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望文生义
两天后,依然是南洋理工大学,大赛在即。
“彪哥就是帅气,平头都能驾驭得这么服帖。那些花大钱做发型的奶油娘炮看了还不得惭愧死。”
准备室里,马来亚大学队唯一的女队员、专职开场陈词的颜若男,态度殷切地给队长兼头号主力胡彪补喷了点定型水。
胡彪微微皱了皱眉头,但他知道开赛前的氛围团结很重要,也就没有出言阻止,只是淡淡地说:“比赛了,专业一点。我们是实力派,帅不帅不重要。”
颜若男像是被冷遇习惯了,丝毫不以为杵——主要是她长得有点肥胖,所以从小就不觉得女生该有被人让着的特权,男生就算抢白她几句,最多自己内疚敏感一下,但绝对不敢呛回去的。
胡彪对她只是冷淡,她已经很知足了。
肥婆无人权么。
她立刻自我反省,然后换了一个话题:“彪哥,那你究竟觉得那个冯见雄实力如何?前天我看你在酒店里对他还挺客气……”
“当然是不如我们了。人前那是风度,这都看不出来?”胡彪傲然说道,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颜若男,又看了看另外两名队友,
“都到临门一脚了,别的我就不多说了。这段时间我们的准备、努力、计划,大家心里都有数。我只说最后一点:我一贯是觉得,女生长得体面一点就好,比较容易发挥口才。长得太花哨的女生,心思是不会在精研口才上的。
别说冯见雄肯定不如我,金陵师大队另外三个花瓶……呵呵,大家够有信心了吧。”
另外两个男队员林子枫和马加鑫飞速瞟了一眼颜若男,却不敢笑出声,立刻恢复到眼观鼻鼻观心的神态,大赞队长的高瞻远瞩:“还是彪哥说话透彻!”
这可是顶级国际大赛,还想带妹?
马来亚大学队刚刚完成了最后一波自我激励,外面一个赛事组委会的女工作人员就过来敲门:“准备上场了啊,你们这边OK了没?”
胡彪清了清嗓子:“可以了,随时都行。”
“那到后台集合,五分钟后看舞台灯光指示上去。”
……
五分钟后,胡彪和队员们纷纷入场,冷静地审视着对面的对手。
主席台上,一个央视的主持人在那儿介绍嘉宾和队员,说些开场白。胡彪虽然平时不怎么看华夏的电视节目,倒也认得那个主持人,名叫萨贝宁。
从03年开始,随着央视的合办投入力度越来越大,国际大专辩论赛中更多的场次都开始用央视的主持人,而星岛国家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则在逐步减少。除了揭幕战和总决赛之外,中间大量场次都被央视推荐的人员加塞了。
胡彪对于这种情况也是无所谓的。
别说是主持人了,哪怕评委都用大陆学者、文化人,又如何?这种国际大赛上,偏袒华夏国内大学的事情,还是不太可能的,毕竟会导致重大的丑闻,让赛事含金量下跌。
按惯例,主持人介绍到每一个参赛选手的时候,这个参赛选手还得站起来用两句话自我介绍一下。可以是和今天的辩题略微相关,也可以是仅仅表达自己的普世三观、人生立场。
胡彪也不能免俗,被萨贝宁介绍到的时候,起身随便说了两句——没有涉及辩题,只是大大方方地暗示自己是一个机会主义、信仰个人奋斗的“白右”
所谓“白右”,当然并不是只有白人才能当的。
这个词泛指一切抵制福利社会抵制平均主义白莲花圣母表。
同时相信机会主义、相信个人拼搏奋斗不择手段,相信只要努力和动脑就能实现“米国梦”,崇拜狼性的、充分的社会竞争。
因为今天他们队要辩的题目是“穷则思变”。那么很显然,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信仰奋斗和竞争的上进者,对于辩题的渲染肯定是非常有利的。
说完正方队员,主持人萨贝宁自然转向反方继续介绍。
“……反方二辩、法学院二年级的冯见雄同学,大家欢迎……”
冯见雄风度翩翩地起身,一丝不苟的范思哲西服一看就非常合身。他微微欠身,只简单地说了一句:“今天很荣幸认识这么多上进、有奋斗心的辩友。真巧,我也是个机会主义者。”
冯见雄此言一出,下面的观众倒是没觉得什么,但评委们立刻察觉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气息。
而反应最明显的,则是正方的几名辩手了。
“什么意思?这是想激怒我们么?故意暗示‘我让牌都能赢你’?这种雕虫小技,我们怎么可能中计!”胡彪微微有些心浮气躁,旋即立刻意识到这有可能是对方的心理战,于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冯见雄要辩的是“穷未必思变”,这种环境下把自己渲染成一个机会主义者明显是不合适的。
“最后是反方四辩,同样是法学院二年级的虞美琴同学!”
胡彪一走神,萨贝宁已经介绍完了全部人员,然后草草说几句过桥的台词,就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胡彪给了队友颜若男一个鼓励的眼神。
颜若男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中规中矩的开场陈词。
当然,到了这个级别的国际赛场上,“各位尊敬的评委、嘉宾、观众大家好”之类的傻里傻气开场白肯定都省掉了。
大家都是直入主题,非常干脆。
“众所周知,华夏文明悠久伟大,饱经磨难而不断续,久历危机而终能克服。而‘穷则思变’,毫无疑问也是古文明留给我们最宝贵的智慧财富之一。
穷则思变一词,演化自《周易.系辞》,‘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凡事发展到尽头、再无前路,或困顿无继,或贫乏无奈,则必然要想办法变通,才能存亡继绝……”
对面的一辩南筱袅听到这儿就默默在心里念叨:“这个打法还算可以,没有走冒险激进的路数。至少直接承认了‘穷则思变’的意思是‘贫困绝望了就要想办法变通’,而不是吊书袋子强行附会《周易》上近似语句的原意。
既然如此,我这边开场陈词中关于定义的立论也可以删掉一小节,能省出20秒钟,把C方案的煽情套话加进去几句,然后放慢点语速。嗯,3分钟应该没问题。你行的,每套方案都练过好多遍了……”
南筱袅在提纲上随手勾画了几笔,自己看得懂就好。
钩完之后,她就对身边的冯见雄投去确认的眼神,并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目光,和冯见雄缓缓而坚定的点头。
《周易》当中,“穷则变”的原意,相信只要稍微对文化有点尊重,百度百科一下,都能知道,是“指事物到了尽头就要发生变化”。
而不是望文生义者们想当然的“贫穷了就要想办法改变”。
换句话说,关键在这个“穷”字,是穷尽、发展到头的意思,原本跟贫穷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是,对方不可能走那么偏的,他们肯定会乖乖和我们辩‘贫穷穷困就要想办法变通’。因为‘穷则思变’和《周易》中的原文相比,多了一个‘思’字,有了思,谈的就不是客观事物自动发展的规律了,而必须是谈人的主观能动性。
所以,我相信对方不会行险的。就算他们看了百度百科,强行把辩题往周易原意上靠,我们也可以指出这个‘思’的不同,让他们白白丢分。”
这番话,就是赛前冯见雄反复和南筱袅强调过的。
当然,如今在比赛场上,他不可能再碎碎念,只是一个眼神,就把上述内容用“调用指针”重新输入给了南筱袅。
一场定义战,就在双方都没有开口的无形之中,直接结束了。
就像电影《英雄》里,李连结和真子丹“在意念中决斗”。
比赛的基调,至少已经定在了讨论“贫困穷途末路”就要如何如何,而不是空对空的谈“物极必反”这种玄学命题。
“……马克思说过,当市场产生一种需求,它比十所大学更能推动科技的进步。古往今来无数的例子,都证明了需求和不足,才是激发向上的本因,也是催人奋进的源动力……”
“……如果穷不生变,为何会有无数的欧洲困顿者踏上横渡大洋的险途,远赴美洲垦殖开拓、哪怕面临可怕的疫病、天灾、蛮族也毫不畏惧?如果穷不生变,为何会有无数寒门学子悬梁刺股,以求一朝登上天子之堂;为何时至今日,还有无数农村中学生相信知识改变命运、奋力一搏?因此历史早已证明,穷则思变……”
三分钟很快,颜若男的立论比较平稳,也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主要是因为这个辩题正方本来就偏向于唱高调,在反方还未展开之前,实在很难主动出击。
不过颜若男倒是还挺缜密的,辩词中主动堵漏了一些可能被对方举孤证反驳的点,没把“穷必然一定让人思变”的话说死。而是尽量强调“穷是让人想办法改变策略、变着法儿奋进的最主要源动力”。
“很精彩的立论。”主持人萨贝宁说了句场面话,也带动大家鼓掌,然后转向南筱袅:“下面有请反方一辩立论,时间也是三分钟——有请。”
第24章 阿三为什么不思变
“谢谢主持人。”南筱袅款款而又简短地致谢,然后也直奔主题,
“穷则变这三个字是数千年来的经典圭臬,我方当然不会就哲学原理表达不同看法。但今天的辩题是‘穷则思变’,这个判断就涉及了人类的主观能动性。
那么,‘贫困穷途末路’是否会极大概然地促使人思变呢?我方的观点是未必,即穷未必使人思变。
下面,我方将详细陈述具体原因:首先,辩题中这个则字,从语法来说,应该解释为‘就’,也就是说,对方辩友的立场,应该是‘穷,就会导致人思变’,这个‘则’代表了充分条件。因此只要找到反例,证明有些人穷了也不思变,自然就属于‘穷未必思变’。
其次,对方辩友或许会说,‘思’代表的是人的主观内心活动,而非外在有迹可循的客观行为。因此即使‘思’了,也不一定用行动表现出来。如果这么解释,那么‘穷’在对方辩友看来,或许只是导致‘变’这个行动的‘必要条件’——但我方要说的是,即使将‘穷’认定为‘变’的‘必要条件’,同样是不成立的。后续我们将一一证明。
因此我方的观点总结如下:穷既不会必然导致思变,也不是导致思变的必要前提。穷与变之间也没有明确的概然性关系,很多被认为是穷则变的事例中,真正导致变的原因也不是穷……”
“在印度,有数以亿计的穷人,他们远远活在温饱线以下,每天的营养摄入根本达不到国际卫生组织定的维生热量阈值,但这些人数千年如一日,从来没想过改变什么。这就是穷不生变的有力证据……”
“在华夏,或者说在全世界各个上进、奋进、机会主义氛围浓厚的国家。无数功成名就的伟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为了实现个人的自我价值求变不息。他们同样不是因为穷和匮乏……”
随后南筱袅也在陈词里举了一些具体的例子,毋庸赘述。总的来说因为对方也还没展开对攻,反方也不能说得太细,免得给评委们落下过于“我揣测对方会如何进攻”的印象。
行文自然是花团锦簇的,表情神态、语速气度也拿捏得很不错。三分钟的时间,到30秒提醒刚过,堪堪把例证部分说完,然后踩着15秒提醒后,两句短促地豹尾收关。
“场外功夫倒是不错,这个陈词居然不落下风。”正方主力胡彪暗忖,没想到花瓶们的实力,倒是不像他预料的那么不堪。
南筱袅的才能虽然不济,但是这个开场陈词着实没有输给颜若男。大不了后面自由辩论环节南筱袅始终打酱油,也值回票价了。
胡彪有一种抑制不住的跃跃欲试,就等主持人宣布进入自由辩论环节。
“下面是自由辩论环节,请正方先发言!”
胡彪第一个站起来。
“首先,根据对方的立论,我想提醒对方辩友注意,我们今天讨论的是‘穷则思变’,而思当然是一种主观心理活动,不一定要有客观行为表现。我们这里不是刑法学的课堂,不讲究‘主客观相统一’。
所以,我方认为,只要穷有较大的盖然性促成了‘以行动求变’的客观表征,就足以证明‘穷则思变’,至于那些一小撮没有付诸行动的,只是他们能力不济,或者说受限于见识,思了都思不出怎么变而已。”
胡彪这番话一出,评委们和主持人都不由在内心默默嘉许了一下。
这个说辞确实很巧妙,因为一个人的内心是很难去心证的。
按照胡彪这个逻辑,穷了却没有变的人,当然极可能是自己能力不济,做不到,变不了。
想是很想的,只是想了也想不出怎么干而已。
同时,这番话也把南筱袅立论中的第一种假设轻轻抹在一边,明车明马摆开战场,告诉反方:就在第二点的范围内应战!
师大队这边当然也不能让胡彪这么舒服地构建起体系,于是先靠田海茉投石问路:
“但请对方辩友注意:思不思变,和穷不穷没什么关系,穷并不是导致思变的主要原因——否则,按照对方辩友的观点,你们应该是赞同‘穷身奸计,富长良心’这种说法的咯?你们是否觉得越穷的人就越容易不择手段?”
马来亚这边自然要立刻否认这一点的,毕竟这种言论带有浓厚的歧视穷人、政治不正确,需要厘清分开。
胡彪正在构思,于是马加鑫就顶了上去:“我方当然不支持‘穷身奸计、富长良心’的说法,这是典型的歧视!但我们也应该承认,穷可以激发出人的潜能,让人在同等能力、智力、见识的情况下,比富足时更能想出变通的办法,用更多的手段去实现‘变’的目标……”
连续七八次的短兵相接,唇枪舌剑,双方都在逐例逐次地辩难穷是否比富更能激发思变的潜能。或者潜能超常发挥的主因是否真的是穷。
这种例子都有些似是而非,战况一度胶着。
“怎么都陷入到对人内心主观心态的争论上去了?这种东西都是没法证明的,同一个例子正反方都能用,这怎么分得出胜负。就算最后一方赢了也不体面。”评委之一的央视制作人罗胖子如是思忖。
他也是两个国内时就当过评委,到了如今的国际赛依然当评委的嘉宾之一。
冯见雄也铺垫性地针锋相对了几句,表现还算中规中矩,但看不出比胡彪更强。
直到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请问对方辩友,你们如何解释同等受教育程度的印度穷人和华夏富人,明明那些印度穷人穷得都快饿死了,他们思变的动力却远远不如比他们优渥得多、也丝毫没有面临紧迫的华夏人?”冯见雄咬住了这一点,开始主攻。
胡彪想都没想:“你凭什么说他们不思变?受教育程度并不能代表见识程度。他们或许只是缺乏见识。”
“别‘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之所以觉得‘穷则思变’是一种常态,常识,只是因为我们生活在汉文化圈内。我们都说汉语,接受的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文化氛围熏陶。所以我们习惯了一个有social-ladder,有上升通道的社会。
但是如果我们生在一个首陀罗生下来就是首陀罗,一辈子不管怎么努力都只能是首陀罗。刹帝利生下来就是刹帝利,再怎么堕落都能当刹帝利的文明中呢?思变有用吗?所以,不是穷让人思变,归根到底是有上升通道,变了有用,人们才去思变。有上升通道的文明里,就算不穷,也会比没有上升通道的文明里穷的人,更能思变。”
第25章 喷不在强,够赢则灵
冯见雄前世重生之前那个世界,有一款热门网游,名叫吃鸡。
他当初是抱着批判的态度,作为第一批玩家俯视接触过的。那大概还是2017年四五月份的时候。
那个游戏按照五大洲分不同的服务器,而冯见雄因为接触过早期,所以知道游戏初期时各服的人性生态。
在2017年5月份以前,北美服、欧服、澳服、南美服,那里面个个都是耿直BOY。搜刮不关门,墙角不卡视野,伏地不拉高视角……简直就是把游戏当成了“穿越火线”那种弱智小学生枪法狗玩的第一人称射击游戏。
但是,5月份之后才接触的萌新,只怕就不知道那段曾经的美好时光了。
因为亚服的老阴哔们开始挂加速器扩散了,调教了全球耿直BOY,从此世界再无一片不阴的净土。
当时网上有些人在喷:亚洲人真特么阴!
但冯见雄这样有见识的人才不会盲目采信这种说法。
只有他这样的有识之士,才知道并不是亚洲人都阴,而只是华夏人和棒子阴。
哪怕是扶桑人,其实也不阴的。
扶桑人或许会很变态,会很残忍,但他们真的没那么阴,也不擅长内斗拖后腿(陆军马鹿和海军马鹿的问题不算,只是路线之争和对喷)。
相比之下,看看华夏和棒子的悠远文化,各种攘外必先安内,外斗外行,内斗内行。棒子的阴险比华夏更甚,看看后世冯见雄重生之前,棒国70年来无总统善终就知道了。
可是,冯见雄从来都不觉得阴是一件可耻的事情,相反,人类应该从其中看到积极的意义。
那就是,一个文明只有上升通道充分,人民才会被千百年来的历史,给千锤百炼到阴险无比。
换句话说,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阴了就能造反成功,阴了就能考取功名做官。
而最最促使华夏人和棒子相信阴和厚黑学力量的原因,在于那些人都相信,只要赢了,历史就是你写的,到时候那些不择手段的细节都可以模糊掉。
该担心的不是不择手段了会被人黑,而是输了更会被人黑。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也甚矣,是故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谤归焉。”
用人话翻译一下,就是纣王的暴行,也比后人说他干过的暴行少得多。因此君子最该担心的不是自己的行径不够君子,而是应该担心自己变成失败的那一方。
失败了,天下间的坏事儿就都会是你干的。
赢了,哪怕过程嘿嘿嘿,不要紧。两千年后人们还是叫汉人,不叫楚人。
不说刘邦朱元璋那些农民领袖多卑鄙吧,但至少他们的不择手段程度肯定比史书写的多几倍。项羽那样的人,残暴肯定还是有点残暴的,但肯定不如正史记载的少好几倍。
如果跟扶桑人那样,天皇就是天皇,武士就是武士,农民就是农民。农民怎么阴都翻不了天,天皇“八紘一宇,万世一系”,2600年都没人能造得了他的反。
或者至少跟欧洲人那样,没有形成统一的文明孤岛,拿破仑或者元首哪怕想不择手段爬到顶,还是有整个世界来“行侠仗义”把他们打下去。没人能一手遮天篡改历史,那相信大家也会收敛一点(事实上拿破仑和元首还是比较收敛的,没敢不择手段)
甚至跟阿三一样,首陀罗就是首陀罗,再努力还是只能种田。贱民就是贱民,再努力还是碰别人一下就要被棍子打(别人还不敢拿手直接打,因为不可接触)
谁还耐烦去去阴、去“穷则思变”、去“穷**计”?
亲自去过阿三国,见识过阿三的慢性子的人,恐怕都会对那种因为相信“人是有来生的,既然这辈子就这样了,不如积德下辈子投胎个高点儿的出生”而拖拖拉拉得过且过的人生观印象深刻。
当时冯见雄就在想:“可惜越南猴子太穷逼,吃鸡都玩不起,不然以越南猴子那种跟棒子一样被科举和改朝换代文明熏陶的出身,肯定也是一群内斗内行的老阴哔。”
……
有些话,可以原封不动地拿来在辩论赛上讲,有些就不行了。
比如十几年后冯见雄从吃鸡上得到的那些老阴哔感慨,肯定不能用。
不过子贡的话,别的比照分析,修饰一下,好歹都能说。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也甚矣,是故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谤归焉。”
“所以对方辩友忽视了穷则思变的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变了有用,不择手段可以被原谅和掩盖。如果是在一个有充分廉耻或者历史惯性的的文明范畴内,人们的行事是否敢不拘一格,是否敢创新,就要受到极大的制约。”
“因此我们看到在中韩,哪怕不穷的人,也在思变创新。思变的程度可能比扶桑印度那些穷的人更甚。”
“导致人思不思变的主要因素,并不是穷不穷,而是思变能不能有效果的社会大环境。”
“只有跳出汉文化圈的桎梏,看到外面的整个世界,我们才能发现,穷则思变并不是举世而皆然的普世真理——这只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文化圈里的局部真理。”
“因此我方坚持认为,穷未必思变。思变也并不主要因为穷这个因素的促进。”
针对金陵师大队的专注一点进攻,马来亚大学方面自然也是节节抵抗。
胡彪正面回应了好几次,但可惜他们对这个角度一无所知,抵抗显得比较无力,只能是强调这个论点和辩题相关性存疑,强调“思变”和“不择手段”不能混为一谈。
除此之外,就是各种按照既定大纲转移战场,寻找别的主动进攻点。
可惜冯见雄怎么会任由对方转换战场呢。
于是一时之间,场面看起来竟然有些搞笑,完全不像是国际大赛该有的样子。
用一个笑话来比喻,就像是网上说的玉皇大帝跟如来佛祖互相开喷的节奏:
“我历经一万七千劫!”
“你被猴子揍过!”
“我主宰天界!”
“你被猴子揍过!”
“我麾下十万天兵天将!”
“你被猴子揍过……”
……
双方在口干舌燥兼心浮气躁中,完成了总结陈词。
马来亚大学方面,因为被揪住了一个点,迂回得有些难看,凌乱。
金陵师大这边,虞美琴最后的陈词则显得风度得多。
不过这种揪住一点咬死不放的打法,多多少少也让评委们内心觉得有些小家子气。
主持人萨贝宁等虞美琴坐下,宣布进入下一个环节:“感谢双方的精彩发挥,给我们带来了一场对抗激烈的比赛。现在有请本场评委对双方辩手提问。”
从上一届,也就是2005年开始,国际大专辩论赛把评委对辩手的提问纳入了常规环节。从此每一场比赛总结陈词完了之后,评委代表都会就一个比赛过程中某一方辩手刻意闪烁回避的问题,再揪住拷问一下,一般是强制要求正面回答。
这个环节多多少少也解决了早期国辩中双方因为赛前套路准备得太多、随机应变不足而出现“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各自只专攻自己有把握的点,回避对方问题”的情况。
早些年以排炮预演著称的金陵大学队等队伍,最怕的就是这个环节。
今天这场的评委中,负责提问的是著名诗人俞秋雨。
或许是因为马来亚大学队虽然前面正赛中场面有些难看,但毕竟该说的都说了。
对方就揪住一个点进攻,能问的也都问出来了,问不出来的嘉宾再问也是浪费时间。
所以俞秋雨避重就轻地问了点技术细节,就把马来亚队轻轻放过。
不过对于金陵师大队,就没那么容易放过了。
因为金陵师大队作为进攻方的时候,始终只逮着自己的一个点说,很容易被人觉得“除了这一点,别的都不懂,不透彻。”
俞秋雨斟酌了一会儿,审慎地问:“请问反方辩友,你们一再强调‘穷了也未必思变,不穷也会思变,因此思变的主要因素是上升通道是否充分,而不是是否穷’。
那么我想问,你们对于最彻底、最根本性的变,也就是社会结构式的颠覆歌命怎么看?哪怕在印度、在日本,在历史上其他贵族政治盛行、天生地位注定的社会,不是也有那么多社会进步么?这种颠覆式歌命本身,难道不是穷则思变的产物么?”
正方的胡彪听了,竟然松了口气。
“惭愧,居然让评委们问出这个问题,这应该是我问的才对。该死,刚才被绕晕了。”胡彪如是暗忖。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首先,‘思变’不能等同于‘铤而走险’,而更近似于‘不择手段’,因为变是一种创新。所以一个社会有农民起义造反,不等于他们就思变了,这只是一种掠夺财富权力的本能,就跟豺狼要猎杀动物吃肉。
思变,是一种社会歌命的创新,一种新的手段、方法、社会模式。正如我们看到,简历新的注义的,往往不是最窘迫的人。拿破仑并不是活不下去的穷人,我国早年歌命的很多先行者并不是贫农出身,他们不歌命也不会饿死。而恰恰是他们思变、创新后形成了一套模式,而后吸引进来的跟随者当中,有大量的贫农、社会盲流、种种混不下去的三教九流。
因此,思变与否,确实与是否穷困无关。哪怕在最没有上升通道、最不思变的社会氛围内,最终形成思变火花和理性光辉的,也不是那些穷的人——就比如哪怕在印度,历来的改革家难道都是被压迫最深的首陀罗么?并不是,很多都是吠舍阶级的富商。”
摩迪就是一个吠舍。
俞秋雨和罗胖子对视一眼,两人不由自主地一齐微微点了点头。
第26章 配让我尽全力的对手
“请评审团离席评议。也请大家耐心等待……”
“好,结果已经出来了。现在我宣布:本场的最佳辩手是反方二辩冯见雄同学!”
“本场比赛结果:本场评审比分为2:3,获胜方是反方金陵师范大学代表队!让我们祝贺他们!”
十几分钟后,经过紧张的评议,随着主持人萨贝宁的一锤定音,大伙儿终于放下心来。
这是一场言语胶灼并不明显的比赛,交锋的看点,更多在思路的脑洞层面。外行或许看得不是很爽,但不管怎么说,冯见雄还是赢了下来。
最后的评分结果之所以是3:2,细细想来,还多亏了俞秋雨的问题或多或少提醒了评委们,让他们注意到了在正赛阶段金陵师大一方的发挥面比较窄,这才又丢了一分。否则的话,如果比赛在没有评委提问之前就直接结束,最终比分有可能会是4:1大胜。
“赢了,真的赢了……”三辩田海茉怔怔地看着结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流下泪来。
坐在她身边的虞美琴心细,悄悄递了张湿巾过去:“这才初赛呢,还是把激动省下来后面用吧,小雄肯定还会带着我们继续赢下去的。”
田海茉微微有些羞赧,脸红地说:“谢谢,你们和我不一样,可能没法体会我的感动……”
虞美琴握住田海茉的手,轻轻拍了拍:“怎么会不理解呢,我们都还小,袅姐要读研,我们都还有机会,哪怕等两年后。只有你要工作了,当然会比我们更珍惜这次。”
田海茉觉得一阵暖心,报以一个和煦善意的微笑:“小琴,你真是细心……”
虞美琴淡然一笑:“哪里是我细心,当初国内多得赛区冠军的时候,去KTV喝酒K歌那次,你自己喝多了说了那么多。”
“原来是这样。”田海茉这辈子也就喝断片两次,被人一提起,更加局促起来。
虞美琴:“放心,大家都是好姐妹,我和袅姐当然也会努力,和小雄一起陪你实现愿望的。”
田海茉:“嗯,认识你们三个,是我大学四年最大的收获。”
俩妹子视交了一番娥皇女英姐妹情深的戏码,幸好主持人萨贝宁过来颁奖状,把众人从走神中拉了回来。
另一边的马来亚大学队座位上,胡彪的双目有些呆滞。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偏偏怎么就像是浑身有劲儿使不上力呢?到底输在哪里?就这么稀里糊涂完了?”
这不是一场言辞100%针锋相对的酣畅对决,输的一方仅仅是脑洞不太够,着实输得憋屈。
前者就像一个人考试的时候很多题本来就不会做,蒙的,挂科了也心服口服。
后者是自以为自己会做,结果错了一大堆,自然很难想通。
马来亚队唯一的女队员颜若男也忍不住把头埋在桌面上偷偷抽泣。
一直到比赛过半时,她都在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心理暗示自己:“咩以为长得漂亮大嗮啊!比赛看的是实力!老娘长得胖,但老娘有实力!”
可惜,最终的结果是,她的口才也就勉强和南筱袅不相伯仲而已。
田海茉和虞美琴的表现,都明显高出她一筹半筹。
长得漂亮真系大嗮。
尤其最可怕的是,比你漂亮的人还比你有才华。
一口毒奶塞心灌。
……
因为不能和评委有私交的缘故,所以比赛结束后冯见雄也没逮住机会跟评委私聊。倒是有两个央视的记者过来采访他们,每个人都说了几句,应对都挺得体。
主办方为参赛队提供了工作餐,考虑到一会儿还要下一轮的抽签,所以冯见雄一行也就没回酒店。
去食堂草草吃了点东西,然后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回到演播厅楼下的一间会议室。已经有一名中S大学的领队代表在那儿等候,跟冯见雄等人礼节性地客套了两句。
理论上每支队伍都会有很多领队、教练等行政性的人员随行。中S大学地处华南,来星岛本来就近,机票便宜。加上名校经费普遍更加充足,也重视比赛,多拨经费来一些配套服务人员也很正常。
按说金陵师大虽然穷逼,要多来两个行政人员也是派得出来的,只不过因为冯见雄的强势、以及他背后有龚院长等人力挺;加之金陵师大素来这方面不强、不重视,要不是出了一个冯见雄,只怕几十年内都没资格参加国辩。
因此,他才能如此强势,把教练黄劲松等人都挤得边缘化,以队员身份就搞一言堂。
抽签这种事儿,他也就亲自来了。
“哼,这么不正式的队伍,真是土包子。居然队员本人来抽签,连个行政官员都不带。”对面那个中S大学的行政教职人员内心不由有些鄙夷。
尤其是今天冯见雄赢马来亚大学队的时候,虽然还算稳,但比分差并不大,这更加让人容易起轻视之心。
不过中S大学那名领队并没能轻视多久,思绪就被主持抽签的工作人员打断了:
“下面我开拆下一轮、即半决赛上半区的辩题:题目是,政府是否应该限制私家车的数量。现在,请双方抽取正反方。哪位先来?”
“长者为先,让这位先生抽吧,我都行。”冯见雄应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风度,同时也是有恃无恐。
“哼。”对方微不可闻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上前从两张折叠起来的铜版纸中拿起一张。
冯见雄自然拿起了另外一张,展开一看,然后递还给组委会工作人员。
那名工作人员分两手分持两张打开的铜版纸,对着摄像机来回晃了一晃,高声宣布:“结果是:正方,金陵师范大学代表队,立场为‘政府应该限制私家车的数量’。反方,中S大学代表队,立场为‘政府不应该限制私家车的数量’。
请各队回去自行准备吧,六天后,也就是下周二,将会在同一场馆举办半决赛。”
中S大学队那名领队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得意笑容。
抽中反方,这是一个挺有利的结果。
倒不是说他觉得反方的立场好辩,毕竟他也是刚刚看到这个题目,而且眼光不是很敏锐很专业,暂时还分辨不出到底哪方有利。
但是,至少担任反方比较符合中S大学队的技术特点。
因为队中的头号主力、四辩羊薇薇最擅长的就是‘故意压住比赛节奏,留一些杀手锏故意引开对手别提前注意到,等最终总结陈词再突袭使出来’,而国际大专辩论赛近年来‘总结陈词也是反方后陈词’的规则,正好可以被利用到。
羊薇薇的这一技术特点,在第一场比赛中,甚至在两年前,就已经证明过了。
怀着这份窃喜,中S大学那名领队立刻回酒店去报喜了。
……
“抽签结果貌似不太好呢,果然让那个羊薇薇唠叨了反方四辩,又可以忍辱负重留后手、指望总结陈词突然拿出崭新干货了。”
刚刚离开抽签的会议室,还没走出几步。田海茉见旁边没什么外人了,就关心则乱地抓着冯见雄的手,忧心忡忡地诉说。
她是全队最希望获胜,最希望创造历史,给自己的人生留下一个传奇回忆的。
毕竟别人低年级的低年级,读研的读研,将来还有机会。
以至于连男女大防都忘了注意,浑然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妹子,连男朋友都没谈过,就拉着冯见雄的手有什么问题。
南筱袅对冯见雄本来就没兴趣,和田海茉又是铁杆好闺蜜,自然对此视而不见。
虞美琴却是微微扭开脸去,假装看风景。
“那个羊薇薇确实很擅长这种场合的发挥,不过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仅仅是后总结陈词的优势,我还有办法对付。”冯见雄先故作不以为意地宽慰了田海茉一句。
田海茉怔怔地握了几秒钟,觉得手心的汗微微收了一些,回出几丝冰凉的手感,这才倏地把手缩了回去,似乎是相信了冯见雄的安慰。
可惜,冯见雄的话还没说完。
“不过,我觉得更需要重视的,是这个辩题的正方本来就稍微难打一些——因为我们是在星岛比赛,在一个资本注意国家。
而五名评委当中,国人虽然有三个、海外评委两个,但国人评委也多半是自由注意知识分子。这些人对于公民的自由选择权是很看重的。我估计反方会抓住‘限制公权力侵害私权’这个点大做文章,然后鼓吹‘自由市场经济的无形之手自动调节’。如果这个立论被他们站住脚了,我们想赢就难得多了。”
三名女队员也都是聪明颖悟的秀慧美人,或许刚抽到题目时脑子还有点懵懂,但是被冯见雄一点拨,个个都反应了过来。
而冯见雄还有半句话没说,因为没法说。
他隐约记得,这个题目历史上正是07年国辩一道挺引起社会热议的半决赛辩题,而历史上确实是持反方观点的奥门大学队赢了。
当然,他不是考据癖,所以并不记得历史上这场比赛还是奥门队4:1大比分赢的。
如今,虽然比赛的正反双方都换了队伍,但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也足以说明这个辩题反方确实稍微更容易赢一些。
看来,终于需要拿出全部实力了。
第27章 大盗蒋干来访
“那我们该怎么应对呢?”三个女队友想明白了反方的优势,都异口同声不无忧虑地问。
“细节,注重可操作性。不能让对方占住‘自由市场经济’的大旗。”冯见雄干脆利落地说到了关键点。
在一个资本注意国家,参加一场以思想自由开放著称的赛事,如果被一方站稳了‘自由代言人’的立场,那么对于另一方显然是非常可怕的。
虞美琴第一个反应过来:“你是说,政府控制私家车数量,不等于用行政强制性手段控制?更应该强调用宏观调控等市场经济手段来控制?”
冯见雄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总而言之,我们要把正方可用的手段细化,然后跟中S大学打阵地战,把他们拖进实打实的证据战。这样,才能扬长避短,防止对方拿着自由唱高调——
第一轮他们的对手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在‘在扑杀流浪猫之外,还可以用哪些手段防治城市狂犬病、猫爪热等问题’方面所知太少,所以让反方站住了形同‘用爱发电’的道德制高点。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重蹈这个覆辙,一定要让评审团发现,中S大学是一群只会唱意识形态高调,但是实际上一点实际施政经验都没有的键盘侠。”
几个队员一核计,都统一思想,接受了这个设定。
“那我们下午就赶快排练吧?”田海茉热切地说。
冯见雄却不急:“不急,比赛要下周二呢,今天才周三。上午刚刚这样高强度烧过脑,当然要先放松一下换换脑子了。后天开始,大家再全副投入也来得及。”
田海茉不无忧虑地说:“那样会不会又输在起跑线上?中S大学那边初赛比我们早两天过,肯定已经休整够了,今天拿到辩题肯定马上全部精力ALL-IN的。”
“那又如何?要知道,半决赛之后,等决赛时,只有两天的准备时间——确切地说是一天半。如果你习惯了5天时间才能准备好一场比赛,那决赛的时候肯定会跟不上节奏的。不如一开始就把‘生物钟’节奏调慢一些。”
冯见雄这么一解释,田海茉也就不再坚持:
“也好,都听你的。我们至少也有优势——我们已经为母校创造历史了,走到哪一步心里都没负担。把调子定高一点也好。”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
或许是到星岛已经好几天了,田海茉和南筱袅的买买买兴头也差不多发泄了个够。
即使没尽兴,自己的零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再想买买买也有心无力。
田海茉和南筱袅都是自尊自强的妹子,尽管跟冯见雄已经很熟,依然没有拿冯见雄钱花的习惯。
当然了,南筱袅因为被史妮可拉入伙,给冯见雄的“司法认定驰名商标案”打工,这两个月也攒了两三万块零花,这几天出手可比田海茉更加阔绰了些。
从理工大出来,几个人一核计也不想买买买了,冯见雄随手翻出地图和攻略看了看,就提议去圣淘沙岛晒日光浴休息一下午,放空一下脑子。
妹子们都说好,于是一行人打车到了海边,冯见雄买了张玻璃缆车的包厢票,渡海去圣淘沙。
飞机、游轮这些,田海茉和南筱袅如今也是坐惯了的,不过玻璃缆车却是着实没见过,何况是渡海的缆车,也算是星岛的独有奇景,没白来一趟。
圣淘沙岛是一个只有区区两三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距离星岛本岛也就几千米之远,抬眼可望。古代是英国人的海军锚地,岛上有炮台古堡,并无普通居民。
星岛刚独立建国时,该岛并未立刻被划归星岛,而是依然作为马来亚国土,直到60年代末经过外交斡旋才被星岛政府收回,后来就改造成了旅游区,全岛就是一个海洋乐园和航海主题公园。
“居然还有坐缆车过海的地方,唉,果然还是出国太少,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啊。”田海茉和南筱袅靠着玻璃幕墙,看着下面碧蓝的大海和对岸的白沙滩,不禁豁然感慨。
缆车的车厢是只有几根不锈钢骨架不透明,其余部分全部是玻璃钢结构的,刚坐上去的时候还会觉得挺瘆人的,不过习惯了就好。
虞美琴当初来旅游的时候坐过,知道这地方的特点,上了缆车就比较拘束,一只手下意识就死死抓住裙子中间。
看对面的南筱袅看到兴奋处,还反趴在椅子上探身拿手机拍照,虞美琴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南筱袅的小腿。
“怎么了?”南筱袅玩性正浓,不以为意地问。
虞美琴脸一红,忍住羞意解释:“下面,海面上有快艇经过的。听说有时候有猥琐的人……”
南筱袅和田海茉一听就懂,立刻恢复了端庄的坐姿。
到了岛上,先花了个把小时参观了一番航海主题公园。
冯见雄趁着妹子们在那儿拍拍拍的时候,随手招呼过来一个博物馆里的女讲解员。
“小姐,岛上有没有清静一点的项目,这儿游客都太闹了,钱不是问题。”
在新马泰,小费文化都是很盛行的。一般找服务业人员打听点事儿,人们都习惯给点小费。不过冯见雄向来是不喜欢用手拿零钱的,脏,所以就没给。
他相信这种场合的讲解员,肯定都有介绍客人消费的提成。
果然,那个女讲解员完全没有要小费的意思,依然和颜悦色殷勤得不行。其实人家早就看冯见雄的打扮就知道他出手阔绰了。
一听钱不是问题,妹子的推荐更是殷勤:“要清静一点?当然有,旁边海洋乐园就可以包租私人沙滩,如果还觉得没特色,可以租仿古帆船。需要我带您去吗?”
冯见雄当然知道,“带路”是有佣金的。
不过他不在乎。
“行,等我几个朋友拍完照。”冯见雄说着,指了指田海茉三人的方向。
田海茉等人疯狂自拍了一会儿,回来和冯见雄汇合时,冯见雄已经买好了奶昔等她们了。妹子们喝了个痛快,问起下一步去哪儿,冯见雄就把计划说了。
“哇,能租仿古海盗船?不过会不会很贵啊……”南筱袅一听就很兴奋。
冯见雄解释:“假的,就是沙滩上搁浅在那儿的,又不会让你开。”
“那也很带感啊,想想就觉得刺激。”
冯见雄让解说员妹子带路,付了两千美元的租金,租了白沙滩上一条看上去20多米长的仿古双桅横帆船——其实就是相当于某些有钱人,不愿意晒日光浴的时候和别人扎堆混在一起,弄个搁浅的旧船当私家沙滩用而已。
不过走进船里,装修倒是挺新挺别致,船舷上甚至开了几个‘自然’的破洞,然后把底层甲板的一部分半埋在沙子里,放海水涌入涌出,可以躺在船里就晒到日光海水浴。
这种设计多少弥补了不能自己开船出海的遗憾。
冯见雄身边几个妹子,水性也不是太好,真要是靠四个人自己出海到深水区,说不定妹子们还不敢。
……
冯见雄下海畅快地游了几千米泳,觉得浑身精力都发泄个爽,回船冲洗干净,然后自个儿去前甲板撑了个阳伞,戴个墨镜,抹上防晒霜准备美美地睡一觉。
作为大男人,他平时阳光再猛烈也不会抹防晒霜。但是皮肤被海水浸泡之后再日光浴,是必须要抹的,否则绝对会晒得层层褪皮。
后舱的舷侧和下层甲板,他就让给了三个不爱游泳的妹子。
虞美琴和南筱袅在这种事儿上都是落落大方的,早早换了比基尼晒日光浴,襟怀坦荡丝毫不担心冯见雄会来突袭。
田海茉则保持了摩羯座一贯的闷骚,还摆了个大和抚子的姿态,坚持穿连身式的泳装,跟最保守的日漫水泳课剧情造型差不多。
这种坚持自然是被南筱袅嘲笑了:“跟小雄做朋友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他?枉你跟他交情那么深,矫情!”
田海茉本来不以为意,晒了一两个小时之后,见冯见雄始终没来打扰她们,田海茉才放开了些,心里也不知为何反而空落落的。
田海茉一咬牙,回船舱拿出压在包包底下的比基尼。她是那种泡公共温泉都要穿连身泳装的性子,肯尝试比基尼已经是很大的牺牲了。
“小袅,快过来,给我背上抹防晒油!”田海茉闪亮出场,命令了南筱袅一句。
“呦,闷骚姐终于想通啦,得令。”南筱袅蹦蹦跳跳地接过防晒油,开始玩弄起闺蜜的身体。
两个妹子打打闹闹、虞美琴在旁冷眼旁观的当口,船边的沙滩上,却有一个穿着正装、一双不怎么搭调的平跟皮鞋的精干少和谐妇,和旁边的巡视安保说了几句,还拿出手机给安保说了几句,然后走了过来。
三个妹子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多多少少有点近视眼,泡海水晒日光浴的时候自然看不清远处的人影。
“怎么搞的,明明是花钱租了私人沙滩,怎么还放不相干的人过来。快把浴巾披上。”田海茉一阵不快,下意识就指挥身边的姐妹。
南筱袅大咧咧地说:“紧张啥,是个女人,还怕被她看了不成,我们自己晒自己的。要是无因私闯,就告她好了。”
两人说着,对面那个扎着单马尾、穿着轻薄小西装的女人已经走到了面前:“原来是田同学你们几个,幸会。自我介绍一下——中S大学羊薇薇,相信你们其实都认识我。我刚刚给冯见雄同学打了电话,说希望来拜会一下他。还请见谅我不请自来了。”
田海茉几个妹子对视一眼,她们一点都不知道刚才有人给冯见雄打电话。她们也完全想不明白,作为下一场比赛的对手,对方来示什么威。
“小雄在船上,想找他私聊就自己去好了。”田海茉不卑不亢地回答。
“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必私聊呢。不过几位真是好兴致啊。”
第28章 纵为小山智丽吾往矣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人总是对自己的隐私很重视保护,而对于不小心打听到的敌手隐私则是毫无所谓。
大赛前夜,冯见雄和虞美琴回酒店“白日宣淫”的事,不慎被胡彪等人看在眼里,胡彪自然不会刻意为冯见雄保密了。人多嘴杂,有意无意总会有人在背后搬弄是非。
人红是非多,世情如此。
所以,得知下一轮的对手后、开始针对性做功课的羊薇薇,自然也知道了冯见雄的那些劣迹。
此时此刻,看着冯见雄一副土豪做派,包了一艘私人帆船晒日光浴,还有三个比基尼美女,并无其他男人。
这种情景,怎么看怎么容易让人觉得冯见雄就是一个淫和谐魔。
只不过,羊薇薇这种已经二十五六年纪、读到研三的少和谐妇,已然见多识广。不会跟小姑娘那样,羞涩不敢和这样的对手谈笑风生。
“冯同学真是真名士自风流,莫非下一场是准备放弃了么。”
羊薇薇大大方方走上前甲板,视若无睹地跟冯见雄打招呼。
冯见雄出于礼貌,临时穿了一条沙滩裤,脚踩人字拖,戴着大墨镜,又披了一条浴巾。
跟上来的三个女队友也都披了纱巾,戴了墨镜。不过看到冯见雄时,田海茉和虞美琴还不如羊薇薇坦荡大方,情不自禁就脸红了。
日光浴状态的冯见雄看上去有点油腻,不过却有一股额外诡异的对妹子吸引力。
冯见雄喝了口蜜桃柠檬冰茶,笑着说:“羊学姐说笑了,遇到贵校这么值得一战的对手,我怎么会放弃呢——不知道羊学姐今天登门是有什么想聊的么。”
“那就是顺其自然了,也好。”羊薇薇自言自语了一句,“本来只是对你们好奇,想来跟你聊聊,顺便告诉你一些残酷的事实。不过现在看来,没必要了,我会给你们留下一场得其所哉的比赛回忆的。”
冯见雄从沙滩躺椅上起身,拿过一个大果汁扎和干净的新杯子,给羊薇薇倒了一杯冰茶。然后也给自己的队友们一人倒了一杯。
“就这些?让你大老远跑一趟?”
羊薇薇傲然一笑:“好吧,我本来还想说,为了华夏喷坛,我必须要赢你。这是没商量的,也是我的社会责任。不过看你现在这样子,我想这句话没必要说出来了。”
冯见雄笑了。
他的三个女队友却是一下子忿然不平起来。
这叫什么话?
想赢比赛就直说想赢好了,还要盖个大帽子下来?这算啥?
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竟然试图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
谁还不知道谁呢。
羊薇薇等了整整15秒,没有等来对方的愤怒反问,不由得反而有些沉不住气:“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想说就说,我就一句话:我会赢你,而且赢得问心无愧。”冯见雄伸出一根手指,坚定地晃了晃。
羊薇薇竟然被反压了气场,她连忙澄清:“本来我以为下一轮的对手是胡彪,如果是他,我也能赢。那么,最后阻止‘亚洲喷帝’白执中的重担,就落在我肩上了——我相信我是目前大陆唯一一个可以阻止白执中的在校生。
或许我和他实力不相伯仲,我不敢说比他强,但是,我的技术特点比较适合克制他。尤其是如果真让我们学校在最终总决赛里抽到反方、并且到时候的辩题不会让反方不利的话。”
羊薇薇说的这番话对不对且不论,但她提到的理论体系,倒是看不出什么问题。
在辩论界,技术特点相互克制这种情况,实际上也是存在的。
比如特别能环环相扣玩“排炮战术”的队伍,比较容易被多点开花的队伍克制。
而多点开花型的队伍,又容易被反方总结陈词憋创新型大招的队伍略微克制。
总结陈词憋大招的队伍,又比较容易被务实细节型的社会实践阅历丰富型队伍克制——这也很好理解,就跟总统大选的时候,那些没有具体施政经验但身家清白型的候选人,容易被希蜡里那种八年参议员四年国务卿的资深体制派政客压制。(不是指唐纳德,是指桑德斯和共和档那个医生出身的候选人)
羊薇薇是不是真的“综合实力不如湾湾世新大学白执中、但考虑技术相克因素后有可能胜之”,冯见雄目前还不得而知。他只是认可了对方那套理论。
“所以,你想说,为了给大陆争光,体现我们才是‘文化传承的华夏正统’,希望我让分给你,好让你跟白执中打决赛?异想天开了吧?
而且,你就这么自信,白执中可以把下半区另外三支队伍全部干掉?下半区可是到现在为止一场比赛都还没比呢!”
直到此时此刻,冯见雄的表情还看不出怒气,只是语调渐渐变冷。
一种冷静和调侃兼而有之的冷。
羊薇薇故作风度地抿了一口冰茶:“我又没要你让我,我只是来宣布一个事实——我要赢你,不只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国家。当然,如果你真有本事逆袭,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希望你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能耐连白执中也干掉。
如果你没有这个实力,万一侥幸赢了我之后,又输给了白执中,让冠军被湾湾人拿走了,那你就等着被媒体黑成狗,骂成民族罪人吧。
我相信会有很多媒体相信‘技术特点相克论’,为国家的失利找个民族情绪的宣泄口子的。当然,我绝对不会去说什么或者煽动什么,你只要相信媒体的节操,和央视组委会的面子就行了。”
羊薇薇这番话着实有些犀利。
冯见雄相信对方说的都是真的。
毕竟,看看国内报社和电视台,在遇到男足意外失利的时候,为了泱泱大国的面子,肯定也要找一个原因来推卸一下的。好让十几亿人民相信“其实我泱泱华夏本来水平是不差的,只是一些原因导致最终意外输了”。
而如今是07年,眼下的国际大环境是什么?
是湾湾那边阿扁这个“总统”当到了倒数第二年,明年他就要下台了。刚刚因为贪-腐丑闻缠身,所以只好拿独立议题挽回民心、转移内部矛盾注意力的当口。
一般来说,任何国家经济形势好的时候,政府都不太会引导人民仇视某个外国。
比如哪怕是大陆这边,80年代改开GDP增速蒸蒸日上的时候,那代国民个个都看高仓健的电影,还崇拜得不要不要的,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到了经济增速不行、或者增速带来的幸福感全部被高房价吸收之后,人民就开始仇日起来。
一个道理。
在湾湾,当阿扁顺风顺水的时候,他是不怎么提独立的。可是当马娘娘在后面清算他的贪-腐问题时,他就要摆出一副姿态:我阿扁是在为全湾湾人民的抗敌大业、千秋大计奋战在一线,你马娘娘却拿我家里人贪了点小钱这种破事儿在背后捅我刀子。
所以万一大业不成,我阿扁就是岳飞,你马娘娘就是秦桧。
或者我阿扁就是“直到战争结束那一刻依然站在法国人领土上、肩扛钢枪不倒、正面对敌的国防军”,而你马娘娘就是“十一月的罪人、背后捅刀的犹太金融狗”。
阿扁的贪渎丑闻越重,湾独言论就越嚣张,大陆这边也越敏感,丝毫不肯落于下风。
民间对抗情绪也愈发浓烈。
在07年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代表“华夏汉统”的比拼领域,尤其是文化领域的比赛,大陆都是不愿意输给湾湾的。
这是上升到政治高度的问题。
如果冯见雄赢了羊薇薇,却输给了白执中,说不定真会被国内媒体作为遮羞布疯狂的黑。
当然,理论上如果羊薇薇赢了他、却也输给了白执中,拿羊薇薇也会有受到压力。
但压力远远不会这么大。
因为羊薇薇成名在先,上一届已经参加过国际大赛了。国内的辩论界知道羊薇薇有能力,有可能相信她能对抗白执中。
如果羊薇薇也输了,媒体们本来也不会指望冯见雄翻盘,大概率只会理所当然地觉得“羊薇薇都不行,刚上来的冯见雄算个啥,肯定更不行。那不就是个才读大二的嘴上没毛小子么?此前几场赢了,也不过是连续超常发挥,狗屎运罢了”。
这就是出名早的好处。
羊薇薇大的主意妙就妙在这里。
“哪怕冯见雄不怯场让分,只要我把这番道理跟他挑明了,也可以让他的精神压力大增,不得不瞻前顾后。能够赢得这一两分的盘外优势,到时候就更稳了。咱中S大学队,至少一个亚军已经到手。”
羊薇薇内心如是得意着。
“哈哈哈哈哈哈,可惜啊可惜。”冯见雄却出人意料地大笑起来,比立弗莱格模式下的曹操都笑得更魔性,
“羊学姐啊羊学姐,可惜你看错人了——我冯见雄毕生一不追求当法官检察官,而不追求进政法行政部门,三不求当大学教授——天下公门贱种于我视若无物!
我冯某人怕什么?就算你说老子是当代小山智丽,老子都不怕!体制狗们想打着国家的名义让人让球?放屁!老子一辈子信奉个人主义、机会主义,老子一辈子是红脖子白右!有种你就放马过来好了!”
第29章 周郎
“别以为你那招‘前半场尽量拖平,只举证据不下结论、不让后手彻底暴露,到反方总结陈词时突然拔高对证据的立意解读’有多牛逼!别以为这招对菜鸟管用,就能对我也管用!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拖不到半场就难看得像个‘用爱发电’的空想家!不得不把所有底牌毫无保留地先出出来!
不就是想仗着‘自由主义’的大旗撑过前半场么?你以为我会死守行政强制这种陈腐的观点阵地进攻?
想得美!政府控制也是可以宏观调控多管齐下的!政府控制也是可以不靠行政强制而靠市场经济手段的么!鼓励新能源车减少排污一样是经济手段的政府控制!提高国4燃油标准降低硫化物排放也是政府控制!我不信你能把这些……反正我懒得跟你解释,赛场上见吧!”
冯见雄义正辞严洋洋洒洒地对着羊薇薇喷了一通递进的三段式排炮,一副被羊薇薇激怒、急于证明自己可以喷赢对方、智珠在握的样子。
直到喷到“泄露”了一两条“己方重要对策”之后,冯见雄才恰到好处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先是一两秒钟的悔恨、随即转为转瞬即逝的错愕,最后迅速变成肌肉僵硬的“无视、俯视”对方。
活脱脱是一个说漏嘴,内心后悔、嘴上强硬、同时强装鄙夷的要强男人。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打算!果然猜得不错!他们的智商果然还可以,至少能猜到我们是打算用‘自由主义市场经济’的大旗来反击‘计划经济暴政’,贴政治标签让评审团厌恶他们!”
羊薇薇的内心一阵狂喜,暗忖对方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这还差不多嘛,能够半天之内看穿我方准备扛自由主义市场经济的大旗。要是连这点都看不穿,那才是不配走到国际大专辩论赛半决赛了。
只可惜,看到这一点,也就仅此而已了。
羊薇薇瞬息之间,就凭着自己国内数二数三的辩才喷技,敏锐的觉得冯见雄的立论背后有些更大的漏洞。
不过暂时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
她眼下担心的,是冯见雄是否在靠演技施放假消息?
稍微一想,她就极大地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冯见雄是被她机缘巧合激怒的,冯见雄本人不可能提前预知这种可能性的存在,所以对方的反应完全应该是临时起意。
羊薇薇还在思忖,却不备被一个女生扯了一下胳膊。她茫然地回神,抬头看去,却是一身比基尼、戴着墨镜裹在纱巾里的虞美琴,在下逐客令:
“羊学姐,该聊的差不多了,既然话不投机,请别在这儿耽误我们的私人时间——我们不是不好客,但我们不想和那些宣传肮脏的政治交易的人废话。”
羊薇薇一阵恼怒,心说居然被这么个211渣校的本科生给教训了,当下她也强硬地甩开虞美琴的胳膊,傲然道:“我自己会走,告辞!”
谁知,就是这么一甩一推,异变陡生。
虞美琴像是没站稳,踉踉跄跄往后就倒。
她本来就是师大队三个妹子中身段最苗条完美的,也就90斤还不到点儿的体重。
恰好似乎甲板上比较湿滑,船又不大——这是一条20米出头长度的仿古双桅帆船,含甲板在内只有三层舱板。船的全宽也就五米多,甲板算是比较窄的,没什么避让的空间。
船从龙骨到甲板,只有四米多高。因为搁浅在一两米深的浅滩上,所以船舷露出水面的部分估计也就两米半高。
虞美琴被羊薇薇推得往后倒去,光脚在湿滑的甲板上倒退踩了一两步,就转身撞在船舷上,然后“噗通”一声翻落到水里。
这个高度比跳水队的三米跳板还矮半米,摔伤自然是不可能的。
“看你干的好事!”冯见雄疾言厉色地叱骂了羊薇薇一句,随后看也不看就一摘身上的浴巾往甲板上一丢,然后如同一颗鱼雷一样矫健地跃入水中,把虞美琴救上来。
南筱袅和田海茉也一脸关切地扑到船舷边上,看着虞美琴落水的地方,还不时大呼小叫。
羊薇薇先是一惊,怕自己真弄出意外来,不过随即又冷静下来,觉得这事儿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和过错。
一旦冷静下来,她又忍不住各种动奇奇怪怪的脑子。
刚才刚进来的时候,她就看到冯见雄在甲板上边晒太阳边摆弄一台插着USB的3G上网卡的笔记本电脑,像是在查阅着什么资料。
后来和冯见雄闹翻、她不慎推虞美琴落海的时候,她就看到冯见雄下意识点击鼠标关掉了个什么东西,然后才一跃跳进海里救人。
“他到底在隐藏些什么想法?难道……”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像闪电一样迅速,然后就不可遏制。
这一切只是发生在两三秒钟里面,完全是喷客的职业猜忌。
她看另外两个女生也都趴在舷侧,关切地看着外面,就一咬牙,鼓起脸皮翻开冯见雄的笔记本看了一眼。
屏幕上空空如也,什么程序都没开。
羊薇薇心念电转,打开了桌面上的遨游浏览器,然后顺手一点“历史记录”。
“《各国新能源电动车补贴政策比较》,《强制提升私家车燃油油品对环境治理的影响》……”
历史记录里显示的浏览痕迹,完全都是刚才冯见雄信口开河反呛她时随口提到的辩论切入点。
“看来冯见雄刚才突然口不择言吐露的,都是他们的真实想法!”这个念头在羊薇薇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这时,海中的冯见雄已经矫健地抱起虞美琴,有力地托着妹子的脑袋露出水面,然后三下两下划水回到船边,然后还一个公主抱把虞美琴抱上船。
羊薇薇挤出一个愧疚的表情,跟着田海茉和南筱袅一起围上去,说了几句抱歉的话,然后确认虞美琴没问题,就歉意地告辞了。
田海茉焦急地拿过一块浴巾给虞美琴擦拭,还给她拍背脊试图让她呛出点海水来。
“茉茉姐别紧张了,我水性好,没事儿的。”虞美琴不好意思地推开了田海茉的手臂,然后含羞带怯地回手拍了一下冯见雄的手臂,“还不放我下来!你想抱到什么时候!”
冯见雄有条不紊地把虞美琴抱到一张甲板上的沙滩躺椅放下。
田海茉这才回味出一丝不太正常,眼神中闪过一丝狐疑。
又想了想刚才的情景、羊薇薇的离去,田海茉不解地把冯见雄稍微拉到一边,私下里问:“这是你们故意的?为什么?连我和小南你们都瞒着?”
冯见雄笑嘻嘻地道歉:“对不起,茉茉姐,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本来就是刚才听到羊薇薇打电话来,说要拜访我们时,我私下里跟美琴姐商量的套路。为的是找个机会泄露一些假情报给羊薇薇——当然,我保证,我当时没预料到她会说出哪些让我心浮气躁、或者干扰我们备战情绪的话题来。”
“那为什么和美琴商量?不是我是说……哎呀你坏,不说了。早点通知我们也免得我们担心嘛!”田海茉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硬生生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她本来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不让我投海被你救”,可是这种没脸没皮的话,怎么可能问得出口?
不得不说,刚才冯见雄跳海救人时的矫健身姿,着实很能让妹子们迷醉。
冯见雄或许不是什么运动能手,但是越人善水,钱塘自古经常为华夏出奥运游泳冠军,冯见雄的水性那也是非常让女生仰慕的存在,实在是太帅逼了。
田海茉情不自禁就脑补了那种“我为小雄投海,小雄再公主抱救我上来”的唯美场景。
当然,以田海茉闷骚22年的骨气,这种潜意识造反的逆流,很快就被她狠狠地镇压了下去,恨不得为这一无耻想法抽自己俩耳光。
冯见雄并没有注意到妹子那种一句话在肚子里拐十七八道弯的细腻纠结,他坦荡地解释:“好吧,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这不是没什么危险么,少一个人知道,演技还自然一点。”
虞美琴也是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连忙撇清自己:“茉茉姐你们别想多了,小雄是知道我水性最好,万无一失,就当跳个水了。你们来的时候不是说自己不太会游泳么。”
田海茉内心不由有些后悔。
闺蜜南筱袅的水性是真的差,半个旱鸭子不会游泳。
但她其实是会游泳的,而且水性还不错。
只是她向来害羞,不愿意在男女混杂的公共场合穿比基尼,也不喜欢在男女混杂的地方畅游,所以刚才来圣淘沙玩儿的路上,随口聊起水性时,她才说自己不太会游泳。
这就跟妹子在酒桌上谦虚说自己不会喝酒差不多,纯属善意的谎言。
田海茉为了避免羞涩,也不想虞美琴尴尬,只好硬生生扯开了话题:“那你们是刚才知道羊薇薇要来探班、‘心理战’,所以临时起意随机应变的咯?那现在有什么效果呢?真能骗到她们不成?”
冯见雄一副自得的表情,端起冰茶和女队友们做了个干杯的姿势:“当然,我给她暗示的对策,无非是用‘政府控制也可以是市场手段控制,而非强制命令控制’这个策略,阻止她们扛自由主义市场经济的大旗。
但是,我挑选的那些例子,都有一个很大的漏洞:鼓励新能源车也好,调控油品质量提升油价也好,这些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控制私家车的数量’,而是‘控制私家车及其他机动车的质量’。
而我们的辩题里面却是明明白白写了‘政府是否应该控制私家车的数量’,也就是说控质不在辩题的讨论范围内。
以羊薇薇的智商,一会去她肯定能想明白这点,然后针对性地把取证重点放在‘揭穿我们说的那些手段是控质不控数、辩非所问’这一方面。要是到时候我拿出的证据不如她所料,在赛场上她还哪来的能耐临场取新证?”
嘶……实在是太能算计了……
田海茉和南筱袅都有些鸡皮疙瘩。
第30章 工作不分贵贱,只是才能不同
圣淘沙岛,夜幕降临,白沙滩上的旅客渐渐散去,天地之间都变得寂寥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私人包船的那几段沙滩上,则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但亮光只是让周遭环境更显静谧。
鸟鸣山更幽。
冯见雄和三个妹子,就围坐在甲板上,吃着炭烤海鲜大餐。本来让人觉得气闷的炭味,也随着爽朗的海风被迅速带走,让人有一股难得的豁达之感。
几天来的紧张和比赛的辛苦,彻底一扫而空,每个人都放空了思想,什么都不去想。这样一张一弛的活动,是最能培养团队感情和凝聚力的,最后大家都是“好兄弟,讲义气”。
初来星岛的时候,一行人害怕刚刚倒时差换环境,水土不服,一点海鲜都不敢吃,唯恐肠胃不舒服。如今算算距离下一场比赛还有六天,索性放纵一把。
为了保养肠胃,冯见雄还很专业地要了两瓶轩尼诗的干邑白兰地,而不是跟很多国人习惯的那样喝啤酒或者红酒吃海鲜。
红酒和啤酒,其实从医学上来说并不适合配海鲜,只不过很多海鲜自助餐场所店家喜欢这么配,才渐渐流行开来。(另一个主要原因是国内吃海鲜多半在炎热季节,喜欢喝啤酒,没人喝白酒或者蒸馏的白葡萄酒。)
“我跟小南分完这瓶干邑白兰地,估计今晚又回不去了。嗝~”田海茉晃着酒瓶,醉眼迷朦地自嘲,“白白放着400美元一晚的套房不睡,非要睡船上过夜,也是没谁了。”
南筱袅也毫不留情地嘲讽闺蜜:“这船也要两千呢,24小时起租,要是空着,也是浪费,反正总要浪费一处了如果你心疼,要不你们把房卡都给我,我一个人回去前半夜一个人独霸一间房,后半夜再去美琴房里折腾。”
她这番话当然是恶搞的玩笑。
田海茉和她打闹了一阵,两人都扯着大浴巾,在甲板上眯睡了过去。
“你今天的话有些过了,虽然是为了激怒敌人,也不该这么偏激……”
冯见雄抬头看去,原来是最近交集渐少的虞美琴,今天像是突然转了性子一样,来劝说他。
不过仔细想想,虞美琴和冯见雄的交情也不浅了,至少虞美琴在大学里还没跟别的男生聊得有冯见雄那么近可以说,冯见雄是虞美琴这一年来最亲近的男生。
只可惜,跟冯见雄亲近的美女太多,所以虞美琴并不能对等地排上“和冯见雄最亲的女生”罢了。
事实上,在男女比例一比四的师范类大学,很多美女都有这样的困境:或许她和某个帅气又有才的男生很铁,但男生却不会对等地对她一样关怀。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学校是人自己选的。
要是上了机械、电子这些专门的大学,那里的男人更惨:拿人当女神捧着,说不定连个备胎的资格都捞不着,只能再退求其次当个千斤顶。
虞美琴很少像史妮可、周天音那样介入冯见雄的赚钱大计,也没有因为田海茉那样进入大四实习、工作上和冯见雄经常有互相帮衬照应的机会。
只在做学问和法援中心、辩论队里和冯见雄有交集,自然只能静静地做个美淑女。
如今,在晃晃皎月之下、海天一线的白沙帆船甲板上,吹着海风,每个人的灵台都无比的空明起来。
冯见雄也突然很想说些掏心窝的真话。
他温柔地看着虞美琴,仔细地说:“你是说,我不该拿小山智丽的例子来当台词?那只是显示我被激怒了、口不择言的套话么,不然怎么能起到让羊薇薇彻底相信的演技效果呢。放心,我不是一个卖国者。”
说最后这句话时,冯见雄忍不住就捋了一下虞美琴的披肩短发。
虞美琴微微一哆嗦,不过并没有挣扎:“关于小山智丽的话,当然也有点不对。不过另外一些,就更加过激了你一口一个‘公门贱种’,一口一个‘体制狗’,这是何苦呢?
我知道你仇视贪官污吏,其实我也不喜欢贪官污吏。但是这两年,大学生就业难度不比以往,身边那么多学长学姐也开始热衷公务员考试,事业单位热度也重新热起来。这些新人都是正正经经读书考试做官的,又还没什么劣迹。你说那种话,不是伤人太甚了么,以后社会上得罪的人难免会多的……”
“呵呵……”冯见雄不置可否地呵呵了一下。
虞美琴脸色一红,便有些急:“我又没有别的意思,我家里也不是做官的,说这些出发点还不是为你好么。”
“我知道你是好意,我有分寸的。这个问题,我慢慢给你解释来,还能喝么?能就先倒上。”冯见雄婉约地制止了对方的解释,给对方的高脚杯里倒了三分之一的干邑白兰地。
两人碰杯各自抿了一口,冯见雄又吃了一只生蚝,才慢条斯理地解释。
“首先,小山智丽这个例子,你恐怕不是很了解,或者当初也被卖爱国流量的官媒骗了。
如果小山智丽这个人当初只是纯粹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国家利益。那她纵然有个人主义、机会主义这两点该被原谅,但整体毕竟也是留下污点的可问题是,她当时的所作所为,并不能被完全贴政治标签、概括为‘不顾国家利益’。”
冯见雄这句论断提纲挈领地一拿出来,虞美琴的情绪立刻从委屈变成了好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怨念也散了不少。
至少,先听冯见雄喷完,解释完吧。
小山智丽这个案子,概况大致是这样的:80年代的时候,乒乓球队有个叫何智丽的女队员。
87年世锦赛上,打到半决赛时,何被组织要求让球,名义是“因为四强中只有3个华夏人,另一个是棒子。而何智丽在半决赛要拼的这名队友,技术特点比较克棒子,所以何智丽让球后有利于增加国家夺得金牌的概率”。
如果真的仅仅是这样,那有关部门领导的话虽然有辱体育精神,但好歹也能说是没有私心、为了国家。
但问题并不仅仅于此。
因为何当时私下申诉过“如果另一场半决赛国人选手赢了,那能不能放开实力真打”但有关部门的要求是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世锦赛时两场半决赛是在不同场地同时开球的,但是因为每场比赛时间有长短,如果一边是3:0快速结束战斗,另一边是鏖战到3:2才分胜负,那么打得慢的一场是有可能知道打得快的那场的结果的。)
也就是说,哪怕已经确保决赛双方都是国人选手,她的半决赛还得输。
那就是妥妥的让领导面前的红人了,不是国家利益的问题了。
对于这种狗官黑恶势力,是当然不能低头的。她连拖时间都懒得拖了,直接3比0赢了算了。
何况何最后没让球的情况下,也确实拿了金牌。(有人为官府洗白说她也是此前让球的受益者,但且不论这个是否能证明,光有‘哪怕不是为了国家利益,长官都能要求让球’这个恶根在,就不该对狗官退让。)
至于后来被处分、禁赛退役,然后代表国家参赛无望,嫁给扶桑人改名入籍参赛,那又过了好几年,是92年的事情。
虞美琴对小山智丽事件的认识,基本上也是停留在不翻墙看到的纸面内容。
所以冯见雄挑了一些比较难看见的秘闻和她一解释,虞美琴立刻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个“扣不爱国大帽子”的事情,里面的利益纠葛要复杂得多。
“原来是这样……怎么是这样……唉,算了,这点我不劝你了。只能说何智丽如果真是为了不让狗官得逞,那也是情有可原了。但谁都不是她内心的读者,我们无法判定她究竟是为了对抗官府还是为了个人私-欲荣辱,就不多说了吧。”
虞美琴这么表态,算是半份服软了。不过她显然还有一丝不可思议,忍不住叹息:“不过真是不敢相信,居然那些官方的什么什么局这么强势。真会作出‘为了捧红角儿’而让人让球的事情?”
“这有什么,事实上,国内对于那些‘我国已经稳拿世界冠军’的项目,素来都是有这样的先例的咱不吹不黑,如果某个项目,只有某个运动员能为国拿世界冠军,缺了他绝对玩不转,那这种项目上,官员还是不太敢插手的,毕竟政绩更重要。
但如果是‘这个项目是我国传统优势,随便拿一个国内第七第八的人,到世界上都能拿冠军’,那内定更符合长官意志捧角的红人就很常见了。
远在60年代初的三年困难时期,乒乓国手李f荣就在世锦赛决赛上让球给另一国手庄z栋当时这两人已经进了世锦赛决赛,也就是金牌银牌肯定都是华人的,绝对不存在国家利益问题而让球的来源,据说是某个老帅发话‘敏感时期,应该让代表首都人民的庄z栋赢代表南方沪江人民的李f荣’。”
(李f荣是沪江人。庄z栋按籍贯来说,祖籍杨州,出生也在杨州,但他出生时其父已经去了京城某生,抗战胜利后将妻、子接到京城,庄z栋5岁起就在京城读书长大的。)
后人或许见识过无数“京沪之争”,但肯定没法想象这种让球。
但是在s反w反、改造社会、跃进的年代,在南x干部与地方注意**的年代,为了体现“受社会注意熏陶更重、更悠久地区的优越性”,这种让球也是有政治意义的。
只能说是事急从权、斗争策略吧。
至于让球的人,其实也会有好处补足。不可言说,自己谷之度之。
……
虞美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自己的三观再次被冯见雄刷新了。
内心,颇有一丝苦涩。
一种“我一直以为我是为他好,其实我的坚持却很可笑”的挫败感。
“算了,这个问题不说了吧,以后这方面我绝不劝你了刚才的话题是我自己杞人忧天,这杯算我赔礼。”
虞美琴端起高脚杯,把三分之一杯干邑白兰地一口饮尽,酒入愁肠,却是垂下泪来。
借着酒劲,她也不耻下问,不怕暴露自己的无知,继续诚恳地追问:
“小雄,你看不起坐机关的人,这一点究竟是为什么,我也不想质疑你了,我相信你有你的道理,只是我原先不明白但是你如果不嫌弃我烦,我希望你给我解惑。我一直觉得那些考进去的新公务员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开地图炮呢?”
“我没开地图炮啊,我只是觉得,让一个国家的最优秀人才去当官,是对这个国家的浪费,也是一个国家的价值观有问题、官本位需要扭转的地方。如果北大清华读了这么些年,最后却去当官,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
冯见雄犀利地解释,虞美琴楞了一下,却一点无法反驳。
她执拗地求知:“那我们说点轻松的吧,你觉得,在你心目中,一个国家最优秀的人才应该干啥?次一级的人才应该干啥?”
冯见雄吃了个炭烧章鱼,想都没想:“让我选的话,我觉得一个有活力、有国际竞争力的国家,第一等的人才应该去经商,第二等的人才去当科研人员……”
虞美琴当即不能接受:“经商?!这怎么行!你要是说第一等的人才去搞科研、不该当官,我还能理解,可是商人也没那么大社会贡献,只是逐利啊……我不是看不起商人,但我觉得一个社会的第三级人才经商也就够了。”
冯见雄示意妹子稍安勿躁:“别急,我还没说透彻。商人的伟大程度也分三六九等。我说的去立志经商的第一等人才,并不是做互通有无、降低社会成本,甚至仅仅金融投资、投机倒把的卑鄙小人。
我说的第一等从商人才,是去经那些创造性的商,为新的科学研究方向和即将出现的潜在科研成果,铺垫商业模式、应用场景马克思说过,当市场产生一种需求,它比十所大学更能推动科技的进步。所以在我眼中,够资格称得上一等人才的商人,必须是引领科技创新、发明市场需求的伟人。普通商人,自然没资格了。”
虞美琴这才接受了这个设定。
冯见雄便继续说下去。
“所以,一等人才做发明商业模式和应用场景的商人;
二等人才顺着一等人才铺设的氛围搞具体科研;
三等人才充实降本增效的实业界;
最多让一个国家的第四等人才去当官员和充实服务型事业单位;
然后第五六七八等做普通商人啦、从事文化创造、服务业、工农业生产型单位……(排名不分先后),最后挑剩下来去当兵,这个社会才是昂扬活力,充满国际竞争力的。”
“如果反其道而行之,最优秀的都是军政人才那我们还要努力什么?不用努力了,直接移民非洲黑叔叔们的国度,那儿已经有一堆军政单位吸收一国英才的军事政变国家了。而且我相信华人如果真愿意当非洲人,移民门槛肯定是够的。”
第31章 连裁判一起痛殴
喝空两瓶轩尼诗,坦诚指点半夜江山。
沧海一声笑,笑完去睡觉。
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被晨风和海浪声惊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七点了。
大家都没有任何逾越礼法的举动,面对三个裹在纱巾中、和他睡同一块甲板的比基尼妹子,冯见雄真的一点坏事都没干。但四个队员都觉得对彼此的知心和了解更深了一层。(当然甲板上铺着垫毯。)
这就是一种襟怀坦荡、爽朗豁达、互为红颜知己蓝颜知己的状态吧。颇有晋人遗风,潇洒不羁。冯见雄跟三个女生如此坦荡深交,真不是因为她们漂亮,完全是因为理性睿智的火花,让聪明人惺惺相惜。
这种境界弱智是无法理解的。
“哥不会卖国,但哥也不会让官的打着爱国的旗号趁机占老子便宜。”
冯见雄这番古道君子的大侠之风,经此一夜,也算是被身边的三个队友彻底了解了。
从此她们只是合则留,不合则去,绝对不会再跟冯见雄就那些三观问题哔哔废话。
……
玩也玩过了,放松也彻底放松了,四个人内心再无包袱,灵台空明。
第二天退了船和私家海滩,回到酒店,大伙儿士气昂扬地开始闭关准备半决赛。
敌人的技术特点、可能被引入的坑,己方的技术优势、敌在明我在暗等等现状,都被冯见雄条分缕析地和队友们说了个透彻,妹子们的信心自然更加炽烈了一层。
尤其是经过这番准备,三个女生都意识到了一点:前一场和马来亚大学队的比赛,只赢了个3:2,并不是他们的能耐已经到此为止了。
冯见雄其实还有余力。
他只是恰到好处地掌握着发力的尺度,刚刚好够决定性打赢对手,就行了,额外的能耐,没必要100%在场上表现出来嘛。
这就是一支突然冒出来的黑马队伍的优势——因为敌人都不了解你。
而成名已久的队伍,就不可能获得这种优势了。
羊薇薇也好,白执中也好,那都是参加过两届甚至三届国际大专辩论赛的大神。他们说话是个什么风格,同行早就跟手术室里的无影灯一样看得筋骨皮肉血管寸寸分离,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想明白了这一层,金陵师大队整个队伍的状态,已然融会贯通。
闭关准备比赛的同时,冯见雄和队友们也不至于真的与世隔绝。每天吃午饭的时候也会上网看看新闻,了解一下周边其他队伍的生活花絮、比赛进程。
3月2号的第三场小组赛,国内的南开大学队败于对手。
3月4号的最后一场小组赛,有着“亚洲喷帝”赫赫凶名的白执中,毫不意外地带着湾湾世新大学队以5:0的评审团评分,血洗秒杀了西A交大。
至此为止,华夏大陆有资格派出的四支队伍,两败两胜,只有上半区的中S大学和金陵师大仅存。而下半区,注定是由一支非大陆队伍进入总决赛了。
中S大学和金陵师大,也注定要在半决赛内战,决出一支队伍扛起代表华夏喷坛的大旗。
要说精神压力,那是不可能没有的。
羊薇薇那天扰乱人心的威胁之语,依然在包括田海茉、虞美琴等妹子的心头缭绕。
冯见雄可以做到但凭己心、不怕人污蔑他是何智丽。田海茉和虞美琴却始终没那么豁达。
毕竟,让自己的脑子不想起某一件事情,远远比想到某一件事情更难。
正如《盗梦空间》里的盗梦大师所说:如果告诉你,别想象大象,这时你脑子里最容易想到的是什么?
毫无疑问,就是大象。
这就是羊薇薇计策的高明之处,她知道有些话只要提醒过,就一定多多少少可以扰乱对手的心神。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能有如此算计,冯见雄的内心却是无比热血沸腾,更加迫切想击败她。
敌人越强,冯见雄才越兴奋。就像一个使用独孤九剑的寂寞剑客,在遇到强敌喂招时,总会兴奋地创造出新的剑招变化。
羊薇薇扰乱了金陵师大队里三个相对略菜选手的心神,却把真正的头号强者激发得嗜血起来,着实是祸福难料。
……
3月6日。
终于到了半决赛的日子。
还是南洋理工大学,还是那个熟悉的演播厅赛场。
还是央视名嘴萨贝宁做节目主持,只是参赛队伍和评委全部换血了一遍。
国际大专辩论赛的评审团,也是有套不成文回避制度的——当然,这个回避制度并不允许参赛队伍自行抗辩、要求换人。
而是组委会自身为了避嫌、增加比赛公信力而自行安排的。
简而言之,那就是当参赛队伍中有一方或者双方是来自大陆以外的地区时,该地区的文化人评委会默认被安排回避,换一个不相关地区的评委来打分。
比如要是某场比赛是香江大学和湾湾大学比的话,那么香江学者和湾湾学者正常情况下就不会出现在五人评委团中。而星岛、马来、奥门这些地方的学者,乃至大陆学者就能继续顺利担任职务。
与之相对的,如果参赛队伍中有双方都是华夏大陆的大学的话,因为不存在国家利益偏袒,所以大陆学者只要不是和某校有直接关联之外,其余情况都是可以当评委的。
而只有一方是大陆大学、另一方是非大陆大学,才会默认限制大陆学者评委的数量——这种情况一般只允许最多有2名大陆学者出现在5人评审团里,以免大陆学者直接形成多数派。
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因为大陆是汉语的最大使用区,汉语言文学专家众多。如果要100%彻底排除大陆学者的话,光靠海外学者组建出5人评委团,可能水平公信力难以服众。
今天这场比赛,双方都是大陆的学校,所以评委组成是最宽松的。
大陆方面一共来了三个评委,北大中文系的张义武教授、诗人俞秋雨,还有个复旦的蒋副教授。
非大陆评委则包括今年刚刚收到香江中文大学邀聘、准备由旅居国米国返回香江的大诗人北岛,还有一个湾湾的陈姓女作家。
演播室里的灯光已经调试到位,时间差不多了。观众已经全部入场,演播室的大门也已经关上,所有人都在做最后的紧张调整,就等主持人萨贝宁宣布开场白。
因为萨贝宁还没开口,所以今天的评委嘉宾自然还没有被介绍。
某些首次出场的嘉宾,双方队伍中那些见识不广的选手,自然多有不认识的。
比如金陵师大队里,除了冯见雄之外,那些女队员就只认识见过多次的俞秋雨、湾湾陈姓女作家——或许还有文艺女青年认识北岛。
南筱袅最放得开,对于能不能拿好成绩没什么所谓,自然什么话都敢说。只听她对冯见雄窃窃私语:“怎么又遇到那个姓陈的死八婆。国内赛区比赛的时候打了我们两次4:1,都是这贱人不讲道理投反对票,这是八字不合啊。”
南筱袅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旁边有别人听到,所以只有坐在二辩位置上的冯见雄可以听见。南筱袅不甘心,就写了张小纸条传给田海茉和虞美琴一起看,讨论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倒是挺像小时候课堂上背着老师作弊。
田海茉看了,微微皱眉,刷刷写了几笔:“那个煞笔估计是个弱智脑残死忠果粉,不讲道理的。华东赛区‘智能手机’那场辩题,咱的观点肯定得罪它了。无视它,这场我们也4:1赢就好了,就当那家伙不存在。”
冯见雄坐在中间,对笔谈看得清清楚楚,压低声音安慰妹子们:“放心,赢了这场之后,总决赛是跟湾湾世新大学比,湾湾评委必须全部回避。如果一会儿评委提问阶段这条老母狗敢呛我们,当面讲道理怼回去就行了。不用再顾忌给它留情面了。”
听冯见雄这么一说,妹子们的士气多少倍重新提振了起来。因为评委组成而感受到的恶心,也被压制了回去。
“小雄,那个姓陈的到底什么底细?你知道我对这个圈子不关心的,认识的人不多。被恶心了两次都懒得去百度。”队伍中最小白的南筱袅,索性便和身边的冯见雄如此攀谈起来,“说是作家,也没见这厮有什么名作啊,怎么会完全没听说过呢?”
其实队中其他队员都对评委比较上心,哪怕田海茉和虞美琴当初国内赛时第一次被陈作家坑时不知道对方底细,后来也自己想办法查过资料(06年百度百科才刚建立,人名词条大多查不到。)
所以,也就只有南筱袅心中有此小白疑问了。
冯见雄掩着嘴,轻声回答:“没听说过是正常的,因为‘作家’这种头衔么,呵呵,最不值钱了,什么扑街写手不管自己写的东西有没人看,都能自封作家。
这个陈文倩,是04年才刚刚退出政坛、自封作家的。不过此前也算是一个大喷子——她做过湾湾绿档宣传部长。04年阿扁出丑闻时牵扯到了这个八婆,才退出的。”
南筱袅恍然,对这个女评委的恶感却更加浓烈了。
“反正这厮已经没机会报复了,但愿最后嘉宾提问的时候,就让这个陈八婆问小雄,让她知道知道厉害。”
第32章 不留把柄
“现在,比赛正式开始,首先有请正方一辩南筱袅同学进行立论,时间是三分钟。”
随着主持人萨贝宁把前面又臭又长的开场白讲完,正反双方八名辩手终于进入了心外无物、专注比赛的状态。
南筱袅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侃侃而谈。
“作为一名大四学生,我是一名85后。相信在和我同龄的这一代、说华语长大的人里面——除了香江、星岛之外——其余无论是大陆的、湾湾的、还是其他东南亚国家的,在我们大多数人的童年和少年记忆中,私家车都是一件奢侈品。
我生在华夏的一座二三线城市,我念小学的时候,身边十户同学、亲友当中,能有一辆私家车就算很不错了。可是我们也显而易见地看到,随着最近十几年的经济增长,无论中外,无论城乡,私家车的增长数量都进入了一条可怕的上升通道。
人性都是自私的,我也不能例外。我也很想享受取车兜风的快感——也正因为我们了解欲望的可怕,所以如果不加约束,就只会产生公地效应的悲剧。
在华夏大多数二线城市,如今一年至少可以增长10万辆私家车。而城市道路的规划、修筑却不能跟上私家车数量发展的脚步。根据沪江市交通监管部门的统计数据,过去十年之内,在上下班高峰时段走中环绕过城区所需耗费的通勤时间,从35分钟暴涨到了2个多小时。整整4倍的时间被浪费在了堵车上。
在我们初中的‘社会课’教科书上,我国的学者们在谈到美国人‘物质文明发达,但生活在糟糕的环境中’这个观点时,曾经把‘光化学烟雾’、‘二氧化硫污染导致的酸雨’等两项重要的政治标签,贴在纽约等大城市头上。
可是短短十几年一过,当我去年亲自去了一趟纽约、然后再回国对比一下京城之后,才豁然发现,原来‘光化学烟雾’的样板城市,已经被京城夺取了。
因为京城每年20多万辆的私家车增速,还让这座城市荣获曾经被伦敦垄断的‘雾都’桂冠……
环境污染、能耗过高、城市拥堵……这种种社会问题,显然都是机动车数量过多导致的——当然,我们并不是排除工业能耗和污染对这些问题的负责,我们可以用数据说话,至少近年来,交通污染和能耗已经有超越工业污染能耗的趋势,成为城市环境问题的头号问题。
因此,我方怀着对全人类负责的社会责任感,认为政府确实应该控制城市机动车的数量——尤其是作为近年来城市机动车增长部分主要构成的私家车数量。
当然,我方并不认为,只要控制了私家车的数量,政府在治理城市交通拥堵、污染、能耗等问题上就一劳永逸了。下下相反,我方一直坚持认为这种治理必须是一个多管齐下的过程。
在控制城市私家车的同时,也要大力发展公共交通、优化道路和城市功能区块规划、升级交通工具科技水平、提倡引导清洁能源、并一并控制政府公车的数量。这每一部分都是治理过程中完全不可或缺的。
在控制手段上,政府也不妨严密推导、小心求证,尊重市场,以专项税收、数据监控、教育引导等各种手段结合使用。
因为时间有限,我们对于具体应该才去的治理手段,就不再一一赘述。
一言以蔽之,我方认为控制城市私家车数量增长,是当代解决特大城市病、解决城市拥堵、污染、高能耗等问题的必由之路,在这一过程中或许会遇到一些困难和阻碍,但我们认为那都只是一个发展中的问题,而非路线问题。谢谢。”
南筱袅抑扬顿挫、洋洋洒洒,严格掐着3分钟的时间线,行云流水般把1200字的开场陈词陈述得非常中正平和、质朴稳健。
观众们普遍都没反应过来问题的要点。
连评委们都拿出了纸笔开始记笔记。
“这种开场陈词,太详略不分了吧,听起来好头疼,但是要说有问题么,又找不到。”评委之一的大诗人北岛,是那种跳脱随性、想到啥是啥的脑回路,当下看着这个陈词就有些头疼。
“真不想给这个立论高分,胆子太小,处处严防死守,没了自己的特色。”复旦蒋教授也有些头疼。
倒是从政过的湾湾文贼陈文倩,对这种陈词最适应,是五个评委当中第一个理清脉络的。
细究原因,无非是陈文倩对那些抓政F工作报告小辫子的事儿比较熟练——当初在湾湾议会里的时候,在野一方可是每个月都要逮着执政一方的施政成绩找问题狂喷的。(参见一下湾湾蓝绿在开会的时候群殴的场景就知道了。)
久而久之,这些被民猪制度拖累的国家,政F报告就非常四平八稳、面面俱到,唯恐漏掉一个点说错了话。
就像纽约市长朱利安尼,典型的极和谐右,但在当着纽约市民演讲“尊重警C”议题时。(讲话背景是此前刚刚发生了黑人袭和谐警事件。)
就因为说了一句“他们(纽约警C)保护的是我们所有人!Black!White!Latino……”然后愣了一下,直接接到下一句话,就被政治评论员们狂喷——
因为按照米国的政治正确,说到种族不歧视问题时,正确的语序就是“Black、White、Latino(拉丁裔)、Asian(亚裔)”。朱利安尼只是说话时候少说了一个Asian,那就是歧视亚裔(当时CNN的摄影师已经提前把镜头给到了现场的一群亚裔)。
冯见雄和南筱袅切磋出来的这份开场陈词,就是这种绝对的求稳功底。
南筱袅陈词的同时,反方中S大学的位置上,三辩陈汉也用探讨的语气跟主力羊薇薇切磋求教:“薇薇姐,对方也太没主次了,分数应该会很低吧?这语速评委们肯定听得头都晕了。”
3分钟念完1200字,相当于平均一秒钟7个字,还要分出节奏顿挫,所以念得快的部分几乎已经是飞一样了。为了这个节奏,南筱袅可是狂背加融会贯通代入情境、折腾了三天三夜,就为了这三分钟。
“不要小看他们,这个南筱袅的基本功很扎实,很用功。冯见雄的战略指挥,只怕也比我们想象的更难对付一些。”羊薇薇神色凝重,看不出一丝轻视。
说着说着,羊薇薇就闭了嘴,像是想到了什么更严峻的问题,蹙着眉在脑中盘算:“上一场,他们是反方,反方的立论是可以更有进攻性的,而正方的立论因为还没有对手,本来就该力求涵盖全面,这是常识。
但是能全面到这种程度,看样子是准备跟我们打‘具体施政方略’的仗了,倒不像那天探班刺探时得到的‘主攻意识形态层面的哲学对攻’。我们只怕有劣势啊……咱队里连一个MPA都没有,和对方谈具体施政方略的得失,非我所长……”
(注:MBA是“工商管理硕士”,MPA就是“公共管理硕士”,P=Public,也就是读出来专门当公务员的专业。)
想着想着,正要被绕进去的时候,主持人已然宣布由反方立论。
反方一辩汤雯起立开始发言,朗诵声把羊巍巍的思绪从沉浸中拉了回来。
羊薇薇豁然自责:“不对!我们没有读MPA的队友,难道对方就有了么?对面只是几个本科生啊!而且不是学法就是学商,我们不会的东西他们应该更不会!羊薇薇啊羊薇薇,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自己吓自己被一群小毛孩给唬住了?”
这么一想,刚才的狐疑和不安,算是尽数被扫出了脑海。她强行收摄心神,静静地听着队友反驳立论。
“……对方辩友刚才说拥堵、污染等城市病,都是主要因为私家车引起的,这个论据首先我方就不认同。比如在京城,公车的保有数量并不比私家车少,这一点对方辩友已经承认了。
而对方辩友试图用‘私家车增长迅猛’来让私家车承担责任的主要方面,却没看到现象的另一面:私家车数量激增的同时,被开上路的频次却远低于公车。按照京城各区‘两桶油’加油站的财务统计来看,要开票的、或者销售往单位预充值卡的的汽油数量,是销售给私车的五倍以上!
国内公务员、事业单位从业人员爱吃拿卡要贪占是出了名的。拿自己工资烧汽油和拿公家成本烧汽油,哪个更心疼?有多少京城人是买了车都不舍得常开,但单位的车逢车必蹭!这种国情下,对方辩友却告诉我们私家车是比公车更严重的导致城市拥堵和污染的主因,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诸如此类的反驳,从公车、城市规划、新能源推广不力,汤雯基本上都打了一遍,一共反驳了三四个点。
汤雯的立论,显然并不是完全赛前准备好的,而是只有一个框架,可以往里堆很多取舍的素材——也就是说,实际上把她预先准备的拟用于开场陈词的话都读出来的话,只怕20分钟都念不完。
反方的战略,显然是打定了“对方立论哪些点,我们就挑哪些点的反证来进攻”。
这种打法,看起来很有针对性,但容易少了开宗明义摆出己方核心价值观。
打个比方,要是汤雯的立论,在反驳南筱袅之前,先开宗明义地来一句总纲,诸如:
“首先,我方认为私家车是否购买是一个公民的个人自由。当代行政的最大特色就是人民法无禁止即可为,而政府法无授权不可为。所以如无绝对的必要,就轻言限制私家车,显然是与依法行政的法治精神背道而驰,也是对公民自由的不必要干涉。”
那么,立论看上去就会纲举目张,而不是只有目,看不到纲。
可是,汤雯偏偏不是这么做的。
很显然,这是羊薇薇安排的战术。
羊薇薇总是喜欢“旧瓶装新酒”,在比赛的前面大部分时间,只谈证据,不谈对证据的扣帽子。而把纲举目张的机会留到最后,再奇兵突起。
第33章 抽丝剥茧
中S大学一辩汤雯,在三分钟的立论陈词中,
把“治理城市拥堵应该以限制公车为主而非限制私车、政府公权力应当受到严格限制,先以身作则”、“治理能耗问题应该靠经济手段引导而非行政手段限制”、“治理城市污染应该以发展新能源科技而非限制私家车”这三个点,一一剖析了遍。
也算是把南筱袅一开始陈述的“私家车非限不可的几个理由”,全部反驳了一遍。
凭心而论,反驳的力度不能算多强,但好歹是有问必答、争锋相对,没有遗漏。
之所以如此,也是汤雯的能力所限——中S大学队在准备比赛的时候,显然是针对某一类假想敌问题,就备一套对应的驳斥言论、证据。
这种安排,在遇到敌人的发言很谨慎、四平八稳时,着实会不太使得上力——因为对手很有可能已经自己堵漏了,而反方依然会按照原计划为喷而喷。
“是冯见雄太谨慎了,汤雯的能力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后面关键就看自由辩论时的缠斗吧。估计要提前放出一点核心干货了,否则中间阶段比实际施政方略,恐怕混不过去。”
羊薇薇内心暗忖着,一边写小纸条儿给己方的二辩、三辩队友,微调比赛策略。
与此同时,评委们也对反方的立论水平,在内心下了一个评判。
“反方这个开场陈词也是赛前假象了写好的,随机应变程度太低。”复旦蒋教授如是觉得。
“只是根据模块随机取舍了,但是话术的调整没跟上。”北大张教授想道。
所有人在心中拿捏尺度的当口,主持人萨贝宁宣布比赛进入下一环节:“现在,进入自由辩论阶段,请正方先开始!”
冯见雄用眼神暗示了一下田海茉,田海茉便当先站了起来。
“小雄的预料果然很准呢,对方就是准备打收缩阴人、结论时突然拔高的战术。所以立论环节根本没有纲举目张,只是见招拆招。这样的打发,看上去观点就太散乱了。”
田海茉深呼吸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的职责,就是先挑衅羞辱一下对方的现状,逼得敌人把底牌彻底拿出来:
“我不知道对方辩友的开场陈词是不是赛前模块化写好的——我方一辩在立论时,已经明明白白说了要‘多管齐下’治理上述城市三大综合症,私家车要限制,公车也要限制。新能源车要推广,但旧车数量也要从根本上直接控制。
我实在不明白对方辩友为何还要如此偏废某一种手段地生硬反驳。明明有更有效率、更快解决问题的方案放在那里,却偏偏只选择其中一两招来实践。”
反方这边,三辩陈汉应声反驳:“请对方辩友注意,买不买私家车是公民的个人选择自由。政府在解决一些公益问题的时候,如果有不侵犯私权选择自由的手段可用的情况下,当然应该先穷尽这一方面的可能性。
实在没办法,才能选择侵犯私权选择。所以我方之所以觉得不该限制私车数量,是建立在目前各国政府并没有在限制公车、推广新能源、优化城市规划等方面尽力的社会现实之下的。
在这种情况下,拥堵、污染等问题上私家车究竟有几成责任、限制私家车后能否彻底解决上述问题,都是没法证明的,因此我们要求政府在实施一件并没有必然成功把握、而又要侵害公民私权的政策时,持重谨慎,难道不对吗?”
陈汉说这番话时,羊薇薇一直都仔细地听着,直到陈汉坐下,她才松了口气。
这番话,显然是被田海茉的挑衅逼出来的,不得不答。而陈汉还算争气,并没有把意识形态层面的底牌出完。
他到最后,也没把“对于私人,法无禁止即可为,对于政府,法无授权即不可为”这句话说出来——按照赛前的计划,这种控诉对方政治上极为不正确的大帽子、大政治标签,最好是要压到反方总结陈词的时候,由羊薇薇亲口说出来的。
因为反方总结陈词时全场最后一次发言机会,说完后正方是没机会再开口的。
所以这种时候“用已经质证过‘事实判断’部分的证据,结合新的、拔高的‘价值判断’政治标签”,才能发挥最大的杀伤力。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番话还藏藏掖掖,好歹已经足够正方把战火蔓延开来了。
虞美琴几乎是应声反呛:“那我只能说,对方辩友对公共管理事务一无所知——治大国如烹小鲜,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政府治理和公共管理事务,每天都在面对新的情况、新的问题。
如果所有的行政策略,都必须被证明‘100%有效、100%能够解决当前问题’,才可以被实施的话,那么这个世界早就不存在行之有效的政府了!
任何解决新问题的新对策,只要小心论证、局部试点、总结经验,然后就可以推广,这是行政常识。我希望对方辩友不要枉顾行政常识,空谈口号,做一个能解决实际问题的人。”
陈汉顿时有些窘迫,幸好他已经坐下了,也不一定要他来回答这个问题。
“刚才的处理还是毛躁了,为了保下杀手锏,其他话组织得有些过于保守,这才导致被人当成‘百无一用是书生’。”羊薇薇皱着眉头,反思着陈汉刚才的小小失误。
既然已经被人嘲讽成“不干实事,只能空谈”,这种帽子对队伍在评审团眼中的印象分杀伤是很巨大的,属于不得不正面怼回去的那种。
羊薇薇也只好亲自出马了:
“既然对方辩友认为应该谈谈具体的控制策略和实施细则,让我们理性探讨其是否确实侵害人民的便利,那我们就讨论好了——但是我不得不提醒对方辩友,今天的辩题是‘政府是否应该控制私家车的数量’。
而你们刚才已经说了很多天花乱坠诸如‘提倡新能源车’之类的方略,而这些方略控制的是私家车的‘质量’,而不是‘数量’。因此即使这一招有效,也不能用于支持你方今天的立场。
我方正是建立在你们此前随口列举的具体施政方略或超出辩题、或明显不当的大前提下,才认为应该‘持重谨慎’的。”
羊薇薇的话里,还不由自主地把那天场外探班施压的时候,刺探到的那个弱点用了进去。
比赛,终于发展到了MPA人士发挥的场合,也就是具体的施政策略细则比拼。
“辩题是谈私家车数量控制,我们当然会就事论事只谈数量控制,不涉质量,这点用不着对方辩友来越界担心。”虞美琴觉得自己状态热身得还不错,趁热打铁地把她知道的仅有几个具体诱饵抛了出去,
“而我们设想的私家车数量控制具体措施,完全可以是提高燃油税标准、上牌费、排污费,通过经济手段来控制。那种靠行政强制命令一刀切、违背市场规律的粗暴行径,完全是对方辩友的臆想!”
“只说靠加税和牌照费来控制么……这倒是完全采用了经济手段,不好攻击他们‘粗暴施政’呐。”羊薇薇和队员们思忖着,心说对方果然是够狡猾的。
不过比赛场上么,哪怕只是“加钱限车”这种不怎么好喷的手段,也只能没喷找喷了。
羊薇薇一个眼色,汤雯就知道这种胡搅蛮缠的脏活该自己出场了。
汤雯立刻喷出一句鸡汤体:“加钱就一定能控制私家车数量了吗?加了钱,最后还不是转嫁到了刚需身上受罪。君不见国家为了宏观调控限制炒房,已经把土地增值税加到多高了,该炒房的不是还炒房,房价都涨到什么样儿了!”
这种似是而非的鸡汤体,如果不被人戳穿的话,对外行人还是很有欺骗力的。
毕竟国人深受房价之苦,只要有人提起这个来类比,共鸣心几乎是一抓一个准。
虞美琴总觉得对方的话不对劲儿,可惜一两秒钟之内愣是没法瞬间戳穿。
这个是完全不可能赛前提前准备的,因此100%考验的是临场随机应变能力。
这也是区分喷神和喷王的附加题。
冯见雄恰到好处地站起来,扛下了这道考验急智的问题:“请对方辩友不要偷换概念!买公车、企业用车,在经济学的范畴上,属于‘投资’——买房也属于投资。但是购买私家车的行为,在经济学上属于‘消费’。这完全是两码事。
对方辩友居然试图用‘加税不能限制投资’这种理由,来推导出‘加税同样不能限制消费’,这不是太可笑了么?君不见进口化妆品被加了几倍的重税?国内合法渠道的进口化妆品消费量,和没有重税时相比,难道没有明显的下降么?”
陈汉这下哑火了。
“靠收钱限制数量有没有效果”这个问题,反方明显不得不服输了。
也就是乖乖地承认,收钱是可以控制数量的。
“可惜,不能证明‘收钱也不一定有控制效果’这一点了。不然,还可以继续黑对方‘经济调控肯定不行,要想控制数量肯定会用到行政强制的暴和谐政’。”羊薇薇在内心无声的叹息,却也无可奈何。
只能转向另一个攻击角度了。
羊薇薇调整好情绪,大大方方地说:“好,或许靠加钱确实可以控制私家车数量。可是在依法行政的善政环境下,所有税费的收取,难道不该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嘛?这些钱收了之后,纯粹被挪用去给其他人和用途,不是对私家车主们最大的不公平么?
而且那些早年买了私家车的车主不用给这笔钱,如今却突然要给,岂不是对晚富起来的人最大的不公平!”
第34章 污染也是交易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羊薇薇这番反驳的厉害之处,绝大多数国内的看客肯定是看不出其意境和精要所在。
这并不是国内的读书人能力不行,而是因为国人早就习惯了逆来顺受各种苛捐杂税。
华夏的税收,是有“中央财政转移支付”传统的,毕竟这是单一制国家,而且发展很不平衡,也确实需要这种制度。
中央从富庶省份的分税制抽成中拿来钱,然后去建设落后省份、到大西南扶贫、到大西北搞大开发。所有人都觉得这很正常,东南沿海富庶省份的人民也没觉得自己被剥削奴役了。
可是这种情况,在绝大多数的资本注意国家是不可想象的。
尤其是在联邦制的国家,大家理所当然觉得本州人民交的钱,当然应该花在建设本州上。
在华夏,一个沪江人纳的税可能被转移支付去滇黔扶贫了。但是在米国,要是一个纽约州的人纳的税(联邦所得税除外)被拿去救济阿肯色穷逼了,那绝对是要引起闹独立的重大问题——“你州”阿肯色人就是饿死,关“我州”纽约老爷什么屁事?
就拿后世2017年华夏讨论得很热的“物业税”(房地产税)。华夏人大多只关注这玩意儿如何征、如何定免征额、如何控制房价(事实上大多数穷人就把物业税当成打压房价的手段了),却很少关心征来的钱该花到哪儿。
这玩意儿,在200年前的米国就玩过了,也一直在玩,只是米国政府从200年前就渐渐发现联邦收这个税会被强烈反抗,放弃了。交给州收,后来州政府收也被各种抗议,只好继续下放到县。一直到如今,米国的物业税还是市县一级在收。
究其原因,就是每个米国人脑子里都有一根弦:收物业税可以,但“我的土地、房子”收来的物业税,必须用于“维护我的房子周边的基础设施、为我的房子提供区位价值增值”。
换句话说,哪怕今天布鲁克林区的人交的物业税,被拿去修一条皇后区的地铁,只跨了一个区,导致皇后区一些沿线房子增值了,那布鲁克林人也是肯定要把纽约市长掀下去坐牢的。
(注:这里只是用国人能够理解的模式举例,实际上在米国地铁修通并不是导致房地产增值的因素,反而是导致房子贬值的因素。
因为米国人认为“凡是公共交通能到的地方,那就意味着黑人、穷人、养不起车的人也很容易到达其周边晃悠,所以导致这块地皮不安全”,加上米国人的私家车保有量超高,不通公共交通其实对有钱人的出行并不会造成不良影响。
所以在米国,同一座城市里大环境、配套设施相当的情况下,公共交通越差的地块地价才越高。卖点就是“穷人不方便到这儿来”。
另外,前文所说的“绝大多数资本注意国家”,特指‘自由主义市场经济’的国家,也就是英美为代表。独裁时代的德、日这些“国家资本注意”模式不算。二战前的德、日也是跟华夏一样,政府征了钱可以“全国一盘棋”搞建设,比如大造铁路、修战列舰。)
剖析清楚了这些点,再来回头看羊薇薇的控诉,那就可以看出其威力了。
这是一种对“不依法行政、乱行政”的严重控诉。
如果冯见雄或者说金陵师大其他队员应对不当,是完全有可能引起评委们的集体倒戈的。
说到底,这个比赛是在星岛这个资本注意国家举行的,而评委们几乎都挑的自由主义价值观的学者。
这也是平行时空这场同题比赛中,正方最后落败的主要原因——对依法行政的描述不够重视,以至于被评委们当成了暴和谐政的支持者。
……
“我方此前的辩词中,哪里说过有‘宏观调控私家车数量时所收取的税费,会被挪用于其他用途’了?请对方辩友不要信口开河——我们一贯觉得,政府是可以找到精确‘取之于某些民,也用之于这些民’的财政方案的。”
尽管被对方咄咄逼人逼上门了,冯见雄的回答还是非常保持Decent的克制。
严格遵守了“谁主张,谁举证”的逻辑。绝不额外多进半步,以免给人留下丝毫“他赛前做了很多功课,所以他主动估计对方会如何如何构陷”的印象。
如果对面的辩手是个容易被激怒的急性子,恐怕想打人的心思都会有。
羊薇薇显然不是容易被激怒的人。
但她也借此意识到了冯见雄的冷静。那份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定要攻击方主动捅破每一层窗户纸,才好整以暇的反击。
“那么请对方辩友举个例子告诉我,你们觉得政府征收这些钱后,究竟可以怎么花?”羊薇薇心中微微不忿地把问题问到了细枝末节。
冯见雄等的就是对方不得不问得这么具体。
他精确地举例:“打个比方,我认为限制私家车牌照数量时征收的额外费用,可以用于补贴城市公共交通系统,以降低公共交通的票价。”
羊薇薇稍许有些意外,但情况还在她控制范围内。仅仅思考了两秒钟,她就应声追问:
“把这种花钱方式定性为‘取之于某些民,也用之于这些民’、你们难道不觉得羞愧么?谁都知道,城市公共交通主要是给没买车的人坐的。而买了私家车的人几乎不会或很少去坐公交车。所以这种税款使用方式,完全是‘用有钱人的钱在补贴穷人’,是平均主义的肆意扩张。”
冯见雄立刻指出羊薇薇逻辑的错误:“不,这完全不是平均主义,如果非要举一个类比,我认为更合适的例子是关于气候和环境的《京都议定书》中定义的‘碳排量交易’——在曾经污染问题不严重、环保意识低下的时代,人们没有限制排污的意识,也就不存在‘排污费’。
而随着污染和碳排问题在全球形成共识,人们才意识到,‘某些人和国家采取低碳排量的生产、生活方式;其实是在为全人类作贡献’。因此生活中排污多的、超过人均值的人,向生活方式较为绿色健康、碳排量低的环保人士,支付一定的补偿款、以购买自己的排污指标,又有什么不对吗?
新增私家车主被额外加征的重税,毫无疑问在法理上可以定义为排污税,补贴给排污少、坐公交的无车人士——要知道,两个同样通勤需求的家庭,如果其中一个家庭开私家车,另一个家庭充分利用城市公交系统,前者的能耗污染会是后者的五到六倍。”
羊薇薇只觉得嘴里有些发苦,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只能先给队友一个眼神,让他们接上场子应付一下,她自己则思考着怎么转移战场。
“这个冯见雄实际施政技巧准备得很扎实,‘依法行政’和‘税金取之于民必须用之于民’这两个角度,已经被他严丝合缝彻底堵死了。”
“怎么办?只能把杀手锏提前用了?或者就‘政府的此项行政干预了公民自由、限制了公民选择权’再尝试一下进攻?”
羊薇薇想了大约半分多钟。对面的冯见雄,也暂时偃旗息鼓了一会儿,显然是在准备引领全队调整节奏、CARRY全场。
场面暂且让给了田海茉、虞美琴和中S大学的二线队员们唇枪舌剑、短暂交锋。
汤雯按照赛前的排练,用略显无力的辩力强调道:“请对方辩友注意,即使是市场性的调控手段,多少也导致了一些社会的不公平。
比如我们以如今已经开始限牌的沪江市为例,一张车牌如今靠竞拍,要好几万块钱。很多原本可以买得起车的人,就因为上不起牌,只能把买车机会让给更富裕、不差钱的人,这不是加大了社会不公平的落差吗?”(注:这几句话差不多算是史实,当时反方就说过这么弱智的理由,予以保留。)
面对这种弱智的抵抗,田海茉潇潇洒洒地就怼了回去:“原来对方辩友刚才口口声声说反对行政强制、要自由市场。转眼又觉得‘供给稀缺、价高者得’也是一种加剧社会不公平?
我倒是想问了,对方辩友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上的?钱多可以买到钱少买不到的东西,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嘛!如果这都做不到,岂不是回到了平均主义,或者封建王朝时的‘商人虽富,不得衣锦’状态了吗?”
陈汉刚才一听汤雯的照计划宣科,就知道要遭,连忙过来救场转移话题:“我们也请对方辩友注意,以沪江的政策,虽然政府用经济手段限牌了,可是控制城市拥堵和排污的问题根本没有解决。
很多花不起钱的购车户却转而靠托关系、想办法,到周边城市去上牌,然后继续回到沪江的路上开。限牌限了这些年,沪江依然那么堵、空气质量依然要承受那么大体量的废气。所以堵不如疏,限牌是没用的啊!”
陈汉自以为这番话说完可以松一口气,可惜虞美琴的发言立刻打破了他的幻想。
“限牌有没有用是技术性的问题,不是立场性的问题。方法是可以在试点中改进的,如果外地牌照车问题太严重,完全可以设为‘上下班高峰时间外地牌照不得上中环,甚至将来不得上外环’,请对方辩友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第35章 最后底牌
比赛进行到这一刻,双方的言辞交锋其实早已超出历史上同一辩题的发挥水平了。
换句话说,哪怕今天有一个刚刚看过2007年这场“政府该不该控制私家车数量”国际大专辩论赛原视频的人,并且把正反方每句话都背下来。
然后趁热立刻穿越回冯见雄和羊薇薇对阵的赛场上,当一把文抄公。
那么,这个文抄公在冯见雄和羊薇薇面前也是必输无疑的。
辩论是个技术活儿,是高智商精英人士玩的游戏。在这个领域,哪怕开挂做了文抄公,弱智还是弱智。
如果自己功底、素养、内涵、应变不过关,就是给他重生的机会也拯救不了。
因为,历史上那支正方队伍,场面气势其实并不弱,输就输在脑子里对“依法行政”、“什么人纳的税就该给什么人花”这两点没那根弦。
本来这也是07年国内大学生的常态,因为国人习惯了政府随便行政。除了专门学过行政法的之外,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去质疑行政行为的依法性。而正是对这一点的缺失和蔑视,让历史上的正方遭到了绝大多数作为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评委团的反感。
现在,经过层层对具体施政手法的辩驳。冯见雄和队友们,其实已经履险如夷地把“不依法行政”、“税金取用对象不当”这两个大坑都绕了过去。
所以,比赛彻底进入了一个未知的领域。
一个哪怕重生者都丝毫不能获取先知优势的领域。
不过,羊薇薇也比历史上的反方队员们要更强。这让比赛的精彩程度和对抗性得以继续推向最后一个高潮。
……
汤雯和陈汉的抵抗不成体系,被田海茉和虞美琴杀得节节败退。
理清思路的羊薇薇,终于当机立断把本来准备留到总结陈词的最终杀手锏,拿了出来。
“对方辩友刚才质问我们,对于‘市场经济的自由选择’和‘供给稀缺、价高者得会加剧社会不公平’这两个观点,究竟支持哪一个。我想说,对方辩友的选项未免太过霸道,缺乏逻辑——因为这两个观点明明是可以同时支持,并不相互矛盾的嘛!
对方辩友非要我们做出选择,我倒是想听听对方辩友陈述一下你们认为这两点矛盾的理由在哪里!”
羊薇薇这番质疑,显然是针对刚才田海茉反驳汤雯时的说辞。
田海茉微微一愣,被蓄势已久的羊薇薇的突袭搞得有些错愕,但她知道这个问题必须她亲自回答,如果直接甩锅给冯见雄,会给评委们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在辩论赛上,即使自由辩论环节双方可以任意人回答对方的问题,但还是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谁提出的假设,谁就有义务本人证明它。
否则,很容易被评委们觉得“这个队伍就一两个人有能耐,其他人都是赛前准备好台词、缺乏临场质证应变能力的花瓶”。
田海茉看不出羊薇薇话中的陷阱,只能是谨小慎微地措辞:“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尊重市场经济的自由选择和调节,稀缺的东西当然会涨价。钱多的人就自然可以排除钱少的人,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
羊薇薇狡黠地一笑:“那我只能说,对方辩友的见解太狭隘了——首先,车牌数量被限制,并不是市场经济导致的资源稀缺,是行政调控人为制造的稀缺。所以纯粹用钱来限制穷人的选择权,本来就是对公民自由的限制。
如果这种行政调控性的稀缺,也能砸钱解决的话,难道对方辩友认为春运时倒票的黄牛档也是合法的么?那为什么每年国家还要动用那么多警力打击那些火车票贩子呢?那些票贩子不也是实现了‘让有钱人也可以加价买得到火车票’,从而释放了‘自由市场的需求’么?”
田海茉一时有些语塞,她还真没想过黄牛档为什么犯法的问题。加上全队就她一个不是学法的,仓促之下仅仅想了两秒钟,她就应急说道:“这个……这个是因为黄牛档囤积居奇、人为制造了额外的稀缺,蓄意炒作哄抬了火车票的票价,这种扰乱市场正常秩序的炒作行为当然应该被法律制裁了……”
“不不不,对方辩友你完全没有理解黄牛档之所以非法的法理依据——按照你的说法,那就应该只有那些‘囤积居奇、炒作哄抬’的黄牛档非法了。可事实是国家法律认为一切黄牛档都非法——
众所周知,目前国家对于春运等旺季购买火车票的限制,已经发展到了一个窗口一次排队、一张证件只能有限购票的管理程度了。哪怕是黄牛,也没法和过去年代那样‘排一次队买几十上百张火车票’。所以黄牛里面有很多底层的人,其实是赚了个辛苦钱。
比如当当地的社会平均时薪是一小时10块钱时,有些无业游民或者低收入者,他们的时间价值比较低贱,不值10块钱一小时,那他们就会选择去帮人排队,然后假设一张火车票要排五个小时队才能买到,他们就加价50块转手。
这时候,个人时间不值钱的人依然会亲自排队买票。而工作时薪较高、一小时值30块、50块的相对高收入人群,就会选择不亲自排队、而用每小时10块钱排队费的代价从黄牛手上买票。
按照对方辩手的理论,这种赚辛苦钱的黄牛就该不犯法了,因为他们完全是在尊重市场、出卖自己的辛苦劳力啊——但国家依然认为这种黄牛是犯法的,也认为‘仗着自己用同样多的时间去赚更多的钱然后买人排队’的人也是不道德的,请问对方辩友又如何解释?
如果解释不了这个问题,岂不是恰恰证明了我方观点:对于行政制约导致的稀缺资源,靠‘价高者得’也是一种对社会不公平的加剧!”
羊薇薇这番话足足花掉了反方半分多钟的自由辩论时长,把此前省下来的优势时长一股脑儿重新花完了,估计最后反方会提前用尽该阶段的时间。
但是反方的队员们听了,都松了一口气,觉得羊薇薇这番略微冗长的发言也是值得的。
田海茉脑中一阵彻底无解。
这个问题的角度实在太刁钻。
而且关键是她一辈子都没想过“哪怕是简单出卖自己劳力赚辛苦钱的黄牛,为什么也是犯法的”这个问题。
其实,90%的国人,潜意识里都觉得如果只是赚个辛苦钱,帮人代排队,那么黄牛也不该是非法的。
但偏偏羊薇薇却能妙到毫巅地把这个问题引申过来,作为攻击限牌行为“加剧社会不公平”的攻击点。
问题,又引回到了“政治正确”、“意识形态”的高度层面,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落下“暴政的支持者”的陷阱,着实是凶险异常。
其实,从刚才羊薇薇开始发言时,虞美琴的脑海里也就已经开始高速运转,想着对策了。
她大致知道“苦力型黄牛”之所以犯法的原因,但她不知道怎么把这些知识利用、组织起来,反驳羊薇薇的观点:
“这种黄牛之所以也犯法,从法理上来说,应该是因为国家认为这种‘用时间买时间’的交易是不被允许的。
也就是说国家对于具有行政限制补贴的福利保障性资源,采取了‘必须本人花资源排队’才能获取的门槛。
比如廉租房,经济适用房,不是加钱就能买的,那些是保障性的东西。必须是本户‘在本市有户口、且家庭住房环境困难程度达到XX级、持续多少年’才能申购。而假借别的‘确实很困难但连经适房都买不起’的人的‘苦’,去骗购经适房,显然是非法的。
具体到春运火车票的问题。政府希望人民是投入时间来筛选稀缺。即假设买票平均要拍5个小时队伍,一张票假设是100块钱,当地社会平均时薪是10块,那么最终的隐性综合成本其实是150块钱。
但如果一个人时薪是50块钱,他实名制亲自排5个小时队伍买来票,最终的隐性综合成本就是350块钱了,他买票的实际成本比穷人高得多。
政府之所以打击黄牛,为的就是‘不让时间更值钱的人有机会买时间不值钱的人的时间’,逼高时间值钱人的额外购票成本,倒逼这些人不要去抢火车这种保障性交通工具,逼得有钱人去坐大巴或者飞机。
可惜,法理依据我是知道,这番话怎么解释呢?要是直接这么说,对我方的观点就太不利了。私家车限牌拍卖就会被扣上‘加剧社会不公平’的帽子啊……”
虞美琴思前想后,总觉得自己的知识存量和逻辑是够用了,也比田海茉要高出一筹,但依然没法接住羊薇薇这最后的大杀招。
幸好,天命并不需要虞美琴来接这个招。
“请对方辩友注意:不要偷换概念!春运火车票、贫民廉租房,这些都是社会保障性资源,当然可以谈‘社会公平’问题。但私家车并不是保障性交通——城市公交,哪怕紧急状态下,出租车,这些才是保障性公交。私家车本来就是一种主要体现社交性附加值的需求,怎么可以和其他保障性务求类比呢?”
虞美琴和田海茉听到这个声音,就莫名松了口气。
冯见雄开口了,一切都能搞定的吧。
第36章 还有谁
“现在随便是个人都能买的起私家车,谁还因为家里有车而炫耀?凭心而论,要是想卖弄自家有钱,至少也得买个奔驰宝马吧。对方辩友口口声声说买私家车主要满足的是社交性需求,岂不是内心太过阴暗了?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羊薇薇应声抗辩,争锋相对。
冯见雄:“防御性的社交性需求,也是社交性需求。卖奔驰宝马,足以让人炫耀别人没有的,但买个奥拓比亚迪,好歹也能证明‘人人都买得起的东西我也买得起’。
否则的话,如果纯粹是为了实用价值,以沪江和京城这种一线城市乃至国外特大城市的拥堵程度,在市区开车完全不如地铁和其他公共交通来得划算。”
羊薇薇:“这种说法纯粹是推理,并没有真凭实据。那我再问你,目前汽车产业养活了多少劳动力、制造了多少GDP,对方辩友知道吗?”
冯见雄耸耸肩:“我不需要知道,这和今天的辩题无关。”
羊薇薇脸色一变:“怎么无关?今天仅仅华夏的汽车产业,就养活了上千万的产业链劳动力,创造了数万亿级别的GDP。即使如对方辩友刚才所说,买车除了方便之外,更多是社交攀比需求。
那要是政府不限制私家车门槛数量,仅仅让市场用拥堵、排污这些费用等手段,倒逼那些自己开车欲望不太迫切的人‘买了之后少开、不到万不得已时平常就停在家里’,那不比买都不许人买要好?至少这样政府还能依然卖出去那么多车,拉动产业链和资产存量。对促进就业也是一个巨大的帮助!”
冯见雄:“首先,原来对方辩友把浪费资源进行过度生产叫做‘拉动经济’,那你最好回到粗放型经济的时代,永远别谈产业升级和落后产能淘汰了!
其次,我们说即使政府限制了私家车的数量,从目前来看也是分区分片限制的。比如目前实施的京城、沪江上牌限制政策,只是限制当地居民在本地上牌、在本地日常上路。
如果居民只是为了社交炫耀,想买个车放在那里,他依然是可以买的,只不过他需要上廊房或者姑苏、秀州的车牌,平时不能开进城罢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偶尔作为外地车开进京沪,也不妨碍他们在自家车库里给车拍照分享QQ空间装逼。
至于因为拍出来的车牌不是本地车牌、导致装逼效果打折扣——这个完全不是问题,因为车牌贵了,有本地车牌的人可以更好地无形炫富,比原先没有这道门槛时更容易分出炫富的层次感!”
……
自由辩论的最后阶段,几乎成了冯见雄和羊薇薇的专场激烈对喷。双方的其他队友渐渐开始跟不上思路。
羊薇薇用尽了最后一丝手腕,也没能把正方钉在“破坏人民自由选择、加剧社会不公平”等任何一项意识形态不正确的政治标签上。
她觉得阵阵口干舌燥,有心无力。
连本来准备留到总结陈词的杀手锏,也彻底提前用尽了。
最后,是各自3分钟的总结陈词。
虞美琴VS台词提前耗竭的羊薇薇。
羊薇薇的实力,本来仅仅是逊于冯见雄,但应该还略胜于金陵师大二号选手虞美琴的。
但是,被榨干状态下的羊薇薇,能耐就差不多和虞美琴拖平了。
加上她心力消耗过度,最后三分钟也没能翻盘。
双方都没有在总结陈词中再次“旧瓶装新酒”拔高立意,基本上只是实打实的总结。
“看来正方应该是赢了,关键是正方对‘如何限车’的具体依法行政方式方法,研究得太透彻了。反方想靠意识形态进攻抹黑,基本上没戏。”评委中的北大张教授和复旦蒋教授,都差不多是这么想的。
“对攻很具体,很精细,有议会辩论的风范。金陵师大那个冯见雄,要是肯去从政,而且是去外国从政,估计前途不小。不过华夏国内不需要接受议会质询,这种功夫就浪费了。”这是两位诗人评委俞秋雨和北岛的想法。
众人各持己见之间,随着羊薇薇略显有气无力地坐下,主持人萨贝宁终于宣布:
“现在我宣布,双方总结陈词结束。请大家稍事休息,等待本场评委嘉宾对双方进行最后提问,然后给出评审结果。”
“请评审团推选提问嘉宾!”
“我来吧,我对行政质询比较了解。”评审团中,自封作家的绿营死八婆陈文倩,自告奋勇地卖弄资格,试图说服另外四名评委让她提问。
不过,她做过湾湾的宣传部长,政坛经验也确实比另外四个纯学者丰富得多。她已经如此不要脸地把这个架子端起来了,也没人好反对她。
陈文倩早就看冯见雄不爽了。当初在华夏国内的时候,她就恰好有两场做过冯见雄的评委,当时她都投了反对票。
主要她是一个资深慕洋犬兼美分兼脑残果粉,要不当初也当不了绿营宣传部长。
当初冯见雄狂喷乔老贼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些意气之争受不了了。
今天这场比赛上,冯见雄虽然张口闭口只是在谈架空的限车施政可能性,并没有言及“目前大陆的政府在面对这一实际问题时,到底有没有可能做得像我说的那么好”。
但是,这番话听在陈文倩耳朵里,却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冯见雄在为大陆政客站台了一样,拿一些他们根本做不到也不配做到的事情吹牛逼。
“我湾湾民猪自由受监督的政府都做不到,你们能做到?”陈文倩脑子里,此刻就是这么个想法。
这让她很像把大陆菜的遮羞布撤下来,显示一下自己的文化优越感。
在主持人和观众们的瞩目中,陈文倩摆个亲民的姿态,拿过话筒慢条斯理地,先问了反方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主要是关于“如果反方不支持政府通过行政手段限制城市私家车数量,那么又该如何具体解决城市拥堵、污染等问题”。
这是一个老生常谈但又不能说它错的问题。事实上在辩论过程中,正方已经零零碎碎多次攻击过这一点了,反方也陆续回答过。
陈文倩如今这样问,显然是问到了一个反方已经有充分准备的方向上,纯属给反方一个再次系统整理思路的陈述机会。
其余四个评委听了微微皱眉,心说这特么不是送分题么?
这种拉偏架,虽然形式上不明显,但是从“喂招”的角度来看,简直昭然若揭了。
羊薇薇连忙抓住这个机会,再次老生常谈陈述了一遍,趁机把反方的体系整理得更加顺帖。
陈文倩点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
“下面,我也问正方一个问题:你们,刚才在辩论中说,‘政府完全可以在绝对满足依法行政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两大先决条件的基础下,推行限制私家车数量的政策’,还特别强调了政府规划、引导的作用,认为这可以取代行政强制。
我想问的是:你们觉得不具有行政强制性的、仅仅只有规划、引导等杠杆效果的政务措施,真的能解决这些复杂的城市治理问题么?据我所知,洛杉矶政府当时在规划城市时,规划了一堆可以自给自足形成工作、生活、消费闭环的卫星城社区。
可是结果呢?目前需要大范围跨区的通勤依然存在,城市拥堵苦不堪言。政府靠自己的预测搞引导,真的能解决问题吗?如果不能解决,到时候你们是不是又要上那些‘不依法行政’的额外手段了呢?”
“嘶……”“这个问题,问的啥?”
另外两个作家、诗人评委,或不明觉厉,或不寒而栗。
而北大张教授和复旦蒋教授则是这么想的:“握草,这种问题拿来问应届大学生,也太欺负人了吧?要是能解决这么细化这么具体的城市治理行政问题,人家直接去取代阿诺施瓦辛格当加州州长好了,干嘛还在大学里念书啊!”
“作为一个资深政治家,居然拿这么操作性的问题来给大学生挑刺,过分了啊,太不要脸了!”
观众们则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只是觉得这个问题好脑洞,好有趣,精神病人思路广。连反方队员当中,也有三个只是乐呵呵地看着陈文倩提问,却并没体会到其中拉偏架的意境有多深。
中S大学这边,只有羊薇薇一人感到了羞愧。
“这陈作家也太帮我们了……怎么有种‘真要是靠这个赢了,实在是胜之不武’的感觉?”
“不行!怎么能这么想!现在的形势还是我们明显占劣势!要是不靠这种盘外的意外之喜,我们怎么赢得了!”
羊薇薇并没能脑内活动多久,因为冯见雄仅仅想了几秒钟,就开始回答这个问题了。
“我不知道陈女士为什么会有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
依法制定的政策,无法实现预期目的,这是很常见的情况。怎么能因此就恶意揣测政府会突破依法行政的范畴、擅自动用侵犯公民权利的强制措施呢?
何况,在我看来洛杉矶的城市问题,完全是当年加州相关政府决策无能导致的嘛,他们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
啪!啪!
喀啦!
一地的下巴,假牙,眼珠,眼镜片儿。
冯见雄仅仅用两句开场白,就让满场惊得错愕不已。
还有谁?
国际大专辩论赛开赛十八年,还有谁敢喷得如此狂妄?
第37章 你对喷的力量一无所知
陈文倩算是一个资深政治家,作为MJ档当年的头号喉舌,她曾号称湾湾政坛最能挑GM档错的人。
所以陈文倩提的政治细节问题,一般都是刁钻得不能再刁钻,连MYJ或者LZSCY听了都要头疼的。
今天的辩题涉及到治理城市拥堵。尤其是涉及到“政府的非强制性行政规划和干预,究竟能不能起作用、起多大作用”这个问题。
所以陈文倩深思熟虑地举了洛杉矶的拥堵城市病例子,来作为攻击点。
这个攻击点,选得非常的好。
可以说,如果只允许提问者举出地球上的一座城市,作为“政府行政治堵失败的反面教材”。
那么,只要这个提问者确有见识,那么她就一定会选洛杉矶来上这个耻辱柱。
或许洛杉矶并不是地球上最堵的城市。
但它确实是这个地球上因为自己“作”而变得最堵的城市。
跟很多不了解米国的华夏人印象中的不同。
真正去过洛杉矶的人,都知道那儿简直形似一座大农村——或者说得好听一些吧,是一座“覆盖数千平方公里的连绵不绝的城乡结合部”。
作为全米第二大城市,洛杉矶核心都会区拥有1300多万人口,但这座城市和东部的纽约相比,却几乎没有高楼大厦,整座城市都是平坦放纵地任性铺开。
这导致这座城市的市区面积,比纽约要广大好多倍;也导致居民要想通勤穿过城市,需要行驶的路程也非常遥远。
当初洛杉矶县政府如此规划时,想法是很好的:那个年代的米国大西部,地广人稀,土地便宜。盖房子的主要成本是建筑成本而不是地皮成本,地皮可以随便挥霍。所以不起高楼大家住着舒服宽敞,成本还廉价,何乐而不为?
至于城市太扁平、不够立体导致的“城市面积太大、穿城通勤困难”的问题,当时的官员是这么拍脑门的:可以想办法把洛杉矶规划成四五十个社区聚落卫星城,每个社区聚落里面都有工厂、商业体、CBD写字楼区块、居民区、教育医疗……
然后最好实现“每个区的人民,平时工作、生活都可以不用离开自己所在的那个区,在区内部消化掉通勤需求。那样也就没多少人需要穿越整个洛杉矶市区大范围长途移动,拥堵问题自然就没有了”。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规划完成之后,加州人发现洛杉矶的产业格局变化太快了。
作为引领全世界文化和传媒产业的龙头,这座城市的工作流动性和社会阶层变化太剧烈。几乎全世界所有创意产业的革M都在这里发生,每年有几百万洛漂黯然离场,又有几百万全球乡下来的洛漂雄心壮志塞进来。
所以政治家们“希望居民在本区工作和生活”的愿望假设根本就没有实现过。1300万洛杉矶人很快恢复到了“不管住在哪里、不管工作在哪里,还是要经常穿过全城”的生活状态。
然后城市不可逆的塞爆了。
在2007年的地球上,还没人想过这种问题政府能否通过规划来解决。
事实上,这个解决方案跟今天的辩题也并非直接相关。
但既然陈文倩想用这招,来证明“行政管制不一定有用”。
那不管这个问题是不是自己的职责范围,冯见雄肯定是要反其道而行之,让她死个明白的。
……
“洛杉矶的问题,并不是‘政府行政管制手段对治堵无效’的证据,那只是洛杉矶当地施政手段不够聪明导致的。
我可以找一个人口规模、都市面积和行政面积都相近,而且也都贯彻了‘城市分散化’治理政策的同类例子,来作为证明。
比如德国的北威州——北威州拥有3点2万平方公里面积、1800万人口。而大洛杉矶地区有5个县、8点9万平方公里面积、同样是1800万人口。
只算洛杉矶都会区的话,是12500平方公里和1300万人口。而统计德国北威州各大城市地区的人口和面积,可以看出北威州的城市人口与洛杉矶都会区几乎相当,城市面积却比洛杉矶都会圈还小30%~40%。
那么,德国人堵车了么?德国人面临特大城市病了么?稍微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并没有。德国是全世界发达国家中治理特大城市病治理得最好的国家。
那个国家只有柏林有300多万人口——那还是因为东德当年有苏联化的规划倾向,导致的历史遗留问题。而全德只有3座过百万人口城市,第二名的汉堡和第三名的慕尼黑这些原西德城市都只有100多万人。
而邻国法国的巴黎大都会圈有2000万人口、英国的伦敦也有800多万人口,但那些国家的人均土地反而都比德国更加地广人稀。同为欧洲两大金融心脏,对应伦敦的800万人,法兰克福只有50多万。
那么,德国人是如何通过规划解决‘让每个小城市和区块的人安心住在自己所在的城镇、区块、别无谓地到处跑造成不必要的拥堵’的呢?其实很简单,德国人的物业税收统筹级别比米国人要高至少一级。
如前所说,在米国,如今房地产税物业税的征收级别已经下放到了县以下,甚至仅仅是市政府在收。这就面临一个大问题,即大范围的交通基础设施建设缺乏投资,米国很多跨区道路都很老旧。
因为市政府收的物业税,是不能用于建设跨市的道路的,不然本市——在洛杉矶问题上,就是具体到某个‘卫星城’——的居民就会不高兴,就会投票决定本市不要市政府。
(注:在米国,人民是可以不纳一部分税、不要本级市政府的,但是那样就由县直接管理,很多市级的公共行政服务也就没了,有些区划不明的地方就归州直接管了。只是这样做很容易治安差的时候不能及时喊到警察。州和县政府是不能不要的。)
所以,洛杉矶缺乏高度统筹的绕城高架、高速公路。所有城市道路不能为快速穿城通行车辆和短途车辆分出足够的道路各行其道、长途车也只能在无数红绿灯和低限速下行驶,安能不堵?
因此,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也很简单,或者说要不要解决,得看加州人民,洛杉矶人民自己的选择。他们不愿意提高物业税统筹级别,对于‘我交的房产税只能用于建设我这个社区,连超出社区一步的地方都不能用’的人来说,他们用自己的自由,自己选择了堵!
施瓦辛格州长上台后,其实已经给过人民选择机会了,发动过为了改善洛杉矶基础设施而提升物业税统筹级别的议案,但是当地人自己没投过!”
冯见雄洋洋洒洒,口下千言,把陈文倩的阴招举轻若重地怼了回去。
虽然耗时有点久,但偏偏按照比赛规则,评委嘉宾提问环节,是没有时间限制的,只要不跑题,想回答多久都可以。
冯见雄答完,就从其他四个评委眼中,看到了充分的震惊。
“这家伙真是一个毫无执政经验的法学在校生么?怎么感觉至少是个能和州长市长就具体行政方略问题谈笑风生的政府高级智库、或者宣传部门喉舌呢?”
“连湾湾前宣传部长都喷不过一个在校生?苦心准备的刁钻‘议会质询专用问题’,都被回答了过去?那这人要是在湾湾,GM档的LZ就该请他去议会当发言人啊!”
陈文倩按说只有一问的机会,不能再开口。可是她忍不住,用追问的方式勉强拉下脸皮强行问:“这位同学!你是把忍受堵车,说成是人民捍卫自己对自己纳税使用权的必要代价么?这是一个民主-国家的政客该有的态度么?!”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说这是他们的选择之一。事实上普天之下的政治家,用行政调控治理堵车的有效方法多了去了,我只是想强调,前加州官员做不好,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好。
如果你觉得不满意,我可以再退一步换一个例子——相信你认识刚竞选的温哥华市长罗品新。他竞选时的纲领就是转移接受一部分洛杉矶的外流产业,主要就是复制承接好莱坞的业务。
罗市长也面临温哥华越来越严重的堵车问题,但是他用纯经济调控的手段,把这个问题缓解了。比如把物业税用来投资补偿公共自行车。
又比如,着重引入某些族裔的外来人口,改变市中心人口对房地产价值评估的趋势,从而引起市中心房价和高层建筑房价的暴涨。
然后用物业税的相应增长逼离市中心扎堆生活的穷人、也促成核心市区更多高层建筑的规划,增加城市立体度、增加穿城高架的建设……
事实上,据我所知,施瓦辛格州长和洛杉矶当地官员近年来也有学习这套先进经验的想法,并且引入了几个华夏的大房地产商讨论整体重新规划,可能只是陈女士你孤陋寡闻,没听说过罢了……”
冯见雄又是一通引经据典,谈笑风生,把解决方案说得天花乱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