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关帝庙(1)
引子:历史只是轮回
某位奇术大师曾经说过:如果史学家们能够生存五百年甚至一千年,他就会发现,所有历史只是轮回,在相同的轨迹、相同的时间点上循环播放,其结果、缘法毫无不同之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么,只要熟读历史,就会了解其中的运行规律,然后因势利导、趋利避害,最终一定能取得最高的成就。
我对这种看法深以为然,而且知道,朝代更迭之中,太多例子说明了这一点。
所以,自古以来,侠以武犯禁,武人乱世,而文人治世,从无例外。
传国玉玺是皇帝登基时的第一凭证,在古老的年代,得玉玺者得天下。今时今日,是否还遵从同样的江湖规则?
“为什么?”石舟**低声问。
“外面情况特殊。”我说。
眼下,我并不想跟石舟**说更多。因为日本人和秦王会目前的局面非常复杂,但是每一方势力的目标全都是“神相水镜”。
其实,我的目标又何尝不是“神相水镜”?
正因如此,我才会不断地跟日本人接触、和苗疆炼蛊师接触,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找到“神相水镜”,完成夏氏一族的使命。在这场非常复杂的战斗中,我既希望自己能够独善其身,又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打赢这场中国人与日本人之间的战争。我几乎没有同伴,只能孤独前行。在这场战斗中,我不知道日本人还有多少后援力量。大和民族的战斗力不容小看,自古到今的战争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凡是轻视大和民族的人。最终都倒在了历史的废墟之上。
“不如——”石舟**又低声问,“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我摇摇头:“不必,既然你把这里设置成一字长蛇阵的阵胆,那么敌人的目标也一定会瞄准这里。所有的攻击线路。也是以此为中心,也许我们只要守株待兔就可以了。盲目出击,只会坏事,反而适得其反。”
石舟**点点头:“好吧,暂且听你的,我相信你的智商。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这一战之后,我们和秦王会的人只有一方能够活着走出芙蓉街。在我心目中,这就是最后的大决战。”
我笑笑:“没有人知道最后的大决战究竟在哪里?”
“在哪里?”石舟**又问。
“也许就在我们心里。”我按住自己的胸口回答。
“真正的高手。”石舟**低声说,“你是我平生所见的真正有大智慧的中国人。”
“谢谢。”我说。
“可惜的是,我们相见恨晚。”石舟**说。
“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我说。
“这一战,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时间。”她说,“黎明即将来临,很多人就倒在黎明的门槛上。”
对于她的话,我深以为然。战争非常残酷,生存下来的机会非常渺茫。从前,二战中的风风雨雨让老百姓吃尽了苦头,济南城也一度淹没在战火之中,成为中原苦难之地。日寇和旧政府曾经将济南当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在此爆发了多场决定性的战役,导致老百姓民不聊生,大好城池几乎成了一座废墟。到了如今,危机暗存,只有真正的大英雄才能够拯救这座城市。
所谓的大英雄,也许是我,也许是另外的某个人。但是,只有很多人前赴后继去做,才能堆砌成胜利的城堡,就像护城河畔那座耸立的高塔一样。那高塔纪念着过去的战斗英雄,也记载着济南城的血与火的历史。
关帝庙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去。
我与石舟**面对面站着,都在静静地等待着。我知道,秦王会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刚刚地离去只不过是为下一次进攻做一个铺垫。所有的战争中,都存在同样的套路,以攻为守,以退为进,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日本人曾经把《孙子兵法》奉为武道至尊,将其中的道理深深地铭刻在每个国人的心中,所以他们在二战中才能够将最擅长的集团军作战方式发挥到极致。相反,我们中国的军队却完全抛弃了老祖宗的精华,在很多关键的战争中,如同一盘散沙一样。在这里,我既希望石舟**能够击败秦王会,也希望秦王会的人,能够迅猛打击石舟**,不让日本人专美于前。
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有了行人的对话声,也有了电动车、自行车的车轮声。济南城的黎明来临了,新的一天已经拉开了序幕,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战斗,那么势必会引起警察的注意,把战斗拖向了拉锯战,这也许是各方都不愿意看到的。
“夏先生。”石舟**又开口,“我们还要等多久?”
我摇摇头,因为我也不知道等待的结果是什么,更不知道秦王会的人将从何处发生攻击。
隐藏在暗影里的日本人仿佛都睡着了,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
“你的人都等得懈怠了。”我说。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因为己方懈怠之时,就是敌人进攻的最关键点,也许秦王会的人马今晚可以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是啊,他们都已经懈怠了。整整一晚,他们在老城区穿来绕去,走了太多的路,却盲目地像陷入迷宫的蚂蚁那样。我觉得,济南城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包容一切,同化一切,而这个过程却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我们走进来,就已经走不出去了。我相信,很多二战时的前辈们都有同样的感受。他们也许在中国的其他地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在济南城,却一个接一个折戟沉沙,成为战争的牺牲品。我知道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要祭拜关二爷了,他是真正的大英雄,有他在的地方,胜利永远属于你们。”
我微微一笑:“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将关帝庙作为‘一字长蛇阵’的阵胆,岂不是自相矛盾?”
石舟**沉思了一阵,低下头去,默默地轻抚着白纱上的飘带。
我知道,在这种时候,她作为一个决策者,也是非常难以抉择的。
今天的芙蓉街,也许就是这一群大和民族后代们的葬身之地。
无论是旧政府时代还是新政府时代,芙蓉街都是整个济南城的商业核心。我记得济南城的文史档案中,曾记载过发生在芙蓉街的几次著名刺杀事件,无一例外,全都是针对日寇的。我相信,石舟**也一定看过那些记录,并对中国人的刺杀行动感到震惊。济南人珍惜生命,但是为了保卫家园、保卫国家,任何时候都可以献出生命,如同荆轲刺秦王一样,奋不顾身,孤注一掷。
也许今天,石舟**就会像他的前辈们一样,伏尸于芙蓉街。
这是悲剧,是战争的悲剧,也是人类的悲剧,更是中华民族与大汉民族之间的悲剧。
“我必须如此,唯有如此,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秦王会的人一定在等我们走出去,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里,等待着我们露出破绽。所以,我不能出去,也不能久居此地,黎明就要来临了——”
“不,黎明已经过去,济南的天已经亮了。”我说。
这句话仿佛是一句谶语,隐约地揭示着这一战的结局。
“是啊,济南的天已经亮了,我们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本来,昨夜曾经有机会能够结束一切,但我还是犹豫了,以为与秦王会之间的战斗可以拖后,至少是等到‘镜室’的事告一段落。机会稍纵即逝,不会再来,也许我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就在此刻,我以为自己至少能够背水一战,或者与秦王会同归于尽,为我的同伴们扫清障碍。夏先生,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上,率领同伴,身在异国他乡,孤立无援,只能独自奋战,你又会怎样?”
石舟**非常悲观,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淡淡的苦笑。
机会就是这样,如同白驹过隙,瞬息千里。如果抓不住,将是永远的遗憾。
“我不知道。”我说。
在我看来,既然石舟**布下了一字长蛇阵,那么她就掌握了先机,至少能够与秦王会一战。
现在,秦王会那边的言先生也掌控着一部分先机,那就是他的掌中拘禁了某个日本人的灵魂,使得石舟**投鼠忌器。
“试着说说看。”她说。
我沉思了十几秒钟,才沉吟着说:“时间不等人,每过去一分钟,悬在你头顶的剑就会下落一寸。到了最后,单单是时间上,你就熬不起。秦王会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匆匆离去,在芙蓉街的各个关键点设下埋伏。我只能说,你已经非常被动了,只能用牺牲人头的方法打开局面。”
我所说的,正是阵地战中敢死队的做法。每当战斗到了白热化的时候,只有使用敢死队突破关键缺口,才能扭转战争的颓势。除此之外,没有好办法。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没有任何一个领导者愿意牺牲自己的部下。
“出去就是死。”她说。
我点点头:“当然,我们清楚这一点,秦王会也清楚这一点。他就是算准了你不肯牺牲自己人,才刻意设下圈套,要把你困死在芙蓉街。现在,抉择权在于你,这群人的生死也在于你,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石舟**陷入了更深的沉思,脸上的表情极其痛苦。
我不忍心看她,便转身望着关二爷的神像。
芙蓉街是条小街,关帝庙是个小庙,但是一条小街,一座小庙,已经足够埋葬下这队日本人的尸体。
视野之中,关二爷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我不知道爷爷是怎样附身于关二爷身上的,那一定是最高深的奇术之一。
古语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爷爷正是借助了“地利”这个最有利的条件,设下伏笔,替我抵挡强敌。
世间具有大智慧者,总是寿命不长,譬如三国时代的诸葛武侯。
爷爷虽然保全了性命,但在生命的后半段,却变成了老年痴呆,这正是他前半生用脑过度的结果。
世间万事都是公平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逃脱公平的裁决,就连我爷爷那样的大智者也不能。
第182章 关帝庙(2)
“我想再上柱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石舟**说。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不知道你们的关二爷能不能保佑我们大和民族的人?”她苦笑着。
“在中国人的价值观里,关二爷只会保佑大仁大义之辈。”我说。
“日本人中有好人,中国人中也有坏人,不是吗?”她问。
我微笑着,不置可否。
我们已经讲了太多的道理,但道理总是不解决问题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时候只能冲出去,凭借敢死队的力量,冲散秦王会的包围。
“夏先生,谢谢你。”她说,“在这种危难时刻,有一个朋友陪伴在旁边,就是最好的事。如果今天我能活着走出芙蓉街,一定倾尽所有,感谢你的陪伴。”
我摇头:“我们也许……还不能算是朋友,大家只是在人生的路上,偶然相逢,相偕着走一段。在中国人的价值观中,朋友一词,意义重大,不是任何人都能成为朋友。有句话也许不应该在这时候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二战初期,曾经有很多中国人把日本人当作朋友,但最后,你们的部队进入中国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日本朋友,全都摘掉了虚伪的面纱,成为屠杀中国人的急先锋。你说,中国人还应该相信日本人吗?我还敢把你这样的人当成朋友吗?”
那些都是事实,在中国各地的历史记载中随处可见。
中国人好客,有时候看走了眼,把禽兽也当成了朋友,以致酿成最可怕的悲剧。
“对不起。”她说,“我为前辈们在中国犯下的罪行,向你道歉。”
她已经拿出了三支香,还没有点燃,转过身来,向我深深鞠躬。
我向旁边一闪,避开她这一躬。
这种鞠躬道歉的方式,在电视上无数次出现过,但是,它对弥补中国老百姓所受的伤害没有任何作用。死在日寇屠刀和子弹之下的那些,老百姓不可能复活,被焚烧的村庄也不可能重建。如果道歉有用,那么历史的创伤也就不能称之为创伤,中国人对日寇的仇恨也就不能称之为仇恨了。
“算了。”我说。
“夏先生,你不接受我的道歉?”石舟**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之极的情绪。
我能感觉出她眼中含着的是什么,心里突然变得非常警觉,就像猎人盯着一只眼镜蛇的眼睛一样。
“毕竟那是上一辈人的冲突,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难道在你心里,大和民族永远罪无可赦吗?”她问。
我摇摇头:“你知道庄子和惠子的濠上之辩吗?”
她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立刻明白了我要表达的意思。
庄子和惠子通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的著名辩论告诉世人,一个人根本不可能了解另一个人的感受。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个体与个体之间的沟通,是非常困难的,即使是双胞胎,也无法完全取代。
“好,好好,我懂你的意思了。”她说。
她转回身去,双手握着香,在烛火上点燃。
嚓的一声,已经点燃的香头突然轻轻爆裂了一下,中间的一支从前端三分之一处断开,跌落在地上。
“啊?怎么?”石舟**吃了一惊。
这种情况也是非常罕见的,因为关帝庙里的香是信徒们特意供奉的,制作工艺非常严谨。不管是晾晒还是运输的过程,都非常小心,不可能混入次品。至少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在关帝庙中,看到香断裂的情况。
“真是奇怪。”石舟**喃喃自语。
“是啊,真是奇怪。”我说。
这是真正的大凶兆——任何一个稍有神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在神像面前,即将供奉的香断掉,就证明神尊不准备接受这个人的供奉。
“这肯定不是个好兆头。”他说。
不由自主的,她回头向殿外看了一眼。她的人全都蛰伏在黑暗中,一眼望去,关帝庙院中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那放生池、长桌和两把椅子。
“如果死在这里,谁能把我们的尸骸运回日本呢?”她低声长叹。
我想不出任何话来劝他,反而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明千樱临死之前,叮嘱我要将她的集体运回日本,但是,如果石舟**与院中黑暗里这些人死了,谁又负责运送他们的遗体呢?
“这一刻,我真的——”她说不下去,声音哽咽。
“还是派出敢死队吧。”我说,“再晚时间就来不及了。”
关帝庙的殿门是向西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但东方天空的晨光,却已经照亮了关帝庙的屋顶,在院中投下阴影。可想而知,再过二、三十分钟,太阳就完全升起。很多老城区的老年人都有早上起来参拜关二爷的习惯,那时候他们就会进来。老年人都是非常警惕的,一旦发现石舟**的人,立刻就会打110报警。
“好。”石舟**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把断掉的香在掌心里揉成粉末,向门槛外一扬,狠狠地咬着牙:“这一次,拼了。”
我对秦王会了解不深,一切认识都只来自于传言。可是,辰州僵尸门的言先生亮出手掌的那一幕,却深深地震撼着我。
天下奇术师极多,而且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这些成名的和未成名的奇术师并不甘于寂寞,全都投靠或者依附于不同的门派。我相信,除了言先生之外,秦王会之中,还有更多技艺超群的人,这才是最可怕的。
石舟**的人冲出去,完全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打击。
石舟**放弃了上香的打算,跨过门槛,站在院中。
她并没有出声下令,而是高举双手,做了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手势。
立刻,有四名黑衣人同时脱掉了黑色的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运动服。现在是清晨,大街上很多锻炼的人也是这种打扮。日本忍者擅长易容改扮,其根本原理就是融入人群、浑然一体、让敌人无从察觉。
石舟**走上去,眼神从这四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轻轻点头。
四个人迅速出了庙门,向左一拐,不见了踪影。
我默默计算过,院中还剩十一人。
“我们走。”她说。
我没有问去哪里,这种时候,石舟**应该能够总揽全局,计算好进退路线。否则的话,那四名敢死队队员也就白白牺牲了。
经过放生池的时候,我稍稍驻足,向水中望去。
不知何时,水面上竟然漂着一层深绿色的莲花叶子,把池中的一切全都遮住了。
这种不寻常的景象让我一怔,因为这是放生池,此前一片叶子都没有。
我记起了秦王会的杀手在曲水亭街伏击石舟**时的情景。那时,曲水亭街一边的溪流应该是非常清澈的,我们站在溪边,百分之百能够看清水下的情况。按常理说,水中不可能藏下一名杀手。换句话说,杀手不但借用水草来伪装自己,更是使用了某种障眼法,成功地骗过了我和石舟**。
“放生池里有问题。”我在心底默默地说。
那时,石舟**已经走过了放生池,站在长桌旁边。
我意识到,那样的一张长桌和两把椅子,也不是关帝庙里的东西,只能是秦王会的人带来的。
“木马。”这是我做出的另一个判断。
特洛伊之战中,木马成了解决问题的最关键元素。我有理由怀疑,秦王会的人也成功的借用了这一计策。
“怎么了?”石舟**回头问。
我稍一权衡,便用眼神示意,那长桌、椅子和放生池有问题。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帮助石舟**,因为我对秦王会更加忌惮。
石舟**飞掠回来,与我并肩站在一起。
“怎么了?”她问。
“这池子里有问题。”我说。
她向放生池里一望,双眉立刻挑了起来,低声回应:“果然是有问题。”
“这池中不应该有莲花。”我说。
“是秦王会的人?”她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其实,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秦王会,还有赵天子。
我永远忘不了赵天子离去时的那一幕——那是一个极其狠辣、喜怒无常的人。
当然,江湖上有太多这样的人,每个时代、每个国家都会有,就像草原上的豺狗一样,永远在等待着别人出错,永远会在应该出现的地方出现,永远能够做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石舟**并没有急于向放生池动手,她只是深深地望着池水,眉心皱成一团,努力地思考着对策。
“四面楚歌。”她苦笑着说。
“是啊,是啊,四面楚歌。”我低声回应。
“杀光这些人,是最后的办法。但是,能够杀光——能够杀光所有的敌人吗?”她自问。
敌人当然是杀不完的,但为了突破目前的困境,只能是杀出一条血路。
“也许我不该来,也许我们日本人本来就不该淌这趟浑水。”她说。
我笑了,其实100年来的历史说明,日本人果真不该淌这趟浑水,不该跨海登舟到中国大陆上来。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五十六个民族一致对外,任何侵略者都会被无声无息地同化,最后成为中国的一员。
这真的太可怕了,一个超级大国就像无边无际的大海一样,任何东西投入其中,最后都尸骨无存。
在新的世纪,中国将会是全球最大的经济体,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相比,毕竟我们有十六亿人口,可以无惧于任何侵略者。
第183章 关帝庙(3)
“帮帮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说,“看在明千樱的面子上。”
我长叹一声:“也许那样,我就真的变成卖国贼了。”
“我们是朋友,帮帮我。”她低声恳求,“其实你知道吗?虽然秦王会是你们中国人,但它的背后,也有国际势力在暗中支持。你帮助他们,也是助纣为虐,养虎为患。”
我再看看长桌和椅子,终于点头答应:“我们一起杀出去。”
“谢谢你。”她说,“有了你的帮助,我就安心了。”
她一挥手,一个黑衣人立刻过来。
“灭了。”她指了指放生池。
黑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轻轻打开,将里面的黑色粉末倒入放生池里。
起初,放生池里无声无息,突然之间,池中的水沸腾起来,仿佛是有人在水池底下架起木柴,燃起熊熊大火,要将池水烧开做饭一样。
那种沸腾极为凶猛,几秒钟功夫,水面上就翻起了海碗大的热浪,咕噜咕噜响个不停。这种情况下,无论池水中有什么,要么跳上来逃生,要么就会被煮成一锅粥。
放生池中的情景十分惊人,但是,石舟**却没有观察水中的情况,而是突然拔刀,飞跃出去,一刀插在木桌的正中。同时,她双臂张开,手腕下面各弹出一把短刀,同时刺进两张椅子的椅背。
同一时间,长桌和两把椅子,突然发出了惨叫声。
我预料的没错,长桌和椅子果然有问题。不知道秦王会的人使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在那种结构简单、样式平凡的桌子和椅子里藏下了三名杀手。如果我没有及时识破他们,很可能石舟**的人离开关帝庙之后,就会遭到他们从后面追赶过来的大肆掩杀,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杀了。”石舟**说。
与此同时,她脚下的长桌突然陷落,变为四块,再变成四个人。椅子中刀之后,也各变成一个人。刹那间,这六个人同时向六个方向飞驰而去。
之前,石舟**已然下令,所以,六个人去势虽快,但随即遭到了日本人的围攻掩杀,瞬间伏尸于墙角。
放生池中的人始终没有上来,但在一分钟之后,水面上无声地浮起了两具白骨。
这一个回合中,秦王会八人丧生,日本人取得了暂时的胜利。
“去,搜索大殿。”石舟**说。
有人迅速越过门槛,进入大殿。
“不要在殿中杀人。”我急促地提醒。
打大殿是关二爷居住之所,如果在里面杀人,血污遍地,就是对关二爷的亵渎。
“听夏先生的,不要在大殿里杀人。”石舟**大声吩咐。
大殿里果然也有伏兵,但很快就被搜寻出来。里面共有四人,全都穿着褐色的衣服。如果不能把秦王会的伏兵全部找出来,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刚刚和石舟**在大殿里上香跪拜,如果稍有疏忽,就会遭到袭击。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秦王会的人没有抓住时机,发动进攻,瞬间就遭到反击屠杀。一正一反之间,结果迥然不同。
“秦王在哪里?”石舟**问那四人。
四人全都跪倒在台阶前,但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秦王在哪里?我问最后一次。”石舟**说。
这种情况下,很明显,他们说与不说都是死。
“在……在在在,在明湖居。”其中一人大概是看到了放生池里的白骨,脸上已经慌了,抢先开口,根本顾不得同伴鄙视的眼神。
“明湖居?”石舟**追问一句。
“是的是的,就在明湖居。”那叛徒回答。
“秦王身边还有谁?”石舟**又问。
“没有……没有谁了,所有人都已经出来。”叛徒回答。
“为什么?难道你们除了对付我们,还在对付其他人?”石舟**问。
“是的是的。”那叛徒回答。
“对付谁?”石舟**追问。
“我不是太清楚,但我听到言先生和秦公子对话,听他们说,好像是美国人。”
这一次,连我也感到惊讶了。因为此前除了51地区来的特使,似乎没有人提到有美国人介入。
“那么说,秦王一个人在明湖居?”石舟**问。
那叛徒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石舟**说。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那叛徒哀求。
“除非你能给我一个饶了你的理由。”石舟**说。
“只要饶了我,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叛徒说。
“什么秘密?”石舟**问。
叛徒直起腰来,向四面看了看,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这个,我必须跟你一个人说……”
石舟**点头,一挥手,指向院子的东北角:“把他带到那边去。”
我一直都在苦苦思索美国人的事儿,因为这一点非常奇怪。
如果有美国的秘密人物到达济南,其目的一定是为了神相水镜。
古话说,凤凰不落无宝之地。美国人看重的东西,一定是卓尔不群的,如果只是普通的小玩意儿,他们根本不会兴师动众而来。
美国人拥有全世界超一流的特种兵、最新的高科技、最全的技术手段,最高瞻远瞩的指导思想,代表了当今世界的最强大力量,与他们正面为敌,等于是自讨苦吃。
我相信,秦王会如果想与美国人为敌,那么就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形成多线作战的不利局面。这时候,如果石舟**能够趁虚而入,直扑明湖居,将会形成黑虎掏心之势,获得意想不到的成果。
“不如——”我说。
石舟**摆手:“稍等,我先问清楚他说的那个秘密。”
我不禁皱眉,盯着那个叛徒细看了好几眼。
在我的逼视之下,那个叛徒低下了头。他虽然跪着,双脚的脚尖儿却不由自主地在地上划来划去。
这种下意识的身体细节动作,正是心怀鬼胎的表现。
“什么秘密?”我问。
那叛徒摇摇头。,轻声回答:“这个秘密我只想跟领导一个人说。”
我冷笑一声:“那你最好想清楚,如果只是编个理由来拖延时间,那你的死期就到了。现在,我也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收回刚才说的话。”
其实对我而言,不管这叛徒将要说什么,都可以判定为假话、谎话。
“他没有说谎,秦王的确在明湖居,我的人早已经获得了消息。”石舟**说。
“既然他在那里,那么接下来这一战就是打明牌了?”我问。
“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打明牌,因为现在进入济南的各方势力,都曾经在京城里或多或少地交过手。中国太大了,人也太多了,所以说,当真正的宝物出现时,所有人闻风而动,就会形成一股巨大的潮流。现在,这潮流已经涌入了济南,把所有的高手也带了进来。打明牌没关系,只要手中有牌,心里就不慌。”石舟**似乎胸有成竹,与刚才的惶急窘况大大不同。
“你手中还有多少牌?”我问。
“很多,只不过有好有坏,有的能用,有的不能,有的打出去一鸣惊人,有的打出去一塌糊涂。”她苦笑着回答。
“我觉得,此刻杀奔名湖居,应该是一张好牌。”我提醒她。
明湖居士在大明湖的中门位置,距离此地不到一公里,全体急行军过去,只需五分钟。既然此刻秦王还在明湖居,五分钟之内,石舟**就能逼近对方主帅,控制秦王会的咽喉七寸,使得秦王会余党投鼠忌器,没有反击的手段。
“无论如何,我要听完他的话再走。”石舟**说。
此时,她的人把叛徒架起来,拖往院子的东北角。
“夏先生,请稍安勿躁。”石舟**说。
我叹了口气,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那叛徒的话已经吸引住了她。
“好吧。”我点点头,“请尽量快一点,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石舟**走向那叛徒,而我则站在放生池旁边。
黑衣人投入放生池的粉末果然厉害,我猜它具有强烈的腐蚀作用,就像化学药品中的王水一样,不但把隐藏在山放生池中的杀手弄死,而且把他们的身体完全腐蚀掉,连那两具白骨也不剩。
奇术之道博大精深,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高手出现。所以说在这一个行业中,任何人都不可能永远傲立潮头之上,更不可能百年不败,唯有不断进取,才能始终与时代一起进步。
古语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奇术既属于文,也属于武,对于它的界定,就变成非常困难了。所以,在奇术界生存,就必须既要努力向上,也又要保持谦逊。
身为中国奇术师,我们可以鄙视日本人,但不能鄙视他们所拥有的技术。
“夏先生,这些水是无害的。”黑衣人说。
我看了他一眼:“最好是无害的,因为很多老年人到这里来,都会用杯子喝放生池里的水。一旦水出了事儿,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是,是是。”黑衣人恭恭敬敬地点头答应。
关帝庙门口已经有老年人探头探脑地张望,但是因为我们这些人在里面,阵势很大,所以那些老年人被吓住了,不敢进来。
我走向门口,其中一个面善的老年人问我:“石头,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今天庙里有事,在开会,暂不对外开放。”我撒了个谎。
“是吗?人家不开放,那我们就别进去了。”老年人交头接耳。
“是啊,下午有可能开放。”我说。
老年人摇头叹气,然后慢慢地就散了。
我站在庙门口,向南面街口方向望了望。街道两边的店铺有些已经开门,服务员正在进进出出地打扫卫生。芙蓉街上的大部分店铺都是为游客准备的,这个点游客还没登场,所以店铺里的服务员都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来。
再向北看,辘轳把街方向,全都是骑着电动车上班的人。大家忙忙碌碌的,没有人注意到关帝庙里发生了什么。
我并没有在人群中看见出去的那几个人,街上当然也没有横躺的尸体。
“还好还好。”我松了口气。
芙蓉街是济南城的中心,这里一旦出事,必然会造成大拥堵,而且很多好事之徒还会把各种乱糟糟的场面拍成视频发到网上,瞬间传遍全世界,造成极坏的影响。
无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只要是专心做事的,都不愿意发生任何骚乱,因为那种事带来的后果是无法控制的。好事者、多事者往往会引火烧身,聪明反被聪明误。
“希望他们都没事儿吧?”我默默地想。
我后退一步,轻轻地关上庙门。这也许是唯一能拖延时间的方法,但也不会太久,因为这座庙是有管理方的,大概在九点之前,管理人员就会上班,我的谎言也就被揭穿了。
石舟**仍然在跟那叛徒交谈,他弯着腰,跟那叛徒脸对着脸,不断地追问着什么。
我无数次去过明湖居,那里是个文艺演出的场所,经常有相声、评书、说唱的专场演出,是济南人非常喜欢的一个地方。
济南城是中国曲艺的重要发源地之一,被全国同行尊称为“曲山艺海”。
最近几年,国家重视文化演出和旅游宣传,所以“曲山艺海”的名头越叫越响。原先,济南曲艺的核心是在大观园,后来大明湖整修完毕,明湖居这片楼盖起来,很快就成了曲艺演出的最佳场所。
很多外地人游大明湖,也就顺便来明湖居听相声。据说,目前相声界最火的德云社郭德纲先生、于谦先生也经常过来演出。
我很喜欢明湖居,但却从没想到,他会跟奇术界的一场战争联系在一起。
如果,石舟**能够长途奔袭,在明湖居击杀秦王,那么,秦王会马上就树倒猢狲散,变成不堪一击的散兵游勇。这种局面,也许是我希望看到的。
一转念间,我又想起了镜室那边的战斗。那更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不但有身体上可见的战斗,而且又充满了各种玄学意味的战斗,根本看不见摸不着,但杀戮和死亡却在一直继续。
在这种战斗中,警察是无法插手的,因为他们连善恶的标准都无法掌握,不知道该拘捕谁、关押谁、打击谁。所以,当他们介入其中的时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混乱。
奇术是属于江湖的,江湖的事只能由江湖人来处理,而且是按照江湖规矩来办。数千年来一直如此,无论旧政府和新政府,都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来管理这个江湖。
第184章 明湖居之战(1)
“夏先生,大人请你过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黑衣人迎过来说。
我点点头,缓步走向石舟**。
等我走近,石舟**直起腰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那叛徒还是跪在地上,表情十分怪异。
本来,他的脸上抹了很多香灰,变成了灰褐色,那自然是为了达到隐形的效果。被抓之后,他一直没有机会擦去香灰,看上去十分狼狈。现在,他的脸色非常苍白,连香灰都掩盖不住,应该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惊吓所致。
“怎么样了?”我问。
石舟**轻轻摇头:“不好,非常不好。”
“我说的全是实话,我说的全是实话,我说的全是——”那叛徒抬起头来辩解,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说的全是实话,秦王真的在明湖居,他身边也真的没有其他人……”
“他在明湖居干什么?”我问。
“我不知道,大概是听响声。”那叛徒回答。
石舟**冷笑起来:“都这个时候了,他在听相声,可能吗?”
叛徒使劲点头,像鸡啄碎米一样:“可能可能,可能可能。”
“他在等人?”我问。
那叛徒有些茫然,张着嘴,一直望着我。
“他在等人。”我告诉石舟**。
石舟**微微点头:“没错,我的判断也是这样,他身边当然没有什么人,因为他等待的人还没到。”
高手作出判断的依据都是相同的,假定叛徒说的是真的,秦王一个人守在明湖居,刻意地清空了所有人,一定是另有打算。
不管秦王会有多厉害,他们毕竟来自山西晋中。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从陕西到山东,一定不会勉强行事,而是跟山东本地的帮派势力相勾结,一起做事,一起得利。
我和石舟**都能从表面可见的因素,总结出表面不可见的事实,这是一名江湖高手必须具备的能力。至于那叛徒,看到什么,就招认什么。所以他只能做别人的跟班。
“也许是陷阱呢?”石舟**说。
衡量是不是陷阱的依据,就在于我们必须判断出那位言先生和秦公子究竟实力如何?
假如秦王会那边认为言先生和秦公子一定能搞定日本人,绝对不会出纰漏,那么,秦王守在明湖居就是一个事实,而不是一个陷阱。反之这种判断也会成立,就是说,秦王派出言先生和秦公子追击日本人,只是放出的幌子,而他已经断定日本人会反手一击,奔袭明湖居,于是就把主战场定在了明湖居,等待日本人自投罗网。
这一计策,在兵书上叫做“请君入瓮”,亦是非常高明的。
“怎么办呢?”石舟**喃喃自问。
“街上没有人。”我说,“既没有你的人,也没有秦王会的人。当下情况紧急,你必须作出判断,必须作出决定,大家已经拖不下去了。”
此刻关帝庙的庙门是关着的,但它很快就会被打开,主动寻求变化总胜于被动接受变化。
“我还有第三个选择吗?”石舟**问。
“没有,除非你有新的援兵。”我回答。
“我没有新的援兵。”她说,“我实际上已经黔驴技穷了,向南或者向北,现在只能通过抛硬币来决定了。”
我不禁苦笑,抛硬币这种方法等于是完全把命运交给上天。
像石舟**这样高明的奇术师,本来是跟抛硬币毫不相干的,但现在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好。”我说。
石舟**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那是中国的一元币。
“入乡随俗,只能用你们中国的钱币了。”她自嘲。
铮的一声,她把硬币,弹向半空,等到硬币落下来,一把接住,攥在掌心里。
我倾向于向北,判断的理由是,言先生与秦公子离去时,故意左拐向南,好像是要给日本人造成一种误导。
石舟**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手掌。
那枚硬币,字面向上,平躺在她的掌心里。
“向北。”她说。
这种决定跟我一致,但我知道,这绝对不是巧合。
她通过抛硬币来决定前进方向亦是一种障眼法,以此来掩盖她对情况的判断。如果外人以为她已经真的黔驴技穷,那就完全错了。
一个聪明人做出的决定,往往是很多元素相加的结果。她绝不会贸然作出决定,然后盲目行动。
江湖复杂,只有聪明人才能够长期地、安全地活下去,但凡是智商稍低的人,都已经在一轮一轮的大浪淘沙中,被无情地淘汰了。
“好极了,好极了。”我望着石舟**说。
“谢谢,如果你也觉得这个决定好,那就是上天的旨意。”她说。
我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已经猜到她的想法,她既然费尽心机掩盖,一定就是想让我误以为她已经没有办法。都到这时候了,她仍然连我都骗,可见她也是个心机极深的人,根本不相信任何人。
“是啊,天命难违,我们向北去。”我笑了。
“你们,你们——”那叛徒挣扎着想要起身,但随即被旁边的黑衣人一脚踩住。
“我说了实话,将功折罪,求求你们放了我吧。”叛徒哀求。
“走吧。”我说。
我能想到那叛徒的下场,要想永远保守秘密,那么死人比活人要可靠的多。
“走。”石舟**点头。
我打开庙门,第一个走出去,石舟**跟在我后面,剩下的人全都脱去了黑衣,三三两两地跟着出来。
我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径直向西,穿过一条两边都是饭店的小巷,走到省府前街东面的路口。然后,右转向北,踏上了贡院墙根街,沿着省政府大院的东墙根儿一直往北走,到了明湖路上,再又折向东,赶往明湖居。。
这样的一种行军路线,也是为了给秦王会造成判断上的困难。
石舟**跟上来,跟我并肩前进。
她已经取下了面罩,面容清丽,表情严肃。
我注意到,她自残的地方,已经自动愈合。
她的观察力极强,我虽然只是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她的手臂,已经被她发觉,并且她在第一时间就猜到了我正在想什么。
“我自残是真的,刀刃划破皮肉时,我感受到的痛苦也是真的,所以跟任何一位江湖人物的自残没有任何区别,所以,请不要怀疑我的诚意。我只想带所有人、所有灵魂回家,结束这里的一切,但是,你也知道,没有人想让自己变成灵魂,即使是孤儿或者游子,也是希望平安回到故乡的,不想在异国他乡做鬼。我必须回去,我必须活着带领他们回去。夏先生,我的伤口自愈,是因为我修炼过另一种忍术,类似于你们中国江湖上的‘天魔解体**’,能够通过自残,短时间内将自己的战斗力提升至最高——”
“真的不用解释了。”我打断她,“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我帮你,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答应过明千樱,要将她的身体送回日本去。现在,你好好活着,就能帮她完成这个心愿,也解决了我的一个大难题。”
石舟**长叹:“我会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把明千樱送回日本。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一件荣幸的事,我见过很多中国奇术师,包括在京城赫赫有名的那一大群人,甚至有你们中国人推崇的国师在内,但却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谬赞。”我说。
此后我们都没有再开口,而是加快脚步,直扑明湖居。
我没有见过秦王,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但我希望,这一次两派势力的纠葛就在明湖居做一个最后的了断。
明湖居就在明湖路的中段路北,是一座三层小楼,背靠大明湖,面向泉乐坊街。这时还不是上班的时间,明湖居门口没有车也没有人,只有偶尔经过的晨练的老年人。
远远的,我看见明湖居的侧门虚掩着,立刻向石舟**示意:“看那里。”
石舟**非常警觉,马上向她的手下打招呼。
我们身后的人改变了行进路线,其中三人向左拐,绕向明湖居的后背,另外三人则向右拐,绕向明湖居的东面,迅速形成合围之势。
“真是一个好地方。”石舟**向四面看了看。
大明湖是济南三大景区之一,风景优美,历史悠久,尤其是近几年持续整修之后,更是形成了“城中湖”的美景,与中国几大城中有湖的城市相比,毫不逊色。
明湖居建在此地,得天独厚,所以演出生意也是非常火爆。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明湖居发生战斗,而且,可想而知,这场战斗必定十分激烈,因为双方已经势成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没有回答,石舟**又说:“按照我们日本人的习惯,好风景最适合用来做坟墓,所以我们很多日本名人都安葬在风景秀丽之地,譬如富士山,北海道等地。”
我摇摇头:“这可不是个好习惯,所有游客都是冲着大好风光来的,看到坟墓,岂不是大煞风景?”
石舟**哈哈一笑:“其实我也很不认同这种习惯,真正的英雄,生前轰轰烈烈,死后烟消云散,又何必建造一座陵墓来纪念自己?看起来,那些自愿葬身于风景区的人,并非英雄,而是沽名钓誉之辈。夏先生,这一战之后,只有两种结果,我活着走出来,或者秦王活着走出来。现在想想,还真是很有趣呢!”
第185章 明湖居之战(2)
说话之间,我们已经接近明湖居,踏上了楼前的青石板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扇虚掩的门是明湖居的西门,门口摆着两棵巨大的巴西木,肥大的叶子散开,把小门遮住了三分之一。
“你去——”石舟**向身边的人挥手,“去探探虚实。”
我抢着接话:“你们等着,我去看看。”
一路上,我们并没有接到新的情报。如果没有进一步的情报佐证,谁又能证明秦王还在明湖居?贸然杀入,只会让无辜百姓遭殃。
石舟**等人与济南无关,就算造下杀孽你,到时候一走了之,绝对不会良心上不安。而我就不一样了,我是济南人,我的根在这里,如果在战斗中有任何一个济南人无辜受伤,我都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因为他们是我的父老乡亲。
“你能行吗?”石舟**问。
“我试试看,如果有问题,我会出声示警。”我回答。
石舟**有些感动,低声说:“当心,秦王残暴,防不胜防。”
我点点头,绕过巴西木,侧身穿过虚掩的门,走进了明湖居。
进门之后,是一个小小的休息厅。
又过了一扇门,左侧是演员更衣的地方,右侧是一个吧台。一大清早,这里都没有人,我站在吧台的阴影里,侧耳谛听,隐约听到舞台的方向传来演员正在念台词的声音。
我缓步向前走,穿过门厅,挑开前面天鹅绒的帘幕一角,向演出厅的舞台望去。
舞台上只亮着小灯,幽暗的灯光照着舞台中央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正在低着头走台步,左手叉腰,右手握着麦克风。
舞台两侧的音响并没有开启,所以他的麦克风只是做做样子,说的话声音很小,我站的这个位置根本听不清。
我不确定他的身份,因为按照情况估计,秦王镇守这里,气氛一定非常紧张,而不会是台上这个人的样子。
实际上,自从我走进明湖居,那是我唯一看到的一个人,其他的甚至连一名服务生都没看到。
台上的人忽然抬起头,举着麦克风,向我的方向指了指。
我没有后退,而是挑开帘幕走了进去。
“来,你来。”他向我招手,大声说。
演出厅里摆着四十多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每张桌子配四把椅子,全都是仿古的檀木色。看来昨晚的演出非常热烈,因为所有的桌子上都摆着用过的茶壶果盘。地上的瓜子皮儿随处可见。可以看出,观众们在此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夜晚,非常尽兴。
我贴着墙边走向舞台,很快就看清了那人的穿着。
他穿的非常普通,上身是夹克衫,下身是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布鞋。一眼望去,根本不像是江湖人物。
“小兄弟,你知不知道音箱开关在哪里?麻烦你帮我打开一下。”他说。
他的年龄大概在四十岁左右,五官面貌并不出奇。如果不是预先知道了石舟**的情报,那么看到这个人的话,只会觉得他是一名普通市民。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说话带有山西、陕西的口音,这一点是能跟秦王会扯上关系的。
所有的灯光音响开关是在舞台的右后方,我以前到这里看演出的时候,知道那里有一个操作间。
我从舞台旁边的小门进去,正前方是操作间,右手边是舞台。
“谢谢啊。”他说。
我希望他只是把我当作明湖居的工作人员,那样就毫无危险性,大家相安无事。
操作间没有上锁,我推开门,把配电箱里所有的开关都推上去。
一瞬间,演出厅里的灯都亮了,舞台顶上的字幕器、聚光灯全都亮起来。
“喂喂喂喂……”那个人开始试麦克风。
音箱通电之后,麦克风声音很大,所以他相当满意。
“谢谢小兄弟。”他大声说。
我走出操作间,站在舞台一侧的布帘前面。
他不再看我,而是面向空荡荡的观众席,握紧了麦克风,大声说:“下面我给大家演唱一段,秦腔黑头——《铡美案》。”
台下是空的,没有掌声,于是我轻轻鼓掌,成为他唯一的观众。
接着,他就亮开嗓子唱起来。
我对秦腔不熟悉,但是却知道《铡美案》的故事,因为这是经典得不能再经典的剧目,任何一个戏种里面都有。
他的嗓音非常洪亮,再加上音响又高档,所以整个演出厅里全都回荡着他的声音,气势非常惊人。
我站在侧面观察他,他唱戏的时候,的确非常投入,就像一个没有化妆更衣的演员一样,对舞台充满了热爱。
一曲唱罢,他向着台下深深鞠躬,自己已是满脸红光,情绪澎湃。
除了我们两个,演出厅里再没有旁人,所以说如果他不是秦王,那秦王就不在这里。
“小兄弟,谢谢你。”他向我这边走来。
我摇摇头:“不用谢,能免费听到这么好的戏,是我的荣幸。”
“你也懂秦腔,你也懂黑头?”他有些惊喜。
我不好意思地再次摇头:“我不懂,我们山东人大部分时间听吕剧和京剧,但是《铡美案》的故事我们太熟悉了,就算剧种不同,我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呵呵大笑:“很好,我看得出,你说的都是真话,很好很好。”
我们面对面站着,各自脸上都带着微笑,就像普通的济南人面对普通的外地游客那样,大家都很有礼貌。
突然间,他向前探身,脸色一变,右手中的麦克风突然调转,抵住了我的喉结。
“日本人派你来送死?”他问。
我静静地看着他,表面不动声色,但心底已经对这种变化有些吃惊。
唱戏时,他全情投入,没想到,脸却变得这么快。
“日本人派你来你就来,要钱不要命?”他问。
当他说话时,他的眼睛里就仿佛有两把小刀,直伸出来,在我咽喉要害之处一直比划。
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在这种时候,哪怕是说错一个字,都会招来杀身之祸,而且我相信,石舟**的人不会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而是已经潜入明湖居之内,伺机刺杀。
“日本人永远都不值得相信。”他说,“狼子野心,诡计百出,你跟他们勾连在一起,简直是自寻死路。小兄弟,赶紧醒醒吧,咱们中国人,得认清自己的祖宗是谁?”
“是谁?”我问。
他怔了怔,似乎料不到我会这样问。
“我们的祖宗是谁?”我又问。
这样的问题完全打乱了他的思路,他后退一步,麦克风在手指间转动着,像转动着一把刀。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我走进来,你让我帮你打开音响,我已经帮忙了,而且作为唯一的观众,听你唱完了铡美案。现在,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该出去了。”
“呵呵。”他笑起来,“难得你如此镇定,看起来,你也不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日本人用你,也算选对了人。”
我摇摇头:“真的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明湖居只是个听相声的地方。”
他发出一声冷笑:“这里当然是听相声唱戏的地方,但那是在往常。今天,这里马上就要变成修罗杀场,每一个卷进来的人,都不得好死。”
我再度摇头,做出要走的姿势。
“我不杀你,放你回去,告诉日本人,趁早滚出济南城,免得惹火了秦王,大开杀戒,让他们有来无回。”他呵呵笑着说。
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他不像是秦王。
我垂眼看,他的双手手背之上,各自纹着一朵半开的牡丹花。
这是一个非常醒目的个人标记,我依稀记得,一些江湖传说中曾经提到过,晋中江湖上有一名非常厉害的杀手,手背上正是有这样的记号。
那杀手姓文,名字已经无人记得,都只叫他文牡丹。
对方很精明,察觉到我的眼神一动,马上双手向前一伸,将手背上的牡丹展示给我看。
“看清了,回去告诉日本人,我文牡丹在此,日本人与狗不得入内!”他说。
他的样貌虽然平凡,甚至可以说有点庸俗,但这句话说出来,却是豪气干云、气势磅礴,令我不由自主地叫了一个“好”字。
从日本人的角度出发,秦王是个反面角色,因为他的存在,阻挡了日本人横行济南城。在关帝庙,言先生与秦公子一出现,就以极为高傲的态势压制了日本人的士气,使得日本人心惊胆寒,影响了他们作出的每一个决定。
通常情况下,以我对日本人做事方式的理解,他们对付前进路上的障碍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一刀杀之。所以,石舟**作出了直扑明湖居、干掉秦王的决定。
我不是日本人,绝对不会以日本人的思维方式行事。
在我的价值观中,任何有利于中国、有利于中华民族的才是对的,因为我们是中国人,我们必须要热爱自己的国家。否则,未来终会有一天,国破家亡,民不聊生。
我叫出了那个“好”字,大大出乎文牡丹的意料。
他盯着我,上下打量了十几眼,才微微点头:“小兄弟,我是不是看错了你?”
“我就是我,不会理睬别人怎么看我。”我回答。
这次轮到他大声叫好:“好,说的好!男子汉大丈夫,绝对不会活在别人的闲言碎语里,想要做,便去做,自己闯荡出一个未来。”
第186章 明湖居之战(3)
我转身向外走,他也没有阻止我,一直站在舞台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舞台上灯火通明,仿佛是一部武打片的拍摄现场。作为今天的主角,文牡丹正在等待着日本人的群起围攻。
我走到演出厅的门口,回头一望,聚光灯之下,文牡丹一动不动,远远地望着我。
就在此时,我预想的日本人的进攻已经发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六个日本人出现在舞台上。
接下来的一幕令人眼花缭乱,日本人刚一出现,还没站稳脚跟,便遭到了文牡丹的连环重击,咽喉鲜血狂喷,缓缓向后倒下。
文牡丹使用的武器正是那只麦克风,我相信,如果我刚刚的回答触怒了他的话,此刻我也已经倒在台上,成了这场大战的垫场戏。
“我已经说了——”文牡丹再次开启了麦克风,声音在演出厅里轰然响着,“日本人与狗不得入内,妄进一步者,死!”
这是非常解气的一句话,就像昔日八国联军入侵中国的时候,在公园里竖起的那块牌子一样。那时,八国联军的牌子上写的是“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对中国人极尽侮辱之能事。还有,八国联军曾经送给中国人的牌匾上面写着“东亚病夫”四个大字,也曾在中国人的脊背上打下了耻辱的烙印。
百年时光,倏忽而过,文牡丹做为一名杀手,能讲出这样激情澎湃的一句话,同为中国人,我百分之百应该力挺他。所以这一战,虽然我是与石舟**一起过来,但我的立场,已经站在中国人的位置。
“还有多少?一起来吧?”他叫着。
石舟**出现在我的身边,悄无声息的,如同一只白色的鬼魅。
“真是糟糕透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没想到在这里并不仅仅是秦王,而且有秦王麾下第一高手文牡丹。”石舟**皱着眉头,颇有骑虎难下之感。
我无法回应他,因为目前的情况之下,石舟**根本没有能力击杀文牡丹。文牡丹不死,秦王自然高枕无忧,那么,石舟**带人从关帝庙赶来明湖居就已经毫无意义了。
“夏先生,以你所知?明湖居最重要的房间在哪里?”她问。
我略一思索,低声回答:“二楼东南面,那房间的名字好像是叫千佛阁。”
石舟**点头:“好。”
她并没有要奔向舞台的意思,而是不断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从舞台到门口,大约是一百步,台上的文牡丹一定已经发现了石舟**。所以这时候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只能真刀真枪地对着干,要么石舟**冲上舞台击杀文牡丹,要么文牡丹冲下来,单挑石舟**。
“你留在这里,帮我观敌掠阵。”她说。
我点了点头,但没料到她并没有向前冲,而是突然抽身后退,沿着侧面的楼梯急步上去。
一瞬间我明白了,她询问明湖居最尊贵的房间在哪里,就断定秦王一定会在那个房间里。
这又是一种赌博,如果她押注对了,那么就避开了文牡丹,直接面对秦王。
赌博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押对了,黄金万两;押错了,身家输光。
石舟**总能在各种危急情况下发现新的转机,真正的智者往往就能做到这样。只不过几秒钟,她已经消失在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我怀疑,刚刚跃上舞台被杀的六个人,又是她故意送出的敢死队。
文牡丹反应稍慢,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仍然站在舞台上。
我既然答应石舟**,要为她观敌掠阵,就没有继续往外退,而是拖了一把椅子,轻轻地坐下来。
这是观众席的最后一排,通常情况下,到明湖居来听相声的人都不愿意坐在这里。他们更希望坐在第一排。不但能听,更能看到表演者,而且能够跟表演者互动。
隔着一百步的距离,我仍然感受到了文牡丹身上的杀气。
“也许再过十几秒钟,石舟**就得手了。”我暗暗地想。
兵法中说,兵者诡道也,实者虚之,虚者实之。
要想扭转不利局面,就必须出奇兵制胜。在每一场战斗中,除了角力,更重要的是角智。
我相信,其余的日本杀手已经潜入了明湖居,全都在暗处蛰伏,等待石舟**的命令。
“你到底帮谁?”文牡丹在台上大声说。
我沉吟着,无法回答。
文牡丹向我一指,大声喝问:“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到底帮谁?”
我伸出双手,右手大拇指指向台上,左手大拇指指向楼梯。
“这么说你谁都不帮了?”文牡丹问。
我默默地点点头,的确如此,因为在这个时刻,秦王会与日本人这两股势力谁都不能代表正义。
真正的正义应该是在济南的老百姓手上,只有为老百姓谋福利的势力才是我必须帮的。
文牡丹仰天大笑,因为他把麦克风拿开了,所以我只看到他大笑的姿势,演出厅里却没有爆发出笑声。
他一定是在嘲笑我,认为我优柔寡断,连这么简单的选择题也做不好。
我默默计算,从石舟**上楼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分钟。眼下,我听不到楼上传来任何动静,也没有呼喝打斗声,所以无法判断战斗到底是结束了,还是没有开始。
呼的一声,我身后的帘幕被人挑开,一个人风一般地闯入。
“当家的,大事不好了。”这进来的女人向台上的文牡丹叫着。
“怎么了?”文牡丹问。
“是赵王会的人——”那女人说到一半,才意识到我的存在,立刻停住。
文牡丹纵身下台,飞掠到女人身边。
那女人立刻双手抓住文牡丹,低声说:“快走,请亲秦王快走。”
文牡丹皱眉,低声喝道:“冷静点,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那女人扭过头来,向我望了一眼,点点头打招呼:“夏先生好。”
她的面目极为陌生,我确信自己并没见过,但为了礼貌起见,还是点头还礼:“你好。”
如果事情牵扯到赵王会,一定就是赵天子在捣鬼。我对赵天子一直没有好印象,而且越来越差。
“赵王会怎么了?”文牡丹问。
“赵王会的所有精英已经汇集到济南城,布置在山大南路一线,肯定是有大的行动。据线报,赵天子对神相水镜志在必得,为此从京城里抽调了三十名精英,组成五个小组,不惜一切代价,夺取神相水镜。眼下,他已经把所有的江湖同道都当成了假想中的敌人,任何有可能跟他争夺神相水镜的人,都是他的攻击目标。”那女人气喘吁吁地回答。
“这样的话,就更不能走了。”文牡丹说。
“为什么?这样一来,秦王就危险了,难道不应该请他老人家先撤退吗?”那女人问。
文牡丹摇头:“越是乱局,越应该坚守。济南城是个和谐稳定的地方,就因为*定了,没有任何可以引发冲突的地方。赵王会出手,能把官面上的所有力量全都引开,我们才能伺机下手。”
他说的道理很对,但执行起来却有困难。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乱世出枭雄,但数千年来,真正的枭雄只不过出了三国曹孟德一个而已。人人都想成为英雄或者枭雄,但却没有那样的实力,最终只会折戟沉沙,成为英雄的垫脚石,或者是枭雄的刀下鬼。
我并不以为秦王会有成为枭雄的实力,就像我不相信日本人能夺走神相水镜一样。
在我看来,济南城是一台巨大的机器,每个人都是身在其中的一颗螺丝钉或者是一枚齿轮。螺丝钉和齿轮不能决定机器的运转速度,更无从去掌控机器的运行方向,而且任何不自量力的齿轮都会被机器淘汰。
“当家的,你说的好听,可赵王会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更不是善男信女。他们如果知道秦王在这里,只怕就会立刻掩杀过来,把明湖居夷为平地。以我们两个的力量,只怕不足以掩护秦王全身而退。”那女人脸上全是忧心忡忡的苦笑。
“怎么会?”文牡丹大笑,“就凭赵王会那几块废柴,也能挡得了我文牡丹的去路?真是太可笑了,当年我名震陕甘之时,他们还都穿着开裆裤满街跑呢!”
那女人无奈地摇头:“当家的,你总是这样,让我说什么好呢!江湖已经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样了。而且济南城藏龙卧虎,绝对不是咱西部那样子,你要是过于托大,只怕会坏事。”
他们两个说了这么长一阵,我一句话都插不进去,但一直竖着耳朵谛听楼上的动静。
既然那女人说秦王在这里,那么秦王就一定在这里,石舟**的判断完全正确。
富贵险中求,石舟**走的正是“险中求胜”的路子。
“秦王呢?我上去看看。”那女人问。
文牡丹一把按住女人的肩膀:“莫慌、莫慌。”
我注意到,他在说话时向女人递了个眼神。那眼神很是古怪,似乎有微微嘲讽之意。
“难道……难道又是圈套?”我悚然一惊。
如果我的判断是真的,那么石舟**就危险了。
秦王孤身镇守此地,正是为了引日本人上钩。
我猛地起身,奔向二楼。
“喂,别上去了,那是大人物之战,我们小人物帮不上忙的。”文牡丹在我身后叫着。
楼梯不长,共有二十多级。我从楼下上去,只用了七八秒钟。
千佛阁的门开着,我没有犹豫,直冲进去。
石舟**仰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房间内只有她自己,绝没有第二个人。
地上没有血迹,但是石舟**已经面目全非。
她受的伤非常奇怪,仿佛有人用一枚流星锤,击中了她的面部,所以导致她的脸已经完全瘪下去,惨不忍睹。
我只看了一眼,就赶紧别过头去,不愿意再看第二眼。
杀人者的手法十分古怪,毁掉了石舟**的脸,却没有损伤她的皮肤,所以鲜血流向体内,没有一点外溢。
我愣在当场,不知道要不要讲将石舟**扶起来。
当然,将她扶起来也没有用,她已经彻底失去了生命迹象。
“果然是圈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石舟**本来是收拾残局的人,如今却撂下了一个更大的残局,等着别人来收拾。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悲剧中的悲剧。正如西方戏剧传说中永远不会出现的人物戈多那样——等待戈多,戈多不来,你又成了别人的戈多。
我后退两步,转身下楼,面对着文牡丹和那个女子。
“结束了?”文牡丹问。
我无言以答,只是苦笑。
“我已经干掉了外围所有的日本人。”那女人说,“这里是中国的地盘,小日本横行不起来。从前中国人自己软弱,怪不得别人上门来欺负,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夏先生,我相信你不会做汉奸,但是日本人的事尽量少管,免得我们秦王会误伤好人。”
我苦笑着摇头:“你们……你们秦王会真的很有搅局的本事,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了。”
文牡丹一挥手,大包大揽地说:“没有什么糟不糟的,只需要十分钟,我的人就能把这里打扫干净,比服务员打扫得都干净十倍。小兄弟,你放心,出了天大的事,我文牡丹一个人担着,绝对不会让你受连累。”
我无法相信他的话,但又不得不听着。
“夏先生,我当家的就是这种说话习惯。如果有得罪之处,请勿见怪,不过你放心,我们会把现场收拾干净。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请先撤吧?”那女人说。
的确,日本人全军覆没,我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好吧,回见。”我向两人告别。
这一战,秦王没有露面,已经杀得日本人片甲不留,果真厉害。看起来,江湖上的水实在太深。任何人都可能溺毙其中。
第187章 无处可逃(1)
我出了明湖居,向右拐,沿着人行道向西,打算先回曲水亭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济南城忙碌的一天开始了,上班的人开着车、骑着电动车,在明湖路上挤成了一团,几乎每一个红绿灯路口都会堵长达几百米,此情此景,蔚为壮观。
由此我也想到,身在济南的每一个人都很努力,为了自己的明天打拼。他们既非白道也非黑道,只是普通市民、平凡百姓,为了一家人的生存,每天朝九晚五,起早贪黑,奔走在家和单位之间。
他们是蝼蚁,也是组成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个体,就像一块块红砖一样,哪里需要,搬到哪里。
很久之前,我也是蝼蚁,跟他们没有什么区别。现在,经过了太多事,我感觉自己已经变了。
忽然之间,我用眼角余光感受到,街对面有人正在看我。
转头望去,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穿着黑风衣,背着双肩包,似乎是在等公交车。等车的人很多,全都挤在站牌下。那个人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尽管如此,也已经是鹤立鸡群一般,气质与气势,远远超过了普通人。
我望向他,他的视线正好挪开,望着车来的方向。
所以我并不确定,他刚刚看我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没有停下,似乎也没有必要停下,因为街上的人很多,根本来不及一一甄别。
明湖路两侧有着很多双人石凳,当我接近百花洲的时候,路右侧的石凳上有两个人突然站起来,横在前面,挡住了我的去路。
“借一步说话。”其中一人懒洋洋地说。
他的态度十分无礼,说话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另一个人保持沉默,但眼神如同鬼火,死死地盯住我。
这两人曾经出现在关帝庙里,那时候我站在大殿中,远远地看过他们,并且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秦公子、言先生——正是他们两个。
“借一步说话,有你的好处。”秦公子又说。
言先生仍然没开口,向右侧的小径一指。
我想避开他们,在我身后突然有四个人拥上来,把我裹挟住,身不由己地踏上了那条小径。
向前走了三四十步以后,我们已经远离了明湖路,站在了大明湖边的草地上。
“我们都知道,你是夏家最后一个人。关于神相水镜我不想说太多,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现在只是想警告你,必须得看清楚形势。我们秦王会从西边过来,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带走神相水镜。从前不是有句老话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是聪明人,知道应该怎样选。秦王会是要做大事的,只要站在秦王会这杆大旗之下,以后一定前途光明。比如你,如果能在寻找神神相水镜这件事上,立上一功。将来。呵呵呵呵……”秦公子没有再说下去,下巴高傲地扬起,似乎只要说这些,我就应该跪倒在他脚下磕头谢恩一样
“好极了,很好,谢谢你对我说这些,但是我不知道这些对我有什么用?”我说。
我的态度不卑不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对他说的话根本不屑一顾。
“不给面子是吧?”秦公子问。
我摇摇头:“不是不给面子,是因为我不知道你要什么?神相水镜只存在于传说中,那宝物还没露面,就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你说,我该怎么给你面子?”
秦公子那张好看的脸立刻沉下来,但却没有发作,只是阴沉沉地看着我。
“交换?”言先生终于开口了。
我对他非常忌惮,因为他是辰州僵尸门的人。
当然,我也明白他说的“交换”是什么意思。他是精通“拘魂**”的人,掌心里包罗万象,不知道拘了多少无辜的灵魂。
“交换——我有你想要的,只要你肯按公子的意思去办,我就可以给你。”他说。
“你有什么?”我问。
“你要什么?”他反问。
我要的很多,但我现在不敢说,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肯定不会成为秦王会的人,也不会向秦王俯首称臣,或者跪倒在秦公子的脚下摇尾乞怜。
我摇摇头:“你们可能认错对象了?”
“让他走。”秦公子说。
言先生似乎并不同意秦公子的决定,有些迟疑,一直盯着我的脸,像是要从我的表情上找到一些答案。
“让他滚!”秦公子低声喝道。
裹挟着我的人立刻散开,离我远远的。
“公子,夏先生是唯一一个知道——”
不等言先生说完,秦公子便叫起来:“没听见我说吗?让他滚。我们从来不求别人,都是别人来求我们。将来我爹是要坐北朝南、一统江湖的人,到时候我就是王子,麾下统领千军万马。现在给他脸他不要,将来跪着来求我也没有用。”
他的话让我想笑,但内心也十分震惊。
人类的野心无穷无尽,贪心更是五花八门。
当一个人的私欲无限膨胀时,就会觉得自己应该是世界的主人,天下之大,唯我独尊。
正如昔日,秦始皇竟然提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样的荒谬之极的理论。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秦始皇的后代竟然继承了这种思想,梦想着一统江湖的来临。
秦公子的外貌和说话方式,是标准的富二代和官二代混合起来的样子,也许该给它冠以一个新的名字——江湖二代。
“请吧,夏先生。”言先生有些无奈,只有放我走。
我重新回到明湖路上,匆匆过街,上了曲水亭街。
走到辘轳把街岔路口的时候,我特意走到水边去看,回想那名秦王会的杀手刺杀石舟**时的情景。
一夜过去,刺杀者、杀人者、杀手、日本人,全都成了亡魂。
真正的生活永远比戏剧更富有变化,面对这些变化,我真的无法想象,下一步还会有什么古怪的事。
走近老宅,前面聚着一大堆人,正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走过去,从人缝里一看,沙老拳头靠着墙根坐着,右腿伸直,左腿蜷曲,姿势十分古怪。
起初我并没有想到他已经死了,但沙奶奶的抽泣声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这一点。
“死老头子,死老头子……咱们刚刚过上好日子,你为什么就匆匆走了呢?一句话都没留下……一个字都没留下,你这样走了,我该怎么办啊我?”沙奶奶越哭越伤心,由低声抽泣变成放声大哭。
我停下来,看着人群中的沙老拳头。其实,他的事既是意外又不是意外,因为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这是天谴,谁都逃不过的,唯一替他感到惋惜的是,闯荡江湖一辈子,不应该晚节不保。
沙奶奶看见我,立刻止住哭声,死死地盯住我。
人群向两边一散,自动形成了一条我和沙奶奶对视的通道。
这时候,我知道自己应该走上去说些什么,以表示对沙奶奶的慰问。但是,我刚刚向前走了两步,沙奶奶便腾地站起来,双手向我指着,浑身颤抖,情绪十分激动。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嘈杂的惊叹声,大家都看出沙奶奶有话要说,而这些话是跟我有关的,甚至那些联想能力尤其丰富的人,已经在偷偷议论我是不是杀人凶手。
“沙奶奶。”我叫了一声,继续向前走。
“你别过来。”沙奶奶大叫,双手摆着,幅度极大,“你别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我只好停住,尴尬地站在那里。
“你别过来,老沙已经死了,你就放过我吧!”沙奶奶说。
我只有摇头:“沙奶奶,沙爷爷的死跟我没有关系。我也是从外面刚回来,家门都没进。”
沙奶奶再次嚎啕大哭,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什么。
所有人的眼睛盯着我,等我解释,但我又能怎样解释呢?
埋在地底的坛子、坛子里面的金条、神舟九刀的刀谱、夏氏一族的传承……所有的事,都是不能说的。围绕坛子,沙家老两口做了那么多工作,我当然不能揭穿他们。死者已矣,来者可追。死得人已经离开了,活着的人还要把生活继续下去。
死者为大,给沙老拳头留个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轰隆轰隆两声,沙家的院子里突然腾起烟尘,北屋东头连着一段院墙倒了下去。
“什么?”沙奶奶回头看,所有人也扭头看。
接着,沙奶奶就像疯了一样,什么都不顾了,冲向自己的院子。
我知道,她一定惦记着那十根金条,所以才会奋不顾身地冲过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言果然不假。
人群跟着沙奶奶向院里跑,乱糟糟的,现场一塌糊涂。
我没有跟进去,二是回了老宅,进门之后,随手把门关好。
杀了沙老拳头的人。有可能是日本人、赵王会、秦王会。如果没有那些金条,沙老拳头也许就不会死,以后仍然可以过虽然清贫但却平安的生活。
北屋里,冰棺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被石舟**的人送走了。
我松了口气,至少我在明千樱临死前答应她的已经做到了。
除了那些藏起来的金条,我目前的家已经四壁皆空,一贫如洗。
老城区的房子是不允许返修的,除非是政府拿钱、拿图纸出来返修。否则的话,老百姓任谁都没有权利拆除老房、建设新房。
“也许是该离开的时候了。”我告诉自己。
济南城的建设如火如荼,二环内外,很多大牌房地产商建造了成片的商品楼,条件设施非常好,户型房型也应有尽有。
有了那些金条,任何房子我都买得起,而且那是我应得的,是爷爷留给我的,绝非不义之财。
第188章 无处可逃(2)
屋顶之上“啪嗒啪嗒”两声轻响,打断了我的沉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紧跟着,两个人从屋檐上飘落下来,无声地落地,正是文牡丹和那个女人。
“不用谢。”文牡丹大大咧咧地说。
“谢什么?”我苦笑一声。
“谢什么?刚刚如果不是我推倒了那个老太太家的后墙,她肯定立刻缠上你,把你拖到警察那里去。最近发生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警察又不懂,弄不好就会把你先拘留起来,慢慢审,慢慢查。那样的话,你就变得非常麻烦了。”
这是实情,我一旦想通了,立刻双手抱拳,向着文牡丹深鞠一躬。
“这位是?”我向那女人一指。
“这是内人。火烧云。”文牡丹介绍。
“夏先生,我们以前见过,只是你贵人多忘事,没有注意过我。”火烧云落落大方地说。
我立刻表示歉意:“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这些江湖上出名的奇术师每逢大战来临,都会充分地做足功课,摸清敌人的底细,然后有针对性的布置埋伏,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同样,他们对即将遇到的每一个人,也会这样做。唯有如此,才能保证立于不败之地。
“夏先生,多事之秋,你不该再住在这里了,应该马上离开。”火烧云说,“再住下去。只怕隔壁那老太婆就会一直来骚扰你,直到你住不下去为止。”
对于沙奶奶,我心中,满含歉意。人命关天,在生死面前,钱和金条算不了什么。如果我要离开老宅的话,肯定是直奔镜室,去了断那里的事。
“收拾东西走吧。”火烧云又说,“今晚先住到我们那里去,免得夜长梦多。”
我没有推辞,也没有耽搁,走进卧室收拾衣服。
文牡丹和火烧云站在外屋,我能清楚地听到他们叽叽嚓嚓说话的声音。
我对文牡丹当然抱有戒心,石舟**的死似乎让我看清了形势。
秦王会深藏不露,一出现就连连得手,无论是在芙蓉街关帝庙还是在明湖居,都对日本人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如此一来,秦王会的加入让济南城的江湖形势风云突变。
在这种局面下,文牡丹到来,或许不只是简单地为我好,而是另有企图。
“秦王到底在不在明湖居?”火烧云问。
“当然在。”文牡丹回答,“就在楼上,千佛阁之内。”
“那为什么我后来上去,里面空无一人,只有石舟**的尸体?”火烧云又问。
“我不知道,秦王的神机妙算又岂是我们能理解的?”文牡丹回答。
“这就怪了,秦王不在那里,又去了哪里?目前济南城的情况非常复杂,我多次收到线报,赵天子要对秦王不利。我现在最怕的是,一旦秦王落了单,赵王会就有机可乘了。”火烧云说。
文牡丹愤然回答:“早在一年之前,我就向秦王进言,在恰当的时候,要把剿灭赵王会提上议事日程。可惜,秦王根本不听我的,他对局势的判断,似乎要比我们俩更乐观。在他看来,赵王会是一个可以与虎谋皮的对象。所以他才对赵天子若即若离,既不排斥,也不靠近。实际上你也看出来了,赵天子是一只狼。”
我听他两人对话,感觉秦王真的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击杀石舟**之后,秦王立即远遁,连面都不露。这种处事方式,比普通人高明数百倍。
江湖人也是要讲究工作效率的,如果能避免很多垃圾时间,就会远远地领先于其他人,获胜几率,无限增大。
所以我很佩服秦王,杀人就是杀人,一击必杀,迅速离去,去做更重要的事。
“啪啪啪”,有人在大门外用力拍门。
接着,沙奶奶的声音就在大门外响起来:“石头,你开门,奶奶跟你说道说道,快开门,快点开门……”
很明显,沙老拳头出了意外,沙奶奶不会善罢甘休,要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
我真是无辜到家了,沙老拳头离开的时候,我自己百事缠身,根本顾不上他。
他是一个大人,走在自家门口的胡同里,应该不必有人护送。现在他出了事,沙奶奶爱报警就报警,爱找人就找人,绝对不该把矛头对准我。
“有人拍门——夏先生,有人拍门。”文牡丹在外面叫。
我走出来,低声回答:“是我邻居沙奶奶,我出去看看。”
从正常人的角度出发,我认为自己有必要出去给沙奶奶解释,让她认清形势,洗脱我的罪责。
火烧云一伸手,将我拦住。
“怎么?”我问。
“这时候不能出去,那老太太身边一定有警察。夏先生,如果你被警察抓了,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放出来,所有事儿就都耽误了。你知道吗?有些事耽误不得,那种情况还会害得很多人丧命。所以,我们现在就走,赶紧走。”火烧云回答。
“那是我邻居,我想自己能说服她。”我说。
火烧云摇头:“一走了之是最简单的办法,别给她缠上。”
“开门,开门,开门……”沙奶奶还在叫,但是我听得很清楚,应该同时有四只手拍在门上,所以才会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看来沙奶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不是警察,就是好事的邻居。
“走吧?”火烧云催促。
“你们走,我来断后。”文牡丹说。
我并不赞同火烧云的说法,但这时候,暂避一时也许是比较好的选择。
火烧云推开了后窗,她先出去,我跟在后面。
我们向西走。一直上了芙蓉街,然后继续向西,到了省府前街,再左转向南,到了泉城路向右拐,过了西门十字路口,又过了西门桥,转入了剪子巷。
这条路是火烧云设计好的,我只是在后面跟从。
剪子巷作为一条百年老巷,本来应该好好地维护,让它成为一个历史遗迹,供外地游客参观。可惜的是,现在的剪子巷已经被各种私搭乱建占掉了路面的一半。在这里,两辆车相遇,都很难错过去。更过分的是,有些居民竟然在楼与楼之间的空地上养鸡,弄得鸡毛乱飞,怪味四溢。
如今的老济南人提起剪子巷,无不摇头叹息,为这条百年老巷鸣不平。
“这里面最好栖身。”火烧云解释。
我们到了剪子巷的中段,由左面的宽大楼梯向上走,连上三层,到了一个空中平台。平台上也有四五栋居民楼,都是七层结构,楼门口、窗户口都非常狭小,看上去十分别扭。
“二单元五零二室。”火烧云向上一指。
“这里是你们的联络点吗?”我问。
火烧云摇头:“不是联络点,而是安全屋。”
我们迅速上了五楼,火烧云一边走一边已经拿出钥匙,开了五零二室的防盗门。
这是一个两室两厅的单元房,室内很干净,但没有人。
“夏先生,如果可以的话,委屈你在这里呆一阵,等外面确定没有事了,我们再来接你。”火烧云说。
“是要软禁我吗?”我问。
火烧云摇头,笑着回答:“怎么敢呢!夏先生,我们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曲水亭街老宅,已经不适合再住下去了,因为那里发生了太多事。别把我们想得太坏。也别误解了秦王,江湖上有太多事是我们看不透的,不能用好坏一概论之。你住在这里,正好能够整理思路,让自己变得清醒一点。人必须得反思,想好以后的路怎么走,才能过得踏实。”
“我想见见秦王。”我说。
火烧云再次摇头:“不可能,秦王想见你的话,他就会主动出现。就连我们想见秦王汇报工作,也得事先预约。”
“你帮我约。”我说。
“有话我可以转达的。”火烧云说。
我摇摇头,固执地再次重复:“你帮我约,我想见他。”
火烧云无奈,只有点头:“好吧,我马上向他汇报。夏先生,你留在这里,我出去看看情况。没有特殊事情的话,请不要走出房间,吃的用的,我会带回来。”
她退出去,反锁了房门,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心情有些郁闷。
爷爷把坛子托付给沙老拳头,他最终食言,没有遵守约定,理应受到惩罚。假如沙奶奶迁怒于我的话,就真的是不识好歹了。
自古以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沙老拳头的遭遇又一次说明了这个道理,可知古人留下的话,总有其深刻哲理,绝对不是无缘无故流传下来的。
我走上阳台,向着泉城广场的方向眺望,隐约能够看到蓝色的泉标。
泉标是济南的象征,泉城广场则是济南的脸面。外地人到济南来,除了千佛山、趵突泉、大明湖之外,必定会到泉城广场来走一圈,在泉标下拍几张照片,再欣赏东面的音乐喷泉。
剪子巷与泉城广场只有一河之隔,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几乎是抬腿就到。
按照火烧云的说法,我必须在这里等待外面的事态平息下来,然后看具体情况,再离开这处安全屋。如此一来,我就成了秦王会庇护下的一员,落入他们的指掌之中了。
第189章 无处可逃(3)
从秦王会击杀石舟**的霹雳手段来看,秦王亦是一个极有决断力的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旦决定方向,就会毫不留情地坚决执行,并不理会后面带来的各种纷扰。
面对这样一个人,我觉得以自己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与其抗争。合作下去,只会被对方吞并,成为强者的附庸。
“那样的话,夏氏一族也就完了。”我长叹一声。
石舟**的死、日本人的覆灭让我觉得有些怅然,或许是因为明千樱的缘故,我总觉得,这些人还没有“必须要死”的理由。
从曲水亭街到辘轳把街,再到芙蓉街关帝庙、贡院墙根街、明湖居——石舟**等人只是为了绝地求生,企图用黑虎偷心、长途奔袭之术击杀秦王,脱困而出。
石舟**是江湖人,深知江湖规矩,此刻已经不是她想击杀秦王,而是必须以此手段来换取自己人的全身而退。
她是赌徒,或许以前曾经有无数次赌赢的例子,但一次押注错误,就造成了全军覆没,不留一个活口。
中国人明哲保身的箴言中不止一次地强调过: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这十件事绝对是一个都不能沾。这是十种会上瘾的恶习,学会任何一样,都会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最终将自己送上断头台。
赌,害了石舟**。
我最大的遗憾,是跟她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如果能够做出相反的判断,至少还可以使她兵分两路,给自己留下后手,而不至于全部人马直扑明湖居,落入秦王会的算计之中。
“抱歉。”我向着冥冥虚空之中合掌致歉,只希望石舟**在天之灵能够早日回归西方极乐世界,登入轮回,转世超生。
另外,我也希望明千樱能够被平安送回日本,了结这段杀戮。
那么,接下来的新的战斗就会发生在秦王会、赵王会之间,也就是秦王与赵天子之间了。
春秋争霸之时,秦国、赵国攻讦不休,他们的后人仍旧延续了这场战斗,只不过将战场挪移到济南来了。
我对赵天子的印象差,他就像一块巨大的顽石一般,一照面就给人以巨大的压力。而且,他的出手根本没有任何规律可猜,让人十分头痛。
“希望秦王是一把巨锤,敲碎顽石,击杀赵天子——”二虎相争,我希望先被消灭的是赵天子。
我不愿躲在屋里,那会使我觉得自己像一头困兽。
于是我站起来,走到门口。防盗门的门锁非常简陋,连拧了几下,锁芯就坏掉了。
我走出门,迅速下楼,到了那个平台上。据我所知,济南很多老旧小区都有这样的平台设计,通常情况下,都会在平台一侧留下几道防火梯。
平台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向东一看,能望见西门电子大厦楼顶上鳞次栉比的彩色广告牌。
我走到平台东侧,向下一看,那里果然有一架带着锈迹的铸铁防火梯,直通护城河边。
阳光之下,护城河上泛着粼粼的微波。
我由防火梯下去,很快就到了河边。
护城河上没有游船,远远的,一艘捞垃圾的船停在水面上,一个工人正握着长长的捞网,从水面上捞起各种垃圾。
我向前走了几步,挥手示意,让那人把船开过来。
船很快划过来,我没有多废话,给那戴着环卫工橙色小帽的人十元钱,然后跳上了船,指了指泉标的方向。
那工人调转船头,向南划去,拐了个弯,在趵突泉公园外墙下的码头前停下。
“那边,我们不能过去。”他说。
我站起来,跳上岸,然后沿着台阶向上,到了趵突泉公园的正门。
虽然不是旅游旺季,也非节假日,公园门前仍然游客众多,熙熙攘攘。
我随游客过街,进了泉城广场,向泉标走去。
在人群中走着,我感觉自己又有了安全感,仿佛是一滴水经历了各种艰难险阻之后,终于“水流千遭归大海”,又回到了海洋的怀抱,可以放下心来,任意遨游。
我是地地道道的济南人,站在这片土地上,四周看到无数济南人的面孔,听到他们说的济南乡音,那种亲切畅快的感觉,无法用言辞来表达。
刚刚走到泉标的西南侧,迎面走来了两名各攥着一大把氢气球的小贩。
我向右侧避开,先让他们过去。
“先生,要不要买个气球?”其中一个小贩问。
我摇摇头,跟他们擦肩而过。
“先生,韩夫人有请。”另一名小贩说着,立刻靠上来,脸几乎要贴在我的耳朵上。
我一时间没有回过味来,因为满心里只以为他们跟广场上的各种小贩一样,靠兜售货物这点微薄利润养家糊口。
“韩夫人?”我在记忆里搜索,立刻记起了爷爷出殡当日,那个惊艳而来的女人。
“就是那个韩夫人。”两名小贩目光锐利,从我的表情上判断出我已经想到是谁。
我深吸了一口气,刚要拒绝,但肋下一痛,被两柄利器同时抵住左右两肋。
“别拒绝,韩夫人说,不管死的活的,都要带回去。”贴上来的小贩笑嘻嘻地说。
两人突然放手,几十个氢气球腾空而起,飞向天空。
“我的气球,我的气球……”两人向上一指,装出又急又气、可怜巴巴的样子。
附近所有人的一起抬头向上看,有些没有同情心的人哈哈大笑,仿佛在看好戏似的。
趁此机会,两名小贩架着我的胳膊,一路向南走。
到了泺源大街北边,一辆蓝色的别克商务车开过来,侧门随即打开,有四只手伸出来,把我拉进车去。
我几乎没有任何反抗机会,因为有两把手枪冷森森地对准我的面门,枪口距离我的鼻尖不到一尺。
身后的两名小贩也跳上车,车子自动关门,随即沿着泺源大街向西开去。
“别乱动,别说话,别打算报警求援,别试图跳车逃脱——现在,你最好闭上眼休息一阵,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然后等待韩夫人接见。”开车的司机瓮声瓮气地说。
我保持沉默,但并不是因为听了他的警告的缘故,而是觉得,无论问什么问题,他们都不可能答得上来,不如等到见了那位韩夫人再说。
“后面有人跟踪。”一名枪手低声警示。
我背对驾驶座、面向车后窗坐着,很自然地看到了车后的情况。
果然,一辆黑色的宝马越野车、一辆白色的斯巴鲁越野车一路超车,急急地跟上来。
“看看,是谁的人?”司机吩咐。
那枪手从怀中取出一架微型望远镜,转过头去,盯着两辆车子看了一阵,再次报告:“好像是京城里来的人。”
那司机松了口气:“是京城燕家的人……呵呵,没事,不慌不慌。燕家那小子只会装酷耍帅,要不就是摆摆样子骗骗小姑娘,根本没有任何实力可言。燕家后继无人啊,凭着他那点臭钱,在京城文艺圈子里显摆显摆也就罢了,非得来江湖上丢脸!你们别管了,我开车到西面去,拐几条小巷子,戏弄他们一下,让这群家伙知难而退就好了。”
看起来,司机对追踪者十分不屑,根本没放在眼里。
我能猜到,“京城燕家”指的就是燕歌行。
平心而论,燕歌行真的是太爱摆架子、装面子了。他把京城里那套做派带到济南城来,根本不合时宜,也很不实用。所以,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舞台上的戏子一样,唱念做打样样精通,但却只能是自说自话,对眼下的江湖局势产生不了任何决定性的影响,也难怪会被别人瞧不起。
“都系上安全带。”那司机警告。
车上四人各自将自己的安全带系好,正襟危坐,静待那司机使出手段。
“你们——”那司机回头看了一眼,破口大骂,“你们这四个傻鸟,还有没有点眼力价?夏先生是韩夫人特意邀请的客人,又不是囚犯——赶紧赶紧,把夏先生安置好,给他系上安全带……唉,你们这四个傻鸟,什么事都得我手把手教着点!你们给我记住了,夏先生是韩夫人最看重的人,他要少了根汗毛,你们四条命全赔上也不够!”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两名小贩最先反应过来,先解开安全带,又凑上来,把我扶到司机右后方的领导席位坐下,轻手轻脚地帮我系上安全带。
他们被司机骂了一通,过于小心,缩手缩脚,连安全带也不敢拉得太紧。
我自己动手,把安全带系紧。
“夏先生,抱歉啊,我只跟他们说请你,却没说清楚怎么请。抱歉抱歉,全怪我教徒无方……到了韩夫人那里,这事咱就别提了,好不好?”司机回头,陪着笑脸说。
他的模样似曾相识,应该是在爷爷出殡当日跟随韩夫人来过的。
我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沉着脸,静静地目视前方。
“夏先生,真是对不住了。”见我这种态度,司机有些心虚。
“我可以说话了?”我问。
“可以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了。刚刚我怕是……怕是夏先生误会我们,再起争执,所以说话严肃了点——不不,是说话很没有礼貌,请夏先生见谅,见谅!”司机脸上笑开了花。
我摇头:“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好好开车吧。”
“是是是是。”司机连连点头。
这时候,车子刚刚开到济南市房产大厦附近。司机突然猛踩油门,车子如脱缰了的野马一样飞速向前。连过了两个路口之后,他突然右转,驶入小纬二路,到了尽头左转,上了经四路。
后面跟踪的车子十分凶悍,立刻跟进来,一路狂按喇叭,驱散挡路的其它车子。
“来吧,让你们看看在济南应该怎么开车!”司机从后视镜里向后望着,满脸带着坏笑。
济南城带“纬”字的路都很窄而且很短,车辆和行人根本不遵守秩序,有的慢如老牛,有的横穿马路。所以很多司机宁愿绕远道,也不想拐进这些路上来。
司机到了纬四路附近,连连加速,先开了右转灯,却方向盘向左打,左拐进入纬四路。
此刻,后面的车子已经跟丢了,但那辆斯巴鲁还是误打误撞,跟着拐了过来。
司机脚下狂踩油门,车子重新回到经七路,右拐行走了没有几百米,接着右拐进入纬六路。
斯巴鲁那辆车最后一次出现在后视镜里,我们看到它已经撞上了一辆横过马路的垃圾车。垃圾车一翻,满地都是垃圾,半条街都给堵上了。
第190章 韩夫人(1)
“洪爷,跟踪的车都没了。”枪手报告。
被称作“洪爷”的司机大笑起来:“京城来的大爷都不会开车,他们四平八稳惯了,哪知道在济南开车有多难?你们都给我记住,‘七王会’里最难缠的是赵天子,最可怕的是秦王,其余诸王,都不用放在眼里。尤其是燕家这小雏儿,以前一直在他老子的翅膀底下享福,根本没到外面来经经风雨。这一次到济南来,就是自己找不痛快。韩夫人说了,如果不是给老燕一个面子,早就把这小雏儿废了。”
所有人哈哈大笑,为这短暂的胜利而心花怒放。
我没笑,因为我知道燕歌行不是什么“小雏儿”,而是一只蜷伏的老鹰。
在老宅,燕歌行受了韩夫人的冷遇,虽然脸上挂不住,但却没有任何发作的意思,只是谦恭地跟在一边,始终没有说一句不礼貌的话。这是他的涵养,也是他的高明之处。今日之江湖,只有低调隐忍的人才能成功,任何高调张扬之辈,都会成为别人攻杀的头号目标。
从这种意义上说,燕歌行的表现要好于韩夫人。
更何况,燕歌行是韩夫人的晚辈,属于江湖中的第二代,背后还有大靠山。如果韩夫人看轻燕歌行,只怕就会棋差一招了。
“夏先生,你在担心什么?”那洪爷再次回头。
我不想回答,索性闭上眼睛假寐,任由这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嘲弄跟踪者。
“洪爷这开车技术,绝了!”有人说。
“洪爷毕竟是韩夫人麾下第一高手嘛,岂是京城那小雏儿能比的?洪爷吃的盐比那小雏儿吃的米都多,洪爷过的桥比那小雏儿走的路都多,哈哈哈哈……”
“跟着洪爷有肉吃,以后就跟着洪爷了。”
“洪爷,这次韩夫人到济南来巡视,肯定得多仰仗你在济南的面子。以后啊,韩夫人数第一,洪爷数第二,别人不管是多威风、多了不起的角色,都得排在洪爷后面,永远排第三,哈哈……”
我听出来,这群阿谀奉承之徒的话里,竟然将矛头指向了我。
“不要瞎说,当着夏先生的面,让人家笑话。”洪爷自谦,但这句话更像是自夸。
“没瞎说,夏先生年轻,比起洪爷来,那还是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的!”一名枪手斩钉截铁地强调。
我懒得跟他们争一日之长短,因为真的要争,那就是自甘降低身份了。
虽然闭着眼睛,我仍然能判断出车子的行动方向。
甩掉跟踪者之后,车子很快由经七路上了经十路,然后一路向西狂奔,远离济南市区。
以韩夫人的身份,她一定会选择幽静优雅的高档住所,与普通富豪截然不同。
“西郊还有什么高档酒店吗?”我在记忆里搜索,却想不出来。
就在此刻,洪爷的手机响了。
“夫人好,已经接到了夏先生,正在回来的路上,大概十五分钟到。”洪爷接电话,恭恭敬敬地汇报情况。
之后,他把手机递过来,小声说:“夏先生,夫人请你接电话。”
我接过手机来,坦然开口:“夫人好,我是夏天石。”
韩夫人的声音依旧是慵慵懒懒的:“小夏,好几天没有你的消息,我有点担心。明天我就要回青岛了,所以令下人们接你过来,一起吃个便饭。现在的济南城啊乱着呢,我刚刚在想,是不是带你一起回青岛去住一阵?你放心,年轻人心气高,我是不会给你任何限制的,更不会对你的感情啊、发展方向啊什么的妄加指责。我们这一代都老了,未来是年轻人的天下,我希望你能忘掉以前那些窘困的岁月,重新开始。钱,我有的是;人,我有的是……”
她的声音很好听,让我心里软软的,有找到了家的感觉。
“谢谢夫人。”我由衷地说。
“谢什么呢?我应该感到惭愧才是。其实我早该到济南来看看的,那样你也就不会受那么多苦。小夏,忘掉过去吧,大家都向前看,未来海阔天空,不知有多美好呢!呵呵呵呵……”韩夫人的笑声如同银铃珠帘一般,极为动听。
如她所言,我过去的日子的确窘困。一个,是没钱、没房子、没地位,导致被社会上的人看不起,过得非常清贫;第二,在那些日子里,我没有任何理想,也看不到腾飞的机会,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混在市井之徒堆里,毫不起眼,毫不出众;第三,我对未来没有任何想法,也意识不到自己肩上的责任,目光短浅,胸无大志。
爷爷一死,我的精神世界、物质世界全都打开了,心中眼中,豁然开朗。
如果再有韩夫人这样的高手助力,未来一定是无可限量。
如果放在平时,我理应对韩夫人的许诺表示感谢,但现在,当着洪爷,我没有任何过分热情的表示,以免引起别人的嫉妒。
“谢谢夫人,我一定努力。”我简短地回答。
“好了,稍后见吧,挂了。”韩夫人说。
我也彬彬有礼地道了再见,等对方挂电话。
与韩夫人通电话期间,四名枪手的四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让我有如芒在背的不舒服感觉。
我把手机还给洪爷,顺便向车窗外望了望。
车子已经行至腊山立交桥附近,道路两边渐渐荒凉。再向前走,就要离开槐荫区、进入长清区的地盘了。
我什么都没问,也不想问。洪爷那种人表面豁达开朗,实际上却对利益斤斤计较。如果我开口问他,他就会在四名枪手面前摆出“无所不知、掌管全局”的架子来。
“夏先生,没事吧?”我不问他,他主动问我。
我摇摇头:“没事。”
“夫人说了什么?”他又问。
“没说什么,只是说见面聊。”我不露出任何口风,任由他去胡猜。
“我隐约听到,夫人好像要带你回青岛?”他问。
我打了个哈哈:“哈哈,在济南住得好好的,去青岛干嘛?青岛那么潮湿,济南人去了根本住不惯。还是济南好啊,有山有水,有泉有湖,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青岛有什么啊?除了啤酒和蛤蜊,其它还有什么呢?”
其实,我说的也是实情。
济南、青岛是山东省内的两大超级城市,一个在西,一个在东,成分庭抗礼之势。
近十年来,媒体频频爆出青岛申请要划独立市的消息,就像国内传统的几大独立市那样,抛开山东省的领导,抢占山头,独立为王。
正是因为这种地缘政治的存在,济南、青岛两地的人也都互相看不起,彼此指责、嘲弄、讽刺的潮流从来没有停息过。
韩夫人邀请我去青岛,我当然是要婉拒的。唯一的理由,我的根在济南,哪儿都不会去。而且,经过了这么多事,我已经领悟到独立的重要性。只有独立,才能成长,否则永远都是别人的附庸,任由别人揉捏。
“是啊是啊,青岛也就那样,没意思。夏先生,我们都是济南的,以后有机会合作的话,一定名震天下。”洪爷说。
我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其他四名枪手一起鼓掌,提前预祝我和洪爷的合作形成双赢之态势。
车子又前行了五公里,缓缓减速,向右一拐,驶入了一片掩映在绿树中的别墅区。
那别墅区的门口竖着巨大的古铜色牌楼,上面有着草书“蓝石大溪地”五个大字。
很早之前,我就从报纸上看到过这个名字,看广告内容称,这里是全江北最好的别墅区,其建筑品质远远超过其它的品牌建筑商。
车子过了保安岗亭,左转驶下坡道,停在一大片平坦的鹅卵石停车场内。
停车场四周全是绿草茵茵的草地,再向西则是一个精致的高尔夫球场。
我们下了车,洪爷又说:“夏先生,夫人说,你到了之后,先陪你去沐浴更衣,换新衣服,然后参加晚上的私人宴会。”
如果放在从前,我会拒绝这样的安排,自认为穿身上的衣服已经足够,不必麻烦别人。不过,这里既然是全江北最好的别墅区,身在其中,当然要有足够档次的衣着,否则就会显得格格不入、非常突兀,仿佛一个野蛮人闯入了高度文明的城市那样。
“好,请带路。”我说。
洪爷陪着我左转进入一幢独立别墅,四名枪手却只能留在车边,用艳羡的眼神目送我们远去。
这幢别墅很大,古铜色的大门向南开着,门前有着大概二十步见方的小庭院。庭院外围,环绕着潺潺的溪流,由东面过来,又向西流去。溪流一侧,还有一棵直径超过两尺的银杏树、一棵已经枝繁叶茂的核桃树。
到了门口,洪爷驻足。
一名个子高挑、肤色白皙的女孩子走出来,向我点头:“夏先生,请跟我来。”
同样,洪爷眼中也露出了艳羡、嫉妒的微光,但那种光一闪而逝,被满满的笑意所掩盖。
“夏先生,我在这里等,慢慢来,不要急。”他说。
一瞬间,我看懂了他口中没有说出来的所有的潜台词。
第190章 韩夫人(1)
“洪爷,跟踪的车都没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枪手报告。
被称作“洪爷”的司机大笑起来:“京城来的大爷都不会开车,他们四平八稳惯了,哪知道在济南开车有多难?你们都给我记住,‘七王会’里最难缠的是赵天子,最可怕的是秦王,其余诸王,都不用放在眼里。尤其是燕家这小雏儿,以前一直在他老子的翅膀底下享福,根本没到外面来经经风雨。这一次到济南来,就是自己找不痛快。韩夫人说了,如果不是给老燕一个面子,早就把这小雏儿废了。”
所有人哈哈大笑,为这短暂的胜利而心花怒放。
我没笑,因为我知道燕歌行不是什么“小雏儿”,而是一只蜷伏的老鹰。
在老宅,燕歌行受了韩夫人的冷遇,虽然脸上挂不住,但却没有任何发作的意思,只是谦恭地跟在一边,始终没有说一句不礼貌的话。这是他的涵养,也是他的高明之处。今日之江湖,只有低调隐忍的人才能成功,任何高调张扬之辈,都会成为别人攻杀的头号目标。
从这种意义上说,燕歌行的表现要好于韩夫人。
更何况,燕歌行是韩夫人的晚辈,属于江湖中的第二代,背后还有大靠山。如果韩夫人看轻燕歌行,只怕就会棋差一招了。
“夏先生,你在担心什么?”那洪爷再次回头。
我不想回答,索性闭上眼睛假寐,任由这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嘲弄跟踪者。
“洪爷这开车技术,绝了!”有人说。
“洪爷毕竟是韩夫人麾下第一高手嘛,岂是京城那小雏儿能比的?洪爷吃的盐比那小雏儿吃的米都多,洪爷过的桥比那小雏儿走的路都多,哈哈哈哈……”
“跟着洪爷有肉吃,以后就跟着洪爷了。”
“洪爷,这次韩夫人到济南来巡视,肯定得多仰仗你在济南的面子。以后啊,韩夫人数第一,洪爷数第二,别人不管是多威风、多了不起的角色,都得排在洪爷后面,永远排第三,哈哈……”
我听出来,这群阿谀奉承之徒的话里,竟然将矛头指向了我。
“不要瞎说,当着夏先生的面,让人家笑话。”洪爷自谦,但这句话更像是自夸。
“没瞎说,夏先生年轻,比起洪爷来,那还是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的!”一名枪手斩钉截铁地强调。
我懒得跟他们争一日之长短,因为真的要争,那就是自甘降低身份了。
虽然闭着眼睛,我仍然能判断出车子的行动方向。
甩掉跟踪者之后,车子很快由经七路上了经十路,然后一路向西狂奔,远离济南市区。
以韩夫人的身份,她一定会选择幽静优雅的高档住所,与普通富豪截然不同。
“西郊还有什么高档酒店吗?”我在记忆里搜索,却想不出来。
就在此刻,洪爷的手机响了。
“夫人好,已经接到了夏先生,正在回来的路上,大概十五分钟到。”洪爷接电话,恭恭敬敬地汇报情况。
之后,他把手机递过来,小声说:“夏先生,夫人请你接电话。”
我接过手机来,坦然开口:“夫人好,我是夏天石。”
韩夫人的声音依旧是慵慵懒懒的:“小夏,好几天没有你的消息,我有点担心。明天我就要回青岛了,所以令下人们接你过来,一起吃个便饭。现在的济南城啊乱着呢,我刚刚在想,是不是带你一起回青岛去住一阵?你放心,年轻人心气高,我是不会给你任何限制的,更不会对你的感情啊、发展方向啊什么的妄加指责。我们这一代都老了,未来是年轻人的天下,我希望你能忘掉以前那些窘困的岁月,重新开始。钱,我有的是;人,我有的是……”
她的声音很好听,让我心里软软的,有找到了家的感觉。
“谢谢夫人。”我由衷地说。
“谢什么呢?我应该感到惭愧才是。其实我早该到济南来看看的,那样你也就不会受那么多苦。小夏,忘掉过去吧,大家都向前看,未来海阔天空,不知有多美好呢!呵呵呵呵……”韩夫人的笑声如同银铃珠帘一般,极为动听。
如她所言,我过去的日子的确窘困。一个,是没钱、没房子、没地位,导致被社会上的人看不起,过得非常清贫;第二,在那些日子里,我没有任何理想,也看不到腾飞的机会,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混在市井之徒堆里,毫不起眼,毫不出众;第三,我对未来没有任何想法,也意识不到自己肩上的责任,目光短浅,胸无大志。
爷爷一死,我的精神世界、物质世界全都打开了,心中眼中,豁然开朗。
如果再有韩夫人这样的高手助力,未来一定是无可限量。
如果放在平时,我理应对韩夫人的许诺表示感谢,但现在,当着洪爷,我没有任何过分热情的表示,以免引起别人的嫉妒。
“谢谢夫人,我一定努力。”我简短地回答。
“好了,稍后见吧,挂了。”韩夫人说。
我也彬彬有礼地道了再见,等对方挂电话。
与韩夫人通电话期间,四名枪手的四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让我有如芒在背的不舒服感觉。
我把手机还给洪爷,顺便向车窗外望了望。
车子已经行至腊山立交桥附近,道路两边渐渐荒凉。再向前走,就要离开槐荫区、进入长清区的地盘了。
我什么都没问,也不想问。洪爷那种人表面豁达开朗,实际上却对利益斤斤计较。如果我开口问他,他就会在四名枪手面前摆出“无所不知、掌管全局”的架子来。
“夏先生,没事吧?”我不问他,他主动问我。
我摇摇头:“没事。”
“夫人说了什么?”他又问。
“没说什么,只是说见面聊。”我不露出任何口风,任由他去胡猜。
“我隐约听到,夫人好像要带你回青岛?”他问。
我打了个哈哈:“哈哈,在济南住得好好的,去青岛干嘛?青岛那么潮湿,济南人去了根本住不惯。还是济南好啊,有山有水,有泉有湖,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青岛有什么啊?除了啤酒和蛤蜊,其它还有什么呢?”
其实,我说的也是实情。
济南、青岛是山东省内的两大超级城市,一个在西,一个在东,成分庭抗礼之势。
近十年来,媒体频频爆出青岛申请要划独立市的消息,就像国内传统的几大独立市那样,抛开山东省的领导,抢占山头,独立为王。
正是因为这种地缘政治的存在,济南、青岛两地的人也都互相看不起,彼此指责、嘲弄、讽刺的潮流从来没有停息过。
韩夫人邀请我去青岛,我当然是要婉拒的。唯一的理由,我的根在济南,哪儿都不会去。而且,经过了这么多事,我已经领悟到独立的重要性。只有独立,才能成长,否则永远都是别人的附庸,任由别人揉捏。
“是啊是啊,青岛也就那样,没意思。夏先生,我们都是济南的,以后有机会合作的话,一定名震天下。”洪爷说。
我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其他四名枪手一起鼓掌,提前预祝我和洪爷的合作形成双赢之态势。
车子又前行了五公里,缓缓减速,向右一拐,驶入了一片掩映在绿树中的别墅区。
那别墅区的门口竖着巨大的古铜色牌楼,上面有着草书“蓝石大溪地”五个大字。
很早之前,我就从报纸上看到过这个名字,看广告内容称,这里是全江北最好的别墅区,其建筑品质远远超过其它的品牌建筑商。
车子过了保安岗亭,左转驶下坡道,停在一大片平坦的鹅卵石停车场内。
停车场四周全是绿草茵茵的草地,再向西则是一个精致的高尔夫球场。
我们下了车,洪爷又说:“夏先生,夫人说,你到了之后,先陪你去沐浴更衣,换新衣服,然后参加晚上的私人宴会。”
如果放在从前,我会拒绝这样的安排,自认为穿身上的衣服已经足够,不必麻烦别人。不过,这里既然是全江北最好的别墅区,身在其中,当然要有足够档次的衣着,否则就会显得格格不入、非常突兀,仿佛一个野蛮人闯入了高度文明的城市那样。
“好,请带路。”我说。
洪爷陪着我左转进入一幢独立别墅,四名枪手却只能留在车边,用艳羡的眼神目送我们远去。
这幢别墅很大,古铜色的大门向南开着,门前有着大概二十步见方的小庭院。庭院外围,环绕着潺潺的溪流,由东面过来,又向西流去。溪流一侧,还有一棵直径超过两尺的银杏树、一棵已经枝繁叶茂的核桃树。
到了门口,洪爷驻足。
一名个子高挑、肤色白皙的女孩子走出来,向我点头:“夏先生,请跟我来。”
同样,洪爷眼中也露出了艳羡、嫉妒的微光,但那种光一闪而逝,被满满的笑意所掩盖。
“夏先生,我在这里等,慢慢来,不要急。”他说。
一瞬间,我看懂了他口中没有说出来的所有的潜台词。
第191章 韩夫人(2)
韩夫人有钱、有势、有权力、有地位,如果我能受到她的青睐,那么她所拥有的一切资源都会向我倾斜,等于是我在一夜之间变得应有尽有,与洪爷平起平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以想象,洪爷费了多少力气、动了多少心思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如果我蹿升太快,一定就影响到他的前程,甚至风头会盖过他。这种情况下,他心里的酸楚、愤怒、嫉恨都迅速冒上来,恨不得一刀割断我的喉咙。
我忽然记起了哲人说过的一句箴言:被人嫉妒,说明你已经远远超过他人。
“谢谢洪爷。”我向他伸手。
洪爷有些意外,但还伸出手,紧紧地与我握手。
“刚刚过来的路上,已经学到很多,希望以后能够一如既往地跟在洪爷身边,多学习,多长进。”我说。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不想在韩夫人这里无谓地树敌。
洪爷有些尴尬,这也证明他是个聪明人,已经意识到我看透了他的笑脸下的小心思。
“哦,这个——夏先生,这次见面实在是……发生了很多不该发生的事,我手下的人对你太不尊重,平时我对他们的教导也不够多。以后啊,不是你向我学,而是我向你学。以后是年轻人的天下,夫人总是这么教导我们,所以你能加入,也算是我们这个团队的荣幸。夏先生,什么也别说了,守着芳芳小姐,我发誓,以后只要夏先生能用得着我姓洪的,水里来火里去,绝对是一叫就到,绝不含糊。”他笑着说,双手握过来,使劲地上下摇晃着我的手。
我摇摇头:“洪爷,我是午后雨,沾沾地皮就走,不会给大家带来太多麻烦的。”
这是我的真心话,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仰仗韩夫人的威仪,为自己谋福利。
洪爷有些意外:“此话怎讲?”
我笑笑,抽回自己的手:“洪爷,再讲透彻明白一点,有些人是过山虎,有些人是坐地虎。大家都是闯荡江湖的,边走边看,以后就明白了。”
出来迎接我的女孩子微笑起来:“夏先生,这边请,私人宴会将在晚上七点钟开始,现在是四点半钟,我们的时间并不宽裕。”
她这句话其实也是在提醒洪爷,不要过多地纠缠我。
洪爷一点就透,立刻使劲点头:“是是,夏先生,你去忙,我在这里等着,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交流。”
那女孩子转身向里面走,我缓缓跟在后面,跟她保持两步距离。
我知道,此刻洪爷就在门口看着,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他的眼里。如果不想树敌,就必须低调、沉稳、冷静、隐忍到极致,做任何事都波澜不惊,免得引起他的嫉恨。
过了门厅,右拐进入通往楼上的电梯间,那女孩子按下电梯按键之后,轻轻说:“洪爷是个好人,只服从于夫人一人。所以,他总是戴着有色眼镜看待其他人,深恐有人带着特殊目的接近夫人。这种情感极为复杂,不是我辈能够理解的。”
我点头:“谢谢芳芳小姐提醒。”
她摇头一笑:“夏先生,叫我芳芳即可。夫人说,以后只要跟你有关的事,都由我来对接照料。芳芳心灵愚钝、手脚笨拙,如果做错了什么,望夏先生不要责罚才是。”
我后退一步,认真打量她。
这是一个玲珑剔透的真实美女,而且善于自嘲,所以比外面那些人造美女更为讨人喜欢。
电梯门开了,她按住开门键,请我先进去。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她又是一笑:“夏先生,刚刚你可是有话要说吗?”
我叹了口气:“是,本来是有话要说,但现在不必说了。你这么聪明,我要说什么,你肯定猜得到。”
她慧黠地一笑,也学着我刚刚的样子,后退了一步,后背贴到电梯的不锈钢板壁上。
“夏先生,你是个好人,也是个谦谦君子。夫人安排我来接待你,正是因为这一点。未来还长,互相珍惜。在夫人身边几年,见过太多年轻才俊,而你是最卓尔不群的一个,怪不得夫人会如此看重你。放心,你若无心我便休,绝不会做任何令你不愉快的事。”她说。
长得漂亮而且有头脑的女孩子总是让人愉悦,我松了口气,对她的“聪明、机智”已经深深领教了。
“谢谢,你讲出了我的心里话。”我真诚地说。
世界上漂亮女孩子很多,我心里已经拥有其中之一,再不奢求其她。
所以,芳芳这样说,等于是在我们之间未来的关系链接上加了一层保险锁。有这层锁在,就不会发出逾越雷池之举。
对方的机智就在于,她把那些我难以启齿的话预先说出来,免除了我所有的尴尬。
“你真的很漂亮,相信很多人一见到你就会心生爱慕。”我又说。
芳芳一笑:“我心里只有夫人,再无其它私心杂念。”
此刻,电梯已经到了三楼,缓缓停止。
芳芳领着我穿过一条大理石铺地、墙上满铺着黄金牡丹壁纸的长廊,进入了一间宽大的客房。
“该换的衣服都挂在衣橱里,请先沐浴,稍后会有私人护理专家过来,帮您修剪头发以及做一些皮肤保养。提前透露一下,私人晚宴只有你和夫人两人,没有其他嘉宾,所以无需任何紧张及压力。”她说。
我点头致谢,此刻真的不想再见任何陌生人,只想放松下来,安安静静地吃一餐晚饭。
芳芳退出去,回手帮我关门。
我在鎏金大浴缸里放满了热水,全身浸泡其中,闭着眼睛,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在“镜室”之战中,我完全忘记了青岛韩氏的存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纠缠着幻戏师、炼蛊师的面孔。到了后来,赵王会、秦王会的加入,更让我的脑子像是要炸开一样,更无暇回顾爷爷葬礼上发生的事。
我甚至忘记了燕歌行,那些情节都离得好远,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现在,我回来了,又回到真实世界、真实生活中,脱离战团,享受生活。
“也许很多人都渴望投入青岛韩氏门下,受到恩宠照料,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生活,整日锦衣玉食,无忧无愁。可是,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睁开眼睛,看着浴室顶上的花枝形金色吊灯。
我只想过我的生活,而不是别人安排下的、别人授意的生活。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左右我,更没有人能掌控我的思想。于我而言,自由比任何享受都更宝贵。
畅快地泡了个澡之后,我披上浴巾,走出浴室。
客房里,已经有两名穿着粉色工作服的女孩子在等待。
接下来,她们帮我剪发、刮胡须、敷面膜、剪指甲,由上到下收拾了一遍。
她们离去之后,芳芳进来,从衣橱中取出西装、衬衫、领带、腰带、皮鞋、袜子,亲手帮我穿衣。
一切忙完,镜子里的我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富家公子。
“夏先生,夫人说要你戴劳力士金表,但我自作主张,替你改成了欧米茄银表,希望你不会介意。在我看来,以你的个人气质,银表才是最相配的。”芳芳说。
那只银表就放在书桌上,旁边还有一个金色的劳力士表盒,想必里面就是她说的那只金表。
我拿过银表来戴上,向她点头致谢:“谢谢,我的确不太喜欢张扬的金表,你的决定,完美极了。”
金色是富贵中人的专属品,狂野而张扬,骄纵而傲慢。
所以,只有大人物或者是自以为是大人物的人,才会选择金表。至于我,戴一只银表来配身上这身罗蒙西装足矣。
芳芳陪着我下楼,从草地、野花、绿树、紫藤中穿过,又经过一个阔大的池塘,来到一个湖边的平台上。
这平台长约百步、宽也超过五十步,除了靠湖的那面空着,其它三面分别是烧烤区、吧台和灯光舞池。
现在,平台正中摆着一张长桌,两侧各有一把椅子。
我们走上平台,侧面舞池里立刻有一名乐手吹奏起了悠扬的萨克斯曲。
“夫人稍后即到。”有人迎上来,向芳芳报告。
芳芳亲自替我拉开椅子,照顾我坐下。
此刻夕阳已经堪堪落下,只在西面的天空里留着一抹金色的余晖。余晖映亮了湖面,让微风吹起的水波也变成了一道道金色的浪。
“真美。”芳芳悠悠地说。
湖的远端种着芦苇,芦苇顶上,十几只倦鸟盘旋着,寻找着各自的归巢。
“那是黑天鹅,野生的,全山东省的别墅区里,只有蓝石大溪地有,总共在二十只到四十只之间。”芳芳介绍。
“真美,是啊,真美!”我由衷赞叹。
蓝石大溪地开盘之初,曾经在济南市各大纸媒上铺天盖地地发了很多通讯报道,其“江北第一”的名头绝对不是凭空吹出来的。自这里开盘至今,七八年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一个别墅楼盘能够超越它。
“夏先生,夫人的意思,只要你喜欢,这别墅就是你的了。”芳芳说着,把一枚硕大的黄铜钥匙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这别墅真的不错,而四周的风景更是和谐美好,如同一个天然森林公园一样。如果能常住这里的话,一定能够身体康健、延年益寿。
更何况,以济南市现在的房价,这幢别墅简单估值已经超过千万,的确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这么好?”我笑了,但随即摇头,“我不要。”
第192章 韩夫人(3)
“为什么不要?”韩夫人慵懒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慢慢地起身,转过去,迎接着韩夫人。
她并没有穿旗袍、裙子之类的盛装,而是只穿了一身烟灰色的阿迪运动装,脚上穿着同色的跑步鞋。她的脸上甚至都没有化妆,只涂了一点点原色的唇膏而已。于是,她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利落,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心里对她只剩下满满的好感。
“夫人好。”我躬身施礼。
韩夫人并未到长桌另一端去,而是停在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小夏,为何拒绝得如此干脆?我很想听听,别人求都求不到的东西,为何你却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绝?”
我坦然地回答:“夫人,很多人以别墅豪宅为宝,我以不贪为宝。如果我接受了别墅钥匙,咱们岂不是各自都失去了自己的宝贝?”
这样的回答来自古书《韩非子》,原文为如下——
宋之鄙人得璞玉而献之子罕,子罕不受。鄙人曰:“此宝也,宜为君子器,不宜为细人用。”子罕曰:“尔以玉为宝,我以不受子玉为宝。”是鄙人欲玉,而子罕不欲玉。故曰:“欲不欲,而不贵难得之货。”
我并不贪图荣华富贵和豪宅别墅,之前没有获得爷爷留下的黄金时,亦是如此。
“小夏,你真是有趣——”韩夫人娇笑,“你用《韩非子》上的故事来拒绝我送给你的别墅,真的是关王爷面前耍大刀呢!芳芳,快帮我想想,该用什么办法说服夏先生,收下这份礼物?”
芳芳摇头微笑:“夫人,我毫无办法。”
韩夫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芳芳:“怎么呢?”
芳芳拿起钥匙,放回口袋里,然后轻轻回答:“我个人猜测,如果把这枚钥匙送给一万个人,可能这一万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拿去,然后对夫人千恩万谢。我其实很有办法对付那样的一万个人,但却没有办法对付夏先生,因为他是那一万人之外的第一万零一个人。他不贪、不好色、不玩弄权谋,没有任何弱点,我们就根本没有办法去操控他。夫人,如果有办法的话,您也不会让我来想,自己就先想出来了。”
韩夫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好啊芳芳,看到小夏之后,你开始帮着外人说话了?我让你照顾他,可没有让你把心都给她啊?”
她们这样开玩笑的时候,我心底无私,自然毫不尴尬,只是微笑着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美女调笑。
韩夫人虽然年长,但她的美貌却没有因为岁月流逝而受损,反而变得低调内敛,成了“越看越有味道”的成熟美人。跟她站在一起,芳芳的年轻貌美反而被比了下去。
韩夫人落座,厨师立刻过来,送上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
芳芳知趣地退下去,桌边只剩我和韩夫人。
那酒果然是好酒,厨师刚刚拔出瓶塞,一股上等红酒的醇香就在平台上暗暗地飘逸开来。
“小夏,咱们书归正传,说说你对秦王会、赵王会的看法吧?”韩夫人说。
这的确是“正传”,因为任何人都不会白白地设宴款待一个毫无价值的庸人。刚刚那些玩笑话都是铺垫,此刻才进入正题。
我的视线从韩夫人脸上挪开,远眺湖上的芦苇。
倦鸟已经归巢,夕阳已经落山,暮色也已经笼罩了大半个湖面。这个时候,青梅煮酒论英雄,也还是非常有意境的。
“秦王凶悍,赵天子奸诈。”我简短回答。
“如果我想对付他们,该怎么入手?”韩夫人问得更加直截了当。
其实一路走来,我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多多少少已经有了答案。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秦王会、赵王会不睦,一定会起争端,那时候出来收拾残局,也许是最明智的选择。”我回答。
从文牡丹、火烧云的对话中,我已经听出来了,秦王会上下都很明白,早晚要向赵王会开刀,只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罢了。现在,秦王想要采取“怀柔”政策,与赵王会展开某种意义上的合作,边走边看,尽量将这场恶战爆发的时机延后。但是,赵天子那边肯定不这样想。可以肯定的是,双方战斗一触即发,一旦开战就要分出生死。
对于大多数江湖势力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毕竟好多人等着吃“老虎肉”呢。
“我一直在等,但有句话你肯定听过吧——谁若耽于等待,谁将不免错过时代的列车?再等下去,我只怕济南城的天就要变了。所以,我要洪爷邀请你来,就是想聊一聊,到底怎样才能在秦王会、赵王会这两只锅子下面添一把柴呢?让双方交恶的那一刻尽快到来?”韩夫人说。
我沉默下去,毕竟这是帮派征战的大事。身为外人,我的一言一行都要慎重。
韩夫人善解人意,既然我沉默了,她也不再开口,只是摇荡着手中的酒杯。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关帝庙、明湖居两战,全在韩夫人的监视之下。包括火烧云带我逃亡的事,韩夫人的人一定也都向她汇报过了。否则,洪爷等人就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在泉城广场找到我。
如此一来,秦王会的安全屋也就不安全了。
细想,要想杀赵天子是比较容易的,因为他过于贪婪,只要有合适的诱饵,他一定会上钩。
那么,我就从诱杀赵天子入手考虑好了——抛出“神相水镜”的诱饵,让他嗅到好处,倾巢出动。然后,一举歼灭,不留后患。
湖的四周分布着大约二十余盏圆球形水晶灯,银色的灯光照亮了湖面,同时也将自身的灯影投入其中,相当于湖面上多了二十余个浑圆的白月亮。
于是,在我眼中,整个湖面都变成了亮银色的,望在眼中,玄妙之极。
我隐约觉得,这银色的湖面对我而言,是一个深深的启迪。只要抓住一刹那间的感觉,就能找到破敌制胜的法子。
这湖水也是一面镜子,天下所有的湖水都是镜子,那么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可能被镜子所收入其中,构成另外一个完全相同的世界。我们生活在真实世界中,我们的影子则生活的影子低声世界中。
“嘎嘎”两声,有一只被什么声音惊醒了的黑天鹅陡然从芦苇荡中飞起,扑扇着翅膀,在湖面上急速掠过。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韩夫人悠悠地吟诵了两句诗。
那是《红楼梦》里的两句诗,用在此处,倒也是颇为切合意境。
我盯着那只惊起的飞鸟,看它在空中起伏,脚爪下探,撕裂了平波如镜的湖面。
事实上,那湖面上裂开的口子就像一张无声的大嘴,随时都能将那鸟儿吞噬进去。
如此一想,我后背掠过一阵寒意,情不自禁地站起来。
“怎么了小夏?”韩夫人诧异地问。
我仰面长叹,仍然抓不住思想深处那关键的一点。
黑天鹅在空中盘旋了四五圈之后,又向芦苇荡中落下。
“别担心,这个湖的自然环境维护极好,芦苇荡里有野狸,它们是黑天鹅的天敌。大自然中,优胜劣汰的规则是万年不变的,即使我们有意去维护黑天鹅的安全,但也不能逆天而为。”韩夫人解释。
湖面恢复了平静,我已经找不到那出现裂缝之处了。
“湖水下有什么?”我自言自语,“湖水分开,出现裂缝,裂缝中有什么?地震时,大地裂开口子,口子下有什么?如果时间也出现裂缝——不,如果镜子也出现裂缝,裂缝中有什么?有什么东西能够从裂缝里进去?有什么东西能从裂缝中出来?”
这些都是天问,因为此前历史上有很多智者像我这样问过,但却没有找到答案。
“你这样的问题,我有位老朋友或许能够回答呢!”韩夫人笑起来。
我望向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她不急于回答,而是慢慢品啜着那杯红酒。
我深深觉得,“镜子裂缝”这个命题后面隐藏着无数种可能性,因为那裂缝会割裂镜中的世界,而我们的真实世界却是不变的。于是,镜中、真实这两个世界就会产生歧义,变得并不相同。
同时,我也想到文牡丹说过的那些话。
他的大意是,济南城是个和谐、平安的城市,一切都按部就班,一切都有条有理,根本找不到让它动、乱、荡、杂起来的理由。如果赵王会先动手,那么秦王会就有了可乘之机。
我是如此理解他这些话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江湖人物只能在浑水中摸鱼,水越浑,很多目的就容易达到。现在,很多江湖势力迫切想要看到的,就是济南城这一汪江湖水赶紧浑起来,然后大家才能安全杀入,该摸鱼摸鱼,该夺宝夺宝。
那么,“镜子裂缝”也是一样,那是一个让水浑起来的契机。
“让镜室的水先浑起来?”这就是我找到的答案,“让一切地方的水都浑起来,然后重新在浑水中制定新的规则。”
无论是日本人也好、秦王会也好、赵王会也好,他们都属于过去的旧势力,只有将旧势力拆散,才可能产生新的江湖格局,重新划分地盘。
那时候,新人才会有机会上位,成为江湖盛宴上的座上客。
“我那个老朋友最喜欢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也希望拼命地查资料,去解答自己提出的问题。他把自己称为科学家,但跟其他的科学家又不同,他将自己的研究写下来,编成一本又一本畅销小说,发表出版,使得他的研究被全球华人都能看见。渐渐的,他的科学家头衔渐渐被畅销书作家的头衔所取代,弄得他自己老大不爽。可是,读者偏偏买他的帐,他每写出一本小说,都会造成洛阳纸贵的火热局面……”韩夫人说。
“你那老朋友在哪里?可否给我引见?”我问。
韩夫人点头:“没问题,但他不在济南,而是在香港。那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你见了一定喜欢。我猜,你刚刚问的这些古怪问题,他也一定感兴趣。哦对了,他姓卫,在文坛、影视圈里都极有名,曾与另外三位大家名列‘香江四大才子’。”
我恍然大悟,知道韩夫人说的是谁了。
那姓卫的被科学界、文学界、影视界称之为“香江奇才”,一支笔写下了七八个横空出世、惊才绝艳的江湖探险家传记。据说,他的一半脑袋是被外星人改造过的,所以能够预言数十年后的汽车、无线电话、互联网、地底世界等等。
如果能有机会见到他,那可真的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呢。
第193章 鬼、莫、言(1)
那位大才子曾经说过:如果史学家们能够生存五百年甚至一千年,他就会发现,所有历史只是轮回,其结果、缘法毫无不同之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要熟读历史,就会了解其中的运行规律,然后因势利导,取得最高的成就。
他是站得高、看得远的聪明人,所以才能说出这种发人深省的话来。
当然,这样的聪明人总是如闲云野鹤一样,利益来时,绝不奉迎,危险未至,早就远避。于是,他的人生过得潇洒惬意,根本无人能及。
“夫人有这种档次的朋友,可见夫人的见识,也是高之又高的。”我说。
我看不透韩夫人,就比如现在,我只看见她转动着手里的红酒杯,却不知道她心理究竟在想什么。
比起她来,日本来的几名女子明显差了几个层次。
“我怎么能跟他相比?你这吹捧,痕迹过于明显啦。”韩夫人笑起来。
她的笑也很美,媚艳到骨头里的那种笑,如果不是我定力够深,只怕看到这嫣然一笑,骨头就已经酥了。
古语说,美人自成精。
一个女人如果聪明到极致、美到极致,那就跟传说中的狐狸精差不多了。
狐狸精最擅长魅惑男人,是世间最危险也最诱人的物种。不过,我对此免疫,因为我知道,韩夫人到济南来,绝不是为了“*”二字,而是有更深远的目的。
“夫人,香江太远,只争朝夕。我刚刚虽然说了对秦王会、赵王会的一些粗浅看法,但他们的真面目到底如何,还请夫人指点。”我说。
我们的话题如果一味纠缠于香江才子身上,那未免就浪费了这大好时光。更何况,镜室那边的战斗如火如荼,我心急火燎想要赶回去,救我所爱的人。
“我跟你的看法相近,但是,我们何不转头想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秦王会、赵王会何必如此躁动奔走?他们都有各自的地盘、各自的发展目标,济南绝对不是他们的向往之地。大部分江湖势力的目标,都指向京城,都想到天子脚下去一展身手。所以说,他们齐聚济南,为的只有一件事——”
韩夫人故意没有点破最好的谜底,但我们两人都心知肚明,那最后的答案就是神相水镜。
“天下万水,皆可为镜。”沉默了一阵之后,我悠悠地叹息。
“天方诸神,皆为幻相。”韩夫人轻笑起来。
我们说的这四句话,不是偈子,也不是俳句,但却将“神相水镜”四个字嵌入其中。
“喝酒吧,这是我地下酒窖里珍藏的第四百号好酒,喝完这一瓶,就只剩三百九十九瓶了。”她说。
我啜了一口红酒,酒香沁人心脾,虽然只是浅尝,已经有微醺之感。
“小夏,我送你一座别墅、一瓶好酒、一位美人——如何?”韩夫人向我举杯,如沐春风般微笑着。
我知道,美人指的就是芳芳。
面对如此平湖美景,又有这样一杯好酒作伴,韩夫人提出这种温柔的要求,真的很难让人拒绝。而且,这是很多济南男人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
芳芳不在,所以我可以直截了当地拒绝:“谢谢夫人,好意心领了。”
韩夫人弹指大笑:“小夏,你一定以为芳芳已经退下,所以才这样毫不客气地拒绝对吧?其实,她一直都站在平台下面的暗影里。听见你这样说,她的心大概都碎成粉末了。呵呵呵呵,你这样的男人啊——真是少见,少见!”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四处搜寻芳芳的影子,只是平端酒杯,透过殷红的美酒去看那美丽而安静的野湖。
现在还不是把酒庆功之时,战斗还没结束,一切都悬而未决,所以我也就只限于这一杯酒了,其它的绝对不敢妄自奢求。
正因为无心,所以不怕芳芳伤心,总胜过无意留情,让她受伤更重。
“唉——”平台一侧的树影婆娑之中,响起了芳芳的一声长叹。
“花自飘零水自流,你既无心我便休。小夏,你刚刚这句话,把芳芳伤得太狠了。我手下就这么一员爱将,你真的好意思拒绝我们两人的好意吗?”韩夫人又问。
我的心被芳芳的叹息声刺痛,但我能够忍住,绝不会再惹青丝。
“夫人,何必强人所难?”我问。
韩夫人摇头:“小夏,我真的……只是想补偿你。房子和钱都是身外之物,我不必亲自到济南来,只是电子转账或者开张支票送过来就可以了。我来,就是想亲眼看看你,然后真正替你着想,改变你现在的生活状态。我没有恶意,这一点我要再三重申,我绝对没有恶意,只是希望你过得更好。”
我还没有作答,芳芳已经无声地走上台来,手中捧着那瓶酒。
她的神色有些黯然,走到韩夫人身后,寂寂无语。
“干了吧!”韩夫人举杯。
我们全都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默默地品味着好酒的余香。
芳芳先给韩夫人斟酒,又捧着酒瓶走向我这边。
我按住杯口摇头:“夫人,我不胜酒力,不喝了。”
韩夫人一笑:“怎么可能呢?夏家的人还有不会喝酒的吗?小夏,你再喝一杯,我关于镜室的独家消息给你。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镜室那边的事,为此寝食难安。但是,做事要靠头脑、要讲方法,如果只是一味着急,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对吧?就算你现在不吃不喝赶去镜室,又能起什么作用?”
我有些惭愧,不自觉地挪开手掌,任由芳芳斟酒。
“请。”芳芳斟完酒,幽怨不已地轻声说。
我没有看她的眼睛,低下头,蜷起右手的食指、中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次。
这是济南人在酒桌上的礼仪,敲两次代表“谢谢”,以表示对斟酒者的尊重。
“在你眼里,我就真的没有吸引力吗?”芳芳并未离开,站在我面前,低声发问。
我很想给她她想要的回答,那也是韩夫人所希望的。
她当然有吸引力,但那并非我需要的。
“抱歉。”我说。
芳芳怔了怔,捧着酒瓶退下,不发一言。
稍后,暗影中隐约响起了她的啜泣声。
“铁石心肠……铁石心肠啊小夏!”韩夫人也唏嘘起来。
我端起酒杯,正色说:“夫人,我干了这杯,请告诉我镜室的事。”
韩夫人点头:“好吧。”
我一口喝干了那杯酒,这次走过来斟酒的不再是芳芳,而是方才那名厨师。
“你有没有听说过‘鬼、莫、言’三个字?”韩夫人问。
我略一思索,试探着回答:“夫人说的莫不是‘游园惊梦三大鬼王’?”
韩夫人点头:“正是。”
我无法猜透被称为“游园惊梦三大鬼王”的“鬼、莫、言”与镜室有什么关系,但那三人在江湖上实在是太有名了,几乎到了人尽皆知、如雷贯耳的地步。所以,她只提到“鬼莫言”,我就能叫出他们的江湖名号来。
据传,“鬼、莫、言”代表了三个人,合称“三大鬼王”。至于“游园惊梦”,则代表了另外四个人。这七个人加起来,又被称为“天下七鬼”,在精神玄学、灵魂异能方面有着绝高的造诣,堪称全球华人奇术师崇拜的偶像。
“负责建造镜室的人请来了‘三大鬼王’的其中一位,作为设计施工方面的总督导。所以,镜室一成,天下无双。实际上,如果单单是凭官面上、资本方的能力,根本造不出这样一座复杂玄妙的幻想建筑来。可惜的是,镜室建成,资本方的主导者突然翻脸,陷害这位总督导,最后此人非但一点报酬都没拿到,反而落得个高位截瘫,流落街头,凄惨无比。这桩惨案没有几个人知道,如果不是我在全国各省、各市之内都有眼线,也不会知道这些。我救了他——其实很多人都有能力救他,但陷害他的人权势太大,很多人怕惹火烧身,就被逼着退避三舍,然后三缄其口。现在,你要返回镜室,很可能需要他的帮助,你说呢?”韩夫人淡淡地说。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类似冤案代代都会发生,熟知历史的人也都司空见惯了。
很自然的,韩夫人说到此处,我应该接话,请她引见这位奇人才对。可是,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沉默地望着她。
“最初,他对投资方有着刻骨的仇恨,发誓要养好身体,报仇雪恨。我劝他多读佛经,修身养性,希望他能忘掉仇恨,摆脱过去的黑暗日子,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现在好了,在佛经熏陶下,他已经心如止水,恨意全消。如果你需要,我现在就请他过来?”韩夫人又说。
我当然希望能有这样的帮手,到了镜室那边会方便很多。但是,我知道韩夫人将这个人抬出来,一定另有深意。
“小夏,你到底怎么想?”韩夫人问。
我笑了笑,低声回答:“夫人,如果你肯把这位绝顶高手引见给我,我将不胜感谢。不过,我身边已经没有可以跟你交换的东西了,这样的赔本生意,你做不做?”
韩夫人摇头大笑:“小夏,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在曲水亭街见到你,就已经把你当做我的晚辈,也当成我的朋友。既然这样的话,我帮你是出自内心的,绝对不求回报。我这样说,现在你放心了吧?”
我盯着韩夫人的脸,她的态度非常诚恳,没有任何嘲弄戏谑的成分。
“好,既然如此,多谢夫人成全。”我说。
韩夫人没有耽搁,优雅地举起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芳芳走上平台,远远地向着韩夫人鞠躬:“夫人,有什么吩咐?”
“把莫先生请来,就说我要给他介绍一位好朋友认识。”韩夫人说。
“是,夫人。”芳芳回答,然后转身离去。
韩夫人望着芳芳的背影,忽然轻轻一叹:“小夏,你刚刚那样做,是不是让芳芳觉得很难堪?男人嘛,都会逢场作戏,你为什么不做得洒脱一点?如果你肯松松口,芳芳心里好受,我的面子上也不会觉得难堪。你说呢?”
我本来不想解释,但韩夫人旧话重提,我也只好实话实说:“夫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想做的事还有很多,不完成哪些,绝不考虑个人问题。”
韩夫人大笑:“小夏,何必自欺欺人?你跟那位唐小姐岂不是早已经两情相悦,只差双宿双飞了?”
我郑重地分辩:“没错,夫人,你也知道我已经跟唐晚有了白首之约,那我又何必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我很不喜欢逢场作戏,这是我的人生原则,抱歉。如果方便的话,也代我向芳芳小姐说声抱歉。”
韩夫人皱眉,摆了摆手:“哦……这个,逢场作戏的意思并不是去祸害别人,你和芳芳都是成年人,做什么事都是你情我愿,绝对谈不上谁祸害谁。既然你有你自己的原则,那我也不好勉强你。不过,要道歉的话,你自己去说,那样也显得有诚意,是不是?”
我没再开口,因为这个问题越分辩越混乱,不如先就这样随它去好了。
芳芳去了大概十分钟,黑暗中传来轮椅的双轮碾过青石板地的轧轧之声。
“莫先生来了。”韩夫人提醒。
那声音缓慢地响着,可知推轮椅的人非常小心,正在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
终于,一辆轮椅从黑暗中行出来,上面坐着一位戴着老花镜的老男人。他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横着一根拐杖,佝偻着背,有气无力的,看上去十分辛苦。
推轮椅的是芳芳,她刻意推着轮椅,绕了半圈,从平台的另一端靠近长桌,远离我的座位。
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很恼火。毕竟像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是很少遭到别人拒绝的。况且,韩夫人有意从中撮合,已经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一座别墅加一位美女,几乎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好事。
“莫先生,今天怎么样?”韩夫人离座,迎向轮椅。
我也站起来,立在桌边,等待着韩夫人与那位老男人寒暄。
轮椅停住,老男人拿起拐杖,拄在地上,借助双手的力量,才让腰杆挺起来。
“莫先生,我想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韩夫人说。
“朋友?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朋友了。朋友只会要你的命、要你的钱、要你所有的一切。我现在才知道,如果一个人没有朋友,他会过得非常愉快,一生无忧无虑。”老男人冷冰冰地说。
韩夫人娇笑起来:“呵呵呵,莫先生说得对,有些朋友啊,只会给你添麻烦,让你生不如死。不过我今天给莫先生介绍的这位朋友,却是青年才俊,江湖上很有名的后起之秀。我相信他的到来,一定让我们大家的合作变得多姿多彩。”
第194章 鬼、莫、言(2)
老男人始终没有看我,仿佛我是透明的空气一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我并不生气,因为成名多年的江湖前辈都是有怪癖的,个个架子极大,根本不可能要求他对一位后辈和颜悦色。
“夫人,芦苇荡里的野鸭子又少了一只。”老男人向远处的湖岸指着。
“我说过多少遍啦,莫先生,那是黑天鹅,不是野鸭子。”韩夫人笑得越来越灿烂。
“唉,黑天鹅也好,野鸭子也好,总而言之是少了一只,又野狸叼走了。我一直在想,这么大的湖面,你不养鱼不养虾,非得弄一群野鸭子在这里,引得附近的野狸野猫蠢蠢欲动,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还有,别动不动就给我引荐青年才俊,世界上哪来那么多青年才俊呢?左右不过是些沽名钓誉之辈。”莫先生说。
我只是淡淡地笑着,看他们两个对话。
能够研发创造出镜室那样的超级机器的,一定是头脑极度发达的天才,就像霍金那样。所以,只有这样的天才才有资格摆架子,他们瞧不起沽名钓誉之徒,也是非常正常的。
芦苇荡中发生的事在这里是看不到的,黑天鹅被野狸捕杀,是发生在芦苇荡深处的惨案。莫先生是残疾人,不知道他又是怎样发现这一点的?
我曾在典籍中看到,真正能掐会算的人,可以达到“一叶落知天下秋”的境界。他们通过一花、一叶、一草、一木的细小变化,甚至是一种声音、一缕微风等等种种微小变化,去感悟大自然中更遥远、更广阔的巨大变化。这种由点及面,由面及全部的领悟能力,正是高等级奇术师的本事,用普通道理是解释不清的。
“莫先生,说说正事吧。我今天给你介绍的人,是济南夏氏的子孙。”韩夫人说。
老男人仍然没有向我转过头来,一边听韩夫人说,一边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这位夏先生是济南夏氏唯一的传人,刚刚从镜室里来。他对镜室的了解,胜过很多人。所以我想,你们也许会有共同语言。莫先生,你一直都想重新杀回镜室去,现在岂不是天赐良机?我有个小小的提议,你把自己所知的教给这位年轻人,通过他的手、他的脑、他的身体去帮你夺回镜室,这样可好?”韩夫人说。
“呵呵,是啊是啊,照你说的,我训练个徒弟就能去夺回镜室,那我何必在这里隐忍七八年?夫人啊,你把镜室看得太简单了。那其实是一个现代物理学与人工智能高度结合的产物。平常人想去理解它,就算绞尽脑汁都做不到,更不要说去夺回它了。我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只想喝喝酒、看看书、打打麻将、钓钓鱼,等着慢慢老死就好了。什么报仇雪恨啊,雄心壮志啊……都已经没有喽。夫人,下次不要给我介绍青年才俊了,你倒不如给我介绍几个牌友、酒友、钓友,大家嘻嘻哈哈玩玩闹闹,岂不更好?”
我无意冒犯这位莫先生,但他对于韩夫人的提问始终顾左右而言他,十分的圆滑,看起来根本就没有把韩夫人的话听在耳朵里。
韩夫人轻叹:“好吧好吧,既然莫先生对这个不感兴趣,那么我也没办法。镜室、镜室……镜室是个好东西,将来能够名传千古,就像美国人的51地区那样。现在翻翻美国五角大楼的军事高官花名册,还能看到当日负责筹划建造51地区的那群绝世天才,已经被奉为美**方的最尊贵前辈,其江湖地位比历届美国总统更高,受到所有美利坚合众国公民们的爱戴。再看看其它各国,哪个国家都有类似的国民典范。如果能成为那样的人,整个家族都会世世代代感到荣耀。莫先生,你的前半生非常成功,白手起家,建造镜室,这是多么伟大的事啊——”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些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全说出来,就显得很多余了。
这种游说方式很直接,也很露骨,但却是最能打动一个男人的法子。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人在江湖之上,求的就是“天下第一”的名号,任何一个人为了这种至高无上的荣耀,都会飞蛾扑火一般去拼命争抢。只有争得了名号,才可能在当代、后代成为永垂不朽的人。
“你用激将法是无效的……”莫先生冷笑起来,“像我这样的残疾人,身体废了,心也就废了。”
韩夫人无奈地后退,点着头低语:“好吧,好吧,是我领会错了莫先生的意思。当日我从贫民窟里请莫先生回来,以为是做了一件好事,没想到却是耽误了阁下混迹市井、埋没雄心的修行之途。不过这样也好,不争不抢,不急不躁,偏安一隅,颐养天年……挺好,挺好!”
莫先生又是冷冷一笑,转头看着湖面,不再开口。
“上菜吧。”韩夫人吩咐。
厨师立刻开始上菜,都是川蜀一代的名菜,满眼都是火红色的各类辣椒,空气中也飘荡着辛辣、麻辣的味道。
我对饮食没有偏好,也没有执着追求,但我很清楚,韩夫人准备了满满一桌子川菜也是很有深意的。
按照正常规律,嗜好吃辣的人总是脾气暴躁、不甘平和的。如果莫先生仍然可以大口吃辣,就证明他表面的洒脱豁达都是伪装,内心仍然激进而热烈。
“我已经不爱吃辣了,夫人。”莫先生摇头。
“哦,是吗?”韩夫人娥眉一挑。
“我老了,口味也变了。虽然我是川人,但在济南养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济南的饮食,忘掉川人嗜辣这件事了。”莫先生回答。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对方全都明了,任何花招都不管用。
我不动声色地望着韩夫人,看她如何收场。
韩夫人又端起了酒杯,并不接莫先生的话头。
“夫人,你对镜室并不关心,为何现在突然有了兴趣?以我对你的了解,在你的世界里,镜室毫无用处,根本不足以影响你的未来。我们大家都是明白人,既然你无心,我也不会主动献言,谈起镜室的事。今天,你到底为了什么,要旧事重提?”莫先生问。
韩夫人微笑起来,轻轻摇头,但又不语。
她使用了聪明人一眼就能看穿的小伎俩来引莫先生上钩,百分之百不会成功。所以,莫先生不上钩是已经设定好的情节,接下来她要展现的,才是真正令别人猜不透的东西。
“我给大家准备了一个好玩的节目。”她也顾左右而言他。
“好啊。”莫先生说。
“不过,这节目要等一会儿才能上演,必须要等夜深人静,黑暗浓到不能再浓的时刻。”她补充说。
莫先生微感诧异,拐杖在地上顿了顿,不用掐指,随口就已经说出来:“今夜,夜最暗的时刻是在子时之前,也就是二十二点四十分左右。”
韩夫人一笑:“天相的事,莫先生最懂,我们远远不及。我在历法书上推演了很久,才得出这样的结论,的确是二十二点四十分。所以。我的节目就在那个时候上演,请大家稍等。现在,我们可以喝喝酒、听听萨克斯,尽情领略这蓝石大溪地的美景吧!”
萨克斯又响起来,这次乐手演奏的是那首著名的《回家》。
《回家》这首曲子是肯尼金的成名作之一,当年他的mv一登上电视台,立刻风靡全球,也俘获了广大中国音乐爱好者的心。
这乐手演奏的非常用心,将曲子中那些勾人魂魄的、暖人心窝的细节全都表现出来,深得肯尼金萨克斯风格的精髓。
莫先生也开始喝酒,大口大口地喝,把红酒当白开水一样一杯一杯灌进喉咙。
平台上再没有人开口,只有那萨克斯音乐一直响着。
在音乐中,我想到了很多。最遥远的,我想起了铁公祠那一夜;最切近的,我想到了明湖居中石舟**的死。
江湖竟然是如此凶险,杀戮和死亡是分分钟就会发生的事,跟我们目前所处的和谐社会格格不入。由此可见,真正的江湖永远存在,并不以朝代更迭、政权交替而改变。所以,哲人所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果然不虚。
这种局面之下,有人选择了明哲保身,隔岸观火,有人选择了投身其中,争名夺利,也有人选择了主持正义,刚正不阿。三种选择,就有三种不同的结果。
我希望自己是第一种,当真正有能力站出来的时候,再做第三种。
如同孟子所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那么,韩夫人是哪一种?莫先生又是哪一种?
从韩夫人的话里,我听出来莫先生正是“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中的“莫”鬼王,他耗尽天智,创建了镜室——肯定背后还有很多势力的支持,只不过没有他的“智”,再多钱也堆砌不出镜室那样的超自然结构。可以说,他是镜室的缔造者,而镜室就像是他的一个作品、一个子嗣那样,对他有着非凡的意义。
结果,他在金钱权势的操控下,被别有用心的人踢出了局。
只要他的大脑没有问题,遭遇这种变故之后,日日夜夜所想的,肯定就是夺回镜室,要那些人付出血的代价。
这种桥段,是各种影视剧中都曾无数次出现过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真正有能力、有毅力、有韧性的人,最终总能一雪前耻。
他之所以拒绝了韩夫人的建议,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想到夺回镜室的办法。没有万全之策之前,他绝对不会亮出自己的獠牙。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应该很清楚,那些踢他出局的人并不是些酒囊饭袋之辈。
“夺回镜室”——这四个字应该就是平台上所有人此刻心里所想的。
第195章 鬼、莫、言(3)
“那么,韩夫人给我们准备的节目是什么呢?”我转念又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我的眼角余光之中,韩夫人一直远眺着平静的湖面,左手握杯,右手悠闲地跟随着萨克斯音乐在椅子扶手上轻叩着节拍,似乎已经忘记了刚刚的事。
这个时候她要出的节目,一定是跟主题有关,而这主题应该就是“夺回镜室”。
“我在这里,要做什么?”我扪心自问。
韩夫人提出要莫先生收我为徒的建议之前,并未跟我商议。我明白,那只是一个幌子,在幌子的背后,她也有着复杂缜密的谋划。
一切线索指向镜室——或者说,只要身在济南的奇术师,都会对镜室有着个人的独特理解。
毫无疑问,镜室能够带给这个世界的影响无比巨大。谁若掌控了它,谁就会成为呼风唤雨、一统江湖的主宰者,比起白道巨孽、黑道党魁来也毫不逊色。
对于这样一个巨大的权力中心,莫先生岂肯轻易放手?
我很清楚这样一件事,静水深流,越是表面上没有任何急功近利之色者,内心越是藏着**即将喷发的死火山。
芳芳静静地站在轮椅后面,仿佛已经化为雕像。
相较于我们三人来说,她只是下属,听命于韩夫人,并没有任何自主权。只不过,她应该是韩夫人手下第一爱将,身份地位比洪爷更高。那么,她至少知道一些韩夫人的秘密,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左右韩夫人的情绪喜好。
酒是好酒,但我脑子急速转着,已经忘记了喝进喉咙里的酒是什么滋味。
扑啦啦啦,近处湖岸上,有野鸭子惊飞而起,在潜水中胡乱扑腾着。
那些是真正的鸭子,毫无秩序,亦无美感,跟远处的野天鹅有着根本的区别。
今晚,这湖面也不平静,已经是第二度被打破宁静了。
芳芳皱眉,无声地举手示意。
“不用管它们,它们是我的好朋友。”莫先生突然出声。
芳芳那个手势一定是吩咐下人们去把野鸭子赶走,但莫先生却提出了相反的意见。
“是。”芳芳恭顺地点头答应。
“今夜真是不平静啊——”莫先生停住了酒杯,颇有深意地自语。
韩夫人没有答话,而我更是自从莫先生出现就没有开口,只让他一个人自说自话。
“芳芳小姐,你今天的运势,似乎是‘梦里寒潭空落花’。梦是空的,潭是空的,花也是空的。所有一切,只是梦幻泡影,没有一点点可以把握之处。所以,今天啊,什么都不适合谈,就适合喝酒。”莫先生说。
这些话虽然是向芳芳说的,但却明显是说给韩夫人听。
我知道,在过久的沉默之后,莫先生已经沉不住气了。他借用芳芳的运势为题,把自己的意图表明,示意韩夫人可以结束今晚的酒局了。
当然,我同样也知道,在这种沉默的局势下,最沉不住气的人就会是失败者。
在这样一场斗智、斗心的无声棋局中,莫先生已然是棋差一招,败在我和韩夫人手下。
“莫先生,那我该怎么办?”芳芳问。
“我说了,世间事,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所以啊,长痛不如短痛,强扭不如放弃……呵呵呵呵,你说呢?”莫先生笑着回答。
我没有刻意去看芳芳,但却察觉到,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但是,有些人是放不下的。”芳芳说。
我的视线再次转向湖上,察觉夜色真的是越来越浓黑了。之前能够看到湖对岸的芦苇荡,但现在却只能看到湖心,再远一点,一切事物全都湮没在黑暗之中。
“放不下?那是因为你受的创痛还不够深,真的伤心了,也就能放下了。”莫先生说。
平台一侧,有人急速奔跑过来,但随即被暗处的保镖们拦住。
那人低语:“有要事禀报夫人!”
芳芳后撤,走下平台,去处理那边的事。
韩夫人始终没有放下酒杯,似乎已经沉浸在夜色与音乐声中。
我也始终没向莫先生开口,他把我当空气,我也甘愿当空气一样的看客,看着他今晚的表演。
“夜深了,夫人,你的节目也该开始了吧?”莫先生问。
韩夫人回头,望着莫先生。
她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美丽的光泽,如同两块会发光的宝石一般。
“夫人,夜深气寒,你的节目再不开始,观众就等急了。”莫先生说。
“是吗?”韩夫人娇笑,“在场三人,观众二人。你说等急了的是你还是小夏呢?”
她向我望过来,眼中泛着暖意:“小夏,你等急了吗?”
我微笑着轻轻摇头,仍旧不开口。这个当口,我没必要出声去挤兑莫先生,更没必要着急表明自己的立场。抽刀断水水更流——我不希望莫先生自以为能激怒我的那些话奏效,只希望自己的行事方式如溪涧中的流水一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向着自己的目标以自己满意的方式奔流。
莫先生想激怒我,自有他的理由,但我无需为了这些负气。
“哦,小夏不开口,等于是放弃了自己的意见。那好吧,莫先生,稍安勿躁,节目很快就会开始。不过,在看节目之前,我还要听一听手下人汇报的情报——芳芳,让他过来吧。”韩夫人向那暗影里的人招手。
保镖向后退,那人快步上了平台,向韩夫人鞠躬行礼。
“何事?”韩夫人问。
“禀报夫人,秦王麾下高手文牡丹、火烧云夫妇与赵王会杀手遭遇于绿地最高塔下,这是大约在一小时前的事。我在赶来汇报的路上,连续接到三次电话传讯,火烧云重伤,赵天子出现,追杀文牡丹。最后一次传讯时获知,文牡丹亦重伤,与火烧云一起逃亡至火车站南边纬二路附近,暂时下落不明。秦王一直没有出现,秦王会的党羽也匿藏不出,所以文氏夫妇等同于孤军作战,很快就会落在赵天子掌中。属下赶来请示,能不能趁机出手,或做掉文氏夫妇,或救下他们,反击赵王会。请夫人指示——”那人说。
我对文牡丹的印象不错,因为他在明湖居的演出舞台上叫出了那句“日本人与狗不得入内”。姑且不论他今日是敌是友,只凭这一句,他就够得上是纯种的中国血性爷们,值得全体中国人肃然起敬。
至于火烧云,我从剪子巷安全屋里独自离开,也欠她一个人情。
“竟然这样?”韩夫人微微变色。
“情报无误。”那人回答。
“做掉文氏夫妇——”韩夫人沉吟,目光再次从我脸上扫过。
按道理,我应该挺身而出,替文氏夫妇说好话,但韩夫人的眼神竟是如此奇怪,似乎已经看清了我即将要做的事。她那种沉吟不决的状态,摆明了是等我站起来开口。
我忽然觉得,面前的一切都是考题,各种各样的考题,从不同人口中、眼中、动作中释放出来。
所有人都变身为主考官,矛头对准的只有我这一个考生。
我的任何回答、任何做法,都会影响他们对我的看法。
“小夏,你对文牡丹这个人怎么看?”韩夫人见我不答,便主动询问,逼着我回答。
我摇头:“不知道,我没有看法,请夫人定夺。”
她抛给我一个难解的球,我又踢还给她,让她自己做决定。
要救文氏夫妇有很多方法,要杀他们同样有很多种方法,而具体到是救是杀,其前提是这些人必须要听我的。目前,他们当然不肯听命于我,而是等着韩夫人的指示。
韩夫人弹了弹半寸长的小指指甲,笑眯眯地说:“小夏,何必自谦?你的想法对我很重要,因为它直接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合作。”
我仍然摇头:“客不欺主,这里是夫人的地盘,轮不到别人做主。”
我们接连推来推去,莫先生听得不耐烦,冷哼了一声:“杀就杀,救就救,要做决定就快做决定。你们磨磨蹭蹭、来来回回地推让,黄花菜都凉了。秦王会、赵王会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饕餮之徒,大家求着他们火并,都盼得不耐烦了。现在,火并刚起,你们就考虑做救火队员,岂不是大煞风景?这样做,招多少江湖人恨你们?我说啊,谁也别救,但也不要火上浇油,就让他们继续火拼,看谁能动得了对方的筋骨。到那时,看热闹的人散了,收拾残局的人上场,把这两只老虎扛回家去炖骨头熬汤,岂不快哉?”
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而且是毫不费力、坐享其成的好计策。
我确信,江湖上好多人都是这样想的。
“没作为,就没地位;有作为,江湖上的人才能看到你。”韩夫人摇头,“莫先生,你说的话太狭隘了,根本不符合二十一世纪江湖人的价值观。这个时候,消极等待是任何人都能想到的,但我们何妨多想一步,找到整件事的痛点,然后在这个痛点上做文章?”
莫先生一愕:“痛点?”
韩夫人解释:“我说的痛点,就是赵王会攻击文氏夫妇的缘由。我猜测,文氏夫妇手中一定携带着不该带的东西,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才会遭赵王会不死不休的追杀。这样的话,我们只要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就很容易决定,要救还是要杀了。”
他们对话之时,我一直也在深思。
火烧云得到的情报是“赵王会人马集结于山大南路一线”,但现在主战场却转移到共青团路、普利街、绿地最高楼一带,中间相差了差不多五公里。
所以说,赵王会的人是因为某种原因才掩杀到西边来的。
“夫人——”那人欲言又止。
“说,就算消息不拿捏不准,也说,我不会降罪。”韩夫人说。
那人点头:“是,夫人。据说,这次的连环追杀是因为文氏夫妇身上携带着一张印章的照片。照片上的印章很古老,看样子也很值钱……”
这次,韩夫人也有些惊讶了:“照片?印章?”
那人挠头:“夫人,以下情报的确是没经过确认,只是属下率领的细作和斥候们在私下里传。那照片本来是被火烧云贴身匿藏,但她由剪子巷出来,路过西门桥时,被一伙西北来的扒手捡了个漏,用镊子将她口袋里的钱包扒了。火烧云出身于西安城里最底层的老城区饮食街,见惯了扒手小偷的勾当。钱包一丢,她立刻发觉,转头去追,抓住了下镊子的小扒手,拿回了自己钱包——”
他汇报到这里,我已经猜到了后面的正题。
西门桥是全济南城小偷最多、最猖狂的地方,这是老济南人公认的。
警察部门年年严打,但这里的小偷就像春天的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地方是“金街”泉城路向西面经四路人民商场商业中心区去的咽喉要道,从桥上经过的,都是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狂人。这些人两手拎包,腋下、腿侧自然而然空门大开,任凭小偷下手。
再者,西门桥背靠趵突泉公园,好多外地游客不知道这里水深,背着相机、双肩旅行包大摇大摆来去,等于是摆明了请小偷们下手。可以说,这里是一个天然的“鱼塘”,每天都有无数新鲜的“傻鱼”闯进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供扒手钓鱼者开餐享用。
就因为如此,老济南人都把西门桥称为“贼窝子”,没事从不到这里来蹚浑水。就算不得不步行途经此地,也都把自己的钱包捂得紧紧的,逃命一般落荒而过,不肯多事,更不敢惹事。
二十一世纪的小偷们也是讲究技巧的,就拿刚刚那人汇报的事情来说,“偷钱包”只是一个引子或者叫垫场戏,而真正的目的,是引诱失主来夺钱包。
下手偷包的是“镊子党”,而伏在后面的则是“刀片党”。两者联手作案,再加上“望风党”和起哄的、拉架的、挡路的,合起伙来连做戏带偷窃,整个流程下来,在《扒窃宝典》上被称为“捉放曹”。
“刀片党”使用刀片切割行窃,目标就是失主贴身存放的贵重物品。
之前媒体曾经报道过,有一名温州来的商人曾经在西门桥上遭“刀片党”扒窃,缝在内衣胸口里侧的钻石袋子丢失,市场总价值六千万的八十颗钻石不翼而飞。
我能够猜到,火烧云夺回钱包之举,正是上大当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