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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天     奇术之王txt下载     奇术之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6章 百晓生(1)

    眼中掠过一丝古怪的涟漪,他望着岳不群,轻轻摇头:“你错了,今日之战,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你的挡箭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潜伏隐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在这一刻取你性命。我们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倒下去。我一直以你为老师,虚心求教,就是为了有一日亲手打杀你,将你践踏为齑粉浮尘。他是谁,与我何干?”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以一个人的心思有多缜密,眼睛里的变化就有多复杂。

    “没错。”秦王点头。

    “你们真的不怕我杀了奇术之王?”岳不群问。

    我在突然之间被抬高到了“奇术之王”的位置,满心苦涩,只得连连苦笑。姑且不论我的奇术水平到底如何,就算岳不群说了这样的话,也不能把我跟“奇术之王”的称号之间划上等号。

    “你何以断定他是‘奇术之王’?天下之大,奇人异士多如过江之鲫,比他水平高的不可胜数,不是吗?”秦王反问。

    忽然慢慢地打了个哈欠,向岳不群一指:“如果你想拖延时间,不如想一个另外的理由,至少要有点说服力才行。现在,我已经有点期待接管樱花别墅了,因为这里真的已经被你建设成为当之无愧的‘黑客帝国’,透过无形的网络,连接着全球各地的信息脉络。为此,我必须向你说声‘谢谢’。”

    在场四人都在当世少有的智者,所以任何一个人开口时,另外三人都冷静而谨慎地听着,不肯放过一个字,也不敢放过其他人脸上的任何表情。

    “别装了,我们都很清楚,夏天石就是这一代的‘奇术之王’,或者可以称为‘准奇术之王’。只不过,他还没有真正表现出非凡的才能,让人误以为他并非千里马,而是一匹愚钝平凡的驽马。你们如果不在乎,我就杀了他。蛇无头不行,雁无头不飞,你们中国的奇术界少了真正的‘奇术之王’做领袖,以后的发展只会越来越式微,直到一蹶不振,奇术彻底失传。现在,你们要不要试试?”岳不群狞笑起来。

    作为他的人质,我没有任何话说,而且的眼神每次有意无意扫过我的时候,都给我传达了一种信息——“不要动、不要反抗、等待时机。”

    “别浪费时间了。”说。

    如果双方达不成共同意见,那我只能自救,免得真的在岳不群的武器下做鬼。

    “几位,能不能听我说一句话?”我低声叫。

    “说。”回答。

    “第一,我不是‘奇术之王’,不是你们双方交恶的源点;第二,任何对峙,只要条件合适,都可以谈得拢;第三,这个世界早就不是单打独斗的世界了,而是讲究合作与融合。像你们这样,打打杀杀不止,只会给其他人带来机会。现在,听我说,大家各自放手,后退三步,就此停止征战……”

    岳不群似乎被我说动,双臂渐渐放松。

    “你的观点,我不敢苟同。”冷笑,“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你跟一个日本来的大忍者讲中国道理,怎么可能讲得通?不过是对牛弹琴而已。”

    “依你看,又该如何?”我不动声色地问。

    “善心动不了恶魔,只有以杀止杀,才是最根本的解决办法。”回答。

    他的语气如此强硬,根本就没有给岳不群留下后路,等于是逼着岳不群动手。

    “轰隆”一声,我和岳不群站立的地方发生了坍塌,两人向下直坠十几米,然后跌在一个冷森森的沙坑里。

    “喀嚓、喀嚓、喀嚓”,头顶上连续传来机括发动的声音,然后十几道钢门横向滑动,把我们坠落的通道严密地封锁住。

    岳不群轻轻地起身,走出沙坑。

    啪的一声,他举手打了个响指,这个地底空间里立刻灯火通明。

    沙坑的面积约有二十平米左右,沙子极细,深度约为一米,所以百分之百能够抵消人从高空坠落的冲击力。

    我向四周看,除了沙坑,这里还有约两百平米的长方形空间,周边全都摆满了大型的电脑机柜,总共有数百台之多。所有机柜的指示灯都在跳跃闪烁,显示它们都在正常运行。

    “狡兔三窟,虚实莫辨。”岳不群笑起来,“我在这里经营了十几年,所有的防卫手段都用上了,别人想轻易撼动我,真的是打错了算盘——也包括你。”

    刀仍然在他体内,半藏半露,但血已经止住。

    “我是不会死的,除非这些机柜停止运行。”他又说。

    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我们大家都完全低估了岳不群,也低估了日本忍者这个独特的江湖群体。

    猫有九条命,日本忍者大概也是如此。

    “佩服。”我从沙坑里站起来,无法表达此刻的复杂心情,只说了这两个字。

    “该说佩服的是我,你的伪装功夫真是好极了,直到刚刚,我才悟到,你就是真正的奇术之王——不要问我的判断依据,直觉不会骗人,你深入我的‘不死鸟’奇门遁甲大阵中,从头至尾没有一秒钟的迷失,思想根本不受任何羁绊。很少有人能做到这样,可是你不但做到了,而且利用了我的阵术力量,将个人的思想境界无限扩展放大,与过去的某种真实场景联系起来。在奇术的知识领域中,那叫‘跨界’。只有思维能力出类拔萃的人,才能做到随心所欲地‘跨界’。告诉我,你在过去看到了什么?”

    岳不群没有死盯着我,但我却感觉到了被人窥探的寒意。

    原来,这个地底密室的屋顶上安装着数百只摄像头,此刻全都指向我,就像数百只眼睛一起盯着我一样,从各个角度事无巨细地记录着我的一切。

    我知道,岳不群是个心思极度缜密的人,哪怕我只露出一丝口风,都会被他连根拔起。

    “过奖了,但你也过虑了。”我摇摇头,“因为秦王和及时出现,我才能有机会喘口气,从死神钩镰下得以生还。不怕你见笑,我此刻的脑子里乱得像一锅浆糊,什么都想不出来。”

    我必须抵死掩饰自己,哪怕这样并没有什么用。

    嚓,岳不群又打了个响指,四面的灯光立刻灭掉,黑暗中只剩下机柜的绿色指示灯在闪烁。

    “岳先生,不如就此讲和吧,没必要弄到两败俱伤的地步。”我说。

    人数上,秦王一方占优势,但实力上,却是岳不群更胜一筹。

    再打下去,势必变成鱼死网破的局面,很多人都要搭上性命。

    “讲和?怎么可能?”岳不群在黑暗中笑了。

    “你能灭秦王和他麾下的人马,但你想想,当下的济南城里只有一个秦王吗?不,恰恰相反,不知有多少江湖势力等着看你跟秦王的战斗结果,然后从容登场,收拾残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真理可是中国古人看了无数战斗实例后才总结出来的,此刻绝对适用。”我诚恳地说。

    我并非不想消灭岳不群,但我们都做不到。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不要急,不要急,这场战争不会拖拉太久,很快就要结束了。”岳不群喃喃地说。

    “那么我们——”我只说了四个字,两侧太阳穴突然一疼,像是有两把钢针猛地插进来一样,直接刺进了我的脑干和脑髓。

    这种痛楚来得如此激烈,以至于我下意识地举手,捂向太阳穴。不过,那痛楚来得快也去得快,前后只维持了三秒钟不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的手举在半空,屏住呼吸,准备随时对抗那种剧痛。

    视野之中,有个淡淡的影子立起来,大概在我身前五米之处。

    我隐约觉得,那影子似乎有点熟悉。

    接着,第二个影子出现了,与第一个影子并肩而立。

    两个影子时而相向而立,时而同时望向远方。看得出,他们正在不断地交谈。

    我用心看着,等到两个影子同时抬头向上望的时候,我幡然猛省——“这就是我的幻象,两个交谈的影子一个是我,一个是那单枪匹马对抗敌寇千军万马的人。原来……原来岳不群竟然通过摄像头和计算机组获取了我脑子里的记忆体?”

    实际上,我对此并不感到惊惶。正相反,我希望有人把我的幻象进一步明晰化,让我读懂过去的一切。

    岳不群是智者,抛开他的正邪身份不论,他的思维能力绝对是超一流的。那么,作为“当局者迷”的我所经历的事,一定会在“旁观者清”的他的分析之下,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来。

    “虽然没有声音,但计算机组会根据口型自动识别出他们说的话。”岳不群淡淡地提示。

    我轻声回应:“不必那么麻烦,如果岳先生想知道什么,我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任何时候,人都需要变通。

    我跟一个具有日本忍者身份的智者在这里交流,正是一种变通。唯有变通,才能获取事实真相。当然,“变通”与“叛国投敌”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更不会是“汉奸”。

    “好啊,小夏,你懂得趋利避害,尽力让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这就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不过,这是一个难题,与数学界的‘死循环’题是一样的。”他说。

    我当然知道,当那男人向我要“神相水镜”的时候,我感到无比震惊与困惑,因为我不清楚,“神相水镜”究竟在哪里?再者,今日的“神相水镜”必须返回过去,才能帮他抵抗敌寇的重兵,那么谁又能在今日将“神相水镜”交给我?

    这已经变成了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无解之题。

    也就是说,我必须在今日得到“神相水镜”才可能赠予他,而他也必须在炮火连天的战争年代保全“神相水镜”,那宝贝才能于今日完好无损地落在我手中。

    这种得到、送出、保存、得到的过程是无限循环的,一旦某个链条断开,历史和现实都会出现时间脱节,造成不可预测的损失。

    事实是,我没有“神相水镜”,链条已经在我手上断开了。

    将这样的谜题跟普通人讨论的话,只会是问道于盲。我希望在岳不群这里,死循环出现转机。

第287章 百晓生(2)

    两个影子的交谈持续了约半小时,到了最后,一个影子消失了,只剩另外一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按照我的记忆,是“我”消失了,幻象结束,我又重回到“不死鸟”阵中。

    现在,另一个怪异现象出现了,那留下的影子像“我”,而消失的则是那个男人。

    “我”仰面向上,平展双臂,静默地沉思着。

    如果把这一幕跟我记忆中的漫天大雪重叠起来,就可以推断“我”正在拥抱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然后俯瞰孤城,等待命运揭晓的时刻。

    “这是错的,这一幕是错的。”我忍不住开口提醒对方。

    “记忆是不会撒谎的。”岳不群说。

    我摇头:“我已经离开了那里,那是历史,跟我无关。我不可能长期地停留在幻象中,那只是幻象而已。历史早有定论,现代人没有办法为过去买单。”

    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我这样说,是为了一个羞于启齿的理由——“逃避”。

    1937年冬,谁都解不了济南城沦陷的死局。那人不能,我也不能,所以我才刻意让自己远离那结果,免得良心不安。作为一个现代的济南人,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敌寇的骑兵炮队长驱直入杀进济南城,然后撕掉城头上的青天白日旗,挂上日本的太阳旗。

    那一幕,刺眼、刺心、刺脑,是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现代济南人所不能容忍的。

    我不想看,又无法阻止,所以只能选择下意识的“逃避”,把难题留给那男人去解决。

    “采集强度提升百分之五十。”岳不群大声吩咐。

    我反应极快,立刻双手捂住太阳穴。

    这些计算机组和摄像头是可以通过语音控制的,岳不群的话自然是用来吩咐计算机行事。

    “我是在帮你。”岳不群盯着我。

    我只用了三秒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与我现在的处境。

    “我们都是当世少有的智者,在这里,如果能抛开国家民族的偏见,只以学术研究的心态来考虑问题。那么,我相信你一定明白,只有我,能帮你,对不对?”岳不群淡淡地说。

    此刻,他如同一个外科医生与心理医生的合体,一方面用手术刀切割着我的记忆,一方面又循循善诱,把我带入到他的行事步调之内。

    “好。”我放下双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废话。

    真正的智者之间的合作,就像航天飞行器内部的齿轮啮合一样,严丝合缝,毫厘不差。

    任何废话,都只是浪费了我们两人共同的宝贵时间。

    太阳穴的刺痛又开始了,我能感觉到,那种“针束”从左右两侧插入我的太阳穴,然后在骨髓深处会合。“针束”上带着无数钩子,这些钩子就能将我的记忆和思维一条一条勾住,然后向外撤离,同时带走了我的记忆。

    在这个过程中,我无法专注地思考问题,只能被动接受,如同一个遭到全身麻醉的病人。

    当刺痛消失的时候,前面那影子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我甚至看见,影子的头顶之上,正有鹅毛般的雪片飘飘忽忽落下。

    那当然是“我”,一个误入幻象的“我”。

    既然那人消失,我又怎么可能单独留在幻象中呢?

    “第二层记忆,脑动力驱使蓝图,思想指针,人生趋势……”岳不群连续出声吩咐。

    就在我们右侧的墙上,一块差不多一百英寸的投影幕布亮起来。上面出现的画面一分为四,全都是表格加趋势线的模式。

    “理论分析,按百分比显示,当事者会不会做冒险冲动的事?可能性多少?理论上的达成目标指数?”岳不群再次吩咐。

    第二块投影屏幕亮起来,就在我们的左侧,上面的图像采取的是调查问卷分析的形式,每一项滚动选择答案后,最后的百分比数字不断动态变换着。

    “强者书写历史,但我们的历史都不是尽善尽美的,充满了人的主观意识性。即使是美国人书写的亚洲史,也是充满了强者的蔑视。所以,世界上并不存在一部完全正确的亚洲二战史,你同意吗?”岳不群问。

    我无暇回答他,而是用心观察两块大屏幕上显示的数据。

    命运颠沛流离,不能由自己个人决定。可是,我现在看到的,却是计算机组对我的命运剖析。

    最终,我看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数字结果——投身那场战争的可能性百分之百。

    这结果出乎我意料,毕竟那不是我的战争,而是那个男人的战争。

    我是夏天石,而不是1937年的任何一个人。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喃喃自问。

    岳不群摇头:“计算机组是不会弄错的,大数据分析的结果与现实世界的最终结局相差无几。抱歉,小夏,我揭示了你的人生命运,如果给你带来困扰的话,我向你道歉。”

    我后退一步,苦笑着盯着他:“道歉?你有什么理由向我道歉?我的命运……我的命运尚未展开,你凭什么说已经替我揭示?笑话,真是笑话……”

    或许,我和所有中国人一样,都在心里认定,没有任何力量能挽回1937济南城破的败局,因为那是历史,不是穿越剧里的临时搭建场景。

    我有心,但无力。

    即使是南京旧政府的领袖,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挽救济南这座中原大城的沦陷命运,何况我乎?

    “这是命运的抉择,非我所愿也。”岳不群长叹。

    我无法想象自己怎么会焚身于火,投入到那场战争中去,眼前的影子固执地存在,似乎在对我无情地嘲弄。

    “你的命运呢?又是如何?”我问。

    “我将回扶桑岛去,这里的一切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们这样的潜伏者命运都差不多,一旦暴露,就无法再为帝国服务了。回那边去,当然也可以担任很多幕后工作,直至寂寞终老。”他回答。

    在我看来,岳不群是一个杀不死的人,能够从任何围攻之下全身而退。这样的人生在异国,将是我中华民族的大患。

    “我们不如就此别过?”我问。

    他现在已经安全,不再需要挡箭牌,而且,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的生存目标不一样,早就该分开了。

    “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你能答应。”他彬彬有礼地说。

    “请讲吧,但我绝对不会为了任何利益出卖我的国家和民族。”我把话说到前头,免得他提出非分的要求。

    “跟我回京都吧,在那里扎下根,努力地把内心深处的情怀跟梦想寄托于天地山水之间,结草庐而居,不断修行精进,直到自己变成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完人。既然是大人物,那其胸怀一定是跨越古今中外,包容社会中的高层与底层……做一个完人,只有在日本才能做到,亚洲其它国家各有各的困难,根本没精力投入到国际事业上来……所以,依据概率,下一世纪的亚洲霸主就出现在扶桑岛上……”

    我很快就已经听懂他的话,他不但要带我走,而且是向敏感部门去举荐我,直到我青云直上,从另一条线索里去实现我们的共同价值。

    这种提议对于普通年轻人来说,有着巨大的诱惑力。

    “怎么样?”他问。

    我摇头:“我从小受国家教育、孔孟熏陶,不敢做数典忘祖的事。岳先生,这个世界需要智者,但一定是正义、良善的智者,而不是阴险狡诈下三滥的智者。你走,现在就可以走,但不要再煽动别人了。”

    对于岳不群,我的想法十分纠结。

    从中国人最质朴的观点出发,他当然是该死到极点,必须千刀万剐,才能平息老百姓的怒火。

    从完全的学术角度看,他的存在,将会为亚洲玄学界升起一面旗帜,其智慧的光芒一定能够远远地照耀到大洋彼岸去。这样的人才,就这样杀了,岂不是等于流民炖白天鹅而食,大煞风景?

    “我的生命已经不重要了,在战场上,战败者必须剖腹自尽,向同胞谢罪。今日之我,也差不多到那种时刻了。”他警觉地四面观看,但神色并不慌张。

    四面并没有异常动静,但以我和他的绝顶智慧,都敏感地嗅到了非同寻常的味道。

    “你是要做奇术之王的大人物,自然跟他们不一样。秦王贪权,贪名,纵有才情,却都败于目光短浅。要想成就一世之名,就必须做到物物而不物于物,你同意吗?”他问。

    其实,从一出现,我就已经意识到,那年轻人太纠结于一个“晓”字,却忘记了为什么要推崇这个字。

    “晓”是为了克敌制胜,而不仅仅停留于“晓”。学以致用、学而有用才是人类获取知识的根本目的,而绝非纸上谈兵。

    至于秦王,他固守着“秦王”之封号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走吧,勿多言。”我说。

    “跟我走,我许你一世之名,如何?”他不肯走,也不肯放弃对我的劝说。

    对我而言,夏氏一族需要“名”,但却不是由日本人给予,而是通过族中子弟终生奋斗得来。

    日本有天皇,天皇可以对麾下的功臣给予至高无上的荣誉封号,但那是针对于日本人的,跟中国人无关。如果一个中国人要靠天皇来封赏爵位,那么其族中的列祖列宗只怕会气得从坟地里跳出来,先对他饱以老拳再说。

    我摇摇头:“你走吧,不要再拖延了。”

    这句话,已经表达了我对岳不群的智慧的尊重,等于是瞒着秦王、给日本人放水。

    之前,与对视时,他已经在眼神中向我传达了“缠住岳不群”的无声讯号。

    在大战中,人人都需要时机,但同时也需要时间。

    我明白,是要我牵制住岳不群,给他腾出布控的时间。

    现在,岳不群再不走,就绝对走不脱了。

    “你肯放我,为何不跟我走?”岳不群问。

    “因为我是个中国人,也是个尊重奇术的人。”我苦笑着回答。

    蓦地,所有的机柜都宕机了,全部绿色指示灯灭掉,地下空间里一片漆黑。

    这种情况说明,有人从外部同时关掉了市电和备用电源,所以服务器才全部停机了。

    “我们看不见了,真好。”岳不群幽幽地说,“奋斗了半生,到这一刻,停电、宕机,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只能乖乖受死。”

    在完全漆黑的情况下,只有特种部队的夜视仪最能发挥作用,可惜我们没有,所以暂时完全失去了方向。

第288章 百晓生(3)

    一阵轻风掠过,我闻见了空气中的古龙水香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和岳不群都不喷香水,只能是出现了第三个人,才会带来这种奇怪的香味。

    “是谁?”我大声喝问。

    感觉中,我和岳不群中间多了一个人,像一堵墙,把我和岳不群隔开。

    我没有着急伸手去摸,而是默默地肃立,用内心深处的“感知力”去探索那人的存在。

    “很好,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刻,谁都没有退路了。”那人笑着说。

    那是的声音,既年轻,又苍老,其中更夹杂着淡淡的嘲讽之意。

    “那也好啊,没有退路,正好可以放下包袱,开动机器,竭尽全力一战。”岳不群回应。

    “最后一批计算机组都宕机了,你拿什么跟我斗?你潜伏在济南,我潜伏在你身边,我们各自都替对方断了退路。岳不群,除了死,你没有任何选择。当然,就算是死,也是我来替你选择死亡方法,你什么都做不了主。”说。

    说话时的语气十分冷傲,正应了当年江湖上送给百家的那句话——“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神魔仙怪,无所遁逃。”

    正因为懂得,他才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那种高高在上的蔑视来。

    “我还有一条命,这条命就是最后的赌注。”岳不群反驳。

    可是,他的反驳声刚刚出口,就被的笑声打断:“你的命不值钱,押也押不了太多。不如这样,你不要押命,而是听我指挥,我们合在一起,各自发挥力量,给济南城的江湖稳稳操舵,直到它上升为真正的一线城市……”

    侃侃而谈,提出的这个建议也相当富有诱惑力。

    我怀疑,他抛出的这个诱饵也不是自己决定的。在其背后,另有超级高人。

    黑暗之中,不辨东西,我们三人只是凭着模糊的感知来判断彼此的位置。

    当然,物理上的位置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精神上的地位。

    年轻而狂妄,如一颗突破天际的流星,带着耀目的精光,想要一举照亮大地。

    他急不可耐,只知道“成名须趁早”。年轻人要成名,就必须踩着前辈们的尸体向前。所以,这一次,他要踩着岳不群上位,这种“天下独尊、吾欲封天”的凌厉气势,随时随地都会表露出来。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是年轻人,但代表的却是比我更年轻的一代人,九五后甚至是零零后。他们蔑视权威,以绝对自我为中心,有多大力就发多大力,毫无畏惧,毫无保留。

    在这样一类人面前,岳不群真的很难走出去,除非——他肯跪下来,老老实实地放弃尊严,俯首甘为孺子牛。

    “呵呵,你错了。”岳不群说。

    他的声音里充满悲凉,也夹杂着无奈。

    “错的是你,二十一世纪是互联网时代,这个时代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一切事物全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以为掌控一切的时候,恰恰是失去掌控的时候。我们是黑客,黑客的根本精神就是藐视一切秩序性的东西,打破一切,大破大立。所以,你停下来,三日之内,即成老朽。只要是老朽,就该被年轻人狠狠践踏,直至化为乌有。我刚刚说了,我们是黑客,不是江湖上的传统门派,他们那一套,早就不适用了。岳不群,我给你机会,就是给你们日本人脸。你不想要脸,那就干脆去死吧!”咄咄逼人,根本不给岳不群说话的机会。

    “你怕死吗?”岳不群回过头来,轻轻问我。

    我知道这几个字的意义,因为按照地球人的思维逻辑,最重要的秘密环境之下必定早就设置好了自毁装置。现代化武器系统中,三枚甜瓜*就能毁掉这里,而且爆炸力绰绰有余。如果再附加上几枚燃爆弹协同作业,那么一分钟内这里就不复存在了。

    “有时候怕,有时候不怕。”我的回答模棱两可。

    我并不想轻易地死于大爆炸中,因为岳不群与的对峙简单而粗暴,只是两名超级黑客之间的角力,和正义、公理、国家、民族完全扯不上关系。

    在这个过程中,要死要活,都是他们俩的事,跟其他人无关。

    “你走吧小夏。”岳不群说。

    “对啊,你走吧。”也说。

    “我——”我苦笑起来。

    他们两个都希望我置身事外,这种古怪的“情意”让我颇有“受宠若惊”之感。

    “你走,若是日后遇到大和忍者,能高抬贵手的时候,千万给我岳不群一个面子。忍者也是人,两国相争,各为其主,大家都身不由己,你说呢?”岳不群接着说。

    我轻轻点头,但无法承诺什么。

    中国与日本属于世仇,国民不管政府与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缔结联盟的事,但唯独对于日本,官方与民间的口径出奇得一致。

    我真的不敢保证对日本忍者网开一面,这是关系到民族大义的事,肯定马虎不得。

    “你走吧,如果我不幸死在这里,就告诉来找我的百家弟子,要他们继续努力,将振兴家族的大旗扛起来,团结奋斗,勇敢前进。还要告诉他们,不要放过任何打击日本忍者的机会,直到这个岛国的倭民彻底灭绝为止。”也说。

    他是,今日说出这种仇恨日人的话来,可以推断,他的家族知道太多日寇犯下的暴行,所以才在抗日事业上不遗余力。

    作为两人的传声筒,我得到的是两种完全不同、彼此抵触的讯息。

    我长叹一声,按照灯灭前看到的路线,蹒跚前行。

    在普通人的印象中,黑客是通过网络、电脑、病毒、攻防来进行战斗的,一切都是停留在网络技术的层面,优雅而犀利,沉默而激进。

    黑客之战是看不见刀光剑影的,而且交战双方全都躲在电脑机组的后面,凭着比特讯号来攻城拔寨、隔空交锋。可是这一次,岳不群和已经站在一起,毫无遮挡,*裸地以真实身份对峙。

    这一次,已经不是网络能解决得了的了。

    我摸索着走到一架倾斜向上的铁梯前,谨慎地拾级而上。

    光线太暗,我几度回头,也看不清岳不群、所站的地方。

    如果两个人都死在这里,那世界上就少了一个顶级智者,也少了一位天下无敌的消息灵通人士。

    “那会是损失吗?”我无法回答。

    在我看来,如果正义之士死了,那是社会的损失;如果死的是技艺一流、人品末流的人,那么社会就没有损失,反正这种人一旦得势,只会对社会造成危害。

    铁梯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钢门,我摸索着开了锁,拉开一道半尺宽的门缝。

    “不死鸟”大阵中的灯笼还亮着,但没有了岳不群这颗“阵胆”,大阵已经失去了杀气和生气。

    秦王靠着报废的汽车前轮,正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我走出铁门,随手将其关闭。

    “抽一根?”秦王扬了扬烟盒。

    我摇摇头:“谢了,不会抽。”

    我们两个并肩倚着车轮,看着无尽的暗夜和灯笼。

    “霸王枪也杀不死岳不群——我能感觉到,岳不群的功力有了巨大的提高,他的自学习能力实在太强大了。”秦王说。

    他站在车顶由山上奋勇俯冲下来的那一幕永远印在我的脑海里。那一刻,他是天神,驾着雷车从山上俯冲而下,只为了结一切,击杀岳不群。

    “可惜,天下英雄不可能全都为我所用。”秦王不无遗憾地摇头叹气,轻轻吐出一个飘忽的烟圈。

    那是一个很不错的梦想——天下英雄皆入我彀中。自古至今,每一个朝中帝王、江湖魁首都希望做到这一点。唯有如此,自己的基业和宝座才能永远稳固。

    昔日大唐开国皇帝李渊正是因为拥有了秦琼等大人物,才能从大隋朝手中抢下江山。他是真正重英雄、惜英雄、爱英雄的人,才会搭建凌烟阁,将所有大人物的塑像供奉其中。

    历朝历代,除了李渊、李世民父子,再没有哪一代君王有这样的胸怀和气度了,都属于“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做法,让手下良将不得不走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灭亡之路。

    我不知道,眼前的秦王究竟属于哪一种?

    “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哪能事事顺心?”我问。

    秦王意识到我的情绪低沉,遂不再开口攀谈,只是闷头吸烟。

    铁门半开,按正常估计,最终从那里走出来的只能是,因为他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才肯向岳不群动手。

    由此可见,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不肯涉险,不肯冒进,等到我和秦王联手重创岳不群之后,才闪身出来,摘取胜利果实。

    这一战,等于是我和秦王、秦王会为卖命,真正的胜利者、获利者只有一个,就是。

    “完了事,我们去喝一杯?”久久的沉默过后,秦王抽完了那根烟,轻声提议。

    我点点头,大战之后,也许真的需要酒精麻醉,让绷得如同弓弦的思想松弛下来。

    “我们还有深度合作的空间——小夏,打起精神来,就算这座城毁掉一半,我们仍然可以卷土重来。”秦王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无法同意他的这句话,济南城是我的家,家园毁掉一半,家还是家吗?

    砰——啪,对面深浅洗浴中心的楼顶突然飞起了一颗信号弹,上升二十米后炸开,爆出一大朵绿色的礼花。

    “是时候给日本人送终了。”秦王淡淡地一笑。

    我虽然没听到更多的喊杀声,但却嗅到了空气中风起云涌的巨大杀机。

    “累了。”我留下两个字,沿着侧面的阶梯向下走。

    这条小径能够通向经十路,远离樱花别墅这个修罗战场。

    “小夏,未来的路长着呢,你要一个人走,还是很多人一起走?”秦王在我背后叫。

    一个人走,走得快;一群人走,走得远——这是众所周知的真理,但是秦王并没能给我“一起走”的一个理由。

    我没有回头,而是举起手,叉开五指,轻轻摇了摇。

    这不是答案,因为我根本不需要给秦王任何答案。路在我脚下,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无需迁就任何人。

    没有人天生就是睥睨群雄的王者,若想称王,就会有个人思想的一步步觉醒过程,由自卑弱小渐渐成长为沉着强大,直至横扫一切,雄霸九州。

    上山、下山的路至少有数十条,但我走到一半,距离经十路还有数百米的时候,小径对面走上来一个人,正是连城璧。

    “天石。”她叫我的名字。

    历经劫难之后,不必说太多话,因为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此刻的激动心情。

    我大步前行,然后把连城璧拥在怀里。

    “我们胜了。”她在我怀中呢喃着,“绝地反击,向死而生。”

    我心里并没有任何悲喜,相反,我感到自己是被秦王“合理”地利用了,单挑岳不群的“不死鸟”大阵,始终牵制敌人,拖延时间,变成了最后绝杀的垫脚石。

    “这时候,也许你想喝一杯?”连城璧问。

    我点点头,对她的善解人意更多了一层认可。

    从经十路、山大路的交叉口向北三百步,路右边有一个小小的鬼市,七八个宵夜摊子都亮着灯。

    我们在一个挂着“老曹砂锅把子肉”的摊子前坐下,在灯下打盹的老板赶紧过来招呼。

    “一个什锦砂锅,两小瓶红星。”我说。

    连城璧举手补充:“老板,红星要两大瓶。”

    老板吓了一跳:“小姐,两大瓶?你们两个人喝这么多?”

    连城璧摆摆手:“开店的不怕大肚汉,不要多问。”

    煤气灶亮起来,砂锅里的各种菜咕嘟咕嘟跳跃着,在灯下散发着热气和香气。

    “你累了,喝完酒,就回那边休息。”连城璧向深浅洗浴中心的大楼指了指,“我把整个大楼都包下来了,一周时间,它都是我们的大本营。”

    以秦王会的实力,做到这一点是轻而易举的。

    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一个字。

    “不死鸟”奇门遁甲大阵似乎已经榨干了我所有的精力,现在不想说话、不想动弹,只等着**辣的白酒给我暖身子。

    老板先端上来一个木炭盆,然后把砂锅端过来,直接放在盆里。这样一来,砂锅一直滚沸,给人带来莫大的温暖。

    我把二锅头的盖子拧开,直接放进砂锅里。这种热酒的方式是老济南人独有的,原瓶加热,营养和酒精没有任何损失,喝到胃里,暖到心头。

    “这是山东人的喝法?”连城璧侧着头望着我。

    她的面容也很疲倦,脸上留着很多处冷汗干透后的残痕。

    我孤身迎敌,她在大厦顶楼掠阵,大家肩头的担子同样沉重。

    “对,济南人的喝法。”我点点头。

    连城璧打开另一瓶酒,拿过矮桌上的一个汤碗,咕嘟咕嘟倒满,然后用筷子夹了一小块火炭,在起伏的白酒上轻快地一燎。噗的一声,白酒被点燃,浅蓝色的火苗跳荡摇曳,像是一个妖娆舞蹈的精灵。

    “这是我们陕甘人的喝法。”她说。

    锅里的酒热了,我也倒了一碗。

    她吹熄了酒碗里的火焰,抬头凝视我:“天石,我知道你的不满,但这是一场战争,一切不可能按照既定的计划行事,必须不断变通,从敌人无法想象的角度出击。岳不群是天下独步的大智者,你能想到的,他以十倍的思考缜密程度超过你。所以一开始,‘不死鸟’大阵就是攻不破的,无论我有没有按照你的吩咐去攻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点——那个阵势没有任何缺憾,它所暴露出来的破绽,只不过是岳不群的诱敌之计。我不是奇门遁甲高手,但是。你知道吗?这个年轻人自诩为‘天下第七’,在奇门遁甲、阴阳五行方面具有当代人无可比拟的天赋,所以他只服气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六位‘神人’或者‘半神人’。这一战,除了听他指挥,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我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因为事实上我进入“不死鸟”大阵之后,也发现了岳不群的实力深不可测。

    在阵中,我如同一叶孤舟。

    大海惊涛,孤舟搏浪。实力悬殊,何止万重?

    我以为我必死,但最终还是死里逃生。

    “那么说,我应该感谢‘天下第七’了?”我问。

    “无须感谢任何人,因为一切战果,都是所有人拿命拼来的。所以这碗酒,我敬你,也敬秦王会战死的所有人。今夜的济南城,暴风雨已经过去了,不是吗?”连城璧笑中带泪地回答。

第289章 天下第七(1)

    热酒入喉,我的心也随之热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我曾经憧憬过的一个场景,深夜的街头,与一位红颜知己相对而饮,互相倾诉平生不得意之事。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我希望连城璧是我的知己,但我很清楚,我们身上各自带着不同的标签,若想长长久久地相依相偎下去,殊为不易。

    “好酒。”连城璧长叹。

    我们第一次碰“杯”,就各自喝掉了半碗,可见两人的酒品亦是相同。

    “其实,以后还会有更多人死于此城。一切成就,皆为序幕。我感觉,今后秦王会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流成河的代价。”她又说。

    江湖亦是政治,今日各方势力争夺江湖控制权,不亚于昔日旧政府与敌寇之争。

    “如果知道大家争什么,就会避免很多意外冲突。或者,转移敌人的视线,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阿璧,你是个聪明人,如何化解这场危机,不用我提醒吧?”我说。

    大家所争,不过是镜室、神相水镜、传国玉玺而已。如果这三件事尘埃落定,大家就没有争夺的焦点,也就不必再争了。

    “干了吧。”连城璧单手举起碗。

    她的豪情感染了我,我举起碗,跟她手中的碗“叮”地一碰,然后仰头一气喝下去。

    一瓶酒能够倒两碗,我们两个菜都没吃一口,已经喝掉了一半。

    “你要知道,太多死结缠绕在一起,纵有千里眼、顺风耳、观音千手,也解不开。江湖那么大,老的英雄、新的豪杰、官场走卒、外国买办,大家都想在这个大砂锅里分一杯羹,怎么办?最简单的,就是一路杀过去,将所有不服从者一刀两断;最复杂的,就是通过上层政治震慑他们,使其乖乖为秦王会让道。可是,这两点都需要时间,几个月、半年、一年、两年甚至五年。秦王会等不了,只能另辟蹊径。”连城璧连连感叹。

    既然时间上等不了,那就只能涉险突进,这也加重了失败的可能性。

    “我想帮你,苦于束手无策。”我说。

    这是真话,因为连城璧自始至终诚心待我,我绝对不能恩将仇报。

    “你能的,单看你愿不愿意。”连城璧立刻回应。

    “说说看?”我说。

    “目前,各方势力都给你面子,只要你振臂一呼,他们的首脑多多少少都要回应。你有号召力,能把所有江湖帮派联合在一起,彼此间减少杀戮内耗,一致对外。”连城璧说。

    一步一步的,所有人把我推向领袖的位置,就算有千难万险,我也要一个人扛下来,好让这个城池恢复平静安稳。

    “如果要我出面,我没有二话。”我说。

    摊子老板又开始打盹了,其余几家摊子前连个人影都没有,老板都已经睡着了。

    我的承诺让连城璧的颓废情绪消散了许多,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

    第二碗酒喝干了,我到摊子后面找到装酒的箱子,又拿出两瓶。

    酒逢知己千杯少,况且连城璧的酒量极好,喝完了一瓶之后,仅仅是两腮浮出酡红而已。

    “我们可以稍微等一等——”连城璧按着我的手背说。

    “等谁?”我问。

    “等和我爹。”她回答,“此刻,已经进入了樱花别墅地底的核心机库,以他的专业知识挖掘岳不群留下的秘密。岳不群总是过于托大,所以从未想到过有人能够进入那里。我猜,很多珍贵文档都是没有经过加密的,可以直接读取……你不知道,我们这次与合作真的无比顺利,他渴求一个高贵的职业,另外还有江湖上永不坠落的盛名。这些,我们都在试图解决,以确保这是我方的一次双赢、三赢的游戏,请放心。”

    人与人的交往之中,无欲则刚,而与秦王的合作,则是各展其能,各取所需。可以说,他与秦王真的都是贪心的人,才达成了这种联盟。

    反观自身,我是不是也有某种欲求,才与秦王会走到了一起。

    “你在想什么?”连城璧深深地凝视着我。

    “我在为你祈祷,希望你们与的合作能够达到双赢。”我言不由衷地说。

    连城璧摇头微笑:“你的祝愿极好,但我希望听到你说真话,而不是敷衍。”

    我也摇头:“阿璧,真话不一定好听,还是不要说了。”

    她刚要开口,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

    “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连城璧站起来,走到暗影里去。

    南面,一切归于沉寂,没有任何厮杀呐喊之声。

    秦王会的胜利来得非常轻松,这一方面得益于我单人独骑闯关,也得益于的精确计算。

    我在明,他在暗,而秦王又奋不顾身地兜后冲击,所以才换来了这场胜利。

    这种合作,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黑夜即将过去,我有理由相信,秦王会拿下岳不群之后,将会在济南城站稳脚跟,领先于其它势力。

    “至少,我已经为连城璧做了什么,不枉她相信我一次。”我不禁苦笑。

    我不愿欠下别人的人情债,今夜之后,我可以问心无愧地面对她。

    连城璧从暗处回来,将手机递向我:“想跟你通话。”

    我没有应允,摇头拒绝:“我们之间,无话可说,请替我回绝了吧。”

    对于,我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感,因为他之前成功地利用了我。我吃过一次亏,不愿再相信他。

    我尊敬每一位智者,但那种擅长于愚弄别人的除外。

    连城璧捂住了电话的送话器,低声商议:“不如先接一下电话聊两句,他找到了一些你感兴趣的东西,想要向你示好。”

    我冷冷地摇头:“不必,我不想从他手中得到任何东西。”

    连城璧无奈地叹气:“好吧,我替你回绝他。”

    她重新走回暗处,去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

    我低头望着酒瓶,默默地等待着连城璧打完那个电话。

    “骨碌碌、骨碌碌”,一阵轮子滚动声传来,北面的路灯之下出现了一个穿着灰白格子风衣的瘦削女孩子。她拖着一个硕大的旅行箱,正抬手掠着额前纷乱披拂的长发,过了路口,向这边走来。

    暗夜寂寞,她的出现像一束光,横扫枯燥无比的夜色。

    虽然还没看到她的五官相貌,但她的身姿绰约已经让我顿生好感。

    济南本地的女孩子都过于质朴木讷,即便穿上欧美洋装,也无法变得飘逸洒脱起来,毕竟她们缺乏的不是钱和年龄,而是一种跨越大江大河、纵览欧美风情、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之后的超群气质。

    现在,走入我视野的这女孩子身上,正好带有一切跟气质相关的美好感觉。所以,她向这边走过来的每一步都让我的心勃勃跳动,恢复了年轻的冲动。

    我倦了,但她像一支清醒剂,让我精神一振。

    “就是这里了,真是好难找。”她在摊子前停下来,敲了敲那块招牌,低声自言自语。

    老板醒了,懵懵懂懂地站起来:“小姐,你需要什么?”

    “给我一碗最大份的卤蛋牛肉面,我走了很远的路过来,真的饿坏了。”她说。

    她的声音如银铃般动听,而且带着留过洋的人特有的美国味。

    “好嘞。”老板赶紧答应着,再次点着了煤气灶。

    女孩子旋身,不经意间与我四目相对。

    她的五官极为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如同被冰水浸泡过的黑葡萄,闪烁着盈盈的光泽。

    我见过很多女孩子,但却没有一个像她那样,一出现,就如同一道猝然划过黑夜的闪电,照亮了我晦暗的心房。

    从未有人让我如此惊艳,那一刻,我甚至有小小的失态,急忙低头,避开那道耀目的闪电。

    那女孩子在邻桌坐下,轻轻地把行李箱靠在桌边。

    我用眼角余光瞥见,她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抹拭着矮桌的桌面。

    炉火飞扬的光影中,她淡定地坐着,不像是坐在街头小吃摊前,而像是坐在大酒店的优雅圆桌旁。

    我无法知晓她的来历,当然也没有理由打探那些。

    “萍水相逢的一夜,如此已经甚好。”我在心底长叹。

    我已经踏足江湖,前途山高水远,灾难不知有几千重,与普通人的城市生活越隔越远。所以,我和这陌生女孩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交汇点。这电光石火间的一瞥,只能成为我永久的记忆。

    连城璧走回来,把手机放在桌上,脸色有些难看。

    “发现了岳不群的秘密机库,里面共有三十*立服务器,装着太多秘密。他使用‘济南’和‘镜室’作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发现了数千个文档,几乎每一个都可以变成新闻*。如果你感兴趣,稍后他过来,大家还可以聊一下……”连城璧说。

    我不置可否,只是沉默。

    济南城作为中原大城,自然留下极多秘密。可是,秘密归秘密,我想要的是解决眼下的镜室危机,而不是一味地钻在故纸堆中去纸上谈兵。

    同样道理,如果今晚我没有孤身杀入“不死鸟”阵中,只凭,他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数千年前,孔夫子就曾经说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与思,行与想,是相辅相成的两条线,缺了其一,都无法成功。

    现在,获得了秘密,除了可以向江湖中的涉密者兜售谋取利益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天石,冷静一点,先把胸口的气平了,咱们再计划其它的事。”连城璧又说。

    她看出我情绪上的变化,但仅凭这样劝解,却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我没事。”我摇摇头。

    “可是你明明有事,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别错怪,一切过错,全都算在我、秦王会身上,可以吗?我们只有心平气和地谈问题,才不会误入歧途——”

    我举手打断连城璧的话:“阿璧,我说了,我很冷静,只是不想跟产生任何联系。他是秦王会的朋友,不是我的,现在我想一个人静静,可以吗?”

    连城璧默然,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压在酒碗下面。

    邻桌的面来了,香气随风飘来,令我有些失神。

    “我们……我们之间有些小的误会,我想大家都需要冷静。现在,我回深浅大厦去,闭门思过。如果需要我做什么,就打电话,或者直接去大厦前台。我安排了总统套房给你,希望今晚你能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醒来,一切就都恢复秩序了。你只负责喝酒、好睡,其它的工作都会有人按部就班地完成。”连城璧站起来,向我点点头,然后向南走去。

第290章 天下第七(2)

    我没有目送她远去,而是盯着那只空了的酒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二百元钱足够支付餐费,对于摆小摊的老板来说,这两张钞票足以让他眉花眼笑。可是,二百元对于连城璧、秦王、岳不群、那样的大人物而言,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这就是大人物与小人物的差别,终其一生,小摊老板也无法企及大人物的生活圈子,只能遥遥远望,羡慕赞叹。

    我又想到自己,如果单纯以智力计算,强过我太多。

    他把樱花别墅一役作为棋局,左右调度,自如进退,运筹帷幄,算无遗策。而我,只是棋局中的一子,无论我是车马炮还是过河小卒,都只是一枚棋子而已,既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也决定不了整盘棋的胜负。

    可笑的是,我曾经将这一局的成败全都背负在肩上,妄图以一己之力,挽救连城璧和枪手们的性命。

    “你不知道,我会死吗?”我在心底喃喃地问。

    忽然之间,我的视线被眼中的潮润所模糊,看不清那酒碗和碗底的钞票。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如果不是岳不群手下留情,我或许早就横尸于“不死鸟”阵中了。即使最后秦王以奔雷狂车、霸王神枪出手,也没能消灭岳不群,对方仍有余力将我击杀。

    岳不群惜才,我才能绝地逃生。

    如果他的念头稍有变化,可能困局中第一个血溅当场的就是我。

    我被出卖了,而且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差一点还要跟出卖我的人山盟海誓、白头偕老。

    “先生,请问——”那女孩子的声音从我侧面传过来。

    我转过身,急切间视线模糊,竟然看不清她。

    “先生,我刚刚无意中听到你和你的朋友交谈,实在唐突冒昧,我想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丐帮的江湖人物?我知道,丐帮今晚聚集于此地,有非常大的行动——别误会,我不是丐帮的人,但我的朋友在里面,我今晚必须阻止我的朋友参与行动,所以……如果你跟今晚的事有关,可否告诉我,丐帮的人在哪里?”她皱着眉头,口吻真诚、语无伦次地讲了这么多,但说的话却十分幼稚。

    丐帮是江湖第一大帮,如果他们有所行动,一定会极度秘密,而不是在长街上大肆张扬,弄得路人皆知。

    我摇头:“抱歉,我不知道丐帮的人在哪里。”

    女孩子望着我,好看的眉毛轻轻挑了挑,问了另一个更有幼稚的问题:“那么,你不也是丐帮的吗?你的样子,你的衣着打扮,你的头发……还有,不是只有丐帮才会到这种地方来吃饭吗?如果你不是丐帮的,又是哪里的?”

    我不禁语塞,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和鞋子。

    实际上,我穿得像个“正常人”,绝对不是衣衫破烂的丐帮形象。照这个女孩子的逻辑,吃不起大餐、只能吃小摊的人全都是丐帮中人,那么济南城至少有五分之三的人属于那个天下第一大帮了。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女孩子有些不安。

    我看着她的幼稚模样,胸口里的气消散得一干二净,耐下心来解释:“不是所有穿得破、吃得差的人就属于丐帮,那是一个很大的帮会,想要加入,都得经过很严苛的考验。丐帮有事,必定是江湖大事,像你这样不懂江湖规矩的人最好不要乱闯乱问,免得搭上自己的性命。江湖上的事不是儿戏,一旦打起来,真的会死人的。”

    女孩子认真地辩解:“我当然知道会死人,所以才从西班牙急着赶回来,务必要在第一时间找到我朋友。江湖是个大染缸,就算是好人掉进去,也会变得面目全非,你说呢?”

    我苦笑着点头:“没错没错,江湖是个大染缸,这是绝对的真理。”

    女孩子叹了口气:“如果你肯帮我找到我朋友,我一定会重重地酬谢你。我离开济南五年了,很多地方都大变样,实在是太陌生了,我需要你的帮助,可以帮我吗?”

    我并不在意对方的酬谢,只不过她能从遥远的西班牙飞回来阻止朋友参与江湖战事,也算得上是性情中人。所以,如果只是举手之劳,我乐意帮她这个忙。

    巧合的是,来樱花别墅之前,我正好与丐帮的大人物有所交集,打个电话就能解决面前这女孩子的难题。

    “我帮你。”我说。

    女孩子惊喜地咬着唇笑了:“真的?那太好了,其实我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得出你是个好人。”

    其实,我是不是好人姑且不论,但如果有这样一个女孩子牵挂着,她的朋友应该感到幸运才对。

    我取出手机,在脑海中寻找着一个电话号码。

    在红袖招家中那一晚,我从书橱侧面贴着的备忘录上看到了几个电话号码,其中一个后面有“2016年新号”的标记。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就红袖招使用的新号码。

    我拨了那个号码,然后把手机放在耳边,静静地等待对方接电话。

    女孩子早就忘记了面前的牛肉面,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仿佛已经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可惜的是,那个号码无人接听。

    我想了想,继续拨打第二个号码。

    那备忘录上共有四个号码,除了第一个之外,其余三个没有任何标记。

    当我把四个号码全都打了一遍之后,不禁有些失望,因为四个号码无一例外地全都无人接听。

    “怎么样?”女孩子满怀希望地问。

    “可能我朋友睡得比较死,怎么打都不接,稍等等吧——”我刚刚说到这里,手机就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我刚刚拨出的第一个号码。

    我接了电话,对方的声音十分警惕:“哪位?”

    那不是红袖招的声音,而是一个极其沙哑的男人声音。

    我冷静地回答:“我姓夏,请找我的朋友也就是这电话的主人听电话。”

    那男人不耐烦地吼了一声:“你神经病啊大半夜的,我管你姓夏还是姓冬的!滚远点,再乱打电话扰民我就报警了啊!”

    我禁不住微笑起来,因为对方很明显使用了电话变声器。要知道,这种变声器只能在短句、短词汇上巧妙地改变发声,一旦遇到长句子,就会应接不暇,每句话总有三分之一露出破绽来。

    “我姓夏,昨天刚刚在你家里见过,还一起吃过饭。今天托你找人,没有恶意,有酬劳的。”我直截了当地说。

    对方愣了愣,听筒里嗤啦嗤啦响了两声,想必是将变声器拿掉了。

    “夏先生,夤夜来电,定是急事。那休怪我狮子大张口啊,一万块咨询费,少一分都免谈。”这次,听筒里传出的是红袖招本人的声音。

    只要能用钱搞定的都不是大事,既然红袖招开口要价,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

    “找个人,这个人叫——”我这才意识到,女孩子并没有说出她朋友的名字。

    “倪红雪,我朋友的名字,倪红雪。”女孩子很聪明,立刻报上名字。

    我对着话筒重复:“倪红雪,我要找的这个人叫倪红雪。你找到这人,就给我来电话,我现在是在经十路、山大路交叉口向北的鬼市上。”

    电话彼端的红袖招突然沉默下去,半分钟多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喂,你还在听吗?找到这个人,我给你转账一万块。”我说。

    红袖招再度开口:“我还在,只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到底是谁找倪红雪?”

    我向那女孩子低语:“你的名字,快告诉我。”

    女孩子立刻回答:“我也姓倪,倪冰儿。”

    我意识到“倪红雪、倪冰儿”肯定是一家人,而且两人很可能是亲姐妹。

    “如果你找到那个人,就告诉她,是倪冰儿在找她。”我对着电话说。

    红袖招的声音变得异常古怪:“夏先生,你等着,半小时内,我带倪红雪到鬼市去找你。记住,我们这是死约会,不见不散。”

    我满口答应:“死约会,等你。”

    挂了电话,我告诉女孩子:“倪小姐,耐心等等,半小时内你朋友就过来。”

    女孩子脸上的愁容已经一扫而空,连连点头:“谢谢夏先生,也谢谢你的朋友。”

    对于红袖招,我只有同情、怜悯。如果不是有难言之隐,谁会去做下三滥的事?我请她帮忙找人,支付给她酬劳,也算是间接地帮她赚钱。

    “倪小姐,先吃面吧,再不吃就凉了。”我说。

    “请叫我冰儿就好了。”她愉快地说,然后低头吃面。

    奇怪的是,接下来的十分钟内,陆续有七八个人走过来,分散在几个摊子前,各自点餐。

    鬼市热闹起来,但我的心却变得越来越肃杀。

    很明显,这些都不是普通人,而是目的各异的江湖人。

    我只在电话里告诉过红袖招自己的位置,如果消息泄密,只会跟红袖招有关。换句话说,这些人全都来自于丐帮。

    红袖招说的是半小时内到,但只过了十五分钟,她就出现在我面前。

    “夏先生,这么快就又有见面的机会,实在是出乎我的预料。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红袖招毫不客气地在我对面坐下,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口袋外面凸出短枪的样子。

    如果忘掉她过去做的事,只看现在的素颜,她还是非常清丽可爱的一个女孩子。江湖的确是个大染缸,红袖招是丐帮的人,所以才会深度融入这个复杂的社会,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姐姐——”我身边的倪冰儿大叫一声。

    我不禁一怔,但随即明白,红袖招并非对方的真名。原来,对方在丐帮论资排辈之时,使用了真名中的一个“红”字为姓氏。

    “冰儿,跟我说,他有没有欺负你?”红袖招仍然对我戒心十足。

    我摇头苦笑:“欺负她?我哪有这份闲心?如果你不接电话的话,我早就把她交给警察了。你倒是好,只告诉她一个模糊地址,连电话号码都不留下,要她大半夜地流落街头。如果不是遇到我,她该怎么办?”

    既然红袖招跟倪冰儿是姐妹俩,这意外落到我头上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二位姐妹相见,一定有很多私房话要说,我就不多打扰了,再见。”我站起来,向着红袖招伸过手去。

    “且慢,请坐。”红袖招眼中的杀气渐渐消退。

    我慢慢坐下,环顾左右。

    红袖招会意,举手一挥,刚刚坐下的七八个人立刻站起来,无声地向黑暗中退去。

    “我们其实是一家人。”红袖招微笑起来。

    倪冰儿起身,要坐到红袖招那边去。

    “冰儿,你不要动,就坐在夏先生身边。”红袖招吩咐。

    “是,姐姐。”倪冰儿十分乖巧,把小凳子向我拖近,跟我肩并肩坐着。

    我知道,红袖招一定有话要说。

    仔细看,她们两姐妹的面目有些近似,但倪冰儿如空谷幽兰,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气质超凡脱俗,非红尘俗世中的女孩子可以相比的。

    “倒酒。”红袖招吩咐。

    倪冰儿答应一声,拿起一瓶酒来,但却拧不开盖子,只得向我求助。

    我拧掉瓶盖,在两只酒碗里倒满了酒。

    这一次,我们没有用砂锅烫酒,也没有用打火机烧酒,而只是干干净净、平平淡淡的两碗二锅头。

    “喝了这一碗,敢不敢?”红袖招问。

    “有什么不敢的?只要你给我一个恰当的理由。”我低声回应。

    “喝了这碗酒,我求你件事。”红袖招说。

    “这是求人的样子吗?最起码,你也应该先干为敬。”我说。

    红袖招太傲气,即使她说“求”字的时候,也似乎高高在上。

    事实上,她也说过,丐帮已经式微,昔日“江湖第一大帮”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没有任何傲人的资本了。她这样做,只是为了维护可怜的那点自尊。

    自尊过度,即变成了自卑,生怕别人瞧不起她。

    “好,我先干为敬。”红袖招点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即拧开另一瓶酒,再次倒满。

    “何事求我?”我淡淡地问。

    她倒也真是爽快,向倪冰儿一指:“她是我妹妹,我想把她托付给你,从今天起,她就是你的人。我知道,像夏先生一样的大人物,身边必定不会缺少豪门靓女,这件事的确令你为难。可是,我只有这唯一的一个妹妹,她比我的眼珠子更金贵。如果我有别的办法,就不会托付夏先生了。你也能想到,丐帮之中根本没有什么青年才俊,就算有,我也不想让冰儿再跟丐帮发生任何联系。这么多年来,我甚至都没有告诉她我是丐帮中人。昔日,天下英雄都以交接丐帮为荣,但那些繁华盛世全都过去了,今日谁还瞧得起丐帮呢?如果夏先生能答应,我红袖招这条命就是你的,要死要活,任你驱使。”

    这件事真的大大出乎我的预料,但红袖招这样说了,绝对是向我袒露了一颗赤胆忠心。如果我再推诿,就真的是伤了她的心。

    “好。”我端起酒碗,亦一饮而尽。

    “你答应了?”红袖招追问。

    我点头:“从今往后,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谁若欺负她,就是欺负我夏天石。”

    “呵呵呵呵……真是有趣,真是有趣之极,两位是在这里演古装苦情戏吗?竟然采用了饮酒托孤的老套手法……可惜啊可惜,这种桥段早就过时了,你们二位为何不正视现实,用二十一世纪的现实手法来解决‘托孤’之事?真是好笑,好笑极了……”来得极快,开口之时,应该还在百步之外。等到最后几个字落下,他已经到了我们的桌前。

    原来,他的脚下踩着一只迷你型的电动代步车,无声无息,风驰电掣。

    “你以为我们很老套?只有老套的人,才值得信任,不是吗?”红袖招紧握着那只碗,久久不肯放下。

第291章 天下第七(3)

    看看她,再看看我,再次笑弯了腰:“夏先生,你根本就领会错了人家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冰儿已经长大,她不需要哥哥,而需要一个男朋友。红袖招盛意拳拳地托孤,是要你收冰儿做小妾,不是给她当干哥哥。你们呀你们,一定是看古书看多了,把自己也弄得像古人一般迂腐。尤其是夏先生,秦王将你说得如何如何尽善尽美,岳不群说你是当代奇术之王,哈哈哈哈……太好笑了,真是快笑死我了,你哪里配得上‘奇术之王’这个称号?倒不如,我来给你改一个吧,改作‘天下第八’怎么样?我三岁识奇门遁甲、五岁知周易八卦,九岁能够自绘六十四卦,十一岁精通河图洛书,到十六岁时获得‘华裔第一周易大师’称号。到了如今,也只敢对照上古名人谱,自称‘天下第七’,不敢妄称‘奇术之王’。夏天石,天下奇术,浩如烟海,你有何德何能,胆敢称‘奇术之王’?”

    他还年轻,借助于祖上的荣光,一定可以有很美好的未来。

    百家的威名已经被永远记录于江湖的历史之中,无法磨灭,所以他起步的门槛就已经高过很多人,年少高傲,可以理解。

    “我不是奇术之王。”我淡然回应,对他的调笑不以为意。

    “可是,我观察得很清楚,当岳不群称你为奇术之王时,你当时的表情泰然自若,似乎已经从自我的角度认可了这一点,不是吗?”冷笑一声。

    在当时的战况之下,我虽然听到岳不群那样说,但绝对没有特别在意。

    我真正在乎的,是这一战的胜负生死。如果为了“奇术之王”的虚名,害得很多秦王会的人枉死于“不死鸟”大阵中,那真的是天大的罪过。

    “是吗?那依你所言,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不如不说好了。”我不愿跟斗嘴动气,索性任由他出风头。

    “他说得对。”红袖招缓缓地说。

    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因为冰儿就在我身边。

    “我把冰儿托付给你,就是托付她的终身大事。以我们姐妹的相貌,要想找一个干哥哥、干爹还是很容易的,但我不想那样做。天下男人不计其数,但真正适合她的却不多,真正值得托付的,在我视野之内,只有阁下一人。”红袖招冷静地、认真地说。

    她的眼神绝望而悲怆,带着“临终托孤”的意味。

    我没有迟疑,立刻点头:“好,我答应你。受君所托,忠君之事,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天地皆可作证,我今晚答允过的事,一定做到,绝无反悔。”

    红袖招是风尘中人,看透了人间冷暖,也尝尽了尔虞我诈。

    她肯把唯一的妹妹托付给我,是人生中一个无比重大的决定。我若推辞,那就变成了把这个大难题第二次踢回给她,只会让她伤心难过。

    “好,为了阁下的承诺,我双碗合并,以表酬谢的诚心。”红袖招点头,将两只酒碗同时端起来,一仰头,双碗一上一下同时倾倒,全都灌入她口中。

    在我们决定冰儿未来命运的时候,都没有向她看一眼。

    托付与被托付是我和红袖招的事,而冰儿已经变成了一只需要大人关爱呵护的小动物,由红袖招手中移交到我手。冰儿当然是有思想的,但这种“思想自主”必须是在红袖招的掌控之下。

    喝完了那两碗酒,红袖招向着冰儿一指:“妹妹,此刻之后,你就是夏先生的人。虽然没有媒妁婚书,也没有国家承认的结婚证件,但今晚我替咱们的爹娘做主,把你交给夏先生……他是你的主人,你要听他的话,知道吗?”

    三碗酒下肚,红袖招已经半醉。

    “是,姐姐,我听你的。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定好好保重。如果你肯退出丐帮,我就真的放心了。这一次,我已经取得了医学博士的学位证书,再不用留在外国,可以回济南来,找一份正式工作,挣钱养活你。”冰儿急切地说。

    她对江湖真的一无所知,以为江湖就像某个行业协会那样,想入就入,想退就退。

    我知道,如果想退出丐帮,必须承受帮中法刀的“三刀六洞”之刑罚,即用小刀插入大腿,刀刀洞穿,虽然只是三刀,却要在腿上留下六个刀眼。

    既然踏足江湖,再想退出,千难万难。更何况,丐帮根本就没有“退帮”一说,只能是犯下逆天大罪后被逐出帮派。

    “妹妹,把你托付给夏先生,我已经没有任何挂心事了。其它的,以后再说。”红袖招脸若桃花,终于退去了严肃的面具,浮出了开心的笑容。

    我自问能够承担起对方的托付,所以才肯一口应承。

    世界上任何事都是有缘起缘落的,我与红袖招在洪家楼广场上无意间相识,正是我和冰儿的缘起。或许,这种托付,也是上天对我独闯“不死鸟”大阵的一种回报。

    “好了,好了,一切都了了……”红袖招站起来。

    暗影中,至少有数十人同时站起来。

    “再见,哈哈哈哈,再见……”红袖招向我摆摆手,又向冰儿深深地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她半醉,但心却是无比清醒,望向冰儿的那一眼,有欣慰,也有无奈,更多的是一种不得不割舍的决绝。

    身子一晃,绕过桌子,拦在红袖招面前。

    “呵呵,你玩了一票‘搜孤救孤、阵前托亲’的好戏,不过咱们之间的约定还没结束,对不对?你们丐帮长老们拿了我的一百万支票,说好的是出动一千人帮我彻底清理樱花别墅,时间至少三昼夜。现在,我们连一昼夜都没用完你就要走,这不合规矩吧?”说。

    冰儿双手一按桌子,怒冲冲地站起来。

    我不等她开口,便一把拖住了她的手。

    “这是江湖人的江湖事,你不懂,不要开口。”我轻声告诫她。

    岳不群曾在“不死鸟”大阵中伏下了“千帐灯”的杀局。按照奇门遁甲的攻守杀伐之道,如果“千帐灯”的杀伤力集中于连城璧等十人身上,那将造成毁灭性的打击。相反,如果秦王会能够调动一千人出马,则会将“千帐灯”的力量分散至一千人身上,其威力瞬间消弭于无形。

    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对于岳不群所有的杀招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并且做了针对性的周密部署,借用丐帮中人,抵御“千帐灯”之杀。

    他做得好,以金钱向丐帮长老借兵也是妙招。只可惜,在这场战斗中,从某种意义上说,红袖招成了丐帮的牺牲品,带人去完成如此危险的工作。

    由此可见,红袖招虽然是丐帮内的中层人物,却处于集权的最边缘,只配沦为别人的枪头。

    “我的人都在,你放心,丐帮既然拿了你的钱,自然会帮你做事。”红袖招冷冷地回应。

    “你的人当然在,但你也不能临阵脱逃。否则,我马上给丐帮中‘卓、蔺、屠、蒙’四大长老打电话,让他们重新给你下命令。”冷森森地说。

    他用丐帮长老来压红袖招,这种做法真的很阴险,也够刁钻。

    红袖招站定,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帮会的规矩高于一切,因为这是中国历朝历代以来帮会存在的基础。

    身在丐帮,红袖招自然要听从上一级的指挥,把合作项目进行到底。

    “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几乎都忘记了,谢谢。”红袖招沉默了一阵,语气变得柔和起来。

    她善于忍耐,这是江湖人能够存活下来的基础本领。

    “我不想闹大,只想稳妥地完成今晚的事。”也退了一步,以免把红袖招逼得太死。

    “当然,合作是第一位的,我们丐帮一向都很珍视自己的声誉。放心,我会马上集合手下,随你一起进入别墅,随时听候差遣。”红袖招笑着说。

    几秒钟内,她脸上的醉态全都消退,刚刚面对冰儿所表现出的姐妹柔情也都踪影皆无。

    她是江湖人,必须按照江湖规矩行事。能够明白这一点,才等于是合格的江湖一员。

    岳不群据守樱花别墅数年,苦心经营,其中必有很多黑客们感兴趣的东西。付给丐帮一百万,可他真正获得的利益,却是一百个一百万那么多。

    “走吧?”向南面一指。

    红袖招果然非常合作,立刻把小指放进嘴里,打出一声尖锐的唿哨。

    暗影中有唿哨声次第回应,总共响了十七八声。然后,这些人就贴着街边的阴影,陆陆续续向樱花别墅进发。

    “姐姐,不要去。”冰儿忍不住叫起来。

    她的话在江湖规矩面前苍白无力,红袖招当然不会因为妹妹叫自己就停下脚步。

    江湖是一架顶天立地的巨大机器,而像红袖招这样的人,就是大机器上的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有她不多,无她不少。螺丝钉的命运就是终身跟随轰鸣的机器运转,只要没有断掉,就会一直身不由己地旋转。

    我怜悯红袖招,但却无能为力。

    江湖风尘中有太多她这样的女子,既然当初选择了加入丐帮之路,就必须一步一步走下去,因为这是她年轻时候的抉择。

    “夏先生,还有兴趣参观一下岳不群的老巢吗?不过我向你保证,如果你跟来,由我做向导,一定会增添很多黑客方面的知识,对你的成长大有裨益,哈哈哈哈……”的语气越发傲慢了。

    我不亢不卑地摇头:“谢谢,我对那些没有兴趣,阁下请便吧。”

    哈哈大笑,胸膛挺得笔直,下巴高高抬起,操控着代步车,轻巧而卖弄地原地转了个八字圈。

    “有了美女,夏先生就不理江湖事了。理解理解,食色性也,男人共同的大爱。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男人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事业、创立自己的威名。一旦有了名与利,大把大把的靓女名媛任由你挑挑拣拣。她——”指向冰儿,“现在是你的,将来还指不定是谁的,或许也是我的、是大家的哈哈哈哈……”

    冰儿保持沉默,但胸口急促起伏,鼻息也变得越来越重。

    我望着,他是如此年轻,却又如此轻佻。这样的话,他的死期就不远了。

    “她是我的,这一点,从现在到我死,都不会变。你不必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绝了,她也不会落到你的手上。”我平静地回应。

    冰儿猛地靠近我,右手穿入我的臂弯,紧紧搂着我的胳膊,以此来向示威。

    “我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只要是我感兴趣的人,不管费多大力气,我都能搞到手。别忘了,我是百氏家族唯一的传人,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所有人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普天之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所以我自然知道怎么得到她。哈哈,夏先生,我这样说你就明白了,她只不过是暂时寄存在你那里,我能收服红袖招,就一定能收服她的妹妹,你说是不是?”

    我笑了笑,不想再理睬他。

    冰儿呸了一声,探过身子,在我的腮上重重地一吻。

    我对她一见钟情,但并没有上升到有肌肤之亲**的程度。她主动献吻,只是让我心中一荡,表面上却绝不失态。

    “我不是货物,我爱谁,就定会一直爱下去,直到死。如果你再欺凌我姐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冰儿大声说。

    她吓不倒,这句话只引起了后者的一阵讪笑。

    我不再浪费力气,只是冷冷地盯着。

    “你,还有你,等着吧!”向我和冰儿分别一指,然后操控代步车,追赶已经走上经十路的红袖招一行人。

    我低下头,试着理清思路。

    当下,秦王会与合作,大破岳不群,占据了地利、人和两大要素。他们这样做,不会是为了济南的黎民百姓,而是为了更迅速地积累实力,以达到抗衡其它势力的地位。

    自诩“天下第七”,绝对有其高明之处,我绝对不能小看他。

    眼下,我可以借力打力,等待搜寻岳不群遗留下的秘密,然后转头向北,由洪家楼教堂下的密道杀奔镜室。

    在这个过程中,冰儿或许真的成了我的累赘,使我无法放手一搏。

    我身子一动,冰儿立刻抽回了手臂,红着脸道歉:“夏先生,我刚才只是为了骗敌人才故意跟你亲近。虽然姐姐把我托付给了你,但很长时间内,大家的生活习惯都是无法适应的,所以我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有事一起商量,无事各自忙碌,好不好?”

    我理解她流露出来的浓重羞涩,只有处子之身尚存的女孩子,才会表现出现在这种欲拒还迎、欲说还休的动人神情来。

第292章 癔症之术(1)

    “我送你去酒店休息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说。

    冰儿皱了皱眉,似乎并没在意我说什么,而是遥望着红袖招远去的方向。

    经十路以南,应该只剩下打扫战场的工作了,不会再有突发战斗。而且,天色将明,也到了江湖势力收敛隐退的时候了。

    “别担心,没事的。”我安慰冰儿。

    “夏先生,我姐姐是个很倔强的人,这么多年来,她做任何事都很拼命,就是想在江湖上混成大人物,光耀门庭,告慰我父母在天之灵。可是,现在的社会竞争那么大,任何一个领域都是人满为患,想要出头,谈何容易呢?”冰儿幽幽地感叹。

    我也深有同感,因为这也符合我对红袖招的印象。

    她的住所中有那么多书,可见她是爱读书、求上进的人,但偏偏囿于周边环境,只能把“真我”隐藏起来,以另外一副面目示人。这种“阴阳人”的生活到了后,会扭曲人的心理,把她变得面目全非。

    要想挽救红袖招,就只有带她离开丐帮,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可是,那是我们为她选择的路,她未必领情。

    “别担忧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我都一样,不是吗?”我轻声劝慰。

    “你就不一样——你给人的感觉,像黎明的晨曦,只看你一眼,就能给人带来希望。”冰儿说。

    我转脸凝视她,目光刚刚相对,她就羞涩地垂下头去。

    “人必须看到日出的希望,否则就会在暗夜里沉沦。”我说。

    曲水亭街老城区的日子过了那么久,我差一点就要沉沦下去了,沦为无所事事、闭门不出的宅男,一辈子都停留在小人物的圈子里,然后娶妻生子,一生潦倒。

    那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人这一辈子,一旦双脚踩进泥潭,大概就要在沼泽里遭遇灭顶之灾了。

    所幸,我挺过来了,抓住生命中稍纵即逝的机会,纵身越过了泥潭,成为现在的我,能够跻身于江湖大人物的行列。

    “谢谢你,了结了我姐姐的一桩大心事。她以前经常说,只要把我的终身大事安排好,就算当场就死了,也了无遗憾,可以挺起胸膛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了。”冰儿眼中浮出了粼粼的泪光。

    听到这里,我忽然对红袖招起了敬佩之意。

    父母双双早殁的情况下,她能够咬牙挑起生活的重担,罩着自己的妹妹艰难前行,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责任心,就算是一个男人也未必能做到。

    我取出电话,打给连城璧。

    “求你件事,保全丐帮红袖招的命。她现在带着人跟随去了别墅打扫战场,我希望她能毫发无损地离开别墅。”我说。

    连城璧是个很能干的人,只要她出头,就能压住的傲慢势头,平衡眼下的局势。

    “唔,给我个理由?”连城璧问。

    听筒中,她说话的背景音很空洞,似乎是在一个封闭的地下掩体之内。

    “红袖招是个好人,双亲早亡,她为了照顾唯一的妹妹,吃尽了苦。这个世界上好人越来越少了,我们应该做点好事,惩恶扬善,对不对?”我回答。

    连城璧轻轻咳嗽了两声,幽幽一叹:“天石,依我看,你正在失去自己的立场。你为什么不试着想一想,我们到底是因为什么与岳不群生死火拼?我们又是因为什么,必须仓惶奔走于济南城的东西南北?简单说吧,你我只是风中陀螺,勉强自保,应该没有能力去罩着别人。江湖上所有人的面子都是拿命拼回来的,绝对不该拿自己的命去施舍别人——天石,你醒醒吧,如果你看到红袖招的真实资料,也许你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大傻瓜……”

    我没有在意连城璧话里的讥讽,立刻追问:“她的真实资料是怎样的?”

    连城璧只回答了我四个字:“癔症之术。”

    我不禁愕然失声:“她懂得‘癔症之术’?”

    “没错,没错,没错。”连城璧一连三叹,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天石,红袖招对于‘癔症之术’的掌握程度远远超过我所见的任何人。你再想想,‘癔症之术’本来就是丐帮的三大镇帮之宝,她精通此术,说明了什么?是不是就应该说明,她是丐帮嫡系中的嫡系?”

    这信息来得太突然,因为我本来是出于对红袖招、冰儿的怜悯才打这个电话,请求连城璧罩着红袖招。但是,一个“癔症之术”高手是根本不需要别人关照的——不,我必须用“一位”来称呼这类高手,因为“癔症之术”是华裔奇术中的至高门类,普通奇术师根本就无法理解那种技艺的微妙之处。

    丐帮三大镇帮之宝分别是降龙十八掌、打狗棒法与移魂**,在冷兵器时代称霸于江湖。到了明朝末年,随着*、单击枪械、红衣大炮的出现,前两项绝技已经失去江湖上的领先地位,唯有“移魂**”这种绝技在丐帮洪姓长老的三代人苦修之下,终于衍生为另外一种绝对凌驾于催眠术之上的奇术,被奇术界命名为“癔症之术”。

    这种奇术能够在一瞬间令被攻击对象产生疯狂的幻觉,要生要死,完全听命于施术者。

    “天哪,越来越混乱了,如果红袖招懂得‘癔症之术’,过去我们所见的她做的一切,岂非都是虚构出来的?”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错步,稍稍离开冰儿。

    我猜,红袖招是“癔症之术”高手,冰儿也不会对此完全一无所知。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连城璧又说。

    “好,我知道了。”我努力控制情绪,喜怒不形于色。

    “天石,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消灭了岳不群,只是通向镜室秘密的万里长征第一步,我们还松懈不得,更不可能分心旁顾。”连城璧话里有话,弦外之音肯定是提醒我不要多管闲事。

    我一时无语,因为我绝对没有料到红袖招竟然是深不可测的一个人。

    “天石,不如……你带那位小姐去深浅大厦?我在那里布置了一队精锐人马,如果出现意外,他们足可以对抗丐帮的人。”连城璧叮嘱。

    本来,我想带冰儿去大厦休息,让她暂时缓解长途旅行的疲劳,等待红袖招顺利归来。可是,状况突发,我变得敏感而多疑,不知该相信连城璧还是相信冰儿。

    我用眼角余光瞥着冰儿,她正双手托腮,凝视着南面。

    她不是江湖人,想象不到樱花别墅内曾经发生过多少诡异的事件,也想象不到,江湖到底有多么可怕。

    我相信,她的内心与外表一样单纯。

    “无论如何,你把她活着带回来。”我做了让步,只要红袖招活着回来,我就算对冰儿有所交代。

    “好吧,我尽量。”连城璧答应。

    我挂断电话,久久无语。

    “连小姐说什么?”冰儿急促地站起来。

    我摇摇头:“一些很乏味的事。”

    “夏先生,你的手机声音很大,我已经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她说。

    我收起手机,无言地望着她。

    她的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右手握着旅行箱的把手,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我姐姐……我姐姐是个好人,这一点永远不需要怀疑。夏先生,无论你帮不帮她,都请不要侮辱她的人格。我们曾经在父母坟前发过誓,永远清清白白做人,至死不渝。”她说。

    “冰儿,没有人怀疑你姐姐,你可能误会了。”我沉着地回应。

    连城璧在电话里那样说,也只是出于大家的安全考虑,并未直接指摘红袖招。

    人在江湖,风雨兼程,谁又能保证自己自始至终纯白无暇呢?红袖招身在丐帮之内,每天接触的全都是下九流的人物。常在河边走,就算偶然湿鞋,也不算人生大错。

    “夏先生,你还是不相信我和姐姐!也罢,也罢,我们姐妹出身寒微,自小到大受够了别人的白眼,被人看不起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所以姐姐才借钱把我送出国去,换了另外的环境,接受欧美的先进人格教育。人的出身无法自定,但我们的人格跟你的人格都是平等的,我们都是自尊自爱的中国人。你看这里——”冰儿猛地将风衣的左袖捋起来,一直捋到肘弯。

    灯光下,她的肘部向上半寸之处有着一个小号图钉大小的圆点。

    那不是一颗痣,也不是胎里带来的斑点,而是一颗血红色的、浑圆无缺的标记,就像有人用血红的颜料在上面盖了一个圆形的手戳一般。

    这东西被称作“守宫砂”,在现代已经极少看见,而我是在《黄帝内经》中偶然读到。它的作用是验证女子的处女之身,守宫砂在,女子仍然保持童贞,一旦破戒,则守宫砂自动消失。

    “我和姐姐的守宫砂都在,你说,我们能下贱到哪里去?”冰儿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

    在她的逼视之下,我的思维有一瞬间的混乱。

    红袖招是以“站街女”的身份出现的,如果连红袖招的守宫砂都在,那么洪家楼广场上发生的那些事怎么解释?

    “夏先生,你是个见识广博的人,这颗‘守宫砂’对于一个女孩子的意义,你应该很清楚,对不对?”冰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变成了一张惨淡的白纸。

    我点头:“冰儿,我无条件相信你的话。”

    “守宫砂”是伪装不出来的,这种场合下,冰儿敢用这种方法来自证清白,等于是向我剖明了心意。如果我再对她们姐妹有所怀疑,那简直就是要逼她走向绝路。

    “谢谢,虽然我明知你心中未必真的相信,但你这样说,已经令我十分欣慰。”冰儿泫然欲泣,又取出纸巾来拭泪。

    “我们先去大厦休息,等你姐姐得胜归来。”我说。

    “不,我要在这里等她。”冰儿摇头,又缓缓地坐下,把风衣的袖子整理好。

第293章 癔症之术(2)

    黎明之前,黑夜越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的态度如此决绝,我只能陪她坐着,等待红袖招带着丐帮人马回来,但我也知道,不把樱花别墅翻个底朝天,是不会下令丐帮的人解散的。

    “再吃点什么?”我问。

    这个时间段,地底潮气上涌,如果不喝点热汤热水湿气,女孩子很容易得病。

    “不要可怜我。”冰儿低声说,声音如受伤的小兽缩在巢中呜咽。

    “冰儿,人生就是这样,任何时候都有误会,也会有别人无意中的伤害。要想好好活下去,就要像你姐姐那样,时时刻刻保持坚强,百折不挠,勇敢前进。”我也压低了声音,慢慢地劝解她。

    在大学那种象牙塔的世界里待了太久之后,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变得脆弱而敏感,失去人类最基本的思想免疫力,对任何来自外界的伤害都无法抵抗。

    这,大概也就是红袖招将她托付给我主要原因了吧。此时此刻坐在我面前的冰儿,像水晶做的美丽小人,需要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呵护,容不得半点忽视。

    “你不相信我的姐姐,所以也不相信我。我知道她是清白的,她发过誓,今生永远不嫁,只为了爹娘的遗训活着,做不到那些事,哪怕是遇见再好的男人也不会嫁,更不会有一丝一毫动心。如果你了结‘锁心之术’的话,就明白这誓言有多可怕了……”冰儿缓缓地说。

    我再次感到震惊,因为我如果连“锁心之术”都不懂的话,从前那些奇术古籍就都白看了。

    “锁心之术”是一切**术、移魂术、天魔乱舞术、偷心术、房中术、媚术等等几百种与“精神、神经”有关的秘术的最深奥基础。

    简而言之,一位奇术师要想用奇术去迷惑别人,就要先保持自己心灵的无比清醒。否则的话,花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自己把自己就迷倒了,如何攻击敌人?

    于是,远古奇人就创造出了“锁心之术”,最早见于典籍之中的例子是商纣王时代的辅王比干所用的“摘心术”。在那段历史中,商纣王听信妖后谗言,命比干自剖心脏,以人心做醒酒汤。结果,比干使用“摘心术”应对,自挖心脏后,仍然能飞马驰出午门,求高手疗伤。

    我可以用现代语言来解释这种奇术,就等于是电脑硬盘之中预先划分出一小块,用来储存最重要、最基本的数据,除了拥有最高权限的操作员之外,其他人连这一小块区域存在与否都不清楚。所以,这个“小块区域”是最安全的,无论硬盘中的几亿条数据怎样擦除重写,都不会触及此处。而且,当外界数据混乱不堪时,该区域随时能够发出命令,将硬盘进行低级格式化,强制性地一切重来,从新开始。

    “锁心之术”的存在,就等于是为奇术师的心灵上了一把没有钥匙的大锁,外面的人想要攻进去,连可以利用的缝隙都没有。所以,如果一个女子队自己使用了“锁心之术”,那么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征服她。

    “锁心之术”再加上“癔症之术”——我简直无法想象红袖招的精神控制力到底有多强大了。

    妄图以折辱、压迫来打击红袖招,那些手段真的是太幼稚了,连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都比不上。

    我接连深吸了三口气,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回应冰儿。

    “你们……你们姐妹真的是……”我的口才枯竭了,只能苦笑着望定冰儿。

    “夏先生,我向你坦白说出这些,只是想证明,我姐姐的托付有多重要。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但她是如此相信你,连我都感到吃惊。至少在你之前,她没有相信过任何一个男人。”冰儿说。

    我再次苦笑:“冰儿,如果我说,其实我和你姐姐只见过一面,今晚是第一次打电话、第二次见面,你相信吗?”

    冰儿一愕,随即轻轻摇头。

    我也无法解释红袖招对我的信任,但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存在的即是合理的。

    “老板,下两碗葱肉馄饨。”我向摊子后刚刚醒来的老板叫了一声。

    既然红袖招信我,将我视为唯一可以托付的人,那我就有责任呵护冰儿,让她免遭寒气戕害。

    “我不想吃——”冰儿摇头。

    “稍微吃一点,哪怕是喝一口汤——对了,你姐姐可是把你托付给我了,现在我是你唯一的监护人加亲人,你必须要听我的话。”我故意板起了脸说。

    冰儿皱眉,勉为其难地点头:“哦,好吧,我只吃一口,多了再也不想吃。”

    炉火再次映亮了黑暗,我听到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滚沸了,然后馄饨香味就随风飘过来。

    “我姐姐去了哪里?她忙了半夜,应该吃一碗热乎乎的馄饨,比我更需要补充营养。”冰儿喃喃地说。

    她的善良和真诚再次感动了我,红袖招与她的姐妹之情,也让我想起了大哥昔日对我百般呵护的种种件件。

    一日为兄弟,终身是兄弟。

    一日为姐妹,终身是姐妹。

    如果普天之下的兄弟姐妹都如我们这般团结友爱,那么世界上还有兄弟反目、拔刀相向的丑闻吗?

    “我们先吃,等她回来,我们再去大厦里请她吃大餐,好不好?”我柔声说。

    冰儿点头,火光一闪,照亮了她细密、黝黑、冗长的睫毛以及睫毛尖上悬垂着的一排晶莹的泪滴。

    冰儿真的是个单纯美好的女孩子,她的泪是发自内心的,对红袖招的感情也是百分之百真挚,每一颗泪珠都蕴含着姐妹深情。

    老板把馄饨端上来,汤面上撒了一层细碎的香菜末,令人一看就大有食欲。

    “先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解决问题。”我说。

    冰儿点头,泪珠随即落入她面前的碗里。

    我由衷地想起了一句两性关系中的名言——二十五岁前,女人的眼泪是金子,让喜欢她的男人心疼。

    虽然跟冰儿只是初见,但我心里却对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毫无疑问,她长得有点像楚楚,只不过比楚楚稍微阳光一些,肩上也没有担负楚楚那么多的责任。

    馄饨很香,我希望冰儿能多吃一点,所以我先给她做示范,大口大口地连吃了十几个。

    “这馄饨的确很好吃,带着与众不同的香味……”冰儿说。

    忽然间,不知怎的,我感觉她的面孔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被眼泪洇湿了的水墨画一样。

    “很早以前,姐姐也常带我吃馄饨……她今晚要我来这里等她,大概本意也是想请问吃馄饨……夏先生,你怎么了?夏先生,夏先生……”冰儿凑近我,鼻尖几乎碰到我的鼻尖,连声叫,“夏先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坚持住,我送你去医院……”

    我想站起来,但双腿已经酸麻无力,像是已经不属于我似的。

    “中毒?有毒!”我吃了一惊,但为时已晚。

    从红袖招等人离开到现在,我只吃过馄饨,所以我中的毒一定是在这只碗里。

    冰儿起身过来搀我,我咬紧牙关,试图让自己的头脑变得清醒一点,但我一开始想问题,太阳穴就胀痛起来,整个头也像是一面刚刚做好的大鼓,憋闷到了极点。

    “走……离开这里……碗里有毒……”我努力张嘴,但发出的声音却微弱无力。

    “什么?有毒?好,我们马上走,不必担心,只要撤出这里,就能找到援兵。”冰儿说。

    我站起来,除了眼睛之外,身体的其它器官似乎都已经离我而去,变得毫无知觉。

    冰儿将右手穿入我腋下,努力地挺直身子,试图把我撑住。

    “毒,有毒……注意,碗里有毒。”我挣扎着说。

    现在,浑身麻木的感觉上窜,我的牙床和舌根都不再听话,最后连头都变成了一大块朽木,渐渐失去知觉。

    冰儿搀着我离开桌子五步,我的左腿突然一软,身子打了个趔趄,拖着冰儿一跤跌倒,仰面向天。

    “你走……你快走……”我用最后的理智控制着自己的嘴唇,大叫了两声,然后就茫茫然地失去了知觉。

    “我们没有力量对抗秦王会,也没有力量在济南城各大势力的倾轧过程中独善其身。所以,我们必须找到自己的靠山,然后跟在他后面,以他为挡箭牌,成功地避开风雨,等待日出天晴之时。丐帮曾经是天下第一大帮,势力遍及中原、塞北、西北、西南和一河之隔的越南、老挝、缅甸、尼泊尔、印度等等。可惜啊,好汉不提当年勇,今时今日,丐帮无论作什么,都必须掂量着来,先不求有功,而但求无过。天下第一大帮的年代不会再来了,江湖形势已经发生的巨变,所有人都向钱看,变成了金钱的雇佣军……”

    这声音真是能说,滔滔不绝地演讲着,直到把我吵醒,然后变得无比清醒。

    现在,我被绑在一根木柱子上,双脚离地,挣扎不得。

    我眼中看到的不是山大路的街头鬼市,而是一个狭窄逼仄的地下建筑物。建筑物的西墙上是一个巨大的屏幕,此刻正在播放一个演讲视频,我所听到的,就是那大屏幕扬声器里发出来的声音。

    那演讲者的衣着破破烂烂,但演讲台却布置得相当豪华,与他的打扮极不相称。

    演讲者的后背景是一块白色的幕布加上一条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的是“中原丐帮2015年骨干代表大会”。

    原来,这视频是丐帮的嫡系集会,怪不得会出现穿得那么破的演讲者。

    我转了转头,并未发现冰儿的身影,这才稍稍放心。

第294章 癔症之术(3)

    人在江湖,随时都会为了自己的大意买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以为丐帮的人都跟随红袖招去了樱花别墅,没想到就连鬼市上的摆摊者也都是丐帮的人,简直防不胜防。

    “来人,有人吗?我要喝水。”我高一声低一声地吆喝起来。

    很快,有人从右侧的小门进来,脸上带着巨大的口罩,手里捧着一个军用水壶。

    “解开我,我要喝水,我要喝水……”我挣扎了几下,但绳索绑得很紧,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那男人并不惊慌,而是继续向前走,把手中的水壶凑近我的嘴边。

    “喝吧,水里没下毒。”他的眼睛里满是嘲笑。

    我低头喝了一大口水,耳中又听到那视频中的人在讲:“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只有与时俱进,才能继续把丐帮列祖列宗传下来的优良传统发扬光大,让新世纪的丐帮成为江湖各大势力中的佼佼者,对那些风头正劲的帮派,我们要学习人家的优点;对那些越来越衰弱的帮派,我们要研究他们的失败原因,避免在我们身上重演。同志们、朋友们、领导们、兄弟们,我们丐帮曾经傲视群雄,我相信今后在大家团结一致、奋发图强的努力下,一定能够重现丐帮昔日威震天下的风采……”

    此君的口才能够跟安利、完美之类的推销企业讲师媲美,每一句话都带着极大的煽动性,让人忍不住热血沸腾。

    “讲得很好吧?本帮新任副帮主高岩霜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热血演讲家,曾经上过国家电视台的很多真人秀节目,接到过各大电视台的主持人聘用合同……能够跟在一起振兴丐帮,真的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荣幸。”面前这戴口罩的男人不无夸耀地说。

    “是。”我点点头,继续喝水。

    对方这么说,可见已经被彻底洗脑,被那视频中的什么“高岩霜副帮主”给迷惑住了。

    喝完水,这男人要退出去,但门又开了,有个面目阴鸷如秃鹫的老男人一步跨进来。

    “屠长老好。”送水的人赶紧鞠躬。

    老男人摆手:“出去吧,不要声张,我要跟夏先生谈一谈。”

    “是是。”送水的人向侧面闪开让路,然后走出去,把门轻轻带上。

    那屠长老走到我面前,不开口,先绕着柱子转了三圈。

    此时此刻,说任何话都是徒劳的,所以我保持沉默,等对方先开口。

    三圈之后,屠长老停在我面前,用那双黑少白多的怪眼直盯着我。

    “无党派人士?”他忽然问。

    从小到大,还真的没有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所以我怔了一下,才缓缓点头。

    “为什么?”他又问。

    按照国家规定,老百姓可以申请加入各个民主党派,比如常见的民盟、民进之类。我知道这些党派,却从未考虑过申请加入。一来,我的经历太普通,没有任何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所以很难被民主党派发现;二来,我自小接受的是学校正统教育,只拥护**,如果想要加入,只会申请入党,而不是其它派别。

    当然,要想入党,必须接受严苛的考察,另外还必须努力工作,在正常的工作岗位上做出巨大的成绩,成为对社会有巨大作用的高精尖人才,才有可能获得入党批准。

    我自知还没达到那样的党员标准,需要继续努力,所以没有主动向街道办事处提交入党申请。

    “没有为什么,我只热爱国家和**。”我回答。

    “嗯,很好。”屠长老龇了龇牙,露出因常年抽烟而被呛黄了的大板牙。

    “不如,放我下来,大家平心静气地谈?你这样绑着我,不算是待客之道吧?”我试着沟通。

    屠长老摇头:“你不是客人,而是雇工。现在,我们雇你去把那幅西洋壁画拿出来。干得好,你朋友就都没事;干得不好,你的朋友就得一个一个死,直到你把壁画拿回来为止。”

    “西洋壁画?”我故作迷糊。

    屠长老提到的一定是洪家楼教堂地下那密室中的壁画。之前,我们进入那里,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亲眼目睹了密室把活生生的人吸干为皮的恐怖事件。

    这次,如果我去拿画,遭殃的很可能就是我自己。

    “我不明白,但我还是希望你放我下来,然后再好好沟通。”我说。

    屠长老点头:“好,我放你下来,但你落地之前,先得看几段视频。今后,你走的每一步,都跟你朋友们的生死有关系。我先提醒你一下,否则战斗一打响,你根本没机会反悔,那样的话,那些人都会因为你的错误选择而死——”

    他拿起旁边桌上的遥控器按了两下,屏幕上的演讲者消失了,画面变成了监控机状态,一下子分为两格,每一格里都有一人。

    我看到了冰儿,也看到了连城璧。

    两人虽然都出现在监控中,但状态却不一样。冰儿是被禁锢着的,头颈、胳膊、腰间缠着十几道绳索,头顶上两尺高的位置悬着一把大铡刀,而铡刀的尾部连着绳索,绳索又扯向右后方,系在桌腿上。

    铡刀的刀刃闪着淡灰色的寒光,可知锋利无比,一旦绳断刀落,下面的冰儿就会被铡成两片。所幸,冰儿头上套着黑色的布袋,看不见铡刀,心里的恐慌就会少一些。

    另一画面中,连城璧正在一大片废墟中缓步向前。可是,这一画面却是通过一杆长枪的瞄准镜传播出来的,也就是说,有一名枪手已经把长枪对准了连城璧的后心,命令一下,连城璧就将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遭子弹洞穿而亡。

    这两姐妹今天刚刚相聚,转眼间就要同时命丧黄泉。

    “贵帮做事,太狠了吧?”我苦笑着问。

    “不,夏先生,只要你应对得当,她们两人就都没有生命危险。我们的手段很正常在,只不过是为了我们的合作买一份双保险而已。”屠长老说。

    这种情况下,我没有任何谈判的筹码,只能在对方摆布下走一步看一步。

    “好,我看懂视频了,放我下来吧。”我点头。

    屠长老解开绳子,我落地时顿时感到双脚如针扎一般疼,而且双腿麻痹,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然后去洪家楼教堂。”屠长老说。

    如果换了是旁人,早就破口大骂或者动手开打了,因为任何人都咽不下这样一口气,竟然被丐帮的人欺负了,而且还要乖乖听他们吩咐,去千难万险之地取那西洋壁画回来。

    那个空间很要命,诡异的吸力无处不在,我很可能一去就回不来了,也变成一张可怕的人皮。

    屠长老击掌,有人端着托盘进来,在桌上摆下四菜一汤,还有两个白面大馒头。

    “坐吧。”屠长老向椅子一指。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克服腿麻、腿疼的痛苦,一步一挨到了椅子旁,扶着桌子,缓缓坐下。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惑,可是,现在都不重要,你一小时后把西洋壁画拿回来,就是头功一件,可以收获很多掌声和荣耀,还有帮里的大额奖金……我们丐帮一向都是最讲道理的,有功必赏,有错必罚,没有严明的铁律,怎么能够克敌制胜?”屠长老说。

    我默默地拿起筷子,又把馒头抓在手里。

    “吃吧,不打扰你。”屠长老倒是十分知趣。

    菜很普通,但到了这种时候,我已经尝不出菜的好坏,只是借着吃饭的动作做掩护,脑子飞速运转。

    我知道,去弄西洋壁画肯定九死一生,跟虎口夺食差不多。而且,只要我得手,屠长老杀人灭口的可能性非常大。

    江湖规律一直如此,要想永绝后患,就是送知情者上西天。

    我不想让自己的人生以悲剧收场,就必须反制眼前这位屠长老,让他当我的垫脚石,再次于逆境之中一飞冲天。

    “你想要我死,我就得让你先死——”我向屠长老笑了笑,然后在心底默默地告诉他。

    “曲水亭街是个好地方,泉城济南的领秀造化凝聚之地。这么多年了,我每次走到那条街上,顿时就觉得神清气爽,瞬间年轻了好几十岁。夏先生,你能在那里住,真的是件值得夸耀的大好事。”屠长老说。

    我点头:“嗯,没错。”

    济南房价一直高居不下,现在曲水亭街一套老院子能卖近千万,而且是一院难求。

    在老城区住着的人经济上并不富裕,但精神上却是无比满足。能够在大济南城中拥有这样一方宝地栖身,已经是精神上的绝对贵族。

    “据说,解放前只有名门望族才有资格住在曲水亭街。你们夏家能在那里落脚,必定有过人之处。我说不出来,但能感觉到,你不是一个普通人……”屠长老的话东一句西一句,让我摸不清他到底想说什么。

    就在刚才,他提到我的党派和政治面貌的事,对我的“无党派”身份相当满意,这一点我从他的面部表情上就能看得出。

    “屠长老,你是什么党派?”我咽下嘴里的馒头,淡淡地问。

    “我也是无党派,呵呵呵呵……”他笑起来。

    “为什么?”我问。

    屠长老向前探身:“夏先生,其实我们对于党派所持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我查看你的资料,你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很多场合说过‘肉食者鄙未能远谋’的话。我也很赞同这句话,如果一个人生来是为天下而活,那么他无须加入任何党派,坦坦荡荡而行,就足够了。”

    我的确说过那样的话,但很明显,屠长老说的跟我想的并不尽然相同。

    “不,你错了。”我摇头反驳,“既然我们在《左传》中获得了这样的警句,任何读过《左传》的有心人也会读到,也会将它作为人生的警语。据我所知,几乎所有新政府的前辈们都将它奉为生命箴言,在烽火连天的岁月里做的每件事、过的每一天都是为了天下百姓。那一群先辈们打下了江山,但这却是老百姓共有的江山。所以,我从心底里尊崇他们,以能够跟他们站在同一面旗帜下为人生目标。和平年代的人五零后、六零后、七零后、八零后、九零后、零零会再聪明、再精明,也不会追的上那些先辈们。那么,追随他们,跟他们保持一致的步调,就是我自认为的获得完美人生的不二法门。屠长老,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方向,二者不可能一致。”

    其实,我是一个暂时没有党派的人,这跟传统意义上的“无党派人士”截然不同。我有自己的信仰,而“无党派人士”是没有派系信仰的,大家在思想认识上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

    当然,这些话我平时都是埋在心里的,从来没有向其他人表述过。如果不是今天屠长老郑重其事地提起,我也不会在陌生人面前随意提起。

    屠长老脸上变色,像被人揭了老底的扒手。

    “人各有志。”我不想让他太难堪,给他一个台阶下。

    “没错,人各有志,但我始终觉得,你是一个胸怀宽广、容易沟通的人,所以才以这种方式跟你见面。”他说。

    “我去可以,你必须陪我一起。换句话说,你我都知道那地方危险,如果我死,就必须拉你当垫背的,怎么样?”我说。

    屠长老长叹一声:“唉,那是当然。我其实也不愿意你出事。来日方长,能够有你这种智商情商的,全济南城也找不出几个来了。”

    屠长老邀请我到这里来的方法实在是差劲之极,但我不想追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丐帮中“长老”的位置虽然很高,可上面始终还有帮主、副帮主领导,长老也不过是听命行事。

    我一味地去苛责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屠长老,我帮你做事,你也得信守诺言,不要让我的朋友受伤害。否则——”我停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屠长老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我后面的话是什么。

    离开囚禁之地时,我被戴上了头套,以免我认出这个地方,再回来找麻烦。

    我被送进一辆车里,车子拐了七八个弯,行驶出半小时以后,我的头套才被摘掉。

    现在,车外高楼林立,竟然是在济南市的泺源大街上,正由泉城广场向东飞驰。

    太阳已经升起,晨曦也被染成金黄色,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泺源大街两侧全都是金融类大厦,一般要到八点钟以后,白领们才会陆续上班,把大街堵个水泄不通。

    “抱歉,我们必须采取这种措施,才能保证没有人意外受伤害。”屠长老解释。

    我低头思索,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却是利用自己出色的空间感,把车子开到这里之前所有的拐弯抹角都想起来了。

    被毒倒的时候,我是在经十路、山大路交叉口向北一百米的鬼市上。刚刚车子先是由东向西开,然后右转一个弯、再右转一个弯,随即由西向东开,奔向历山路。

    我们要去洪家楼教堂,自然会从和平路、历山路交叉口向北,直奔洪家楼。

    那样的话,我能计算出,屠长老甚至是丐帮的老巢都是在山大路南头一带,与岳不群的樱花别墅相距不远。车子故意七拐八拐,不过是为了迷惑我,让我猜不到被囚禁之地到底在何方。

    车子经过索菲亚大酒店时,我想起了楚楚。她如果不死,今日一定能够成为我最得力的臂助。

    “生命真是奇怪,有时候娇贵如花,有时候泼辣如草,有时候可以迎着美人的目光望过去,有时候却又不得不后退分离……”不知不觉,我的眼角湿润了。

    楚楚是个好女孩,虽然出自蛮荒之地,却从来不受外界的任何影响,只是默默无闻地奉献,在各种大事发生时波澜不惊,从容应对。

    如果世间各方势力都有楚楚这样恬淡、善良的领袖,那么中国和世界岂不早就盛开着和平之花?

    “请停一下。”我敲了敲司机的座位。

    “好,停一下,靠边停车。”屠长老立刻顺着我的意思,招呼司机停车。

    司机将车停在银座过街天桥之下,我推门下来,径自走上了人行道。

    几日之前,我和楚楚就是在索菲特大酒店内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她给我感觉真是奇怪,仿佛是云贵一带最著名的“花苞酒”一般。在那里,好客的年轻女子们用玫瑰花的花瓣卷成小酒杯,倒满美酒,送给中意的男子喝。

    花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花瓣酒”一饮,纵是柳下惠再世,也会失了方寸。

    美好的时光太短暂了,我没能留住楚楚,致使她在镜室中亡殁。

    或许,她就是来这里送死的。

    任何一名蛊术门派的掌门大佬必须具有“自虐”心理,秉承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指导思想,有困难冲在前面,毫不畏惧,视死如归。于是,楚楚甘心赴死,只为救出玉罗刹那个被封印的灵魂。

    楚楚像一道美丽的光,照亮了江湖上的魑魅魍魉,使他们愧不敢言,也照亮了所有善良人的心,让我们亲眼看到了,即使身在江湖,也可以活得有担当、有重量。

    泪滴肆意地滑过我的脸庞,反正这里没人认识我,我可以毫不掩饰地为楚楚恸哭一场。

    屠长老伸过手来,指尖上捏着纸巾。

    “抱歉。”我接过纸巾擦脸。

    哭解决不了问题,我为她流泪,是因为此时此刻整颗心都为她而痛,情之所至,身不由己,眼泪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落下来。

    “夏先生,你感觉怎样?不会也是中了‘癔症之术’,想到了其它令人伤心的事?”屠长老轻声问。

    有人经过,他赶紧后撤一步,放开我的肩膀,免得被别人误会。

    我点点头,但又摇摇头。

    “丐帮已经不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大帮了。”他说。

    仿佛是为了映衬他的话,索菲亚酒店门口,一群红男绿女相互搀扶嬉笑着走出来,上了一辆豪华奔驰旅行车,扬长而去。

    出入此地的,非富即贵,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时。

    屠长老目送那车子离去,一脚踢在路边的冬青花球上,愤愤然啐了一口:“呸,老子当年风花雪月的时候,这群球玩意儿还不知道在哪家的娘们腿肚子里呢!”

    丐帮的确没落了,否自屠长老不会如此自甘下贱,去跟一群红尘俗世中的青年人攀比计较。

    人在江湖,要攀比的话,只能跟江湖人来比。

    “红袖招的‘癔症之术’很厉害。”屠长老又说,“我尝试过,的确让人忘乎所以,不知身在何处。”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迷惘而满足的微笑,想必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喂,让一下。”一名保安站在台阶上向我们挥手。

    我拖着屠长老向旁边走开,一辆凯迪拉克越野车呼啸而过,停在酒店的旋转门前面。

    本来,我在这里下车是为了缅怀楚楚,对于什么人出现在酒店门口并不在意。更何况,除了楚楚,这酒店里进进出出的人都跟我无关。

    越野车的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子从车中下来,站在旋转门前。

    无意之中,我向她一望,她也正好扬手掠开散落额前的长发,随即脸颊向右微微倾斜,令我看见了她的侧面容颜。

    “楚楚?”我的心猛地一颤,那名字脱口而出。

    她长得的确很像楚楚,惊鸿般的那一瞥,就像一道闪电出现在漆黑的夜空之中,由天际而来,不由分说击中了我的心。

    旋转门无声地滑动着,她向前轻盈地迈步,随即进入门内。

    我的思想停顿了,立刻反问自己:“那会是楚楚吗?楚楚不是已经死于镜室了吗?楚楚会复生吗?楚楚难道没死?那到底是不是楚楚?我现在是在梦中吗?我到底在哪里……”

    所有问题都只围绕着一个核心,那就是“楚楚”。

    “没有人能逃得过‘癔症之术’的覆盖,尤其是有心结的人。那种奇术,仿佛就是为内心沉沦的人而创立的,一旦沉溺其中,就像一连中了七招‘七伤拳’一样,酸甜苦辣咸涩腥,所有滋味一起涌上心头,让人……让人要死要活,生不如死,宁死不悔,悔不当初……”

    屠长老喃喃低语,如同巫师念咒一般。

    我放开他,飞身向前,追向那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酷似楚楚的女子。

第295章 画中仙(1)

    我知道,我亏欠楚楚很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已经向我献出了所有的感情,但我在她面前却有所犹豫,因为我们之间横亘着唐晚,理智让我不可能逾界放浪。

    命运之手肆意拨弄,让我在对她的愧疚与不舍中突然失去了她。

    这种打击,撕心裂肺。

    我甚至不敢静下来面对自己的内心,楚楚就在我心里,像一根带血的刺,先刺杀了她,又刺伤了我,让我们的血脉永远地扭结在一起。

    旋转门一闪,我已经在酒店的大堂之中。

    清晨的大堂空荡荡的,那女子并不在这里。

    右侧的观光电梯正在向上升起,我抬头看,那女子就在电梯中。

    她仍然只给我一个侧面,瘦削的下巴微微抬起,仿佛正在凝思之中。

    我没有耽搁一秒钟,立刻飞奔过去,上了旁边的另一架观光电梯,按下奔向顶楼的按钮。

    现在,我并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能向上望着,双手按在键盘上,随时准备停下电梯。

    我的心咚咚狂跳,明知道那不可能是楚楚,但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

    “如果那是楚楚……如果楚楚复生,我该怎么办?我要弥补她,用全部的心思去弥补她,牢牢地看护她、关爱她,不让她再次陷入死亡的魔爪……她是蛊术之王,完全可以使用蛊术中最神奇的法门,让自己复生……是的,她是蛊术之王,她能做的事,完全出乎世人预料……”我喃喃低语,像是发高烧说胡话的病人那样。

    冷汗从我的额头涔涔落下,流进我的嘴里,咸涩如药,令我浑身一阵阵轻微抽搐。

    对面那观光电梯一直向上,直达顶楼,才姗姗停住。

    我咬着唇,等电梯停了,一步跨出去。

    观光电梯是通往顶楼天台的,这里是一个露天的灯光烧烤广场。

    现在,广场上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还留着昨晚狂欢后的痕迹。

    那女子比我提前十几秒先到,此刻就站在对面的小舞台上。

    这一次,我终于看到了她的正面。

    “楚楚——”我的心像被子弹击中的小鸟,登时定住,失去思想。

    那正是楚楚,一个已经亡殁于镜室、永远离开我的女孩子,一个来自云贵苗疆的蛊术界领袖,一个让我黯然神伤、心痛欲绝的精神死结。

    “楚楚!”我低叫了一声,向她飞奔而去。

    从看到她到追至此处,我的心狂热得像寒冬里的铜火锅一样,咕嘟咕嘟沸腾不休,停都停不下来。

    “停,停在那里,不要过来!”她突然向我一指。

    我立刻停住,不敢再向前一步。

    “楚楚,真的是你?”我的视线忍不住再次被泪水浸润了。

    “停在那里,不要过来,听我说——”她拿起了舞台一侧的麦克风。

    “好,我不动,你不要走,我们就这样,好好聊。”我说。

    只要她还活着,我就满心感谢上天的安排,再也不强求其它。

    她打开了麦克风:“让我给你唱首歌吧——《最后一夜》。”

    我知道那是蔡琴唱过的一首歌,但我此刻并不想听歌,而是想把她拉到身边,问她是怎样逃出生天的。

    之前,我亲眼看到她死于镜室。自那之后,我的心就碎了。

    如果眼前的人真是楚楚,那么镜室中死去的,难道只是我心中的虚幻影像吗?

    没有音乐伴奏,她对着麦克风清唱起来:“踩不完恼人的舞步,喝不尽醉人醇酒。良宵有谁为我留,耳边语轻柔……”

    动听的歌声在天台上飘荡着,舞台的背景是澄蓝的天际,早起的鸽群正结伴飞过,白羽在晨曦中闪着耀眼的光芒。

    这里是中原大城济南最顶级的五星级酒店天台,一切都真实无比,而且只要我向前走上二十步,就能牵她的手。

    “楚楚,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我喃喃自语。

    她是楚楚,但又有些异样,脸上没有了楚楚那种楚楚动人的笑,也没有楚楚既怯弱又坚忍的气质。换句话说,她是一个像极了楚楚但又不是楚楚的女子。

    真正的楚楚在我心里,刀刻斧凿,深深烙印,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被另外一个形象取代的。

    所以,即使她有一丝破绽,也会在我的明察秋毫之下无所遁形。

    “你是谁?”我喜欢那歌声,但却不得不狠心地打断对方,“你不是楚楚,你到底是谁?”

    她没有停下来,而是紧握着麦克风,一句一句深情款款地唱下去。

    既然她不是楚楚,我的心情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喂,夏先生,什么情况?”屠长老从我身后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我回头一瞥,冷峻地吩咐:“没事,我遇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故人。”

    屠长老满头大汗,望向前方:“那个女子来得好蹊跷,你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像是中了邪一样。”

    我回头去看、屠长老说话只不过是几秒钟的事,再次转头向前时,我突然发现那女子已经离开了舞台,向右侧飞奔过去。

    天台边缘没有防护网,只有一米高的护墙。

    我几乎来不及做任何事,那女子就纵身翻过了护墙,消失在墙外。

    “楚——”我失声惊叫,但她不是楚楚,我不应该用这个名字呼喊她。

    我追到护墙边向外看,地面上的车辆如同甲虫,人头如同蚂蚁,多看几眼,就让人头晕目眩。

    屠长老也跟过来,扶着护墙俯视了一阵,忽然松了口气:“没事了,只是我们产生的幻觉。这是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我怀疑,是红袖招的‘癔症之术’在作怪。放心吧,我们此刻下楼,根本没有人坠楼,天下无事,太太平平。”

    地面上的确没人,如果有人坠楼的话,早就引起大规模的围观了。

    我松了口气,席地而坐,疲惫地喘粗气。

    “‘癔症之术’无处不在,红袖招是匹根本不服从管理的害群之马。为了她,帮里上下意见很不统一,有长老认为应该将她逐出丐帮,永远划清界限。这一次,如果不是我们定力够强,早就被她魅惑着跳楼自杀了。”屠长老说。

    我苦笑一声:“没错。”

    如果那女子没露出意外破绽的话,我就几乎认定她是楚楚。那么,她当着我的面跳楼,我也会在冲动之下追随身亡,成了这索菲特大厦里的屈死之鬼。

    “红袖招想让我死?”我问。

    屠长老摇头:“未必,也许她想对付的人是我。算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就先下去吧。”

    我不想理睬丐帮内部的矛盾,只想跟屠长老达成交易,保全冰儿的性命。

    “你们丐帮内部的关系真的是太复杂了,我是外人,请勿多言。”我说。

    作为中原第一大帮,历史上曾经发生过无数次惊天动地的丐帮内讧事件,其中的三四次甚至已经威胁到了南宋、元、明的朝廷安全,撼动了当权者的根基。所以,在树大招风的情况下,官方才对丐帮进行了秋风扫落叶般的犀利打击,致使这个帮派元气大伤。

    现在是和谐盛世,没有人愿意看到非法战斗,所以我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不愿过多介入丐帮事务。

    屠长老皱了皱眉,黯然叹气:“夏先生,这次的事不要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不过你放心,只要那西洋壁画到手,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就圆满终止,冰儿小姐一定安然无恙地回到你身边。”

    等我们到了一楼大堂,一名衣着和头发同样一丝不苟的男人在大门边拦住了我:“是夏先生吗?您朋友留了一封信给您。”

    对方穿着索菲特大酒店的员工制服,胸口挂着的金色标牌上有“大堂经理”的字样,言词和态度极为诚恳。

    我点点头,他就把一个白色的信封递过来。

    “注意警戒。”我吩咐屠长老。

    屠长老答应一声,大步走到旋转门旁边去,虎视眈眈地盯着门口。

    我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散发着檀木古香的青色信笺,上面写着寥寥四句话:“江湖险恶,山高路远,行行重重,望君珍重。”

    信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

    “信是谁给我的?”我问。

    那大堂经理躬身回答:“是一位戴墨镜和口罩的小姐,一分钟前,她从楼上下来,把信封交给我,然后告诉我您的面部特征,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您来了。”

    我有些诧异:“是一位小姐?”

    “癔症之术”能够让人产生幻觉,但我这回遇到的女孩子却是真实存在,能跑能说能唱能跳,并且毫不避讳地在大堂里留了这封信给我。

    我只能判断,红袖招并不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癔症之术”,一切另有蹊跷。

    我把信笺折好,放回信封,然后装进口袋。

    “谢谢。”我跟那大堂经理握手,然后走出了旋转门。

    “夏先生,咱们这就去洪家楼教堂?”屠长老在身后问。

    我点点头,等那辆车子开过来,然后默默地上车。

    刚刚的事是一个小插曲,并不在我和屠长老的计划之内。

    车子向东疾行,过了新闻大厦,到了历山路左传。

    我一直望着窗外,不想跟屠长老说话。

    “那女子到底是谁呢?”我脑子里一直萦绕着这个问题。

    从那封信的意思分析,这是一个认识我、熟悉我的人,并且对我心存善念,每一句话都饱含着祝福与祈愿。

    车子过解放桥、家乐福、东仓、胸科医院之后,从花园路路口右转,直奔洪家楼。

    我伸了个懒腰,然后连续深呼吸,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打起精神来。要知道,教堂地下密室里那幅西洋壁画并非想拿就能拿到的,而是危险重重,防不胜防。

    “夏先生,你能撑得住吗?要不我们可以找家酒店先住下睡一觉,等你的精力恢复到百分之百再行动?”屠长老从后视镜里看着我,不无担心地建议。

    “好意心领,还是先做事吧。”我回答。

    能先睡够觉再行动当然好,但我很清楚,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着教堂下的秘密。早一点到密室,成功的几率就会越大。

第296章 画中仙(2)

    车子驶近洪楼广场,屠长老拿出手机打电话:“我们已经到了,清理现场,严密防守,发现可疑人物立刻拿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另外,注意空中情况,如果有航拍机出现,直接射下来。”

    我听之任之,时不时地闭上眼睛休息,强迫自己赶跑脑子里那些怪事。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能毫发无损地拿到壁画,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车子没进教堂,而是驶入了山大老校,一直向后,在靠近校园北墙的一个宣传栏旁边停下。

    “我们从另一个秘密出入口下去,夏先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相信这一次定会是双赢的结果,所以我们不能各自藏着掖着,而是应该开诚布公,有问题提出来讨论,那就知道谁对谁错了。”屠长老说。

    我观察着车窗外的情况,对屠长老的话并不放在心上。

    很快,两个穿着灰色校工服装的人跑过来,打开了我们的车门。

    “屠长老,走吧,都准备好了。”其中一人说。

    “地道里没有动静,密室里没有异常。”另一个补充。

    “走吧。”屠长老说。

    我们两个下了车,跟着那两人向西北方前进。

    这一片是老师和校工的宿舍区,看不到莘莘学子们刻苦读书的情景。这个时间段,正是大人们送孩子上学的高峰期。

    我忽然间不寒而栗,这种恐慌感比之前在山大新校的时候更为强烈。新校全都是老师和学生,都是成年人,对于趋利避害有自己的理解。灾难一到,所有人四散而逃,不会有大的伤亡。反之,这里每一家都有一个到两个孩子,大难来时,孩子们根本没有自保之力。

    再往深处想,所有社会破坏分子的如意算盘也打得很精,把巢穴藏在学校之下,使外面的巡警、特警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就会上演玉石俱焚的特大恶**件。

    一想到这些,我的脚步顿时变得沉重拖沓起来。究其实,我并不知道那西洋壁画中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如果妄动它的位置,是不是就会令天下大乱。也就是说,我虽然与屠长老一起过来,但内心深处却一直都忐忑不安,不知此行是福是祸。

    “夏先生,不必过多地担心,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屠长老拍着我的肩,跟我开玩笑。

    “这玩笑并不好笑。”我直截了当地说。

    天塌下来,地上的人就完了。覆巢之下,没有完卵,每个人都不可能幸免于难,就像被吸干成为人皮的那些人一样。

    “呵呵呵呵……”屠长老讪笑起来。

    以他的见地,当然不会联想到济南城的未来,也不会考虑西洋壁画带来的负面危害。

    我们一行人到了一片竹篱笆前,那两人打开篱笆门,请我们进去。

    院内是三间平房,门窗都被青色帷幕从里面遮住,什么都看不见。

    “其他三位长老都在里面?”屠长老问。

    那两人点头:“是,就在里面候着呢。”

    屠长老当先带路,推开了两扇木门。顷刻之间,门内冒出一阵呛人的灰色烟雾,旱烟独有的怪味差一点将我熏倒在地,幸而被屠长老一把拉住。

    足足过了半分钟,等烟雾散尽,屠长老才拉着我进去。

    屋内正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桌边有四把椅子,按照东西南北四风会的方位摆设。椅子上已经坐着三个人,一个温文尔雅,手摇折扇;一个面目阴沉、鼻如鹰钩;一个络腮胡子,带着明显的北方游牧民族生活痕迹。

    “卓长老、蔺长老、蒙长老……”

    屠长老拱了拱手,态度甚是尊重。

    那三人占据了北、东、西三个方位的椅子,留给我和屠长老的只有南方位的一把椅子。

    “计划有变。”温文尔雅的卓长老摇着折扇说,“我们再等等,等那位朋友到了,才下地道去。老屠,你来的速度太慢,而且报过来的讯息也有很大问题,弄得我们措手不及,还得大家一起动手给你补窟窿。下次啊,不管干什么事,都尽量弄得清清爽爽,别拖泥带水的。现在,你坐下,我重新安排任务。”

    此人的面相虽然和善,但言辞犀利,只向着屠长老说话,看都不看我一眼。

    屠长老点头:“是,我下次一定注意。卓长老,我邀请的夏先生已经到了,不如我们大家一起讨论?他进过地道,对那密室里的情况有所了解,如果他能加入我们的讨论,一定会对行动大有裨益。您说呢?”

    卓长老唰的一声合起扇子,毫不客气地向着屠长老一指:“老屠,我的话已经不管用了吗?这桌边只有四把椅子,如果你想请别人坐下,就得让出自己的位置。你愿意吗?”

    其余两人一起冷笑,态度恶劣之极。

    屠长老低下头,默默地坐到剩余的那把椅子上。

    我始终没有开口,只是冷眼瞧着丐帮这三位长老表演。

    那张椅子吸引不了我,相反,我对卓长老说的即将到来的客人很感兴趣。如果有人比我更了解西洋壁画的事,那我肩上的担子就会轻松一些,得手的几率也会更大。

    “今晚的事,京城那边对我们的表现很满意,已经转了一笔款子过来,参加行动的帮中兄弟每人一千块现金。”卓长老又说。

    “红袖招参加了最后的清场,应该能有收获。”屠长老回应。

    卓长老耸了耸肩:“收获?京城里的贵客根本不在乎这一点,因为连都是他们的人。收获不收获的,对于我们而言没有多大意义。现在啊,我只关心能不能顺利地拿到西洋壁画,然后交给金主,把税后一个亿的赏金领下来。各位,有了这一个亿,丐帮就等于是顺利地度过了经济低迷期,撸起袖子,继续大干快上。呵呵呵呵……”

    一个亿绝对是天文数字,对于穷困潦倒的丐帮来说,简直就是天降横财。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出错,一定要全体出动,分成外、中、内三个伏击圈,誓死保卫胜利果实。”卓长老说。

    “要不,咱们再看看地道里的情况吧?”屠长老提议。

    卓长老点头:“好,确实应该多看几遍,做到知己知彼。来人,把监控信号传到投影机上——”

    那两人进来,把投影机打开,然后插好信号线,侧面的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教堂下面的地道画面。

    我去过那地方一次,但脑子里的印象已经极深。

    画面不断向前移动,渐渐接近那密室,最后定格在密室的门边,焦点落在西洋壁画上。

    平心而论,壁画的描绘技术与烧制工艺都是绝对一流的,并非现代化的流水线产品所能相比。

    “几小时后,它就将摆在我们面前了。”卓长老说。

    我对于卓长老的大言不惭感到遗憾,他应该没去过那地方,所以对于密室的凶险程度根本没有概念。

    “真是一幅好画。”屠长老顺着卓长老的意思说话。

    “老屠,你觉得这幅画很好吗?具体好在什么地方,说来听听?”卓长老问。

    屠长老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我本来可以替屠长老解围的,但此刻情况未明,索性保持缄默,任由这四位面和心不和的丐帮长老斗嘴斗智。

    “老屠,不要信口开河,连金主都不知道这壁画里有什么秘密,何况你我呢?”卓长老再次教训屠长老。

    屠长老连连点头:“是是,我记住了,多谢卓长老教诲。”

    画面持续放大,那壁画占据了整个投影幕布。

    我注意观察那龙形巨兽,它的体型与健壮程度在冷兵器时代几乎是无敌的,对面虽然有一百零八位英雄,气势上却远逊于它。

    所以说,当初制造这壁画的人是将它作为主角,另一端的人类只是作为陪衬存在。

    在这里,我有一个并不恰当的想法——“那些人……那些人只是龙的盘中餐?看此刻的局面,龙绝对已经掌控了局面,根本不惧怕人类手中的武器。”

    由这幅壁画,我想到了一部非常著名的战争电影《异形大战铁血战士》。在那部好莱坞大片中,人类视为灾难威胁的异形反而是外星球战士的历练对象。整个战斗过程中,人类变成了旁观者,既不是猎人,也不是猎物,而是异形与铁血战士脚下的蝼蚁。

    这幅壁画给我的感觉亦是如此,那龙形巨兽将这一百零八人当成了送到嘴边的食物,想吃就吃,随意践踏。

    自有人类编年史以来,人类都把自己当成了这个星球的主人,自诩为高等动物,可以任意捕杀、奴役、圈养任何一种其它动物。所以,一切艺术形式、电视电影都是以表现“人类战胜自然界”为主题的,这是人类世界铁打的主旋律,从来不可更改。

    “如果这壁画描述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自然规则……那世界会在哪里?难道我在幻象中看到的那危楼、黑龙就是那个世界?通过那密室和地下运兵道,就能到达那地方?秦王会费尽心思打开了洪家楼教堂下的地道,难道是为了进入那个世界,而不是为了曲线迂回进入镜室?那个世界与镜室有什么样的关系?秦王会目的何在?丐帮四大长老背后的金主又是谁……”我的脑子里密密匝匝地充满了各种问号,而且每一个问号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令人胆寒心惊。

    “呵呵,我一直都在想,壁画中的人物看起来有些熟悉。前几年在京城的时候,我到潘家园文物市场去闲逛,偶然看到了一套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的珍本绣像画册,那里面的人物跟这壁画上的人物倒是近似。不过,谁也没有前后眼,如果我能料知今日的事,就该早一点把那画册买下来,仔细研究研究。”卓长老讪笑着说。

    蔺长老、蒙长老附和着笑起来,这两人对屠长老不屑一顾,对卓长老却是十分谄媚,两个人四只眼睛一直都在看着卓长老的面色行事。

第297章 画中仙(3)

    外面的人敲门进来,附在卓长老耳边禀报,声音细不可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请进来吧,正等着他呢。”卓长老大声说。

    门外的另一人立刻领着一个黑衣服的女人走进来,然后跟自己的同伴无声地退出去,反手关门。

    这女人的鼻梁很高、鼻头很大,又有着一头浅黄色的过肩卷发,表现出很明显的中外混血特征。

    “今天请你来,是想听你说说那段老故事。说得好,重重有赏;说得不好,你眼下的工作也保不住。所以,我们要听最最详细的真实版本,不要故弄玄虚,不要漫天乱造,只说实事和细节,听懂了吗?”卓长老说。

    那女人用正宗的济南话答应:“是,听懂了。说实事和细节,不瞎编,一定一定。”

    卓长老一挥手:“说吧,大家都等着呢。”

    我注意到,女人的手臂上戴着“泉城保洁”的红袖标,应该是环卫处的清洁工。她的年龄并不太大,应该是在四十五岁上下。从她的脸上、手背上的皲裂皮肤看,她的生活大概十分拮据,长期处于缩衣少食的窘困之中。

    “各位领导,我要说的是教堂里的一个秘密——那就是一幅说不清来历的会吃人的壁画。洋人来中国多久,那壁画就存在了多久,以至于老辈人都告诫下一代,千万不要靠近洋人的别墅和教堂,也不要提起吃人的壁画,那会给人带来可怕的厄运。据我的老爷爷讲,壁画原先存在于经二路某栋美国别墅的后院藏上,是别墅主人罗米德的家传宝物。1937年春天,前线战事吃紧,罗米德参加了洋人抗日手枪团,一去不回,战死沙场。于是,这别墅就被旧政府充公,闲置起来,里面的家具和古玩字画遭到数次劫掠,剩下的那些残破不堪的东西没人要,就被当局送给了教堂管理处,其中也包括这幅吃人的壁画。”那女人说。

    “它怎么吃人?”卓长老问。

    “它像巨蟒一样,食人靠的是吸。简单说,它能通过自己的身体产生几千公斤的吸力,把年轻人瞬间吸空,变成干巴巴的一层人皮。”女人说。

    在女人叙述时,我注意观察她的表情,每次说到关键处,她都会连续不断地眨眼睛,并且伸出舌头舔嘴唇。在微表情学说上,这是“编造话题”的标准动作,也就是说,那些关键情节都是编造出来的,而不是真事。

    壁画并不能吃人,因为我亲身经历了将大活人吸成人皮的恐怖事件,所以我看得一清二楚,真正具有诡异吸力的是壁画对面的石壁,而不是壁画。

    所以,这女人的话并不值得相信。

    同样,老济南人口口相传的很多城中怪事也是以讹传讹成分居多,根本经不起推敲探索。

    “就是这壁画?”卓长老指着投影幕布问。

    那女人盯着画面看了一阵,用力点头:“是,就是它。”

    卓长老又问:“你知道它现在藏在哪里吗?”

    女人再次点头:“我知道,发生了十几次壁画吃人的怪事后,它就变成了不祥之物,被砸碎丢弃了。据说,它一共被砸成了十六块,每一块都能吸人性命,后来被好事者远卖到欧洲、美洲、澳洲去,在那里继续残害世界各地的人民。近十年来,世界各国已经发生了近百起壁画吃人的惨剧,都是被它害的。”

    我不想打断她,更没必要揭穿她,否则的话,她就拿不到卓长老的赏金了。

    身为一个社会底层的清洁工,她能编造出这些,已经殊为不易,理应得到一些赏钱,权当是在影视剧中当了一回有台词的群众演员。

    “很好,很好。”卓长老围着那女人转了一圈,蓦地哈哈大笑起来。

    女人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捂住嘴。

    “你讲得很好,据说你已经把同样的故事讲给几万个外地游客听,每次收费一百元。我问你,你这故事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卓长老低声喝问。

    女人愣了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在卓长老逼视之下,只得说实话:“我是听教堂对面开小卖部的大叔说的,自己又添油加醋编了一些。外地游客喜欢听什么,我就讲什么,反正又不违法,只是混口饭吃。”

    久未开口的屠长老陡然问:“开小卖部的大叔姓什么?是不是姓倪?”

    倪姓并不多见,我认识的人里,只有红袖招和冰儿是姓此姓氏的。

    那女人点头承认:“是,就是姓倪,附近的人都称他倪大叔,我也就跟着叫了。”

    卓长老的双眉一瞬间倒竖起来,如同两把出了鞘的长刀,挥手嘶声大叫:“你们三个抓紧去……把那个姓倪的抓来,他就是丐帮的叛徒,快去,快去,快去——”

    屠长老、蔺长老、蒙长老同时跳起来,撞开门冲出去。

    我侧耳谛听,门外两人也不敢怠慢,直接跟着三位长老飞奔着离去。

    “姓倪的,姓倪的,原来你就躲在这儿!你也知道这壁画值钱,你也知道教堂里有宝贝,你也知道……你两个女儿都在我手上,这一把牌,她们两个就是我手上的大王小王……我攥着她们,就等于是攥着你的心肝宝贝,你还能反了天去?哈哈,我看你怎么玩法?秋后的蚂蚱,我看你怎么蹦跶……”卓长老气咻咻地自言自语,把那女人晾在那里。

    “我……给我钱,我得回去了。领导,我还得扫地呢,要不管理员过来检查的时候找不着人,又得扣我工钱。领导,行行好吧,多少给我点钱,不能让我白费了一回唾沫吧?”那女人低声哀求。

    “等着吧,等着吧,少不了你的赏钱!”卓长老说冷笑。

    女人回头看看我,可怜巴巴地说:“大兄弟,你帮我跟领导讲个情,我们这群扫街的风里来雨里去,真挺不容易的。求求你了大兄弟,帮我求求情……”

    她的眼睛并非黑白分明,而是半黄半蓝。

    我接触到她的眼神,立刻察觉那两颗眼珠里面正放射着诡异的波光。

    如果她真的是一名清洁工,我肯定会可怜她,哪怕自己掏钱,也不能让她白说了半天。可是,那种眼神告诉我,站在我面前的她,绝非好人。

    我刚要开口,眼前的景物突然“静止”了。

    那种情景,就好像这间屋子突然被松脂包裹住,变成了凝滞不变的琥珀一般。我看到一切,思想正常,目光清晰,但偏偏动都动不了。不止是我被“凝滞”,我视野中的一切全都被“凝滞”——卓长老仍旧保持着双眉倒竖的模样,仍旧恶狠狠地盯着那女人,手里的折扇半开不开,做出指指点点的样子。

    满屋之中,唯有那女人是可以自由行动的。

    她向前一步,右手伸到卓长老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白纸,轻轻展开,平铺在桌上。

    那白纸上画着一幅简易地图,笔画潦草,线条粗粝。

    我运足了目力观看,地图上有着十几处文字标记,分别是“教堂、密室、运兵道、大沟、断桥、阶梯、镜室、闸门、溢洪道、水关、排气扇、电缆管”等等。

    从线条走向看,我很容易就理解了地图的意思。这是一张从洪家楼教堂通向镜室的地底通道图。

    看起来,卓长老知道的情况与秦王会所知的一模一样,都是通过地下运兵道到达沟壑断桥,想办法渡过去,然后到达镜室。

    由此可见,卓长老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西洋壁画”只是一个幌子,他真正想做的,是从地底抵达镜室,展开更复杂的计划。

    “一心一意送死?真是让人无法理解,明知道地下运兵道有多凶险,一个一个的全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就闯进来送死。人啊人啊,为什么都不知道珍惜自己的性命呢?非得死到临头,才知道生命的可贵?呵呵,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么好的诗句,足以振聋发聩了,怎么还是救不了该死的鬼呢?你们到这里来,既不为名也不图利,就是想进入镜室。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人人都想通过镜室逆转时空,回到过去?现代人太不懂得知足常乐了,我作为一个整天扫大街的清洁工,都能在今时今日好好活下去,受尽了别人的白眼……你们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还不满足?看来,我永远都理解不了有钱人的想法,还是算了,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吧,再见再见……”

    那女人转身,无声地向外走。

    忽然,她一下子停住,转过身子,望着那幕布。

    画面本来就是静止并放大的,十步之内就能够清晰地看清画中人的五官相貌。

    “这一个,怎么长得像她呢?”那女人伸出右手的食指,用指甲在幕布上轻轻地点了点。

    自从第一次见到西洋壁画,我就把画中的一百零八人与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联系在一起,这已经在我潜意识里形成了一个固定的概念。所以,我不再细察其中的每一个人的长相,因为我一直把他们当做一个整体来看待。

    此刻,女子指甲指着的是一名女将,背后插着双刀,右手手臂上缠绕着一条青色的绳索,绳索一头是一个红色的圈套。

    熟读《水浒传》的人一听到关于兵器的描述,就明白这位女将是号称为“一丈青”扈三娘。在战场上,她将绳索抛出去,圈套套中敌人的脖子,发力一扯,敌人就要落马就擒。

    在现代化战争中,这种绳索已经很少能用到,属于过时的冷门兵器之一。

    那女子停了停,又一次低语:“怪了怪了,这女人竟然百分之百像是红妹妹?”

    我努力辨别画中那女将的模样,再联想这女子说的话,脑海中突然一亮,原来她说的“红妹妹”竟然指的就是红袖招。

    此刻,我眼前的景物“凝滞”,自然也是类似于“癔症之术”控制的结果。

    红袖招的模样只能算是中上,百分制的话,只能打八十分,远低于冰儿。可是,如果红袖招的长相与壁画中人接近,那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了。

    “太奇怪了,不应该仅仅是简单的巧合,而是……”那女子轻轻搔头,自己给不出答案,“算了,先去见红妹妹再说。”

    她转过身,急急忙忙向外走。

    我和卓长老都被禁锢住,自然不可能拦她,只能眼睁睁看她离去。

    这一次,卓长老实在太轻敌了,竟然在形势大好之时引狼入室,让本方陷入了任人宰割的被动局面。

    那女子到了门口,伸手推门。

    就在那一瞬间,门自动打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迎面直搠过来,穿过那女子的小腹,又由后背上透出半尺长的刀尖来。

    我吃了一惊,凝神观看。

    凶手一刀得手,立刻抽刀再刺,嚓嚓嚓嚓,连搠了四刀,刀刀透心见刃。

    那女子根本没有反击之力,因为凶手一手握刀,另一只手掐住了女子的脖子,使她挣脱不得。

    我看得真真切切,只是无力阻止。

    凶手松手,女子旋身而倒,浑身上下添了十个血窟窿,鲜血咕嘟咕嘟向外冒。

    刺杀了那女子之后,凶手并未远遁,而是在停顿了十几秒钟后闪身进来,贴在门边肃立。

    外面,有人一边交谈一边走近,听声音正是蔺长老与蒙长老二人。

    “我就说嘛,老倪早就死了,不可能在丐帮眼皮底下活动。洪家楼一带是丐帮的地盘,帮里兄弟来来去去的,一天下来不知道经过教堂门口几千次,能看不到他?算了算了,回去跟老卓说,别听外人瞎几把乱白活,还是干正事要紧,早一点把壁画弄回来,早一点分钱,早一点各奔前程……”蔺长老愤愤不平地说。

    蒙长老却唉声叹气:“一个亿?就算有一个亿,我们兄弟能分多少?老卓天天说,能者多劳,多劳多得。照我看,一个亿拿到手,他自己就要分一多半,我们三个只能喝他剩下的骨头汤。我算看透了,这个世界上的人全都是唯利是图之辈,越是吆喝着不赚钱、不为钱的人越是把钱看得特别紧,生怕别人插手……”

    “算了算了,进去再说,进去再说!”两人到了门口,蔺长老和稀泥,提醒同伴收声。

    门半掩着,走在前面的蔺长老刚刚露了个头,屠长老便一刀搠了出去,正中对方胸口。

    门外的蔺长老大叫一声,抽身后撤,但却没能逃开,应该是被蒙长老阻住了。

    屠长老的刀术十分精湛,手法灵活之极,如同经验丰富的屠夫一般,一秒钟内就连搠了七八刀,而且落刀地点由上至下,全都是蔺长老身上的要害部位。

    门开了,蒙长老推着蔺长老进来。

    “成了。”屠长老低声叫。

    蒙长老松手,蔺长老就软塌塌地倒在地上。

    “赶紧杀了他俩!”蒙长老冷森森地说。

    我和卓长老无法动弹,这种情况下也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杀老卓,留夏天石。那密室很古怪,只有他能帮我们。”屠长老说。

    两人嘴上交谈,但手脚不停,立刻冲向卓长老。

    “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就算我再勤恳能干,你也觉得我是外人。为什么?就因为我曾经跟老倪是好兄弟。你不止一次说过,我当年能出卖老倪,以后就能出卖你。所以,你从来不相信我。我现在必须告诉你,你看人真是太准了。我脑后有反骨,见谁反谁,绝不老老实实给人当奴才。老卓,你放心去吧,一个亿我们替你花……”屠长老把长刀抵在卓长老的眉心里,笑嘻嘻地调侃。

    我暂时不会死,但壁画到手后就不一定了。

    突然间,我察觉幕布上的投影画面有了异动,被那女子指过的地方,有个人物缓缓地伸展身体,由人堆里走出来。

    这种变化如果放在另外一个场景中,观众一定觉得非常有趣,认为是一种感官上的梦幻享受,也是艺术形式上的巨大创新。可是,此刻室内满地鲜血,杀人者已经找好了下一个目标,连空气都变得极其血腥了。

    我使劲摇了摇头,定睛观察,那动起来的人物正是“一丈青”扈三娘。她离开人堆之后,径直走向画面外面来,体型越来越大,直到从画面中一跃而出,如同魔术表演一般。

    她把右手食指竖在唇边,向我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我分不清这一幕是真是幻,但就算想动都动不了,不如干脆一动不动。

    “别多说了,动手吧。”蒙长老催促。

    屠长老叹了口气,似乎有点惋惜:“老卓,你在丐帮算得上是四梁八柱、有用之才,如果今日不死,有可能当上下一任帮主。可是,你这人思想狭隘,容不下老倪,也容不下我等。所以,你必须得死,就像老倪那样,死了就不会再挡我的道了——”

    那一刀始终没有搠进去,刀尖抵住的位置,卓长老的眉心皮肤已经下陷。那么快的刀,只需稍稍用力,就能穿头而过,由后脑勺透出刀尖来。

    可惜的是,他太想在猎物面前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想,贻误了最佳战机。

    等到那画中人走出来,屋内的形势又一次起了变化。

    原来,屠长老、蒙长老也被定住,情形与我、卓长老一模一样。此刻唯一能够移动的,变成了那画中走出的人。

    “‘癔症之术’的境界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如同水银注地一般,无孔不入。我一直都在这里,听你们说过去的事。我爹死了,但倪氏一族却永远存在,这颗复仇的种子一旦种下,就要破土而出。卓叔叔、屠叔叔、蒙叔叔以及已经死了的蔺叔叔,我们今天就可以做个了断了。你们杀了我爹,每个人都动过手,我今天就十倍归还你们……”

    她穿着古代人的衣服,但说话语气、行动举止安全是红袖招的样子。

    老济南曾有“画中仙”的民间传说,《聊斋志异》中也有“画中人变为仙魅”的记载,所以我直觉上认为,红袖招已经变成了画中仙,身背复仇之刃,破画而来,为这场血腥屠戮画下最后的句点。

第298章 画地为牢、指腹为镜(1)

    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的故事发生在山东菏泽,所以山东人对这一大批英雄的感受比其他地域的人尤为强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熟知《水浒传》中每一位英雄的生平故事,也包括扈三娘在内。

    扈三娘在水泊梁山大背景之内代表的是“贵族的愤怒”,最早有庄园、良田、权势、地位,最终却因奸邪迫害,走投无路,不得不奋起反击,之后抛弃身外之物,落草为寇。

    我想,红袖招也一定经历了同样的辛酸际遇,才愤怒如斯,必亲手斩杀卓、屠、蒙三位长老头颅,以了结昔日世仇。

    “那幅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喜、怒、哀、乐、贪、嗔、痴”是人类拥有的七种根本感情,驱动红袖招前进的,正是一个“怒”字。

    那么,同样道理,驱动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驱动今日济南城内各方势力的,亦是以上七种感情之一。

    我呢?又是为哪一个字所驱动?

    “我第一个要杀的,其实是——”红袖招从屠长老手中夺过了那把滴血的长刀,忽然之间转过身来,飘飘然御风而行,刀尖抵住了我的左胸。

    这样的变化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因为她根本没有杀我的理由。

    “第一个要杀的,是你——你一定想不到吧?”她说。

    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没有仇恨,却有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甜蜜爱恋。可是,她又偏偏用那长刀抵住我,说出的又是一句令人绝望到极点的狠话。

    “我曾发誓,今生不会爱上任何男人,也不让任何男人走入我的内心。如若违背誓言,甘愿受‘草船借箭、万刃穿心’之刑而死。在你出现之前,我的心是一块冻僵了的石头,从外到内都是冷的。可是,你一出现,就像春风吹开了花蕊,让我无法抗拒,春心萌动。也就是说,你一出现,我已经破戒。”她幽幽地说。

    不知何时,她的眼圈已经红了,眼底深处,泪光闪动。

    我们初识于洪家楼广场,那是一次偶然事件,我只不过是借她来掩饰行藏,免得引起敌人的警觉。那时,我非但不会爱她,更对她有着由衷的厌恶,因为我误以为她是这个城市中屡禁不绝的下流“站街女”。

    “不该爱你……”她绝望地呜咽起来,“可心一动,就按捺不住了。”

    她说得没错,心不可动,动则不安,犹如初春时万里冰封的河面,一旦被春风吹破,则一溃千里,再也无法恢复原来的样子。

    我对红袖招只有怜悯,没有其它情感,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她爱上了一个并不爱她的人。

    刀尖锋锐而阴冷,轻轻颤动着。

    我无法阻止她手中的刀,也无法阻止她爱我。

    “我该杀了你吗?你一出现,我的人生大计、父母遗愿全都土崩瓦解、不复存在了。你也许不该出现在这里,洪家楼是洪家的祖产,是我祖上留下的唯一念物……我必须镇守此地,百年不移。”红袖招泪如雨下,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一动都不能动,只能近在咫尺地凝视着她。

    “呜吼——”骤然间,我听到了一种诡异而低沉的吼叫声,似乎是来自地底,又似乎来自我的心里。

    那声音振聋发聩,令我感到无比震惊,因为它让我联想到幻象中危楼前的龙形怪兽。

    “呜吼……”那声音第二次响起,似乎怪物正在地底焦躁游走着。

    红袖招脸色一变,后退一步,垂下长刀,凝视地面。

    我相信,她一定也听到了那种叫声。

    “画地为牢,指腹为镜……”她陡然旋身,用长刀在地上划了一个直径两米的大圈,刀痕入地半寸。

    铺地的方砖全被划破,碎屑乱飞,向四下里溅开。

    紧接着,她手腕一振,刀尖反转,抵住了自己的小腹。

    如果她没有叫出“指腹为镜”那四个字,我一定会误以为她要自残肢体。

    我曾在古籍中读到过,“画地为牢、指腹为镜”等于是藏传佛教秘术“天眼通”的一个分支,其原理也是利用自身的长时间修行顿悟来打开“透视遥感”的功能。那种“看”已经不是通过眼睛,而是通过心灵、思想来替代人类的视觉系统。

    嗤的一声,刀尖下划,红袖招小腹的衣服立刻左右裂开,露出白皙的肌肤来。

    她抛下长刀,双手分开衣服,露出了以肚脐为圆心、直径约三寸的皮肤范围。

    此刻,她面向着我,并未转身回避,所以,我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腹部。人的皮肤都是不透明的,但此刻她的腹部变成了一块透明的玻璃——或者说是一个类似于潜望镜的观察孔。

    我再一次看到了那地底的危楼,只不过,危楼上端的三分之一被灰色的雾霾笼罩着。更可怕的是,雾霾之中盘旋飞舞的正是我看到的那龙形怪兽。

    这种情形下,我无法判断怪兽是要毁灭还是保护危楼,只能察觉它是如此狰狞可怖,就算调动大规模的军事力量进攻,也无法撼动它半分。

    “它是史前怪兽还是人的思想幻化出来的怪物?它真实存在吗?还是只存在于幻象中?它对我们眼前的真实世界会造成什么样的冲击伤害……”在我看来,它的存在会对这座城市造成巨大危害,应该有政府力量出面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

    “果然……果然……果然……”红袖招的措辞十分古怪,既不是害怕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预知一切、早有期待的语气。

    她腹部的画面维持了约三分钟,然后慢慢淡去,不留痕迹。

    “该来的,终于来了。”她放开手,将衣服合拢扎紧,然后长叹着说。

    这个插曲打断了她要刺杀我的行动,此刻长刀落在地上,她也没有再次捡起来的意思了。

    她要杀我,只不过是怕爱情动摇了她干大事的决心。爱无罪,她也没有错,错的正是我们相遇的时机。

    “你们——”她转过身,面对着那三人,“既然很想要那幅西洋壁画,那我就成全三位叔伯,送你们去那里,亲眼看着壁画咽气。”

    现在,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不能动。当然,既然她出现了,我就无须担心冰儿的安全了。

    她轻轻打了个唿哨,门外鱼贯走入六个年轻人。

    “把他们的手脚绑住,送到地下去。”红袖招吩咐。

    年轻人的手脚十分利索,绑住卓长老、屠长老和蒙长老,六个人分成三组,将三位长老抬出去。

    红袖招再次走向我,双手攥在一起,对准我的双眼,然后十指依次打开,如同蓓蕾初绽,同时喃喃低语:“好了,花开了,花开了。”

    我感觉四周看不见的那些壁障簌簌落下,散为泥沙,不复存在。

    “冰儿没事吧?”我能开口之后,立刻探问冰儿的下落。

    “没事,他们不敢把她怎么样,而且他们是求财,不是要命。”红袖招淡淡地回答。

    我们两人之间有些微妙的尴尬,就像一堵看不见的透明墙,把我们由朋友重新分隔为陌路人。

    “你记挂她,我很开心。我只有这个妹妹,好好对待她。”红袖招说。

    我点头:“我会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红袖招不再看我,回过头去,看着投影幕布。

    画面中,西洋壁画的照片还在。

    “我们合力,就能取得那壁画。”红袖招又说。

    “然后呢?”我问。

    卓长老背后有大买家看上了这壁画,我和红袖招联手把画弄出来,也许那大买家就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突然发力,把壁画攫走。

    “没有然后,因为取得这幅画就是最终的结局。”红袖招回答。

    我听不懂这句话,但她的语气极为平淡,仿佛“最终的结局”只是一句戏言。

    “我当你是朋友,才接受你的嘱托。如果你也当我是朋友,就把这句话再解释得更清楚一点,什么是‘最终的结局’?是大毁灭吗?”我追问。

    “最终的结局就是最终的结局。”她如此回答,“你若是不懂,那就算了。”

    忽然间,我觉得眼前的红袖招变得十分陌生。

    当然,都市中的每一个奇术师都是以特例存在,迥异于普通人。我所感觉到的“陌生”是指她说话时的淡漠语气,也许只有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感觉的人,才会那样说话,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世界的旁观者。

    或者说,哀莫大于心死,只有心死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

    就在十分钟之前,她曾经向我倾诉衷肠,恨不得用杀我这种极端手段来终结自己的情愫。那种发自肺腑的挚爱,不可能是装出来的。十分钟之后,我清醒了,她也重新将自己的感情深埋起来,不再展示与他人。

    “我真的不懂,但我希望,一切最终结局之后,我们都能看到新的阳光和希望。”我弦外有音地说。

    “在最深的地底,哪来阳光?”她缓缓地摇头。

    此刻,她眼中只有深刻的绝望,仿佛我们不是去地底拿画,而是直接坠入地狱之中。

    “走吧,我们去拿画。”她又说。

第299章 画地为牢、指腹为镜(2)

    我们出了那间屋子,走出院门后向左转,进入了一个枝叶婆娑的苗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外面看,苗圃中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但一走进去,我就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肃杀气息。

    两个年轻人守在一大片紫藤架下,见到红袖招,立刻躬身行礼。

    “开门。”红袖招吩咐。

    年轻人撩开披拂垂落的紫藤,前面露出一扇两米宽的黑色铁门。

    铁门向右侧滑开,门内灯光随即亮起来,原来那竟然是一架设计精巧的隐蔽式电梯。

    我们进了电梯,铁门关闭,轿厢便缓缓下坠。

    “谁收买了三位长老?我们拿到壁画后交给谁?”我问。

    这些问题不搞清楚,我心里就没底。

    起初,屠长老拿冰儿来威胁我,要我去取壁画,我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威胁解除,我完全可以掉头离去,避开那密室里的恐怖吸力。

    “我说了,这壁画不交给任何人,那里就是终点。如果你是马拉松选手,已经到达终点了,还要往哪里跑?”她再次解释。

    这回答无法令我满意,但看红袖招的态度,又不像是故意隐瞒关键要素来骗我。

    我还想再问,嘴张开,又忍住了。

    “你对那壁画怎么看?”她问。

    “你怎么看,我就怎么看。”我冷静地回答。

    我的态度始终不卑不亢,既不触怒她,也不过于逢迎。

    此时,她的衣服已经收拾停当,可她使出“画地为牢、指腹为镜”奇术时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龙战于野,天地玄黄。

    我觉得,那龙形怪兽已经觉醒,危楼里的人要么被困,要么就直接走向毁灭。

    在它面前,人类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根本无法对它构成任何威胁。

    “我看到了一切,但却只限于看到,无计可施。”她说。

    我无法接话,岂止是我等无计可施,大概全球范围内也不会有人妄言能够消灭那怪兽。

    “不能消灭黑暗,就将被黑暗同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她接着说。

    电梯停下,我们走出去的时候,已经站在一条黑暗的地下巷道里。

    暗处没有光,但却人影闪动,每隔数步就站着一名年轻人。

    我轻轻吸气,嗅到空气中特殊的浮尘味道。上次,密室中那面古怪的墙壁将活人吸为人皮的时候,空气中也曾出现过轻微的烧焦味道,与现在一模一样。所以,我判断此处距离密室不远。

    “我相信,你已经知道我擅长‘癔症之术’了。”红袖招的双眼在黑暗中灼灼发光。

    “对,不只是‘癔症之术’,我还了解你使用了类似于‘天眼通’的‘画地为牢、指腹为镜’奇术。那些都应该是丐帮中的前辈传下来的,我并不感到惊讶。众所周知,丐帮昔日是中原第一大帮,很多厌倦了势力倾轧、勾心斗角的各派高手会选择自我流放之路,抛弃之前所有的名位和身份,带艺投入丐帮门下,成为无牵无挂的乞丐。所以,无论你擅长什么,都是可以接受的。”我说。

    “呵呵呵呵……”红袖招笑起来,笑声中满是苦涩,“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年轻时体会不到这些,痴迷于奇术,每发现一种,就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学习研究,直到抵达前人未曾到过的至高境界。那时,我以学习奇术为乐,以为这种乐趣会终生伴随我,给我的生命增添无限的光彩。谁能知道,到了现在,奇术竟然成了我的一种巨大负担,压得我无法喘息……”她一边向前走一边说。

    两侧的人纷纷鞠躬,将她视为尊贵无上的女王一般。

    过了一个转角,她停下来,低声吩咐:“点灯。”

    嚓的一声,有人擦亮了一只打火机,但那火头极小,如同豆粒。

    四周一片黑暗,这如豆灯光能够照亮的仅仅是两尺见方的范围。

    “坐,我们还需要等一等。”她说。

    灯光下,一张桌子贴墙摆放,两侧各摆着一把古式圈椅。

    红袖招先坐,我在她对面坐下。

    “熄灯。”她又吩咐。

    打火机熄灭了,四周重新归于黑暗。

    “奇术不同于传统武术,会随着年龄增长、体能下降而消失,恰恰相反,越是心智成熟,从前学过的奇术就越自动精进,很多想不通的难点往往在一夜之间豁然顿悟,完全变成了‘自学习’的飞速循环状态。”她说。

    “那岂不是好事?多少名师、弟子所企盼的,岂不就是这样一种日夜精进的状态?”我说。

    我说的是实话,因为自从远古智者创立各种奇术、武术、异术、学术以来,无不为“白昼学习、过夜健忘”而懊恼。睡眠是人类无法控制的自然习性,世间再聪明的人都会因睡眠而耽误学习,以至于“学十忘七”,无法达到最高学习效率。

    昔日古墓派曾经费尽千辛万苦制成了“北海寒玉床”,让门下弟子在上面睡觉,逼迫弟子即使在睡眠之中也不得不运功抵御寒冷,采取揠苗助长的办法,夜以继日地练功。

    如果能够像红袖招一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后自动提升功力,达到事半功倍的奇效,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我一直在想,如果世间有一个人,能够完整地吞噬我全身的奇术,也许就能真正地帮我解脱了——”她幽幽地叹息。

    “别人求之不得的法门,却是你想抛弃的?任何人如果学会了你的修行方式,岂不很快就能成为天下奇术之王?”我问。

    当然,我从不觊觎别人的东西,就算她主动要传授给我,我都会三思而行。

    “奇术之王?对,但我想不出,就算成了‘奇术之王’,又能对自己的生命有什么帮助?能让自己变得快乐吗?”她幽幽地问。

    世人对名利的追逐是无休无止的,对于某些人来说,有名有利,他就快乐,而且毫不知足,得陇望蜀。

    能够成为“奇术之王”,就能折服天下奇术界的豪杰,成为傲视群雄的王者,是一件足够风光的事。至于能不能带来幸福快乐的生活,那就要因人而异了。

    红袖招这样问,潜台词自然就是“不幸福不快乐”了。

    “是啊,成为‘奇术之王’也不见得就比别人快乐,但至少是对自己艰苦修行的肯定吧。”我回应。

    “真正的奇术师不需要那种荣耀,因为奇术师不是街头卖艺的,要靠博大众眼球来获利。就像现在,我们坐在黑暗中,根本不用动手,我也知道你的深浅,此时此事,我知你知就可以了,无须第三人插手。我们这个行业从远古传递到今天,根本不是舞台上的表演者,而是过着普通生活的一群匠人,默默无闻,墨守成规。奇术并不需要王者,只需要一群守护规则的人。”她说。

    按照我的理解,红袖招因为自身的宁静淡泊天性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亘古以来,任何一个行业都会出现最强者。即使是“文无第一”的文学界,也会用头衔、称号、奖章来确定一批最高明者,成为所有文学家前进的灯塔和榜样。

    “我很羡慕你,能认识你,是我的荣幸。”我由衷地说。

    红袖招还年轻,并且她已经走到奇术修行的正确道路上来,假以时日,一定能够将所有奇术界的前辈拉下神坛,然后一战封神,成为天下公认的“奇术之王”。

    其实,这已经成为一种可怕的悖论——真正够资格称王的人已经没有了“称王”的**,而那些觊觎着王冠的业内人士却无法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永远达不到“王者”的境界。

    这一点再度让我想起了经文中提到过的隽永名句——“巧者劳而智者忧,无为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汎似不系之舟”。

    越是拼命追求王冠的人,最终往往倒在通往成功的路上,为自己的不自量力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反之,无为即有为,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像红袖招这样具有极高精神境界的人,才是王冠的最佳继承者。

    至于我,正在努力修行,但目标并非是成为“奇术之王”,而是尽全力达成目标,不让自己的人生留下空白和遗憾。

    右侧远处,传来一阵数十人一起倒吸凉气的动静。

    如果没有异常事件发生,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在这里,唯一能让大家吃惊的,就是那吸人血肉的密室墙壁。

    红袖招没有动,我也不动,静静地等待她开口。

    “你亲眼看到,我从画中来。如果你愿意,也可以从画中去,如何?”红袖招问。

    我当然知道,如果直接闯入密室去摘那壁画,必定会被暗伏的机关阻止,无法一蹴而就。稍一耽搁,就有可能成为第二批受害者,变成若干年后某个大户人家墙上挂着的人皮画。

    “请明示。”我点点头。

    “简单讲,你进入‘癔症之术’内,我们在梦幻中解决壁画的问题。一劳永逸,绝不会再次被其困扰。”红袖招说。

    我点头答应:“愿意一试。”

    这不是勇气多少或者胆子大小的问题,而是因为我上次进入密室时就意识到,这神秘力量的存在会严重威胁济南城的治安,老百姓的生命安全根本得不到应有的保障。只有彻底揭开其中的秘密,才能消弭灾患的源头。

    为了满城百姓,我愿意拼尽全力一试。

    “小姐,第三个人也处理完了。”有人悄声走过来,向红袖招汇报。

    “唔,知道了。”红袖招低声答应。

    “如小姐所料,一切变化全都被高速摄像机记录下来,正在输入电脑进行轨迹分析,大约耗时四十分钟左右,就能得到完整结果。”那人又说。

    “唔,全力进行,不要为任何事分心。”红袖招吩咐。

    那人转身离去,四周重新归于沉寂。

    洪家楼是济南城的西北方商业重镇,此刻地面上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人流熙熙攘攘,车辆头尾衔接,一派繁荣景象。

    每个人都在社会大机器中寻找着自己的位置,满怀希望,期待自己的生活能够变得更好。

    在我看来,那是社会的表象,而真正的社会的“里象”却是掌握在红袖招、秦王、这一类江湖大人物手中。当然,也有可能是掌握在另外一些我见不到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更高层人物手中,譬如之前众人在樱花别墅地底密室中提到的“秘魔”与“天宗”。

    “人真的是太渺小了,众生如同蝼蚁一般。再有,众生之下,有更卑微的尘泥;众生之上,有散仙、尊者、佛祖、天尊……大自然的序列尊卑永远存在,从远古神话至今,从未消失过。”我在心底暗暗地叹息。

    史书上说的没错,英雄改变世界,庸人被世界改变。

    里象能够推动表象的变革,而庸人只能被动地跟着表象去变化,永远无法追上人类列车前进的脚步。

    就像现在,如果不能处理好密室里的危机,里象一旦爆发,表象就会大面积崩塌,成为黎民的末日。

    红袖招不开口,我也一直保持缄默。

第300章 画地为牢、指腹为镜(3)

    “是个聪明人,他是第一个注意并怀疑我的人,将我家族的历史上溯了一千年,找到了只有我家族嫡系才知道的秘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等了许久,红袖招又开口了,“这是一个契机,契机总能带来变化,无论好坏,至少能够推动整件事的发展。就为了这个,我已经传下密令,不能伤他性命,让他一直追寻下去,直到参悟最后的天机。所以,他要扳倒岳不群,我们就全力帮助他,于是就取得了今日的战果。”

    在我印象中,是聪明人,但未必是好人。

    按照哲学规律,让聪明人掌控巨力,等于是太阿倒持之势,绝非吉祥之兆。所以,古代王者选择传位之人时,全都在考察下一代的品德,而不以智力高低论英雄。

    当然聪明,那个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著称的,其家族基因中就带着这种高智商的显著特征。

    “岳不群是异邦人,不可执辔。”红袖招接着说,“数千年来,汉人才是中原正统,这一点无可更改。”

    这些话如果被庸人听到,一定会嗤之以鼻,但我却觉得非常有道理。

    大汉民族是中原江湖的基石,民风淳朴,品行端正,大仁大义,以德服人。只有这种人成为社会的主流,我泱泱大国才会乘风破浪,万年长青。

    “岳不群是个人物,但他生错了地方,也来错了地方。所以,他的死是众望所归,不死在今日,死期也不远了。”我点头赞同。

    对于江湖同道来说,岳不群是一根硕大的钉子。钉子如果只是藏在地下,不会对人类造成任何危害。但是,他这根钉子已经露出了锋芒尖刺,对江湖造成了巨大威胁。他若不死,江湖就会变得越来越动荡不安。

    “我助上位,你觉得怎样?”她问。

    我想起了的样子,下意识地轻轻摇头。

    面由心生,心不正在面不善。

    我看得出,绝非善类。

    “然后呢?”我问。

    “他发过毒誓,要将日寇在中国江湖的流毒全都清除干净。再者,他还答应我,接下来将动用百氏家族最深层的人脉消息网,找到欧洲几大势力安插在中原的暗桩,全都连根拔起,不留后患。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心愿,那就是建设新一代的中原江湖,让江湖变成一个巨大的世外桃源,重现‘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时的江湖清流。”

    那是个伟大的梦想,但我对此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多少哲人已经反复说过,有人的地方必有江湖,人性即江湖之性,人道即江湖之道,人的劣根性即江湖的劣根性。

    人的劣根性是无法根除的,因为它与生俱来,是人类的本性、天性之一。如果剔除它,人就变成了圣人或者机器人,则江湖也就不复存在了,何谈清流浊流?

    我只能说,红袖招的理想太“理想化”了,根本不可能实现。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红袖招又补充,“这是最初创建丐帮的老前辈们秉承的立身原则,无论传下多少代,帮中弟子都不敢稍有忘却。”

    我不禁感叹:“怪不得丐帮能够被称为中原第一大帮——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只有将民众利益放在首位、个人得失放在末位的人,才有可能统率丐帮,重振雄风。”

    我们讨论的问题已经不局限于西洋壁画了,而是与人生、江湖、国家有关的大命题。

    正因如此,我才觉得,每一个江湖人其实都满含着一腔热血,都胸怀着远大抱负。江湖人的世界波澜壮阔,多姿多彩,绝对不是社会上的庸人们所能理解的。

    无论红袖招做对做错,都值得我敬佩。

    “你在这里,何在?”我问。

    在山大路南头,强令红袖招率领丐帮众人去樱花别墅,那边的事总要有个最终了断的。

    “他不知道我就是我……”红袖招淡淡地笑起来,“明里,我去了樱花别墅,只不过十分钟后,我又潜伏回到鬼市,等待帮中叛徒动手。冰儿从国外赶回来,正是引发帮中内讧的*。四大长老以为冰儿是我的生死罩门,我就故意露出这个破绽给他们,引诱他们上钩。历朝历代一来,丐帮祸乱总是由长老引起,可见人性之恶劣,古今一理。”

    只要是知道一些江湖历史的,都会知道丐帮历史上的几次大起大落始末。的确如红袖招所说,每次动乱都是因为帮中长老企图夺权上位引起。

    “噔噔噔噔”,黑暗中,有人急速跑过来,脚步十分慌乱。

    “小姐,分析结果出来,那种……吸力并非只在密室之内,它的运行轨迹贯穿地下,无处不在……”那人急促地报告。

    “不要慌。”红袖招轻轻地呵斥。

    “是是,小姐,吸力就在我们身边,我们原先的设想根本不对,它不是一种物理力量,而是生物力量。我们就算调集再多吸尘设备,都不可能控制局面。小姐,我们先撤吧,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只怕……只怕最后形势要、要、失控……我们先撤出去吧?”

    那人的情绪极度紧张,以至于说了这么一大通,竟然没有一句话说到点子上。

    这种时刻,我和红袖招急需听到的不是撤退的建议,而是“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红袖招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们之间的桌子突然轻轻颤动起来。

    我意识到,那是她的身体颤抖已经通过双手传递到桌上。

    于是,我无声地伸出手,在黑暗中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的双手,然后紧紧握住。

    “那东西是什么?”红袖招问。

    “资料显示,那是跟‘舜井狂龙’差不多的一种远古生物。初步估计,那是生物进化和变异的结果,但它带来的信息量已经超出了我们的电脑所能计算的范围,现在我们必须回核心实验室去,重新输入已知讯息,再次计算——”那人努力调整情绪,让自己的话变得有条理起来。

    “回实验室?据我所知,你们的核心实验室是在京城里,对吗?”红袖招问。

    “是的,只能回那里。各地实验室只有单独的小型资料库,无法展开工作。核心实验室里的云端资料库存储着人类有史以来与‘龙’有关的全部记载,到那里去,才能做最深度的分析……”那人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咽唾沫。

    连我都听得出来,他这些话只不过是在为撤退找个勉勉强强说得过去的理由。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分析研究里提到了“舜井狂龙”,这是老济南人都知道的一则民间传说,而且是最接近真实、最狰狞可怖的事。

    舜井即舜井街南头的一处泉水景点,至今故址仍在,只不过地下水脉被无知者扰动之后,如今已经没有泉眼,只有井筒。

    舜井之“舜”指的是远古三帝之一的“舜帝”,而那条“狂龙”则是在大禹治水时期祸乱九州的一条黑龙。大禹奉天命治水,召唤天兵天将把黑龙锁于舜井之内,罚它万世不得出头,除非是“铁树开花”之时。

    在老济南人的坊间传闻中,黑龙屡屡兴风作浪,把城内城外的七十二名泉弄得突涨突落,老百姓苦不堪言。于是,大禹震怒,上天庭借来乌金缚妖索,把黑龙死死捆住,打入黄泉深处,济南泉脉才勉强保住。

    “那条龙真的存在……”我不知自己说的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不过,只要是老济南人,无论是唯心主义者还是唯物主义者,都得承认,那条黑龙真的存在,并且亿万年不死。

    “是,是。”那人在黑暗中压低了声音回应我的话。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红袖招说。

    那人苦笑:“小姐,我说句冒犯的话,二十一世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跟从前的十一世纪、一世纪、公元前几千年又有什么区别呢?山川河流、地理植被、人兽虫鸟、风雨雷电……这些都是一样的,外界的物质环境不变,则孕育出的种族特性也不会变。人都没灭绝,那黑龙凭什么就灭绝呢?人快速进化,黑龙就一成不变吗?小姐,我宣布,此次合作结束,我们一分钱都不要,现在就走,再见吧!”

    红袖招沉默了,那人一直在咻咻喘气,想走却不敢走。

    “传说只是传说,庸人自扰,杞人忧天,有意义吗?天一直没有塌下来,杞人只顾惶恐,反而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我说。

    这时候,稳定军心最重要,一旦军心溃散,黑暗中不知要造成多少无谓的伤亡。

    “你是谁?”那人的怨气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向着我大声喝问。

    “我是谁不重要,当下的关键,就是将你已经获得的推论结果明确化,既不要自欺欺人,也不要草木皆兵。”我低声回应。

    “你懂什么?这是奇术领域最高端的东西,说给你听,你也未必能懂。舜耕历山留下浇灌九州之井,故被百姓尊为‘舜井’;大禹治水,百川到海,中原妖龙无所遁形,才蜕化为各种龙形怪兽,为祸人间。舜井狂龙只不过是已经显露行藏的怪物,中原大地之下,不知还有多少人类未曾发觉的怪物,全都处于僵卧沉睡之中。据我核查欧洲历史资料得知,就算昔日拿破仑口中的‘东方睡狮’,其一是指沉潜中的大国,其二则是暗指茫茫大地之下的——”

    “住口!”那人并未说完,即被红袖招怒声喝止。

    她的双手猛地从我掌心抽出去,刹那间,黑暗里飞起一道雪亮的刀光。

    那人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黑暗中却多了鲜血狂喷的嘶嘶声。

    “多说无益,我们去看看。大禹能够用缚妖索锁住狂龙,我辈也能。”红袖招说。

    我试探着横跨了两步,再次握住她的手。

    这时候,唯一能够给她力量的,只有我。

    “让你见笑了。”她说。

    “为何这样说?我知道,你做的是一件前人未曾做过的事,一切都处于摸索之中,偶有失误,何足挂齿?”我微笑着说。

    虽然我们看不见彼此,但隔得那么近,每次说话时,都能感受到对方口中呵出来的温暖。

    “谢谢。”她向我靠过来。

    我无声地迎接她,让她的额头贴住我的胸口。

    足足有一分钟,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暂时忘掉了身外的一切。我听到她的心跳声,如同十几只鼓槌同时敲击在一面小羊皮鼓面上,发出错落有致、生机勃发的咚咚声。

    “可惜,我不能……爱你,就像鱼不能爱上大雁,到头来必定是一场空。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我喜欢将军花园那一晚,你在我的书房里,我看过的每一本书,书中都有你的影子……就好像我忍耐了一百年的孤独,只为等你的到来。有些爱,如此艰苦,犹如藏民朝圣,跋涉千里,只为看上一眼心头的不灭偶像……”

    她喃喃诉说着,声音逐渐细微,到了最后,变成了不成调的低泣。

    我一动不动,任由她倚靠。只不过,我的耳朵在黑暗中变得异常灵敏,将四面所有的复杂声音全都捕获进来。

    密室方向,隐约传来撞击之声,仿佛有一尊深锁地底的恶魔,正撞击着开启十八层地狱的封印之门。

    我还听到了无处不在的风声,飒飒潇潇,不绝于缕。

    当然,黑暗中的每一人都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恐惧,不断有人发出深呼吸之声。还有,太久的压抑之后,另外有人喉关干涩,唾沫下咽,发出无法控制的“咕嘟”声。

    这是千钧系于一发的危急时刻,稍有不慎,所有人的勇气大坝就会骤然溃堤。

    真正的勇者就是在这时候诞生的,只有敢于将所有人的恐惧全都接过来的那个人,才配得上“当世第一、天下之王”的尊号。

    “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我轻声耳语。

    红袖招浑身一颤,停止了抽泣。

    “我去看看,你守在这里,作为策应。”我重复了一遍。

    我亲眼看过活人变为人皮,只不过上一次是跟连城璧在一起,一旦脱困,全速逃离密室。现在,我却必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拯救这群满怀惊恐的丐帮中人。

    “你肯为我冒险?”红袖招低声问。

    “为你,也为了这座城。”我回答。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如果没有人挺身而出化解灾难,那么这座城距离下一次的妖龙祸乱也就真的不远了。

    昔日有禹帝奉天命降服妖龙,今日哪来的禹帝?哪来的天命?哪来的缚妖索?只有赤手空拳的勇者,那就是我——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好,我们一起去,但我不是为了这座城,而是为了你。千年缚龙,终得永生。这样的结局,就是最好的结局。”她说。

    我察觉她的语气有些异样,但一时间却找不到端倪,只得暂且放下。

    这一次,我们走的路线与连城璧带我走的那条不同。由此可知,秦王会不是唯一能够进入地底的江湖势力。当然,丐帮也可能超越秦王会独占鳌头,济南城内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地下运兵道。如果说藏在洪家楼教堂下的大秘密是一只“蝉”的话,不知有几百只螳螂、几千只黄雀已经瞄准了这里,直瞪着那只“蝉”破土而出、振翅发声,随即展开大规模的掩杀行动。

    前进过程中,我们共转折了四次。

    最后一次,黑暗中依稀看到了电脑显示器屏幕发出的微光。

    红袖招连续深呼吸七八次,颤声吩咐:“开灯……开灯。”

    这条命令传下去并未立即得到执行,因为这些人已经被黑暗嚇住,谁都不敢冒然点亮,做第一个出头鸟。

    “打火机给我。”我沉声吩咐。

    左侧的四五个人同时伸手,递上来打火机。

    我稳住神,嚓的一声擦着了打火机。

    起初,打火机的火头只有豆粒大,应该是使用者早就得到命令,刻意将出气开关调到了最低的极限位置。

    我拨动打火机上的出气开关,将火苗调到半寸高,慢慢地举过头顶。

    向前十步之处,就是那密室入口,黑沉沉的,如同一张择人而噬的怪兽巨口。

    我的左侧,蹲伏着至少三十人,全都是一手长刀,一手短枪。右侧,除了电脑、发电机、探照灯架等等设备,还有十几人,全都贴墙而立,远离密室方向。

    “狭路相逢勇者胜,没什么好怕的。稍后,我会进密室去,把那西洋壁画摘下来。大家一定要记住,沉着、冷静是一个江湖人物必须具备的心理素质,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就干脆退出江湖,老老实实地去过普通人的小日子。大变之世,必然产生大英雄,我相信能够站在这里的,无不具有英雄的雏形。接下来,就看大家如何选择——现在,听我号令,开灯,让灯光亮起来!”我替代红袖招下令,此时此刻,一个男人发出号令,远比一个女孩子更有鼓舞力量。

    灯亮了,发电机虽然没有启动,但这些灯是用蓄电池供电的,依然十分明亮。

    二十几盏灯的照耀下,密室前面一片通亮。

    “那三人都在里面?”红袖招问。

    “是是,三位长老——不不,是三个叛徒,都在里面。我们用夜视仪……摄像头跟、跟踪、跟踪、跟踪拍摄,已经……已经……”距离电脑最近的年轻人站出来汇报,但他的情绪十分紧张,几次口吃顿住,词不达意。

    我明白,卓长老、屠长老、蒙长老已经成了人皮。

    “把灯对准密室。”红袖招挥手吩咐。

    “是。”有两人答应,立刻推动两只探照灯架,前进七步,按照左右交叉照射的方式,训练有素地将灯架位置固定于密室外侧的左右两边,中间相距四步。

    “可以打开吗?”那两人后退三步,然后回头请示。

    “打开。”我平静地吩咐。

    嗒的一声,两人同时按下开关,探照灯发出两道雪亮的白色光柱,同时射入密室之中。

    所有人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一旦接触到如此强光,全都下意识地低头躲避。当然,就连推动灯架的两人,也是同样的动作。

    只有我,提前找到了光柱照射的盲点,不用低头闭眼,第一时间直接望向密室之内。正因为如此,也只有我看到了光柱进入密室后的诡异现象——那么强烈有力的光柱,竟然一起向右侧偏折过去,也被那巨大的力量牢牢地“吸”在墙壁之上。

    我看到了这一幕,目光稍转,望向那幅西洋壁画。

    壁画之中,龙形怪物栩栩如生,仿佛正在摩拳擦掌,欲破壁画而出,将密室外的所有人全部吞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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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术之王介绍:
中国奇术永相传,强中更有强中手,年轻的夏天石肩负为哥哥报仇的重任,在相术领域中艰难求索,由最普通的“眼中之相”到达“开天眼、天眼通”,最终抵达“有心之相、无心之相”的终极阶段,领导新一代的奇术师们全力对抗黑暗势力“七王会”以及日本忍术联盟“一刀流”,最后终于凭借通天奇术奇术之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奇术之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奇术之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