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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天     奇术之王txt下载     奇术之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1章 风雨不动言佛海(1)

    突然,车子猛地一震,急促地刹车,然后停了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桌上的酒瓶一下子倒了,瓶塞弹开,殷红的酒顿时洒了满桌。

    “坏了,有事发生。”莫先生并不动怒,而是快速做出了判断。

    他按下了桌子底下的一个按钮,车厢两侧立刻出现了两扇窗子。

    我发现,车子停在一段偏僻的公路上,除了右前方停着的一辆黑色奥迪轿车之外,公路上没有任何其他车辆。所以,逼停我们车子的,只能是那辆车。

    奥迪车四门紧闭,没有人下来。

    莫先生伸出右手食指,蘸着酒,快速地在桌上写了三个字。

    那是一个名字——言佛海。

    我俩对视,莫先生忽然苦笑起来。我理解他的心情,两国相争,各为其主。他们两人是游园惊梦三大鬼王里仅存的两位,此刻为了各自的利益,只能剑拔弩张,怒目相向。

    “当街火拼。”我也沾着酒,在桌上写。

    莫先生摇摇头,向左右两边的窗子一指,继续写:“人多眼杂。”

    有这四个字,可以看出他是个顾全大局的人。现在的济南城,山雨欲来风满楼,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势力,一边坐山观虎斗,一边等着下*夺胜利果实。这种情况下,谁先挑起战斗,谁就会变成别人的盘中餐。

    我们这边不下车,奥迪车的门也不开,只能僵持在这里。

    “你下。”莫先生在桌上写。

    我沉默了十几秒钟,点点头。

    在明湖居,我和言佛海曾有一面之缘。那时候,他力邀我加盟秦王会,但被我委婉地拒绝了。现在,形势似乎已经倒转。我没有多写什么,打开后门,跳下车。既然莫先生说奥迪车里是言佛海,那就一定是。

    我没有迟疑,直接走向奥迪车的车头。咔嗒一声,奥迪车的四门同时打开。

    这次我看得清清楚楚,至少有三把短枪一起指向我,枪口闪着寒光,全都杀气腾腾。我停住,摊开双手,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惧。

    “言先生请你上车。”驾驶奥迪车的司机跳下车,把手中的枪插进口袋里。另外两名枪手也下车,其中一名殷勤地扶住车门,等我上车。

    我没有犹豫,因为这时候,两辆车里的人都在看着我,我如果表现出任何的怯懦,都会影响他们在心里给我打的分数。我上了车,另一边坐着的果然是言佛海,那个面目阴沉、心事重重的奇术师。

    奇怪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把算盘,左手托着,右手五指不断地在算盘珠上扫来扫去。

    “又见面了夏先生,这一次,你等我摒退下人,咱们慢慢聊。”这句话说完,四扇车门同时关上,车里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

    “聊什么呢?言先生?”我问。

    言佛海沉沉地笑了:“聊什么?就聊聊以后我们怎么合作怎么样?夏先生,我代表秦王感谢你。文牡丹、火烧云是秦王麾下两员干将。如果没有你的援手,他们到处乱闯,就会引发不必要的混乱,把我们设在济南城内的所有安全屋全部暴露出去。那样的话,损失就大了。”

    听他这么说,我不自禁地皱眉。安全屋的安全,难道比文牡丹、火烧云更重要?如果秦王会没有那么多顾及,早对二人施以援手,也许火烧云就不会死了。看起来,火烧云之死,是秦王会丢车保帅的结果。

    我冷笑一声,没有回应。人命大过天,如果秦王这样对待手下,只会让人离心离德,逃亡而去。

    “夏先生,如果你肯加盟,一定会得到重用。秦王让我对你转达他的谢意,并且已经写好委任状,只等你加盟我们。你知道吗?春秋战国时期,秦王嬴政横扫**八荒,最终一统天下,凭借的也是手下的精兵强将。要得天下,必先获得民心。秦王曾经说过,一个帝王要胸怀天下,目光远大,绝对不要只着眼于个人私利。这天下是皇家的,也是百姓的。”

    我的眉头越皱越紧,因为我不想跟任何人讨论帝王将相这些事。现代人很势利,江湖道义早就放在脑后,根本不可能只听某个组织宣传,就对其死心塌地。至于心灵鸡汤、醒世恒言之类,也早就过时了。

    言佛海把当今的秦王比作春秋战国的秦王嬴政,这真是错得太离谱了。莫说是秦王当不起这种大人,更进一步说,当今天下四分五裂,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并吞六国,成为新一代的世界霸主。坐拥北极圈优势的俄罗斯,近年来虽然做了很多事,但仍然无法将东欧北欧统一起来,恢复大苏联的无敌气势。

    “文牡丹在韩夫人的别墅,此刻大概已经送到医院去了。你们秦王会最好把他接回去,好好调养。火烧云已死,你们可以直接把她送往殡仪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大家还有什么合作的可能。言先生别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我有我的道,你们有你们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再会吧。”我推开门。

    言佛海立刻叫:“最重要的事我们还没说呢,关门关门,快关门。”

    门又关上,外面的一切景物都看不见了。

    “我们会把文牡丹接走,送到最好的医院里。现在济南城地下江湖大乱,你总得有个立身之处吧?如果你同意,我来出钱,让你注册一家公司,好好包装自己。夏先生,人挪活树挪死,有时候多想想,别人为什么活得好好的,你自己就活得这么狼狈。秦王爱才若渴,你过来,他百分之百会重用你。”言佛海还想劝我。

    我再次解释:“很多奇术师愿意为秦王效力,但却不是以你们想要的方法,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我们之间的谈话进行得并不顺畅,因为意见分歧比较大,言佛海根本无法招安我。

    “夏先生,我给你两个选择,加入我们,或者是死。”言佛海说。

    他也真是爽快,谈崩了,立刻图穷匕见,把最后的底牌亮了出来。照我看,这两条路,无论选哪边,都会是死路一条。

    “言先生,别逼我。”我淡淡地的说。

    这种情况下,对方没有给我留下退路,我已经退无可退。

    两辆车都停在路边,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这也就代表着,莫先生与秦王会的冲突已经成白热化的趋势。一不小心,一个火星蹦出来,大家就要擦枪走火。

    “我没逼你,只是给你指明人生的方向。夏先生,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这是古语,到今天仍然适用。秦王之所以能成为秦王,他的血统当中绝对流淌着昔日横扫天下的嬴政的血液。这种传承,决定了秦王会的辉煌未来。夏先生,如果你肯加盟,日后一定会感激我。”

    严法海是个非常执着的人,在明湖居外面,他已经流露出邀请我加入秦王会的意思。到现在,仍然延续这个话题不肯放弃。

    “那好,给我时间考虑。”我说。

    言佛海摇头:“抱歉,你只能现在做决定。我的车,莫先生的车,你只能选择一辆。就这么简单,选吧。”

    我无法选择,因为现在言佛海摆在我面前的,都不是我想要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可我无法作出选择。

    从车窗望出去,公路两边是大片的荒原。在这么广袤的土地上,挖坑埋几具尸体,还是非常容易的。

    “言先生,关于我加盟的问题,秦王怎么说?秦公子怎么说?”我问。

    言佛海沉吟了一下,一挥手:“他们的意见并不重要。在奇术师的世界里,只有奇术师能说了算。”

    我立刻意识到,秦公子拒绝我加盟的态度还没有变,而且他也影响到了秦王的态度。所以,在秦王会内部已经产生了意见分歧。

    “言先生,我要见秦王。”我反将他一军。

    言佛海皱眉:“这个,要见秦王的话,还得等一等。你应该知道,秦王日理万机,有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立刻表明态度:“见了秦王,什么都好说,不见秦王,任何事我都不会答应。”

    这句话是撬动言佛海态度的杠杆,我只要抓住这个理由,他就发作不得。

    言佛海想了想,缓缓地摇头:“你听着,按照秦王的行事规律,如果一个人才不能为我所用,就一定要毁灭,以免他成为别人的帮凶,现在我就是面临着这样的选择。夏先生,我也爱才,如果你加盟,我愿意把我自己毕生所学,无一遗漏地全部教授给你。”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如果我去帮莫先生,就会成为他的敌人,遭到无情毁灭。

    “抱歉,言先生,不见秦王,我什么都不会做。”我说。

    砰的一声,似乎是枪响。

    我向外看,奥迪车的司机已经倒下。另外两人立刻蹲下,双手举枪,寻找着子弹来处。

    砰,又是一声枪响,又有一人被射杀。

    “是狙击手,跟射杀洪爷的人一伙的。”我并不感到吃惊,因为对面车里坐着的是莫先生,就是主导那件事的人。他们既然敢射杀洪爷,自然敢射杀言佛海。这就是人类的本性,杀戮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了手了。

    言佛海按了电钮,气定神闲地告诉我:“车子安的全都是防弹玻璃,冲锋枪都打不透。那些狙击手最明白,所以只向车子开了一枪,就再也不妄想了。”

    车外,第三人也跟着枪声倒下。形势如此不利,言佛海并不惊慌,只是冷眼观察着车外的情况。

    莫先生一直没有从车里下来,所以,莫、言两位,始终都没碰面。

第212章 风雨不动言佛海(2)

    “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办?”言佛海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挂档,冲出去。”我回答。

    “是啊,冲出去,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办法。”他说,“可你知道吗?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以为言佛海是为我而来,但我不能这么说,只是轻轻摇头,表示我并不知道。

    “其实,我可以带大队人马过来,在对方开枪之前,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辆车子射成蜂窝。如此一来,我的人就不会死了。可是我没有那样做,只是按部就班地别停了对方的车子,然后又循规蹈矩地请你过来,最后执意挽留你加盟秦王会。这一系列程序是很耗费时间的,我在耗费时间,莫先生也被动的耗费时间。这个世界是运动不止的,我们停在这里,其它地方却如火如荼……”

    我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了,因为我已经明白,他用的是调虎离山、围魏救赵之计。奥迪车被困在这里,吸引了莫先生的注意力。那么,秦王麾下其他人就会直奔莫先生的老巢。所以说,在这里拖延越久,对秦王会的行动就越有利。

    “很好,你很聪明。”言佛海说,“任何一派势力里面,有你这样一个人,就等于是有了一条刚强有力的龙骨。可惜呀,像你这样的人,并非任何年代都有的。”

    他很镇定,嘴角噙着微笑,并不把莫先生放在眼里。

    车窗外,莫先生终于下了车,向我们这边望着。但却没有走过来。

    很快,有两辆丰田越野车从后面赶上来。车子还没停稳,上面的人就已经跳下来。普通枪械,根本对付不了防弹玻璃,这也是言佛海保持镇定、高枕无忧的原因。可是现在,对方人多势众,已经控制了局面,很有可能把车子掀翻,浇上汽油当众焚烧。

    就在这个关键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是韩夫人打来的。

    我刚接起电话,就听见韩夫人痛苦的*声:“小夏,赶紧回来救援。不知哪里钻出来这么多雇佣兵,有预谋地……血洗别墅。我带人躲进了地下室。这里有足够多的防御武器……”

    电话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我好不容易才听懂了韩夫人的话。

    我立即回答:“夫人,你身边那位莫先生,是冒名顶替的,我跟真正的莫先生在一起。敌人来袭,不要硬碰硬,应该抓紧时间报警,借助警察的力量,处理好江湖的事。”

    此刻,我已经自顾不暇,无法给予韩夫人更多帮助。

    “是韩夫人吧?”言佛海问。

    “秦王会的人血洗韩夫人在蓝石大溪地的别墅?”我反问。

    言佛海淡然摇头:“她太过虑了,女人总是善于夸大其词。我要找的,只不过是莫先生留下的东西。他擅长于‘傀儡之术’,在别墅里留下太多惹麻烦的伏笔。所以,我需要一点点时间,把那些东西全都清理掉。女人啊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把莫先生的傀儡留在身边,待为上宾,真是可笑。”

    我忽然明白了,文牡丹与火烧云的带伤投奔,也是言佛海的计策之一。

    很可能,现在文牡丹已经成了进攻别墅的卧底。

    “放心,韩夫人不会有事。我和她将来还有联手合作的机会。”言佛海又说。

    我相信言佛海的话,因为他与韩夫人之间并无矛盾冲突。或者说,眼下暂时没有冲突,没必要将枪口对准蓝石大溪地别墅。

    莫与言之间的鬼王之争,才是眼下必须解决的大麻烦。

    言佛海突然向前探身,盯着车前。

    原来,莫先生已经站在了奥迪车的正前方,双手按在发动机盖子上。

    言佛海笑起来,缓缓地伸出双掌,按在挡风玻璃上。

    两人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死死对视,以眼神和精神力量搏杀。在奇术师的世界里,物理杀人是最下乘的,只有用精神打败对方,才能取得既杀敌制胜又提升自身的效果。单纯地杀一个人,对奇术师而言,是一件很乏味的事。

    “你不要动,无论出现什么怪事,都不要动。”言佛海沉声吩咐。

    我并没决定要帮他,当然也没决定要帮莫先生,而且我这次出来,正是为了追击莫先生,走马换将,救回芳芳。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这可能是很多奇术师同道最愿意看到的,而且我相信,很多人都在期待着清扫战场,把侥幸获胜的一方立刻除掉。

    砰地一声,奥迪车的发动机盖子裂成两半,向左右飞出去。

    莫先生向下俯身,双掌立刻按住了这辆车的发动机。

    刹那间,我看到他双掌掌心已经变成了赤红色,如同两只烧红了的铁砧。

    言佛海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探身向前望着。

    不到十秒钟时间,我察觉脚下涌起阵阵热浪,车子里飘荡起橡胶被烤焦融化的怪味。

    “他用双掌烧车?”我吃了一惊。

    车里的味道越来越呛人,温度也迅速飙升。我感觉自己像是坐在酷夏时节没开空调的车里,温度是外面的两倍还多,连气都喘不过来。

    向外面看,风吹野草,轻轻摇曳,一定非常凉爽。

    我的手按在把手上,只需向下轻轻一转,就能打开门飞奔出去,远离这热浪滚滚的车子。不过,车子外面有枪手,出去也是死,不过是稍稍晚一点而已。

    “一切只是幻觉,你若上当,也会变成他的傀儡。”言佛海低声提醒。

    车内温度越来越高,我左手边的车门已经开始发烫,操作台上的各种指示灯,一起闪烁起来。

    我的双脚就像踩在一块烧红的铁板上一样,感觉鞋子都要融化了。

    从挡风玻璃望出去,莫先生的头发已经根根直竖,如同一只暴怒的刺猬。他的手下已经向外散开,距离车子至少有十五米以上。

    “需不需要我冲出去,解决问题?”我问。

    言佛海轻轻摇头:“还没到时候。到了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的地步,只需要伸出一根小指,就能杀死对方。”

    接下来,我感觉连身子底下的座椅都在发烫,汗水从额头渗出来,沿着发角,淌进衣领下面。我硬撑着忍耐下去,等待言佛海法力。

    古语说,百忍成金。忍耐到极限再爆发,才是力量最强大的时候。

    言佛海的双掌自从贴上挡风玻璃,就再没有移动过,仿佛掌心里带着两个巨大的吸盘,已经牢牢吸在玻璃上。我知道,他的拘魂之术是要通过双掌发作的,与武侠世界里的吸星**,十分相似。

    一想到吸星**,我顿时醒悟过来。

    此刻情形,莫先生是在全力进攻,双掌发出热量,如同长江大河滔滔奔流,采取的全是前进杀伐的姿态。言佛海恰恰相反,一动不动,静若处子,而且在奥迪车的包裹之下,不发出任何声响。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一方孤注一掷、一方守株待兔的局面。可想而知,若是莫先生久攻不下,必定泥足深陷,失去全身而退的机会。像他们这种等级的奇术师对决,战略战术思想占据了最重要的地位,最后的胜利者是靠智慧打败对方。

    我不知道莫先生还能坚持多久,但这辆奥迪车已经变成了蒸笼,而且是密封式的。车内的各种装饰物,在高温炙烤下全都会变成释放各种有毒气体的毒气弹。这也是一个大麻烦,如果不能及时脱离困境,我和言佛海的肺都会受不了。我一直向前望着,莫先生背后远远地驶来一辆中型吊车。我扭头向反向看,我们的车子后面,同样驶来一辆吊车。

    “大事不好。”我后背上突然涌出冷汗,连车内的灼热也感觉不到了。

    一辆吊车的作用,只会是吊起重物。两辆吊车能做的工作,确是可以花样百出。就像现在,只要两辆车抵达现场,就能把我们坐的这辆奥迪车撕成两半。

    我果然没有猜错,吊车急促地刹住,两辆车上的司机跳下来,各自用巨大的钓钩勾住了奥迪车的底盘。我在车里看得一清二楚,却只能干着急,无法阻止。

    司机上了车,吊车缓缓地向后倒退,钩子上连接的钢丝绳也慢慢绷紧。很快,车子晃动起来,底盘钢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言先生,要坏事了?”我说。

    言佛海没有回答,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似乎已经老僧入定。如果车子被毁,我们失去了保护层,就将变成莫先生的俘虏。

    嘎吱嘎吱嘎吱……这声音就像钝刀,在我的心上切割着。

    我观察四周的情况,吊车驶来的同时,又有两辆越野车杀到,至少有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枪手,凭借越野车的掩蔽,已经将枪口对准了我们的车。我没有过度慌乱,但这时候,也许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写下遗言了。

    “就要结束了。”言佛海自言自语地说。

    他话音刚落,嘎吱一声巨响,奥迪车从中断裂,变成两大块,带着惯性,甩向空中。车内四个座位上的气囊同时打开,发出一连串砰砰声。

    我双手抱头,屈膝一滚,便跃入了路边的水沟,尽可能地蜷缩身体,避开枪手的子弹。

    向空中看,言佛海的双掌仍然贴着挡风玻璃,那玻璃变成了一面盾牌,带着他向前直飞。诡异的是,莫先生仍然趴在车头上,保持着双掌紧贴发动机盖子的姿势。他们两个都在断掉的奥迪车的前半部分上,两人半车,横空而飞,看上去既可笑又古怪。

    哐啷——挡风玻璃终于碎了,而言佛海却在那一瞬间穿过玻璃碎片,双掌一翻,按在莫先生左右太阳穴上。

    吊车的钩子一甩之力,大到无法想象,所以半截车身,直飞出三十多米,才轰然坠地,在荒原上,激起巨大的扬尘。

    我贴着水沟迂回前进,迅速接近两人。

    其他枪手也飞奔过来。但那些人震惊之下,竟然忘了向我开枪。断车在地上砸出了一个直径五米的大坑,坑里的泥土四散飞溅,像是刚刚引爆了一颗*一样。

    言佛海和莫先生还在一起,不过很明显,言佛海是最后的胜利者。

    他的脸颊微微涨红,印堂发亮,双目炯炯有神,像是刚刚睡了三天三夜,精神饱满地醒来一样。反观莫先生,萎靡不振,脸色晦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站都站不起来。

    枪手们站定,看清形势之后,立刻将枪口对准了言佛海。

    “不要……不要……,不要乱动,放下枪。”莫先生虚弱地*着。

    他是枪手们的领导,说话很管用,所有的枪手都垂下了枪口。

    “你们都退下吧,我和言先生有重要的事商量。”莫先生又说。

    枪手们面面相觑,但没有一个人敢违抗命令,慢慢地向后退。

    我冷眼旁观,感觉眼前的莫先生已经跟别墅里那位莫先生状态接近,就像已经被言佛海吸空了一样。在武侠世界中,吸星**是专门吸人内力的邪派武功。被吸的人奄奄一息,多年修行毁于一旦。吸人的人精神抖擞,功力暴涨,逐渐登上金字塔的顶端。

第213章 风雨不动言佛海(3)

    吸星**那种武功把投机取巧、不劳而食发挥到极致,所以才被名门正派人士鄙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现在,言佛海所做的,正是这样一种既残酷又高效的事。

    我相信,他已经从莫先生的脑子里攫取了很多资料,而且是采用“四两拨千斤”的灵巧手段,并不刻意强求,而是顺水推舟,等莫先生全力发动进攻时,避实击虚,一举成功。

    他精于“拘魂之术”,在我看来,那种奇术比吸星**更强,对敌人的精神搜刮更为彻底。

    “你成功了。”我由衷地表示钦佩。

    言佛海的身体一动不动,只有眼珠连续转动,那正是脑子高速运转的下意识表现。

    “不要……紧张,我在分析莫先生的……记忆库,看是否能找到进入镜室的……高效方法。我必须控制镜室,秦王有太多超高价值的想法,必须通过镜室来实现……莫先生在镜室里留了太多后备机体,如果全部运转,镜室的效能至少……提高一千倍,相当于一百艘宇宙飞船的能量总和。那时候可以做任何事……逆转时间,逆转空间,颠倒人类的进程……太多了,几乎就等于是坐上了上帝的宝座,俯瞰众生众神,手握裁决之镰……多好啊,多好啊,‘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之中,我最佩服的就是他……他是真正的超级智者……”这些话明明是言佛海的语气,但却是从莫先生嘴里发出的。

    莫先生精通“傀儡之术”,但这一次却变成了言佛海的傀儡。

    刚才他下令让枪手们后撤,自然也是言佛海的“授意”了。

    渐渐的,空气中的浮尘全部落定,被践踏的青草芳香重新飘荡开来。

    草是荒野中唯一有生机的植物,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代一代艰难生存线下去。

    每次看到野草和草根,我心里就充满了进步的动力。上层人物有上层人物的生活方式,草根阶层也有草根阶层的提升办法。我坚信,目标远大、脚踏实地的人总会找到自己的成功之路,站在成功的舞台上,大放异彩。

    在当今的济南城,大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各自使出浑身解数,破空斗法,上演了一出出杀伐决断、翻云覆雨的大戏。

    只有如我这般默默生存的草根,才能在观众、演员、演员、观众的角色变换中,谨慎小心地活下去,见招拆招,见关破关,一路奔向光明。

    在我的认知中,镜室能够智能分解人类的生命灵魂,这已经在物理学与玄学这两个不相干的世界里搭建起了一条空前绝后的超级桥梁。长此以往,所谓的招魂者、走无常者全都会失业,因为镜室已经又快、又好、又准、又全地取代了他们的工作。

    按照言佛海所说,如果镜室的工作效能提高一千倍,那样的话,除了单细胞动物之外,世间一切全都包含在镜室的分析之内,人类将无所遁形,思想和身体全都无限透明。

    言佛海缓缓地转身,面对着我。

    他的双眼已经变为赤红色,但眼神却极为空洞,像是望着我,又像是望着我背后无尽的荒野。

    “掌控镜室,就等于掌控了上下五千年的地球历史和未来。在这个基础上,如果能再找到一个莫先生那样的人,将其运转能力更上一层楼,那么——”他高举双手,仰面向天,狂妄地哈哈大笑,“我会成为……宇宙之主,万物之主,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哈哈哈哈……”

    他已经陷入了癫狂状态,眼睛里的赤红色向外漫射延伸,整张脸也变了颜色。而且,他高举的手掌已经变成暗红色,就像莫先生炙烤发动机的时候那样。

    我不自禁地后退一步,暗中蓄力,以防不测。

    脱离言佛海双掌之后,莫先生缓缓跌倒,双手捂住心口,大口喘着粗气。

    “跟我合作吧,做天下第二,而且是唯一的天下第二。一人之下,七十亿人之上,权势富贵,无穷无尽……”言佛海说。

    在这荒野之上,他大声地直抒胸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同疯人呓语一般惹人发笑。

    我笑不出来,因为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而且会一步步实现,直到这世界变成另外一副样子。

    奇术改变世界,无论世人相不相信,该发生的就一定会发生。

    “跟我合作吧,跪拜我,颂扬我,我的光辉将照耀中原大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哈哈哈哈,说得没错,天下地上、五湖四海都是我的。一切生灵的未来,尽在我一人掌握之中。”他高傲地扬着头,虽然双脚仍然踩在泥土中,但那气势,却已经等同于登基坐殿、君临天下的帝王。

    莫先生是奇才,否则也不会创造出镜室。

    言佛海是野心家,否则也不会力劝我加盟秦王会,共同打天下。

    将这两种思想集合在一个人身上,势必会塑造出另一种孤绝可怕的性格,变成了第三个人。这个人,既不是言佛海,更不是莫先生,而是一个充满野心、手段惊人、视野辽阔、博古通今的奇人。

    这是秦王的幸运,但也同样是秦王的不幸,因为现在的言佛海见到秦王之后,只会取而代之,绝不会屈居臣下。

    “怎么合作?”我问。

    “回韩夫人的别墅去。”言佛海回答。

    “带我……带我走……”就在言佛海的脚下,莫先生虚弱地哀嚎起来。

    “你?带你走?”言佛海张狂地大笑,“你还能做什么?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傀儡罢了。我只要愿意,随随便便就能捧第二个傀儡出来,何必迁就你这糟老头子?带你走,我这样带你走——”

    他高高地抬起右脚,用力跺下去。

    莫先生叫得更大声,他的脸被踩在言佛海鞋底下,随着对方的连续践踏,最终变成了血肉模糊的扁平物体。

    “玩弄‘傀儡之术’的人,最终也会便成傀儡。”言佛海阴森森地说。

    这句话仿佛是一句谶语,因为任何一名奇术师都是以某种“奇术”成名并横行江湖的。如果谶语成真,则所有的奇术师最终都会死于自己的“奇术”之下,无法逃脱命运的桎梏怪圈。

    就像现在,言佛海精通“拘魂之术”,那么将来他也会死于别人的“拘魂”之下。

    “是该表演真正的技术了!”言佛海放下双臂,平摊手掌。

    我注意到,他的掌心里先是冒出了丝丝白雾,借着雾气就变成了雾团,最后演化为灰白色的浓雾。

    “噗、噗”两声,他张口连吹,掌心里的雾气被吹得一干二净。

    此刻,太阳悬停于头顶,阳光极好,有两块巴掌大的光斑由他掌心里反映上来,落在他的额头上。

    人的**是不可能反光的,而他的掌心现在变成了两片不规则镜子,才产生了反光的奇效。

    “所有不安的灵魂,都在巨人掌中挣扎,连莫先生也不能幸免。现在,我们走,到别墅去,那里有真正值得庸人们顶礼膜拜的大人物。你来开车,走吧。”他说。

    我用眼角余光瞥着那两面镜子,里面影影绰绰,不知藏着多少不屈的魂魄,如同一个群鱼浮动的幽暗深潭。

    “如果砍掉这两只手,是不是所有的灵魂就全都释放出来了?”我立刻这样想。

    普遍意义上说,奇术师是靠肢体、心灵与大自然沟通交流,如果将四肢砍掉,再闭塞心灵,奇术师就无所作为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确定自己身体无碍,只有腿部、脚踝的小小擦伤,才稍微放下点心。

    奥迪车被毁,我上了旁边的一辆越野车。

    钥匙在车上插着,莫先生的手下都没反应过来,仍然远远地围观。

    言佛海也上车,坐在后排座位上。

    “走吧,去找韩夫人,让她交出所有的秘密。”他冷冷地说。

    话虽短,但却充满了邪恶的力量。

    直到我们离开现场,莫先生的手下也没有再次聚拢过来,正应了树倒猢狲散之说。

    向前行驶了五分钟,我又重新回到经十路上,辨别方向之后,向东直驶,开往蓝石大溪地别墅。

    言佛海渐渐冷静下来,抽了两张纸巾,在脸上、头发上、脖子上反复擦拭,像是一个表演结束的演员正在卸妆那样。

    我没再开口,只是重重地踩下油门,见车超车,直奔别墅。

    “我刚刚有些失态了。”言佛海说,“没办法,莫先生脑子里那些东西太让我激动了。他是真正的智者,超过爱因斯坦……那样一种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简直是浪费生命,以他的智力等级,应该放在奥林匹亚山上,和远古的诸神在一起。他是神,不是人,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将来找不到像他一样的智者,去把镜室的工作能力提高一万倍……一亿倍……呵呵呵呵,夏先生,希望我没有看错你,将来成为像莫先生一样的超级智者……”

    我笑了笑,再次深踩油门,时速表的指针直指红色警示区。我并不担心刚刚狼藉一片的现场,因为总会有人出来收拾残局的,不会惹出麻烦。现在人都以为随着新政府成立,江湖已经不存在了,大家都变成了普通老百姓。可是,老百姓永远是老百姓,无论在哪个朝代;江湖人也永远是江湖人,无论在哪个时空。正因为江湖人和江湖规则的存在,发生在荒野中的残酷杀戮,才会被及时掩盖起来,不至于引发社会的大混乱。

    平头百姓的心灵太脆弱了。即使是一件小小的车祸或是微不足道的过失杀人案,就能让百姓们战战兢兢,仿佛世界末日到来了一样。可想而知,如果让他们看到荒原上尸横遍地,肯定会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然后就在坊间以讹传讹,衍生出几万个恐怖诡秘的故事版本。

    在江湖人看来,老百姓是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一点风雨。所以聪明的江湖人做事,总会避开百姓,以免弄得满城风雨。

    “放心,我不会杀韩夫人。靠杀戮是得不到天下的,古往今来,唯有仁者无敌。”言佛海阴沉沉地笑着说。

    “是啊,仁者无敌。”我轻声重复。

    古人训诫当中,仁义礼智信五大美德里,仁字当头。历代帝王,也曾专门著书立说,教育自己的子孙——真正的好皇帝,就要有一颗仁慈之心。

    我看不出言佛海的仁在什么地方,但他这样说了,至少对我也是一种心理安慰。

    车子行驶到进入蓝石大溪地别墅区的路口,我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将车速降到三十公里以下。路口往北静悄悄的,保安依旧在恪尽职守地站岗,拦车杆平伸者,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我放下车窗,把头伸出去,听了几秒钟,也没有听到什么枪声或者嚎叫声。

    “我说过,我不会杀韩夫人的,只是帮他清理莫先生留下的垃圾。”言佛海说。

    我皱着眉思索,思忖着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走吧,走吧,别让韩夫人等急了。”言佛海催促。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我自言自语,“真是有趣。”

    “是吗?你觉得有趣?哪里有趣?”言佛海问。

    “别墅里有一个野湖,据说是鬼菩萨亲自指点韩夫人布置的。湖中充满了玄机,而韩夫人又无法领悟,所以十分痛苦。莫先生连同莫先生的傀儡也一直无法弄明白这件事。现在,莫先生死了,真正有希望解开这个秘密的,就只剩你了。你是游园惊梦三大鬼王里最后一个,也许上天的旨意就是如此,由你来破解这个秘密,成为最大的守关者。”我的话半真半假、半虚半实,当然也唯有这样说话,言佛海才会相信。

    “呵呵呵呵……”言佛海拍打着车窗笑起来,“你知道吗?我们七个人的排列顺序,并不是按照年龄,而是按照智力等级。我这样说你就很清楚了,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游、园、惊、梦、鬼、莫、言,我是最差的。我不知道前五人的智商如何,至少莫先生的智商,数倍于我。这不是自谦,这是真话。前面六人都死了,只剩智商最低的我,这说明什么?说明了六个字——”

    他故意停住,让我猜。

    我苦笑起来:“到底是哪六个字?我猜不着。”

    “知识改变命运。”说完,言佛海哈哈大笑。

    我听了这个答案,苦笑也变成了大笑。这句话本来是先哲们鼓励那些刻苦学习的莘莘学子们所用,但是用在这里,竟然也是十分贴切。

    我们进入了别墅区,四周安静依然,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怎么会这样?韩夫人在电话里的语气那么惶急,现场肯定已经混乱不堪才对——”我倍感疑惑。

    车子驶上了别墅前的直道,一路向西,到了别墅门前。

    从大门口向里面看,处处窗明几净,地上连片多余的落叶都没有,仿佛刚由家政公司的服务员细心打扫过一样。

    “我们来得太晚了。”我说。

    言佛海凝视前方,不断地抽动着鼻子。

    “下车吧,我去找韩夫人。”我说。

    “韩夫人没事,放心吧,空气中飘荡着超过一百人的血腥味,但却没有她的。”言佛海说。

    我暂时放下了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韩夫人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就一定能够东山再起,重掌大权。

第214章 吞噬之术(1)

    刚进入院子,我的电话就响了,是韩夫人打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夏,你跟什么人一起回来的?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她问。

    我如实回答:“跟我一起回来的是秦王麾下的军师言佛海先生,他们进入别墅,没有任何恶意。”

    这些话是说给言佛海听的,我希望他和韩夫人之间不要再产生任何冲突。

    韩夫人一惊,随即冷静下来:“你们等着,我马上出来。”

    “夫人,你们在哪里?需要我过去相迎吗?”我问。

    韩夫人回答:“不必,我很好,无须担心。你等着,我们见面后还有很多问题要讨论呢……”

    她的语气很乐观,并不因别墅已经鹊巢鸠占而担忧。

    我和言佛海在大厅里坐了一阵,韩夫人没出来,但文牡丹却出现了。

    本来,他的伤看起来很重,按照老济南人“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至少要在床上躺三个月才行。可是现在,他身手灵活,就像从没受过伤一样。

    这种变化,也更让我肯定了“他是进攻的引子”这个观点。

    “言先生,夏先生。”文牡丹向我们施礼。

    言佛海咳嗽了一声:“有什么收获吗?”

    文牡丹回答:“没有,既没有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值钱的消息。”

    言佛海冷笑:“也许是你办事的方法不对——你和夏先生是好朋友,平时应该多向他请教才对,好好提高提高智商。现在,我告诉你,没有消息就赶紧去找,不要等着我给你出谋划策。”

    文牡丹脸上挂不住,点了点头,讪讪一笑,马上退下。

    为了此役的胜利,火烧云都已经阵亡,但却引不起言佛海的任何同情与体恤。这实在有些不近人情,让我也觉得不舒服起来。

    “莫先生的傀儡曾经带给他很多情报,但现在什么都完了。”言佛海说,“区区一个傀儡,也被韩夫人奉为座上宾,真是有些可笑。夏先生,我们去湖边看看,之前我一直对这个湖也很感兴趣。”

    我点点头,言佛海从莫先生那里肯定得到很多,他现在还不公布,就是为了抢占先机。一旦信息完全公开,就会在奇术界掀起轩然大波。

    别墅里恢复了平静,没有留下任何战斗的痕迹。

    至少在外人看来,蓝石大溪地仍然是一处花香鸟语、红红绿绿的休憩佳园,没有任何危险,只剩田园湖景之乐。

    我们走到了平台下的湖边,远眺波光粼粼的湖水。

    “这是鬼菩萨的常用手法,我一眼就能看得出。野湖的东北、西北两个角是绝对直角,代表着锋芒毕露;西南、东南两个角则是圆形,而且东大西小,代表着尊卑有序。鬼菩萨一直崇尚东方文化,所以他把‘东’尊为上位,将‘西’贬低为下位。其实这根本没有必要,方位不该有尊卑之分,就像我们人类,不可以分为上下贵贱,应该全都是平等的——只不过,真正有能力的人应该站在高处,统揽全局,引领方向。这种上与下的区别,不是由某个人按某种标准划分,而是凭着个人能力脱颖而出。鬼菩萨太注重于规矩,也就被规矩框死了,这正是奇术师的大忌。”言佛海说。

    一般人站在湖边,只注意湖水清不清,或者沉迷于野鸭子和黑天鹅戏水时的自然景观,完全想不到野湖的建造也是按照既定规矩一板一眼修整出来的。

    我知道,正如房屋建筑必须遵循风水规则之外,其它只要是跟人类居住环境有关的元素,件件都必须有规矩、有章法、有尺度。

    否则,房屋再华美,环境再优渥,都只是沙上城堡,一个浪、一把火过来,一切繁华转眼凋零,两手空空,什么也不剩。

    野湖是别墅环境的中心,所以它的风水状况,直接关系到蓝石大溪地居民的生命和经济上的大运势。

    “请将——他的用意,只不过是要在湖中请将,借用前辈的智慧,掌控今日的江湖。无可否认,他也曾经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古人留下太多智慧,只要洞悉其中的一条或是几条,就能独霸一方、风光一时了。通过这个野湖,我就能看得出,鬼菩萨曾今真爱韩夫人,希望通过‘请将’,使得韩夫人这栋别墅永远不受其它奇术师的戕害。但是,那可能吗?”言佛海笑起来。

    他在草丛里捡起一块石子,弯腰挥臂,飞掷出去。

    石子在水面上飙飞起来,一连打出二十几个水漂,力道耗尽,才落入水中。

    “呵呵呵呵,鬼菩萨真是用心,他甚至在水体中掺入了化学物质,改变了水的浮力。如此一来,不管是雾气、游船还是幻术,都能在湖面上停留更长时间。我猜,他主要是为了增加最后一条的存在时间……但这是最低级的物理技术手段了,他自身的智力所限,竟然到了舍本逐末的地步。他根本不明白,要想延长幻术、幻象的存在时间,最重要的,是加强心灵沟通、脑力联系的力量,用心、用脑去做,而不是借助于技术的革命。他这样做,等于是抱着金碗向别人要饭,舍近求远,愚不可及……”

    看得出,言佛海对于这个野湖的认同只有三成不到。

    要知道,他现在已经集中了两个人的奇术修为,站得高,看得清,想得远,思考得更全面。于是,鬼菩萨的任何力不能及之处,在他看来,都是愚蠢的表现。

    “言先生,依你看,鬼菩萨建造的这个野湖已经废了吗?”我问。

    当然这也是韩夫人面临的问题,她拥有这栋别墅,也试图以此为根据地,扎下根来,谋求发展。

    “没有,但需要大量查缺补漏。否则,它就像一个满身是孔的筛子一样,不堪承受任何敌人的攻击。住在这里,等死而已。”言佛海说。

    湖北岸上,忽然出现了七八个人。

    我手搭凉棚向那边看,立刻认出,被其他人簇拥在中间的那位,正是韩夫人。

    “她们从那边来?藏身之处竟然不在别墅下面?”我有些迷惑。

    湖北岸除了杨树林,就只有苗圃站能算得上是藏身之所了。但是,那里却是一个非常凶险之处,“游、园、惊、梦”四人的墓碑就埋在厨房灶台之下。

    我向那边挥手,但相隔实在太远了,他们看不见我,也就没有任何回应。

    那一行人没有走岸上,而是弃岸登舟,向这边快速驶来。

    “韩夫人的人缘真是不错,到这个时候,身边的人还没跑光。而且,小小一个别墅,鬼菩萨给他规划野湖,莫先生帮他植树造林,组成了一个铁桶阵势。好啊,好啊!”言佛海轻声感叹。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永恒的谜题。他们之间的好与坏、分与合,个中缘由,只有当事人知道,外人看是看不出来的。所以我相信,风情万种的韩夫人,一定曾经处处留情,处处遇到死心塌地愿意帮她的男人。这是她的天生优势,别人学都学不来的。

    言佛海后退几步,登上了岸边的石台,远眺着韩夫人乘坐的小船。

    “十字连心。”他低声自语。

    我模糊意识到,既然鬼菩萨改变了湖中水体的浮力,那么水里就一定布置了其它的东西。换句话说,他对这野湖所做的改变,都是为了更有利于出现幻想。那些幻想能给奇术师带来启迪。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所拥有的江湖名声不是自吹自擂的结果,而是各自拥有鬼斧神工、变幻莫测的奇术技能。

    “夏先生,你猜一猜?韩夫人见到我们要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言佛海问。

    我想了想,试着回答:“她也许会问,我带走的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安全回来?”

    言佛海大笑着摇头:“不不不,她绝对不会这样问,因为她根本不关心那些人的生死。她要问的是,真正的莫先生在哪里?事到如今,她只关心如何进入静室。因为镜室对她来说至关重要,而且镜室能够帮助她改变以前的错误。”

    我点点头,以韩夫人的个性,的确会如此说。

    言佛海继续说下去:“简单说吧,他年轻时犯过一个错误,这半生来,前后思量,一直耿耿于怀。据我所知,莫先生建造镜室的初衷,就是要通过种种复杂的棱镜设计,把人推向穿越时空的境地。在这里我可以多说一句,古人制造了神相水镜,莫先生和鬼菩萨之流以为凭借自己的智慧,能够直追古人,仿造出神相水镜那样的东西,所以就有了镜室。可惜的是,他们完全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弄出了一个四不像。人总是欠缺自知之明的,而且最善于闭门造车。在鬼菩萨的镜室原理构图中曾经提到过,镜室的存在基础是来自物理学上的永恒定律,即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他甚至在镜室中引入了八卦阵的理论,创造了不同的进出门户。他把这一切都变得很复杂,用无数个假象来掩盖真相,让研究者坠入五里雾中,无限费解,无限死循环,无限被困。这样一来,他已经违背了其处事的规律,把自己放入了一个纯物理的环境当中,最终连自己也迷失了,就像掉进迷宫的小白鼠那样。在我看来,真正的智者,要具有亚历山大大帝那样的勇气,敢于一路拔刀,把所有复杂的绳结一刀砍开。这就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化繁为简,不忘初衷。要想穿越时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超越光速。要想超越光速,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自己变成光,用一束光去超越另一束光,相对容易一些,总好过让一个人像夸父逐日那样,无休止地奔跑,无意义地追逐,然后累死在半路上。鬼菩萨所做的,正是夸父逐日的另一个版本……”

    我一边倾听着言佛海发表议论,一边按照他的思路,整理自己之前获得的讯息。

    现在,的确是到了应该化繁为简的时候了,因为无论出现多少种势力,其目的都是一样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正因为有镜室、神相水镜、传国玉玺的出现,江湖争斗才会层出不穷。如果这三样东西消失了,凤凰不落无宝之地,江湖上的大人物也会远离济南,各奔前程。

    “言先生,我可以冒昧地问一句,你的目标是什么?”

    言佛海淡淡地回答:“我已经说过了,做世间至高无上的人,做宇宙至高无上的神。这个目标很遥远,路途也很曲折,所以我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去管其他人的事。”

    他虽这样说,但真实情况却是,他要了解别墅里的一切,然后把最有用的东西拿走。这也是*裸的抢劫,跟所有的暴徒是一样的,只不过暴徒劫掠的是财产和女人,而言佛海想要的,却是头脑和智慧。

    “言先生,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我说。

    “呵呵呵呵,你也是,至少现在看来,你是我所遇到的唯一一个有趣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值得我花时间结交的人。除你之外,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他说。

    其实自从言佛海出现,我就有一个疑问:“原先跟他在一起的秦公子去了哪里?”

    之前在芙蓉街、关帝庙、明湖居,他们两个都在一起,形影不离。照我看来,他俩就像文牡丹与火烧云一样,是一个固定的战斗组合,而且被秦王所倚重。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他眯着眼睛盯着我。

    “秦公子何在?”我问。

    他又笑了:“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江湖险恶,我必须好好保护他,这就是秦王交给我的使命。”

    这本来是一句很正常的话,但是他的表情和语气非常奇怪,隐约有调侃的意味,让我心里有些发毛。

第215章 吞噬之术(2)

    韩夫人乘坐的小船过了湖心,船速忽然减慢,似乎对岸边的我们有所顾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告诉韩夫人,我没有恶意。更何况,鬼菩萨构筑的这个野湖,对我而言,就像一个小小的水盘那样,毫无用处,毫无价值。请韩夫人过来,我只想问她两句话,绝不会故意刁难。”言佛海说。

    我向湖中挥手,韩夫人站在船头,也向我挥手。

    我把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吆喝:“夫人,这边是安全的,快过来吧!”

    韩夫人扭头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退回去,坐到了船中央。

    另一人走上船头,大声回应:“夫人问,秦王会的人到底要什么?大家把话挑明,然后才可能坐下来谈。”

    我转述言佛海的话:“告诉夫人,秦王会言佛海先生只想问她两句话,没有其它的事。”

    那只小船忽然停住,船头打横。

    “他们要退回去。”言佛海低声说。

    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我看船上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惊诧,视线的指向也不是我们这边,而是四面乱看。通常情况下,迷路的人或者被敌人围困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幻象,他们一定是遇到了幻象,被看不见的东西困住了!”我低声叫。

    鬼打墙也是一种幻象,在从前的济南城里经常见到,而官大娘也不止一次向街坊们说起过鬼打墙是怎么回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被困住的人懵懵懂懂,在外人看来极为可笑。

    小船已经停住,包括韩夫人在内,上面的人全都陷入了一种既恐慌又困惑的状态,仿佛遭遇了水上的“鬼打墙”一般。

    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太急躁了,如果从岸上过来,至少不会发生这样的怪事。我向四面看,平台正下方有一个简易码头,那里停靠着一只单桨木船。

    “你等着,我划船去救他们。”我说。

    言佛海稍一沉吟,立刻跟上我:“我们一起去。我倒要看看,鬼菩萨到底在水底留下了什么?”

    我们向西走了五十多步,越过码头,解开木船上的缆绳,然后跳上小船。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一次我感觉划桨的时候手上非常轻快。改变水体的浮力,有很多妙用。科学杂志上曾经宣扬过,一个不擅长游泳的人去了死海之后,游泳技术突飞猛进,因为死海海水中的浮力要远远高于普通海水。

    鬼菩萨对于幻象的研究非常深入,竟然想到提升水体浮力的方法,这在玄学历史上,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言佛海站在船头上,张开双臂,迎着湖上若有若无的风。从背后看,他的身材并不健硕,也没有睥睨天下的傲气。但是,他的野心太大了,胸中装得下地球和宇宙。

    我钦佩这样的人,但并不欣赏。

    地球是所有人的地球,宇宙是所有星空居民的宇宙。没有任何一个霸权者,能够实现宇宙独夫的幻想。那些野心极度膨胀的大人物,最终只会像肥皂泡一样,啪地炸开,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之中。

    正如所有人说的,济南市是中原大城,具有无限深广的包容能力。

    天南海北的英雄好汉到了济南,根本翻不出根头去。要么被消灭,要么被同化,最终也成了济南城的一份子。

    这就是济南的魅力所在,三面荷花四面柳,一城春色半城湖。济南人爱泉水,泉水也养育了济南人。外来客如果跟泉水犯冲,那肯定就长久不了。

    “直线过去,冲破幻象。”言佛海大声说。

    他本来就是著名的奇术师,此刻又吸收了莫先生的脑力,所以我相信他的判断,奋力划桨,小船劈波斩浪向前,如一条露出脊背的大鱼。

    蓦地,我听到湖面上响起了音乐声,前后左右,无处不在。

    我向左右看,湖上只有荡漾的水波,其余则空无一物。湖面空旷,就算是功率巨大的顶级音响,发出的声音也会被稀释掉。不可能如此清晰地传过来。

    此刻,小船距离韩夫人的船,只有十五米左右。只需半分钟,两船就能汇合。对面那只船的后面,就是黑天鹅出没的芦苇荡。

    音乐声忽然变得高亢起来,刹那间,芦苇荡里,飞起一群黑天鹅,笔直向上,鹞子钻天一样。

    这情景非常反常,因为那不是黑天鹅的飞行方式,它们的身体结构也注定了不能直线上升或者下降。而且,在这种急速起飞的情况下,黑天鹅也没有唳声大叫,而是沉默地群飞,喑然无声。

    黑天鹅的奇异飞行姿势使我有小小的分心,视线刚刚收回,就发现四面的湖岸正在急速升高,遮住了我的视线。

    大惊之下,我忘记了划桨,只是睁大眼睛,盯着渐渐高至云端的湖岸。

    “这不可能……湖岸升高?只听过湖水水平面升高溢出,谁也没见过湖岸升高——除非是地震,致使山摇地动,湖岸倾颓……”这些话我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暗自揣测。

    到了最后,我看不见湖岸以及湖岸外面的东西,这个野湖已经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铁锅,把我们这两只船兜在里面。

    突然,我猛然醒悟:“不是湖岸上升,而是水位下降。”

    就在这时候,小船地下嘎登一声,已经撞到了水底的大石头,顿时向右倾斜过去。

    船体四周已经没有水了,只剩灰色的淤泥和深褐色的水中植物。

    我明白,真正的情况是,湖底突然裂开一个大口子,湖水倾泻一空,两只船同时落入淤泥之中。湖中水深至少有十米左右,按照体积公式换算,湖底至少需要十几根口径巨大的排水管,才能实现瞬间分流湖水。

    此刻,两只船相距不过五米,我清楚地看到了对面船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很明显,他们看不见我和言佛海。

    那些人仍然处于惊恐当中,但却没有跳船逃生,只是各自站定,望着不同的方向。

    船停在淤泥当中,动都不能动。

    之前,站在岸上看这个湖,一风吹过,湖水波光潋滟,景色美不胜收。可是那时候谁也不会想到,湖水消失时,湖底的情景却是如此可怖。

    视野之内一片灰褐色,除了淤泥,就是半死的水生植物的根茎。淤泥之内,被困住的鱼虾正徒劳地挣扎着。大鱼尾巴不断地拍打滩涂,发出单调的“啪啪”声。

    奇怪的是,我看不见湖底有任何排水管。当然,这里是人工湖,设置排水管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因为根本没有排水的需求,只有向湖中放水的程序。

    我不禁喃喃自语:“湖水去了哪里?这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呢?”

    “踩着石头,就能到那只船上去。”言佛海向前指着。

    淤泥中零星分布着几十块石头,全都露出一角,确实能够当作垫脚石。

    “再等等。”我说,。

    贸然离开这只船,一旦神奇消失的湖水又汹涌地回来,那么无论站在哪块石头上,都会变成水中浮萍。

    “你怕了?”言佛海问。

    我摇摇头:“不怕,但也不能盲目送死。”

    言佛海冷笑:“怎么会是送死呢?你明明是怕了。”

    这时候,我脑子里清晰浮现出五龙潭中的水瞬间消失的事。

    那虽然是在幻象中发生的,但却异常真实,恍如我亲眼所见一样。

    我极力回想,但那时候的情节、画面越来越模糊,像是洇染了的水墨画,看不分明。湖水消失之后还会发生什么,我一无所知。

    “我去,你在船上守着。如果有事发生,就划船过来救我。”言佛海说。

    我无法左右他的行动,只好点头。

    言佛海下船,先跳到距离船头一米远的石头上,接着向左前方一路跳过去,很快就接近了那艘船。

    在我看来,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攀着船帮,翻身上船。

    就在那时候,他的身体突然停住,并且重重地撞在一堵看不见的“墙”上面。

    相撞之时,他的中心是随着抬腿迈步直线前移的,一撞之下,去势受阻,身子下降,一脚踩进淤泥里。

    “他妈的……”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脱口骂了一句脏话。

    淤泥很深,而且他落下后,身子立刻下沉,转眼间小腿、大腿、腰部就深陷其中。幸亏他反应快,双手抱住身边那块石头的一角,渐渐稳住,不再下沉。

    我想救他,但船都不能动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跳过去把他拉出来。

    “前面是什么?你帮我看看。”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向前一指。

    我睁大了眼睛看,对面只是一只船,然后我们和船之间,只有透明的空气。

    “什么都没有,空的。你撞上了什么?”我问。

    “好像是一面玻璃墙——”言佛海不顾自己的安危,伸手向前摸去。当他再次停下来的时候,双掌都留在空中,果然像是贴在一面墙上似的。

    “真的是墙。”他说。

    这下,我们根本就无法自圆其说了。

    “鬼打墙。”我喃喃的说。

    韩夫人等一船人在那边,我和言佛海在这边,被一堵无色无形的“鬼打墙”分隔开来,明明近在咫尺,却是无法会合。

第216章 吞噬之术(3)

    我很想营救言佛海,他身上藏着太多秘密,而莫先生所知的一切,也都要从他这里重新接续上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要动,等我——”

    我只叫了这一句,湖底又出现了新的变化,而这变化似乎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清楚的。

    嘴——我眼睁睁地看着湖底出现了一张大嘴,就在言佛海被困之处。那嘴是东西向横置的,总的宽度约有三米,而纵向则张开了一米多,正好能够将言佛海整个吃下去。

    既然有嘴,嘴中必定有牙。

    我看见那两排冷森森的白牙正咬在言佛海的腰间,一排在膻中穴与丹田气海连线的中点,一排则在他尾椎与颈后大椎穴连线的中点。

    嘴是从湖底淤泥中悄然浮现的,那是一张“人”的嘴,也可以说成是恶魔怪兽的嘴,但无论如何,只要那两排牙齿对拢,言佛海就将被拦腰咬断,当场亡殁。

    “你……你救不了我了。”言佛海不是无能之辈,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没有失去理智。

    “我真的很抱歉,言先生,我真的……只能说抱歉,下湖营救韩夫人,是发自我内心的……初衷,没想到会连累阁下……”这是我的真心话,因为我之前决意下湖,并未要求言佛海同行。他是主动跟上来的,我没有对他提出任何要求。

    “我不怪你,这也许是命吧。呵呵,我姓言名佛海,今日葬身无名之口,也真没白白姓了这个‘言’字。你呀你呀……早知今日之变,我就不到蓝石大溪地来了,直接赶往城里镜室,岂不是简单直接?这一劫,看来我是避不开了,唯一感到遗憾的,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他用右手扣住石头的尖角,左手垂下,在那排牙齿上缓缓摩挲着。

    最令人感到可怕的是,当言佛海的手指接触到那张嘴的时候,它竟然轻轻抽搐,就像正常人的嘴唇怕痒那样。

    千真万确,它是一张“活着的嘴”。

    “我死了,很多秘密就断线了。古往今来,大概很多不传之秘就是这样消亡的。镜室……镜室再也无法被人破解后门,它将一直传承下去,在人类科学发展史上,占据重要地位。这是好事吗?或许是吧。到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野心家,为了个人私利,不断地攫取原先属于别人的秘密,大大小小、林林总总不下千件。在这些秘密面前,钱、官职、功名利禄都算不了什么,只要公布出去,就会有很多人丢了官、舍了财、送了命……古人早就说过,知道秘密越多的人就活得越短。我不听古训,终于还是栽在这上面了。你过来,我可以把所有秘密告诉你,让你继承我的事业,继续前进,不断攀高,直至追寻到最完美的世界……”言佛海有些不甘心。

    我向前跨了一步,小船左右摇晃,险些将我甩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就相信了言佛海的话,因为他说得非常真诚。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我正是因为知道这句话,才误信了他,以为他真的要在生命结束之前做点好事,不至于让绝世的玄学知识失传。

    “好,你等我,我马上过来”。我说。

    我放下船桨站起来,小心地走向船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就可以救回言佛海。现在,那张大嘴还没发威,我们似乎还有机会。

    “过来吧。”言佛海向我招手。

    我还没来得及出船,言佛海身下的那张大嘴突然张开,几乎变成了圆形。

    言佛海反应十分敏捷,双手勾住石头尖角,腾身一跃,完全脱离了那张大嘴的掌控,落在石头上。

    “哈哈,现在你还能奈我何?”他大笑起来。

    淤泥内的石头都是有根的,应该是当初建造野湖时,从湖底一层一层砌上来的。那大嘴再强大,也不可能连假山石的石堆一起吞掉。所以说,言佛海已经暂时安全。

    “快回来吧!”我招呼他。

    他转身向着韩夫人的船,双手在空中拍打着那面看不见的墙。

    “我得叫醒他们。”他说。可是,那无形的墙屏蔽能力太高。无论言佛海在墙这边做什么动作,船上的人全都视而不见。

    “言先生,先退回来吧,我的感觉很糟糕。”我提醒他。

    这种情况下,水是最危险的元素。一旦大水回灌,两只船上的人,谁都跑不了。

    言佛海似乎已经忘记了危险,只是拼命砸墙。

    我向他脚下的淤泥里看,大嘴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再向远处看,要想回到岸上,就只能徒步前进,艰难地走回去。不知淤泥里的大嘴是何种古怪生物,也不知道其它地方是不是还有。幸好,我们最后都有解决办法,那就是打电话报警。

    突然,我觉得脚下的木船在悄悄移动,刚想出声提醒言佛海,他身前的无形之墙似乎消失了。在全力拍打墙壁的那种趋势之下,他收不住身体,猛地向前栽了下去,头下脚上,落在淤泥里。

    这一次,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挣扎半天之后,刚刚抱住一块石头,才稳住身形。就在他的身后,一张大嘴缓缓张开,从后向前兜了过来,一口把他吞了进去。

    随即,两只船中间出现了一条十几米宽的沟壑,黑咕隆咚,深不见底。

    大嘴和言佛海一起滚进了大沟里,这一幕看得我心惊胆寒,以那大沟的深度,谁都别想从里面爬上来。

    我浑身直冒冷汗,如果冒然下船的是我,此刻我也在那大沟里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面船上的人猛然苏醒,一起望着我。这时候,逃又逃不走,只能眼睁睁对视着,谁也无法帮谁。

    “小夏,这里发生了什么?”韩夫人叫。

    我回答:“言佛海先生落到湖底下面去了。”

    韩夫人走到船头,向沟壑里望。

    “太深,太黑,什么都看不到。”她说。

    “夫人,你们……刚刚是不是所有人一起经历了鬼打墙?”这不是件光彩的事儿,对面船上的人一起低下了头。

    韩夫人摇头:“不着急,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会向警方求救。”

    看得出,她比我更不愿意警方介入。

    眼前的一切,如同一场噩梦,而我们都是噩梦里的蚂蚁,被命运的巨灵之掌肆意玩弄着,颠倒沉浮,无法自控。唯一能做的,就是苦苦地、绝望地等待,等待天亮后、梦醒时的那一刻。

    “我早知道,鬼菩萨在这野湖里留下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韩夫人幽幽地说。

    那船上的人都地退到了船尾,拥挤在一处,大气都不敢出。只有韩夫人一直孤立船头,镇定如常。

    “夫人,鬼菩萨有没有透露过什么提示性的话?”我问。

    鬼菩萨亡殁于镜室地底,但他的死来得太突然,被薛东来一刀割喉,连任何遗言都没留下。更何况,那时候没有人提及蓝石大溪地别墅这边的事,也没人把他跟韩夫人之间扯上关系。所以,对于我来说,鬼菩萨渐渐变成了一个陌生的符号,没有在我脑海中留下任何印迹。

    韩夫人垂下头,看着那道无底深渊。

    淤泥之下,深不可测,仿佛那裂痕一直通向遥远的地心,把言佛海吃到地球的肚子里去了。

    吸干莫先生的时候,言佛海曾经狂言,要做宇宙之主。这一次,他还没来得及向着自己的崇高理想迈出第一步,就已经葬身于地球深处,不能不说是一个大大的笑话。

    出现于湖底淤泥滩涂之中的神秘巨口,真像是一种谶语,如古代玄学家传下的那句——“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天机者必死。”

    我并不怀疑言佛海在汇集了两大奇术高手的智慧之后,已经在一瞬间白日飞升,达到“众神俯瞰济南城”的不可估量的高度。我说其“不可估量”,意思是人类永远无法理解神的思维模式,所以自古至今,人类见到诸神之时,唯一能做的,就是跪伏于尘埃之中,顶礼膜拜,不敢仰视。作为跪着的人,永远不可能去揣摩浮在空中的天神的意图。

    达到“神境”的言佛海究竟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或者做出了什么样的计划,我一无所知。

    大嘴张开之前,他的确看透了天机,而且有可能掌控了天机,把无数人的命运全都捏在掌心之中。

    他精擅于“拘魂之术”,那种奇术正是跟思想、轮回、魂魄、控术有关的。所以,天意使然,令他的智力飞速飙升。

    “预兆——黑天鹅以鹞子钻天之势向上狂飙,正是言佛海智力提升的预兆。”我恍然猛省。

    大自然中,预兆无处不在,只是太多人缺乏发现预兆的眼光。进湖之时,言佛海肯定也看到了那些黑天鹅的异状,只是他正当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时,浑然不觉,上天已经发出了醒目的预警。

    至于我,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智商、情商以及奇术修养,还需要努力提高。

    “深渊巨口,吞噬之术。”韩夫人只说了八个字。

    从字面上,我也能理解这八个字的意思。

    “鬼菩萨曾说,人人都有末日,末日来临之前,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死亡并不可怕,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真正的奇术师既能够未卜先知,又能够后发制人,让未来的一切,全都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妥帖运行。先死、有仇、报仇、雪恨……这也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过程。这个野湖,就是为‘吞噬之术’准备的,被深渊巨口吞噬的人,永远不得进入轮回,身体与灵魂永远漂移于天堂与地狱之外的另一个地方,就像迷失于星空宇宙中的星际流浪者一样……”韩夫人的神情变得十分迷茫,因为这些话的意义相当晦涩,即便是具有专业星际知识的人,也无法完全吃透。

    现在,最该做的,不是讨论言佛海的生死存亡,而是寻找办法,把所有人救上岸去。

    别墅里已经物是人非,文牡丹率领的人只怕不能全然相信。如果盲目召唤他们过来,未必不会招致“隔岸观火、落井下石”的后果。

    “夫人,鬼菩萨既然伏下了‘吞噬之术’,那他有没有接着提示,如何结束这一切?”我大声问。

    韩夫人的眼神变得更为困惑:“他说过,但他说的话,我至今没明白。他说的是‘祖龙横空、千魂荼毒’。”

    我将她说的充满预言意味的话连起来:“深渊巨口,吞噬之术;祖龙横空,千魂荼毒。这十六个字,前半段易懂,后半段晦涩,根本无法理解……”

    在古书中,“祖龙”是一个特指的词汇,代表的是秦始皇嬴政。

    嬴政自称是“始皇帝”,也即是开天辟地第一个封建王朝的帝王。皇帝是“天之子”,是“龙种”,受命于天,下界来管辖黎明百姓。“祖龙”一词,只配他一个人使用。

    眼下,济南城内就有一个人,可以被称为“祖龙”。那就是秦王会之主——秦王。

    我向四面仰望,如果鬼菩萨的预言全都是有根有据的,相信秦王很快就能出现,打破目前的僵局。

    唯一令我困惑的是“千魂荼毒”这句话,如果魂魄指的是湖北岸苗圃站那些墓碑上的名字,那么“荼毒”二字何解?

    “嗡噢——”天空中忽然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在我们两只船的正上方,也就是吞噬言佛海的那只大嘴的对应之处。

    我向上看,天际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暗影,正缓缓地覆盖下来。

    那声音又响了一次,我虽然读过很多书,也接触过很多玄门秘术,对这世界的认识要稍稍高于普通人,但我此刻竟然无法准确形容那声音。

    那是一种动物的叫声,因为很明显,它是一种自然声音,而不是机器轰鸣声、音箱扩大声或者是电子合成声。

    从生物学上解释,任何自然发声,都是胸腔共鸣、喉腔共鸣、口腔共鸣的结果。不同族群,会有不同的声音韵味,飞禽、走兽、家畜各自有各自的叫声,正常情况下不会混淆,耳力稍好的人,一听就能分辨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叫。

    现在,我明明听清了那东西的“叫”声,却没办法立刻说出它是哪一类生物。

    那叫声里既有飞禽的清越之音,也有走兽的雄浑霸道气势。最不可能的,其中还有经过豢养的家禽、家畜那种偏近于温和、人性化的成分。

    “听那声音,似乎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异类生物在叫——”我大声提醒韩夫人。

    怪声和阴影来自同一个方位,那阴影高速降落,很快就覆盖了整个湖底,遮住了视野之内的所有晴空。

    对面船上的人一起惊恐大叫,仿佛死期来临一般。

    嗖的一声,我眼前闪过一道银色的光,由上向下,穿入那深渊中。

    我判断那是一条绳索,因为它在空中一直飞旋颤动,形成了一个直径两米的螺旋状银环。

    “它要救言佛海……”我虽然在叫,但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那银环飞旋时的“嗖嗖”声完全掩盖了一切。

    我的预料没错,银环下探,大概过了五秒钟,便带着一团灰色的阴影撤回,再度飞向天空。

    虽然看不清银环攫走了什么,但凭着直觉,我知道它从深渊中捞起了言佛海。

    空中那阴影又发出古怪的叫声,腾空而起,消失在晴空之下。

    我无法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而且能够使用的言语也真的非常苍白,无法将空中那阴影、叫声带给我们的震撼完整表述千万分之一。最令人遗憾的是,我们手边没有任何拍摄设备,能将那一幕拍下来,作为研究资料,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结束、清空,什么都没留下。

    天空中什么都没有了,遥远的东南方向,有一辆大型客机拉着三道白色的尾烟向东北飞去。那是飞往济南遥墙机场的航班,每天都有,起落不停。

    看到它,我才意识到,所有的诡异幻象结束了。

    飞机是真实世界里的东西,而那阴影、怪声、深渊、巨口则是奇术世界里的产物。两者之间,如同平行宇宙一般,永不交集,各行其是。

    一阵风吹来,我觉得浑身上下,又凉又紧。

    在兔起鹘落般的诡异变化中,我早就汗流浃背,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再被湖风一吹,真是难受至极。

    “夫人,我们刚刚所见的,真的是……真的是人间奇迹……”我喉头发干,嗓子嘶哑,声音断断续续,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记起来,刚刚那银环救援言佛海的过程中,自己一直都在嘶吼,所以嗓子已经劈裂了。

    言佛海不算好人,就算他被鬼菩萨预先埋伏下的“吞噬之术”消灭,也不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尤其是他杀了莫先生以后,思想已经近乎疯狂。将这样一个狂人留在世界上,只怕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战火很快就会燃烧起来。

    这个世界不需要藐视一切、横扫乾坤的狂人,而需要坐而论道、慈悲为怀的圣人。就像春秋战国时期,各国君王和百姓都需要孔圣人那样游学列国、广收门徒、讲授学问、答疑解惑的真正名师,而不需要焚书坑儒、阿房享乐、修筑长城、海上求方的嬴政皇帝。

    从这种意义上说,救援言佛海的那诡异力量,将来也是人间祸害。可惜,在绝顶奇术高手的博弈之中,我只能被边缘化,还没到与之分庭抗礼、左右大局的时候。

    韩夫人指向深渊,满脸骇然。

    我低头看,深渊中不再是黑暗一片,而是清泉喷涌,转瞬间碧波就铺满湖底,将我们脚下的两只船托起来。

    “那深渊里到底有什么?鬼菩萨到底做了什么?深渊巨口到底通向哪里?夫人,这一切,一定应该有个合理的解释——”我一连三问,情绪躁动。

第217章 秦王见首不见尾(1)

    韩夫人脸色铁青,一个字也不回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济南地底皆泉眼,所以对于裂缝中涌出泉水这件事,我并不感到讶异。至少在老济南人的记忆中,“当街流泉”在旧政府年代是很正常的事。

    湖底的水蓄满一米之后,对面船上的人立刻欢呼起来,有人操起船桨,准备划向南岸。

    我心底不禁苦笑,这些人大概脑袋里全都是浆糊,根本冥顽不灵。这时候就算划到南岸,没有外人接应的话,怎么爬上湿滑的湖岸?

    “向北,去水闸那边,沿着维修工走的窄道上去。”我向北一指,大声喝令。

    那群吓傻了的人果然听话,手忙脚乱地掉头,划向水闸。

    “小夏,你还不走?”船开出十几米,韩夫人向我招手。

    我摇摇头,单桨摇了两下,靠近那裂缝的上方。

    言佛海刚刚跌落进去的时候,我粗粗看过几眼,觉得这裂缝似乎没有尽头,直通地心而去。

    “一定是奇术的力量,使我产生了恐惧。”当我跳出自我,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分析问题时,便找到了怪事的根源。

    鬼菩萨的计算很精确,言佛海下船,大嘴就突然出现,将他吞没,上演了既惊恐又诡异的一幕。

    如果没有空中那银色的绳索搭救,则言佛海必定死于鬼菩萨的埋伏之中。

    那样,“游、园、惊、梦、鬼、莫、言”这七大奇术师就全死了,一个都不剩。

    虽然此刻身在蓝石大溪地别墅,但我的心却飞向了五龙潭公园。

    之前的幻象当中,我亲眼看见五龙潭里的水全部排空,变成了一个干涸之湖。

    天下所有的水都是相通的,尤其是在济南,泉群与全群之间也有更深的水脉相连。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人类所不知道的,这水中一定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人类对于居住的世界真的了解太少,我低头凝视着清澈的湖水,即使是世上最好的潜水员,也不可能探索到裂缝的底部。如果言佛海能活下来,也许只有他才能说清楚,那裂缝里到底有什么?

    野湖的水面仍在上涨,湖水消失是一瞬间的事,上涨却非常缓慢。

    我不得不再次感叹,并非世间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人类只能知道已知的,努力去探索未知的,前路漫漫,探索的过程中,将会发现越来越多的未知。所以,虽然所有的图书馆中,汗牛充栋,藏书如山,却只能带给人类有限的知识。按照人类的寿命规律,越博学的人越接近死亡,无一例外。真正有用的知识,全都深藏在已死的人的脑子里。

    “夏先生,快过来。”那只船上有人叫。

    岸上,也有声音响起来:“夏先生,快过来,我来接你了。”那是芳芳的声音。

    我抬头望去,就在水闸东侧的岸上,芳芳站在一辆敞篷车顶上,手里握着扩音器,大声的对我叫喊。看到她平安,我也松了口气。我带人出去这一遭,就是为了走马换将,保护她平安归来。现在,我做到了,对她和韩夫人都有个交代。

    “夏先生,快上来,湖里不安全。”芳芳叫着,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不停挥动。

    我叹了口气,单手划桨,离开了那裂缝。

    韩夫人已经带着随从上岸,接着上了专车,驶向别墅。她大概很少受到这样的惊吓,这一次别墅遭到外人侵占,对她的打击不小,或许已经在心底留下了阴影。

    我到了水闸,从修理员专用的狭窄小道上去。

    芳芳早就等在那里,见到我,飞扑过来,小鸟投林一样:“夏先生,我一直都在担心你,吓死我了。”

    她在我怀中呜咽,我只好拍打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都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

    芳芳身上仍然穿着离开苗圃站时的衣服,肩头和胳膊上留着被绳索捆绑过的痕迹。

    “劫持者没有难为你吧?”我问。

    芳芳摇头:“没有,我只是小人物。听他们说,莫先生要的是你?”

    我淡淡一笑,在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乱局中,莫先生只是螳螂或者黄雀。黄雀之外,另有若干大人物,正摩拳擦掌,挥舞刀叉,准备开始这场弱肉强食的盛宴。所以说,在台前蹦来跳去的人,不管大小,全是傀儡。只有那些深藏在幕后的人,才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调配者。

    敞篷车后面还站着四五个人,应该都是芳芳带来的。当着这些人的面,芳芳不知避讳,可见她内心是如何的热情似火。

    我们一起上了车,朝着平台方向开去。

    湖水上涨之势越来越快,同车的几个人,向湖面上望着,不无担心地窃窃私语:“要是湖水无休止的上涨,岂不很快就满溢出来?造成水患……”

    有人向芳芳请示:“需不需要通知水闸的管理员,提前把水闸打开?”

    芳芳没有回答,转脸向着我。

    我轻轻摇头:“不需要。”

    其实这种莫须有的担心毫无用处,湖北岸杨树林外面那个水库,本来的作用就是蓄水,抗击水灾和旱灾。水闸打开不打开都无所谓,水满则溢,跃过水闸奔向水库。如果真担心,那就直接打电话给市政府热线12345。请政府来担心水灾的问题。真正聪明的手下,是不会问这种愚蠢问题的,因为它毫无意义,就像古代人担忧天会塌下来一样,纯属多余。

    如果此人有心计,或许早就应该打开水闸那边的高速水泵,把水库里的水抽过来,注入湖中,解救受困的两只船。现在大事已了,大局已定,再来谈论这些马后炮一般的问题,真的是白痴极了。

    芳芳一挥手:“不用说了。”

    那个人讨了个无趣,只好回过头去,装模作势地看着湖面。

    车子到了平台,几个人下车。芳芳坐上了驾驶座,载着我回客房去。

    “夏先生,分开一天,我有满肚子的话要对你说。”她满含幽怨地望着我。

    我很了解她要说什么,劫后重生,生离死别,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这都是电影中反复使用的桥段。

    我摇摇头:“芳芳,你能回来我已经谢天谢地。离开别墅之前,我曾向夫人夸口,一定会一命换一命,保证你毫发无损地回来。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想静一静。”

    芳芳用力摇头:“夏先生,你可能误会了,我的确很想以身相许,但却不是现在。劫持我的人问了很多关于墓碑的问题,但我一个都答不上来。他们曾经提到,这些墓碑的主人知道关于传国玉玺的事,还说玉玺之中藏着巨大的力量,如同阿拉丁神灯那样。这边的别墅之所以称为蓝石大溪地,当初的开发者就是相信此地有传国玉玺。据我所知,历史传言之中,传国玉玺有着吞吐山河之力。它并非一枚简单的印章,更不是普通的玉石,不仅仅是权力的象征,更能够给那些坐上皇位的人以信心。历史上很多例子说明,即使是一个软弱怯懦的人,一旦掌控传国玉玺,也会变得心狠手辣,坚强不屈。玉玺能够改变人生,也能够改变命运,拥有逆天改命的力量。我听到这些谈论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机缘巧合,我能抢到传国玉玺,就会交给你。在我心目当中,你应该是一个高高在上、权柄在握、俯瞰天下、震古烁今的大人物,远远高于我此前所见的任何人。”

    她动情地诉说着,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我很感激她如此看重我,其实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只有自己最清楚。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正是因为我有自知之明,才能从泥泞中一路走来,终于看到光明。

    车子到了客房前,缓缓刹住,但芳芳仍然意犹未尽。

    “芳芳,你回去好好休息。”我说,“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夫人那边,也许有很多事要吩咐,你先去吧。”

    “夏先生,先不要忙着拒绝我,其实我可以帮你做很多。”芳芳说。

    我开门下车,芳芳也跳下来。

    “夏先生。”客房旁边的树下,有人站起来,正是文牡丹。

    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言佛海的事,但脸上的表情十分轻松。

    “夏先生,我的话还没说完,还有更重要的事。”芳芳急促地说。

    文牡丹很识趣,向我点点头:“夏先生,我先离开一会儿,大概半小时后,再来找你。”

    他向别墅后面绕去,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火烧云死了,我看不出他有什么悲伤,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夏先生,再给我五分钟时间。”芳芳说。

    我被她的执拗打动,微笑着说:“好吧,请说。”

    “劫持我的人说,江湖上真正的大人物就要来了,只不过没有人见过那个大人物长什么样子。曾经受到大人物召见的,只说是大人物通过一条银色的绳子,来下达命令。大人物神通广大,能够调动各种力量,做到各种事,几乎是万能的。谁如果能傍上大人物,就一定能出人头地,成为今时今日江湖中炙手可热的明星。我在被羁押的过程中,不断被问到,韩夫人跟那大人物到底有没有直接联系。劫持者怀疑,韩夫人背后有深不可测的支持者。我如实回答,因为这些问题都不在我可知的范围内。韩夫人是非常精明的人,永远知道我们下人应该知道什么,不应该知道什么。也就是说,她要我知道,我才会知道,她若想隐瞒,就不会有一个人,窥见她的秘密。当这种车轮式的审讯告一段落的时候,有人感叹,既然问不出韩夫人的秘密,那么韩夫人心底一定藏着大秘密。秘密揭开的时候,就是江湖大乱的时候。夏先生,韩夫人看好你,你是最有机会解开那些秘密的人。我诚恳地告诫你,有些机会,生命中只有一次,好好把握他。韩夫人就像一座金山,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躺在金山内部。而且,密门紧锁。毫不谦虚地说,我就是那个掌握着钥匙的人。”说到这里,芳芳忽然,面露悲伤。

    古人的戏词里早就说过,掌握钥匙的人并不一定是有权的人。

    有个歇后语是这样说的,丫鬟带钥匙,当家做不了主。芳芳就是这样一个丫鬟,这大概就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悲哀了。

    “芳芳,你想错了,我和韩夫人之间只能是朋友,彼此了解,互相尊重,而后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共同面对外来之敌。”我正色回答。

    芳芳摇头苦笑:“夏先生,我说了那么多,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江湖就是争地盘,有些阵地,你这时候不趁着有利条件去占领,以后别的人也会去占领。如果你需要,我会去帮你捅破所有的窗户纸。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爱你。”

    她终于说出了一个爱字,这也是男女之间最重要的窗户纸。

第218章 秦王见首不见尾(2)

    “谢谢你,芳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微笑着摇头,“我的事,我自会处理,只不过要等到别墅里的问题尘埃落定之后。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好意心领了。”

    既然我不爱芳芳,无论她怎么说,我都会谨慎地避开,以免引起更大的误会。我从来都不利用别人,尤其是在这种男女关系上。

    芳芳失望地长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回去吧。”我轻声说。

    芳芳点点头,后撤一步,然后坚定地转身,走向车子。长痛不如短痛,我现在拒绝她,至少可以避免让她误入歧途,拯救她以后的日子。

    她走到车前,拉开车门,又回头叫:“夏先生,你到现在已经看清了,我的心只属于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接受不接受,我这一颗心,永远只属于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中有我。”

    她登上车子,一脚油门,车子飞也似地离开了。

    我有些郁闷,又有些彷徨,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不是最恰当的选择。

    我站在门前,远眺芳芳离去的方向,心情抑郁,久久得不到释放。

    文牡丹回来得很准时,脚步轻快,神情放松。

    这一次,他手里拿着一封信。互联网时代,已经很少有人写信了,手机短信、电子邮件已经取代了一切。写信这种延续了数千年的习惯,渐渐销声匿迹。

    “夏先生,这封信是给你的。”他说。

    我接过那个棕色牛皮纸的信封,慢慢撕开,拿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上只有一句话,而且仅仅是三个字——“跟他来。”

    “好极了,写信的人叫我跟你走。”我说。

    文牡丹点头:“好,没问题,看来秦王的意思是叫我们俩人一起去见他?”

    “方便吗?”我问。

    “当然方便,省得中间有人以讹传讹,搞乱了形势。”他笑着回答。

    “秦王在哪里?”我问。

    文牡丹摇头:“一个我们都不该知道的地方,或许在——”

    他仰面向上,指向无穷无尽的云间:“或许在那里。”

    我淡淡一笑,没有回应。

    世人对于君王和皇帝的尊崇已经成了惯例,面对帝王,总是甘心匍匐于尘埃之中,将自己的地位放到最低,然后向上仰望。正因为自己太低,所以把君王看得太高,完全抹杀了人性中的自尊、平等、独立。

    文牡丹虽然是晋中有名的杀手,其人性之中,仍有这种奴性,而且根深蒂固。

    “夏先生,你等我消息。”他又说。

    我正色回答:“文先生,我敬你是条汉子,咱们山东、山西又从来不分家,山东人也都是从山西洪洞县老槐树下那条根上搬迁过来的——所以,我对你格外高看一眼。秦王要见我,就不要故弄玄虚,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我不会在这个别墅里待太久,很快就要离开。请禀报秦王,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帝王将相那一套,真的已经不适用了。”

    文牡丹大笑,从怀中又取出一封信。

    “什么意思?”我问。

    他笑着回答:“你的反应,跟秦王交待的一模一样。秦王说,如果你这样说,就把第二封信给你。”

    我一惊,马上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把心情的波动压制下去,免得被文牡丹窥透。

    这封信里也只有一句话——“即刻来,九号联络点。”

    我把信纸递给文牡丹,他只看了一眼,就向大门口指着:“夏先生,我们走吧,秦王召见。”

    在明湖居那一战,我没看到秦王是如何以雷霆霹雳之势击杀石舟**的,但那一幕实实在在得发生了,一路逃亡、逆袭的日本幻戏师之首石舟**无声无息地死于二楼,余党星散奔逃。

    秦王在我心里,始终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

    我随文牡丹出了别墅大门,一辆黑色的帕萨特轿车已经停在路边,内侧车门敞开着。

    “上车。”文牡丹脚步匆匆,当先钻入车内,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我上了车,车子立刻向前飞驰,上了经十路以后左转向东。

    开车的司机是个戴着墨镜的女孩子,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全神贯注地开车,看都不看我和文牡丹。

    我没有兴致开口,这种情况下,多说一个字,都会暴露内心的秘密。

    文牡丹不过是秦王的下走,只会仰望秦王,听从秦王的指令东奔西走。就算问他什么,他的答案也都是秦王安排好的。

    我向窗外望着,各处吊车林立,新楼拔地而起,建设中的济南西城一片欣欣向荣之相。

    因为有济南西客站的带动,槐荫区西部的发展相当迅猛,已经与城中心、东部奥体新城成为三足鼎立之势。

    长清区与槐荫区相连,这边撤县设区是从2001年6月开始的,并入主城区后,获得了巨大的发展动力。据消息说,济南东部章丘市马上就要并入城区,由章丘市变为章丘区,进一步扩大市区规模,把济南市推向全国超大城市的序列。

    身在这样一个大城市之中,我感受到了一种无穷的动力。

    社会是一部巨大的机器,而每个人都是构成这个机器的一个零件。人人努力,社会才会充满正能量,向着好的方向前进。任何时代都不缺少害群之马,为了一己之私,挑起惊天动地之战。

    只有彻底诛杀这种人,黎民百姓才能获得平安。

    车子由白马山路口向右拐,驶上了通往长清区的郊区大路。

    我们三人都不说话,车内空气凝结了一般。

    “秦王见我,有何用意?”我又记起了明湖居一战。

    那时候,他想见我,只需要下楼即可。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楼板。

    那时不见,这时候又差遣文牡丹来请,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闭着眼睛,脑海中盘旋着各种各样的问号。

    有时候,我觉得已经在刹那间碰触到事实的真核,但它又擦着我的指尖飞过。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卷起的奇术漩涡还未平息,镜室那边也未尘埃落定,赵王会的人马蠢蠢欲动……我忽然觉得,一场巨大的暴风雨正在济南城上空酝酿着。大雨一来,有伞的没伞的,全都不能幸免于波及之外。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济南城的百姓们在这场暗战中,也可能遭受意外伤害。

    “我该做什么,才能平息祸乱——”

    我刚想到此处,文牡丹突然开口:“夏先生,秦王要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我没有睁眼,淡淡地回答。

    “你喜欢住在北方还是南方?东面还是西面?”他问。

    这个问题极为奇怪,但我没有反问,而在脑海中稍稍掂量,凭直觉作答:“北方,东面。”

    我是北方人,习惯吃面食,而南方人多吃大米,这是饮食上的习惯差别。

    南方潮湿,西面干燥,所以我选择北方、东面,这可能也是济南人共同的选择。

    文牡丹没有再开口,似乎这问题已经结束了。

    古代诸葛亮有“锦囊遣兵”的做法,而这一次,秦王为了见我而故布迷阵,在不同的时间段,差遣文牡丹向我提问,其实正是在效法诸葛武侯。

    我可以拆穿文牡丹,也可以拒绝回答,但那都是不负责任的做法。唯有顺势而为,才能摸清秦王的脉络,展开瞬间的逆袭。

    “喝水。”那女司机第一次开口。

    她没回头,单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拿起杂物箱里的一瓶矿泉水,向我递过来。

    我拧开瓶盖,连喝了三大口,那瓶水已经见底。

    这都是秘密约见的固定套路,通常情况下,他们会用眼罩或者头套遮住我的视线,以免我记下前进路线。如果喝水,水中必定下了安眠药或者蒙汗药,令我昏睡过去。

    “听。”女司机又递过来一副耳机。

    我把耳机戴好,里面正播放着一首萨克斯曲子。

    “是肯尼金的《回家》?”我不禁一惊。

    平台夜宴时,乐手吹奏的也是这个曲子。

    那时,莫先生的傀儡刚刚登台,而我也还没有探索到野湖的秘密。那应该是大战前的宁静,没有人会想到,派出傀儡的莫先生也会在之后的混战中死于言佛海之手。

    人的思想是难以捉摸的,我听到同样的曲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野湖上的海市蜃楼奇景。更奇怪的是,那乘着小舟深入湖中的女孩子的脸,也清晰浮现,仿佛就在眼前。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响在我耳边,并且不断重复着,直到她消失在晦暗的小径上。

    当时,我并未对她有特别留意,只以为她是个遇到了经济困难的普通女孩,为了一点钱出卖自己所知的一些残缺不全的情报。

    现在,我的记忆内容被无限加强,能够看到她的五官相貌、眼神表情以及说话时的手势。

    “她不简单,似乎早就算准了我感兴趣的是什么,每说一句话都在观察我的表情。她的眼神很镇定,也很犀利,叙述的同时,也从我的反应里获取信息。如此看来,她并非偶然留在别墅中,而是别有用心,早有预谋……”这种判断让我心底大呼惭愧。

    别墅的平台上,美酒飘香,乐声动人,觥筹交错,高朋满座。

    那一切,偏偏造成了“灯下黑”的迷局。

    站在聚光灯之外的人,往往更能看清一切,也能更巧妙地图谋一切。

    我注意到,那女孩子的胸口第一粒纽扣有些异样。再仔细看,那竟是一枚经过巧妙伪装的无线传声器。

    与我对话的同时,我们两个说的每一个字都传递到另外的地方去。

    我睁大眼睛看,那纽扣就被渐渐放大。

    这一次,我似乎能看到声波的传递路线,经由那枚纽扣发出,一直向东,飞向一片黑压压的密林。密林深处,一辆看不清颜色、牌照和车型的车子静静地停在一棵大树之下。有车必定有人,我隐约看到,驾驶座上那名司机有着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

    直觉中,那是一个不知年龄高低的女性,似乎有些熟悉。

    我相信,如果能让我看到更多一点细节,就能准确判断出她的身份。奇怪的是,我认为她是我见过的一个人。

第219章 秦王见首不见尾(3)

    萨克斯曲停了,这些复杂的影像瞬间消失,我仍然在行驶的车内,而那个小小的矿泉水瓶还在我右掌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夏先生,谢谢你。”那女司机回过头来,摘下墨镜,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她的眼珠正中似乎有两颗寒星在熠熠闪烁,发出诡秘的十字光斑。

    我摇摇头:“不谢。”

    她伸出右手:“我叫连城璧。”

    我跟她握手,并不提醒她注意路面情况,因为她应该不会忘记自己的司机身份。

    车子高速行进,她如同脑后有眼一样,左手平稳掌控方向盘,绝不偏离路线。

    “从没有一个人能像夏先生你那样,在不经意间注意到数万细节。至少在我所见的人之中,你是绝无仅有的。你的眼睛和大脑就像超高分辨率、超大容量的电脑扫描仪那样,一边看一边记录,事无巨细,毫无遗漏。开句玩笑,如果有你这样一个超人存在,谷歌地图、百度地图根本不需要那些城市拍摄车,只要请你沿途走一遍,一切细节,全在脑中。我不得不说,你是超人,无人能及的超人。”连城璧说。

    这次,连文牡丹也赞叹不绝:“夏先生,我真是奇怪,你的脑子里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他举起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指着上面正在播放的黑白影像,嘴里啧啧连声。

    我摘下耳机,轻轻放在工具箱上。

    没有人愿意成为别人实验的小白鼠,但这一次,我很可能已经成了秦王的实验对象。

    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影像正是我在幻觉中看到的所有情景,正如科学家所言,人脑记住的影像都是没有颜色的,只剩单调枯燥的黑白两色。

    如果像连城壁说的,我的大脑是一台细致高速的扫描仪,那么我应该记住更多事。任何情形下,只要我在场,就能俯瞰众生,无一遗漏。

    这是最好的情况,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我当然希望能将过去所有的记忆重现,最好是从记事起开始,但那又怎么可能呢?

    连城璧回过头去,专心开车。

    我望向车窗外,两边的建筑物越来越稀少,看起来车子已经进入了荒凉地带。这条路向南,直通莱芜和泰安一线。

    秦王曾经封禅于泰山之巅,并且留下了封禅台这处景观,但那已经是数千年前的事。我只希望,这一代的秦王不要痴心妄想,以为自己延续了秦姓,就可以像祖先那样,把大好山河踩在自己脚下。

    从后视镜里,我注意到后面有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高速接近。

    连城璧有意减慢车速,两辆车很快就追了个车头连车尾。

    她揿下按钮,这辆车的右侧车门没有向外敞开,而是横向滑开。

    奔驰车向前一冲,左侧车门滑开,两辆车并排行驶,中间距离只有一尺。

    “请吧。”连城璧说。

    我没有犹豫,弹身而起,跨入了那辆商务车里。

    这种高速行驶中的换车行动,从前只出现在动作电影中。其实,只要两辆车的司机驾驶技术够高,乘客没有任何危险,非常轻松就能完成这一步跨越。

    商务车很宽大,我所处的空间里,有一张单人真皮沙发,旁边还有一个小茶几,上面放着一瓶矿泉水。

    我知道,这空间是在车的后半部,前面至少会被分隔为两部分,司机居前,重要人物居中。

    一路上,我没有争取任何选择权,都是听从秦王下属的安排。

    这是我的做事原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在冗长的接触过程中,我只要稍稍拂逆对方的意思,大概这趟旅程就中止了。

    我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面见秦王,探听对方底细。

    “夏先生,抱歉,让你受惊了。我们采取这么多保密措施,并非为了秦王,而是为了你。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江湖上有很多双眼睛盯着秦王,任何与他亲密接触过的人,事后都会遭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待遇。严重一些的,还会被抛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一年下来,这类意外事件总会发生十几起。我说明这一点,就是强调,秦王最想做的就是,保护每一位友人,彻底断绝对友人的麻烦牵连。听过政府的‘蒸发密令’吗?有时候,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保护一些对秦王帮助很大的友人,我们只能执行‘蒸发密令’,让那些友人改变身份,迁移到另外一些边远的城市中,重新开始生活。”有说话声从茶几下面的扬声器里传来,竟然仍是那开车的女孩子连城璧的声音。

    我明白,两车贴近的一瞬间,她也放弃了那辆帕萨特,进入了这辆奔驰商务车。

    “多谢,考虑得实在太周全了。”我淡淡地说。

    其实,我无意讽刺任何人,只是就事论事。

    “谢谢夏先生理解,你这样说,我们无比感激。”连城璧回应。

    车子仍在飞驰之中,这个空间里没有窗子,所以我坐下来之后,闭目养神,并不焦躁。

    之前,从文牡丹与火烧云口中,我知道秦王一直跟赵王会之间虚与委蛇,试图联手合作。合纵连横,远交近攻,这本来就是江湖势力之间的发展方式,无可厚非。只不过,这种合作只是暂时的,而且其中的感觉非常微妙。一旦产生裂隙,转眼间合作伙伴就会反目成仇,当场拔刀相向。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战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就是*裸的真理。

    江湖势力之间的倾轧与火并,是一种优胜劣汰、自然选择的结果。这个过程中,白道警察根本无需介入,也无隙可入。

    渐渐的,我察觉车速正在放慢,而后右拐,驶上了一条较为难走的路,不断地产生轻微的颠簸。再后来,车子终于停下。

    我侧耳倾听,外面竟然有鸡鸣狗吠之声。

    不仅仅是济南城里,就算是普通的小城镇,老百姓也不可能在家里养鸡。就我听到的声音判断,我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乡间农场。

    哗的一声,我右手边的车厢门向后滑开了。

    “夏先生,请下车。”连城璧的声音又响起来。

    奇怪的是,外面一片漆黑,竟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

    从时间上判断,现在是白天。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应该是车子开进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我站起来,走到门边。

    一道光柱从头顶射下来,照亮了车厢外的狭窄铁梯。

    我下了车,由那光柱指引着,一步步向前走。

    地上铺着粗糙的红砖,砖缝里冒出绿茸茸的草芽,偶尔还能看到紫色的小野花。虽然看不见四周的景物,但我的左后方一直传来狗叫声,直线距离的话,大概有三十步之远。

    向前走了接近一百步,光柱下出现了一把半旧的藤椅。

    “请坐。”连城璧的声音从右前方传来。

    我沉默地坐下,双掌放在膝盖上,沉着地等待着。

    光柱无声地消失,四面一片漆黑,连一丝响动都没有。

    我耐心地等待着,并不开口抱怨。当然,在这种环境里,就算抱怨,也只是自取其辱。

    嗡的一声,我的正前方突然亮起了一道蜿蜒游动的银光,大约有手指粗细,像一条破空而至的银蛇,瞬间就到了我胸前两尺之处。

    我没有轻举妄动,以银蛇飞射而来的速度,如果有恶意的话,只怕瞬间就能射穿我的胸口。

    银蛇停住之后,一寸一寸向前,再进一尺,再次停止。

    我慢慢的抬起手,无声地伸过去,张开手掌,覆盖在银光上。

    一切全凭直觉,根本没有道理。常理而言,此刻应该是避开银蛇,以免遭到戕害才对。

    我握住银光之后,连城璧才出声提醒:“夏先生,请握住银线——对不起,你已经握住了,请恕我多嘴。”

    她的语气十分惊诧,大概没有猜到我会提前行动。

    那银线猛地抖动了一下,接着就有一个声音传过来:“夏先生,幸会,幸会。”

    我无法描述此刻的感受,因为那声音不是从黑暗的空中传来,也不是传入我耳朵里,而是从那银光上传来,传入我掌心里,借着手掌、手腕、小臂、肘关节、大臂、肩膀、脖颈、耳鼓这样一条特殊的渠道,再进入我的听觉系统里,使我在一瞬间“听到”它。

    “什么?怎么会?”我的内心仿佛遭到重锤猛击,被这种交流方式惊到了。

    声音的传递方式分为好几种,大部分都是大众熟悉的。而刚刚这种,是在以上方式之外,被称为“骨传导”,近似于意念传递、传音入密之类,但却又有本质的不同。

    通过“骨传导”得到的声音,是对方最真实的声音,没有任何修饰的成分。

    我感觉到,对方的声音非常威严,但也不乏温和,仿佛是宝座上端坐的君王,以体恤、怜悯的语气对着跪在阶前的臣子们训诫,既有褒奖鼓励,也有鞭策约束。这声音一传入我的耳朵,我脑子里立刻联想到金殿、玉阶、龙饰、皇宫,心里便多了几分敬畏之意。

    “不敢当。”我低声回应。

    “这次请你来,是想借助你自身的巨力,把一直以来困扰我的几个问题澄清一下。我这里虽然也有一部分精兵强将,但都囿于自身智力所限,竟然不能解决区区几个小问题,实在是有些惭愧。秦生战国,于六国合围中脱颖而出,平定齐、楚、燕、韩、赵、魏六国,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水到渠成而已。天下之智一石,我大秦独得八斗。在如此情况下,按理说,没有我解不开的谜题——”

    那声音停下,光柱在我右前方亮起来,圈定了一个被反绑在木桩上的女孩子。

    光柱一亮,那女孩子受到惊吓,立刻抬起头来,向上仰望。

    我认出来,她就是蓝石大溪地里的那个乘舟探索野湖的女孩子。而且我知道,她是卧底,能够把探知到的情报通过无线传声器传给接应人,也就是密林车中那戴着墨镜的女子。

    “夏先生,我把她交给你,生死囚放之权都交给你。”那声音又“传”来。

    “阁下要什么?”我开门见山地问。

    女孩子是秦王会抓来的囚犯,他们不好处置,却要把这烫手山芋交给我,自然有其用意。

    “我怀疑,她是长江的人,可她偏不承认,令人非常棘手。夏先生,你很聪明,知道这是一道考题。但是,不要问我要什么,这个问题本身就是考题之一。呵呵,既然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考试,真正的高手如夏先生这般,是不需要考卷的。自考自答,自我顿悟,才会令我手下那么多人心服口服。不是吗?我就在这里,所有人都看着你,请开始你的考试吧夏先生。”那声音“说”。

    对方提到了“长江”,在这里,这个名称自然不是指横贯中国南方的那道天下第二长河,而是一个神秘组织的名字。

    我放开银光,慢慢地起身。

    准确说,那是一条银色的绳索,触手之处,感觉上面带着一丝奇特的温度。握着它,就像握住了某个人的一根手指似的——当然,我知道这个比喻十分荒唐,因为绳索只能是绳索,人的手指再长,也不可能变为绳索。

    “言佛海在哪里?”我突然问。

    由这灵动无比的银色绳索,我想到了野湖一战中,那条从天而降、射入深渊拯救言佛海的绳索。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两条绳索同为一条。也就是说,在野湖拯救言佛海的,正是秦王。

    言佛海是秦王麾下军师,后者救前者,是顺理成章的事。

    如此一来,就产生了一个新问题——“言佛海的野心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秦王岂能视而不见?他救言佛海,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在自己的卧榻之侧,还能容得下他人酣睡?”

    我的声音足够大,但却无人回答。

    “夏先生,你放开银光,秦王就听不到。”连城璧在黑暗中提醒,“如果需要向秦王提问,请握住那银光。”

    我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银光是秦王与其他人联络的特殊通道。他不但要借助银光“说”给别人听,更需要借助它,“听”到别人的话。不过,我并没有兴致将同一句话问第二遍,况且言佛海是生是死、是忠是奸,也不在我的关注范围之内。他若是野心勃勃的奸臣,最终受害的只有秦王,与其他人无关。

    “谢谢。”我向黑暗中拱手。

    连城璧也及时回应:“不谢,夏先生客气了。”

    我对连城璧的印象不错,她既有非凡的身手,又有非常敏锐的洞察力。跟她在一起,至少不会感到那么累,也不会有沟通上的困难。

    接下来,我缓缓向前走,到了被绑的女孩子面前。

    她的嘴被透明胶带封住,见到我之后,挣扎得更为激烈,口中发出沉闷的呜呜声。

    “不要叫,我替你揭掉胶带。我们两个现在都是别人掌心里的蚂蚱,乱叫乱动,别人一巴掌拍下来,都得死。如果同意我的话,就眨眨眼睛。”我说。

    女孩子立刻眨眼,表示已经听明白我的话。

    我抬起手,尽可能轻地揭掉了她嘴上的胶带。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果然没有破口大骂或者纵声呼救。

    其实,只有动作电影中的被绑架者才会有那么弱智的表现,因为既然绑架者敢于揭掉封口胶带,就不怕肉票大叫。

    “姓名?”我问。

    “朱昱。”她回答。

    “你是长江的人?”我问。

    秦王的怀疑不是捕风捉影之举,而且如果这名叫朱昱的女孩子只是普通人的话,也没必要被抓到这里来。正如我常说的,大家时间宝贵,不可能在一些烂事上虚耗太多精力。

    “你说呢?”她问。

    我叹了口气:“我希望你是,那样的话,至少你可以保全自身,从这里活着走出去。如果你不是,那么任何一股江湖势力都可以杀你灭口,以免泄露了行踪。你应该知道,要想保守秘密,大家宁愿相信一个死人更能做得到。”

    秦王把朱昱推给我,用意很多,有的我知道,有的我不知道。

    现在,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不可以杀长江的人。

    江湖上旁门左道那么多,任何一派都不肯也不敢主动挑战长江的权威。

    “我是。”朱昱回答。

    “好极了。”我绕向柱子后面,去解绑住她双臂的尼龙绳。

    这一下,朱昱反而愣住。

    我解开绳子,又扶着她,免得她在四肢麻木的情况下突然跌倒。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要他们送你走。”我说。

    朱昱一边活动双臂,一边惊诧地看着我。

    “秦王把处置你的权力完全交给我,是杀是放,全都由我说了算。我刚刚也问过了,你是长江的人。现在,全国上下,没有哪一派敢动长江的人,否则就是自己找死。所以说,你承认自己属于长江,就等于给自己披上了一条护身符,可以大摇大摆、安安全全地走出去。只不过,你的身份已经被识破,最好换个城市去工作,不要再会蓝石大溪地去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另外,告诉你的同伴,密林虽深,却也不是一个最佳的隐蔽场所。从别墅到密林,只有一公里多一点的距离,有经验的狙击手能够毫不费力地取她性命……算了,我想说的,你都懂。如果你不懂,那就不是长江的人了。江湖远大,日后再见吧。”

    我释放她,也是为韩夫人着想。

    她曾供职于别墅,如果死于非命,那么这条罪过一定会记在韩夫人头上。

第220章 连城璧(1)

    长江——谁也惹不起,而且谁都没必要去招惹这公元1921年至新政府上台以来,全亚洲最强硬、最先进、最壮大的一派势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客气地说,长江一旦动怒,只怕亚洲所有江湖组织都会被彻底剿灭干净,连个草根都不剩。

    迄今为止,江湖上只知道这些资料——长江,全称“剑气长江”,麾下有“长江暗桩1001”,另有“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组织和“龙盟、象盟、虎盟、鹰盟、豹盟、蛇盟、鸽盟”这七路兵马。最可怖的是,每一队人马的大头领都手持“圣剑兵符”,能够调动令江湖人马闻风丧胆的特种部队参与战斗。

    我无法知道更多,因为以上就是所有江湖传言的汇总。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长江不能惹。”

    “我说是,你就信了?”朱昱苦笑起来。

    “那有什么关系呢?我问你是不是,你说是。我们之间的对话就结束了,而且匿藏在暗处的秦王会朋友全都听得到。我不敢碰长江的人,也不愿长江的人在我手里流一滴血、掉一根毫毛,跟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所以,你平安,我也就心安了。”我坦诚相告,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

    “谢谢,谢谢夏先生给我那些钱。”朱昱真的是个聪明人,她不谢我释放她,而是提到了野湖边的事。

    “不谢,替我向你的同伴致敬。”我说。

    朱昱眉尖轻挑,露出了一个甜美无比的、高深莫测的笑:“好,我一定转达,同时,我也替她谢谢你。不过,她的隐身之处很安全,除了你,没人看得到。而且我相信,在济南城的方圆百公里之内,能够射杀她的狙击手根本就不存在。”

    “那就最好了,希望大家都能在大风暴中平安无事。否则的话,冤冤相报何时了,弄来弄去,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我点点头。

    朱昱笑起来:“夏先生果然是个明白人,我会转告我的同伴,这一次,我们大家都欠夏先生一个大人情。我虽然不能代表长江,但只要夏先生有事,我会第一个赶到,两肋插刀,义不容辞。”

    我回过头,向着连城璧所站的暗处大声说:“连小姐,请送这位朱昱小姐出去。让你的人小心一些,她已经承认,自己是长江的人。”

    连城璧大概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所以沉吟了一会儿才低声回应:“是,是,夏先生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把朱昱小姐安全送回城里的。”

    我后退一步,轻轻拍掌:“好,到此为止,事情已经解决了。”

    秦王把决定朱昱命运的裁决之镰递给我,以为我会露出破绽,为他所乘,但我并不大意,而是顺水推舟,效法古代亚历山大大帝,一刀斩断了所有绳结,破解了这个巨大的难题。

    我相信,此刻秦王跟我一样为朱昱承认自己属于长江而震惊,因为这就表明,长江的势力已经降临济南城。

    这,对于渴望平安的黎民百姓而言是大好事,对秦王会、赵王会等各大江湖势力而言,却是大麻烦,大大的麻烦。

    连城璧从黑暗中走出来,满脸都是困惑。

    “连小姐,我的朋友朱玉小姐,就交给你了,希望从这里回城里的路上,一切都平安无事。”我说。

    我不希望秦王会的人从中作梗,把我的命令当儿戏。既然秦王说了,我可以主宰朱玉的命运,那么在这一点上,就不能打丝毫的折扣。

    连城璧向着我重重地点头:“夏先生,请放心,至少在这件事上,你的命令就是秦王的命令。那好,请吧。”

    我后退一步,向朱玉示意。

    朱玉并不急于离开,眼神在我和连城壁脸上来回移动。

    连城璧轻轻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安地说:“朱玉小姐,我想这一次是个误会。秦王会全体上下,包括秦王在内,都不想跟长江有任何过节。我们是江湖粗人,长江是来自京城的大人物,想必朱小姐不会跟我们一般见识。如果可能的话,请朱小姐走出这个门口之后,就忘记今天发生的事,也忘记我们,忘记夏先生。”

    看得出,她想尽量弥补今天的事,免得长江算后帐。

    “真的送我走?”朱玉问。

    我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朱玉向我伸手:“那样,多谢了。”

    我们握了握手,就在双手相碰处之时,朱玉的小指在我掌心里迅速地划了几次。

    “再见,夏先生。”她说。接着,她就随着连城璧走入了黑暗。

    我站在光柱之下,捡起丢在地上的绳索,搭在木桩上。无意之中救了朱玉,或许是此行最大的收获。如果我不出现,这件事就很难收场。

    甚至说,秦王会与长江之间的梁子就结下了。

    我在光柱下站了至少十分钟,光柱不动,我也沉默。秦王请我来,一定另有大事,而不仅仅是为了解决朱玉的问题。

    十分钟后,连城璧回来,神情仍然很困惑,似乎并未从释放朱玉那件事上回过神来。

    “夏先生,可否请你出去随便走走?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在我看来,连城璧在秦王会的地位,比文牡丹、火烧云两人更高。与她交谈,有益无害。

    我点头:“既然来了,我也想四处走走。”

    走出黑暗之后,我随着连城璧踏上了一条芳草萋萋的小路。四周全都是起伏的大棚,偶尔可见田间辛苦劳作的农民。当然,这里是不缺乏鸡叫、鹅叫和狗叫的。当我们走过一连串的干草垛时,甚至还看见了十几头白底黑花的奶牛,正在悠闲地吃草。

    从报纸上看到过,长清区的经济农业一直发展得很好。很多济南城的人到这里来买地、租地,种上蔬菜和果树,每周都来耕种管理,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的后花园。大部分人都想追求心灵的宁静,这种田园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如同世外桃源一样。可惜,我现在已经成了江湖人,再也退不出去了。

    走着走着,连城璧弯腰揪了一根茅草,叼在嘴角上。

    “有话请直说吧,连小姐。”我说。

    我之所以主动开口,是因为我也想从谈话中,了解秦王会的底细。

    “好吧,那我直说。夏先生,你对韩夫人了解多少?你住在别墅,难道有所图谋?”连城璧问。

    我摇摇头:“首先,我对她一无所知,其次,我没有任何图谋,是她差遣手下裹挟我过来的。如果你想打探韩夫人的情况,文牡丹比我了解得更详细。如果你要打探鬼菩萨、莫先生的事,去问言佛海更为直接一些。连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在这场大战中,我本来只是局外人,是在无意中被牵扯进来的。我对传国玉玺毫无兴趣,只想尽早解开镜室的秘密,把我的朋友救出来。”

    不等她再三提问,我就把自己的意思和盘托出,这样更能节约时间。

    “你对,传国玉玺不感兴趣,为什么会接近文牡丹和火烧云?发生在济南城西门桥上那一幕,难道不是出于你的授意?”连城璧又问。

    我稍一思索,就明白她问的是火烧云的照片被偷走的事,那肯定跟我无关。

    我摇摇头:“西门桥上人事复杂,不知有多少小帮派把这里当作捞生活费的地盘。老济南人都知道,西门桥又被称为扒皮桥,凡是从这里经过的人,没有不被扒皮的。你想想看,老济南人宁愿绕着走饮虎池街、泺源大街和泉城广场,也不愿直接从西门桥上过,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这短短的一道二十来米长的桥上,每走一步,都会撞见不同帮派的人。据我所知,最早有兰州帮、昆仑帮、东北帮盘踞在这里,都是以顺手偷包为手段,有时还要诉诸于暴力。后来,温州帮、河南帮、菏泽帮插手进来,全都是镊子党,用镊子偷钱包、偷手机,每天出手超过两千次。再以后,青岛帮、大连帮也来了,这些人则是刀片党,靠割背包、割口袋为生。连小姐,要想知道西门桥上发生的事,你就先得了解西门桥,而不是来指责我。”

    我没有生气,只是慢慢地解释给他听,以免造成更大的误会。

    火烧云带我进回民小区,是为了帮我找到落脚点,完全出于好意。她走后,我也离开了,然后就到了蓝石大溪地别墅。如果想动她,就不用等到在西门桥动手了。

    连城璧笑起来:“夏先生,我当然相信你,也相信你给我普及的这些西门桥知识。但是,其他人不相信。你带着日本人长途奔袭明湖居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我不相信你对秦王没有敌意,其他人也不相信。在明湖居,如果登上二楼的不是日本人石舟**而是你,那你早就死定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了解是非常缓慢的,尤其是在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刻,我们必须分清敌人和战友。如果我的问题有令你不舒服的地方,我提前说抱歉。”

    我皱了皱眉,因为连城璧毕竟是秦王的手下,对她发脾气,找她的不是,没有任何意义。我何必去难为一个在第一线做事的人呢?她只能按照秦王的指令行事,却无法自由行动。

    “连小姐,还有什么问题?请一并问吧,我不会生气。”我说。

    连城璧,并未过分客套,接着又问:“你和赵王会也有过接触,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攻击一切,攫取一切,消灭一切,占有一切。你跟赵天子盘恒于山大旧图的时候,你们之间交流过什么?你送那日本人明千樱回日本,又为的是什么目的?”

第221章 连城璧(2)

    这时候,我们已经踏上了一条倾斜向上的山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左侧路边竖立着一块大牌子,写的是“山东省青年教育中心”几个字。

    “走吧,上面有餐厅,我请你喝咖啡。”连城璧说。

    喝咖啡事小,我们开诚布公地探讨问题事大。

    我一边思索一边回答她的问题:“我跟赵王会不熟,赵天子一出手就杀了明千樱,充分暴露了凶残本性。我跟他没什么交流,因为此人实在太霸道了,实力也是卓尔不群。他的野心很大,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至于明千樱,她人已经死了,临终前托付我,一定把她送回日本去。面对将死之人的托付,就算换了你,连小姐,你能不答应吗?所以,我后来遇见石舟**,就转托给她,请她安排手下,安全地送明千樱的遗体走。我觉得,明千樱已经变成过去式了,不值得反复拿出来讨论就。你说呢?秦王击杀日本幻戏师石舟**,与日本人的梁子彻底结下了,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样了结。我劝你啊,还是多想想这么应对日本人下一轮冲击吧,呵呵呵呵……”

    “明千樱死了,还是活着?”连城璧正色问。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是死了,我亲手测试过十几次,不管是人工方法还是科学仪器,都已经诊断她是个死人。”

    连城璧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她是日本皇室要人,死与不死,干系重大。所以,我必须再三确认。如果敌人以后在这个问题上搞出花样来的话,夏先生就能站出来,证实她是死于赵天子之手。”

    在这个问题上,她已经是再三确认,可见明千樱的生死已经成了秦王会最看重的问题了。

    “连小姐说的‘敌人’何指?”我问。

    秦王暴力击杀石舟**,自然不怕日本人。

    由此可知,连城璧口中的“敌人”绝对不是日本人。

    “任何人都有敌人,我只是泛指,而不是指某人或某个势力。”连城璧笑起来。

    前面,十几个年轻人笑着、叫着、追逐打闹着从一幢白色的大楼里跑出来,笑声叫声震破了天。

    这里是培训基地,自然少不了年轻人,而且是年轻一代中最具活力、最具创造力、最具培养价值的“干部”一代。

    跟他们相比,我和连城璧都远离了正统的普世价值,陷入了江湖纷争之中。

    不约而同的,我俩远眺着那群年轻人,一起叹了口气。

    那些人的年龄并不比我们小太多,但是我们和他们的心态完全不同。

    他们从头到脚全然放松,无忧无虑,根本不知道未来生活的艰辛。或者说,他们只看眼下,不问将来,每天都在及时行乐,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我和连城璧却都过得太沉重了,把很多江湖矛盾扛在肩上,日夜不停地考虑如何解决问题,最终变成了高速运转的工业齿轮。

    “夏先生,真怀念自己不懂江湖的时候,整天脑子里充满幻想,根本不考虑现实世界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那一套。那时候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半点强迫感……”连城璧感叹。

    出于对那群年轻人的敬畏,我们向右拐,沿着一条宽阔水渠的南岸一路西去。

    山顶那咖啡馆的名字叫“志摩崖”,仿古旋转门的玻璃上,用白色油漆写着徐志摩最著名的《再别康桥》那首诗,而且是全文书写,一字不落。

    众所周知,徐志摩的遇难地不在此处,而咖啡馆起名为“志摩崖”,自然是为了怀念新月派诗人代表徐志摩,小资情调满满。

    我们推门进去,咖啡馆里冷冷清清,一个客人都没有。

    “一大杯双份奶油的卡布奇诺——夏先生,你要什么?”连城璧问。

    我极少在外面喝咖啡,在家里也只喝越南咖啡的速溶版。所以,这时候只要了一杯清咖,不加糖,也不加奶。

    “清咖可以清心,但此时此刻,只有热血澎湃的人,才能把握时代的脉搏,跟上时代的节奏。”连城璧笑我的选择。

    “热血澎湃固然好,但人不可能天天、月月、年年热血澎湃。那样的话,自己的心脏也受不了。”我捂住胸口,做出痛苦欲绝的样子。

    连城璧哈哈大笑,如同一个胸无城府的孩子。

    古语说,笑一笑,十年少。

    很多江湖人笑起来的时候,都如同心思简单的纯真孩子。可惜,能这样开怀大笑的时候毕竟太少了,而且必须得遇上有趣的知音,才能真正涌出发自内心的笑。

    我们坐在店堂最靠里的隐蔽卡座里,其他顾客从外面进来,并不容易发现我们。

    右侧墙上,挂着印有徐志摩黑白照片的海报,旁边也配上了他的经典诗句。

    “这是个很有趣的地方,上次独自过来喝咖啡,正遇到一大帮热爱徐志摩的作家和诗人,每个人对于徐志摩的作品都有心得。大家热烈发言,相谈甚欢,几乎把咖啡店的屋顶都掀翻了。到了最后,众人一起高举着咖啡杯,齐声朗诵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一诗,那种虔诚尊崇的程度,比起大国小民的政治崇拜来,有过之无不及。当时我想,做一个诗人真的挺好,至少无欲无求,以诗为伴,少了很多因**得不到满足而产生的挫败感。夏先生,到了这种地方,很多有文采的人都会诗兴大发,信口就能说出几句经典隽永的句子来。你呢?是不是很有诗情画意的感觉?”连城璧问。

    我年轻时曾经很喜欢诗歌,但毕业之后,融入社会,知道了社会的黑暗与艰难,也就远离了诗意和诗情,变得异常现实起来。

    “不,我没有。现在,我心里只有秦王。”我回答。

    这的确是我的心里话,因为如果不能彻底都了解秦王,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无法继续下去。

    现在,我很清楚一点,言佛海就在秦王手上。姑且不论言佛海曾经做过什么,要想打破镜室,就必须借助他。

    我回想起在野湖上那一幕,那条银色的绳索从半空而来射入深渊,将言佛海带走的时候,心里顿时对秦王起了深深的敬意。我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做到的,因为那一切如同幻觉,更像是玄幻世界中的仙佛斗法。

    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到秦王本人,这是最大的遗憾。

    “我们不如暂时放下江湖纷争,喝喝咖啡,谈谈诗歌,彻底放松下来。就像许巍的新歌里面唱的——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连城璧微笑着,信口引用歌词。

    我低头不语,不回应她的话。

    歌、诗、田野、远方……那些都是流浪歌手追求的内容。

    江湖上没有诗和歌,也没有理想,因为那些充满理想的人都已经死在刀光剑影之中。

    譬如鬼菩萨,他以绝代的智慧,在野湖中布下了吞噬之术,几乎能够绞杀言佛海,可是自己却无声无息地死于净室,被薛东来一刀割喉。

    我能想象出,鬼菩萨是一个有梦想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帮助韩夫人。现在这间咖啡店里,我当然知道,诗人徐志摩也是一个有理想的人,否则他也不会爱了又走,走了又爱,一生逃不开一个情字。至于我,我也有理想,但我不会把它挂在嘴边,而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埋头向前走。

    “夏先生,干嘛不说话?”连城璧问。

    咖啡来了,卡布奇诺香气四溢,而清咖却默默无闻。两杯不同的咖啡,也代表了我们两个不同的人生。

    “干杯,为了庆祝我们今日的相逢。相逢就是有缘,有缘人一定能够风雨中携手。”连城璧举起了咖啡杯,随即大笑,“这么一大杯热咖啡,一口干下去,烫都烫死了。”

    在这里,她真的像个纯真的孩子,完全不设防,只以本来面目对我。

    “谢谢,在一起喝咖啡,真的是很有缘。连小姐,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笑容,在任何困境中,都能全身而退,毫发无伤。”我也举杯。

    连城璧的眼睛是会发光的,此刻,当她的视线落在我脸上,我又看到了她眼底的光芒。

    “夏先生,不要悲观,其实我们应该乐观。现在济南城的形势就像一张巨大的赌桌,所有人,只要是有本钱的人,就可以坐下来赌。这些人当中,既包括你,也包括我。你在担心什么呢?如果以前两手空空,赌完之后还是两手空空,就没有任何损失。反过来说,从两手空空到腰缠万贯,靠着赌博改变人生,这岂不也是龙门一跃?我没有朋友,我希望你会成为我第一个朋友。”

    我似乎读懂了连城璧的心事,她要的不仅仅是朋友,还有更多。

    清咖很苦,我只能小口啜饮。

    借此机会,我把遇到连城璧之后的每一幕全都串联起来。

    从文牡丹对她的态度上,我看得出,她在秦王会中的地位相当高。我安排她送走朱玉的时候,他并不需要重复地向秦王请示,而是迅速做出了决定。这样说的话,她有很高的决定权,文牡丹等人根本不能相比。

第222章 连城璧(3)

    “在想什么?我觉得你一直盯着我看,就连你的脸转向别处的时候,眼角余光也一直落在我身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夏先生,让我来猜一猜,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笑着说。

    我双手捧着杯子,默默地喝咖啡。

    “你一定在猜我的身份。”她问。

    我点点头,没有开口说话。

    她也没有急于表明自己的身份,而是伸手掏烟盒,取出一支香烟,叼在嘴角。

    “这里似乎不准抽烟。”我提醒她。其实,咖啡馆的门口、柜台、墙上,全都在醒目的位置,贴着禁止吸烟的提示牌。

    “是吗?”她侧着头笑,看看墙上的提示牌,然后扬手,叫柜台里的人过来。

    “把所有禁止吸烟的提示牌都撕掉,从现在开始。不必提醒客人们不要吸烟,一切全凭自觉。”她笑着吩咐那服务生。

    奇怪的是,那服务生立刻照做,把室内贴着的总共五张提示牌全都撕下来。

    “你心里一定又在想,我为什么能够强人所难?道理很简单,这家咖啡店是我的。”连城璧说。

    我哭笑不得,早知如此,就不用提醒她了。

    “其实我并不吸烟,只是自小就养成了很坏的毛病,喜欢闻卷烟厂放在过滤嘴里的香精。这是一个无解的坏习惯,我上过很多心理课,用过几乎所有的坏习惯纠正法,根本没用。这习惯就像吸毒一样,一旦成瘾,终生都解不掉。”她说。

    我不禁苦笑,毕竟我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迷恋过滤嘴香精。

    “抱歉,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我说。

    连城壁长叹一声:“不用抱歉,因为我对自己的坏习惯并不感到难堪。古人说,人无癖好不可交。我非常欣赏这句话,假如一个人连癖好都没有,那么他要么是大圣大贤,要么是大恶大奸之徒。就像汉代的王莽一样,把所有的个人喜好都隐藏起来,最终篡位成功,才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夏先生,我本来应该姓秦,但后来随了母姓,所以叫连城璧。我这样说,你对我的身份应该已经明了了吧?”

    我再次点头:“没错。”

    毫无疑问,连城璧这么说,就等于是承认她是秦王的女儿。如果有朝一日,秦王江湖称雄,那么连城璧就是公主,地位尊崇无比。

    恭喜你,连城璧公主。我笑称。

    这一次,轮到连城璧有些忧郁了:“夏先生,千万不要叫我什么公主。未来还长,谁能活到最后还在模棱两可之间。这时候叫公主,未来也许会变成公主坟,岂不令人笑掉大牙?”

    公主坟是北京地名,而那个名称的确关系到一段帝王家的笑话。

    经过了这一个小小的插曲,我和连城壁之间的关系更亲近了,各自低头喝咖啡,不再开玩笑。

    “暂时来看,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连城璧忽然抬头,深深地望着我。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咖啡馆是她的,这里全是她的人,所以才会安全。奔驰商务车所停的那片黑暗之地,应该至少也是安全的,因为那里是秦王会的老巢。

    这一次,她的眼睛里仍然有光,但却是泪光。

    “怎么了?”我心里一软,柔声问。

    “这里安全,我才能放心地请自己的朋友喝咖啡,因为在我心里,你也是一个安全的朋友,值得相信,可以托付。”她说。

    听起来,这些话话里有话,颇多弦外之音。

    我抽出一张纸巾给她,又在她的肩上拍了拍。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却用行动表明,我们是朋友。

    自古以来,朋友这种感觉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有些人倾盖如故,有些人白发如新。

    连城璧给我的感觉非常奇怪她就像我生命中一个熟悉的人,经过长久的分离之后,又突然相遇了。我相信轮回,也相信那些物理学知识无法解释的事,更相信直觉。

    “夏先生,你一定见过我的哥哥。”她问。

    我点头回答:“我见过秦公子,而且是见过两次,他那时候都跟言佛海在一起。”

    事实的确如此,在关帝庙和明湖居,我两度跟秦公子碰面,但他的态度实在太嚣张了,根本容不得别人的意见和建议,所以我对秦公子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他失踪了。”连城璧长叹一声,“我几乎将济南城翻过来寻找,却始终都找不到。无奈之下,我请精通八卦的香港朋友占了一卦,其结果真是奇怪之极。卦象显示,我哥哥处于一个阴之又阴的极寒之地,生命正在急速变化,而且是逆向进行。简单说,他的身体正因为某种原因而机能退化,退化的终点,就是婴儿或者白痴。”

    这些话需要认真思索才能理解,那应该算是一个返老还童的结果,是很多有钱人梦寐以求的。据我所知,港岛的确有人做到了返老还童,而且这个事例是发生在数十年前。当时,这位返老还童者占据了港岛所有报纸的头条,并且有一位著名的作家以此人为原型,写出了一个永远长不大的江湖大人物,自己命名为天山童姥。

    秦公子还很年轻,所以返老还童对他是没有什么意义的。甚至可以说,这个过程对他而言是灾难性的,因为很可能他将由一个成年人变为一个婴儿,而且是在别人的设计之下。

    “谁敢如此挑战秦王会的权威?”我有些纳闷,“是苗疆炼蛊师吗?”

    很多时候,大炼蛊师会为了私人的目的,向同类下手。

    “不是。”连城璧摇头。

    我没再开口,只做了个“请讲”的手势,示意连城璧继续说下去,而不是这种一问一答的形式。

    一谈到秦公子,连城璧的情绪就变得非常悲伤。这一点可以理解,因为他们是亲兄妹。

    “香港的朋友告诉我,这件事牵扯到越南帮,因为他判断有人在我哥哥身上使用了越南‘魇婴之术’。正是那种邪术的威力,让我哥哥的身体与心智都产生了急速的退化。魇婴之术是奇术,更是邪术,如果不迅速加以制止,后果不堪设想。此次全力进攻蓝石大溪地别墅,也是为了此事。”

    我突然明白了,芳芳提到过,莫先生正在筹备魇婴之术,而此举更得到了韩夫人的支持。

    那时候,真正的莫先生还没有出现,住在别墅里的只是莫先生的傀儡。我不确定莫先生的魇婴之术是不是针对秦公子,但目前在济南城中,只有莫先生跟这种邪术扯上了关系。

    这样的事,当然不能直接去问当事人,即使去问他也不会承认。更何况,现在莫先生已死,死无对证。唯一可惜的是,言佛海吸干了莫先生之后,对方脑子里的所有智慧,都已经被他攫取一空。

    当务之急,拯救言佛海,就等于是拯救秦公子。

    “连小姐,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中,莫先生曾公开提及魇婴**,有数人可以作证,如今,莫先生的所有智慧都在言佛海手里,我们从那边下手,就会比较容易。魇婴**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我们还有时间。”

    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毕竟,魇婴之术来自越南,跟中原的奇术多有不同,破解之法,相差甚远。如果言佛海有得救,那么秦公子也就有得救。

    “夏先生你说,苗疆炼蛊师的反噬是不是真的有道理?这是不是就相当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名奇术师如果做了太多泯灭良心的事,到了最后,一定就会遭到反噬。对不对?”连城璧问。

    中国人自古就讲究报应之说,善恶之报,定会来到,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只不过,连城璧所问的,又扩大到了另外一个范围。既然身为奇术师,一生所为必定有善有恶,因为在激烈的战斗之中,是无法控制住出手深浅的,难免会误伤其他人。按照连城璧的说法,做错事,做坏事,就要遭到反噬,那么全天下的奇术师,没有一个能够善始善终的。

    “连小姐,那已经不是我们能够讨论的范围了。”我说。

    “夏先生,我认为那正是我们要讨论的,因为——”连城璧欲言又止。

    咖啡凉了,我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此刻,我隐约猜到,她所指的报应一说,是指上一代作恶,而报应显现在下一代的身上。换句话说,就是秦王作恶,秦公子遭到报应。这种循环方式,更让她感到痛苦。因为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兄长,无论是增哪方、损哪方,都是一样心痛。

    一个服务生端着托盘过来,躬身向我们施礼:“需要给二位续杯吗?”

    他的闯入,搅散了我和连城壁之间悲哀的情绪。

    我点点头,把两只杯子都递给他。

    服务生转身离去,连城璧忽然趴在桌面上,肩头颤抖,无法抑制地抽泣起来。我没有立即劝她,而是任她先哭一会儿,把心里的悲哀情绪宣泄掉。身为秦王的女儿,外人只看到了她光鲜的一面,却没有想到,她的肩上也扛着这么多辛苦。

    很快,那服务生续杯回来,替我们把咖啡杯放好,随即转身离开。

    我望向窗外,远山青翠,近树鲜亮,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这家培训中心依山而建,景色如画,果真是世外桃源一般。

    连城璧投资修建这样一家咖啡馆,的确很有商业头脑。

    “我没事了。”连城璧抬起头来,眼角泪痕未干。

    “不如先问问言佛海的事。?”我试探着提议。

    “不用,我知道他关在哪里。”她回答。

    既然这样的话,问题就比较容易解决了。在秦王会,连城壁说话的分量仅次于秦王,所以她还是可以命令言佛海的。只要下了命令,施加在秦公子身上的魇婴之术就会终止。

    “喝完咖啡,我们就回去。”连城璧说。

    我端起杯子,刚要凑近唇边,忽然觉得有些不妥,感觉杯子里多了些什么。

    此时,连城璧仰着头,咖啡杯贴在唇边,正要张口喝。

    我探身向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阻止:“不要喝,咖啡被人动了手脚。”

    这又是直觉,因为我的杯子里多出来的只不过是一种奶油香气。如果我点的也是卡布奇诺,就会忽略这种味道,因为它非常淡,能够轻易地被任何其它味道盖住。可是,我点的是清咖,热气蒸腾上来,根本不该有任何味道。

    机缘巧合,就是因为这小小的不同,我才发现两杯咖啡都被人重新调制过了。

    “是刚才那人?”连城璧问。

    我默默地点头。

    连城璧呼地一下站起来,向着柜台叫:“把刚刚的服务生叫来,我有话说。”

    服务生不敢怠慢,很快跑步过来。

    我抬头看,这服务生的面貌却很陌生,不是刚刚帮忙续杯的那个。

    我低声问:“咖啡馆里一共有几个服务生?”

    那人回答:“共有三个,一男两女。”

    不必说了,他就是店里唯一的男服务生。

    “没有其他人了吗?”连城璧问。

    三名服务生一起摇头,同时说:“没有了,没有了,就我们三个。”

    我的视线从三名服务生脸上依次扫过,他们当然是无辜的,只是很普通的工作人员,五官青涩,眼神惊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的确跟他们无关,是另外一个人。”我说。

    连城璧一言不发,疾步冲向后厨。

    大堂与后厨之间有一扇乳白色的欧式花格门,门后静悄悄的,并无人声。

    连城璧到了门口,先是侧耳倾听,然后猛地推门,身子如穿花蝴蝶一般闪了进去。

    “没事,你们下去吧,是一场误会。”我挥手吩咐那三名服务生。

    “先生,要不……我把咖啡倒掉,再换新的?”那名男服务生问。

    我摇摇头:“不必了。”

    这是罪证,需要经过仔细地勘验才能处理掉。

    服务生退下去,我也坐下,静静地等待着连城璧回来。

    两只咖啡杯仍然在桌上摆着,我无声地拿起不锈钢搅拌勺,在杯底轻轻搅了一下,再把勺子拿出来的时候,勺子柄上勾住了几丝雪白的东西。

    咖啡是有色饮料,任何其它食材落入其中,都会被同化为深褐色,绝无幸免。可是,这些白色的东西却没被染色,仍然纯白无瑕。

    我把勺子举高,迎着窗外的阳光观察。

    它们只有一寸长,细如丝线,有着微微的弹性。

    我把小勺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嗅了嗅。它散发出奶油味,另外还有一种微微的海水苦涩腥气。

    现在,我可以断定,是那假冒的服务生将这东西放在咖啡杯里,图谋不轨。

    之前,我没有注意到他的长相,毕竟我们是在一个咖啡馆里,那位顾客会刻意去看服务生的脸呢?凭感觉,我觉得他的身材十分瘦削,但又非常健康,走路上脚下弹力十足,给人以冷硬、利落的第一印象。

    我闭上眼,嗅着空气中的各种余味。

    这里是咖啡馆,最重要的味道就是微苦、微甜的咖啡味。无论是现磨、手调还是速溶、花式,各种咖啡的味道不尽相同,但仍然有其共同点,不会偏离了咖啡原始的香味。

    当然,进入我的鼻子的还有那白色丝状物的奶油味、海腥味。另外,我的鼻子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济南城的东西,那就是一种肃穆森然的贵气。

    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贵气”这种东西,那纯粹是一种奇特的感觉。古代典籍上从如此描述,如果想知道贵气是怎么回事——到官宦人家的深宅大院里去,把各种贵重的古董、绸缎、家具合在一起,再加上历代祖宗显贵的牌位、香烛和先人最珍贵的遗物。这种种件件合在一起,味道极度复杂,但每一种单独的味道都能让人联想到这个家族的辉煌历史——这就是叫“贵气”。

    所谓“贵气”,是跟暴发户的“市侩气”相对应的。所以古人有云,三代出一贵族。富贵人家三代累积,代代上进,到了第三代上,才可能出现真正的贵族,家宅之内才会冒出“贵气”。

    反观暴发户、土财主之流,虽然家财万贯,却也只占了一个“有钱”,跟“贵气、贵族”相差十万八千里。

    在济南生活了二十几年,虽然没登过太大的聚会之所,但也见过一些领导、富豪。尤其在近期,不断见到江湖上的新老大人物,其中一些已经是天下闻名、威震八方,但实话实说,这些人身上毫无贵气。即使算上韩夫人,也只是跟贵气稍稍沾边而已。

    所以,我不明白这小小的咖啡馆里,到底是什么人带来了贵气?

    “这是雪燕蓑衣,极其珍贵,能救你的命。”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我耳中,竟然是从桌子对面发出的。

    我猛地睁眼,一个男人已经占据了连城璧的位置,抱着胳膊,冷冷地盯着我。

    他穿的是一套极其名贵的黑色西装,头发、鬓角全都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还架着一副价值不菲的金丝边平光眼镜。

    “整个幽燕两州,每年收获的雪燕蓑衣不过在十公斤左右,上交京城权贵十公斤,留在民间的,连一公斤都没有。刚刚我放入杯子里这些,仅仅半钱,价值已经超过两万元。幸好你没有暴殄天物,吩咐服务生倒掉。喝吧,它能救你的命。”他冷冷地说。

    他给我的感觉正是“又瘦又硬、桀骜不驯”,与那假冒的服务生正是一人。

    “你是谁?”我问。

    “哼哼。”他冷哼了两声,并没有开口回答我的问题。

    我注意到,他的双手手背上各自纹着一只展翅飞翔的海燕。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我越问,他就越高傲不屑。所以,我索性不问,任由他自己摆自己的架子去。

    “喝吧。”他又说。

    我摇摇头,转过脸,冷眼看着通往后厨的那扇门。

    连城璧冲进去之后,里面依旧寂静,并未传来打斗声。

    “别看了,她一时半会回不来。”男人说。

    “她不回来,我就不会喝。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喝咖啡也是需要跟知己对饮的,可是你坐在那里,我实在喝不下。”我淡淡地回应。

    我不担心连城璧,以她的能力,如果连眼前这种局面都应付不了的话,也就不可能领导秦王会数百人之众了。

    “我没杀她,只不过用了一些‘诱饵之术’,使她一直绕向后山。后山那边,也有一些秦王会的敌人。她不会白跑一趟,至少能消灭一部分仇家。哼哼,仇人是杀不完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以秦王会的实力,想要一统江湖,还差得远呢。现在,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喝了它,免得脑神经继续受损,死于无穷无尽的幻象之中。年轻人,我现在只想告诉你一句,良言劝不了该死的鬼——雪燕蓑衣在这里,我的话也说得很明白了,你不喝是你该死,谁也救不了你。”男人冷笑起来。

    我听出来,他对秦王会没有太大恶意,只是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态度而来。

    “谢谢。”我淡淡地回应。

    他抱着胳膊,死死地盯着我。

    “从京城来?”我迎着他的逼视,不卑不亢地问。

    他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你身上,沾了富贵人家的贵气,但却不够纯正。我的嗅觉一向都很灵,所以闻得到贵气,也辨得清贵气来自何门何派。谢谢,也谢谢派你来的前辈大人物。”我说。

    他仍然不回应,但嘴角微微抽搐,眉头也缓缓地皱起来。

    我说的内容完全是开放式的,既不指明他是谁,也不说清楚他来自何方,只是一个范围广大的泛指。

    京城内的大富大贵之家多如牛毛,不可胜数。

    清末遗老遗少、民国新贵、旧政府高官后代、新政府掌权者……天下英雄,皆汇聚于京城这个天下人仰首瞩目的大舞台。那么,我对他只说“富贵人家”四个字,他若犯了猜疑,就等于是入了我下的套。

第223章 降龙之木(1)

    我端起咖啡杯,没有丝毫犹豫,仰起头,一气喝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奇怪的是,那些白丝线一样的东西并非是“死”的,而是带着一种灵动的活力。

    天下食材众多,日本人喜爱鱼生和“生食”,我刚刚吃下白丝线的感觉,与看着日本人吃活着的章鱼仔有相似之处。

    总之,我觉得自己吃的是“活物”,绝非普通食材。

    “那只杯子里的,留给连城璧。”我说。

    男人冷笑:“我只在那杯子里添了咖啡,其它什么都没有。雪燕蓑衣珍贵无比,连我都从未吃过,岂能任意拿给不相干的人?在我眼中,秦王、连城璧、秦公子算得了什么?只有我京城正统,才是天下江湖之主。”

    他的语气极度狂妄,与普通人有着迥然不同的区别。

    看那气势,根本没有把京城之外的天下英雄放在眼里。

    “什么是正统?”我问。

    他又哼了一声,但却不屑解释,回手从西装的内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黑色木盒。

    那木盒的材质十分奇特,质地焦黑,但又有着天然生成的银线纹路,每条线都蜷曲如蛇。这种木头在典籍上有着醒目的记载,正是传说中能够辟除世间一切妖邪的“降龙之木”。

    济南老百姓都是从传统评书中知道了“降龙木”之名,知道那种奇木曾帮助昔日的北宋忠臣杨家将大破辽国天门镇,保卫了大汉族江山。

    此“降龙之木”却与彼“降龙木”有所不同,后者只是驱邪的木材,而前者却是一种动物与植物的结合体,不但能辟邪,而且能够以此为基础,炼制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奇术。

    主要原因,木材内部那些银线都是自闭蛹化的活虫,存活的历史最少也有五千年之久,都是属于远古动物,具有无可估量的活化石价值。

    “关外第一游侠沈镜。”从这“降龙之木”盒子上,我立刻猜到了他的名字。

    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东三省、内蒙古、外蒙、西疆一带天字第一号游侠。只要是有水草的地方,只要一提水镜之名,牧民们全都虔诚叩拜。

    他是当之无愧的“游侠”,一向都挥金如土,锄强扶弱,为牧民们做了太多好事,被老百姓称为“草原上的活菩萨”。

    如果中国江湖上还有真正的慈善家的话,他若谦称第二,那就没有任何人敢称第一。

    “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沈镜说。

    能够用那样一个盒子盛着的东西,一定是天下无双的,否则就是一个买椟还珠的笑话。

    我点点头,沉默地期待着。

    沈镜把自己的右手罩在盒盖上,但并没有立刻打开它,而是稍稍沉吟,抬头盯着我:“你感觉现在怎么样?胸膛里有没有翻滚上下的不舒服感觉,或者是眩晕感、瞌睡感?”

    我摇摇头:“没有。”

    “难道是我们的判断错了?按道理说,你的身体已经达到了承受压力的极限,应该相当不舒服才对。否则的话,我又何必大老远地送雪燕蓑衣给你?真是奇怪,真是奇怪。”他喃喃低语。

    我闭上眼睛,慢慢转动头部,确信自己没有眩晕感,更没有头痛、头昏、恶心、呕吐之类的不适感受。从沈镜的谨慎态度里,我能猜出,他要我看的一定是能够引起人强烈反应的东西。所以,他会再三确认我的身体健康情况。

    “我没事。”我睁开眼,平静地望着他。

    “好吧,也许是我们真的判断错了。早知如此,我该省下前面的步骤,直接来见你就好了。”他有些遗憾。

    我没有说废话,更没有揭穿他的身份。像他那样的大人物,早就厌倦了别人的吹捧和夸赞,一旦挑明身份,我们之间的交流就会变得很尴尬了。

    嗒的一声,他把盒子侧面的搭扣挑开,缓缓地掀开了盖子。里面的东西被一块黑色的绸布包裹住,而我一打眼,就知道那块布是高度遮光的材料,至少是普通遮光窗帘的十倍以上。凭经验推断,即使是特种部队用的强力手电筒,被那块布遮住,也是一点光都透不出来的。

    “这件东西很古怪,你最好做好思想准备。”他提醒。

    我稍微有些忐忑,如果那东西,能够释放出强光,就像电焊机的闪光弧一样。那么,在没有墨镜遮挡的情况下,不管谁看到强光,眼睛都会受伤。

    “准备好了吗?”他问。

    我点点头,镇定地盯着盒子里的东西。

    他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捏住黑布的一角,小心地掀开。出乎我意料的是,黑布下的东西并不发出强光,而是呈现出一种锈迹斑斑的深绿色。

    原来,那是一枚青铜古镜。镜面向下,镜背向上。非但不会发出强光,而是一点光都没有,古朴陈旧,毫不出众。在济南英雄山古玩市场上,类似的青铜镜很多,既有赝品,也有真品。我曾亲眼见识过下至几十元、上至几万元的青铜镜,这类东西因为年代久远,就算品相极好的,镜面也已经照不出什么东西来。

    我无声地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来。

    只不过,对方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似乎这青铜镜里另有乾坤。他腾出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崭新的白绒布手套,扔过来。

    不用他说,我就明白,迅速戴上手套。

    接触过古玩这一行的人都知道,人手上的汗渍会腐蚀古玩。所以,空手接触古玩,正是这一行里的大忌,只有外行才会那样做。

    我带好手套,举起双手,向他示意。

    他双手扶着盒子的两边,缓缓的向我推过来。

    “你最好……你最好双手捧着镜子,免得失手把它跌坏了。”他再次提醒。

    我没有反驳,也没有故作懂行,还是老老实实地双手捏住青铜镜后面的兽头把手,小心地把镜子反过来,镜面向上,托在掌心里。

    既然是镜子,就是让人欣赏镜面的,所以我自然而然地把镜面对准我。

    在古代,青铜镜的制作工艺非常繁复,要想获得一面能够清楚地照出人脸的镜子,必须经过几十天甚至几百天的打磨才能成功。正因如此,古代才有磨镜人这种职业。

    镜面非常暗淡,跟现代的玻璃镜根本不能相比,只能模糊地看到我的影子。我对着镜面观察了十几秒钟,确信其中没有其它蹊跷,就轻轻地把镜子放回盒子里,仍旧是镜面向下。

    “好了。”他问。

    我点点头:“看过了。”

    “说说你的感受吧?”他又问。

    我不禁皱眉,因为这面镜子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感受。它实在太普通了,除了品相之外,并不比英雄山古玩市场上那些青铜镜更奇特。不过,我没有直说。沈镜是当世奇人,他把这面青铜镜珍而重之地放在降龙之木制成的盒子里,给我看之前,又反复询问我的感受。经过了这么一系列复杂的过程之后,他来问我的感受,我当然不能随口回答。

    “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困惑。”我低声回答。

    这句话模棱两可,因为困惑这个词,既可以指我不明白青铜镜里有什么,也可以指,我看到青铜镜里的东西之后无法领悟。

    我直视着对方,试着解读对方的表情,以确定他到底要什么。

    “这么说,你并不能确定镜面上显现的是什么?”他问。

    我心中暗想:“镜面上出现的是我的脸,因为是我在照镜子。如果我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原因何在?难道当我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里会出现其他人?”

    这种逻辑关系有些混乱,我没有时间持续深入地思考下去,而是反问:“你能确定吗?你带青铜镜过来,安排你来的大人物,能确定吗?”

    他摇摇头:“不能,你问的所有问题,都没有答案。”

    对话无法进行下去了,因为我们说的并不是一件事。

    于是,我问了另一个问题,也是不得不问的问题:“阁下是沈靖先生?”

    他点点头。

    “我能不能请问,派你下来的又是哪一路神仙?”我追问。

    他长叹一声:“你知道的。”

    我不动声色,继续问:“沈先生,恕我无知,我虽然猜到,但还是想印证一下,否则心里总是不敢百分之百确定。”

    按照我的判断,沈镜来自北方,而北方的大人物全都盘踞于京城。当下,济南城里就有来自京城的大人物——燕歌行。

    “哼哼。”沈镜又恢复了那份冷冽,“确定不确定,又有什么分别?我们已经判断错了,似乎就没有必要跟你再说什么。”

    他向前探身,双手把盒子捧回去。表情十分失望。

    我低头看着咖啡杯,小勺上仍然粘着一根白丝线。那东西的名字叫雪燕蓑衣,一个燕字,瞬间提醒了我。

    我向后仰身,双手抱头,淡淡地一笑:“沈先生,派你来的前辈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江湖人物。你就这样去回复他,他一定无法接受。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你对我根本没有信心。同样,别人对你也没有信心,因为别人从来没有提起过你,更没有说你会到济南城。现在好了,大家扯平了,不管你怎样看我,我都可以重新看看这面青铜镜,然后给你想要的答案。”

    如果雪燕蓑衣来自京城燕家,那么沈镜和燕歌行就是一家人。他们没有一路赶来济南,而是先后抵达,就证明各自肩上有着不同的任务。于是,我可以这样判断,他们头上的大人物对两人的能力都不是十分相信,所以才会选择让两人各自承担不同的任务。

    沈镜沉吟不决,被我虚虚实实的一段话绕住了。

    “你再看,就能看出端倪?”他问。

    我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他又发出一声长叹,重新把盒子推过来。

第224章 降龙之木(2)

    我把镜子捧在掌心里,对着自己的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现在,我必须从上面模模糊糊的影子里面看出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才行。

    那的确是一张脸,但眉目五官似乎与我自己不同。我每天都会照镜子,对自己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非常熟悉。所以就算镜子里的影像模糊,也得跟我的大概样子差不了多少才行。

    我不得不承认,镜面上的人不是我,而是一个挽着发髻的古代人。此人有两道粗而直的眉毛,向左右额角斜着挑起。他的眼睛很大,鼻梁很高,嘴巴极宽,嘴唇极厚。如果那张脸变得清晰的话,应该是面露凶相、脾气暴躁的一个人。

    再说,只有古代人才会挽发髻,每个朝代的发髻又各个不同,只有史学家和民俗学家才能分得清。我观察到的所有内容,就是那张脸。可以想象,那张脸的主人就在镜子前,所以自己的脸才会映在镜子里。如此一来,变成了我虽然捧着镜子,却看不见自己的脸。

    “镜中古人。”我说。

    沈镜浑身一震:“你看到他了?这一次?他是什么表情?”

    我无法回答,因为那影子实在太模糊了,只能看见轮廓,犹如白纸剪影,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我不忍欺骗沈镜,只好再次低头看着镜子。内心决定面相,所以有相由心生一说。有这种暴躁面相的,脸上很少有笑容,除了怒容就是毫无表情。说来奇怪,当我这样想的时候,那影子渐渐清晰,那张脸上果然是怒容,仿佛内心的愤怒已经即将爆炸。

    “他的表情很愤怒。”我说。

    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判断,那影子是青铜镜里原先就有的,就如同一幅古画一样。

    “他很愤怒,他很愤怒。”沈镜喃喃地自言自语。

    我再仔细看镜面,那影子又变得模糊不清了。如果影子只是镜面上的水印,那么它应该是不能动的。即使是再逼真的三维立体画,也仍然是死的,跟镜子里照出来的世界有着本质的区别。

    突然之间,我的直觉异常敏锐地告诉我,那幅画在动。直觉是超越眼睛和耳朵的直接感受,虽然我眼中只看到一动不动的水印,但直觉上,那张脸却一直有微小的表情变化。

    换句话说,他就像一个睿智的思想者一样,表面矗立不动,正在思索人生,但是理智又告诉我,一幅画是绝对静止的,不会产生任何动作。

    “你再想想,他为什么愤怒?”沈镜问。

    我不禁苦笑,因为这些话实在太荒唐了。沈镜似乎把我当成了无所不知的先知,或者是精通阴阳两个世界的走无常者。可惜,我只能描述直觉感受到的,如果超出这个范围,就变成了臆测胡说。

    “沈先生,我们讨论的问题也许不应该在这里说,因为那些内容太神秘了,需要我们静下心来思考,而不是信口胡说。”我回答他。

    本来,我的麻烦就已经够多了,跟连城璧一起出来喝咖啡,只不过是为了彼此讨论,理清脑子里的混乱信息。沈镜带着这面青铜镜闯进来,是一个天大的意外。

    “你再想想——”

    沈镜刚说了这四个字,我立刻举手阻止他:“对不起,沈先生,我的脑子已经乱了,无法回答你。”

    这既是托辞,也是实情,我真的感觉自己的脑子因为运转过度而出现了缺氧的状况,两侧太阳穴隐隐作痛,心脏的跳动也变得不规律起来。

    我向柜台方向招手,大声叫服务生:“一杯浓咖啡,无糖无奶。”

    这时候,浓咖啡能刺激我的神经,让我的身体充满力量。

    沈镜的手再次伸入口袋,掏出一个小小的锡纸包,只有一根手指那么大的体积。

    “把这些吃下去,你就会好很多。”他说。

    我敢肯定,里面包着的还是雪燕蓑衣。

    “不必了,一杯浓咖啡就能解决问题。”我说。

    他不屑地冷笑:“浓咖啡,如果浓咖啡真的能解决问题,我就不必——”

    就在这时候,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把一大杯浓咖啡放在我面前。

    “先生,我们这里……”服务生不安地说着,眼睛向桌上的锡纸包瞄了两眼。

    大城市里的服务生眼睛很毒,看到这种锡纸包,总会联想到毒品。这家咖啡馆,是连城璧的产业,而我又是连城璧的朋友,所以服务生看人脸色行事,选择走过来提醒我,而不是打电话报警。

    按照现行的警察条例,如果市民检举揭发吸毒贩毒行为,就能获得一笔不菲的奖金。

    “谢谢。”我从口袋里拿出两百块钱,卷成一卷,塞给那服务生。不管锡纸包里是什么,这服务生给了我面子,我就应该有所表示。

    “不客气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会临时终止营业。”他说。

    我摇摇头:“不用,我和这位先生都不是玩家,锡纸包里也不是毒品。放心吧,我是连小姐的朋友,不会给她带来麻烦的。”

    那服务生将信将疑,到了柜台后面,跟另外两名女服务生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人便走到前门,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到门外去。

    “你求我?就要有求我的态度。”我沉着脸对沈镜说。

    “你要什么样的态度?”他问。

    “先说说这青铜镜的来龙去脉,再配合我的时间行动。如果你一味地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大家就没有在一张桌子上坐下去的必要了。”

    我跟沈镜谈了这么久,连城璧始终没有回来,这让我有些担心。可是,我又不能让沈镜看出来,必须不动声色。

    “我无可奉告。”沈镜说。

    我把青铜镜放回去,把盒子推还给沈镜,然后拿起咖啡杯。

    “知道吗?在北方,没有人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讲话。否则的话,你早被草原上的狼撕成碎片了。夏天石,如果不是燕王有令,让所有人对你客客气气,我都懒得采用这种迂回方式跟你见面。”我的态度成功地激怒了他,他说的燕王两个字,也印证了我之前的判断。

    “那么,谈话可以到此为止了。这里是济南城,相比于北方朔漠来说,这里是中原大城。所以,你的规矩要改一改了,一切从头来。”我淡淡地说。

    沈镜的确很愤怒,但又对我无可奈何。他如果闹起来,警察转眼就会来到,所以他占不了什么便宜。

    “话不投机半句多,再会。”他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锡纸包,整了整腰带。大踏步向外走去。

    我把整杯浓咖啡喝完,精神稍微好了点。定下心来,仔细回忆刚刚看到的镜面奇景。

    如果把那个幻影的对比度提高,就能获得一张清晰的图片。现代化的电脑技术无所不能,可以通过虚拟软件获得一些人眼无法观察到的细节,我认识的一些电脑高手就能做到这一点。

    关键是——那张脸代表了什么意思?

    英雄山古玩市场上的青铜镜都是随意扔在旧毯子上,大部分镜面都被铜锈遮盖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锈疙瘩。

    只有擅长淘宝的老手,才会关注这种玩意儿。

    沈镜把青铜镜放在那么名贵的盒子里,应该说明,青铜镜的价值要远远高于降龙之木制成的盒子。那么,这到底是什么镜?镜中到底是什么人?

    刚刚的首次接触,我只弄懂了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京城燕家”已经深度插手济南城的事了。

    燕歌行到济南来,目标并不明确,除了与日本幻戏师门下在百花洲一战,其余时间,并未显示出任何强悍之力来。

    反之,沈镜一出现,就挑起了新的矛盾,而且是在秦王眼皮底下戏弄连城璧。

    这种“一针见血”的出场方式,令我不得不刮目相看。

    沈镜离去后,又过了二十多分钟,连城璧才疲倦地归来。

    她的鞋上、裤脚全都是青草摩擦的痕迹,鞋底更是沾着不少腐殖土。

    “一杯超浓咖啡,加双份黑巧克力。”她坐下,向着柜台方向叫。

    “也给我同样来一份。”我补充。

    连城璧真的累了,等咖啡的几分钟里,伏在桌子上,枕着自己的胳膊,无声地闭上眼睛小憩。

    我没说话,等她开口。

    咖啡来了,连城璧猛地抬头,抱住咖啡杯,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我望着她,深深觉得,在今时今日的江湖上,要做她那样的一个女强人,实在是太辛苦了。

    “哦——”咖啡杯见底,她长长地哀叹了一声,再次趴在桌上。

    我很清楚,沈镜为了拖住她,这一次一定布置了一个相当费力的大陷阱。

    “后山发现了赵王会的人……三起三落追逐,尽诛之。”她含糊不清地说,“赵王会的人真是给脸不要脸了,敢来长清区这边捋老虎胡须。看起来,如果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或许以为河北、天津、山东一带已经变成赵王会的后花园了。”

    作为旁观者,我不想贬低她,但这一次,沈镜的智计明显在她之上。

    “回来就好,安全就好。”我回应。

    “刚刚我进门……有人向我汇报,你有朋友到访?”她半抬头,下巴枕在手臂上,斜睨着我。

    我摇头:“不是朋友,是陌生人。”

    连城璧一怔:“陌生人?陌生人能跟你谈那么久?”

    我直接报了沈镜的名字:“北方来的,沈镜。”

    连城璧立刻坐直了身子,紧盯着我。

    四目相对之时,我们之间省略了很多没有任何意义的对话,因为沈镜的背景大家都很清楚,那样一个北方大人物进入济南城,很可能搅动一池春水。

    “他拿了一个古青铜镜给我看,镜中有一个人面幻影。我猜他的意思是,想让我看清那镜中是谁。可惜,镜子品相虽好,那幻影却模糊,我未能满足他的要求。他说,后山上的敌人也是故意布置的,用意在于引诱你远离咖啡馆。现在,他已经离去,大概是觉得我帮不上忙。”

    我一口气把所有实情和盘托出,免得连城璧再浪费时间一点一点提问。

    “你说的青铜镜是不是装在一个很奇特的木盒里?”连城璧问。

    “对,降龙之木制成的盒子。”我回答。

    连城璧点头:“对,对,正是降龙之木盒子。我以为你会忽略那个盒子,才没有直接点出它的材质。”

    我又补充了一点:“连小姐,我之前以为沈镜假扮服务生给咱们的咖啡杯里下了毒,咖啡才出现了异味。很惭愧,我猜错了。沈镜放进咖啡里的不是毒药,而是一种名为‘雪燕蓑衣’的珍贵药材。咖啡我已经喝下去,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说到这里,我等于已经把沈镜出现后的主要事件叙述明白,供连城璧做出判断。

第225章 降龙之木(3)

    单单从我个人来说,沈镜的出现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不会对我要做的事造成困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青铜镜一事上,我如果帮不上忙,他应该不会再次返回了。

    记得某位现代官场哲人说过,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全都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各自有各自的价值。大权在握,利用别人,这是一种很明显的“价值”体现。反之,能够被别人利用,也是另外一种“有价值”的体现。

    我能被沈镜、京城燕家利用,帮他们探索青铜镜的秘密,也是一种“被利用”的价值,至少不算是一无所用。

    喝完第一杯咖啡时,我可以把杯子、小勺留下,因为其中还残留着几根白丝线一样的“雪燕蓑衣”。这是证据,可供连城璧勘察。

    连城璧眼明手快,拿起那支小勺,盯着白丝线看了两眼,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这就是沈镜说的‘雪燕蓑衣’,后来他还丢下很小的一个锡纸包,里面也是同样的东西。我拒绝跟他合作之后,他就愤然拿着锡纸包离开了——就在你回来之前,距现在大概有二十分钟了。”我解释。

    连城璧放下小勺,眼中脸上全是疑惑。

    她把杯子重新放到我面前,然后把旁边的浓咖啡倒进去一些。

    “喝了它,这些东西比金丝还贵,几乎是全球单价最高的物品了。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也就只有印度眼镜王蛇牙齿里的毒液。勺子上和杯子里共剩四根,就这样倒掉的话,简直是天大的浪费。”她说。

    我没有推辞,把小半杯咖啡一口喝下去。

    这一次,白丝线仍然给我那种“活”的感觉,相当奇妙,无法用言语描述。

    这些白丝线让我想起那个降龙之木盒子上嵌着的细丝,因为它们给人的感觉都是“活”的,一进入我的身体,立刻各自寻找安身之所,沉默地安顿下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它与苗疆蛊虫有着很多的共同点。

    “能被京城燕家这样关照,你的面子还真不小呢!”连城璧幽幽地说。

    与沈镜的相遇真的只是意外,但我解释给连城璧听,她也不一定相信。无巧不成书,但太巧的事,就近乎于欲盖弥彰的虚假戏剧了。

    “连京城燕家都对济南城如此重视,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看起来,我们的脚步还得加快才行。外界一直都在传说,京城燕家已经获得了传说中的‘风月宝鉴’。普天之下,也许只有风月宝鉴才配用降龙之木制成的盒子来装。夏先生,如果沈镜给你看的就是风月宝鉴的话,这一趟,江湖局势就更乱了。”

    连城璧忧心忡忡,看来沈镜的出现,也让她措手不及。

    本来,秦王会将行宫建在济南城西南的长清区,主要考虑的是远离城中心,同时远离江湖势力斗争的焦点。有了足够的距离,行事之时,会比较方便,也有足够的缓冲时间,可以做出一些准确的决定。可惜,秦王会的如意算盘因赵王会、京城燕家沈镜的出现而落空了。这里是秦王会的巢穴,但敌人的势力已经轻骑突进,侵入了巢穴核心,而且能够从容进退,没有丝毫阻碍。

    我知道“风月宝鉴”,也知道,江湖大佬和白道大人物都对这件宝贝垂涎欲滴。

    简单说,风月宝鉴就像是童话故事《白雪公主》里的魔镜,只要对它诉求,它就必有回响。所以,它第一次出现时,是在一次全国性的选美活动中,距今已经有四五十年之久。当时,风月宝鉴归一位大人物所有,他为了给自己的独生儿子选媳妇,遂使用了风月宝鉴,将所有华裔群体内的美女一一挑选出来,送往京城,供那大人物和全家上下遴选。

    我出生时,那些香艳缠绵、惊心动魄的京城故事已经成了历史,而风月宝鉴的故事则在坊间一直流传,成了老百姓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了那样一个“魔镜”,天下任何一个美貌女子都逃避不开大人物的圈圈点点,而且非常直观,可以从镜中看清女孩子的五官长相。比起古代的皇帝选美来,已经先进了几百倍,更不会因画工因贿赂不够而错画了美人。

    那大人物是枪林弹雨中一路杀出来的真将军,这风月宝鉴自然也是某次战役的战利品,非家传,也非商购。

    将军失势之后,据说他将风月宝鉴进贡给了另外一位当权派。可惜的是,那当权派天生不喜欢女人,遂将风月宝鉴束之高阁。

    “可是,镜中只有一个男人的头像。再模糊,男女有别,我是不会认错的。”我提醒连城璧。

    “只有这一种可能,再也没有别的答案了。”连城璧说。

    我对她的话不敢苟同,以沈镜的身份,如果只为“找女人”的问题,他肯定不会大老远跑到济南来。

    作为男人,四十岁的不惑之年往前,对女人自然是大感兴趣的,而且是贪得无厌,越多越好,恨不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探遍长安花。四十岁之后,正因“不惑”,才看清了自我,也深刻了解了男女之间的事,不再纠结于*,更不再欣赏“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

    这个时段的男人,只为权力折腰。

    小官渴望成为大官,大官渴望成为总统,总统渴望成为世界主宰……如此循环,永无尽头。

    如此一来,风月宝鉴对于沈镜而言是毫无用处的。

    “我们回去。”连城璧说。

    “我要见言佛海。”我说。

    只要他还活着,我就得见他。一旦他死了,镜室那边的事就更要乱成一锅粥了。

    连城璧有些走神,等我重复了第二遍,她才回答:“好吧,其实我也很想见他。知道吗?既然这地方暴露,再待下去,就会有大危险。我们在济南城内本来有十几处安全屋,但现在已经被敌人连根拔起,都无法使用了。火烧云的死,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她提及火烧云时,眼神非常复杂,大有兔死狐悲之感。

    我们离开咖啡馆,默默地往回走。

    之前遇到的那群男女站在一条水渠边,捡石子打水漂仍旧嘻嘻哈哈的,快乐无比。

    “夏先生,我一直在想,希望我们之间能稳定合作,以利益共享的方式,共同面对现在的困境。”连城璧若有所思地说。

    我点了点头,实在无可回应。

    在这场以济南城为中心的江湖斗争中,我一直都不想“获利”,而是以一种悲天悯人、济世救人的指导思想存在。

    正如范文正公在《岳阳楼记》中写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惜,亦是范老夫子所哀叹的——“微斯人,吾谁与归?”

    “夏先生,你能不能联系到沈镜?”她问。

    我很自然地摇头:“没有,他来去匆匆,独狼一样。”

    “联络他,就是现在。”连城璧盯着我,不近人情地苦苦相逼。

    我再次摇头:“你误会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故意隐瞒之处。沈镜送雪雁蓑衣给我,是故意示好,并不代表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密。我没有他任何一种联络方式,怎么联系?更何况,沈镜代表的是京城燕家,背后有大人物支撑,行事有自己的进退步调,不是你我所能操控的。”

    连城璧代表的是秦王会,但这并不表示,京城燕家就要买她的账,给她几分面子。

    “夏先生,你是一个关键核心点。我相信,只要你发出信号,沈镜就会上门。”连城璧说。

    她转回头去,远眺黛色的群山。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一个人或者一个帮派如果不能与时俱进,就会被时代抛弃。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真的还以为秦王会的安全屋足够安全呢。你看那远山,表面平静,林色如画,但它背后掩藏的,却是无限杀机。我仿佛看到,赵王会的杀手们已经如蛆附骨般追踪而至。这时候,或者战,或者和,必须做出一个决断。夏先生,这一劫,唯有你能帮我。”她无限感伤地说。

    “噢……”那群年轻人围绕着一个钓鱼的人起哄,雀跃不止,声震四野。

    “走吧,回去说。”连城璧皱眉。

    对于一个有心事的人来说,噪声的确令人厌恶。

    我陪着她向东走,很快就接近了那群年轻人。

    两下里相距十几步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了不适。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游客经过囚禁毒蛇猛兽的笼子时一样,察觉到危险就在身边。虽然隔着坚固的铁笼,仍然不免要遭到戕害。

    前面,水渠边的道路有五米宽,北面是钓鱼者和那群年轻人以及高差大概五米的水渠,南面则是一片半干的荷塘。

    我和连城璧走过去,必定是沿着南侧,与年轻人们擦肩而过。

    “九人,记得之前遇到他们时,应该不止九人,至少在十二人以上。”这是我的初步判断。

    道路如此狭窄,双方近距离接触,似乎并非好事。

    “连小姐,小心。”我很自然地扶了扶连城璧的手臂,在她手背上轻轻一点,然后向年轻人们一瞥。

    “是啊,路不平,的确是要小心。”她会意,微微点头。

    “在这种山清水秀的地方,最后不要弄出流血受伤的暴力事件来,对吗?”我问。

    如果年轻人们有歹意,只怕瞬间就要伤在连城璧手上,把培训中心变成生死场。

    我不想闹出大动静来,事情已经够麻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对方不死缠烂打,大家相安无事也好。

    “这片山林够大,埋个几百人也不是问题。”连城璧冷笑起来,“反正,我追出咖啡馆的时候,已经——”

    在山顶咖啡馆,当她疲倦返回时,我能猜到,她曾经过了一场血腥残酷的追逐战。战斗一旦展开,那些秦王会的敌人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看到那些拥挤在一起的年轻人,我就想到了济南城的西门桥。

    通常情况下,小偷正是采取这样一种哗众取宠的方式,吸引过路人的注意力,然后趁乱下手。所以,我每次看到很多人聚在一起,都下意识地提高警惕,以免着了道。

    小心能行万年船——这条真理,在济南城的任何地方都适用。

    唯一值得安心的是,此刻我们身上并没有特别重要的东西,不值得对方拼命。

    “火烧云是个好人。”连城璧再次开口,“在秦王会,她是唯一一个能跟我谈得来的人。我少不经事的时候,她曾教给我很多,等于是我人生的导师之一。以她的身手,原本不必在济南城殒命,但她的心太乱了。心一乱,就给人可乘之机,变得毫无章法。”

    我对火烧云的印象也很不错,但从明湖居到回民小区剪子巷,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大家并没有深谈。

    临阵心乱,兵家大忌。

    “为何心乱?”我问。

    “因为……文牡丹另有所爱,他们之间出现了婚姻危局。”连城璧回答。

    这句话一下子解开了我心头的一个疑惑,因为火烧云死后,文牡丹根本没有流露出哀伤之色,反而一脸轻松。

    “真的是个令人伤感的故事。”我不禁感叹。

    婚姻、爱情、家庭是江湖人同样面对的事,因为这是人类社会的通病,任何一个家庭都不能避免。

    “最悲剧的是,直到死,火烧云也不知道文牡丹爱上了谁,而文牡丹也始终不承认自己的出轨。单单是这一点,火烧云就死不瞑目。夏先生,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都是很好的人,却不能在婚姻这条船上善始善终,反而走向了完全相悖的极端。秦王会上下都知道,文牡丹为了组织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但却从不争名争利,是个绝对的洒脱不羁的好男人。他若是能回心转意,也许火烧云就不会死了。就在赶来济南城之前,火烧云就曾私下里对我说,济南城风景秀丽,能埋骨此处,也是一种造化……夏先生,你看,爱情之中,受伤的总是女人,尤其是越投入、越付出的,就会受伤越重,越不能自拔……”连城璧的声音越来越沉重。

    火烧云已死,她的故事也已经完结,但她的经历却会给认识她的人一些感悟。

    “别难过了,飞蛾扑火,谁知道飞蛾的梦想呢?也许焚身如火、投身一炬就是飞蛾终极的梦想呢?作为外人,实在无法评价更多。”我说。

    我们的的确确是外人,不但是文牡丹、火烧云感情之外的“外人”,而且对于这个世界、对于人生理想来说,我们还年轻,根本没有太多发言权,一切都在探寻摸索之中。

    连城璧长叹:“经你一说,我似乎明白一些了。实在……火烧云对我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所以她的死,对我打击极大。一语成谶,大概她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最终把文牡丹送到蓝石大溪地别墅的是火烧云,她自己身负重伤,却顾不上自救,只是要我和韩夫人救文牡丹。

    所以,直到死,她应该仍旧深爱着文牡丹,这份爱比自己的性命更珍贵。

    “你知道吗?貌似重伤的文牡丹,很短时间内就恢复了健康,这一点很难理解。”我提出了自己的疑点。

    人的身体不是机器,遭到重创后,很少有立刻痊愈投入战斗的,除非是机器人。

    “是吗?”连城璧皱眉,“我跟他同车,看不出有受伤的痕迹。这倒是个大问题,我会小心观察,再做处理。”

    在交谈时,我们两个越走越慢,完全忽视了对面的人。

    “噢……”年轻人们又发出一阵爆笑声,其中几名按捺不住,向我们迎面走来。

    我知道,面对小偷时,不能看他们的脸和眼睛,因为他们所有上三路做出的动作,都是掩饰性的虚招,只为吸引目标的注意力。

    要看,就要看他们腰部以下的动作。

    “三个人,刀片党。”我低声说。

    阳光并不刺眼,但三个人在前进时,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自然地摆动,就在右手的食指、中指之间,露出一抹淡淡的寒光。

    “单片手术刀,不但偷窃,还想要命。”我再次发声。

    “狗贼找死,怪不得我了吧——”连城璧冷笑一声,大踏步地迎了上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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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奇术永相传,强中更有强中手,年轻的夏天石肩负为哥哥报仇的重任,在相术领域中艰难求索,由最普通的“眼中之相”到达“开天眼、天眼通”,最终抵达“有心之相、无心之相”的终极阶段,领导新一代的奇术师们全力对抗黑暗势力“七王会”以及日本忍术联盟“一刀流”,最后终于凭借通天奇术奇术之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奇术之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奇术之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