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1)
说到这里,在场的三个人都已经明白那人到底要说什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是,他并不清楚这一点,仍然在往下讲。
“好了,不用讲了。”韩夫人说。
那人有些奇怪。抬头看着韩夫人,不知道为何不让自己说下去。以他的智商,大概以为下面的一段才是最精彩的,殊不知平台上的三人智商远远超过他,举一反三,早就明白了这个连环套的秘密。
“就是在西门桥上,火烧云丢失了照片。”韩夫人接着说。
其实,从火烧云丢失了照片到赵王慧眼沙文氏夫妇,这其中的细节,非常复杂,但结果是一致的,就是赵王会成功地狙杀了文氏夫妇,造成文牡丹、火烧云重伤。
“好吧,你下去吧。”韩夫人吩咐。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芳芳一挥手,语气十分严肃:“下去吧!”
那人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再向韩夫人鞠了一躬,慢慢退下去。
直到离开平台,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最精彩的段落还没说出来,就被韩夫人赶了下去。
“一张照片,一个印章。”韩夫人自言自语地说。
没有人知道那照片和印章代表了什么,当然报信的那人也不知道。否则的话,他早就讲出印章的名字了。赵王会不是随意能接近的小猫小狗,而是择人而噬的猛虎。所以,韩夫人麾下的斥侯接近时,也会相当小心,以免误遭毒手。这也就造成了最后的讯息并不完全准确,就是根据现有的条件,加上合理的推测。
这一次,轮到莫先生无语了。
韩夫人挥手叫:“芳芳,你过来。”
芳芳走到韩夫人身边去,弯下腰,等待韩夫人吩咐。
韩夫人沉吟了一阵,伸出右手食指,在桌上快速地写了几个字。
对我而言,那些字的方向虽然是倒着的。但是我却一瞬间又认了出来,她写的是“传国玉玺”这四个字。
我在心底暗暗吃了一惊,因为那四个字代表了一件绝世珍宝,而且是国家重器。
相信芳芳也看清了那四个字,所以她的神色刹那间变得惊骇无比。
“你觉得,是它吗?”韩夫人问。
开口回答之前,芳芳先倒吸了一口冷气:“属下觉得……属下觉得,有可能是……很有可能是。”
她的回答让我更吃惊,因为传国玉玺是早已失传的东西,没有任何理由在济南出现。文牡丹、火烧云是秦王的属下,他们持有这样一张照片,可见秦王的野心并不仅仅在于神相水镜,而是更为广大。
“你说是,也许就是了。”韩夫人说。
她们两人的对话没头没尾,到这里就结束了。只不过,芳芳的神色有些慌张,根本无法掩饰。
在我看来,火烧云持有传国玉玺的照片,并不代表她就拥有传国玉玺。恰恰相反,如果传国玉玺在秦王手上,她就没有必要把照片放在身边了。这两句话虽然拗口。但却非常具有逻辑性。
“夫人,我认为有必要出动人马援救文牡丹和火烧云。虽然我们没有必要向秦王示好,但事情一牵扯到传国玉玺,相信立刻会有无数势力闻风而动。这时候出手,最起码还占有一些主动——”
不等芳芳说完,韩夫人便打断她:“也许我们并不需要传国玉玺,今时不同往日,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难道你还相信有人会因为你拥有传国玉玺而对你俯首称臣吗?现在,实力代表一切。无论在国际上还是在国内,没有实力,就算拥有十颗传国玉玺,也是毫无用处的,只能把它们当做古董,束之高阁。”
芳芳点点头,不再开口了。
因为这个插曲的打断,韩夫人说好的节目,就向后拖延了。
莫先生握着酒杯沉思,双眼微闭,似乎已经睡着了。
“二位,我的节目就要开始了。”韩夫人一笑,脸上的沉重表情一扫而空。
蓦地,湖中央有一枚银色的光球冲天而起,到了二十米的高度缓缓停住,悬在半空。接着,第二枚、第三枚……总共有十五枚光球悬停于空中,构成了一面巨大的灯光板,照亮了整个湖面。
湖水如同镜子,映着光球,一片雪亮,十分壮观。
哗的一声,一只小舟入水,劈开银色的波浪,向着湖中央划去。
小舟上共有两人,一个是船夫,坐在船尾,双手划桨;另一个人站在船头,一身白衣,飘飘欲仙。
小舟到了湖中央,打横停住,白衣人面向平台。
韩夫人笑着说:“二位仔细看,这节目很有意思。”
现在,湖面如同舞台,白衣人就是舞台上的演员。
莫先生冷笑:“是吗?我想不出这样的节目会有什么意思。你的人是想要变脸还是唱歌?或者是水上舞蹈?我不相信你的水上节目会比张艺谋的节目更吸引人,人家在西湖上做节目,你就在这野湖上做节目。这种玩法啊,比东施效颦更可笑!哈哈哈哈……”
韩夫人并不生气,而是悠闲地指着湖面:“莫先生,你看下去就明白了。我们当然比不了张艺谋,但他的节目给人的只是感官享受,而我的节目却能发人深省。”
“是吗?我深表怀疑。”莫先生说。
“怀疑不怀疑的,看下去就知道了。”韩夫人回答。
小舟静静地停在湖中央,那两人没有动作,湖上也没有影像。我不禁怀疑,他们的表演根本吸引不了什么人。
等了大约三分钟,一舟二人,仍然保持着僵立的姿势。
这一次,莫先生倒也沉得住气,冷笑着喝酒,紧盯着湖面。
我知道,韩夫人不会故意耍弄我们,那只小舟一定会做出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来。虽然名为节目表演,但肯定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那种表演。
湖上有风,我的双眼因风吹而稍微眨了眨。再睁开来的时候,猛然发现,小舟和小舟上的两人已经不见了。
放眼望去,湖上水波如镜,处处皆是银光,没有任何暗影。我相信他们是突然间消失了,因为湖上藏不下任何人,如果他们跳下湖去,人可以藏在水中,但那小舟却不是能够一瞬间藏起来的。
粗略估算,要想把那样一只小舟,完全藏在水底,必须得克服一定的浮力,单凭那两个人,一分钟内绝对无法做到。
韩夫人轻轻拍掌,转头看着莫先生。
莫先生又是一声冷笑:“他们在变魔术吗?这魔术蹩脚得很,远远不及刘谦变的魔术。夫人,如果这就是你说的精彩节目的话,我想今晚可以到此为止了。”
韩夫人摇头:“莫先生,这不是魔术,而是物理科学。”
我抬头望着那些光球,感觉真正的秘密就是藏在光球里。
莫先生问:“不是魔术,人和船去哪里了?难道是这个湖突然张开了嘴,把它们吃掉了?”
这个问题十分无趣,以至于连芳芳也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我约莫估计,一舟二人的消失,是光线欺骗了人类眼睛的结果。换句话说,他们并未消失,而只是从我们的眼睛里消失了。
这道理很简单,就像人们夜间开车的时候,如果对面来的车子开了强光灯,我们的眼睛就会什么都看不到,只剩一团白光。
天空中的光球就像强光灯,所有强光灯一起打开,正常人的眼睛都会受不了,所以也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除了强光,在物理学上,光的反射与折射同样能达到隐身的效果。
“他们没有消失,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韩夫人说。
我有些扫兴,因为这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节目,如同科学实验一样,没有必要搞得兴师动众。
同时,我在猜测,韩夫人给我们看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天空中的光球一个接一个灭掉。到了最后,空中只剩一个光球,原先的小舟和两个人就重新回来了。
我和莫先生对这个简单的节目都觉得不尽兴,但看着韩夫人和芳芳的表情,却觉得她们乐此不疲,而且她们脸上那种惊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非常真实。
“夫人,把最后一个光球也灭掉吧。节约能源,人人有责。”莫先生说。
“马上就灭,但你们二位好好看着,看仔细,无法用语言解释的事马上就会发生。你们一定要看仔细,因为最后一盏灯灭掉的时候,所有事情都会变得不可控制。”韩夫人说。
她说得如此严肃,让我也觉得不安起来。
韩夫人高高地举起右手,持续了十几秒钟,然后用力向下一挥。随着她的这个动作,最后一个灯球也灭掉了。
那一瞬间,在湖面上发生的事让我毕生难忘。后面远端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数排高楼,至少有几十座,全都高耸入云。每一座高楼的窗户里面都透出灯光,而且隐隐约约传出靡靡之音。恍恍惚惚的,我更仿佛看到,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有疯狂起舞的男女。那个位置是绝对没有房子的,因为天黑之前,我早就看了无数次。
“难道是海市蜃楼?”我默默地想。
顾名思义,海市蜃楼往往出现在海上,内陆极其稀少。
那小舟动起来,船尾那人用力划桨,小舟去势如箭,一直深入到那些楼房中间,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后两次消失,真正让人担心的就是后面这一种。
也许传说中的确有人进入过海市蜃楼,但那却只是传说。
刚刚这一幕表演,已经完完全全地超出了魔术的范畴。
海市蜃楼维持了十几分钟,慢慢隐退于黑暗中。到了最后,湖仍旧是湖,岸仍旧是岸,与原先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什么意思?”莫先生问。
韩夫人摇头:“没有任何意思,我只是在表达事实。你们看到的,就是正在发生的,没有任何掩饰,也没有任何人工切换的成分。我甚至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最后一个光球灭掉之后,会出现海市蜃楼?”
“光球布阵是谁告诉你的?谁教给你的?”莫先生问。
“一个老朋友。”韩夫人回答。
“那个人姓什么?姓鬼还是姓言?”莫先生急声问。
“都不是。”韩夫人回答。
莫先生大声冷笑:“这种光球布阵的方式是鬼王之术中的绝顶阵法,只有‘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才知道。你那朋友,既不姓鬼,也不姓言,呵呵呵呵,难道他是游园惊梦里的人?可惜呀可惜,游园惊梦早就死光了,不可能再有一个人从棺材里跳出来告诉你这些事。韩夫人,你既然提防着我,不说真话,那么我们也不必合作下去了——错措错,我说错了,我们其实并未合作,我只是客居他乡。”
韩夫人很冷静,等待莫先生说完了,微笑着回答:“莫先生,我们当然都知道,游园惊梦三大鬼王如今只剩下鬼、莫、言三个人。我说的老朋友,并没有亲口告诉我,而是把这种绝顶技术写在书里,然后把书交给我。这样的传授方式也是可以的,你说呢?”
莫先生越急躁,韩夫人就越冷静,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197章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2)
不知何时,芳芳站到了我的身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夏先生,你有没有看出什么?”她问。
我摇摇头,因为我在等待着那只小舟回来。真想知道海市蜃楼里的一切,问问舟上的人就明白了。
“夏先生,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我想告诉你,当那两人回来之时,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我们不知道的他们也不知道!”
“灯下黑?”我问。
芳芳点头:“对,就是灯下黑。他们身在光球与碧波之间,满眼都是强光,连方向都无法掌控。他们之所以驶向海市蜃楼,是因为当时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那一条路。海市蜃楼背后,只是一场空,什么都没有。我现在只是简要说说,一会儿他们就回来,让他们向你如实回禀。”
我认真听芳芳说话,如果事情真的这样,那就奇怪了。
“韩夫人,你既然已经学会了光球布阵,那么你也肯定知道镜室里面究竟有什么。以你的实力,夺回镜室为己所用也是能够做到的,为什么一直都没去做?不怕你生气,我觉得你这个人做任何事,都含有深意,别人永远看不透。”
莫先生这些话既是指责,也是对韩夫人的恭维。
韩夫人笑起来:“奇术之道博大精深,我知道一点点皮毛,怎感到镜室那里卖弄?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从来不以奇术师自居。莫先生,真正应该趁势崛起的是你——”
我并不认为韩夫人说的是真话,她把莫先生推出来,很可能只是为了找到一个突破镜室的缺口。说穿了,这只是一个*裸的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从另外一层意义上说,像韩夫人这样的人,爬到今天这样一个位置上,是非常不容易的。正是经过了无数次利用和被利用,她对这种手段才用得如火纯青。
今晚,我一直都在冷眼旁观,看着韩夫人和莫先生之间斗智斗勇。他们就好像两位对弈的高手,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是别有深意。能够亲眼目睹这些,对我也是一种莫大的提高。
其实,以我的个性,最不擅长的就是利用别人,总是刻意避开这一点。见了韩夫人的所作所为,我才知道,在江湖之上,若想长袖善舞、如鱼得水,就必须遵守某种潜规则。
“我想崛起,呵呵,我还能崛起吗?”莫先生问。
韩夫人一笑:“当然可以,不过要以另外一种方式,只看你愿不愿意喽?”
那时候,小舟已经到了岸边。舟上的两个人,与离去时并没有任何区别。
“夏先生,我让他们过来?”芳芳问。
“不,我还是下去跟他们谈吧。”我说。
芳芳有些诧异,立刻转身,望着韩夫人。
韩夫人挥手:“就听小夏的,芳芳,你陪小夏下去,他有什么要求,全部满足。”
我站起来,分别向韩夫人、莫先生点点头,然后跟芳芳并肩下了平台。
我们沿着一条石砌的长阶走下去,一直到了岸边。
小舟上的白衣人已经下船,站在岸边的垂柳之下,向远处的湖岸望着。
船夫从船上拖下一条缆绳,系在岸边的木桩上。
“喂,你们两个过来。”芳芳招呼了一声,向两人招手。
那两人走过来,到了我们面前。
“这位是夫人的贵宾夏先生,他有问题要问你们。你们两个,一定给我如实回答。”芳芳说。
船夫十分木讷,可以暂时忽略不计,我的注意力全在那白衣人身上。
那是一个面容姣好、身材高挑的女孩,年龄大概在二十岁上下,看上去十分顺眼。她十分害羞,并不敢正眼看我,而是一直望着芳芳。
“灯球灭了之后,你们去了哪里?”我问。
“我们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回来,可是眼前只有一条路,只能向那里去,其余的地方一片黑暗。”她回答。
“你们能看见那些海市蜃楼吗?”我问。
女孩点头:“能。”
“海市蜃楼里有什么?”我问。
她忽然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因为那些地方远远望去是存在的,但真正走近,却是一片空气。第一次的时候,我以为那些大楼是真的,所以一直催促船夫以最快速度划过去。可是,越向前划,我越明白,那里是一片虚空。”
很多资料中,科学家都曾据理力争过,海市蜃楼只是幻影,与神话传说中完全不同。他们用光在水汽中的折射反射为主要依据,并通过种种实验,人为制造了海市蜃楼,以此来论证自己的观点完全正确。
我闭上眼睛,再次回想海市蜃楼出现时的情景,突然间恍然大悟。顿足长叹。
“怎么了夏先生”芳芳问。
我为自己的一时糊涂而懊恼,因为很明显,海市蜃楼中的某座大楼,跟镜室有着很明显的相同点。镜室那栋建筑隐藏在地底,而海市蜃楼是在湖面之上,两者方向相反,所以很容易疏忽了这一点。
“没事。”我苦笑着回答。
本来我就知道,在韩夫人这里发生的很多事是指向镜室的,现在连海市蜃楼都指向镜室了,可见那才是重中之重。
“你的意思是说,进入海市蜃楼之后,一无所得,绕了一大圈又回来了?”我问。
女孩用力点头:“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每次回到岸上,都感到非常茫然,不知道自己经历的是什么。”
“这样的实验做过多少次了?”我问。
芳芳回答:“大概十几次。夫人的灯球布阵之术,并不是特别灵验,有时可以,有时不行。不过,每一次的结果都大同小异。我和夫人都很期待着新的突破,但却从来没有过。”
光球布阵的名字,我在典籍上看到过,其中的理论非常高深,很多地方能够跟封神演义里的某些神仙宝物对应起来,在此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灯亮起的时候,你们也一定知道,船和人同时消失了。那时候你们在哪里?是原地不动,还是已经向海市蜃楼进发了?”我问。
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因为那一幕发生时,我们在平台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相信芳芳以前曾经跟他们描述过那时的情景,所以女孩和船夫都知道自己消失这件事。
意料之中,这个问题并不会引起他们的反感或者是惊恐。
“我们还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是,我也遭遇了另外的问题,有那么四五秒的时间,我发现我并不是我,站立的地方也不是船头,而是另外一个非常古老的宫殿平台之上。四周的一切看上去非常陌生,满眼都是古建筑。我看不到一个人影,仿佛这古建筑里的一切,都已经被清空了。我在大学里学的是公路桥梁设计,所以对古建筑还是有一点涉猎的,很快就辨别出,这些古建筑一定是建成于两汉之前,如果能够完整地保存下来,将会成为中华民族最宝贵的遗产。”
很明显,消失的那一刻,女孩儿产生了幻觉。不过幻觉极为短暂,并不会给她造成太多困扰。
那船夫忽然插嘴:“先生,我也有话要说。”
芳芳立刻皱眉,或许这船夫的地位十分低下,所以芳芳懒得跟他交流。
“说吧。”我回答。
他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说:“到了湖中心的时候,灯光那么亮,就像要把我们这两个人烤糊了一样。我手里握着桨,不知怎的,船桨越来越重,由最初的四五斤沉,最后至少增加到了三四十斤,提起来非常吃力。那个时候,在很短的时间里,我发现自己不是船夫,而是穿着盔甲的将军……呵呵,是真正的将军,而且盔甲也是真正的盔甲,很沉很沉,绝对不是影视剧里那些塑料片子。可惜的是,我只有短短的几秒钟是将军,很快又回到现实中来,我还是船夫。”
说到这里,船夫神色黯然。连他自己都知道,做船夫是一件很卑下的工作。
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向芳芳说:“你去安排,重新亮一次灯球,这次我来划船,我们两个亲自去体验一下他们经历的事。”
湖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一切都看起来那么和谐安宁,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月下在湖上划船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我猜住在湖边的大部分人都会这样想。同样,黑天鹅或者水鸭子起飞降落的时候,也会让人想起李清照的名句——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普通人无法想到的是,在平静的湖面之下,竟然隐藏着种种匪夷所思之事。
“夏先生,这件事,我得向夫人请示。”芳芳有些为难。
“好吧,你上去请示。”我向平台上一指。
芳芳十分听话,随即走向阶梯。
“先生,你说我们经历的那些事,到底是怎么了?”那船夫问。
“也许只是幻觉吧。”我回答。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猜他从前一定向很多人问过,所得到的答案,也不过就是这样。他摇摇头,捡起旁边石凳上的一个工具包,背在肩上。
“你现在不走吗?”他问那女孩。
女孩摇头,于是那船夫就一个人走向了侧面的小路。等他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之后,远远的,我仍然能够听到他的叹息声。可见,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第198章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3)
“先生,我知道一些事,您愿意听吗”?女孩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的眼睛里充满忧伤,两颊绯红,带着一丝羞涩。
我点点头:“愿意。”
女孩咬了咬嘴唇,轻声说:“先生,实在是很抱歉,在我开口说之前,我希望……我希望,能够获得……一点报酬。这是我勤工俭学的工作,我需要钱,学费、家里的病人……都需要钱。”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从口袋里取出钱包,然后抽出五百块钱递给她。我没有恶意,也没有鄙视之意。任何人提供资料都应该获得报酬,这就是等价交换的原则。
“先生,谢谢您,这些钱,如果我以后挣了钱,会还您的。”她说。
我摇摇头:“不必,我想你提供的消息,一定是这些钱买不到的。”
女孩害羞地一笑:“您真是个好人。从您的面相上就能看得出,跟所有到别墅来的客人完全不同。”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等她再次开口。
“先生,我想说的事是这样。小舟在湖面和灯光之间穿行的时候。我感觉我们都已经被分解了,分解成非常微小的碎片。那些光球发出的自然不是激光,但那些光线太强烈了,以至于产生了光线的噪波,对人的影响很大。我站在船头,很明显的,看到前方最光明之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在物理学上,黑洞能够吞噬一切,同时也能释放一切,是这样吧?从前我看过湖上的录像,也知道自己曾经在光球照射之下消失了。以我的见识来看,我和船夫还有这只小舟,都穿过了黑洞,而那黑洞正是这些光球造成的。夫人利用湖面和光球,制造出了一种独特的空间,但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理解。有钱人珍惜生命,用穷人来做实验,这是一种很聪明的办法。但是正因为如此,有钱人永远都看不清世界的真谛。”女孩的话说的很有逻辑性,条理也很清楚。
她是有知识有文化的现代青年,所以会用黑洞这样的物理名词来解释刚才的事。可是,韩夫人说过,光球布阵这种奇术,是来自游园惊梦三大鬼王的,所以它只是奇术,与物理学无关。
这一点,眼前的女孩是不能理解的。更何况,她知道黑洞可以吞噬一切,释放一切,但却忘记了一点,黑洞在吞噬万物的同时,也会撕裂一切。如果她、船夫,小舟曾经经历黑洞的话。那么他们此刻应该是无穷无尽的碎片。而不可能完完整整地站在这里。
“以你的看法,海市蜃楼从何而来?”我问。
她轻声回答:“我认为,那也是黑洞的副产品。”
我笑了,因为按她的逻辑,一切匪夷所思之事,都可以用现代物理知识来解答。
“我想划船到湖上去,你怎么看?”我问。
女孩正色回答:“我劝你最好不要去。先生,你们有钱人的命宝贵。”
我打断她:“小妹妹,其实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生命不分贵贱。有钱和没钱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只要你努力,将来也会很有钱。好了,如果你没有什么补充的,就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女孩向我深鞠一躬,然后走上了小路。
我不知道那五百块钱能帮到她什么,也许是一个月的生活费,也许是一两件衣服。我出生于济南城的老城区,那里虽然算不上贫民窟,但街坊邻居的生活非常清贫,见到韩夫人之类的人,只会仰视,就像刚才这女孩儿一样。人类渴望平等,但平等又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只存在于美好的想象当中。我特别希望像韩夫人那样的人,能够广行慈善,尽可能地帮助更多的穷人。
在这一方面,我最钦佩的就是国内的一位武打明星。
他以个人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创建的那个基金组织,十年来已经帮助了太多人。如果我将来有了他那种号召力,也会向他学习,把毕生精力投入到慈善事业中,努力地去缔造一个和平、稳定、安宁、祥和的世界。
“夏先生,夫人请你回来。”芳芳站在平台的边缘,大声招呼我。
我向上望去,平台上灯火通明,与这边幽暗的湖边相比,犹如天界仙境。
大概刚刚女孩儿和船夫登船进湖之前,也是如我这样想。
我没有听芳芳的招呼,而是大步向前,解开缆绳,一跃上了小舟。
在老城区长大的孩子,没有不会划船的,因为护城河大明湖就是天然的训练场。
小舟左右各有一支粗大的船桨,桨尾又宽又厚,吃水又深又重,所以我双臂发力,小舟去势如箭,直奔湖的中央。
“夏先生,不要去,夫人请你回来。”芳芳大声疾呼。
我不管她,只是用力划动船桨。两分钟后,小舟已经到达上一次船夫停船的地方。我停住左桨,右桨稍稍用力,小舟就打横停住。
此刻,我距离平台超过一百步,那上面的灯光已经变得极为遥远,而站在平台边缘的芳芳,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站起来,向四周巡视。湖岸边的灯光照不到湖中心来,一切都朦朦胧胧的,极不真实。我向上看,熄灭的光球已经随风飘散。她们悬停在空中的原理,大概跟热气球近似。我怀疑,如果没有光球,一切诡异事件就都不会发生了。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是奇术界的高人,他们所传下来的奇术阵势,一定是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当我身处于湖中心的时候,感觉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此刻我的思想就像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既能想起从前的事,又能看到以后的事,仿佛自己正站在两个世界的门槛交界之处,意识非常奇妙。
小舟在湖心一动不动,这湖水如同凝滞了一般,全然没有普通湖中的轻轻动荡现象。
天地之间,只有我与这湖水、小舟并存。除此之外,一切化为乌有。
渐渐的,我察觉自己骤然悬浮在空中。向下是无底深渊,向上则是无尽虚空。以前在京城旅游时,我曾经尝试坐过全部透明的楼体外部观光电梯,能够三百六十度全景观看外面的风光。此刻的感觉,就像站在那种电梯里一样。
湖不再是湖,而是一种变幻万方的奇门遁甲阵势,处处皆门,但每一扇门都紧紧关闭,阻塞了一切通道。
我心中很明白,所有的门都是我心中的幻象,代表了我的人生未来趋势。怎么选是自己的事,但未来如何,却已经是天意和天道。
“韩夫人究竟在这湖中做了什么?”我残存的理智不断地如此追问。
蓝石大溪地是个好地方,居住其中的,不是富豪就是权贵。这些人的豪气与贵气跟本地的气运相生相刑,就构成了另外一种难解的乱局,等于是列强并存,互不相纳,暴戾之气冲天而起。
在这种情势之下,普通人已经无法在此生存,因为其自身的好运气完全被富豪权贵吸引过去。
譬如刚刚那女孩与船夫,仰望韩夫人之流的同时,自身运气一次次下堕,直至变得无法在社会上立足生存。
同样的情况,也应该会发生在芳芳身上。她在此处,名义上是韩夫人麾下爱将,但实际上只不过是韩夫人的私人助理,一辈子仰别人鼻息生存,没有出头之日。
借助于湖水,我体会到了平民的怨气与豪强的戾气,但同时也清晰地反观自己的内心。
“武曲星偏宫入命,无量佛流落民间;历经千劫万难而浴火重生,朝夕沐雨栉风而不灭永存”——这就是我的命,手中无刀,心中有刀,遇强愈强,倔强不屈。
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我也看到了曾经拥有同样命运的人,他就是那个曾经名满天下却又流浪江湖的小李探花郎。
同样是命,他在伤心欲绝之后认了命,而我永远不会。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我信命,但却不认命。如果命运之途上存在坎坷,我就一路踏平它们,迎风而行。
呜——我耳中突然响起了风声,但身体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风声来自天上,我寻声望去,虚空中再次出现了层层叠叠的海市蜃楼。当我以由下往上的奇怪视角仰视海市蜃楼时,感受与之前平视的时候截然不同。
我最初所见,那些楼宇只有十几幢,高度也仅有二十米上下,但它们是不断变幻的,很快就增加至数十幢、三四十米。之后,楼宇越来越多,重重叠叠,鳞次栉比,晃花了我的眼,数都数不清。
所有楼宇之中都透射出耀眼的白光来,形成几万道白茫茫的光柱,彼此交错纵横,在我眼前织成了一张光网。
“海市蜃楼跟镜室是有联系的……莫先生属于‘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中人,他一手缔造了镜室,而光球布阵也来自那个最高明的奇术师群体,两者之间本来就应该有联系……在这里,是不是能领悟破解镜室的思路?韩夫人在此地湖中设阵,很可能也是在参悟镜室的秘密,但却百思不得其解……我在这里,若能参透一切,那么我将取代韩夫人麾下所有人,甚至取代她自身,与华人世界中最伟大的奇术师们比肩而立……旋转,旋转——这种旋转应该类似于地球、月球的自转,有自转就肯定有公转,有公转就必须有转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瞬间,我找到了镜室构建过程中的最神秘之处,也就是破解它的核心思想。
那神秘之处就在于两个字——“动态”。
普天之下任何建筑物都是“静态”的,静态物体抵御外部侵袭的手段很匮乏,只有高筑墙、深锁门,然后分派警卫值守。正因为它是静态的,身在明处,所以敌人非常容易确定目标,进攻方向也十分清楚。
俗语说,天下有百日做贼的,没有百日防贼的。
这种情况下,无论静态建筑物的防守有多先进、多严密,总有疏忽懈怠的那一刻。相反,进攻者的筹谋却是全天候进行,水银注地一般,无孔不入。于是,那万分之一甚至亿分之一的懈怠,就造成了整幢建筑物的分崩离析。
千里长堤,溃于蚁穴。这是不容置疑的真理,即使是美国五角大楼秘密基地那样的天下第一牢固之所,也会被黑客、间谍持续入侵,弄得警卫部门焦头烂额。
这种情况下,若想万无一失,就必须从根本入手,将“静态”化为“动态”。
我从幻象中得到了如下的结论——镜室以动态方式存在,除了入口固定之外,其它任何一层、一间、一条走廊甚至一段楼梯,都是“动态”的。变化无处不在,而且时刻都在进行,使得进攻者无从着手。
“正是这样,正是这样!”我欣喜若狂,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眼下,缔造镜室的莫先生高位截瘫,由一个“动态”的人完全转入“静态”,这正是他的命运转折所致。在此之前,他掏空自己所有智慧造出镜室,将身体内的“动能”完全消耗干净,命运就必定把他推向“静态”。
这道理细说起来极度复杂,但用一句老济南人常说的民间俚语就能解释得一清二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高位截瘫正是莫先生的“恶报”,他此前没有经历过的苦难绝不会跳过去,而是在人生的另一个岔路口上等着他。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我立刻明白,镜室的建造思想与中国古代的八卦阵类似,每一步都使用了“动态”指导原则。当然,其核心机器——灵魂解析仪更是如此。
“动态”的东西是最难破解的,就像流水线、传送带上高速运转的齿轮一样,其转速之快,远远超出了肉眼的分辨能力,又何谈破解、掌控呢?
以我的估算,要想破解镜室,莫先生的智慧已经不足以担当重任了,因为他在建造它时,已经殚精竭虑。此刻只是强弩之末,无以为继。
除非是“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中再出现一人,以同等精力、同等热情、同等时间去反向破译镜室,才有可能达到夺回它或者毁灭它的目标。
三大鬼王分别是“鬼、莫、言”三人,莫先生在此,另外两人——我的思想运转越来越快,突然醒悟过来,其他二位的“鬼”应该是指已经在镜室地下洗手间里被薛东来刺杀的鬼菩萨,而“言”则一定是指秦王麾下的言先生。
真要这样的话,破解镜室的重担就要落在那位辰州僵尸门的言先生肩上了。
秦王野心极大,言先生作为辅佐秦公子的幕僚,一定会觊觎镜室。假使镜室落入他的掌中,江湖形势恐怕不会比现在更好。济南百姓等于是刚脱虎口,又入狼窝,卧榻之侧,仍然悬着镜室这个*。
所以,邀请言先生参与进攻镜室,还不如什么都别做,任由这趟冒着烟的火车向前飞驰。
换句话说,什么都不做,也比跟言先生那样的人与虎谋皮有利。
“好极,妙极,年轻人脑子转得快极了,一刹那间就想通了这么多复杂的问题。这种脑力,也算得上是空前绝后了。”有个声音呵呵大笑。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好哇好哇,看着年轻人进步,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今夜虽然无星无月,但也不能缺了雅兴,毕竟这年轻人是难得的知己,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缘半句多……喝喝喝,喝个不醉无归,不醉无归……”另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应和。
我收回眼神,发现小舟上已经多了四人。
说话的两人横坐舟中,而船头却卧着两人,全都坦胸露乳,鼻息如同雷鸣。
“是啊,知己难求,聪明有趣又风流倜傥的知己就难上加难了。自古以来……智慧超群之士都丑陋无比,其内心之奇伟与外表之鄙俗形成鲜明对比,就譬如……我等四人。江湖上用‘游园惊梦’四个字来形容我们四人,真是哈哈哈哈……妥帖恰当之极,哈哈哈哈……游园惊梦,恰遇猛鬼,魂飞魄散,岂不快哉……”第一个说话的人手执酒壶,对着壶嘴连连自酌,声音含糊不清,亦是已经半醉。
“错错错,丑如猛鬼的是你们,不是我。想我*秋一生……风流堪比南唐天子,智慧胜过诸葛武侯,只要世人能够叫出来的奇术,我无所不会,无所不能,曾经是多少美女的梦中情人?我约会过的美女说出来能吓死你们,随便说说,一列火车皮都装不完。现在的美女都是人造美女,我以前会晤过的,哪一个都是天然美人,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我*秋一生,虽然没有做过真正的皇帝,但我后宫佳丽三千——不,绝对不止三千,至少有九千,哈哈哈哈,比皇帝足足多出三倍,岂不快哉,哈哈哈哈……”那已经醉了八分的人笑嘻嘻地说,一边说一边摇头,双手各执着一把酒壶,两个壶嘴全都放在嘴里,边喝边笑。
第199章 荒冢十六碑(1)
这小舟的长度不超过五米,宽度也就一米稍多,坐下他们四个,已经变得有些拥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幸好船头那两人卧在一起,已经沉沉睡着,一动不动。
我努力想看清那两人的面容,但空气中仿佛浮着一层薄薄的灰纱,始终无法看清。我只是大概觉得,两人都已经十分苍老。年龄至少在七十岁以上,嗜酒如命,醉态可掬。
“年轻人毕竟还是年轻,想不到世界上的事是如此复杂。也罢,他的人生还长,有些事必须自己去领悟,别人替代不了得。”
“所以呀,失败和痛苦也是一种成长,也要从中得到快乐,只不过是苦中作乐,就像我们一样。”说着说着,喝酒的两人向后一仰,也各自沉沉睡去。
我向前跨了一步,想吹开空气中的薄雾,把那两人的脸看个清楚。
这一步至少有半米,一定能够抵达两人身边,近在咫尺观察,不可能看不清它们。可是,当我向前跨出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缩短。
我虽然惊诧,但却并不慌张,立刻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不能用普通的物理尺寸来衡量的,而是处于另外一种玄妙的状态。
奇术领域之中,有缩地成寸,也有咫尺天涯。这两种奇术完全颠覆了物理上的距离概念,迄今为止,无法解释。很明显,我和这两人甚至这四人的距离,正是一种咫尺天涯的状态。
我虽然不是走无常者,但自小听说了这方面的太多例子,所以这方面的反应非常快,再也不敢贸然前进,以免冲撞了这些玄学领域的前辈。
喝酒的两人鼾声大作,原先睡着的两人缓缓坐起。
“动态的事物就要用动态来观察,一个人骑在鸟背上,要想看清它,你也要骑在鸟背上。世界是宏观的,也是微观的,更是宏观微观之外另外许许多多种状态。一切都是未知,从来不是已知。只有抱着这种未知的心态,才能探知到未知的世界。年轻人,你懂吗?就像你看着他们两个,他们喝醉了,也睡着了。要想知道酒醉者的世界,知道沉睡者的世界,你也要喝醉,你也要沉睡。如此而已,再无其它诀窍。”其中一人说。
另一人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嘟嘟囔囔地说:“世人只以为我们是鬼,却不知道,所有人都是鬼。人类的世界和魑魅魍魉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人不必害怕鬼,鬼也不必害怕人。如果有人能穿梭于阴阳之间,连接两个世界,那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神。人与人争,鬼与鬼争,神与神争。你要做人,还是做鬼,还是做神?完全取决于你。我们现在告诉你的,只是我们的人生经验,如果这些经验能够启发你,可知未来你也会跟我们一样……呵呵呵呵,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游园惊梦三大鬼王,在人间是鬼,在阴间也是鬼,又有什么好玩的呢?可笑啊,可笑,游园惊梦已经在此,三大鬼王何时来聚?”
我听懂了他们四个的话,但却始终看不清他们的脸,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名满天下,除了已死的鬼菩萨和已经高位截瘫的莫先生,唯一完整的就是秦王麾下的言先生。高手结局都是如此,岂不让世间新一代的奇术师感到凄凉。
“人生啊,有追求就是一件痛苦的事。要的越多,就过得越不开心。年轻人,你想要有一番作为,就得做好吃苦的准备。”第一个人说。
“聪明是把双刃剑,越聪明的人,越容易误入歧途。修行是件危险的事,一定要知道,世间任何事,都有好坏两面,不可能光享受好处,避开坏处。镜室是个奇迹,没有人能再次复制,如果选择向它进攻,就一定做好受挫的心理准备。”第二个人说。
我张口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种情形,就像是自己被梦魇住了,越想说,越急得浑身发颤,一个字都出不了喉咙。
“本想送你两句警语的,但我现在发现,我们四人的世界已经过去,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也不会再存在。未来,一切都将被颠覆,一切都将焚毁后重来。”第一个人又说。
说完,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我无心发笑,此刻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破解镜室的秘密渠道。
“大家都醉了,我们走吧,呵呵呵呵……”第二个人说。
醉卧船中的两个人也坐起来,大声附和:“走吧走吧,我们走了。再有什么事,也是别人的事,跟我们无关。镜室的存在是一个寓言,既是寓言,就是留给后人去思索的,并不一定需要在这一代中解决……”
他们走向船头,而船头站着的两个人向后一退,落下水去。这两人哈哈大笑,也跟着踏上船头,后退落水。
眨眼之间,小舟上又空了,只剩下我。
我清楚地记住了他们说的话,每一段话都充满了睿智,对我有着无限的启迪。
四人落水时,没有激起一点浪花,轻飘飘的,应该是轻功已经练到了一定火候。当然从另一方面说,他们自诩为鬼魂,走路自然不该有动静。
突突突突,一阵电机马达声传来。
芳芳驾驶着一艘摩托艇,从右前方画了个大弧线,向我兜转过来,别住了我的船头。
“夏先生,你太过分了。”芳芳说。
我摇头微笑:“我不知道,如果有冒犯之处,我道歉。”
芳芳关掉了摩托艇的钥匙。两只船并排靠在一起。
她脸上的担心不是装出来的,而且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船夫都休息去了,她只能独自驾驶摩托艇而来,为了我的安危,不顾一切。
“夏先生,你太大意了。湖面虽然空旷,但水下却布置着机关埋伏。一旦触发,后果不堪设想。”芳芳变色说。
我像犯了错的孩子,任她数落,绝不还口。
“夏先生,你不知道,我在平台上看着你,想呼你回来,心里有多着急。去年这个时候,曾经有一位著名的奇术师,就是因为贸然进来,最后——”
芳芳的话没有说完,但我已经猜到了结果。
奇门遁甲布阵之术,绝对不是虚张声势的,而是有着非常强大的杀伤力。韩夫人在湖中布阵,等于是为这个湖设置了一道天罗地网。聪明人进来,可以趋利避害,而糊涂人进来,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
很多江湖人是没有自知之明的,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装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所以,这里对于很多人来说,就是断头台。
“谢谢关心,我没有事。”我说。
芳芳长叹:“没事就好,我不希望再看到下一次了。”
她板着脸,装作很严厉的样子,但眼里的关心关切,是瞒不住的。
“夫人怎么说?”我问。
“夫人要我追你回去。”她回答。
“莫先生怎么说?”我又问。
“莫先生只是冷笑,一遍又一遍的,笑个不停。夫人曾经问计于他,但他却什么都不说,仿佛坐山观虎斗一样。我早就跟夫人说过。莫先生已经废掉了,只会冷嘲热讽地笑话别人,却提不出任何建设性的意见。我们养着这样的人,只会让军心涣散的歪风急速扩散。”
我知道芳芳的话言重了,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们大家对莫先生还是比较尊重的,不想过多地挑他的毛病。
“芳芳,我们现在身在海市蜃楼之中,你觉得对吗?”我问。
这问题当然有毛病,因为海市蜃楼只在东海和几个靠海的地方出现,内陆连想都不要想。要去看海市蜃楼,就只能到海边。
其实,我只想让芳芳谈一谈对这个湖的看法。
“我们也许是在海市蜃楼中,也许是其它的某种幻觉。我从来没有如此深入过,从前都是在岸上站着看。相反,夫人倒是亲自下来过几趟,但每次下来又回去,到了平台上落座,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是做大事的人,我也不好去打扰她,只能把疑惑存在心里。”
我向平台望去,光影流动,只大约看到轮廓。
“夏先生,我们回去吧?”芳芳提议。
“湖的北岸之外是什么?”我问。
早在平台上的时候,我就观察到,湖北岸有一大片密密的白杨树。过了白杨树,仍旧有一大片开阔空间。
“是一个很大的天然水库,里面的水供应整个济南西部的自来水厂,西城这边都要喝这里的水。”芳芳回答。
我心中一动,记起自己曾经从报纸上看到过这水库的情况,同一篇报道中说,水库的西岸上曾有一大片荒冢,后来为了民众的用水安全,把冢子平掉,又在上面种草植树,变成了一个苗圃。
小舟上出现的四个“人”当然不是人,而是灵魂。
如果是正常的日子里湖上泛舟,就绝对不会遇到他们了。
“芳芳,你知道莫先生从前的事吗?夫人有没有说过,除莫先生之外,‘游园惊梦三大鬼王’里的人她还认识谁?”我问。
芳芳一怔,不由自主地向平台远眺了一眼。
她是韩夫人麾下爱将,一举一动都要遵行韩夫人的旨意,所以已经养成了事事请示的习惯。我这样问她,很明显是违反了她的行事原则。
“夏先生,你问,我不得不说,但这是夫人的秘密。”她说。
我轻轻点头:“此刻我们身处湖心,你说的任何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芳芳皱了皱眉,从摩托艇的工具箱里取出一个长柄的无线电探测器,在小舟的船头、船尾、船帮山扫了一圈。当探测器移动到船桨扣环的位置时,上面的红色警示灯突然亮起来。
我在扣环上摸索了一阵,很快就找到了藏在船桨中段的纽扣式窃听器,一把揪下来,扬手扔进水里。
“现在可以放心说话了。”她直起腰来,脸上的紧张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窃听无处不在,我之前根本想不到韩夫人会在船桨上做文章,因为去监听船夫的动静毫无意义。
“你一定以为安置窃听器的是夫人——是另外的人,另外一些觊觎着夫人的权势与地位的人。别问我他们是谁,这一点连我都不清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旦出名成势,外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夏先生,我先回答你刚刚的问题,其实夫人与‘三大鬼王’中另外两个也是很熟悉的,鬼菩萨、言佛海都曾经是夫人的座上客,但后来鬼菩萨与官面上的关系越扯越紧,而言佛海则归顺了秦王会,所以大家就断了音讯。”芳芳说。
莫先生残,鬼菩萨死,而那位言佛海先生就是两次与我照过面的秦公子身边的门客。所以说,韩夫人不但跟秦王、赵天子这些帮派势力的老大有关系,跟老大们辖下的高手也有另外一层关系。她在今时今日的江湖中,其地位果然大不一般。
第200章 荒冢十六碑(2)
“我知道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点点头。
韩夫人对我越是器重,我对她的底细便越摸不清。因为目前来看,她根本没有需要借重我的地方,自己已经能够随意操控全局,不把所有势力放在眼里。
“夏先生,夫人身边……需要你这样一个人,一个值得她完全信任的好人。她曾亲口对我说过,江湖太过险恶,太多人只是看着她的权势而来,根本谈不上什么真心不真心。一旦大局有变,那些趋炎附势者将会第一个倒戈反叛。而你就完全不同了,夫人非常信任你,也迫切需要你放下其它事,安安稳稳地留守在她身边,等待时机,托举你在江湖中成功上位。”芳芳说。
我禁不住苦笑,因为世俗之中,将那样的男人称为“吃软饭的”,是最被别人看不起的。
“随我到湖那边去。”我向杨树林一指。
芳芳立刻摇头:“不行,不行,夫人的指示是,带你回平台去。”
我也摇头:“芳芳,我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刚刚有四个人曾经到过我的船上。他们说了很多对我有启发的话,但我希望能听到更多。我猜,他们一定来自那水库西岸的荒冢里。”
这当然是我的臆测,没有事实依据。
“是你的直觉吧夏先生?”芳芳问。
我点头:“对,是直觉,我的直觉一向都很准。”
直觉中,那四人的来与去都是有着很强烈的信号,指引着我一路向前。从这里到平台或者是到水库差不多远,若是回平台去,只会波澜不惊地度过一个喝酒听音乐的夜晚,而如果选择去水库,则有可能更进一步地接近秘密核心。
从船桨里找到的窃听器可知,很多“聪明”人都是跟着韩夫人的步调前进的。他们无需派人派车、费神费力地出来调查,只需要跟紧了韩夫人,在关键时刻恰到好处地跟进,就有可能获得丰厚的报酬。
今晚,窃听者已经获得了很多有用的资料。如果我不加快脚步,也许就会被他们抢了先。
芳芳沉吟不语,既不点头,也不选择打电话去报告韩夫人。
“走,相信我。”我向她伸出手。
“就算是去,也该乘坐摩托艇才对啊?”芳芳问。
我摇头:“摩托艇的噪声太大,还没接近,已经惊得鸡飞狗跳了。你过来,我们乘小舟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
芳芳还在犹豫,我继续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
“夏先生,我……我这样做,算不算是背叛夫人?”芳芳仍然迟疑。
我低声笑:“根本不算,我们就算在那边找到什么,也只属于夫人,绝不据为己有。这下你放心了吧?”
芳芳点点头,握住我的右手,轻轻一跃,上了小舟。
我们两人在舟上坐好,我左桨连划了五次,小舟调整方向,笔直冲着湖的北岸划去。
十分钟后,小舟靠上北岸。我先上岸,然后把芳芳拉上来。
岸边杂草丛生,几乎将一条六米宽的柏油马路都覆盖起来了。
马路的另一侧,即是水面广阔的水库。从岸上到水边足有三十米长,全都是青石板砌筑的斜坡。在我们的右前方百米开外,有一座三门水闸,切断了水库引洪道通往下游的通路。
我没有耽搁,拉着芳芳向左面去,沿着公路走向苗圃站。
芳芳很机敏,只走了几十米就意识到了我的目的。
“夏先生,从前的所有荒冢都被铲平了,只留下十几块墓碑,都被堆在苗圃站后面的菜园坪坝下面,我带你去。”她说。
我跟着她走,沿着一条倾斜向下的小径笔直向西,绕过苗圃,到达了一处朝阳的坪坝。坪坝约有三十步见方,上面是整整齐齐的田垄。地里的菜缺乏管理,一半已经被荒草吞没了。
坪坝的下方果然堆着残破的青石墓碑,总共不到二十块,有长有短,尺寸不一。
走近之后,我发现所有墓碑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即使那些没有从中断开的,也都斑斑驳驳,边角残缺。
“夏先生,墓碑上的名字我都记得,你想找哪一块?”芳芳问。
我立刻报出了一个名字:“*秋。”
那是舟中醉酒者之一,他既然名为“*秋”,当然就是‘游园惊梦’中的‘梦’。找到他的碑,其他人的碑也就不远了。
芳芳摇头:“没有这样一块碑,所有墓碑的主人中,没有一个姓白的。”
墓碑刻字的一面是向上的,所以只要粗略地一扫,就看清了上面的主人名字。的确如芳芳所言,没有一位亡人是姓白的。
芳芳又说:“夏先生,恕我直言,*秋是‘游园惊梦’中的大人物之一,如果他的墓碑在此地出现,韩夫人会第一个知道,而不会任由他的坟冢被埋在苗圃之下。那是对大奇术师的不敬,也是对全天下奇术师的侮辱。”
我没有答话,在墓碑前来回踱了三趟,细读着上面的名字。
墓碑共有十六块,姓名各异,却没有一个名字跟“*秋”三个字有关,即使是姓“梦”或者“秋”的也没有。
十六位亡人中,一位姓“周”,三位姓“纪”,十二位姓“何”,其名字也极为普通,不过是些“大山、望月、源清、海风”之类,根本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难道我的直觉不对?”我扪心自问。
“夏先生,如果你觉得石碑里有秘密,我可以派人把它们运回别墅去,慢慢研究。咱们没必要黑灯瞎火地在这里浪费时间,免得夫人光火。”芳芳说。
我抬头向苗圃站望去,里面的杨树苗都已经高过屋顶了,密密匝匝的,如同几百支黑色的长矛,竖直刺向天空。
那水库极大,波浪拍击石岸的声音清晰可闻,一阵紧一阵缓的,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韵味。苗圃站里的树苗也是有声音的,随着夜风摇摆,叶子不断的发出哗哗响声,与水声相互应和着,一个沉潜,一个高扬,谱成了一曲大自然的暗夜天籁之音。
墓碑自然不必带回别墅去,在这里看不出门道,带回去同样看不出。
“没有*秋的墓碑……难道他们的灵魂出现在小舟上,却并非来自荒冢?”我再次闭上眼睛扪心自问,在脑海中慢慢过滤着四人说过的每一句话。
四个人来得怪异,去得突然,几乎没有给我留下太多思考的余地。我只是凭直觉追到了这里,但接下来应该这么做,却毫无头绪。
白杨树林仿佛是一道天然屏障,把野湖与水库隔开。可以猜到,野湖中的水是从水库中用水泵抽过去的,一定是开发商与水库方的某种默许交易。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水源,黑天鹅才会落户于野湖的芦苇荡中。
“黑天鹅?”我记起了那群起落于芦苇荡中的鸟儿们。
黑天鹅是国家保护动物,但它的寓意却是极为复杂。正如玄学家们普遍忌惮的黑猫那样,这类动物的出现,总是预示着非同寻常的事即将发生。
莫先生一出场就说过,一只黑天鹅葬身于野狸口下,成了野狸们今夜的美餐。
“去……那里!”各种杂乱无章的念头在我脑海中出没,而直觉犹如大海之中的司南仪,瞬间指向那苗圃站。
“那里?那里晚上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子看门。咱们去了,连个开门的都没有,一到天黑,老头子就睡死了,根本听不见叫门声。”芳芳说。
“你对这里很熟悉?”我问。
芳芳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别墅里的黑天鹅经常被野狸猎杀吗?”我又问。
我的问题东一个西一个,表面看没有任何联系,所以芳芳回答得很辛苦。每回答一个,她都要皱着眉思索几秒钟。
“不经常,为了保护这些黑天鹅,我曾命令保安们每个月都清理芦苇荡,在野狸们途经的小径上埋伏笼子和捕兽夹,至少杀死了四十只以上。今年以来,已经没有野狸猎杀黑天鹅的事发生了。刚才莫先生那样说,我心里有些不安,感觉自己真的大意失职了。”芳芳回答。
“黑天鹅被猎杀时,是否就凑巧有不好的事发生?”我问出了真正想知道的问题,并且直盯着芳芳的脸。
芳芳突然间神色一变,似乎我的问题化身为一根银针,突然刺中了她的痛处。
我的直觉再次发挥了作用,将数件看似毫无牵连的事联系到了一起。
黑天鹅失踪、少女与船夫进入光球布阵、我在湖中央出现四人登舟的幻觉……直到现在,我找不到*秋的石碑,但却固执地认为,“游园惊梦”四人的坟墓就应该位于荒冢之内,只不过是藏在一个不为人知之处。
发现这些事之间的内在联系是一种偶然,但也是一种必然。直觉特别强烈的人,总是容易先他人一步找到突破困境的契机。
现在,黑天鹅之死正是我几经周折后突然窥见的特定脉络。
“我不知道——夏先生,我们还是回去吧。夜太黑,我有些冷了。”芳芳说。
很明显,她是在搪塞我,借以回避我那个问题。
“你先回去,我再待一会儿,然后从湖岸上走回去。请转告夫人,我会很小心,绝对不会出现意外的。”我说。
芳芳向四周望了望,有些为难:“夏先生,这种荒郊野外的,你就放心我一个人回去?”
这当然又是一个借口,因为她绝对不是那种胆小怕黑的人,否则又怎么可能成为韩夫人麾下第一爱将?
“芳芳。”我向她走近一步。
如果这种拉近两人距离的动作发生在我提问之前,她一定会欣然接受,并不闪避,而且有可能顺势向我靠近。可是,我问的那个问题让我们两人之间产生了看不见的隔阂,我走近一步,她立刻后退两步,维持原先的距离不变。
这个下意识的闪躲动作更让我意识到,芳芳心中有鬼,“黑天鹅被猎杀”是她很不愿意去面对的一个问题。
“呜噢——”荒野之中怪声忽起,正北方向传来类似于孤狼嚎月的动静。
“有狼在叫。”芳芳的声音十分紧张。
“是啊,是狼叫。不过我们都知道,没有月亮的晚上,狼是不会叫的。”我回答。
蓝石大溪地靠近长清区,而长期以来,济南人都知道,长清区那边的山上近几年经常有野狼出没。
“夏先生,我出来太久了,恐怕夫人见怪,必须回去了。”芳芳说。
她的眼神闪闪烁烁,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第201章 荒冢十六碑(3)
我不愿再挽留芳芳,她是韩夫人的人,做任何事,都必须考虑韩夫人的感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是,我是韩夫人的客人,即便没有她的授权,也可以四处走。我到这里来正是为了解开游园惊梦三大鬼王的秘密,而这秘密是跟镜室有关的,这也正是我和韩夫人共同的战略目标。
我有我的自由,芳芳有她的自由,我们没必要硬强地绑在一起。
“好了,芳芳小姐,你可以走了。”我说。
“那你呢夏先生?”芳芳问。
“我再呆一会儿,也许会去苗圃站看一看,也许……什么都不一定的。”我回答。
芳芳沉吟了一下,神情变得十分复杂,向平台方向看看,又仰头向上看着苗圃站。
“夏先生,我想给你一句忠告,可以吗?”她问。
我点点头:“当然可以,洗耳恭听。”
“关于游园惊梦三大鬼王,夫人有夫人的想法,你理解的未必正确。就像夫人对莫先生的态度一样,我们想的,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所以说,不要贸然去揣测夫人的心思,那样只会让你变得无比尴尬。夏先生,我是一名下人,有些话也许不应该由我来说。但是,我并没有把你完全当客人,所以这些话我还是很愿意跟你说,听与不听,悉听尊便。”芳芳说。
夜色很浓,她的脸在我的视野中变得十分模糊,就像之前在小舟之上,我所看到的游园惊梦死人一样。
民间传说中,墓碑上带着死人的气息,而这里有十六块墓碑,就等于有十六名亡灵在场,细思起来,恐怖之极。
如果不是为了追查秘密,绝对没有人会在大半夜的时候到这里来。上面那苗圃站,与其说是植树种草的地方,倒不如干脆说是一个义庄,也就是用来存放死人棺材的地方。
我不是一个生来胆大包天的人,但近期发生的很多事,逼着我冷静面对一切诡异事件,胆大胆小已经成了一件并不重要的事。很多时候恐惧是没有用的,也不能拿来救命。人只能自救,至于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自己的运气了。
“夏先生,平台正对的那片湖,就是昔日鬼菩萨帮助韩夫人定下的,其规模之盛、坐落方位包括岸边的植被、北岸的芦苇荡、野鸭子和黑天鹅所有的一切,都是鬼菩萨他画下图纸,列下清单,交给夫人去处理的。所以这里的格局,等于是鬼菩萨亲手安排的。镜室那边,又是莫先生独自创造的。很明显,这里和镜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镜室危险,这里也不是毫无危险的儿童乐园,希望夏先生三思。想平安保命的话,现在就随我回去,至少能够全身而退。当然,如果你有别的想法,我也无法阻止你。你刚刚提到,黑天鹅被野狸猎杀代表了什么?这件事我也讲不清楚,但我隐约意识到,每当有一只黑天鹅被猎杀,就会有一名重要的客人死于非命。我顾不上别人,只希望这一次黑天鹅被猎杀这种预兆,不是针对你。”芳芳说完这些,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表情也放松了很多。
我继续追问:“上一次,当有黑天鹅被猎杀时,死的是什么样的客人?”
芳芳稍有犹豫,低声回答:“是一名京城来的奇术师,很有背景,跟京城四公子有关。他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想破解湖上的秘密。其实到现在为止,韩夫人仍然弄不清楚,到底鬼跪菩萨在这个湖里,埋下了什么?那位奇术师过于托大,到达别墅的第一天晚上,就独自驾着小舟,进入了光球布阵。巧合的是,就在那天的晚宴之前,一只黑天鹅被野狸猎杀在湖岸上。当时,洪爷带人经过。赶走了野狸,但那只黑天鹅已经被咬断了脖子,浑身的血都流干了。洪爷向我汇报,但我还来不及报告夫人,那奇术师已经驾船进湖了。最终,他消失在灯光当中,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十日之后,他的尸体在苗圃站被发现,脖子被某种动物咬断,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地瓜地。”
这种事可以被称作巧合。也可以看作是偶然。看起来,韩夫人与游园惊梦三大歌王的合作也不顺利。
“我们回去吧。”我说。
我并不害怕刚刚芳芳说的那件事,但现在我想回去,把自己单独关在房间里,考虑明白墓碑的事再说。
芳芳松了口气:“好,我们回去。”
我最后一次在墓碑前踱步,小声念着上面的名字,刻意要把这十六个名字牢牢记住。
芳芳走过来,拿出了手机,低声说:“夏先生,我把这些名字拍下来,带回去供你慢慢研究。”
我的注意力全都在墓碑上,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墓碑是不能拍的,她已经按下快门,嚓嚓嚓嚓几声,把所有的墓碑都拍下来。
既然如此,我就没有必要给她添堵了,只能把提醒的话憋在喉咙里。
所有走无常者,都会告诉老百姓一句话,不要在墓地照相。这句话引申开来,就是说,照片里不能出现墓地、坟头、墓碑。因为那些是属于亡灵世界专有的,不应该出现在活人的照片里。
这是规矩,不管它有没有道理,不想惹麻烦的话,最好就牢牢遵守。
“走吧,夏先生。”芳芳收起了手机。
我们回到湖岸上,没有再次登船,而是沿着岸边步行回去。
一路上,我们都很沉默,因为我们的探索受了挫折,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毫无建树。
走到一半,洪爷带着五个人飞步而来,手中都拿着手电筒,胡乱地向湖里照着。
看到我们,洪爷又惊又喜:“芳芳小姐,夏先生,可找到你们了。夫人在平台上都急坏了,以为你们……以为你们……光顾着欣赏风景,忘了时间。”
他很机灵,没有把最糟的话说出来。刚刚他命令手下人向湖里照,大概就是以为我和芳芳已经落水溺亡。
我们会合在一起,返回平台。
韩夫人已经离座,在平台上焦灼地踱来踱去。
“你们,你们到哪里去了?”我刚刚登上平台,韩夫人便大步冲过来,已经失去了之前的优雅。
我微笑着解释:“我和芳芳小姐去湖岸上看风景,顺便聊聊人生。今晚虽然没有月亮,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没有月亮又有何妨?”
韩夫人盯着我,眼神如刀。
她当然不相信这样的话,因为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了。但是她又不得不信,因为她找不出另外的原因。
“极好,极好,极好。”韩夫人一边点头一边说。
芳芳跟上来,韩夫人没有开口问,只向她扫了一眼,芳芳便连点了两次头。
韩夫人松了口气,哈哈大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更深露重,你们年轻人不懂事,身体要紧。”
莫先生似乎已经醉了,斜躺在轮椅上,手里的酒杯已经空了。
“今晚到这里就算了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接着商议。”韩夫人下令。
芳芳走过去,双手按在轮椅的把手上。
韩夫人举手阻止:“芳芳,你去陪夏先生,我已经安排别人照料莫先生。”
果然,韩夫人挥手,有一名女服务生走上来,接替芳芳推起轮椅,很快下了平台,消失在黑暗中。
韩夫人向我点点头,也离开了平台。黑暗中所有的人,都跟在韩夫人后面离开,只把我和芳芳留在平台上。
再次从这里远眺湖面,感觉已经大不一样。之前看这片湖面充满了野趣,黑天鹅的起落更是让人几乎忘记了城市中的勾心斗角。现在,我从表面平静的湖水之上,看到了一个更险恶的江湖。
“夏先生,我送你回去休息?”芳芳问。
我没有固执地继续留在平台上,因为那很可能让芳芳难看。韩夫人在话里挑明,让她陪我,已经会引发别人的猜疑。
在芳芳的陪同下,我到了别墅的客房。
四周一片安静,听不到任何车声或者人声喧哗,这在济南城里是不可想象的。
居住环境安静到极致,就接近于沉闷无趣。在普通人的价值观里,孤男寡女在这样安静的深夜里,应该会发生更多浪漫的事。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夏先生?”芳芳问。
我笑着摇头,没有了,谢谢你。今晚你实在已经帮了我太多,我唯一要说的就是两个字,多谢。
我的话应该在芳芳的意料之中,但她的神情却又有些失望。
“其实……其实我们之间还可以多了解。夫人说过。夏先生日理万机,非常忙碌,有很多工作需要做,身边特别需要一个贴身助理。我虽然愚钝,但愿意塌下身子来好好学习,做一个很好的贴身助理。夏先生,方便的话,请向夫人说明这一点。我很愿意在今后的合作中,跟随在夏先生身边,早晚聆听教诲,好好学习,更快进步。”
她的表白近乎露骨,只是我不为所动。
因为男人和女人之间,可以保持各种不同的关系,在身体关系、精神关系之外,也可以保持朋友关系、伙伴关系、团队关系。现在,我希望自己跟芳芳之间保持的是伙伴关系,为了揭穿游园惊梦三大鬼王的秘密一起努力。这是一个需要用到脑力、体力、精力的合作方式,绝对不能沾染上任何*的成分,那只会让我们两个陷入危险之中。
“很好,我会考虑你说的话,明天见。晚安。”我微笑着关门,彻底截断了芳芳的绮念幻想。
我关了灯,双掌枕在脑后,在沙发上和衣而卧。
现在,我清晰记得墓碑上所有的名字,并且连每一个字的笔画结构,都能在脑海中默写出来。
走无常者说过,面对墓碑时,最正确的记录方式就是默记,既不要读出声来,也不要用笔抄写,更不要说是像芳芳那样用手机拍照了。
这不是迷信,虽然在唯物主义者那里被称之为迷信,但我知道这是另一种科学,只有无知者才会无畏,妄加抨击。
同样,我记得*秋说过的那几句话——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那是来自古文《核舟记》里的几句话,非常出名,只要上过初中的孩子都会记得。
最可惜的是,鬼菩萨已经死了,否则他完全可以告诉我们,湖中究竟藏着什么?或者说,告诉我们,他究竟在湖中设下了什么奇门遁甲之阵?
奇术界的阵势就像苗疆的蛊术一样,某个人布阵,只有他才能破解。另外的奇术师如果强行破解的话,就等于是电脑黑客攻防战里的暴力破解,耗时耗力,艰难之极。
当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说动莫先生,请他指点这个湖中的玄机。那么,莫先生在别墅里住了那么久,都没有向韩夫人妥协。我跟他刚刚见面,能说服他吗?我真的没有把握。
我翻了个身,耳边传来滴水声。外面并未下雨,细听了一阵,原来是空调外机在向下滴水,水滴落处,已经形成了水洼,所以水声在静夜里显得尤为惊人。
当我专心听那水滴声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把之前复杂的心理活动内容,全都清空。
很快,我就进入了梦乡。我的梦非常混乱,既有那十六块墓碑,也有被杀的明千樱、石舟**等人,血淋淋的。
我明显地感觉到,所有阴魂不散的人,都满怀着对这个世界的不舍。新政府明令禁止土葬,全部实施火葬,真的是一种社会进步,彻底杜绝了借尸还魂这种高危事件的发生。死者的遗体化为灰烬,**消亡,即使是灵魂归来,也没有落足点,当然就无法祸害百姓,造成混乱。
我希望所有的亡灵只生活在人们的回忆里,这世界已经足够拥挤了,真的不需要再有莫名其妙的灵魂招摇过市。
我的思绪又飞向了镜室,在我离开的二十四小时里,那里一定又产生了新的变化。
有人死,有人逃,有人与魔鬼签下同盟书,也有人做着螳螂捕蝉后面的黄雀。
我的责任就在于,要消灭一切祸乱,让镜室内部的变化只限于在内部发酵,最终消弭于无形,绝对不能泛滥到地面上来。尤其是在山大那种地方,校园里全都是未来国家建设的栋梁,任何人员伤亡都是国家的巨大损失。
再往深处想,白玉床和与玉罗刹的诅咒,已经成功地捆住了日本大人物的灵魂。这种束缚绝对应该继续下去,否则的话,大人物脱困,军国主义的亡灵又要蠢蠢欲动了。
从我个人角度出发,镜室里只有我想救的人,没有我要杀的人。可是,要想救人,必须杀人,我不想杀人,却有人想杀我。
笃笃笃笃,有人轻弹着我的窗子。
我睁开眼,无声地辨别方向,察觉那个人是在门口右侧的窗前。我藏身于长沙发的后面,只探出半边脸,向窗外观察。奇怪的是,那人的模糊剪影竟像是芳芳。
我并没有做好半夜纳客的准备,所以只是任由她弹着。既不应声,也不开门。
后来,那人开口,果然是芳芳的声音:“夏先生,我领悟到了一些事,可以进来说给你听吗?”
我看了看对面墙上挂着的石英钟,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绝对不是适宜的会客时间。
我确定窗外只有芳芳自己,然后才装出睡眼惺忪的样子,捂着嘴,一边打哈欠一边向窗外说:“还是明天说吧,我困得睁不开眼了。”
芳芳继续弹着窗子,又说:“夏先生,时间宝贵,我必须现在就告诉你。”
我皱着眉头思索了十几秒钟,站起来,贴着墙边,走到窗前。
等到再次确认窗外只有芳芳之后,我才小心地拉开了窗子。
“夏先生,可否进去谈?”芳芳问。
我双手按在窗台上,委婉拒绝:“夜深了,具体的事不如明天再说。现在就算你勉强说了,我也肯定记不住,到明天还得去麻烦你。”
芳芳的肩上披着一条毛毯,下半身只穿着睡裙,脚下则趿着拖鞋。这种情况下,放她进来,只怕就会**,乱成一团。
“夏先生。夫人刚刚给我打个电话,问我在湖北岸发现了什么?我实话实说,告诉她你对墓碑感兴趣的事。那些墓碑的内容夫人是知道的,但她同样摸不着头脑,认为那些东西没有价值。她现在只关心镜室,其它的都可以放在一边。她一直认为,通常情况下,任何人都可以被收买,只看你出的价格够不够高。现在,她希望能收买莫先生,我就是她即将扔出去的筹码。一小时后,这场交易就要开始。夏先生,你应该能感受到我对你的感情,我是绝对不会做筹码的,因为我是一个人,而不是工具……”
说到最后,芳芳眼中含泪,渐渐泣不成声。
她要说的内容很简单,既然不喜欢被当做筹码,接下来所面临的,就只有韩夫人的惩罚。
“你想我怎样帮你?”我问。
“带我走吧,带我去任何地方,只要不再受制于韩夫人。”她从我的话里似乎看到了希望。
可惜的是,我只能辜负她,因为我并不具备带走她的能力。
“芳芳,你听我说,这种情况下。你最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夫人,她会酌情处理。”我说。
芳芳眼中的热情一下子消失了,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即使是蠢笨的村妇也能听懂。像她那样冰雪聪明的人,已经百分之百明白我的意思。
“夏先生,我想有一个最关键的地方没有说清楚。我并不拒绝去服侍一个残疾人,但他至少要是一个活人才行。你根本无法想象,莫先生到底是一个——”
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窗外的青石板小道上,就响起了车轮滚动声。
别墅里坐轮椅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莫先生。我抬眼望去。轮椅从巨大的芭蕉树后面转出来,上面坐着的正是莫先生。
“原来你在这里?”莫先生远远地打招呼。
芳芳背对轮椅,但她从车轮声中也知道来的是谁。刹那间,她脸色蜡黄,浑身筛糠,像是知道恶魔即将来临一样。
推着轮椅的仍然是平台上离去的那个女服务生,沉默而低调,脸上一丝笑纹都没有。
“芳芳,夫人刚刚给我打电话,说你已经想通了,答应我的要求。所以这时候,你应该出现在我房间里,而不是留在夏先生的窗外。我很奇怪,你竟然连夫人的话都敢违反了?是吗?”莫先生说。
第202章 活死人之术(1)
看得出,莫先生的到来,让芳芳无比恐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夏先生,打扰了。”莫先生对我的态度竟然出奇的好。
之前在平台上,他一直对我视而不见,仿佛我是空气人一般。
我点点头:“没关系。”
“我们走吧,芳芳小姐?”莫先生催促。
轮椅距离我的窗子只有十步远,按照普通规律,那女服务生还会向前推几步,才是人们交谈时的正常距离。可是,她早早停住,沉默地看着芳芳。
“我……我不去,抱歉莫先生,我跟夏先生有重要的话要谈。”芳芳拒绝了莫先生的召唤。
“明天谈不可以吗?夜已经很深了,不要打扰贵客休息。”莫先生说。
芳芳双手抓住窗框,坚决地摇头:“不,那些话很重要,必须今晚就说。”
她望着我,满眼都是哀求之色,如同一只失去了巢穴的小兽,企盼我收留一晚。
我淡淡地一笑,望着莫先生:“实在抱歉,我明天就要离开别墅,今晚必须跟芳芳小姐谈。要不这样,莫先生,我打电话给韩夫人,请她决断,暂时把芳芳小姐借给我一晚。怎么样?”
莫先生静默地思考了一阵,大约有二十多秒的时间,他的身体一动不动,似乎突然睡过去了一般。
“好。”他突然开口,“好吧,我这边没问题。不过,就不用请示夫人了。”
接着,那女服务生调转轮椅,走向来路。
莫先生消失之后,芳芳长出了一口气,软弱无力地趴在窗台上。
“你刚刚说,莫先生是什么?”我问。
危机暂去,我必须搞清楚这件事。
“我说出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是一个……他是一个死人……”芳芳双手抱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这句话似曾相识,令我眉头一皱。
“怎么讲?”我问。
“夏先生,可不可以进去慢慢说?”芳芳问。
我点点头:“好,我给你开门——”
芳芳不等我挪动脚步,双手用力,身子腾空而起,越过了窗台,落在我身边。
落地之时,她站立不稳,我本该出手扶她,但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免两人有肢体上的接触。
她勉强站直,迅速关窗,然后把安全锁扳下来,将窗子锁紧。
嗤啦一声,她同时拉住左右窗帘,猛地向中间拉拢,遮住了窗外的一切。做完了这些,她才稍稍安心,双腿一软,瘫倒在窗下。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向她伸出手:“到沙发上坐吧。”
莫先生离去时,一定颇不甘心,也许早就通知了韩夫人,等着看我的笑话。所以,我任何举动都保持规规矩矩,以免给人落下话柄。
“夏先生,不要拉我,我到你这里,只为避祸,跟男女私情无关。相信我,请一定相信我——我不管莫先生以前是什么人,但现在,他已经是个死人。我还知道,他一定很不希望别人发现这个秘密,凡是窥到他秘密的,一定要死。夏先生,我不想死,只要有一线机会,我就得逃出去。我还年轻,到哪里都能立足,没必要把自己拴死在别墅里。你如果肯带我走,这辈子当牛做马,我也会报答你,终身做你的奴仆……”芳芳的情绪近乎崩溃,脸上的汗水、妆容和灰尘混在一起,花得一塌糊涂。
判断一个人是活人还是死人有很多种方法,芳芳是韩夫人麾下爱将,这种判断力、判断手段还是有的,绝对不像那些遇到点怪事就吓得魂飞魄散的富家娇娇女。之前她陪我夜访荒冢时,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她说莫先生是个死人,我至少有七成相信。
“为什么不禀告夫人?”我问。
芳芳摇头:“莫先生是夫人的贵宾,无论他提什么样的要求,夫人都会加以满足,并且丝毫不打折扣地进行。春节之后,莫先生提议要使用‘魇婴之术’来破解野湖里的秘密,夫人一口答应——”
我听到“魇婴之术”的名字,突然浑身一震。
那是一种来自越南湄公河西岸的一种土著人奇术——虽然可以称为“奇术”,但很多正派奇术师更愿意将其称之为“妖术”。简单来说,“魇婴之术”就是使用孕妇腹中的胎儿进行的一种类似于“炼制元婴”的做法。我在典籍中看到过实施“魇婴之术”的步骤,共分为魇夜受孕、魇日制胎、魇月保胎、魇时分娩四步,每一步都有复杂的咒语和仪式,其中很多的操作方法几乎是集中了世间所有邪教的“祭礼之术”。
十年之前,港岛曾经发生过一件著名的“魇婴之术”事件,与伊拉克红龙、巴格达鬼墓、港岛游侠沈南、女神偷方星有关。这件事的详细经过被记录在一套名为《佛医古墓》的奇书之中,在坊间流传甚广。
自古以来,一旦某种奇术牵涉到婴儿献祭,那就一定是邪术无疑,必定遭到黑白两道的联合剿灭。古今中外,莫不如是,没有任何例外。
在《佛医古墓》那本书里,也记录了伊拉克暴君企图通过“魇婴之术”来延续自己政权的天大阴谋,并且几乎就要成功了,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将一个具有九条命的孕妇秘密运送至港岛,只待产下胎儿,就会成功地令红龙复活,重整旧部,杀回阿拉伯世界中。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游侠沈南与女神偷方星联手,历经千难万险,最终粉碎了红龙的阴谋,将“魇婴之术”培育出的魔婴和九命孕妇一起消灭。
我虽然不怀疑芳芳,但这件事关系太大,所以我仍旧追问了一句:“你确定?”
在典籍中曾经提到,如果有奇术师欲使用“魇婴之术”这种邪术,必定会在命相八字奇特的女子中寻找目标,或利诱,或威逼,使其俯首听命。
“当然,我确定。”芳芳说。
“难道韩夫人有什么把柄,在莫先生手里?”我问。
如果事实情况是那样,我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芳芳使劲搓了搓手,摇摇头:“据我所知,夫人没有什么把柄。只不过,她对镜室的渴望太强烈了,所以任何能够打开镜室的办法,她都会去实践。作为近视的创始人,莫先生熟知那里的一切,这就是夫人最看重的。”
我当然知道,韩夫人是一个有事业心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往往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付出一切。她要芳芳去陪莫先生,只不过将其当成了一件工具。既然是工具,就无需考虑她的感受。
或许普天之下所有的领导人都是这样,将所有的下属都当成工具,为了一己私利,任意驱使。事实上,他们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人不可能彻头彻尾地沦为工具,即使是机器人,也会有自己的思想。
韩夫人这样做?几乎是等同于逼着芳芳造反。
“结果呢?”我问。
“韩夫人正在给莫先生物色合适的女人,之前找过几个,都是艺术学院的女生,相貌出众、聪明伶俐,但却都不符合莫先生的标准。这件工作还在继续,现在转由洪爷负责。济南这么大,一定能够找到合适的女子,魇婴之术也一定能够继续下去。现在,这些都不是我要关心的,我只想逃离别墅,跟这里的一切彻底划清关系。夏先生,带我走吧,让我做你的奴仆,我的一切都属于你。”芳芳热切地说。
“芳芳,说句实话,我就算带走你,也逃不出韩夫人的掌控。济南很小,没有太多好地方供你藏匿。逃出这里之后,天下之大,根本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我不想给他泼冷水,但这是实情。如果人人可以从别墅逃出去,而又不用承担任何后果的话,韩夫人手下的兵早就逃光了。
“夏先生,你这样说,就等于是见死不救了?”芳芳问。
我直截了当地点头,不给她盲目的希望,好让她看清现实。
“那算我找错人了。”芳芳说。
我苦笑着退后:“芳芳,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这件事,谁都帮不了你。”
芳芳变了脸色,眼中带泪:“死人是无须别人照料的。莫先生是个死人,我实在不想去照顾他,如果夫人逼着我去做,我宁愿去死。”
莫先生是死人这件事,听上去十分怪异,因为我们两次见面,他能说能笑能喝酒。而且言谈非常有逻辑性,不可能是个死人。
我想起了官大娘死后的情况,殡仪馆方面也是做出了同样的估计,认为官大娘已经死去了好几天。可是,官大娘明明在我身边,尤其是爷爷去世之后,她给了我太大帮助。
这种活人死人无法界定的状况,真的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无法认同它的工作原理。
“赶尸?辰州僵尸门?言先生?”我忽然记起了言先生。
如果官大娘、莫先生之流的人死了和活着一样,仍然能够吃饭休息,那真的可以列入现代都市中的聊斋志异故事了。
我希望能帮助芳芳,至少能够帮她度过今晚,等她情绪稳定了,再做打算。
客房很大,我们可以一人睡床,一人睡沙发,平安无事,各不相扰。
“芳芳,你到床上去休息吧。正如韩夫人所说,一切事,明天再处理。”我说。
芳芳没有拒绝,无声地走到床前,和衣而卧。
我回到沙发前,把沙发转了一下,正对门口,以备有人接近窥测时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当我再次躺下时,床上的芳芳已经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她太累了。”我轻叹一声。
职场不易,尤其是在韩夫人这种女强人手下做事,时时刻刻都得打起百分之百的精神来。长期下去,谁也受不了。
明天,我会去苗圃站看看,试着找找还有没有其它墓碑。我确信,*秋等人的坟冢就在附近,不可能相隔太远。
这半夜,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等到天明时醒来,芳芳竟然在我怀中沉沉睡着了。我们挤在沙发上,她半个身子都压在我身上。所幸,两人的衣服都很整齐,没有发生任何尴尬的事。
我轻轻地把芳芳推到一边,然后起身。
为了掩饰尴尬,我走到门口,极其小心地开门,走到院中。
院中大树之上,有几只灰喜鹊落下,叽叽喳喳叫着。
这种清新脱俗的山野景色,在济南城中是永远都看不到的,因为那里人多地少,连麻雀都没有落脚栖息之地,更不要说是灰喜鹊了。
按照济南城当前的建筑规划,要想找到归隐的田园,只能是二环以外。
随着城市建设的进程加快,二环以外的大片土地也被钢筋水泥丛林吞噬,原先的所谓别墅、花园小区、绿色小区,也全都成了荒漠里的绿洲,苦苦坚守,朝不保夕。
将来,如果真想退隐,到蓝石大溪地这边买一幢独栋别墅居住,还真的是不错的选择。
这种想法在我心底一闪即逝,我还这么年轻,退隐的日子远之又远,想那么远也没用。
第203章 活死人之术(2)
“小夏,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韩夫人从小径上走出来,笑着向我打招呼。
清晨,她素面朝天,呈现出另一种真实之美。岁月对于美人的侵蚀是不可避免的,她的两侧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鱼尾纹,但这细小的纹路却给她添了一抹沉静之美,仿佛经过玉匠们细心打磨的美玉,毫无瑕疵,分外耐看。
“夫人早。”我点头致礼。
“一大早就有值班保安向我汇报,昨晚芳芳到你房间里去了。其实,我很愿意她跟随在你身边学习,对她而言是一个最好的学习机会。小夏,我看得出你是一个洁身自爱的年轻人,但一个人若是过于保守,就会造成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尴尬局面。一个做大事的人必须看得开、看得远、看得广,虚怀若谷,接纳一切。你实在太固守原则了,以至于让芳芳无所适从。小夏,试着打开自己,让自己与时俱进,好不好?”韩夫人笑着问。
我笑着点头,不作辩解。
如果想开放的话,我早就开放了,不必等到今日。
正是因为这种保守,才让我没有被现代化城市的黑暗浊流淹没,成为一个随波逐流、下贱鄙俗的人。
“芳芳是个好女孩,试着接纳她吧。我去湖边跑步了,早餐时候再见。”韩夫人挥挥手,踏上了另一边的小径,很快就消失了。
从她身上,我看不到任何可疑之处。
谈芳芳的时候,她只谈年轻人之间的交往,并不牵扯莫先生,更不提芳芳为什么跑到我的房间里。
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什么都不提,就是在等我主动提起,守株待兔,以退为进。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如果大家在同一条船上,就要各自都付出真心,直面困难,才能一起度过难关。
转念又想,我有什么权力要求韩夫人付出真心呢?她是江湖上很有权势的人物,座中贵客不是白道上掌权者就是江湖上的大人物。在这一类人面前,我算得了什么呢?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要想让别人给面子,自己必须有能力才行。
哗的一声,芳芳推开了窗子,在我身后叫:“夏先生,你醒得这么早?”
我转过身,看到伏在窗台上的她,头发蓬乱,睡眼惺忪。
如果这时候有任何人走过,都会想到昨晚在客房里发生了什么。
“我到湖边走走,你再睡一会儿吧。”我说。
芳芳娇慵地摇头:“我已经睡醒了,不如我陪你去走走。”
我没有强行拒绝,因为昨晚芳芳说了很多,但都是些不确定的话。我希望在她清醒的状况下,再跟我聊别墅的问题。两下对照,真伪自辨。
芳芳稍微梳洗打扮,然后出门,和我并肩走向湖边。
树林里的灰喜鹊越来越多,叫声越来越热烈。
“夏先生,你今天一定有喜事盈门,听听这些喜鹊叫得多欢快?”芳芳说。
现在我的处境非常艰难,喜事肯定谈不上,没有坏事,已经很庆幸了。我只是笑笑,没有回应芳芳的话。
“昨晚,夏先生,真是十分抱歉。我说的那些话,一半是真的,一小部分是听来的,另外一小部分是推断出来的。到现在为止,我也无法解释一个死人为什么还能说话?这件事只能去问——”
她把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因为这件事去问韩夫人或者莫先生,都是毫无意义的。那两位不会给出任何答案,因为他们也许就是始作俑者。
稍停了一阵,芳芳揪下了一片树叶,在手中揉捏着,忽然又说:“也许等到有人为这件事死了,真相就会浮出水面了。”
她的表情有些古怪,既恐惧,又坚定,既卑微,又轻蔑。
“生命可贵,芳芳,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做任何傻事,因为我们这条命是父母给的。”我说。
芳芳笑起来:“长这么大了,我都不知道我父母在哪里?我是孤儿,从记事开始,韩夫人就是我唯一的长辈。”
我立刻道歉:“不好意思,我一句无心的话,勾起了你这么多伤心的往事。”
芳芳摇头:“不要这么说,夏先生,这不是什么秘密,别墅里的人都知道。我既是韩夫人的手下,又是她的义女。”
我有些伤感,因为我知道这句话后面还应该添上一句,芳芳还是韩夫人的工具。
到了湖边,我们没有走上平台去,而是沿着湖边的小路向北。
平台上,工作人员正在准备早餐,热气和香气一波一波飘向空中。
“我今天要去苗圃站。”我说。
“我陪你去吧,苗圃站那个看门的,又聋又哑,面貌凶恶。我们去,他至少还给个面子,如果陌生人过去,他根本连门都不开。对了,夏先生,你要去哪里找什么?”芳芳问。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中*秋的墓碑。”我回答。
芳芳取出手机,点了两下,给我看。那是昨晚她拍的墓碑的照片,很清楚,也很全面。
“夏先生,只有这么多墓碑,那苗圃站我们已经进去过多次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搜索过,但却没有任何发现。我确信,韩夫人比你更想找到*秋的墓碑。不过她已经放弃了,因为她知道找不到。”
我指向湖北岸:“芳芳,你相信人的直觉吗?”
芳芳点头,又摇头:“我相信,但是我没有那种能力,只是听韩夫人说过。在我看来,直觉就像手电筒的光柱一样,无论路径有多崎岖,手电筒一开,光柱就会直达目的地,超过任何交通工具。”
我点点头:“正是这样,我相信,*秋的墓碑就在那里。”
直觉是连本人都无法解释的东西,因为它没有任何理论依据和判断标准。
芳芳沉思了一阵,把一颗石子踢进湖里,溅起层层水波。
“夏先生,我虽然不明白直觉是怎么回事儿,但我愿意相信你的判断。你说是就是,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我们两个同时停住,各自转头,凝视对方。
这时候我本该说些感谢的话,因为我们之间的交情很浅,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是对我莫大的信任。
“芳芳。”我叫了她的名字,但随即停住。我看到她双眼的眼珠中央,都出现了小小的红点。
那应该是两个血点。通常情况下。,当人的睡眠极其糟糕的时候,眼珠上就会出现血点和血丝。富有生活经验的人,看到这些,并不惊慌,只会告诫自己或者他人,多注意休息,增加睡眠时间。
芳芳的情况略有不同,因为那两个针尖大小的血点正在向外扩散,每一个血点都向外延伸出四五条脉络来。这是非常少见的,但命相学典籍上已经说过,这种情形是大凶兆,被称为“射日雪崩”。
典籍上记载,远古时期后羿射日,将十个太阳射落九个,解救了全人类。他每一箭射出,都射中了太阳的核心。于是,那伤痕从太阳的核心向外扩散,最终分崩离析。
既然将这种命相取名为“射日雪崩”,那么出现这种命相的人,其结果也是如此。先是眼珠崩碎,接着身体也向外炸看,体无完肤,化为碎片。
“怎么了?”芳芳在等我说下去。
“没怎么,我只是想说声谢谢。”我说。
“刚刚看你的神色非常严肃,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事。我知道你是一个奇术界的精英人才,如果我身上真的出现了什么不祥之兆,请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要隐瞒。很久以来我就觉得,自己的生命如同一颗流星,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向何而去?所以我始终没有安全感,无论在任何地方,都觉得死神就在床头。”
我们的话题越来越沉重,跟这清晨的湖边美景,完全不相称。
芳芳是个好女孩,但这种好,无法跟命运中埋伏着的坎坷相对抗。
古语说,红颜多薄命。历史上那么多著名的美女,都无法对抗命运,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芳芳。
她的悲剧,也许就在于陷入了韩夫人的野心之中。伴君如伴虎,野心太大的人,都像是独霸一方的皇帝。在皇帝眼中,天下万物皆为刍狗。所以韩夫人只顾及自己的感受,除此之外,全是工具。
“夏先生,韩夫人来了。”芳芳低声提醒我。
远远的,韩夫人从后面追上来,脚步轻快,精神焕发,浑身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活力。
她至少要比芳芳大十五岁左右,但她身上表现出来的那种精神动力远远超过芳芳。对比之下,两个人的年龄仿佛要颠倒过来才恰当。也就是说,芳芳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而韩夫人却像是二十多岁的青春少女。
“早上起来空气这么好,年轻人应该多运动,跑起来吧。”韩夫人笑着叫。
她跑到我们身边,原地踏步。
“夫人早。”芳芳说。
“你们早,你们早。”韩夫人回应。
面对容光焕发的她,我和芳芳都觉得惭愧。整整一晚,我们都睡得非常不好,所以到现在精神恹恹的。反观韩夫人,仿佛永远都充满了活力,不知疲倦,不知忧愁。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韩夫人问。
“随意走走,到湖北岸去看看。”我回答。
“厨师准备了丰盛的早餐,走走就走走,记得尽快回来,共进早餐。”韩夫人笑着,又向前面跑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不仅陷入沉思。现在这种情况下,我无法判断韩夫人站在正邪哪一方。我甚至能想到,她是为了打开镜室而选择帮助我。
“走吧。”芳芳说。
我们到了湖北岸,穿过杨树林,前面便是那个水库。
现在是白天,我可以远眺至水库对岸,视野无比开阔。济南城外有很多自来水厂专用的水源地,近年来国家政府对于水源地的保护措施也是相当严密。所以,这个水库中的水质极好,近处清澈见底,远处碧波荡漾。
别墅区的野湖能够毗邻水库,真的是得天独厚的优势。在这边居住,的确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假如没有那么多异常事件的话。
我叹了口气,其实世间所有的事都是不完美的,好坏相随,善恶同行。如果只看到美好的一面,那么就会陷入未知的危险之中。
由此我也想到了韩夫人一直将芳芳向我身边推送的这件事,有美人免费送上门,是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事。在**掩盖之下,男人往往忽视了艳遇之下深藏着的高度危机。
如果韩夫人以为我是见色忘义之辈,那她就真的打错了如意算盘。
我转头眺望苗圃站,屋顶烟囱里冒出阵阵青烟,显示那边的人已经起床活动。
“芳芳,我们去那边。”我指着苗圃站。
芳芳有些无奈,但并不愿意拂逆我,跟着我向西面走。
“夏先生,其实很多事情总是这样,并不随着我们的心意所指而发展。你以为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就能揪出背后的元凶?恰恰错了,我们距离真正的答案还有无限远。”芳芳说。
看得出,她仍然很悲观,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暂且不管芳芳怎么想,我只希望能在早餐之前,把苗圃站和那些墓碑的情况弄出个眉目来。
时间很宝贵,满打满算,我也只有一天时间留在这里,很快就要返回镜室了。
第204章 活死人之术(3)
很快,我们就到了苗圃站外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奇怪的是,铁栅栏门竟然虚掩着。
我没有犹豫,立刻推门而入。
从大门口到正房,有一条五米宽的水泥路,地上满是植物的落叶。
蓦地,屋内传来一阵狗叫声。说时迟那时快,一条体型庞大的牛头犬从门内冲出,恶狠狠地向这边直冲过来。
我横跨一步,把芳芳挡在后面。
牛头犬到了我跟前,还没来得及前扑,屋内传出一阵口哨声,这恶犬就原地站住,龇牙咧嘴地瞪着我,鼻子里不住地喷出粗重的鼻息。
它的体长超过一米,体重至少有四十公斤以上,如果直扑过来的话,还真是不好对付。
一个穿着破旧工作服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一手拎着铝锅,一手握着炊帚,冷冷地看着我。
我扬手打招呼:“早上好,打扰了。”
即使明知对方又聋又哑,但我的礼貌还是不可省略的。
那男人长着一张木讷到极致的脸,五官眉目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情。
“他是聋子,也是哑巴。”芳芳好意提醒。
我向前走了两步,向对方比划:“墓碑,我是来找墓碑的。你这里,还有没有其它墓碑?”
真正的聋哑人都是极其聪明的,我的手势很蹩脚,但他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向苗圃下面菜地的方向指了指,点点头,又向自己屋内指了指,然后摇头。
芳芳解释:“他说,墓碑在菜地,屋内没有。”
我又向前走,向屋内指着:“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那男人想了想,刚要摇头,芳芳从我背后出来,手里捏着一张二十元纸钞,迎风一抖。
对方看到纸钞,便咧着嘴点头,表示我可以进去。
芳芳走上前,把纸钞递给那男人,对方就默默地退到一边去了。
“他认钱,有钱就好办事,这是我的经验。”芳芳调皮地笑着说。
这一刻,她似乎忘记了之前的悲观,在我面前尽显女孩本色。
我进了屋,迎面看到的是办公桌、椅子和草绿色的铁皮文件柜,左右两边墙上,张贴着苗圃站的工作守则、财务规程和安保条例,落款都是“济南市槐荫区大金庄公路管理站”。
这一间是办公室,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套间,右侧是厨房,左侧是卧室。
“我检查过七八次,一无所获。”芳芳说。
我进了卧室,里面只有两张单人床,被褥简单而寒酸,床下只摆着一双拖鞋、一双劳保胶鞋。
厨房那边,只有一套煤气灶和靠着墙角的土锅台,再加上一个破旧的碗橱,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这三间屋子里的确没有值得勘察之处,怪不得芳芳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夏先生,我们回去吧?”芳芳问。
我望向门外,那男人把铝锅和炊帚放在一边,蹲在那里发呆。
看样子,他正要刷锅做饭,我们这两位不速之客就登门了。
“走吧。”我无奈地回应。
这种情况下,我们再待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我们出了房门,经过那男人身边时,芳芳无意中问了一句:“不知道他今天的早餐是什么——”
“我明白了!”我突然警醒。
厨房里有锅台和炉灶,也有柴火和碗橱,但少了一件最关键的物品,那就是米、面和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他连这三样都没有,刷锅生火又有什么意义?我猜,他做出这样的动作,唯一的用意就是欺骗我和芳芳,以隐瞒某种东西。
“芳芳,你每次到这里来,他都在生火做饭,对吧?”我问。
芳芳思索了一会儿,微微点头:“没错,好像是这样。”
我拉着芳芳的手,立刻返回屋内,反手关门。
“怎么了夏先生?”芳芳问。
土锅台下面已经点上了火,因为我们的到来,那男人没再向灶膛里添柴,所以此刻火已经熄灭,只剩下冒着火星的灰烬。
我走到锅台边,捡起一根木棒,在锅台旁的地面上轻轻划拉着,并且很快就将地上铺着的红砖起出来两块。正如我预料的那样,红砖之下,露出了青石板的一角。当然,这不是普通的青石板,而是墓碑。
那男人次次生火,只不过是为了让闯入者没法接近土锅台而已。
我现在明白,那男人不仅仅不聋不哑,而且是极高明的奇术师。因为将墓碑镇压在灶台下焚烧也是一种非常毒辣的奇术,足以令亡灵在九泉之下惶恐难安,无法进入六道轮回之内,与古代十大刑罚中的“掘墓鞭尸”意义相同。
芳芳看见青石板,也恍然大悟,拉开门冲出去。
可惜的是,那男人见机不对,已经远远遁逃,身影消失于西面的丛林之中。
“让他跑了——我马上就打电话找人,非把他的老窝挖出来不可。”芳芳恨恨地说。
那男人在她眼皮底下搞鬼,这一定让她很没有面子。
我阻止她:“芳芳,没必要。他既然是奇术师,到公路站打工的时候,就肯定没有报自己的真实姓名。无论你怎么追查,也毫无结果。况且,在世人眼中,他又没犯什么大罪,这墓碑也不一定是他埋下去的,对不对?”
芳芳长叹:“我听你的夏先生。”
其实我这样做,是怕她在韩夫人面前失宠,因为她自称到苗圃站来搜索过多次,如果来过七八次还没有发现异样,就只能证明她的工作能力有问题了。
我借助旁边的厨刀、锅铲,迅速拆掉了土锅台,把那块三尺长、一尺宽、半尺厚的墓碑拖出来。更可喜的是,墓碑层层叠叠,下面还有三块,大小尺寸完全一样。
四块墓碑并列在一起,上面雕刻着这样四个名字,分别是车东游、孟富园、汲飞惊、*秋。四个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连起来,,正好是“游园惊梦”这个称呼。
忙完这些,我已经汗流浃背。
找到四块墓碑,足以证明我的直觉还是相当准确的。
“暂时不要通知韩夫人。”我阻止芳芳打电话。
找到墓碑只是第一步,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查明真相,弄清楚那男人的真实身份。
芳芳有些沮丧:“夏先生,我真是太大意了,只看表面,从不潜心思考。看起来,我的江湖经验还是太少了,需要多向你学习。”
我摇摇头:“你也不要过谦,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长处,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如果一味地拿着自己的短处去跟别人的长处比较,就只会越来越迷茫。”
接下来,我们两个一起动手,把墓碑擦拭干净,搬到院子里。
那只斗牛犬没有随主人一起逃逸,而是蹲在院子一角的狗窝里,冷眼看着我和芳芳搬东西。
“可惜,这厨房里连喂狗的食物都没有。”我指着那条狗,“只要有它,那男人就跑不远。”
狗是人类的朋友,那男人用口哨就能控制这条狗,可见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密切。我只要腾出手来,带着这条狗沿路搜索,就能找到它的主人。
找到“游园惊梦”的墓碑之后,我相信还能再次看到他们带来的幻象。
对于死者而言,“厚葬”是唯一的遗愿,而且是一次性深埋,不受任何别有用心之人的打扰。故此,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之流才会在生前就大规模修建陵墓,下面布置了种种一击毙命的机关,务求生人勿近。
我无法为“游园惊梦”做更多,但在这青山碧水之间为他们选择一块风水宝穴深厚葬之,还是能够做到的。
之前,燕歌行出钱、楚楚出力,选择了南山好地埋葬我的爷爷,绝对是对我夏家最大的帮助。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回报楚楚的深情,她就已经随风而去了。
一联想到这些,我的心就针扎一般的痛。
“夏先生,你是怎么判断出那男人有问题的?”芳芳问。
“厨房里连一颗米、一碗面都没有,他却把火烧得那么旺,究竟是要做什么饭?作为一名聋哑人,他吃得满面红光、腆胸迭肚,根本不符合规律。我们一早就闯入,他一定是来不及化妆,所以才被我们瞧出了破绽。”我试着解释。
一边回答芳芳的问题,我一边在脑海中盘算:“现在,跟‘游园惊梦’有关系的就只剩下言佛海了。如果他在这里会怎么做?除了埋葬四块墓碑,还能多做点什么?”
正想着,芳芳的手机响。
“是夫人打来的。”芳芳说。
“接。”我挥手吩咐,“但不要说这里发生的事。”
芳芳点头,然后接了电话。
我们相距只有两步,韩夫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的时候,我也听得一清二楚:“芳芳,你们快回来,莫先生死了!”
这消息很惊人,但芳芳神色不变:“好,我们在杨树林,马上回去。”
她早就预见了莫先生是个死人,那么,现在,能行动的“死人”变成了真正的“死人”。
这是一件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事,因为莫先生早该“死”了,拖到今日,只不过是他的幕后主使者玩的一个花招。
“告诉小夏,半小时后,我要在会议室见他。”韩夫人斩钉截铁地说。
芳芳答应着,听筒里传出“嗒”的一声,韩夫人就挂了电话。
“夫人半小时后要见你,在别墅一楼的会议室。”芳芳说。
我看了看墓碑,低声吩咐:“芳芳,你调用自己的人,开车来把墓碑拉走,送到……送到……”
这里是槐荫区的最西边,而曲水亭街老宅却是在历下区,中间隔着一个市中区,距离太遥远。而且,现在是白天,车到了老宅那边,肯定开不到门口。青天白日的往家里抬墓碑,实在太显眼了,根本无法保密。
“夏先生,我有地方存放,而且极秘密,不会被夫人发现。”芳芳善解人意,立刻明了我的为难之处。
“好。”我点头,没说一句废话。
芳芳拨了个电话,说了苗圃站的地址:“这里有四块石碑,残旧不堪了,需要拉回去重新清洗刻字。马上来,派个能载重的车子来,小车根本拖不动。”
我向牛头犬指了指,她对着电话补充:“这里还有一条狗,一起带走。”
等她安排好了这一切,我去屋里拿了两张小板凳,与芳芳在院子中央坐下。
“夫人要我们马上回去。”芳芳说。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
“那么为什么我们现在不赶紧出发?”芳芳问。
我又摇摇头:“事情要分清轻重缓急,保护好这些墓碑,就是我们急需要做的。你知道吗?墓碑能够告诉我们很多有用的信息,比活人知道的更多。就像现在,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他却还活着。”
这几句话来自老作家臧克家的诗。如此援引,倒也非常贴切。
我的话把芳芳逗笑了,她用力点头:“的确,莫先生活着,其实已经死了,游园惊梦四大高手死了,却像是活着一样,永远留在人们心里。夏先生,我感觉你每次说的话都很有哲理性,好生令人佩服。”
我们两个相视大笑,笑声把之前情绪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那只斗牛犬也附和着狂叫起来,汪汪汪汪之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荡。
“那男人留下这条狗是个致命的错误。”我说。
“我觉得他一定是夫人的仇家,藏匿在这里,准备择机向夫人出手。”芳芳说。
我沉吟不语,因为像韩夫人那么聪明的人,卧榻之侧岂可让他人酣睡?
芳芳想了想,又否定了自己的话:“夫人比我更聪明,我想到的,她肯定早就想到了。”
唯一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这些墓碑,前后联想,那男人应该是游园惊梦的仇家,才会把墓碑埋在炉灶下面。可惜游园惊梦都已经死了,说不清道不明他的仇家到底是谁?
“芳芳,你说,到底什么是死什么是活?如果游园惊梦已经死了,那男人又何必把他们的墓碑聚集在一起烧来烧去?”
每一件事都分为表象和里象,我们能够看到的听到的全都是表象,必须通过这些来分析它们所代表的意义。就像中医理论里的望、闻、问、切那样,望、闻、问,得到的都是表象,而最后的切,才是结果。
芳芳有些困惑:“夏先生,我越来越想不通了,脑袋里面像是装满了浆糊,越想越糊涂。”
她双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眉头紧皱。
我没有回应,其实现在我说的越多,就越让她迷惑。
一分钟后,芳芳睁开了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夏先生,我想通了一个问题。跟你这样的高手在一起,没有必要盲目地去动脑子,只要听从你的吩咐就可以了。有时候费心费力地去思考某个问题,还不如你的直觉来得更准确。”
这些话虽然有些武断,但在目前情况下,确实非常有道理。
芳芳伸出双手,握着我的手:“夏先生,我只有一句话,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你点头应允,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跟你走。此时此刻,天地共鉴,有生之年,绝不失言。”
我被她的真诚感动了,轻轻点头。
芳芳是个好女孩,无论她以后是否背叛韩夫人,对我而言,都是一个真心的朋友。
第205章 隔水有眼(1)
“芳芳小姐,夏先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有人在大门外叫。
我和芳芳站起来。看见门外多了四个人。
“芳芳小姐,夏先生,夫人派遣我们过来接二位。”领头的人笑容可掬地说。
这四个人的身材都十分高大,身上穿着土黄色的旅行装,脚下穿着高筒溯溪鞋,肩上都斜挎着背包,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芳芳皱了皱眉:“你们是谁?我为什么从没见过你们?”
领头的人挠挠头说:“我们原先隶属于洪爷领导,在他手底下干了一个月,被夫人派往西边做事。现在别墅有事,洪爷连夜找我们回来。我们今天早上刚到,连住处都没安排。夫人说,马上请你们回去。”
芳芳极为警惕,沉吟了一下,又问:“你们既然从别墅里过来,那现在别墅里发生了什么事?”
领头的人回答:“别墅那边发生了一件怪事,莫先生死了,而且死得非常蹊跷。夫人说,这件事先不要声张,更不能报警,免得警察介入,就要搞得一团糟了。”
芳芳松了口气,她用这件事去检验这四人的真假,也算是妙招。
“走吧?”芳芳回头向我说。
那四人一起望着我,但是,当我回望他们时,四个人却一起避开,眼神闪烁,望向别处。这让我有些不太舒服,因为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那些不敢与人对视的人,很可能心怀鬼胎。
“你先回去吧,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再走。”我说。
墓碑的确对我很重要,我好不容易找到它们,就不能再让它们落入别人手中,尤其是那逃走的男人。
芳芳点头:“好吧,我先回去,稍后再见。”
她举手吩咐那四人:“我们走,回别墅去。”
领头的人有些为难:“芳芳小姐,夫人吩咐过,要二位一起回去。”
芳芳大声呵斥:“没听见我说吗?回去。”
说完,她带头向外走。
四个人面面相觑,只好跟上。
出门之后,那领头的人很细心,反手替我关上铁栅栏门。
院子里又空了,只剩我、狗和那四块墓碑。
我很清楚,所有势力争夺的焦点,就是镜室。只不过,每一派势力手里握的牌是不一样的,有的好,有的坏。每一派势力的实力也是不一样的,有的强,有的弱。
莫先生一死,韩夫人手里的牌就废了。照我看,此刻退出,也许是她最好的选择。
院外,芳芳和那四个人已经走得看不见影了。
我在院中踱步,遥想着别墅内发生的事。此刻,想必韩夫人已经焦头烂额,否则也不会急着请我和芳芳回去。当然,莫先生死了,在幕后操控他的人还活着,那才是真正的敌人。
呼呼,我突然听到了人的喘息声。下意识的,我望向那四块墓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再次看到四个人的幻影。
我解放了他们的墓碑,他们也应该拿出相当的诚意来,解答我的困惑。
墓碑一动不动,刻制的凹槽里,还有一些泥土没有擦干净。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喘息声已经没有了,但房子里似乎有了另外的动静。难道那男人又回来了?我暗自思忖。
稍后,所有的动静都没有了,只剩空气中微微的风声。
我定了定神,缓步走向屋门,然后一步跨过门槛,站在那间办公室里。屋内空无一人,厨房的地面一片狼藉,被我弄了个底朝天。
“大概是我听错了。”我自嘲地笑了笑。
办公室墙上挂着的规章制度非常陈旧,已经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产品。在别处根本看不到了,也就是在苗圃站这种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才能看见。
我抬起头,慢慢地读着那些句子,心里十分感慨。
六零后七零后是中国建设的中坚力量,他们恪守着这些规则,在任何一个单位里兢兢业业地工作,才有了我们今天的美好生活。制度虽然陈旧,但却非常实用,没有任何浮夸的成分。
我们当前这个世界就是太浮躁了,很多人在工作上都不认真,追求享受的时候,却都奋勇争先。我之所以欣赏这些规章制度,是因为现在的江湖里也缺少这种东西。从前的仁、义、礼、智、信等等江湖人的真理,都已经无人奉行了。取而代之的,全都是尔虞我诈,互相利用。
“这个江湖病了。”我低声自言自语。
屋子里有些气闷,我转身向外走。门外空气很好,里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跨过门槛,刚刚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猛地发现,四块墓碑全都不见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到铁栅栏门前,向外搜寻。外面的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地上也没有车辙印痕。
再回头看,院子里真的空了,原先放墓碑的地方,只有泥土碎屑。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我揉揉眼睛,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从我进屋到出来,最多不超过五分钟。要想在五分钟内悄无声息地运走四块石碑,至少应该有七八个人参与行动。而且,搬运墓碑时,脚步沉重,一定会弄出很大的动静,我怎么可能什么都听不到?
再说,门口连车子都没有,铁栅栏门都没开,怎么可能把墓碑运出去?除非来的是巨灵之神,用他的巨灵之掌,把墓碑攫走了。
我向四面看,视野之内,不见人影。
换句话说,墓碑等于是凭空消失了。我感到有点儿头大,这不是幻觉,而是真实情况。
我从院门一步步走回来,走到放着墓碑的地方,蹲下去,抓起一把泥土碎屑,在掌心里慢慢地揉搓着。
这些泥土可以作证,刚刚我和芳芳的的确确是把墓碑抬到这里来了,否则也不会出现泥土。
我把泥土放到鼻子底下闻闻,上面还带着轻微的厨房里的油烟味儿,证明这些泥土是来自厨房的,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泥土还在,墓碑去了哪里呢?
我站起来,再次走进屋内,右转进入厨房。
为了把四块墓碑弄出来,我在地上刨出了一个四尺见方的大坑。那个坑就真真实实地在那里,这是做不了假的。我抬起手来,使劲搓了搓脸,让自己的脑子变得清醒一点。
墓碑被人抢走了,抢走墓碑的人,一直都在暗处观察着我们,这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和芳芳忙活了一早晨,全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默默地退出了厨房,没有再到院子里去,而是坐在办公桌旁。
算来算去,我还是太大意了。
我记起了幻影中游园惊梦说过的话,世界是动态的,一切都是动态的,如果以静态的思维去做事,最后无一例外都会走向失败。
就像现在,我只顾低头挖掘墓碑,却忘记了四面八方盯着我的眼睛。所以,我的失败是必然,失去墓碑是必然。这就是江湖,永远都是弱肉强食,永远都是聪明人玩弄糊涂人。
当今的济南城,能够和韩夫人一争高下的,只有秦王会和赵王会。可是,此刻两强正在厮杀,文牡丹与火烧云重伤败走,他们是无暇顾及韩夫人这边的。
我被洪爷等人挟持到蓝石大溪地来,属于秘密行动,其它势力应该没有这么快就跟过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早已经盯上了韩夫人,就埋伏在别墅周围,等待时机下手。我懊恼自己的大意,以为在韩夫人的势力范围之内,可以放心行事,没有人敢来捋老虎须。
“电话,芳芳打过的那个电话!”我猛地记起来。
离开之前,她曾打电话叫人来,替我把墓碑运走保管。如果消息是从那个电话上泄漏的,那就解释得通了。
我转念又想,最好的情况,带走墓碑的人并不清楚游园惊梦的底细。所以他们单单带走墓碑是没有用的,游园惊梦的幻象不出现,那些墓碑什么都不会说。
墓碑就像一个巨大的谜语那样,那些人带走了谜面,谜底却在我这里。
我硬撑着站起来,走到院子里。
斗牛犬的脖子上套着项圈。铁栅栏门上,还拴着一条细铁索,应该就是遛狗专用的。我把铁索解下来,挂在狗脖子项圈上。那条狗没了主人撑腰,老老实实地任我摆弄。
我牵着狗出了院子,穿过杨树林,回别墅去。
刚刚走到湖边,洪爷带人驾着摩托艇过来。从平台到这里,步行的话要绕半个湖。所以他们从湖里直线过来,会省很多力气。
“夏先生,夫人要我们过来接你。”洪爷叫着。
摩托艇靠岸,我牵着狗上去。
“咦?夏先生,芳芳小姐不是跟你在一起吗?她人呢?”洪爷问。
我随口回答:“刚刚夫人派人把她接走了。”
洪爷愣住了,回头看看自己的同伴,大声问:“你们谁接到过夫人的命令?”
摩托艇上的另外三人一起摇头,同声回答:“没有。”
我转过脸看了看那三个人,接走芳芳的人,不在其中。
这三人穿的是很普通的保安服装,跟之前那四个人的衣服差别很大。
“夏先生,夫人只安排我们出来接人,没有委派另外的人。你是不是误会了?那四个人芳芳小姐认识吗?”
我大概描述了一下那四人的长相和衣着,洪爷立刻摇头:“不可能,他们不是别墅的人,而且夫人根本没有发出指令,招呼外地的兄弟回来帮忙。坏了,芳芳小姐中了别人的计!”
洪爷一跃上岸,冲向苗圃站那边。我和其他三人跟在后面,把那只狗留在摩托艇上。如果那四个人是别有用心的假冒者,芳芳就危险了。
我们五个人杀回苗圃站,里外皆空,毫无动静。
我指着芳芳离去的方向,告诉洪爷:“他们向那边走了。”
洪爷立刻下令:“你们三个,沿这条路往前追。如果发现芳芳小姐的踪影,不要跟对方硬碰硬,远远跟着,电话通知我。”
那三人答应一声,沿着那条路向西去了。
洪爷掏出电话请求增援:“喂,别墅控制室吗?芳芳小姐被劫持,劫持者步行,从苗圃站向西。请派遣两架航拍机,从湖边平台开始,向正西、西北直线拍摄。如果监视器上发现劫持者,就打电话向我报告方位,并派遣另外一支小队开快车包围。注意,劫持者很可能携带武器。”
打完电话,洪爷踩着房子侧面的铁梯上了屋顶,向西面眺望。
我的情绪再次受到打击,墓碑消失了,芳芳又消失了,看起来敌人的胃口很大,而且一出手就连环重击,打得我无法还手。
“夏先生,什么都看不到,你确定他们是向这边走了吗?”洪爷在屋顶上问。
我点头回答:“千真万确。”
眼下,我无法解释芳芳的失踪。在摩托艇上时,洪爷和另外三人的眼神中一直带着怀疑,因为事情不可能这么蹊跷。芳芳是个大活人,而且是韩夫人麾下得力干将,不太可能这么容易就上别人当。如果我是洪爷,也会产生同样的怀疑。
第206章 隔水有眼(2)
五分钟后,空中响起了航拍机的嗡嗡声,两架银白色的航拍机从南面过来,一架向西,一架向西北,两机之间的夹角大概是六十度左右,距离地面约为二十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目前,国产航拍机的质量非常好,无论是清晰度、续航时间、操控灵活度、硬件质量等等,都是全球领先的。使用航拍机进行空中监控,非常科学,也非常得力。
我相信,在两架航拍机的空中扫描之下,只要那四人和芳芳还在路上行走,就一定能被观察到。
洪爷在屋顶上坐下,点了支烟,默默地抽着。
我无话可说,因为芳芳失踪这件事,我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他妈的,真是太蹊跷了,莫先生刚死,芳芳小姐失踪了,别墅里一夜之间失去了两个大人物,弄得人心惶惶。大家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拿不出个好办法来。我早就向夫人进言过,济南城是藏龙卧虎之地,我们没事尽量不要到济南来,老老实实守住青岛的地盘儿,那就足够了。自古以来,从京城往南走。济南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站,江湖上南来北往的英雄好汉都会在这里落脚,说不准什么时候得罪了别人,就会自找难看。夫人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一死一失踪,大家就全都傻了……”
洪爷一肚子气,这也可以理解。因为在韩夫人麾下,最吃香、最被看重的是芳芳。
他是一个男人,男人最怕的是被人看不起,没有自主权,恰恰在韩夫人这里,他处处都要听从别人使唤。事到如今,别墅内山雨欲来风满楼,在他看来,这都是韩夫人不听他的忠告造成的。所以他那样说的时候,满脸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
我向上看,烟灰随风飘扬,像一堆堆细小的虫子,胡乱地飞在空中。
“夏先生,你怎么看?”洪爷问。
他一直向西望着,并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可见我的意见对他并不重要。
“洪爷,这是敌人打击别墅的一系列行动,早有预谋。就算之前我们什么都没做,敌人也会择机动手。所以,让你的人一定小心。我相信,敌人的攻击一定会一波连着一波,直到连同韩夫人一网打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仅仅是序幕。”
我不想过分打击洪爷,以他的智商,还无法达到与韩夫人分庭抗礼的地步,更不要说参与江湖上各大势力之间的纷争了。充其量,他只不过是韩夫人麾下的下走之一,打打前站、敲敲边鼓也就罢了。真正能担当大任的人,韩夫人这边一个都没有。
“我早跟夫人说过,守在青岛,当自己的自在山大王就好了。江湖的水很深,不要觉着自己有几个钱,认识几个人就很了不起了。我洪大宝纵横江湖几十年,什么事没经过?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福没享过?这江湖上的道道,咱门儿清。韩夫人不听我的,早晚会吃亏。我早想好了,江湖人就像树上的猴子,树倒了,猴子就散,再找棵大树,翻过身来,又是一条好汉。呵呵呵呵,反正凭我的本事,秦王会、赵王会、日本人那里,随时都能端一碗饭吃。别人,我可顾不上……”
我不禁皱眉,洪爷这样的人,有奶便是娘。就算几十个几百个加起来,也只是各行其是,各顾各的利益,没有任何战斗力。
突然,洪爷的电话响起来。
他呸的一声吐掉烟头,马上接电话:“喂,你们发现芳芳小姐了?她在哪里?告诉我方位?航拍仪就在你们头顶,抬头看看,找一个制高点,给航拍机直指方向。别墅那边有人专门操纵航拍机,你们挥手他就能看见。听我说,发现芳芳小姐不要跟得太近,等着援兵到达。”
说到这里,洪爷慢慢地停下来,因为电话接通之后,一直都是他自己在说,电话那边没有任何回应。
“喂?喂喂?”他压低了嗓音,小心翼翼地叫,“能听到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回个话?”
迎接他的只有沉默,似乎电话彼端的人,要么失去了耳朵,要么失去了舌头,根本无法回答他。
洪爷焦躁起来,在屋顶上来回踱步,咔嚓咔嚓连声,接连踩烂了几块红瓦。
“喂,你们他妈的回话,都死绝了吗?”他对着话筒低声吼叫。
我仰面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独角戏演员一样。
他的背景是蓝色的天空,所有的白色浮云,都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看上去华贵而苍白,似乎有不祥之兆。
我一直都没登上屋顶,跟洪爷并肩战斗。因为我知道,站在那里的人,简直就是一个超大型的靶子。远处的敌人无需仔细瞄准,就能准确地射中它。在战斗中最大限度地隐藏自己,尽量让敌人暴露,这是百分之百的真理。
洪爷不是太大意,就是太无知了,或者就是对敌人估计不足,完全不在意自己站在高处带来的危险。
“可能……可能他们都他妈的死绝了。”洪爷终于转回头,看着我。
因为过度气愤,他的五官已经扭曲变形,像一只被揉搓了很多次的柚子。
“先下来吧,下来再说。”我提醒他。
他用力挥着手,情绪越来越激动:“这群白痴,平时教给他们那么多,一点都用不上。吃喝泡妞的时候,大家都有本事,现在别墅遇上事了,几个人顶不了一个人。你说,你说,养这群酒囊饭袋有什么用?”
“把电话给我,我来试试看。”我说。
洪爷一挥手,电话划了个弧线,并没有扔下我,而是向着右前方三米远的位置落下去。
我只好急速闪身,双手去接。否则的话。电话落在水泥地上,就要摔成废品了。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秒钟不到的空档,我耳边传来子弹破空而过的呼啸声。
我无暇观察子弹来自何方,迅速前滚翻,穿入树丛。我甚至来不及向屋顶看,就已经知道,洪爷完了。
果然,当我仰面向上看时,洪爷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笔直站着,一动不动。
我没再喊他,因为一切都已经晚了。
几秒钟后,洪爷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沿着屋顶斜坡滚下来,连续轧烂了十几片屋瓦,然后噗通一声落地。
现代化的单兵作战武器,二百米内取人性命,犹如探囊取物一般。距离稍远一些,五百米、八百米、一千米,全都是狙击步枪的有效射程。
这种距离内,就算是等级不太高的狙击手,也能指哪打哪。如果遇到超一流的狙击手,两公里内,不管是一个人或者一条狗,全都逃脱不过他的屠杀。
从洪爷的事我能判断,敌人不可能是一般的江湖势力,其中一定掺杂着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如果不是洪爷乱扔手机,刚刚我们两个就会同时被杀,绝对不会幸免。
洪爷的中弹部位是在前额,那么子弹射来的方向,一定是西南方。我没有伸出头去看,相信这边的一举一动,全都在敌方狙击手目镜中看得一清二楚。稍有不慎,就要步洪爷的后尘。洪爷的事给我提了个醒,济南城里的战争,已经不仅仅是奇术师、冷兵器之战,很可能各种枪械陆续就会登场,导致战斗白热化。
如此一来,死就会变得越来越容易,活就会变得越来越困难。芳芳失踪,洪爷又死了,韩夫人麾下已经没有人可用。
这种局面下,韩夫人一方败局已定,再没有翻盘的机会。最明智的办法,就是收拾残局,先行撤退。
江湖如同赌局,愿赌就要服输。
面对狙击手,藏在树丛里是相对安全的。此刻我有时间查看红叶的手机,通话仍在进行,但听筒里只有时断时续的杂音。我屏住呼吸,仔细谛听,从那杂音里面分辨出,似乎有人在地上爬行,衣服与地面摩擦,发出悉悉嗦嗦的响声。
“对面的人听着,如果已经全军覆没,就敲击话筒三声。”我说。
过了几秒钟,听筒里传来笃笃笃三次敲击声。
我精神一振,这种回应至少证明,洪爷手下的人还活着。
“如果你的位置是在苗圃站的正西,就敲击三声,如果是在西南,就敲击四声,如果是在西北,就敲击五声。”我继续说。
笃笃笃笃,听筒里传来四声响。这样看来,狙击手、洪爷的人、芳芳、劫持者都在西南方向。
“如果你目前安全,就不要动,我会命令援军过去救你,明白的话,敲击三声之后挂断电话,等待救援。”我又说。
听筒里再次传来三声响,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我稍稍松了口气,这电话虽然没有指明敌人的位置,但至少能确定我们追击的大方向。我在树丛里穿行,转换位置,平移了至少七米,隐藏在一个高处观察的死角位置。
我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韩夫人的电话,她的语调居然很平静,不急不慌,无悲无喜。
“夫人,我在苗圃站,洪爷死了,洪爷的手下去追踪劫持者,也遭了意外。敌人进攻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我方无法抵挡,如果你还有后手的话,请尽快实施救援。”我说。
“小夏,我的两队人已经向别墅的西南、正西进发,很快就能到达目的地。航拍机扫描到的图像很清楚,敌人躲进了一条河沟里。那条河沟是槐荫和长清的分界线,干涸许久,并没有可供掩藏的位置。我的人一到,他们的死期就到了。”
这真的是一个好消息,但我无法苟同,因为敌方有远距离狙击手,两公里之内,人人自危。如果韩夫人的人对局势估计失误,只怕对方这一杆枪,就能将别墅派出的人马一网打尽。
我不想扫韩夫人的兴,但却不得不说出真话:“夫人,形势对我方非常不利,超出你的预期,根本是不可控的。赶紧把你的人招回去,别去白白送死。敌人有狙击手,很可能还有别的武器,你的人冲上去,一个照面就死绝了。”
这当头一瓢冷水,让韩夫人的语调立刻变了:“什么?狙击手?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在济南城,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狙击手?小夏,你是不是看美剧看多了?”
我苦笑一声:“夫人,不到一分钟前,洪爷刚刚被狙击手一枪射穿了脑袋,尸体就躺在苗圃站的院子里。我观察过,正常视野之内,看不到狙击手的影子。所以,我判断,狙击手至少在五百米开外,是在苗圃站的西南方向。我用洪爷的电话,跟追踪劫持者的兄弟通过话。他们在苗圃站的西南方向,距离远近不知。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具体怎么做,请夫人定夺。如果是我,就投子认负,退出战局,等到合适的时机,再重新杀回来。”
韩夫人沉默了,因为我带给她的是第一手的战场资料,非常残酷,也非常真实。谁都喜欢听粉饰太平的话,但现在任何好听的话已经解决不了问题,只剩下*裸的你死我活的真实战斗。
“小夏,我还想搏一搏。”韩夫人说。
“你的筹码都输光了,没什么可搏的,派人出去,只是送死。夫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苦苦相劝。
韩夫人又沉默了一阵,轻轻叹气:“从青岛过来的时候,八大关的相术高手跟我说,近来流年不利,不适合西去。我当时还不以为然,只是觉得凭着自己的实力,不管东西南北,神挡杀神,佛挡*。现在,我觉得他们说的太有道理了。”
“撤吧夫人,再晚就来不及了。”我继续催促。
韩夫人长啸一声:“罢了罢了,败了就要认输,认输才能翻身。小夏,我听你的,这一次来济南,就只当是散散心,不问江湖世事。这样,你先回来,我们见了面,再从长计议。”
结束通话之后,我贴着墙根前行,一直到了大门旁边。狙击手的忍耐力是永无极限的,只有杀死预定目标,行动才能结束。所以,我确信这时候狙击手仍在沉默观察,随时准备射击。
我深吸了一口气,拔腿飞奔,穿过院门,进入了对面的树丛。
狙击手再次开枪,子弹射在水泥路面上,尖叫着反弹起来。
我一刻都不停止,穿过杨树林,狂奔到湖北岸,跳上摩托艇,载着那只大狗,在湖面上破浪前进。到达平台之后,我终于放下心了,因为这里已经远离了狙击手的视野。
第207章 隔水有眼(3)
韩夫人在别墅的正厅等我,脸色铁青,旁边的桌上摆着手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刚刚接到了劫持者的电话,你猜猜他们要什么?”她问。
我喘了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猜不着。”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种情况下,我们两人之间的交谈不应该再有任何花哨的成分。而是应该坦诚相见,做简短而有效的交流。所以我不想猜谜,只想知道真实情况。
“他们要你。”韩夫人说出了答案。
我猛地一怔,不禁哑然失笑:“他们要我?他们知道我是谁吗?刚刚在苗圃站,如果不是我躲得快,早就在狙击步枪下做鬼了。要我,要我的命才是真的。”
韩夫人正色回答:“他们的确是要你,只不过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的头脑。一个聪明人的头脑是无价之宝,此刻只有你能救芳芳。好了,我的话也传到了,接下来怎么做?由你自己决定?”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韩夫人,听信敌人的话,是走向毁灭的开始。我当然愿意去救芳芳,但却不是以这种无比愚蠢的方式。
“小夏,说说你在苗圃站的发现吧?”韩夫人说。
“我和芳芳到了苗圃站,推门而入。见到了那个又聋又哑的人。我发现他的灶台下有秘密,而且厨房里什么都没有,所有的锅碗瓢盆都只是幌子。我揭穿了他,他就落荒而逃。于是,我拆掉了灶台,把埋在下面的墓碑挖了出来,墓碑上写着游园惊梦的名字。”
我没有刻意隐瞒,乱局之中,我得跟韩夫人结为同盟。
“墓碑现在何处?”韩夫人问。
我如实回答:“本来芳芳会派人把墓碑带走,但她的人还没到。她自己又被假冒者骗走了。我守在苗圃站,只进屋里去搜索了,不到五分钟,门外的墓碑就神秘失踪了,到现在也找不出理由。”
“真是祸不单行啊!”韩夫人说。
“的确是祸不单行。”我点点头。
“洪爷曾经是我最得力的手下,芳芳也是我的爱将。只不过,他们一个太自负,一个江湖经验尚浅,所以在这一战中,各自都付出了代价。”韩夫人轻轻皱眉。
“只要是战斗,就没有不死人的,每一个帮派都是这样。”我安慰她。
“现在最关键的,是不知道敌人到底是谁?现在我觉得,四面八方全是眼睛,隔着水,隔着湖,隔着树,隔着墙,死死地盯着我们。洪爷以前说过,济南城是水深火热之地,外面来的江湖英雄,弄不好就要在这里折戟沉沙。我总是不信,因为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了,我的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一个输字。现在,我……”她没有再说下去。
任何江湖人物都不会承认自己的末日到来,总是会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死也要把架子撑住。
“夫人,你在济南城里,是不是还有很多好朋友?”我问。
江湖之上,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有朋友有后台的人,只要发出一声号令,就会一呼百应、千应甚至万应。至少,爷爷出殡之时,燕歌行对韩夫人相当尊敬。如果他肯援手,韩夫人自然有翻盘的机会。
韩夫人很敏感,冷冷的问:“你说的是京城燕家的人吗?”
我点点头:“是,燕歌行。”
韩夫人摇头:“或许他们更愿意看到我潦倒落魄的时候,但却不会雪中送炭。小夏,江湖人的套路,你还是不了解。大家最乐意做的是锦上添花,一旦失势,都恨不得落井下石。现在,我暂时稳坐中军帐,看敌人还能使出什么花样来。”
外面阳光灿烂,大厅里却愁云惨淡,气氛越来越僵了。
“把他们的电话给我。”我说。
如果真的需要我走马换将,用我的命去换芳芳的命。万不得已、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愿意。
韩夫人把她的手机放在桌上,轻轻一推。
我拿起手机,查看最后一条通话记录。那号码的前面有一个小小的加号,自然是一个经过伪装的通讯号码,是无法通过电信反侦察手段追踪的。我拨出了那个号码,等待对方接电话。
大厅里的气氛实在是太憋闷了,我慢慢向外踱步,一直到了门外,站在大树底下。
既然对方等待换人,那么芳芳就不会有生命危险,而是变成了一件商品。对方的行动很有层次性,进退之间,颇有章法,背后一定有高人指挥。相比之下,韩夫人这边毫无准备,进攻和撤退全都是一窝蜂似的。所以说,这种战略战术上的差距,就造成了现在的结果。
对方接了电话,但却不主动开口。我也不说话,沉默地等待着。
终于,对方沉不住气了,有个沙哑的声音开口问:“韩夫人,你想通了?”
那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跟劫持芳芳的那些人没有相通之处。
“一个换一个,夏天石又不是你的人,拿他来交换,这生意你是赚了。我们没有太多耐性的,你最好抓紧时间做决定,趁着现在警察还没介入。我们不想撕票,可是带着这么一个大活人到处走,真是很累赘。”
对方说了很长时间,见我这边没有反应,语气有点焦躁起来:“韩夫人,换与不换,你给个痛快话吧。这妞长得很俊,兄弟们早就按耐不住了。你要是不想换,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哈哈哈哈!”
听筒里一直有杂音,对方应该是在一辆正在前进的车里面。我听到汽车喇叭声,还有各种嘈杂的市声。那些声音里,有叫卖声,砍价声,还有各种动物咩咩哞哞的叫声。
我静下心来思考,那辆车似乎是在一个拥挤的集市上穿行,而且肯定是乡间的集市,否则不会有大量动物的叫声。
“韩夫人,给个痛快话吧,我希望下次你打过来的时候,能带给我好消息。”对方主动挂断了电话。
我在大树下来回踱步,突然做了决定,那就是查找西南方向所有的农村集市,具体范围是二十公里之内。
粗略估算,该范围内,今天有集市的村庄,不会超过二十个。而我们的敌人,就在以上二十个地点之内。更进一步说,查找范围应该是五到十公里之间,既不会太近,保持与别墅的安全距离,又不会太远,免得失去对别墅的控制。距离减掉四分之三,村庄地点也会同样减掉,只剩五个左右。派出五队人、五辆车就足够了。
我想到了这一点,并没有马上付诸于行动,因为我还必须猜透对方的意图,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我向大厅里看去,韩夫人的胳膊支在桌子上,单手托腮,陷入了沉思。
之前在青岛,她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黑白两道都要给个面子。所以刚到济南的时候,她的架子仍然很大。
众所周知,济南城的水实在太深了,深不见底,像齐眉那样的省城第一门客每天都要夹着尾巴做人,更不要说别人了。眼下,她遭到了沉痛的打击,应该能够面对现实了。否则,隔水有眼,隔墙有耳,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固若金汤。要想活下去,最好还是像齐眉那种活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左右逢源,笑里藏刀。
别墅里安安静静,绿意婆娑,果真如世外桃源一样。这里适合归隐,不适合作为战斗指挥所。因为任何人总是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的,生活的环境过于优渥,就会忘记了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变得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洪爷被杀之时,我胸膛里曾经突然热血沸腾。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如果毫无意义地遭到屠杀,就等于是被巨人踩死的蚂蚁,生命低贱卑微到了极点。那样的人生,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甚至不如直接转世投胎去做一只蚂蚁,活在世界的夹缝里。
既然这一次转世为人,就要活出人的样子来,拿出勇气,保持尊严,奋勇杀敌,长生不朽。
敌人已经把枪口对准我,如果我闭目等死,那就是玷污了夏氏一族的威名,给曲水亭街夏家抹黑。
“我要——杀人。”就在这一刻,就在这棵绿意盎然的大树底下,我的人生观已经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现实就这样摆在面前,很残酷,很直接,不想无辜被杀,就要杀人,杀掉一切想杀我的人。
别墅院外有一条直道,东西向,尽头右拐,穿过牌楼,通向经十路。
外面的人到别墅来,这是唯一的通道。
我听到直道尽头有车子驶来,车速极快,拐弯时的刹车声又急又响。紧接着,一辆别克越野车,拐进了直道。因其拐弯时车速太快,车体倾斜,外侧的车轮几乎要离开地面。
几名保镖从暗处冲出来,站在大门前,各自握着武器,以防不测。车子上了直道后,速度再次加快,冲着别墅的大铁门直撞过来。
“快上钉板。”保镖们叫起来。
像这种豪华型的别墅,门外全都布置防撞钉板。免得有仇家开车上门横冲直撞。
有人按了电钮,一条三尺宽的精钢钉板从大门左侧滑行出来,直达右侧,将八米宽的路面牢牢封住。那车子不减速的话,压上钉板,必定爆胎翻车。
我冲向大门,从一名保镖手里抢过望远镜,向那车子的驾驶座望去。
“竟然是……火烧云?”我吃了一惊。在看副驾驶座上,向后仰躺着的正是文牡丹。
凭着直觉,我向保镖们大叫:“撤掉钉板,是朋友,不是敌人!”
当然,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文牡丹和火烧云是韩夫人的朋友。可是,从他们对我的态度上,我感觉大家应该能够成为朋友。
保镖们对我的话全都置若罔闻,躲在大门两侧,只等对方翻车。
我几步跨到门外,挥舞双手,大声叫着:“停车,停车——”
火烧云开始刹车,车轮摩擦水泥地面的嘎吱声刺得我双耳耳鼓发麻。连续急刹的情况下,车子在路上扭摆着,跌跌撞撞,像喝大了的醉汉。直道总长二百米,而火烧云的车速至少在每小时百公里以上,根本刹不住。
我扑向大门边的控制箱,一掌拍在按钮上。钉板立即回撤,让开了路面。
一名保镖试图拦阻我,被我飞起一脚,踢翻在地。
“喂,你们都听夏先生的,他可以代我发号施令!”韩夫人的声音远远传来。但她的命令实在已经下得太晚了,保镖散开的同时,火烧云的车子闯入院中,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嘎吱声,车子终于刹住,车头距离西墙,半尺不到。
我来不及找那群保镖的麻烦,几步到了车门旁边,一把拉开了副驾驶门。文牡丹仰躺在座位上,双眼紧闭,已经失去了知觉。
“夏先生,救救我……当家的,他不能死……”火烧云从另一侧跳下来。
我双掌穿入文牡丹腋下,吃力地把他抱下车,这才发现,副驾驶座位已经被他身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
那血也不是鲜红色的,一半变成了紫黑色,可见他不仅遭到重创,而且敌人的武器有毒。
我抱着文牡丹向大厅里跑,边跑边叫:“韩夫人,救人——”
韩夫人没有一句废话,转头吩咐:“拿我的大药箱来。”
进了大厅,我把文牡丹平放在长沙发上。回头再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从车门口一直铺进大厅。人体内的血液是有限的,一旦流干,当场毙命。
“他中的什么毒?”我问。
火烧云急促地回答:“是赵天子的人下的手,我不知道是什么毒,但我看清了,下毒的人使用的是铁索飞镰,镰刀、刀刃是黑色的,上面一定淬了剧毒。”
韩夫人沉声说:“那是河北石家庄京东镇的聂家兄弟。镰刀上当然有毒,而且是让人挠头的剧毒。你带他来这里是来对了,目前在济南城,只有我随身携带着解药。”
火烧云喉咙里咻咻直喘,脚下一直在不停流血。谁都看得出,她只是在硬撑。
“请韩夫人救救我……当家的,火烧云没齿难忘,来世结草衔环……一定报答……”噗通一声,火烧云向韩夫人双膝跪倒,一个响头磕下去。
江湖人的膝盖跪天跪地跪父母,这一个叩拜,已经是最重的礼节,仅次于以命抵命。
韩夫人向旁边一闪,没有受火烧云这一拜:“先起来吧,救不救得活,还两说。”
我伸手搀扶火烧云,蓦地发现,她的身体已经瘫软。
“你怎么样?要撑住啊!”我在她耳边叫着。
“我……我不行了,我没有保护好那张照片,罪该万死,辜负了秦王的信任。夏先生,我不敢向你托付任何事,但如果你有机会找到那张照片,请一定……转交秦王,替我赎罪……夏先生,你是个好人,可惜我们相见恨晚。来世,来世……”火烧云的眼睛缓缓闭上,胸口缓缓起伏,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她的伤更重,你看看她的脸,她体内的血早就流干了。”韩夫人说。
果然,此刻火烧云的脸白得像一张纸。我再看她的手,她的手心手背都毫无血色。
韩夫人俯身,翻开火烧云的眼皮。她的眼睛更为惊人,数十条血丝密密麻麻地盘踞在双眼眼球上,看上去,既诡异,又可悲。
“赵天子麾下所有高手全部出动了,他不是死于毒,而是死于另一种奇术……”
“我知道了。”不等韩夫人说完,我已经明了。因为我在芳芳眼中看到的诡异现象,正是火烧云这双眼睛的初始阶段。
如此一想,我知道芳芳也完了。唯一有价值的事,我现在知道,追杀火烧云和文牡丹的,与劫持芳芳的是同一伙人。同样,虎视眈眈地觊觎着韩夫人别墅的,也是他们。
药箱来了,韩夫人先给文牡丹注射了两支麻药,然后用剪刀剪开了文牡丹胸口的衣服。作为一名江湖著名杀手,文牡丹的身体非常强壮,胸肌分外发达。两道弯月型的伤痕,分别位于他左右*之下,斜着深入肌肉一寸。翻起的肉皮之下,已经能够看到森森骨骼。只不过,连骨头也变成黑色的了。
“这个人已经废了。”韩夫人冷冷地说。
“救他,让他活下去。火烧云硬撑着把他送过来,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们再不救他,九泉之下,火烧云死不瞑目。”这是我唯一能说的,也是唯一能为火烧云做的。他们为秦王卖命,但这时候,秦王已经救不了他们的命。
“好吧,救他,看在你的面子上。”韩夫人说。
她掂起一把手术刀,飞快地在伤口四周切削着,把黑色的皮肉削掉,就像切割着一个烂苹果一样。到了最后,文牡丹的*之下出现了两块两寸长、半寸宽的皮肉空窗。韩夫人换了一把刀,在黑色的骨骼上轻轻刮着,直到将那些变了颜色的部分刮去,露出白生生的骨骼来。随即,她用医用酒精反复喷淋伤口。
即使事先打了两针麻药,文牡丹的身子仍然在不停地抽搐,可知这样的过程有多痛苦。之后,韩夫人快速包扎伤口,结束了治疗过程。
文牡丹陷入了深度昏厥,连我都看得出,如果不能第一时间把他送往医院,韩夫人这手术就白做了。
可怕的是,围攻别墅的敌人还没有离开,此刻任何人进出别墅,都有可能在狙击步枪之下做鬼。
第208章 驱鬼之鬼(1)
“小夏——”韩夫人看着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摆摆手:“别说了,我去搞定芳芳的事。”
只有答应敌人的条件走马换将,别墅里的危机才能解除。为救文牡丹,我必须做出牺牲。
“我给他们打电话,通知他们?”韩夫人问。
我摇摇头:“不用,我自己来,你派一辆七座旅行车,再派六个人跟着我。现在,我已经大概知道他们在哪里了。”
安夫人有些奇怪,但并不多问,立刻吩咐下去,备车备人。
眼下,文氏夫妇一个躺着,一个趴着,全都失去了知觉。按照韩夫人之前获得的情报,火烧云身上最有价值的就是那张照片。
“小夏,你说,那照片还在吗?”韩夫人指着火烧云问。
我叹了口气:“夫人,你想搜身就搜身好了,不用绕来绕去。你救了文牡丹的命,就有这个特权?”
韩夫人并不谦让,直接俯身下去,亲自在火烧云身上搜索。
如我所料,她什么都没搜到,失望地直起腰来:“秦汉以来,天下人都知道,谁得了玉玺?谁就是真正的皇帝。老百姓心里,只认那个拥有玉玺的皇帝。那不是普通的印章,那上面寄托了天下百姓的期望。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只有拿到玉玺的皇帝,才可能安安稳稳坐江山。”韩夫人自言自语。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不想做皇帝,因为皇帝是权势的巅峰,富贵的几点。无论是平民还是乞丐,地主还是白领,都曾有过做皇帝的梦。做了皇帝的,面南背北,高高在上,后宫佳丽三千,百姓高呼万岁。那是何等风光,何等惬意。
“夫人,当下最大的敌人是赵天子。如果有机会,我会拼上这条命,也帮你除掉他。但是那样一来,我没有做完的事,就必须全都托付给你了。”我郑重地说。
“小夏,你不会死,我早就看出来了。”韩夫人说。
“连莫先生都死了,我为什么会不死?有什么理由不死呢!”我微笑着问。
韩夫人也正色回答:“小夏,命相命相,有名有相,相,由心生,命由我定。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谁都拿不走你的命,即便是尸横遍地的陷阱,你也能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
“谢谢夫人,借你吉言。”我说。
我刚刚提到了莫先生,韩夫人的神色并没有变化,可见她对莫先生那件事有自己的考虑。
当我走出大厅,一辆本田商务车已经停在院里,六名全副武装的保镖站在车门口等我吩咐。
“上车走吧。”我说。
韩夫人跟出来,把电话递向我:“这个你带上,跟他们联系。”
我摇头谢绝。那个号码我已经记住,到了路上,我会主动联系他们。
“请等一下。”我刚要跨上车子。韩夫人又从后面叫我。
我一手抓着车门,回头看她。
“一定好好的回来,虽然芳芳很重要,但你对我们来说,更不可或缺。”她说。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这一次出去,唤回芳芳,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我要找到最准确地打击敌人的方式,彻底解除别墅的危机。这样一来,我等于是将自己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之下,或者与虎谋皮,或者同归于尽,全身而退的难度太大了。
韩夫人走过来,张开双臂。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是要当着所有人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不卑不亢地迎上去,同样张开双臂,和她拥抱在一起。
“小夏,活着回来,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她贴着我的耳朵说。
她的身体很柔软,像一匹最好的锦缎,带着莫名的香气。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年龄也对她无可奈何,所以现在的她,跟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没有什么区别。
“小夏,江湖就是一场赌局,不管输的多惨,只要我们还在赌桌上,有赌未为输。你是我手中最大的筹码,所以只要你回来,任何时候我们都能重新开始。”她紧紧地搂着我的腰,以这种方式来表达我对她的重要性。
我忽然觉得,整座别墅的压力都压在我肩上,我等于是用自己的肩膀担起了别墅所有的内忧外患。
“好了,去吧!”就在我内心患得患失之际,韩夫人适时地松开了手。当她成功地把所有压力转嫁到我肩上时,又恢复了轻松自得、优雅高贵的姿态。
我上了车,车子缓缓地驶出了别墅。后视镜里,韩夫人走到直道上,远远地向这边望着。
“夏先生,夫人对你,真的是很器重啊!”年轻的司机笑嘻嘻地看着我,眼神异常复杂。
我沉着脸,不作声,这时候任何废话都不要说,因为我们这些人是去打老虎,不是春游野餐。
车子到了经十路路口,司机停车,转头问我:“夏先生,往哪边走?”
我打开车上的导航屏幕,把地图放大五倍,沿着经十路,寻找稍微大一些的村庄。
“夏先生,你找什么?”司机问。
“西南方向,五到十公里范围内,所有今天是大集的村庄。”
司机笑起来:“你早说呀,这地方我最熟。嗯,今天农历初四,赶大集的村子有六个,都在经十路南边。从这里依次数过去,分别是高家庄、秦家庄、良王庄、罗家庄、孙家楼、党家庙。”
我点点头:“走吧,从最近的开始。”
车子上了经十路,一路向西。济南城里的交通是非常拥堵的,全国有名,曾经占据过全国第一堵的地位。可是这里是二环以西,车辆不多,交通非常顺畅。
“夏先生,咱们找赶大集的村庄,是什么意思?”后座上的保镖中有人问。
我头也不回地解释:“我跟对方通过电话,听筒里有杂音,就是乡村大集上那种声音。”
那保镖又问:“大集上人来车往的,就算追上了,咱们不认识对方的车,不知道型号,也不知道车牌号,怎么找?”
他的想法很简单,必须知道车型、车牌才能找到一辆车子。他根本还没有搞清楚,这是战争,不是捉迷藏游戏。
“会找到的,大家做好准备,这不是战术演习,这是你死我活的实战。洪爷早上是在苗圃站被敌人一枪爆头。你们想想,如果不提高警惕的话,下一个被爆头的也许是你们,也许是我。”
和平年代长大的保镖,就像没牙的老虎一样,生命中早就没有了野性。更何况,在韩夫人麾下,他们少有锻炼的机会,爪牙还嫩得很呢。
“啊,真的?”有人惊呼。
“当然是真的。”我回答。
“那么我们这点武器……”保镖们交头接耳起来。
上车时我看过他们携带的武器,最强有力的,要算是两支双管猎枪。其他的,就是四把砍刀了。与所有城市保镖一样,他们腰间还挂着两尺长的橡胶警棍。这样的装备,对付街头流氓还可以,真要遇到雇佣兵队伍,就会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腩。
我回头看看他们,深知这几个人除了韩夫人保镖的身份,还是每个家庭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爸爸。他们的家人除了盼着他们每个月能带回去工资之外,还希望他们天天都安然无恙,不要发生任何意外。
带他们出来,我是有责任的,必须保证每一个人都全须全尾、平平安安地回去。
很快,车子进入长清区的地界,离开经十路,拐上一条通向西南的乡村公路。
司机介绍:“这里的大集还是很有特点的,东西很全,价格便宜,尤其是蔬菜和水果,都非常新鲜,比城里的超市好多了。很多城里人都开着车来逛大集,这里空气又好,老百姓又淳朴。”
我任由他叨叨个不停,半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瞌睡,但我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对面驶来的车辆。我判断,对方四个人带走了芳芳,五人同乘一车的话,车子必定是一辆中型越野车。而且一定挂的是济南牌照,否则就太扎眼了。我还觉得,那辆车子在路上行驶的时候,副驾驶位置的窗子一定开着,因为跟我通话的那个人,语气非常狂傲。我没说话的情况下,他认为自己的通话对象是韩夫人,但却根本没有把韩夫人放在眼里。张狂的人乘车的时候,总喜欢把车窗玻璃摇下来,半个胳膊露在外面。这是人类的通病,几乎没有例外。
“别叨叨了,我们是来办事儿的,不是来赶集的。”后面的保镖烦了。
司机闭嘴,但只安静了一会儿,就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跟着交通音乐台一起哼哼。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也就是所有大集最热闹的时候。乡下人对规矩看得淡,大集的当天,车辆和摊位能把公路堵得水泄不通。所以这时候穿过集市,车速一定是像乌龟爬一样。所有的司机都烦这一点,我想劫持者中的司机也不会例外。这样的话,对于我们非常有利,至少能缩短两辆车子之间的距离。
我们在前面五个村庄,一无所获,白白耽搁了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到达党家庙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大家全都饥肠辘辘。
“前面靠边停车,先找地方吃完饭再说。”我吩咐司机。车子慢慢地停下,右前方是一家乡村菜馆,门口堆着很多铁笼子,里面是活鸡活鸭。
我刚刚推开车门,还没有招呼大家下车,一辆丰田越野车就从对面开过来,唰的一声,跟我们擦肩而过。
“他妈的,开这么快,去抢死啊!”司机低声嘟囔。
其余人下车,向菜馆里走。只有我站在车边,若有所思。
我在想,如果真的狭路相逢,短兵相接,我会开枪杀人吗?也许很多人笑我的迂腐,但这是我的心里话。在我过去所受的教育中,人没有权利去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即使他是大奸大恶之徒,也必须受到法律的审判,由法律来裁定他的生死。也许我会杀人,因为还是那句话,我不杀人,就会被杀。
“夏先生,走吧!”司机招呼我。
我抬起头,望着那丰田越野车远去的方向,思想从游离状态里跳脱出来,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因为我到现在才意识到,那辆车里正好有四个人,而且副驾驶座位上那个头目模样的人,手臂正是露在外面。很可能,他们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向保镖们示意,招呼他们聚拢过来,然后说:“刚刚有一辆车过去,应该就是我们的目标。大家提高警惕,就算在吃饭的时候,也要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按着武器。我再重申一遍,这不是演习,这是实战。”
“是哪辆车?咱们追?”司机跃跃欲试。
我轻轻摇头:“我们看见他,他也能看见我们。不用追上去,他们会折回来的。”
“是吗?不会吧,我觉得他们根本没看见我们。”司机表示异议。
我不想跟他争辩,而且也没时间说服他。真正的高手,看见表象之后,就判断出整件事的真相。眼睛所看到的,只是作出判断的一个元素。江湖发展到现在,从前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句话已经过时了。我们看到的未必有用,如果不能善加分析,即使双眼健全的人,也与瞎子无异。
“进饭店去吧,等等再说。”我说。
司机有些不服气,但不敢多说什么,陪着我一起走进饭店。
这个饭店非常简陋,侧面墙上挂着小黑板,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粉笔字写着今天的菜谱。只是些简单的肉炒黄豆芽、皮蛋豆腐、西红柿炒蛋、凉拌苦菊之类。
司机张罗着把菜单上的菜各点了两份,加上啤酒和矿泉水,消费总价也不过刚刚二百元。
第209章 驱鬼之鬼(2)
在大厅的时候,韩夫人一直没有提起莫先生的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来,那将会成为她的一个大秘密,而芳芳的发现,则是不小心掀开了冰山一角。
“那么,世界上绝对有一种奇术,是能够驱动一个将死的人自由行动、说话的。这个人在行动过程中,实际已经是个‘死人’。现代医学能够通过血液、肌肉组织的化验,准确判断人的死亡时间,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只要没人站出来指证某个‘活死人’,那么这‘活死人’就会一直工作下去,直到真正的死亡来临。”我首先必须确信这一点,后面的分析工作才是有意义的。
这种状态下,“活死人”如同一只牵线木偶,背后一定有人操控。
莫先生是三大鬼王之一,他是“鬼”,而驱动这只鬼的人,也一定是“鬼”。我怀疑,那个人就是言佛海,也即是秦公子身边那位辰州僵尸门的奇术师。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指的是游、园、惊、梦、鬼、莫、言这七人,目前前面六人已经全部亡殁,只剩言佛海还活着。不是他驱“鬼”,还能是谁?
再者,半小时前,火烧云死,文牡丹重伤,秦王麾下人马遭受重创,秦公子和言佛海的政治地位一定会升至第一位,成为秦王倚重的左右手。接下来,真正的战斗就要在言佛海和赵天子之间展开了。
我猜测,赵王会的人追杀文牡丹和火烧云,秦王会绝对不能坐视不理,一定会有更猛烈的反击手段,在济南城里掀起另一场江湖大风暴。
菜来了,司机和保镖们抄起筷子,吃得津津有味。
这些人吃惯了城里大馆子里那些味精调料炮制出来的“大餐”,现在吃到山肴野蔌,十分新鲜,个个手里的筷子都停不下来。
“夏先生,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司机说。
我坐在面向门口的位置上,谨慎地猜度着每一个进出菜馆的人的身份,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你们吃吧,我不饿。”我说。
“吃吃吃,大家多吃点,吃饱了,好好跟着夏先生干活……”司机很活跃,热情招呼其他人吃饭。
我努力回想,带走芳芳的那四个人的长相和衣着,然后对比刚刚过去的那辆越野车上的人。
两者所穿的衣服不同,但相貌却是接近的。越野车的车窗玻璃上都贴着深色的太阳膜,所以我无法看清后座上的情况。按道理来讲,芳芳一定跟他们在一起,或者在后座,或者被塞在后备箱里。
我相信,他们一定认出了我,所以只要不出意外,他们就会找回来。
对于这些人而言,芳芳是没有价值的,只不过是韩夫人手上的一件工具。
我的脸一直向着门口,忽视了其他人,不知怎的,司机和保镖们忽然放下筷子,向前一趴,就睡在桌子上。我没有动,不管菜里是被人下了毒,还是下了蒙汗药,都证明敌人已经出现了,而且正是针对我们。这也证明,我的估计完全正确。
一个男人大摇大摆地从后厨出来,径直走到我的对面,拖了把椅子,砰地放在我身前五步的地方,然后大刺刺地坐下。
“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了,在苗圃站见过,刚刚也曾擦肩而过。你竟然能找到这里来?佩服,佩服。”他说。
我摇摇头:“废话不用说了,把我的人带出来,然后把解药给他们,护送他们回韩夫人的别墅。”
“你以为你是谁呢?冲我下命令。”他冷笑起来。
“你是赵王会的人?还是秦王会的人?”我问。
“这个重要吗?”他反问。
我镇静地回答:“这个很重要,因为赵王会和秦王会的目的不同,行动手段也不同,我得区分对待。你说了不算,最好老老实实按照我说的去做,否则你就有大麻烦了。”
此人只是战斗在第一线的小喽啰,所有的行动步骤,全都是上面安排好的。所以跟他废话,毫无意义。
他还想强辩,我又加了一句:“去打电话请示吧,别费口舌了。”
他的脸一红,站起来,又走向厨房。
自古以来,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他只是干活的,大事小事都得请示汇报,否则的话,今天看着风风光光,明天就要曝尸荒野。我没有理会司机和保镖们,他们只有生活经验,没有江湖经验,遭了别人的算计,是很正常的。高手行走江湖的时候,必定遵循饭要少吃、事要多知的原则。任何时候,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是不变的真理。
门口再没有人进来,门外停着的车子全都开走了,偶尔有经过的车子想停下来吃饭,也被人堵在路边劝离了。我知道,至少在数小时之内,这家餐馆已经被敌人控制了。
那人重新回来,把电话递给我。
我没有问他,把电话放在耳边听。一个深沉而寂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是夏先生吗?下人们无礼,不懂礼数。多有得罪。不过他们还是都很听话的,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所以,他们做错的,帐就要记在我身上,请夏先生见谅。韩夫人的手下对我是毫无用处的,你放心,很快他们就会被送往别墅,安然无恙,毫发无损。现在,如果你愿意,马上就能见到我。世界这么大,两个人有缘相见,这也是一种莫大的缘分。为了纪念这次相遇,我特备了一瓶好酒,等你赏光。”
我静静听着,始终没有开口,到这时才简短地回答了一个好字。
电话挂断了,只过了三秒钟,就有一辆超长的厢式货车停在了菜馆前的路边。
我毫不犹豫地站起来,不等那人引荐,大步走向门外。货车的门缓缓打开,一架精致的小铁梯放下来,我疾步登上去,走进那个车厢。
门关上,车厢里有一盏吸顶灯亮起来。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为一个精致的会客室,两侧是宽大的按摩沙发,中间是红木茶桌。茶桌上没有茶,却摆着一瓶法国洋酒,两只酒杯。在向里面去,是书桌、椅子、书架。
一个男人坐在书桌前,正在低头看书。很明显,他是在摆样子。客人到了,他连头都不抬,只不过是为了给我造成一种压力。
我不等他招呼,就在沙发上坐下。车子轻轻晃了一下,应该已经启动,沿着公路向前飞奔。
“夏先生,你对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怎么看?”他没抬头,轻声问。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淡淡的慵懒气息。单从声音判断,他不像是江湖人,更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
我不动怒,低声回答:“七个人都是奇术界的前辈,轮不到我来评判。如果阁下真的想听意见,我只能说,奇术这一领域,是永无尽头的,他们代表了过去那代人的成功,却不能代表今天的奇术师。正如京城里某位大哲学家所说,知识也是会过时的,如果一个人脑子里的知识,不能时时更新,这个人也会过时的。不管是士农工商学的哪一行,道理都是相通的。”
“如果他们都死了,是不是奇术界的损失?”
我摇摇头:“人都会死,无论是不是损失,七位高手已经有六位亡故,只剩其一。”
“呵呵呵呵!”他笑起来。重复我的话,“六位亡故,只剩其一?”
我不加分辩,因为每个人所处的角度和立场不同,对同一件事的看法肯定不同。
“夏先生,你还是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须知道,任何图像和声音,都可以被伪造,任何人的视觉和听觉,都可以被蒙蔽。这一点,在仿生学上被称之为盲点。有人告诉你,某某人死了,或者你看到某某人的墓碑,这就代表他死了吗?如果某一天他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你还会相信传言和墓碑吗?”他的话很拗口,但我一听就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的意思只不过是说,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之中,除了言佛海,还有人活着。
“阁下不要兜圈子了,或者说,也不要让这辆车兜圈子了。资源有限,时间宝贵,说说看,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我问。
他终于抬起头来,放下书,脚尖点地,身下的那只转椅就轻快地向我滑过来。他的五官面目非常匀称,皮肤白皙干净,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容。
“我要你做我的朋友。”他说。看他的外表和气质,颇像一位受人尊重的大学教授。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感觉非常舒服,如沐春风。是我的荣幸。”我立刻回应。
他又笑起来:“呵呵呵呵,夏先生太谦虚了,我也深有同感,能与夏先生做朋友,也是我的荣幸。”
他向我伸出手来,五指修长,每一根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犹如钢琴家的手。
我跟他握手,虽仍然抱有戒心,但心里的敌意已经消失了很多。
“夏先生。我姓莫。”他自我介绍。
根本无需过多的解释,从他说话时的语气和提及别墅里莫先生的用词,我就能联想到。原来,眼前的才是真正的莫先生,即排行在游园惊梦三大鬼王里第六位的那个人。至于在别墅里被韩夫人奉为座上宾的那个,则是莫先生的傀儡。
“幸会,莫先生。”我说。
“你很冷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这正是成为大人物的必要条件。”他笑着说。然后弯腰,拿起酒瓶倒酒。
“刚刚在电话里,我说请你喝酒,当然不能食言。很多情况下,人都需要遵守自己的诺言,否则无心无意,何以立足于江湖?”
我不动声色地点头致谢,脑子里急速盘算:“韩夫人知不知道,那位莫先生只是傀儡?以韩夫人的精明头脑,不至于真假不分,拿着萝卜当人参。可是,芳芳被劫持,洪爷被射杀,这又代表了什么?韩夫人与莫先生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喝酒吧,别想太多。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他说。我们举杯相碰,各干了半杯。
“好酒。”我脱口赞叹。
世间真正的好酒,应该是一入口就知道,就连不懂酒的人也能感觉出来。
“谢谢,酒逢知己千杯少,好酒也要跟知己分享,才能喝出味道来。夏先生,我长话短说,不再兜圈子。我知道夏先生读过很多历史,知道很多典故,所以,现在是秦王失其鹿的年代,秦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当年的汉高祖刘邦和西楚霸王项羽,都曾逐鹿中原。一个说大丈夫当如是,一个说彼可取而代之?这是何等豪迈、何等快意的事。夏先生,如果你看到秦王丢失的那只鹿,你会怎么办?”他的话,果然犀利,而且他的眼神也更锋利,如同两把锥子,直*的脸上。
我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莫先生,请恕我直言。我并没有看见那只鹿,现在也不是逐鹿中原的日子。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和谐美好,富足平安,各行各业,欣欣向荣,平头百姓,安居乐业。你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如果放在封建年代,会被砍头或者车裂的。”
他一怔,最后哈哈大笑,仰头喝酒。
第210章 驱鬼之鬼(3)
我无法估计车子的行驶方向,因为改造过的车厢密封性和抗震性极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们坐在这里说话,就像坐在真正的客厅里一样。而且按摩沙发本身就在轻微震动,更加让人的感觉敏锐度降低。所以说,这种移动性的办公室,最具有隐蔽性,就连警方的最顶级监控手段,也很难奏效。由此可见,莫先生是个很谨慎的人。
“夏先生说笑了,我说的是江湖,你却跟我谈政治。你我二人,要做的是横行江湖的龙虎。而不是屈居于白道门下的走狗。你见过齐眉对吧?省城第一门客。这名字好听,最起码里面有第一两个字。可是说穿了,他也只是白道门下的一条走狗罢了。多可笑,多可悲。”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观点。其实以齐眉的能力,完全可以做江湖上的一方霸主。当他投身于白道门下时,一定也有过思想上的挣扎。只不过,人各有志,谁也没有权利,批判别人的人生。我相信齐眉是一个有追求的人,否则也不会成为江湖公认的省城第一门客。
“知道郭德纲吗?”他又问。
“当然。”我回答。
“郭德纲曾经有一句妙语,他说,我本想做正统相声界的一条狗。你们却生生地把我逼成了一条龙。夏先生,我们是要做龙做虎的,不是做狗做猫的。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也许当年曹阿瞒的这句话,最能形容今日的情景。”
我微笑不语,只听莫先生引经据典,娓娓道来。
“我说了那么多,该你说些什么了?接下来,话语权交给你。”他说。
我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莫先生,你要的是镜室、神相水镜还是传国玉玺?这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三个话题,也是我能想到的能让你感兴趣的东西。请做个选择题,然后我才能继续往下说。”
三个话题之中,莫先生是建造镜室的人,对于镜室非常了解。另外两种,则是江湖人物争夺的焦点。我相信,莫先生所感兴趣的,不会超出这个范围。在问他的同时,我也扪心自问,我要的是什么?是不是也是这三样东西?
莫先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继续倒酒。
刚刚,我匆匆扫了一眼他看的那本书的封面,正是商务印书馆的《史记》。所以我并不惊讶他刚刚引用了哪些典故,因为那都是书中所说的。不读史不足以知天下。所以史书是必须要读的,这是提高自己精神境界的不可或缺的手段。眼前的莫先生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时时刻刻流露出他的文化修养。别墅里那位傀儡莫先生,跟眼前的比较,实在相差太多了。
“说实话,我都要。”莫先生只回答了六个字。
我淡淡地笑起来:“这么说,你要做一代枭雄。”
莫先生坦然点头:“没错,我就是要做一代枭雄,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做那样的枭雄,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你呢?是否也做过同样的梦?”
他又像刚才那样,犀利地逼视着我。
我不卑不亢地摇头,回答了一个不字。
莫先生再次大笑:“哈哈哈哈,老弟,你在说谎。身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追求权势和女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男人生来就要打江山的。就要平天下的,站起来,顶天立地,躺下去,翻江倒海。这才是男人。我刚刚说过,我只想要你成为我的朋友,我们一起来完成这个伟大的事业。我现在掏心掏肺给你说话,你却用谎言来敷衍我,这就没意思了吧!”
我叹了口气,喝干了杯中酒,又拿起酒瓶,给我们两人斟酒。
“夏先生,说说看?”他催促。
我淡淡地回答:“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莫先生,我一直以为,权势和女人都是属于物质,而一个人的物质追求是很容易满足的。后宫佳丽三千,国库堆满金银,这是皇帝的追求。你所要的,不就是当皇帝吗?反之,一个人的精神追求是无极限的,穷尽毕生之力也无法到达终点。一个真正完美的人,应该追求精神世界的珠穆朗玛峰,而不是物质世界里的。”
其实,无论面对什么人,我都可以坦然说出这样的话。
这也是我的人生信条,看重精神而轻视物质。
莫先生盯着我,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
“喝酒吧,能这样畅所欲言,谢谢你给我机会。”我举起了酒杯。
“我什么都要,你什么都不要——哈哈,我们岂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莫先生突然大笑。
我自饮一大口,坦然望着他。
镜室、神相水镜、传国玉玺都是当世少有的珍品,那些争权逐利之辈为此不知多么狂热躁动,为了获得蝇头小利而欣喜至以头抢地、哭天嚎地的程度。对我而言,一切不过是浮云。
我追求的,正如古人起义军所言“均贫富、等贵贱”的口号,让我们的社会变得愈来愈和平美好,富人仁爱,穷人自尊,所有社会阶层都互相尊重、相互学习、取长补短、一起进步。唯有那样,拥有五十六个不同民族的大中华才能越来越团结,成为永远屹立不倒的亚洲雄狮。
反观秦王会、赵王会甚至眼前“游园惊梦三大鬼王”的莫先生,就太注重于自我,而忘记了身外大千世界、红尘十丈里的同类们。
这是非常可悲的,因为一个人的成功一定是建立在社会承认的基础之上。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古代前辈们早就告诉了我们一切真理,只不过有些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而已。
“夏先生,我们在一起,一定能团结一心、无往而不利。从这一刻起,跟我结盟,怎么样?”莫先生问。
“怎么做?”我问。
“夺回镜室,拿到神相水镜和传国玉玺,而后召开天下奇术师大会,宣布这一重大消息,获取所有同行的尊敬与拥戴。同时,急速发力,消灭秦王会与赵王会,兼之扫清韩夫人党羽,将以上三大势力的人、财、物全都据为己有,从士气上压倒其它帮派。”他并不隐瞒自己的野心,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全盘计划。
我是一定要重回镜室的,所以他的第一步与我的计划重合,大家有合作的基础。
“怎么回去?”我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为自己的前进之路扫清障碍。
“镜室时刻处于自转与公转中,设计之初,内部结构的扭力臂、自转角、内外公切线等物理元素有着微米级别的精密控制。至于它的电力设计、液压系统等等,则精确至万分之一毫克左右。为了保证这些设计细节得以准确实施,我为此设计了多达四千个摄像头,全天候、全角度监控。镜室交付使用时,我只交出了一千五百个摄像头,剩余的做为秘密备件。现在,我只要远程开启这些摄像头,就能监控镜室内可见的所有摄像头,也即是监控它的‘监控’,神不知鬼不觉地远程入侵。交付文件中,我刻意隐藏了一道物理后门,大概位置是在目前的利农庄路、数码港大厦、山大北路这条地下迂回线路上。通过这个后门,我能隐秘地抵达镜室最核心能量源部位,也就是图纸上被标示为‘无底深渊’的地方。镜室的公转系统,使用了济南城的市电,而自转系统则是通过储电、自发水电、空气能、水能等实现。一旦将能量源切断,镜室自转停止,任何人也无法重新将其启动……”他的思路异常清晰。
作为一名设计者,他能做到未卜先知,预先给自己留了后手,这真的是一步思虑深远的好棋。
正因为有了这种后手,所以他被别人驱逐之时,仍然保有反败为胜的手段。只要合适的契机出现,他就能一路杀将回去。
“作为镜室的设计者,我早就预感到,它的问世将会推动世界范围内的产业革命,破坏目前美国‘51地球’在高科技研究、玄学探索领域里一家独大的局面。于是,顺理成章的,镜室会遭到别有用心者的霸占和扼制,最终落入霸权者手中。我留下后门,就等于是永远将镜室攥在手心里。它无论多少次被敌人占领,只要再夺回来,执行‘清零、读档’的程序,它就能重新运转起来,继续担负改变世界的使命……”
我把莫先生的话用心记在脑子里,因为这些数据非常有用。将来进了镜室,这些内容都是保命的秘符。
“如果你答应合作,我马上调集人马,安排他们准备夜袭镜室,完成大反攻的第一步。不过你放心,我说得虽然血腥,但实际战斗中,一定不会有太多流血牺牲,甚至能够兵不血刃解决战斗。夏先生,如果反攻成功,你就是镜室的主人,代我行使权力。我有种预感,普天之下,你将成为唯一值得我信任的人。”他说。
他的话很有诱惑力,而且说得非常有道理。
自转和公转是属于宇宙星球专用的名词,正是因为他窥透了天机,才创造出了镜室。
从这种意义上说,莫先生是物理学和玄学上的天才,非爱因斯坦、霍金等等纯物理学家所能相比的。
我很佩服他,佩服他有这样的头脑和复仇手段。此人如果把这些智慧用在正道上,或许诺贝尔物理奖、诺贝尔化学奖也能唾手可得。
同时,我又一次想到,这就是一个人的命运。
上天让他成为“游园惊梦三大鬼王”这种奇术高手,又让他独力创造了镜室,把他推向人类智慧的顶峰,等于是给了他最华丽的人生开端——爬得高跌得重,或许上天抬高他,就是为了将他重重地摔下来,让更有野心的人剥夺他的一切。
造化弄人,大多如此。在上天的翻云覆雨手段之下,好人坏人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跌宕起伏,瞬间反转,昨日之英雄豪杰将会成为今日历史的笑话。
想当年,三国历史上,曹阿瞒挟天子以令诸侯,率八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南下,横槊赋诗,豪气干云。他是一代枭雄,当之无愧,成为魏、蜀、吴三国鼎立时代最坚固的支点。纵然如此,他最终也沦为了历史的笑柄。反观莫先生,与当年的曹阿瞒相比,如同以芥子去比须弥山,差了十万八千里。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是鬼,而眼前的莫先生,却成了真正的驱“鬼”之鬼。
而我,即将与“鬼”谋“鬼”,在乱局中蹚出一条艰难的生路来。
“我真的怀疑,我有这种荣幸吗?莫先生,你这一次是不是在仿效古人曹阿瞒‘青梅煮酒论英雄’?”我问。
“正有此意。”他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我自比曹阿瞒,是乱世江湖中的大枭雄,而把你比作是一时落难的刘皇叔刘玄德。这种比喻,应该还算恰当吧?你是夏氏一族唯一的传人,肩上的担子很重,但家学渊源,日后一定不会久居草莽之中。”
我无语,正如当日被曹阿瞒的话吓得筷子落地的刘皇叔那样,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回应对方,只能装傻不语。
“夏先生,夏兄弟,你既然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他步步紧逼。
我要听他讲下去,以获取更多情报,遂按照他的提法,暂且默认。
“哈哈哈哈,好兄弟,再干一杯!”他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