胁当中。我不救他,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连城璧立刻吩咐下去:“把追随言先生和秦公子的人全都调回来,挨个做笔录。我必须知道他们在七十二小时内每一步的行踪。”
离开大棚之后,我告别连城璧,走向山顶。本来,连城璧想开车送我,但被我拒绝了。我想静一静,独立思考问题,把各种关键诀窍想清楚。
通向山顶的柏油马路两侧是严密的树林和夹道排列的花丛,植被茂盛,郁郁葱葱。
之前连城璧曾告诉我,赵王会派来堵截她的那群刀片党,都已经被就地正法,连尸体都处理得干干净净。所以,从农庄到山顶咖啡馆的路已经非常安全。
我一个人信步走着,随手摘了几朵野花,在指尖上揉捏着。江湖人热衷于权势,就像蝴蝶喜欢野花,小鱼追逐鱼虫。这是人类的天性,谁也不敢否认。即使是连城璧,也有可能在心里打算想要攫取更大的权力。
我和他们稍有不同,因为我很清楚自己的未来,绝不做任何有辱夏氏一族的事。如果给我那把刀,再结合神州九刀刀谱,就一定会在江湖上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
山林美景让人陶醉,也许每一个走到这里来的人,都应该忘记江湖上的事,偷得浮生半日闲,无牵无挂,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平心而论,曲水亭街老宅的宁静已经被江湖争斗所打破,动荡不止,波澜四起。
老邻居们不是江湖人,对此一无所知,但我却隐约觉得,现在该是我离开老宅的时候了。
人挪活,树挪死。只有离开,才能跳出过去,成就未来崭新的自我。
我站住,把指尖的残花弹开,对于自己的决定有些吃惊。
从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在济南只有一个家,就是老宅。即使有了钱,在济南城另外的地方购买了新房子,也不会放弃老宅。那时,我觉得自己是一棵树,树根就扎在老宅的院子里,不可能任意挪动。
“我不是树,我是夏天石。”我对着道旁一棵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梧桐树喃喃低语。
这句话一说出来,我整个人都仿佛瞬间蜕变了一样。
的确如此,一个人必须将自己当作“一个人”来对待,才会四海为家,豪迈不羁。人是活的,人的生活也应该是活的,而不是死水一潭。
相反,如果一个人总是把自己当作树,那从思想上先把自己困住了,再加上人言可畏、社会艰难,到了最后越发举步维艰。
思想转变,人才会转变,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想通了这一点,身心一片轻松,脚下也变得无比轻快起来。
绕过一处急转弯路段,咖啡馆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连城璧说文牡丹就在那里,身边没带其他手下。
我加快脚步,迅速接近咖啡馆。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咖啡馆外面冷冷清清,连一辆车都没有。由玻璃窗向里望,大堂里一桌客人都没有,所有的座位都空着。服务台那边也没有人。
“这可怪了,人都去了哪里?”我诧异地自语。
咖啡馆的生意虽然不算好,但这个时段,至少要有三分之一客人才说得过去。
我推开咖啡馆的侧门走进去,一直到了服务台。现在我看清楚了,虽然座位上没有客人,但很多餐桌上仍然放着咖啡杯,杯子里的咖啡仍然冒着热气。
服务台上没有人,但收款机的屏幕亮着,可见收款员刚刚离去不久。其它桌上的咖啡也表明,最多几分钟前,这里还是有很多客人的,但最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客人和服务员一起离开了。
“神秘失踪事件。”我摇头苦笑。
事情真是蹊跷,一件连着一件。我走向后厨,推门进去。这里的情况也很糟糕,各种食物、汤汁、酒水摆得满桌都是,一片混乱,毫无章法,唯独不见人影。
历史上曾经发生过这种神秘失踪事件,但我却没想到,有一天会活生生地发生在我眼前。
我提气大叫:“文先生,文先生,你在这里吗?”
没有任何人回答我,四周只剩死一样的沉寂。
这一幕真的是荒诞至极,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发生了群体失踪事件,而这恰恰是在秦王会的地盘上发生的。如果没有对文牡丹的怀疑,我也许此刻最想见到的是他,我们两人可以互为臂助,调查这件怪事的真相。可是,文牡丹此刻却是我最大的怀疑对象。
“咳咳……”一阵低低的咳嗽声响过,文牡丹从厨房最尾端的垃圾门走进来。
那扇门通向几十米外的垃圾箱,除了厨师助理,极少有人从那扇门进出。
明湖居一别,我还从未认真打量过他。
此刻,他穿着很旧的夹克衫,下面是同色的工装裤和球鞋。这副打扮,像极了搬运垃圾的清洁工,而不是大名鼎鼎的晋中杀手文牡丹。
他的脸也呈现出一种可怖的灰白色,仿佛长期营养不良又饱受失眠困扰的病人。
我冷眼盯着他,没有主动开口。
“是你啊?你自己?”他问。
“你去哪里了?其他人呢?”我反问。
“我不知道,可能……客人都走了,店员也下班了……”他模棱两可地回答。
我发现,他站立的姿势很奇怪。双脚呈外八字姿势立在地面上,双腿微屈,像一个椭圆的“o”型。这种罗圈腿的站姿,通常只在日本中年男人身上才看得到,而中国男人绝对不会如此。
“你呢?刚刚去哪里了?”我又问。
“我去四周看看,连小姐吩咐我,如果有敌人侵扰,绝不姑息养奸。”他回答。
很明显,他跟以前那个文牡丹是有区别的。
从前,文牡丹器宇轩昂,刚正不阿,对日本人深恶痛绝,势不两立。
现在,他已经失去了那种气势,反而增添了只有日本男人才有的种种猥琐之态。
“情况怎么样?”我接着问。
“挺好,外面挺安静。小溪里的鱼也很肥美,没有任何污染。所以我抓了两条回来,可以炖鱼汤喝。”他把一直倒背在后面的右手伸出来,掌心里竟然掐着两条一尺长的白鳞鱼。
按照中国人的习惯,赤手抓鱼极为难受,一到厨房里,一定会先把鱼放在盆里,不会一直掐在手中。除非他是渔民,已经习惯了赤手空拳跟鱼打交道。
文牡丹来自晋中,跟鱼直接打交道的机会不是很多。如果他是正常人,肯定不会这么做。
我后退一步,靠近刀架,目光一扫,就瞄上了一把斩骨刀。
在神州九刀中,九路刀法全都讲究厚重、端正、宏伟、大气。所以在我看来,一把分量沉重的大刀,尤其能诠释出这样的刀意来。
山野之中,如果不能独力杀敌,势必为敌所杀。这一次,我生死存亡的时候到了。
“好鱼。”我淡淡地说。
“每个人都是一条鱼,如果想变成别的,就得有特殊的本事。”他把鱼放在一边的砧板上,右手一抹,把砧板侧面的刮鳞刀握住。
“你到底是谁?”我立刻提气喝问。
他没有继续伪装下去,而是尖声笑起来:“我是谁?我是谁?呵呵呵呵,就算我说出来,你也没听说过。东海有鱼,鱼有千万,谁能一条一条叫出它们的名字呢?不要问我是谁,我只是一条鱼,从皇宫里游出来的一条鱼……”
“皇宫”二字,殊为难懂,令我不觉一怔。
飕飕飕飕,那把半尺长的刮鳞刀在他指尖上飞旋起来,寒光闪闪,化为一个杀机凛然的刀球。
第234章 传国玉玺(3)
我不看他的刀,只看他的颈侧大动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手相搏,刺中别处十刀,不如刺中此处一刀。正如兵书中所称,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要斩,就斩对方要害,一击必杀,不留转圜余地。
“我还当你是文牡丹,过了此刻,不管你是谁,都要死!”我冷淡地说。
在看到神州九刀的刀谱之前,我是个过于温和乃至于有些懦弱的人,遇到街头混混们打架,都远远躲开。虽然跟着沙老拳头习武,却始终缺乏实战经验,更不擅长与人过招。
我的性格中没有任何侵略性,大部分时间里,只想与人为善。唯一的,我只想为大哥报仇,发誓见到那群凶手的时候,绝不手软,也绝不胆怯。
看过了神州九刀刀谱,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视野一片开阔,眼睛也分外明亮,可以看清战斗中的每一个瞬间。正因为懂得,所以没有任何怯懦,可以冷静地面对任何敌人。
就像现在,我看清了刮鳞刀可能带来的任何变化,也知道文牡丹将会从哪个方位展开突刺。很明显的,当他向前突刺,我只需后退半步,超出他步伐、手臂、刀身相加起来的最长极限,就是绝对安全的,不会被锈迹斑斑的刮鳞刀所伤。当他的进攻姿势伸展到尽头,就变成了“动作僵直”时间。至少有两秒钟的时间里,他是任我宰割的。
我几乎无需思考,只要拔起那把斩骨刀,向正前方斜角二十度前进一步,右臂下落,刀锋就会准确地砍在他的颈侧。
想要他死,手臂上就不留力,直接一刀劈下去,斜肩带背,一刀两断。
不想要他当场就死,手臂留力,刀锋只到他脖颈上一沾,随即贴着皮肉滑开,只在他大动脉上切一道小口,让他浑身的血如箭一般飙射出来。
这就是高明武功的妙处,让人看懂、看清、看明白,然后在一场能够掌控的战斗中,轻松下箸,鱼肉对方。
杀人不是最高明的武功,能杀能放、能放能收才是武学的极致。
当初创立神州九刀的先辈果然高明,并不专从武功招式上入手,而是从更高层面讲解,授人以渔,而不是授人以鱼。
最终,文牡丹没有冲过来,而是突然垂下右手,把刮鳞刀丢在地上。
“我不是你对手,好好,我甘拜下风。”他奸笑起来。
“你能看懂我心思?”我问。
“我看不懂,但有人能看懂。”文牡丹回答。
我立刻意识到,现场不只是我和他存在,而是有着另外一双眼睛,正在无尽虚空中观察着这一切。所以,刚才我望着斩骨刀、脑中思索战斗过程之时,那双眼睛已经洞察一切。
其实,很长时间以来,我就意识到了——无论何时,总一双眼睛在无尽的暗处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这种被人监视的滋味真的非常诡异,因为目光所及,这后厨中只有我和文牡丹,绝对没有第三个呼吸着的活人。
当然,后厨中安装着摄像头,但那只限于在这间屋内。离开屋子,摄像头就无法捕捉到我的动作。可是,“被人窥探”的感觉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
之前,有一段时间,我曾以为是石舟**是窥探我的人,因为忍者、幻戏师等日本奇术师是最擅长刺探、监视别人的,如同暗夜里的硕鼠。
石舟**死、明千樱被送回日本——跟幻戏师门派有关的两人都已经远离我了,但直觉是不会欺骗我的,那双眼睛一直都在。
“跟我走吧。”我试着缓和僵硬的气氛。
“去哪里?”文牡丹脸上挤出怪异的表情。
“去见连小姐,她在农庄等你。”我回答。
“等我?等我?”文牡丹连续自问了两次,突然弯腰,从砧板上拎起了一把月牙斧。
那斧子通常是用来大力劈开冻肉的,斧刃宽约半尺,斧头柄有两尺长,通体精钢铸就,杀伤力十分惊人。
接下来,文牡丹的动作更为诡异。
他侧身一躺,竟然枕在了砧板上,然后双手反握着月牙斧,喘息着蓄力。
看那架势,他是要挥斧砍断自己的脖子。
我不敢怠慢,反手抄起斩骨刀,大步靠近,并且出声阻止:“文先生,有话慢慢说!”
即使我不把他当成是真正的文牡丹,也不愿就此不明不白地血溅后厨。
文牡丹的生死是小事,他的身体所起的这种诡异变化必须要弄清,以做到治标治本。否则,下一个突然发疯的也许会轮到连城璧或者我。到那时,总不能人人都头枕砧板砍断自己脖子吧?
“我是……富士山……”文牡丹挣扎着。
“不要过来,我必须死,死了就不再受邪术控制了——”文牡丹用另一种声音大叫。
我明白了,此刻文牡丹受到另外一种诡异力量的驱动,本性被禁锢住,所以才有刚刚那种古怪表现。作为宿主,他只有自杀,才能彻底断绝被怪力驱使的悲惨命运。
“告诉我,控制你的是什么?”时间紧迫,我只问最关键的问题。
我相信,以文牡丹的智商和阅历,都不把个人生死看得太重。
只有勘破生死门槛的人,才能够识大局、懂大体、干大事。
“富士山幻戏师门派西城……西城芳树……才是真正的大敌,告诉秦王,内讧可以暂缓,外敌才是毁灭长城的大威胁……联手、联手……”这是文牡丹的声音在说话。
他向我传递了一个重要信息——西城芳树的名字早就传遍了亚洲江湖。那是一个传奇,就像许许多亚洲风流人物一样,他的名字一亮出来,就会有千万粉丝顶礼膜拜,为之迷狂。但是,他又跟诸多的歌星、影星、艳星、政治明星不同,因为他是以“邪术杀人”成名,在全球各大崇信“自杀永生”的邪教团体中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地位。
当啷一声,月牙斧落地,文牡丹突然弹身而起。
“没人能找到他……他是富士山的山神……信奉他,就要用生命献祭,献祭者得永生,献祭者得永生……呵呵呵呵,贱民……贱民就算献祭,也不可能永生,日出东方……太阳照亮尊贵之地,富士山的子民才是……天下贵胄,光之子嗣……四面八方的贱民们登舟渡海赶来朝拜……”文牡丹再次怪叫起来。
我明白,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只有文牡丹死了,才能了结这一切。
斩骨刀也是精钢打造的,冰冷坚硬,寒光霍霍。
我确信,以我的身手,一刀下去,文牡丹一定会身首异处。可是,谁能给我一个杀他的正确理由呢?如果我告诉警察“文牡丹被邪术控制不得不杀”这样的话,或许很快就会被扣上“神经病杀人”的帽子。
“文先生,文牡丹——你有没有做好必死的准备?”我咬着牙,沉声喝问。
文牡丹的身体摇晃着,五官扭曲,表情邪恶,仿佛一条修炼成精的妖虫。
“文牡丹,我必须杀你,这是命,九泉之下,别怪我!”我只能如此宣告,不管真正的文牡丹能不能听到。
“你不可能杀我,我是献祭者,我已经永生……”文牡丹桀桀怪笑着后退,陡地转身,由垃圾门里跳出去。
我拎着斩骨刀,飞速穿过垃圾门,一步跨过五层台阶,轻飘飘落地。
咖啡馆后面是一小片花砖铺砌的广场,只有二十步见方。广场之外,即是没过脚面的杂草。再向南、向西、向北三面前进,全都是半人高的蒿草丛。
文牡丹脚下极快,我刚落地,他已经跑到了正西面小广场的边缘。
我看到他奔跑时的跳跃姿势,更确信他是被来自日本的诡秘力量控制,因为他的罗圈腿变得异常明显,仿佛两腿之间夹着一个篮球一样。
这种情况下,我追之不及。
蓦地,蒿草丛中冲出来一个人,身上穿着一件旧式蓑衣一样的衣服。
此人向前冲的势头也非常迅猛,迎着文牡丹正撞过来。
在这种双倍加速度的情况下,两人那一撞之力不亚于两辆车子迎头撞上。砰地一声,两人的身子面对面扭在一起,冲高三米,再从空中跌下来。落地之后,两人的身体也并不立即分开,而是相拥着横躺在地上。
原来,那人穿的竟然是一件布满了一尺长尖锥的“剑袍”,全身至少插满了七八十支尖刃向外的明晃晃锥子。两人全力相撞,尖锥瞬间刺穿文牡丹的身体,又在他后背上凸出二十几个血淋淋的锥尖来。
我奔到近前,发现那从蒿草丛中冲出来的,竟然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火烧云。
“咳咳……”火烧云痛苦地咳嗽了两声,肩头一颤,口中喷出血来。
“怎么是你?”我握拳长叹。
那些血中,红中带黑,看起来尖锥上全都淬了剧毒,只要划破皮肤,就已经无药可医。
“我们是……秦王的肱骨之臣,是……左膀右臂,自己有了麻烦,必须自己解决……文家、火家是秦氏一族老臣,到了我们这一代,必须……必须辅佐秦王,扫清障……障碍,但是夏先生你知道,当代江湖,高手多如牛毛,数不胜数……后浪推前浪,英雄辈出……此前五年,我们游历天下,从京城到海南,从沪上到藏边,就想找……一个能成为秦氏一族好帮手的,可是四年半时间,我们一无所获,后来就……就在济南发现了你。如果不是我们夫妇力邀,秦王、秦公子、连小姐就不会来济南,就不会发生……言佛海反叛、秦公子遭到屠戮的事……我必须赎罪,必须把我们引发的大乱平息下去……”
火烧云气力不继,用力喘息了几次,双手发力,想把文牡丹推开。可是,尖锥如钉板,牢牢地将两人串在一起。
我无法帮她,如果强行分开两人,只怕他们当场就要鲜血四溅而死。
“呵呵,这样死法,也好……也好,黄泉路上也好作伴……”火烧云吃力地笑起来。
“他不是文牡丹,他身体里藏着另外的东西。”我长叹。
这时候,不管神医还是玄学高手,都只能束手旁观,无法帮助他们。
“对,对,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早就计划好……我先死,去暗中埋伏,等幻戏师门下的伥鬼跟踪而来,潜入他的体内,我就伺机而动,用这种淬了见血封喉的……‘草上飞’剧毒的……锥袍,跟他同归于尽……在奇术师的世界里,我们太渺小,这是我们唯一能想到的……报答秦王的方式,夏先生,夏……先生,秦王是旷世奇才,有抱负,有能力,敢为天下先……他要一统江湖,让江湖变得秩序井然,不再有攻讦杀戮,一致对外,保卫国家……他效法先贤,要铸造维护江湖和平的万里长城,消灭所有敢于犯我中华者……全球奇术师蠢蠢欲动,我中华奇术师如果不能团结,那么又将造成八国联军进犯的悲剧……中华奇术师仍然是一盘散沙,等待一个领袖来统率……天下万事万物,皆有其王,我们相信秦王就是今时今日的奇术之王……辅佐他,辅佐他……辅佐他……”
火烧云说不下去,口中喷血不止。
她的确忠心,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仍然不忘维护秦王一统江湖的梦想。可是,秦王的梦想就是全部中华奇术师的梦想吗?我不敢肯定。
文牡丹还没死,但也奄奄一息,只有手脚勉强可以动弹。
两个人的四只手慢慢握到一起,十指相扣,紧紧攥住。
“不将富士山幻戏师斩草除根,中华江湖患难不止。”我胸中怒气堆垒,不可自抑。
这里是中原大城济南,日本幻戏师肆意妄为,搅乱所有人的平静生活,简直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如果没有中国奇术师出头,警察肯定奈何不了他们。
山风飒飒,四面的蒿草、树丛发出阵阵呼啸之声。
草丛深处,鬼影闪动,似乎藏着无数妖邪鬼魅。
我相信,幻戏师的伥鬼并非单独行动,而是闻风而至,已经将这咖啡馆包围。
“是该表演真正的刀术了——”我手腕一抖,把一尺长、半尺宽的斩骨刀倒藏在腕底,不露锋芒,森然而立。
伥鬼该死之至——在曲水亭街老宅,伥鬼曾经夤夜来袭,几乎让我陷入绝境。那时候,我手无寸铁,毫无办法,只能依靠别人的帮助才艰难度过一劫。这些幻戏师的爪牙们实在欺人太甚,时至今日仍然阴魂不散,不把中国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夏……夏先生,天下英雄,我只……佩服秦王和你……你们联手,一定能实现……横扫**的梦想……我们要死了,只能祝福你们……只能在九泉之下祝福你们成功……中国人需要有自己的奇术师护佑,国强,人才能好好活下去,日本鬼子……我文牡丹跟日本鬼子势不两立,十八年后,我文牡丹……又是一条好汉,一条……杀鬼子的好汉,我大刀……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哈哈哈哈……砍鬼子,哈哈……”
文牡丹还活着,只用一口气,断断续续说了这些话,在大笑中失去了呼吸。
“当家的,说得好……你是条汉子,也不枉了我‘晋中第一女匪’火烧云弃暗投明跟了你这十几年……好一个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来生来世,我火烧云还做你的婆娘,哈哈哈哈哈哈……”
火烧云也大笑而亡,虽是女子,但豪迈气概,不输给男子汉大英雄。
我想如他们一样,仰天大笑着为他们送行,但还没张口,两行热泪已经夺眶而出。
俗谚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文牡丹与火烧云两人却根本将生死置之度外,为秦王死战最后一次,这是大忠;夫妻不离不弃,一人死,一人绝不偷生,这是大义。
当今,年轻一代将夫妻婚书看得如同废纸一张,闪婚闪离如同儿戏,男女爱情在这些人眼中等同于猪狗、牛马的交配,只有**上的短暂苟合,却完全失去了感情的成分。
千万人中,文牡丹、火烧云这样大忠大义的夫妇不超过百对。只有他们,才是我中华民族夫妻家庭的典范、榜样。
“果真是‘好人活不长、祸害一万年’——”我向血泊中的两人深深鞠躬,以表示对他们最深切的景仰。
“现在,我杀光所有富士山幻戏师的伥鬼,血祭贤伉俪,给贤伉俪送行。”我默默地说。
我刚刚直起身,一个人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文牡丹身边。
第235章 燕王府二十飞骑(1)
那个人斜对着我,垂着头,我只看到他高挺的鼻梁与深皱的眉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可如此——难道你们都忘了我说过的话吗?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孤注一掷。我要你们活着,而不仅仅是决死。我身边不缺死士,缺的是可以风雨兼程、一起前行的战友……”这人的语调十分哀伤,但声音却极为优雅,情绪控制恰到好处,不至于因过度哀伤而失态。
文牡丹、火烧云已死,没有任何回应。
这人俯下身,取出两块白色的手绢,缓缓抖开,覆盖在两名死者的脸上。
“生命是最宝贵的,轻生重义,固然英勇,但之后又当如何?如果秦王会上下全都变成死士,我们还能拿什么建立根基?到最后,坟茔座座,数目多过房舍家园,还有意义吗?我站在这里,是想让江湖变得更好,不愿再徒增杀戮。结果却事与愿违……”
这人弹指长叹,忽然纵声吟啸:“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
他连吟两遍,然后举高了双臂,向着文牡丹、火烧云的遗体弯腰行了古礼。
自始至终,他没看我,我也没有主动开口。
文牡丹、火烧云的死固然可惜,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刀兵一起,天下涂炭。别人可以死,文氏夫妇为什么不可以死?在生死面前,所有性命不分贵贱,没有什么不同。
“你走吧。”这人挥手。
这句话是向着我说的,因为现场只有我们两个是活人。
“草丛中藏着无数日本幻戏师门下的魑魅魍魉,他们是害死文氏夫妇的罪魁祸首——”
他打断我,并不等我说完:“这是秦王会的事,无需劳烦外人。”
我摇头:“他们两个以如此暴烈的手法自戕而亡,就是为了摆脱伥鬼的渔猎。我佩服这样的英雄好汉,必须为他们报仇。”
这人再度挥手:“江湖上,各扫门前雪是唯一的生存原则。他们是我的人,要报仇,轮不到别人。”
我猜到他就是秦王,可惜他来得太晚,没有救下文牡丹,才导致了文氏夫妇的惨死。
“好。”我没多说什么,也不想在这种大人物面前刻意表现什么。
大家身份不同、目标不同,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不需要走得太近。文牡丹希望我成为秦王的臂助,但那只是他一厢情愿,不但是我,就连秦王也没有这种意思。
我向后退,走到靠近咖啡馆的广场一角,找了个柴堆坐下。
秦王并不顾忌我在旁边观战,慢慢走向蒿草深处。起初,蒿草只没到他的腰间。当他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很快就消失在树林之中。
他像一阵风,吹到哪里,哪里的树枝就急遽地抖动起来,显然伥鬼正在向他疯狂合围过来。
我不担心秦王,只担心连城璧。
秦王雄才大略,统领秦王会上下,具有横扫一切的战斗力。走到哪里,敌人要么风卷残云一般遭到诛杀,要么望风而逃,不敢接战。
连城璧则不然,她是秦王的女儿,必须承担同龄女孩子听都没听过的巨大压力。
别的不说,单单一个言佛海,就足够她头大了。现在,没有任何好办法安顿言佛海,杀不得也放不得。
秦王闯入草丛十分钟,伥鬼的反抗越来越微弱,已经被他屠杀殆尽。不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左前方、右前方的高处,似乎又有新的危机来临。
两个方向各有五个人联袂而来,虽然都是游客打扮,但他们走路时的矫健步伐却将真相暴露无遗。十个人不但是江湖高手,而且目标很明确,瞄准的是草丛中的秦王。
我没有学过“抓风辨吉凶”,但这十个人的带来了一股狂飙一般的澎湃杀机。如果是在闹市之中,江湖人行事总会有所顾忌,并且刻意收敛着自己的杀气。此刻不同,山川辽阔,空旷无人,任何人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展示最强大狂野的一面。
十个人越走越快,到了最后,竟然全都施展出踏雪无痕的轻功,全力飞奔,只有双脚脚尖偶尔触地。只过了几秒钟,他们就站在了小广场上。
甫一站定,有人便发出了清越的长啸声,其余九人依次发声,高低长短各不相同,渐渐融合成了一曲铿锵激昂的古调。
这种在战斗开始前长啸助威的方式流行于春秋、战国、两汉、唐宋年间,至今已经很少见到。
秦王仍然身在草中,这边守株待兔的阵势就已经摆好了。
我站起来,五指发力,握紧斩骨刀。
看在连城璧的面子上,我必须站在秦王这一边。
“小兄弟,不要动。”我身后忽然有人低语。
我没回头,脑子一转,立刻听出那是沈镜的声音。
“这是京城燕王府和秦王之间的战斗,外人不知深浅,伸手无益。”沈镜继续说。
“不要乘人之危,好不好?”我问。
沈镜低声笑起来:“乘人之危?如果你真正看过秦王的出手,就知道到底是谁乘谁之危了。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燕王府二十飞骑’只赶来十人,我连三成胜机都没把握,你还要讽刺我们是乘人之危?”
我不知此话是真是假,只得摇头:“沈先生,你这样说的话,我就先坐下,做个鉴证。”
沈镜从我身后绕出来,跟我一起,并肩坐在柴堆上。
“要不要啤酒?”他从口袋里掏出两罐趵突泉黑啤,“从咖啡馆里拿的,边喝边看戏。”
我接过一罐,砰地一声启开。
沈镜对我没有敌意,所以啤酒是干净的,我很放心。
“小兄弟,我们只看,不动手,可以吧?”他问。
我点头:“好。”
他向我举起啤酒:“豪爽,走一个。”
我们碰了碰啤酒罐,各自喝了一大口。
“什么时候有机会去京城?我请你吃烤鸭、喝啤酒,酒肉管个够。”他说。
我叹了口气:“沈先生,我其实无意卷入江湖纷争。如果单纯吃肉喝酒,我可以奉陪你到天涯海角。只不过,你是燕王府的人,千里迢迢到济南来,不会只是为了跟我拉关系吧?”
沈镜大笑:“有何不可?小兄弟,你是个有趣的人,也是个有实力而又特别谦虚的人。除了燕王,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老沈愿意贴钱交往的人。咱们今天就一言为定,将来如果你愿意进京发展,老哥哥我第一个挺你。”
这句话听得我心里热乎乎的,我们再次碰了碰啤酒罐,但来不及张口喝酒,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便出现在沈镜的额头正中。
那不是恶作剧,而是长枪瞄准镜上射出来的标尺光点。
我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在沈镜肩上,令他侧跌出去。
啪、啪啪,一连三响,有三颗子弹擦着我的手臂飞过,在七米外的小广场上激起三次扬尘。
我也不敢怠慢,滑下柴堆,就地一滚,躲在一根枯树干后面。
“好枪法,可能是你小女朋友来了!”虽然遇险,沈镜却不慌张,一边喝酒一边向我调侃。
“谁?”我一边反问,一边谨慎地蜷缩身子,避免遭到枪手第二轮连射。
“连城璧,连小姐。”沈镜回答。
我摇头苦笑:“别开玩笑,她可不是我女朋友。”
沈镜正色回答:“小兄弟,我没开玩笑。你想想,如果有这样一个女朋友,再有秦王那样的老丈人,你在江湖上马上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最短的时间成为炙手可热的年轻一代领袖。这样,至少会少奋斗十年。而且,最重要的,你又没什么损失。连小姐那么漂亮,又那么能干,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姻缘啊……”
啪啪,两颗子弹射中了沈镜旁边的树干,一寸厚的树皮被轻易地掀掉。
“靠,这么狠,把媒人射死了,好姻缘也就拉倒了。”沈镜嘟囔。
从子弹射击的角度分析,枪手躲在咖啡馆最高处的烟囱后面,视野开阔,很容易地控制了全场。
“沈先生,那不是连城璧。”我做出了自己的分析。
如果连城璧在屋顶上埋伏,她就不会任由文牡丹、火烧云以那种方式同归于尽了。
沈镜挠头:“有道理,我知道了,一定是长江的人。”
这句话出口,他的脸色也变了。
我只能猜到,那枪手是站在“中立”的立场上,唯一的目的就是坐山观虎斗。而且,他还不断地冷枪射击,挑起场中的战火。
如果那是长江中的人,我就好好躲着,不妄自反击,给芳芳等人一个面子。
“小兄弟,我再问你一遍,之前那青铜镜里到底有什么?”沈镜居然有闲心问这样的问题。
我没好气地回答:“你觉得里面有什么?”
沈镜大笑:“我觉得……小兄弟,你别多心,正是因为我困惑,才特意请你来看。我觉得,它一定是给我们指明了通往宇宙新世界的路。如果你知道它的来处,你就明白我这番话不是胡说八道了。”
眼下,关于青铜镜,我不想说更多。
古人磨镜,只为看到自己的脸。镜子的本来使命不过如此,若是像让它承受更多功能,已经是强人所难之极。
青铜镜属于沈镜,其中蕴含任何利益的话,也完全属于他,与旁人无关。
“小兄弟,不如你随我去京城,我有个别墅在怀柔水库边上,里面设施齐全,美女如云。在那里,咱们秉烛夜游,共同探讨一些人生和宇宙的问题,岂不快哉?”沈镜又问。
我只得沉下脸来拒绝:“沈先生,我对此毫无兴趣,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沈镜闭嘴,但只过了半分钟,他就自言自语:“你这人,我拿这样的宝贝过来跟你分享研究,却被拒之门外。要知道,多少人想看看降龙之木的盒子都捞不着,更不要提这面‘祈福之镜’了。唉,天下英雄虽多,能称得上我沈镜的知己的,却无一人……”
第236章 燕王府二十飞骑(2)
我起初闭目不语,任他唠唠叨叨,但听到“祈福之镜”时,心里猛地一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我不贪心,但“祈福之镜”这宝物太惊人,令我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
很多典籍都曾对“祈福之镜”做过文字描述,简单说,它是一面能够满足人愿望的镜子。一个人只要诚心诚意地向它祈祷,心里盼望的东西就会在它上面显示出来。
据我所知,“祈福之镜”最早出现在《山海经》之中,后来远古神话中,它又成为西王母宫中的宝物,后裔到西王母阶前跪求长生不死药的时候,这镜子就摆在西王母的妆台上。
两汉之时,这宝物还曾出现在长安城的皇宫之内。后来,宝物失踪于王莽篡位之后,再无后文。
如果沈镜给我看的就是“祈福之镜”,那么,当时镜中映出的是什么?难道是我心中所想的人?
我立刻摇头否认,因为那影像十分模糊,跟我的思想并无契合之处。
“你感兴趣?”沈镜问。
我反问:“何以证明那就是祈福之镜?”
沈镜回答:“我请你来看,就是为了证明它到底是不是祈福之镜。你们济南夏氏一族曾经是最接近秘宝神相水镜的家族,韩大帅管辖济南时,无数次当众宣称,夏氏一族是奇术师中的王者,天下至宝,只配夏氏一族拥有。所以说,你们不在意,天下奇术师却将你们当做了真正懂宝物的人,莫不以获得夏氏口头承认为荣。你看过青铜镜之后的表现,对我的打击不小,到现在心里还感到很不舒服。”
我低头沉思,脑子里反复地揣摩那面古镜。
青铜器皿历史久远,外表多锈,而且器皿多有残缺。所以,在没有丰富专业知识的人手中,所有的青铜器都是大同小异的。
我很清楚,如果那真的是祈福之镜,它的现身,将会在全球引发一阵唯心主义、唯物主义互相攻讦的怒潮。
镜子显现人心中所想,这肯定是唯心主义的说法,被唯物主义者不耻。但是,当这一切成为事实的时候,也是在对唯物主义者打脸,因为他们根本无法用物理学知识来解释其中的道理。
如果我向镜子祈福,就能看到父亲、母亲在哪里,然后按照镜中方位去找他们。
“沈先生,镜子现在何处?”我猛地抬头。
沈镜摊开手,无奈地一笑:“你不早说,我以为青铜镜是假的,连夜命人送回京城燕王府了。”
从他的眼神中,我知道这一定是个借口,但我却无凭无据,无法拆穿他。
“如果方便,沈先生,我再借镜子一观。”我说。
沈镜把右掌按在左胸上,做了个“发誓赌咒”的手势:“我发誓,青铜镜真的已经送回燕王府。如果兄弟你感兴趣,就随我进京。反正济南到京城也不远,动车两小时就到。怎么样?到了京城,燕王府里有全套的青铜器分析仪,那时候你就能大显身手了。如何?”
我当然不可能在此时进京,更何况沈镜不过是燕王府的下走,无法决定燕王的做法。到时候,燕王翻脸,我还是见不到祈福之镜。
“既然如此,日后再说吧。”我说。
“你这人——”沈镜没有骗过我,急切间,也难自圆其说,把自己逼到了墙角。
“沈先生,合作是双方面的事,不能单方面热乎,逼对方就范。”我向右侧观察,淡淡地回复他。
右侧有架木梯直通屋顶,但我不确定在奔跑至木梯的过程中,会不会遭到枪手射杀。
“沈先生,我去屋顶,能否掩护我?”我问。
沈镜叹了口气:“掩护你?如果上面是连城璧,她只会射杀我,而不是你。据我所知,就算是长江的人,也会对你手下留情。换了我就不行了,无论是长江还是秦王会,都不会留活口。二十一世纪是年轻人的时代,是九零后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我无法判定匿藏于屋顶的是谁,但沈镜说得没错,就算是长江的人,也会给我个面子。
“我向右,你向左,三二一就走。”我说。
“好吧好吧好吧。”沈镜不耐烦地答应。
广场上的十个人不为枪声所动,聚精会神地面向草丛深处,肃立不动。
我低声报数:“三、二、一——”
沈镜向左侧飞扑出去,就地翻滚,进入三米开外的矮墙阴影里。
“哒哒哒”三声枪响,子弹差一点就追上他的双腿,前后只差毫厘。
与此同时,我向右飞奔,到了木梯下面,迅速登梯而上,跃上了屋顶。一瞥之下,我看到了枪手身上穿的黑色风衣。
凭着直觉,我大叫一声:“芳芳?”
枪比刀快,如果对方是陌生人,枪口一甩,我就必然中弹。
所幸的是,枪手果然就是芳芳。
她的枪口对着我,却没有扣下扳机。
“是我。”我苦笑一声。
干渠一别,我以为她已经一击得手后飘然远遁,不再停留于长清。按照惯例,一个暴露身份的人若是长期留在原来的圈子里,不是什么好事。等于是说,原先她隐藏于暗处,别人不会发觉,也不会百分之百针对她。现在,她暴露了,作为长江的一员,在江湖上屡屡树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夏先生,不要过来。”芳芳警告。
我不过去,但也没有马上退回去。
“芳芳,你赶紧离开吧,这里越来越危险了!”我低声提醒。
秦王会、伥鬼、燕王府三派势力全都在此,她若是强行侵入,只怕凶多吉少。
“我是来取镜子的,夏先生,你不要管,这里的形势不是你能处理的。你才赶紧走,不要遭到误伤。”芳芳伏低身子,迅速切换弹夹。
“是沈镜的青铜镜?你太轻敌了。”我的确替她担心。
“你不要管!”芳芳换完弹夹,在烟囱后一闪,轻飘飘地落地。
我居高临下看着,她双手平端长枪,逼向沈镜藏身之处。
此刻,燕王府二十飞骑里的十人准备迎战秦王,而秦王一定不敢掉以轻心,虽然仍在草丛之中,却也是蓄势待发。
我猜,芳芳之所以敢单挑沈镜,就是因为算准了其他人无法援手的缘故。
唯一一点,她没算清的是,沈镜不是个废人,也不是文人,而是一个成名多年的江湖高手。大家忌惮长江,大部分是因为长江势大。如果长江的人落单,那就不一定是什么情况了。
我可以插手,帮助芳芳对付沈镜,但那没有什么意义。这是一个乱局,芳芳卷进来,只会坏事。就算我帮她,大家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把那青铜镜交出来!”芳芳在吼。
青铜镜装在降龙之木盒子里,是沈镜最看重的东西,就算死,他也不一定肯拱手交出。
嗒的一声,前面的烟囱一响,有人闪身出来。
原来,烟囱不但起到了排放厨房烟雾的左右,其中还有一扇暗门。
姗姗来迟的是连城璧,但她的神情看起来很轻松。
“我侦察过,方圆五公里内,没有长江的人。那么,无论谁杀了她,都可以伪装嫁祸给其他帮派。她到这里来,强行进攻,殊为不智。”连城璧缓步走过来,跟我一起,并肩趴在屋顶上。
“是啊,过于托大,危险系数倍增。”我点头。
“如果你想保她,我可以试试。”连城璧说。
我苦笑:“保她?现在的济南城,人人自危,谁保得了谁?再说,长江是中原第一大势力,用不着我们多操心。你这样说,等于是蚂蚁操心大象的早餐,过于自不量力了。”
连城璧一笑,不再说话。
我的话没有嘲讽之意,只是想表明,现在各大帮派的实力悬殊太大,我绝对不会为了保护芳芳而让连城璧陷入危险。
换句话说,大家必须做到自保,随时保持明智、清醒的状态。否则,死了,也是自取死路。
“祈福之镜、降龙之木——好啊,沈镜把燕王府的好东西全都拿出来了。他率领二十飞骑过来,燕歌行早在两周之前就率大队人马赶来……我真怀疑,就连京城燕王恐怕都早已经赶到济南城来了。夏先生,你喜欢瞧热闹吗?那就好好瞧着,做一个合格的观众,千万别试图上台玩票。观众和演员是两回事,好观众绝对不会是好演员。所以,好好看戏,别做错事。”连城璧幽幽地说。
她没威胁我,这些都是实情。
令我感到诧异的是,沈镜没有逃走,也没有狡辩,而是头顶着盒子,从矮墙后站起来。
原来,降龙之木的盒子就在他身边。
“有诈!”我立刻叫出来。
连城璧的判断比我稍慢:“有诈,这是个陷阱。”
“把盒子丢过来。”芳芳叫着。
沈镜双手一掷,盒子平平飞出,落入芳芳的左手中。
她右手持枪,左手掀开盒子。
阳光一闪,盒子里的确藏着一面青铜镜。
芳芳得手,长啸一声,向咖啡馆前门飞奔。
“嗯?这是怎么回事?”连城璧看不透了。
“秦王在哪里?”我问。
这种情形之下,我联想起了秦王在明湖居的二楼击杀石舟**的那一幕。秦王永远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只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做惊天动地一击,然后迅速遁去,不留痕迹。
“云深不知处。”连城璧回答。
芳芳去势极快,我想起身警告已经来不及了。
沈镜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并不沮丧。
第237章 燕王府二十飞骑(3)
“啊——”芳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就在咖啡馆门前的山道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的心猛地一沉,暗叫不好,从屋顶上向东飞奔,只跨过两条飞檐,就见芳芳一路到退着回来,脚下踉踉跄跄。
盒子已经不在她手中,长枪也已经丢弃。
她双手向上举着,看那样子,像是想伸手摸脸却始终不敢碰触脸颊的样子。
我的心猛地一沉,知道芳芳已经遭了重创。
“这是必然的结果。”连城璧跟在我后面,淡淡地说,“在这里,谁都无法善终。那盒子如此扎眼,任谁拿走了它,都不一定能活着走出这片大山。”
我救援不及,只能攥着拳,眼睁睁看着芳芳倒退,脚下一拌,仰面倒了。
“去救她吧。”连城璧一指。
我记起石舟**恐怖的脸,不忍心看芳芳也变成这样,宁愿在心里保持着她原先的美好形象。
“秦王杀了她?”我悲愤地问。
连城璧摇头:“也未可知,中原各地发生过很多无头公案,最后都算在他头上,实在是不太公平。刚刚你也看到了,沈镜献出盒子,盒子里一定不是真正的祈福之镜。要怪,只怪长江的人太轻敌,以为全中国的人都会给长江面子,任他们来去自由。这种错觉,真的会害死人。夏先生,时至今日,江湖上谁会给谁面子呢?谁家不是当面满嘴仁义,背后下黑手捅刀子,毫不手软?”
芳芳的确轻敌,她潜伏于韩夫人身边那么久,如果韩夫人动怒,她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着离开济南。
要知道,我们现在面对的都是大老虎,随时都有被猎杀的危险。
托大、轻敌必定付出代价,而在江湖上,这种代价就是死。
我救不了芳芳,因为我真的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当啷一声,斩骨刀落在瓦垄上。我颓然坐下,远眺着一动不动躺着的芳芳。
世间太多无奈,今日的事,不是任何人能决定的。
江湖上的势力纠葛,牵一发而动全身,芳芳的死,是每个人的立场决定的,而不是单独一战的结果。以长江在今日在江湖中所处的地位,芳芳即使不死于此时此地,也会死于彼时彼地,无法幸免。
正如俗谚所说:瓦罐难离井沿破,大将难免阵前亡。
也许芳芳宣誓加入长江之时,就已经明白今日的结局。
“夏先生,长江的人不是经不起风雨的娇花嫩草,每一个人的死都是有价值和目的的。”连城璧也坐下来,忧心忡忡地说。
我理解她的想法,如果有人刻意模仿秦王的杀人手法做掉了芳芳,那么这笔账肯定会算在秦王会头上。现在,被杀的是长江的人,长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说,芳芳一死,秦王会的麻烦就来了。
沈镜跟过来,俯在芳芳身边勘察。
“沈先生,我希望你不会以为是秦王会杀了她。”连城璧扬声说。
沈镜抬头,看着屋顶上的我们。
“这是很明显的栽赃陷害,秦王正在应对二十飞骑,怎么可能分身过来,杀了长江的人?”连城璧又问。
沈镜哈哈大笑:“连小姐的话好好笑,我就是个过路的,你问我、向我自证清白有什么用?你身边就是夏先生,他可以证明一些事,你大可以问他。至于我嘛,我只能证明长江的人抢走了祈福之镜,其它什么都不知道。”
大家都在打哑谜、兜圈子,每个人都不说实话,把尔虞我诈那一套玩到了极致。
“盒子里没东西。”连城璧斩钉截铁地说。
沈镜打了个哈哈:“你知道?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说。盒子不见了,祈福之镜也不见了,我们燕王府此次来到大济南,真的是丢死人了。损兵折将不说,连宝物也丢了。算了算了,以前总听说南来北往的英雄好汉到济南之后十之**要栽跟头,现在,亲身体验过了,心服口服。”
连城璧倦怠地一笑:“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人跟你争辩。”
细思起来,这一战更像是沈镜做下的局。
他故意向芳芳献出了降龙之木盒子,任由芳芳离去,这是第一个反常。
芳芳刚刚离去,即遭人暗中击杀,杀人手法怪异,与秦王在明湖居击杀日本人的手法一模一样。
任何人顺理成章地思考,都会得出“秦王杀了芳芳”的结论。
沈镜从口袋里摸出半罐啤酒,一口气喝完,再把空罐远远地丢开。
“真的累了!”连城璧长叹一声,软软地靠在我身上,头枕着我的肩。
沈镜看了,哈哈大笑:“小兄弟,艳福不浅啊?”
我又一次被迫成了连城璧的群众演员,她这个动作,无疑是向沈镜表示我俩之间的亲密关系。那么,我毫无疑问就是秦王会的臂助,自然跟燕王府划清了关系。
“惭愧。”我向沈镜苦笑。
连城璧在我肩头轻叹:“对我温柔是件苦差事吗?为什么要苦笑?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但我根本不要求你做什么,只是借我个肩膀倚靠一下。夏先生,我……我不是轻浮的女孩子,只是这个时代时时处处存在竞争。我若不争,谁代我争?长江的女孩子可以那样勾引你,我……我又有何不可?”
说到最后,连城璧忸怩起来,半转了脸,脸颊滚烫,隔着衣服我都能感觉得到。
芳芳的确曾经属意于我,在别墅中,反复表白过多次,但都被我婉言谢绝。
现在,她死了,我难免感到悲伤惋惜。但是,这并不表明我心中对她有情。
“抱歉。”我低声回应。
女孩子的真情殊为可贵,故此俗谚中有“最难消受美人恩”的箴言。连城璧以赤诚之心待我,我却无以为报。此刻,接受不接受,都是甜蜜的错误,尤其还在沈镜的注视之下。
“不要说抱歉,风起于青萍之末,青萍因风点头摇摆,风与青萍,皆是自愿,没什么抱歉不抱歉的。”连城璧低声回答。
沈镜突然顿足长叹:“想不到……想不到小兄弟是性情中人,对女孩子如此温柔。早知这样,我燕王府多的是环肥燕瘦,二代、三代弟子中,不是我吹牛,跟连小姐相貌相若的,多如牛毛。我要是带她们来济南,而不是带二十飞骑,那样的话,是不是早就跟小兄弟成为一家人了?”
他的说话方式实在令人喷饭,当着连城璧的面,他拿燕王府中女弟子跟连城璧相比,并且说相貌相若的多如牛毛,真的是对连城璧莫大的侮辱。
果然,连城璧大怒之下,挺身坐直,指着沈镜:“沈先生,你这样说,真真把夏先生看扁了!”
沈镜哈哈大笑,似乎在为成功地激怒了连城璧而得意。
我举手示意两人停止斗口,芳芳遗体尚温,大家就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是对死者极大的不尊重。
“沈先生,我们谁来葬了芳芳小姐?”我问。
我这样说,是不想给连城璧留难题。
如果秦王会葬了芳芳,就更加坐实了“心中有愧”的事实。
“当然是我们来做,小兄弟,你不必为难,燕王府和长江的总部都在京城,我们算得上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们送她,理所应当。”沈镜大包大揽地说。
我向他拱手:“多谢了。”
沈镜仰面向上,望着屋顶上的我们。
我注意到,他的双眼余光一直都向四面瞟着,注意力并不在我和连城璧身上。
咖啡馆的屋顶是空的,除了芳芳曾经隐匿于此,再无旁人能够对燕王府构成威胁。
我真的不愿往坏处想,但沈镜的一举一动,全都预示着,他正在进行竭泽而渔式的张网布局。
秦王势大,二十飞骑中只有一半及时赶到,必然非秦王之敌。沈镜老谋深算,很可能使出盘外招,也就是控制连城璧作为逼秦王退让的筹码。
我像连城璧一样,也感到累了,不想再节外生枝。如果沈镜赶尽杀绝,就是在逼我与连城璧联手。
“小兄弟,我最后问你一次,要不要随我入京,去看那里的花花世界?”沈镜笑着问。
我缓缓地摇头,语调清晰、态度坚决地回答:“谢沈先生好意,心领了,我在济南生活得很好,不想到京城里看人白眼。”
之前,燕歌行在我面前一直高高在上,虽然勉强装出彬彬有礼的样子,却做作之极,让我很不舒服。在中国,国人一致认为,京城人自诩是天子脚下的坐地户,善于装模作样,对所有外地人都摆出高人一等、不屑一顾的样子。
如果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我是不会入京的。
“如果我强请呢?”沈镜话里有话。
“逼我?”我针锋相对。
“对啊,有时候好言相劝没有力度,请将不如激将,激将不如逼将,你说呢?”沈镜点头。
“那我就选择和秦王会联手,跟京城来的朋友杠上。”我也立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杀了他,反杀二十飞骑的人,解决麻烦。”连城璧装作转头避风,急促地对我说。
我不想与燕王府为敌,因为他们不能算是我的敌人。这一生,我唯一的敌人就是那群屠戮大哥的陌生人。
“我累了。”我并不响应连城璧的建议。
国人倾轧,正好给了暗地里伺服的日寇伥鬼可乘之机,那才是中国江湖人的悲剧。
“你……你,我真的拿你没办法。”连城璧有些懊恼。
“不如就此罢手吧沈先生?”我提议。
沈镜连连点头:“是个好主意,大家都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不管是谁误伤了谁,都不好看。请转告秦王,江湖辽阔,来日方长,天下群雄,莫不视京城燕王府为天下第一,唯燕王马首是瞻。秦王在陕西、山西那些穷地方久了,应该到京城来开开眼,学习一些高科技、新经济的知识,弄懂二十一世纪的江湖人应该怎样合作、怎样进步。燕王虚席以待,盼秦王早来觐见。哈哈哈哈……”
他这番话实在高调到了极致,竟然自诩为王,要秦王进京朝拜,伏在燕王脚下称臣。
连城璧怒哼了一声,但我提前扣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发作。
如果沈镜愿意在口头上占便宜,那就让他逞强好了。
“我一定转告,多谢。”我说。
沈镜没有了斗嘴的对象,自己也表演不下去,就此收场。他由口袋里取出一个黑黢黢的铁哨,含在嘴里,发力吹响,发出“三长两短、三长一短”的讯号。
那哨声连响了两遍,却不见那十人赶过来集合。
沈镜有些奇怪,刚要再次吹哨,我和连城璧的右侧飞檐后面便缓缓地走出来一个人来。
“爹?”连城璧惊喜地叫起来。
山风吹来,这个人的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仿佛有人已经吹响了一只战斗的号角。
沈镜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七八步,靠在一棵枯树上,勉强稳住身形。
“爹!”连城璧离开我,奔到那人身边。
我本以为,他仍在蒿草深处追杀伥鬼,此刻却无声无息地到了屋顶。
那人的气势如同一支饱经风霜的长枪,越老越是精干,锐气深藏,但却摄人魂魄于千里之外。与他相比,本来颇具老江湖气势的沈镜顿时矮了一截。
“秦……秦王,又见面了。”沈镜向上抱拳拱手。
那人淡淡地回应:“是啊,时过境迁,你也能独当一面了。作为老朋友,真是为你高兴。”
沈镜的表现很是奇怪,秦王一出现,就把他视为“老朋友”,这应该是很荣幸的事,但他脸上却红一阵白一阵,十分之尴尬。
“燕王好吗?”那人又淡淡地问。
沈镜毕恭毕敬地回答:“他老人家好得很,顿顿有酒有肉,有美女陪侍,精神身体,都好得很,都好得很……”
那人背负双手,仰面望着远方的山尖,眉尖微微蹙着,低声叹息:“天下狂徒成千上万,像燕王那样高踞京师、深居简出、大仁大勇、大智大慧的,只他一人而已。天下英雄,除了他,我再没有第二个能瞧上眼的。”
只对话这几句,沈镜已经满脸油光,汗出如浆。
我能看得出,那人所处的江湖地位、心智情商超过沈镜千万倍,所以之前将沈镜称为“老朋友”,真的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如果我是沈镜,如果沈镜还有点自知之明、还能要脸的话,早就唯唯诺诺而退,从秦王眼中消失了。
“我……秦王……”沈镜咬了咬牙,突然向前一扑,双膝跪地,向着屋顶上的秦王连磕了三个响头。
我、连城璧以及那人都不为所动,对沈镜的跪拜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他对秦王行如此大礼是天经地义的事,正是为了弥补之前的口出狂言。
“秦王,您也是燕王唯一看重的江湖英雄,两位一个是东吴周公瑾,一个是西蜀诸葛亮,一时瑜亮,不分高下。我刚才说了些对您不尊敬的话,三个响头赔罪,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燕王面上,给二十飞骑一个活命的机会。他们还年轻,也是燕王着力培养的新秀。我嘴贱命贱,死不足惜,请您高抬贵手,饶了他们。”沈镜沉着脸恳求。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的这种反应,实在担得起“大丈夫”三个字。
“我平生只杀两种人,外敌、凶徒。你们都不在这两种人之内。燕王燕狂徒麾下,如果没有几个敢老夫聊发少年狂的门人,他的‘狂徒’二字,岂不已经失传?沈镜,你和二十飞骑无需多虑,回京替我转告燕王,山水有相逢,日后定当进京谒见。”那人回答。
自始至终,此人根本没有把沈镜当作自己的敌人,真正意思是,沈镜不够资格与自己为敌。
沈镜当然明白这一点,但却不敢反驳。
在此人面前,沈镜甘愿以后辈、下人自处,再不敢有丝毫不敬。
我知道,秦王之所以为秦王,就是因为他有君临天下、睥睨一切的王者之气。像赵天子、韩夫人、燕歌行、石舟**之流,在他面前,只能拜服。
连城璧站在秦王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眼中充满了对于秦王的真挚崇拜。
“谢谢秦王大人大量。”沈镜再次叩谢。
“带二十飞骑走吧,他们在京城养尊处优惯了,到济南这种粗粝之地,极不适应。更何况,济南现在是多事之秋,燕王派一个燕歌行过来已经够了,不必重复增兵,徒增烦恼。”秦王又说。
哨子仍在沈镜手中,但他已经不敢妄吹,显得十分尴尬。
“走吧。”秦王转身,沿着长梯一步步下去。
他能够不发出一点声响就来到屋顶,轻功造诣肯定高绝。可是,他并不卖弄,只是以最平常的步伐落地。
“秦王,请……请您留句话,否则的话,燕王怪罪下来,我们下面这些做事的,难免会受惩罚。”沈镜再次恳请。
屋顶上,又有十人并肩站起,但身上已经没有半点杀机。
这应该就是二十飞骑中的另外十人,但在秦王面前,无论是十人还是二十人,都只不过是数字,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沈镜的号令,他们不敢动手。
沈镜已经折服,何况是他们?
秦王在芳芳的遗体前止步,眼中微微有些不悦。
“回复燕王,江湖后浪推前浪,一代胜过一代。从前,拿个名号就能吃遍半个中国,现在这一首已经不灵了。江湖上,不仅仅有豺狼虎豹,还有蛇蝎狐妖,要想达到一个目的,就要身体力行去干。如果燕王铁了心在京城养老,那也好,就把所有触手都收回去,不要东西南北乱伸。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如果不是秦王会刻意行事,冲散了十几次日本人对燕歌行的刺杀,此刻他的尸体早就漂在大明湖中央了。请燕王三思,如果无处下手,不如就此收手,好好养老吧。”秦王说。
沈镜躬身致谢,等秦王和连城璧走过去,自己才缓缓起身。
“来。”秦王向我招手。
我快步下地,向他跑过去。
“你知不知道,济南城哪里卖的陕西风味小吃最正宗?”他问。
连城璧抱着他的右臂,娇慵地笑着,像长不大的孩子。
“我们可以去……解放桥那边的家乐福超市二楼陕八怪,近几年在济南城开的几十家陕西馆子,这里拔头号。”我回答。
陕八怪里集合了陕西所有美食,一道红柳烤羊肉串、一道辣子油泼面是我最爱,而且据精研陕西美食的专家评判,陕八怪的完整移植了陕西面食的精髓,堪称济南第一陕味馆子。
山东人的饮食口味与陕西接近,因为两地人民都习惯于吃面食,几乎到了无面吃不饱的地步。
“去那里。”秦王回头,继续向前走。
我很自然地跟上去,顾不上沈镜艳羡的目光。
“恭送秦王,此地的一切我都会处理干净,该筑坟的,绝不偷懒糊弄。”沈镜在我们身后大声说。
一辆黑色的路虎车停在咖啡馆前面,我们三个上车。因为连城璧当先坐上了副驾驶的位子,我和秦王就并肩坐在后面。
司机深踩油门,车子发动机呼啸起来,飞奔山下。
连城璧按下了仪表台上的一个开关,一道硬质的帘子垂下来,把车子前后隔开,等于是将我和秦王隔在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我不动声色,静静等着。
“明湖居全歼日寇一战,你立了头功。”秦王说。
如果他说别的事,我都可以坦然承认,但唯独在这件事上,我觉得自己是被人利用了。
日寇该死,可我的本意却是帮助石舟**逃出生天,不至于全军覆没于芙蓉街关帝庙。只不过,秦王技高一筹,在明湖居抢先布下迷阵,诛杀石舟**等人。
我不想立这样的大功,因为这件事让我觉得自己太低估了秦王,在不经意间就沦为了秦王会的帮凶。
“没什么。”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见过你的人,无不向我提起你的好。所以我到济南之前很奇怪,以为你是一个三头六臂、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可实际见了,你却温文尔雅,极少浮躁张扬,不像是纯粹的江湖人。秦王会所缺的,正是你这样的人才,只有你,才能提振秦王会的品味,改变一向以来的浮躁喧嚣恶习。”秦王说。
我让他失望了,因为我只是个不想浑浑噩噩、只想在人生中划下巨大感叹号的人。
秦王会势大,很多江湖人会望风而降,但我不会。
第238章 庖丁解牛十字撩阴刀(1)
“济南是个好地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秦王望着窗外,悠悠地说。
国道两侧的景物飞速向后掠过,车子已经接近经十路。
相比陕西、山西的几大要塞重镇,济南当然略胜一筹,毕竟是富庶之地的省府,而且是中原大城。
从秦王的话里,我听到了不一样的弦外之音。
他轻轻揉搓着双手的十指,不看我,淡淡地问:“要什么条件,你才肯加入秦王会?”
我摇摇头:“多谢前辈垂青,我才疏学浅,不堪重任,并不想加入,以免拉低了贵帮的实力。”
他的十指长而有力,肤色非白非青,而是左手略红,右手略黑。
这种红黑之色,不只是在十指上,而是掌心、手背全有,像是在红黑两色的颜料缸里浸泡过一样。
“小夏,日寇猖狂,秦王会此际正是用人之时,每一个有志青年都应该为国出力,岂能畏首畏尾,瑟缩不前?你这样说,我很失望。”秦王说。
我立刻回答:“石舟**当场毙命,她麾下所有人被秦王会歼灭,这是您亲口所说。日寇尽灭,战斗已经结束了。”
“哈哈。”他轻笑了一声,再度望向窗外。
从他的态度里,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伥鬼又出现在咖啡馆,而更大的日本巨头接踵而至,我却纠结于一个石舟**,岂不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
“我要回镜室去,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补充。
“小夏,你错了,天下大事,殊途同归。无论镜室还是长清,都只是同一场战斗,即中国的奇术师与日本奇术师之战。唯一不同的,是双方的板凳深度。中国人的劣根性实在是根深蒂固,自残、内讧、汉奸、观望……以至于本来是一场猛虎搏兔的战斗,最后生生把日寇放纵成了猎豹。猛虎对猎豹,这场战斗的赢家是谁就不好说了——算了,我不想说太多,只问你一句,也只问一遍,你要不要跟秦王会一起抗日?”秦王说。
我坚持自己的方向:“恕难从命。”
人际交往中,无欲则刚。我既然没事有求于秦王,所以任何回答都是底气十足的。
秦王失望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垂下眼帘,闭目假寐。
车子由市立五院的路口拐上了经十路,向东飞驰而去。
秦王不可能为了一顿可口小吃而从城西跑到城东,他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跟我在车内晤谈。如今,话不投机半句多,他的想法就落空了。
叮的一声,我正前方的车载视频电话震动了一下,上面出现了连城璧的面部照片。
我按下开关,连城璧的声音、图像同时传过来:“夏先生,本来,谈判不关我事,但你这样说,我就不得不为秦王会辩解几句。秦王会根本无意往济南发展,因为我们的奋斗方向一直都是京城。我们在那边的东二环边花市大街上已经购买了十几套房子,作为办公场所。到济南来,是要扼杀日寇挺进中原的桥头堡。这一点,你们山东人是做不到的。也许我不该在背后诋毁山东的群雄,但你想想看,日寇入侵时,韩夫人之流在干什么?她们想的是什么旗袍会、淑女会、烘焙会、美女会之类,要么就是疯狂地劫掠宝藏,据为己有。韩夫人很美,也很年轻,但她已经被奢华生活腐蚀,变得毫无战斗力,更没有进取心。夏先生,你能指望着这种人抗击日寇吗?”
我无法反驳她的话,因为韩夫人所作所为,正是如她说的一样。
和平年代,国人早就忘记了一九三七年之耻,自顾自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韩夫人当然是有追求的,只不过跟抗日无关。
国人自古就有“偏安一隅、及时行乐”的传统,南宋皇帝赵构建都杭州时,杭州名为“临安”,也就是“临时平安”之意。
中国食素民族与日本食肉民族的区别,正在于“小富即安”和“不知满足”。
日寇奇术师的入侵,是另一场一九三七之耻,但此次的抗击主力,只能是中国奇术师,而不是白道人马。
“夏先生三思,日寇狼子野心,亡我大国之心不死。凡是有血性的年轻人,都不会作壁上观。”连城璧说。
她的表情极为凝重,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
我赞同她的话,但只是“赞同”,因为秦王究竟剑指何方,只有他自己清楚。
“连小姐,你误会我了。身为济南人,我知道忘记国耻意味着什么。每一年五三,济南都会大规模拉响警报,以告诫市民,不要忘记过去。我只希望,先解决镜室的问题,再图谋其它。”我回答。
不解决镜室的危机,早晚都是济南城大患。
我不是怯懦退缩,只是想让自己的未来趋向更光明之处,此刻不加盟秦王会,也不会加盟任何黑道势力。
连城璧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点点头:“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我意识到,她担心的是,是我被沈镜说动,成为燕王府或者韩夫人的臂助。
“连小姐请放心,目睹了文牡丹与火烧云的死,我对陕西来的奇术师们满心崇敬,不到狭路相逢之时,必定不会与秦王会为敌。当日在明湖居,我也是被形势所迫,才会随日本幻戏师一起行动。这件事说起来话长,以后再慢慢解释吧。”我说。
明湖居一战,向前追溯,会牵扯到明千樱、桑青红、官大娘等人,丝缕不绝,难以细数。
连城璧点头,结束了视频通话。
车过泉城公园,右前方斜路上去,就到千佛山正门。
秦王按了通话键,沉声吩咐:“靠边停车。”
车子拐上了停车带,缓缓停下。
秦王落下玻璃,从车窗里眺望千佛山,表情凝重,眼神复杂。
千佛山是济南人的骄傲,也是济南人的主心骨。每到初一十五,来上山进香的人摩肩接踵,一眼都看不到边。
“你听到了吗?”秦王向外一指。
我闭上眼睛,清空脑子里的各种杂念,竖起耳朵谛听。
风声、车声、人声是最先涌入耳朵的,当我有意识地忽略这些世俗之声后,心灵变得宁静淡泊,迅速进入空灵境界。于是,我马上听到了低沉有力的诵经声:“南无阿弥佗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车子四周百步之内,没有诵经者和佛教用品商店,所以这诵经声不是来自身边,而是来自遥远的山上。
从小到大,我来千佛山不下百次,但这种诵经声却是第一次听到。
“敬畏神佛,就能听到他们的召唤和教诲。在这一点上,我相信你能做到。这时候,你只要试着向神佛说出自己的困惑,就能得到解答。”秦王说。
我对他的帮会不感兴趣,但对他的话却十分信服。
正如《论语》所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
能跟秦王同车,我要学的是他的独特优点,否则就等于是入宝山而空回了。
我在心底说出了自己的愿望:“请神佛保佑,我第一个愿望是为大哥报仇,诛杀所有当夜参与屠戮的人;第二个愿望,我要唐晚平安归来,不再远离;第三个愿望,国泰民安,无论在黑道白道的任何一个层面上,都不要再重蹈一九三七年,让老百姓踏踏实实过上好日子。”
那诵经声渐渐如云烟散去,直至完全消失。
我等了足足有五分钟,都没有获得神佛的任何启迪。
老济南百姓传闻,千佛山最灵验的是“蛇娘”。无论做官还是经商,如果能得到它的照拂,就会有求必应,前途远大。
我既不做官,也不经商,所求的三件事,也是为了别人,与个人私欲无关。
此时此刻,我感觉自己的心突然飞起,离地三十丈许,俯瞰着巍峨的千佛山。以前,我总是在拜谒财神、平安神、三清之后,到山腰大佛处烧香磕头,到此为止,并不继续登顶。
登山礼佛,随心而行。我到了拜了,佛也受了知了,如此而已。
我仿佛看到,那巨大卧佛横枕在山腰,在香火袅袅中静思。
“静!”我在刹那间感悟到,当我在佛前燃香祷告时,必须忘掉所求之事,不带任何目的而来,礼佛就是礼佛,不是任何物欲上的交换。天下民众亿万,如果人人以烧香跪拜作为交换条件,等神佛来满足他们,就变成了另外一种味道。
我静,就能体会到为人、为佛皆有不易,如果强求,神佛也会为难。久而久之,灵验之佛也会变得毫无灵验可谈。
“忍!”这是我感悟到的第二个字。
千佛山横亘于城南数千年,荣了又枯,绿了又黄,兴了又废,盛了又衰。狂风暴雨、腊八冰雪都没令它崩溃,任何礼赞封禅、黄袍加身,也没令它膨胀。山只是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岿然不动,安稳静卧,成为大城屏障。
兵荒马乱之时,它又是百姓们逃难避祸的宝地,护佑百姓性命,不至于让南来北往的侵略者将济南的人脉断了命根。
如果我能像千佛山一样坚忍,无论遭受再多不公平的待遇,都能保持初心,不偏执,不恣睢,不狂怒,不狭隘,那么,我必将成为人上之人。
“高!”这是我从千佛山学到的第三个字。人生百年太久,只有高起点、高眼光、高境界,才能看得远、看得透、看得清,让自己不至于中途迷失。同样,人生百年又太短了,我必须让自己的思想精神境界高于常人,才能在世俗浊流中腾身而起,不媚俗,不做作,不与人同流合污,永远都活得明明白白,清清爽爽。
我的心凌驾于千佛山之上,纵横驰骋,无拘无束,毫无羁绊,畅快之极。
第239章 庖丁解牛十字撩阴刀(2)
“孺子可教也——”我听到有人长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倏的,我由九天之上如流星坠地,身体原来仍在路虎车中。只不过,车子已经再次开动,缓缓地沿路东行。
“很好,果然是有慧根的人。”秦王脸向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
我定下神来,意识到他命令司机停车于千佛山前,实际是为了择机点化我。幸好,我没有令对方失望,及时地捕捉到了千佛山佛号带给我的启迪讯号。
“多谢前辈。”我离开座位,向他深深鞠躬。
“我没有做什么,听与不听,悟与不悟,皆在于你。如果你真想感谢,就请我敞开腰带大吃一顿好了。”秦王淡然微笑着回应。
我再次鞠躬:“一定请,一定请。前辈对我的容忍与启迪,夏天石没齿不忘。”
他脸上微笑如常,眼神已经变得非常和缓,与之前相比,有了极大的改变,如同一位敦厚仁慈的长者。
我重新坐下,再向车窗外看,觉得眼神加倍明亮,头脑加倍轻松,自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眼中看到的一切都变了样。
车子上了历山路,路西依旧是熟悉的历山名郡、大润发超市、法院大楼、山东商报大楼等等,路东则是鳞次栉比的商业楼、颐正大厦、建工学院……这些平时熟视无睹、外观乏味的景物,此刻在我眼中,变得饶有趣味起来。
刚刚那三个字的顿悟,等于是给我换了一副心肝头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能力、包容能力提升了百倍。
我明白,要想出世,必须先入世。
当一个人能包容整个世界时,才能推动它向前发展,成为救世主。或者,更简单地说,只有爱这个世界,才能救这个世界,去做更多有益于这个世界的人。
这种感悟,与宗教中“神爱世人”的箴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车子驶过历山路、解放路交叉口的时候,秦王突然问:“你对言佛海是怎样看的?”
这是上车以来,他和我之间第一次谈论现实中的难题。
言佛海已经遭到囚禁,但最终怎样去处理这个人,令人大伤脑筋。
最简单的处理方法,也许是一刀杀之,彻底断绝后患。
言佛海是狂人,如一条被铁链锁住的狂龙,一旦脱缚,只怕很难第二次捕捉到他。
“恕我直言,我不知道。”我坦诚回答。
“曾经……有好几次其他人劝我忍痛杀之,我却惜才,不肯轻易泯灭掉这样一块旷世奇材。在心里,我把他看做是二十一世纪的爱因斯坦,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人类进程。外界传闻,我有一统江湖的野心,其实对我而言,江湖并没有太大吸引力。与人斗,有何意义?与天斗、与命运搏斗,才是其乐无穷的事。”秦王低声叹息。
与天斗、与命运搏斗这种人生目标,的确高绝,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单单这一点,秦王就值得我崇拜。
爱因斯坦改变了人类物理科学的进程,而他的传人霍金,则是打开了人类窥视太空的门户。
如果言佛海是新爱因斯坦,那么他能改变什么?
“小夏,知道‘复仇者联盟’的故事对吧?”秦王问。
我点头,那是美国漫威公司创造的英雄人物,个个卓尔不凡,靠拯救地球、拯救世界、拯救全宇宙、拯救全人类来消磨时间。
“我有一个梦想,就是把所有顶尖奇术师集合起来,形成一个奇术师联盟,维护地球和平,消灭一切战争。很显然,言佛海很有可能成为这个组织中的重要成员,我甚至为了促成这件事,牺牲了我的——”秦王痛苦地叹息着,情绪出现波动,以至于无法顺利地说完这句话。
我了解,牺牲的是秦公子,而屠杀秦公子的,正是言佛海。
杀子之仇,如同刺进秦王胸膛里的尖刀。
蓝石大溪地别墅野湖一役,秦王在千钧一发之际从深渊巨口中救出言佛海,充分证明了秦王心里无法取舍的巨大矛盾。
车子到了家乐福超市对面的过街天桥,自动靠边停下。
分隔车厢前后的帘子升上去,连城璧转回头问:“我们步行从天桥过去?”
秦王抬起头,表情又恢复了绝对的平静,点头同意。
我们三人下车,路虎车继续向北开,要从下一个路口掉头,绕过隔离带,到家乐福停车场里等我们。
上了天桥,秦王放慢步伐,轻轻做着扩胸动作。
今天天气不错,登上桥后,心情立刻舒展了不少。
这座天桥的视线很好,向南看到解放桥路口,向北则一直能看到历山路铁路桥。
陕八怪是在家乐福超市的二楼,站在天桥上,正好看到那家店的巨大招牌。
“你去订座位,我跟小夏再聊两句。”秦王吩咐连城璧。
见我和秦王很聊得来,连城璧的心情也好了很多,步履轻快地过桥,进陕八怪店里去。
“杀一个人很容易。”秦王说,“外人、朋友站着说话不腰疼,鼓动我,怂恿我,但他们不知道,杀了言佛海,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思索了十几秒钟,才想通这句话的意思。
言佛海精通“拘魂之术”,虐杀秦公子之后,秦公子的灵魂已经在言佛海掌中。
为了这一点点念想,秦王对言佛海投鼠忌器,不敢赶尽杀绝。
我们向北看着,秦王靠在桥栏杆上,长久地垂下头,沉默不语。
失子之痛,痛彻五脏六腑,没有任何药石可以疗伤。如果我是他,同样创巨痛深,难以消化。
“唯一的办法,就是镜室。”经过了千佛山前的顿悟,我看问题的宽度、广度、深度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可以自如地调用已知的讯息,形成最完美的解决办法,“镜室分解灵魂,就能破解‘拘魂之术’,打破言佛海的禁制。”
天下奇术,相生相克。有言佛海的“拘魂之术”,就会产生反制此术的“镜室棱镜分解灵魂之术”。一个是搜拢,一个是解放,针尖对麦芒一般。
秦王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已经僵化了似的。
桥上经过的行人纷纷向他投以惊诧的目光,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都不愿多管闲事。
“你肯帮我吗?”良久,秦王才涩声问。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前辈,义不容辞。”
一句话出口,我才发现,自己被秦王讲的这个失子故事给绕住了,完全站在他的立场考虑问题,胸口一热,不自觉地就被“逼”上了梁山。
“任何时候,我不会勉强你,阿璧也不会勉强你。人各有志,强扭的瓜不甜,我们是成年人,都明白这些道理。小夏,你能在这种时候答应帮我,已经是雪中送炭了,因为——赵天子已经兵临城下,正在逼我屈膝就范。有你,我最起码知道阿璧日后有人照料,就不再有后顾之忧,可以放手一搏了。”秦王说。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天桥左右两侧的桥底阶梯旁,各出现了四名穿着灰色夹克、斜背大号挎包的年轻人。他们既不看车,也不看路,全都仰着头,盯着桥上的我和秦王。
“是我养虎遗患,才诞生了赵天子这样的毒瘤。如果早些年我下狠手灭了赵王会,今日也就不会被逼得走投无路了。”秦王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
除了那四人,另有六人,已经分两拨左右上桥,占据了这座过街天桥的东西两端。
济南外来人口众多,本地人见惯了这类人,所以几个从家乐福超市里拎着菜出来的大妈不紧不慢地走着,边走边张家长李家短地唠叨着,根本看不出这天桥上即将爆发一场恶战。
“赵天子很善于选择战场,他知道,阿璧会令我分心,而你的存在,却是一个巨大的变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站到我的对立面上去。于是,他判定我此刻一定是四面楚歌、心下茫然。”秦王抬起头来,向远处望着。
桥下,汽车川流不息,车声不绝于耳。
“的确是。”我点点头。
我与赵天子照过几次面,此人心机很重,的确每次出现,都是在一个很巧妙的关键点上。譬如他击杀明千樱那一战,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手了。
“对于这种人,早杀,比晚杀要好得多。”我说。
“是啊,我也想杀他,并为此创造了一路‘庖丁解牛十字撩阴刀’,只是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秦王一边说,右手虚握成拳,只有尾指向斜前方伸着。
当他的手腕灵活转动时,五根手指都在各自扭动,虽然指缝里无刀,但我已经看到了一把无形的小刀正在他掌心里回旋着。
他展示的每一刀都是反向上撩的,绝对没有一刀是猛力下劈的。
“我在越南游历的时候,看到农民在甘蔗地里削甘蔗。甘蔗又高又硬,他们一天干那么多活,而且农民普遍矮小,连一米六都不到,不可能有力气大开大合地劈、砍、斫、斩,于是他们从低处出刀,从手腕底下发力,刀刀都是反削。其实,我们在街上看到卖甘蔗的就能明白,南方人卖甘蔗削甘蔗,全都是小刀反削,而北方大汉则的用刀粗笨,只知道挥臂发力,把削甘蔗当做是伐树一般……”秦王说。
我耳中听他说,眼睛盯着他的手腕看,不自觉地双手一起模仿他的动作。
“神州九刀”刀谱全都是堂堂正正的刀法,如同武将上阵,操长刀、偃月刀、铁杆大刀冲锋杀敌,每一刀都是竭尽全力劈砍,没有任何巧劲,全都是大开大合的路数。
秦王教我的,却是一路阴柔、隐忍、藏拙、弄巧的刀法,与“神州九刀”迥然不同。
“好极了。”我大约花了四分钟,就感觉到了这种刀法的绝妙之处。
打个比方,“神州九刀”是越野车、加长版轿车,可以高速狂奔,发力超车,开起来十分爽快,过瘾之极。但是,城市当中每时每刻、大路小路都有可能堵车,开这种车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总是施展不开。十字撩阴刀却像是电动车或者滑板车,可以见空就钻,随时改变行进路线,在各种路面上毫无阻碍地前进。
“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刀无定法、克敌为先”——这就是秦王教给我的。
“好,这里的事交给你了?”秦王问。
我点点头,秦王便抱着胳膊,倚在栏杆上,完全置身事外。
现在,我身上没带刀,但我还是镇定地向东面走过去。
那些人跟踪我们有一段时间了,知道我们从东面上天桥,此刻又往东面去,等于是在后退逃跑。
这种短兵相接的战斗中,料敌于机先是很重要的事。
兵法上说,敌不动我不动,敌方动我已动,处处比敌人先动,已经胜了一半。
赵天子麾下,皆非庸手。立刻,东面桥头的三人横向散开,迎着我冲过来。他们的手全都插在挎包里,应该早就准备好了称手的兵器。
我冲着最北面的敌人过去,中途变向,横跨三步,对准了最南面的敌人。等到北面、中路的两人呐喊一声,向我包围过来的时候,我突然第三次变向,迎着两人冲过去。
十字撩阴刀其实阐述的是一种冷兵器作战技巧,其核心价值是“避实击虚”四个字,用最不可能的招数从最不可能的方位攻击敌人最不容易防备的位置——我手中无刀,但手上却有长度超过一厘米的尾指指甲。
《庄子??养生主》中说,庖丁解牛时,总是“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由此可知,“无厚入有间”才是世间最可怕的兵器。
秦王将参悟到的这路刀法命名为“庖丁解牛十字撩阴刀”,其中定是受到了大智者庄子的智慧启迪。
我的双手尾指笔直地指向两人的心口,突然发力上撩,从对方的喉结、下巴、鼻尖、眉心依次飞掠过去。不等这一招的结果显现,我身体飞旋,连续七百二十度转身,双手尾指琵琶连弹一样,从南面杀手的喉结上四度划过。
三个人齐声怪叫,弯着腰,踉跄后退。
第240章 庖丁解牛十字撩阴刀(3)
我向东面阶梯飞奔,阶梯下的两人也低着头向上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的反应也真是笨拙到了极点,只知道向上冲,却不想想我下一步的行动。
我们三人在阶梯上错身而过,我在中间,他们在两边。于是,我的双手尾指指甲反削他们的耳廓之下、颈部侧面。
人体的那个部位脆弱之至,我刚收手,两人颈侧便血喷如箭,哀嚎着倒地。
正因为他们是赵天子的人,所以我出手时才毫不留情。要知道,赵天子击杀明千樱时,亦是如此。
重创五人之后,我已经到了桥下,轻松汇入人流之中,同时又用眼角余光瞥着路西面那两个人的动向。
这一战的过程极短,路人并不清楚天桥上发生了什么,直到颈部受伤的两人踉踉跄跄地追下来,才引起了一阵喧哗。
我不慌不忙地向北去,等到路口绿灯亮了,规规矩矩地从人行道过隔离带,绕到历山路西侧去。然后,我埋头疾行,贴着人行道里边直扑过街天桥西侧。
向桥上看,秦王仍然倚着栏杆站着,双臂抱在胸前,淡定地看着无知百姓们仓皇奔跑。
“你赢了。”我举手行礼,向他遥遥致意。
他是江湖上的前辈,文武智慧,皆在我之上,很多地方值得我好好学习。无论他用失子之痛引我入彀还是故作无意地教我使用“庖丁解牛十字撩阴刀”,都是在提携我进步。
此前见过那么多人,只有他给了我实实在在的前进动力。
我到了桥下,剩余五名跟踪者已经聚拢在一起,各自将右手探入挎包里,神情极为紧张。
“一对五?”我并无恐惧,但五人所站的位置,正好有两只硕大的监控摄像头。其中一只就悬挂在右上角的天桥下钢梁上,我再向前二十步,就会被镜头拍到。
这些白色机身、黑色镜头防护罩的馒头式监控是济南城市“天网”的摄像节点,讯号直通城市警戒中心。如果在它下面伤人,那我在济南城就不用再公开露面了。
我停在一家宠物医院的广告牌后面,装作对着橱窗整理衣领,偷偷观察那五人的举动。
当然,我果断出手是为了替秦王解围,只要对方知难而退,绝对没必要斩尽杀绝。
所幸,这五人还算识相,商议了几分钟后,一起混在人流里过桥,接应受伤的同伴,迅速离去。
秦王下了桥,我们在阶梯下会合,并肩走向陕八怪馆子。
“好是好,不够果决,太多妇人之仁。”秦王淡淡地说。
“他们不过是赵天子的下走,多杀无益。”我为自己辩解。
“杀人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艺术行为——江湖上哪一个大佬出道之时,不是杀人立威?要知道,当年号称‘天下第一林家枪、京师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林冲逼上梁山之时,不也得先杀人立威纳‘投名状’?自古至今,只要是有志于在江湖上划下自己地盘的,都将杀人当成毕生的事业,刺杀、截杀、暗杀、对杀、强杀、攻杀……就像一个琴师、一个棋手必须反复磨练自己的技艺那样,大佬们也都在研究杀人的技艺。像你今日这样,只会错失良机,到了最后,弄得猎人变成别人刀下的猎物。‘十字撩阴刀’讲求的毒、阴、狠、厉,练到一定程度,拔刀就要见血,五步之内必须有人伏尸。小夏,你是一个高手,但江湖上高手多如牛毛,必须成为超一流高手、超超高手,才能好好活下去,保护自己要保护的,坚持自己要坚持的……”
我们由扶梯上去,到了二楼,却发现连城璧仍然没有进去,坐在靠墙的长椅上等位子。
陕八怪的生意一向都很火爆,开业一年,食客从济南城四下里接踵而来,几乎要踏破门槛。
“不要对阿璧提刚刚的事。”秦王结束了长篇大论,最后小声叮嘱。爱女之心,表露无遗。
我们走过去,连城璧握着手机站起来迎接:“还有四位客人排在前面,马上就叫到我们了。”
以秦王的身份,竟然需要在这种吃饭的地方等位子,真的是低调到了极致。
古人说,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看起来,秦王真正是当世隐者,跟赵天子之流有着本质的区别。
“很好,很好。”秦王坐下,安静而温和,毫无张扬倨傲之态。
刚才在过街天桥上,他鼓动我一怒出手时,彼时的果敢与现在的低调有着云泥之别。
我知道,两个秦王都是他的本色,真正的大英雄就是能屈能伸、能上能下、能快能慢,能攻能守。
“夏先生,请坐。”连城璧招呼我。
我坐下,与秦王一样,沉默无语。
空气中飘荡着辣子的香味,每一个从陕八怪馆子里走出来的人嘴上都油光光的,满头满脸带着汗。
隔着玻璃橱窗向馆子大堂里往,所有的餐台都坐满了,服务生忙得脚不沾地,在过道里飞跑着。
“这里生意很好,饭菜味道肯定差不了。”连城璧说。
秦王握着连城璧的手,微微点头。
“夏先生,谢谢你。”连城璧又说。
我摇头谦让:“何足挂齿?只不过是介绍了一家陕味纯正的馆子而已。”
连城璧也摇头:“不仅仅是为这个,而是为了——”
她举着手机,向身后的窗子指了指。
那扇窗子与过街天桥平齐,从那里望出去,正好能将刚刚我和秦王所做的事尽收眼底。
所以说,她的“谢谢”二字一语双关。
她虽然谢我,我却没有达到秦王的要求,实在有些尴尬。不过,尴尬归尴尬,我并不觉得愧对秦王。
闹市之中杀人,绝对不是一个优秀的江湖人随意就能做出来的。和平年代,根本不需要什么“投名状”,更不需要以杀戮为荣。所以,我只伤了五人,要对方知难而退就罢了。
“其实,夏先生,我们很久都没有新朋友了。”连城璧摇着秦王的手,笑着说,“如果你肯加入,未来一定会有很多美好的事等着我们。”
我明白她的苦心,文牡丹、火烧云战死,言佛海反叛,秦公子受制而亡……此时此刻,秦王麾下已经没有能够驰骋征战之臣。
如果我能顺利加盟,就将一肩挑起四个人的工作,成为秦王最有力的臂助。
“我也很想,但身不由己,还有些事没了。”我委婉地回答。
连城璧虽然失望,倒也豪爽:“那好吧,我很有耐心的,会等到夏先生结束一切后再来跟我们会合。”
服务生终于叫到了连城璧拿着的号牌,我们三人走进去,在最靠角落的卡座坐下。
连城璧兴致很高,拿过菜单,连点了十几样,全都是陕西的名吃。
“这次,终于可以吃一些味道正宗的家乡美味了!”连城璧满足地叹息。
红柳羊肉串是要到烤炉那边去单点的,我站起身,离开座位,从拥挤的人群中走过去。
蓦地,第六感给了我准确的提示,我向左后方回首,立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不要紧张。”那张脸上带着阴沉沉的笑,“此刻有三把枪对着你,你要叫,你们都死。”
此人正是无所不在、阴魂不散的赵天子,巧之又巧地选择了我一个人落单的时候出现。
“赵先生,有话好说,总得容我们好好地吃顿饭吧?”我以退为进,试图避开他的短枪。
“秦王不死,谁都别想好好吃饭。”赵天子咬牙切齿地说。
我要了二十支肉串,让服务生多撒了两倍的孜然、盐巴和辣椒面,然后抓在手里往回走。
赵天子跟在我身边,枪口直接杵在我的腰眼上。身边五步之内,还有两人形影相随地跟着。
“刚刚的事情是误会,你的人跟得太紧,不让人喘口气。”我说。
“我也同样不关心那些人的生死,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秦王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济南?他不走,又不死,我的手下就会继续骚扰,直到他离开济南为止。”赵天子说。
“我管不了别人,你逼我也没用。”我沉着脸回应。
明千樱死前的那一幕历历在目,我必须攥紧掌心里的木签子,才能勉强压制住火气。与明千樱相处的时间虽短,她却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此事无关善恶立场,只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性格契合的缘故。
“走吧,好好吃饭去。”赵天子说。
回到桌前,赵天子神情自若地坐下,举手招呼服务生,多加一副碗筷。
大堂内人声鼎沸,所有食客都在兴高采烈地大吃大嚼,各种陕西方言此起彼伏地响着,充斥着我们的耳鼓。
这里的确不是个谈判的好地方,但赵天子偏偏将各种不可能化为可能,选择秦王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
选择合适的战斗时间、战斗地点切入,就会达到兵不血刃、攫取胜果的目标。赵天子能有今日成就,就是得益于他有发现战机的鹰眼。
“今天未必是个谈判的好日子,你跟过来,我也未必能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秦王不动声色地说。
赵天子一笑:“择日不如撞日,你说呢?”
两人对桌而坐,气势差别很大。秦王刚刚失去全部羽翼,身边只剩我和连城璧,大有乌江绝路、楚歌潦倒之感。相反,赵天子率众而临,大兵压境,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雄风。
“先吃,后谈,如何?”秦王问。
“边吃,边谈,才对。”赵天子寸步不让,气势咄咄逼人。
“谈——好,谈吧,你要的,我给不了。你邀我合力对抗京城燕王府,我也做不到。要知道,燕王府是太行山、王屋山,不是随随便便拖个愚公出来,就能把两座大山凿碎搬走的。你我都不是愚公,何必苦苦钻牛角尖?我知道这几年,你一直觊觎江湖第一的位子,所以燕王府就是你唯一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过你想想,人在江湖,总得有道义、原则、侠气、立场吧?如果总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那还有秩序和王法吗?你想当老大,急不得,总得能服众才行。我可以断言,就算你近几年内纠合中原各大势力,‘倒燕’成功,你也绝对成不了老大,到时候七王之后不一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又会掀起一番江湖厮杀。赵兄,别好高骛远了,现在的中原和风吹舞,民众安居乐业,是几百年来最美好和谐的盛世。我们江湖人也该歇歇了,何必平地再起波澜?”
秦王侃侃而谈,眼中的疲倦之色隐去,眼神变得澄澈明亮起来。
我斜对着他,认真听他说话,眼神不自觉地停留在他脸上,忽然觉得,当时从沈镜的“祈福之镜”中看到的虚像,竟然有七分长得像秦王。
平心而论,秦王的面相很不错,脸型瘦削方正,五官比例协调,眸子颜色黑亮,嘴唇线条饱满,有相书上记载的“封疆大吏之相”。
那种面相,适合握刀、握笔,举手投足之间,掌控千万人生死。
凡是这种人,外表和内心都是截然分开的两种状态,任何时候都用一层坚硬的壳子,把真实思想罩起来,让敌人和朋友都无从捉摸。
“我只要你,陪我一起‘倒燕’,并不要你做其它事。是成是败,我自己一个人担着。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从上到下,黑白两道,全都安插了我的眼线。你若是现在就答应我,十日之内,燕王府必倒。”赵天子斩钉截铁地说。
油泼面、臊子面、裤带面、辣油馄饨、肉夹馍全端上来,连城璧并未因赵天子不请自到而愠怒,反而恭恭敬敬地将第一碗油泼面放在对方面前,然后才把臊子面端给秦王,把裤带面端给我,最后将辣油馄饨留给自己。
“请吃面。”秦王举筷邀请。
赵天子也不客气,低头吃面。
这张桌子的长度为六尺,宽度为三尺稍多一点。当赵天子埋头吃面时,浑身所有空门全都暴露给了秦王。只要秦王出手,三秒钟内,赵天子当场必死。
我望了连城璧一眼,她的右手握着汤匙,左手已经按在腰间,双眼紧盯着赵天子的头顶百会穴。
大堂里的嘈杂声突然变得极其遥远,晃动拥挤的人群全都变成了虚化的背景。此时此刻,我眼中只有连城璧的左手与赵天子的百会穴。
“一刀插下去——不,不必用刀,一根烤肉签子就能解决问题了。从百会穴的正中一签子插下去,赵天子必死。”
从我的角度出发,这时候不需要谈判,而是需要无所畏惧的刺客、杀手、勇士,就像当年慷慨激昂由燕入秦刺杀暴秦之王的荆轲一样。刺客从不考虑后果,只考虑自己的任务,为了完成任务,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我右手中握着一根木签,上面一共穿着五块泛着油光、辣椒面红光、孜然面黄光的羊肉,放进嘴里,一口就能撸掉羊肉,只剩一根光秃秃的尖头红柳木签。
“杀还是不杀?秦王没下令,连一个小小的暗示都没有,为什么?”我一边缓缓地咬掉了第一块肉,在嘴里一下一下嚼着,转眼去看秦王。
秦王握着筷子,低头拌面。
臊子面必须搅匀了才好吃,否则三两分钟后下面的面条就坨住了,变成一整个面疙瘩。
筷子在手,秦王又是距离赵天子最近的,两人之间的直线距离只有两尺不到。他若出手,才是保险系数最大的。
嚓的一声,连城璧的左手离开了腰间,但拳缝里已经露出了包银嵌玉的短刀刀柄。
我一下子咬掉了木签上的其余四块肉,五指轻搓,回味着“十字撩阴刀”的最精妙手法。
现在,我跟赵天子并排坐着,木签由下向上反刺,正好插入他的胸口要害。
这种状况下,只要我们三人动手,赵天子必死。
换句话说,赵天子等于是找上门来送死。
面拌好了,秦王也低头吃面,同样把头顶要害暴露给对方。
我不期然想到这样一个问题:“杀人是为了什么?”
惊退过街天桥上那些人的时候,我向秦王辩解过,滥杀无益。
秦王也驳斥我,杀人可以立威,自古至今,天下英雄都这样做过。
那么,如秦王所说,杀人可以立威、扬名、报号、传檄天下。
如果此刻杀了赵天子,而赵天子的人又反杀过来,我、秦王、连城璧不能全身而退——之后,我们又获得了什么?三条性命葬送于解放桥北家乐福而已。
我们不是刺客,首先要考虑活下去的问题,就连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也不能做,更何况是“三命抵一命”。
看古籍时,历史上很多评论家说过“诸葛一生唯谨慎”这句话。其实,这句话貌似有憾,实则是对诸葛武侯的最高赞美。谨慎、不冒险、欲进先退、欲扬先抑、从不冒进、不求大胜……这些全都是诸葛武侯传下来的战略战术、战斗经验。
杀人,是为了好好活下去。如果杀人之后,杀人者立死,那就是同归于尽的作战方式,甚不可取。
我望着连城璧,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把木签子放下,拿起第二串烤肉。
两支签子切换之际,我已经完成了对整个战局的深度分析,猜透了秦王此刻心中所想。我们都懂得,不求速成,只求小胜,如果赵天子乐意狷狂嚣张,那就任他去吧,犹如太极名言——他狂任他狂,明月照大江。
当下,现场唯一的变量就是连城璧。
她是秦王的女儿,不甘心父亲受辱,哪怕是别人对于秦王的小小不敬,都会令她产生杀人的冲动。
“这肉太大了,不好咬。”我说,然后探身向前,握着她的右拳,“小刀借我用用?”
连城璧咬了咬牙,右拳一挣,但却被我牢牢握住。
“小刀借我。”我坚决地说。
连城璧涨红了脸,挣脱不开我的手,负气一甩,任由我把小刀夺过来。
我用那把锋利的小藏刀把签子上的烤肉一切两半,用筷子夹给连城璧。
“肉要趁热吃,凉了,吃下去也消化不了。”我说。
其实我很清楚,赵天子就像这刀下的烤肉,杀他的时机稍纵即逝,再若冒险强杀,只会产生无穷后患。
在这一对局中,秦王稳坐中军帐,始终洞若观火地把控节奏,没有令局势失控。
这种“大石镇古桥,八风吹不动,山雨晚来急,野渡舟自横”的大局观,确实值得我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