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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纳楼兰     钧天图txt下载     钧天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大梦三十有余年

    南希寒踉跄地走在街巷,被匆匆擦肩而过的行人撞倒在地。就像是风烛残年腿有缺陷的老人,也像古道荒路旁早已枯萎的黄草,风吹即倒。

    倒便倒了。

    起身便是。

    南希寒痴笑着,嘴角带着些自嘲的味道。修为被废,技不如人,无怨无悔。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位自称暮凉的人原来并不是东楚君泽玉的麾下,也不是天东八百宗星川隐藏的某位境界高深的秘修。

    那人竟是安红豆的人!他的目标是洛长风的孩子。

    “我废你修为是念你尚有慈心。南希寒,从今以后好自为之吧。”这是暮凉临走前最后的忠告。

    听着像是故人旧识?南希寒想了许久,从样貌到声音,从修为到神通手段,那人展现的一切总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就像是阔别已久的朋友忽然重逢。

    可当他细想,记忆里却没有能够与这种感觉特质契合的人。

    奇哉怪哉!

    好在这一切都不再重要。恩怨情仇如前尘往事似过眼云烟,自此皆与他南希寒无关。

    破碎的身心还能有何作为?他走到一座青楼前,耳畔莺莺燕燕花枝招展。丝巾,小扇,轻罗,玉钗……南希寒的嘴脸除了血迹灰渍,还露出一抹笑容,堕落且恣意。

    七日青楼流连忘返。

    散尽银钱。

    鸡鸣狗吠陋巷间。

    大梦三十有余年。

    昨夜酒肉臭,无人问津。

    今朝尸骨寒,指指点点!

    ……

    风雪呼啸耳边。

    暮凉怀中抱着小豆芽,宽大的袍子为婴儿遮挡住所有风雪。笑意挂在脸蛋儿的小豆芽梦中香甜,两只小手的手腕上天真剑镯和无邪刀链流溢着暮凉的一缕神识和一丝修为,温暖滋养着小豆芽的四肢和灵穴内府。

    进入风雪银城。

    暮凉没有选择低调行事,反而是浑身气机流淌,释放出化劫境巅峰的境界修为,一路缓行街道之上,卷风带雪。果然没过多久,便被燕翎卫盯上。

    约莫十名燕翎卫将暮凉围了起来,街道上的摆摊的百姓和路过的行人纷纷躲进了两旁的商铺阁楼里,门开一道缝窗开一面边,偷偷观望着。

    然后宇文阀出现。

    没等那位燕翎卫首领而今风雪银城代城主的宇文阀开口,暮凉撩开衣袍,露出那熟悉的襁褓。

    宇文阀看到襁褓里的孩子,顿时杀意倾泻如洪。四周屋檐阁楼之上,又出现数十道燕翎卫的身影。

    宇文阀看着暮凉说道:“将孩子留下。”

    暮凉走上前说道:“百日乃还。”

    宇文阀微愣:“是你?”

    “是我。”

    浑身的杀意渐渐散去,宇文阀连忙上前接住孩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并顺手探了探小豆芽的脉搏,这才有所放松。

    宇文阀抬头打量着眼前人,是张陌生而沧桑的面孔:“你是谁?”

    “我叫暮凉。”

    “认识洛长风?”

    “故人虽已暮,前尘尤未凉。”暮凉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朝着风雪银城的城门走去,嘴边和眼角露出浅浅的笑意。

    安红豆提着雪霁站在城门处。

    一袭红袍,气息不俗。

    暮凉走到城门处时,略微感到些许讶异。他看着安红豆,平静地说道:“不愧是曾经与帝无泪和牧云剑城等人齐名的骆冰王。短短数月,不仅恢复了伤势,还成功进入化劫上境。恐怕洛长风那家伙知道了,也会惊掉下巴。”

    安红豆剑指暮凉:“你果然知道他的下落!”

    暮凉没有隐瞒,说道:“知道,但我却无可奉告。”

    安红豆说道:“虽然你救了成雪,于我有恩。但今日若不说出我家夫婿下落,恐也难走出风雪银城。”

    暮凉笑了笑:“谁说我要走着离开风雪银城?”

    话音未落,暮凉本人已经消失无踪。身法诡异至极,几乎没有任何踪迹和气息可寻。只留下原地旋卷的片片雪花。

    ……

    菩提山下菩提城。

    当年斗花魁的天香阁已经换了东家和主人,江满楼的姑姑早回了提兵山藏兵谷,如果没有意外,将会成为机关城接下来许多年的掌控者。至于那位江家名正言顺的家主江满楼,如今正在天香阁里的二楼上长吁短叹,感慨大势所需身不由己呢。

    君泽玉和沈天心端正地坐在原地。作为昔年十字同袍,他二人对眼便心知肚明。江满楼哪里是感慨背井离乡身不由己,这看似玩世不恭实则重情重义的家伙明明是故地

    重游物是人非忆起往昔了。

    洛长风随天机阁崩坏而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书呆子李星云一声宣佛,坐化涅槃。空留翎儿在书院里孤苦伶仃,即便是他刚刚拜访,也避而不见。

    十年未有雪儿下落,八成是被天机老人诓骗,早在十年前跃下城楼的那时便香消玉殒。

    离落那家伙,半截身躺进棺材的糟老头子一个。

    丧家之犬般的重阳。

    从拥有一切到失去一切,复而又得到一切、半生起起落落的莫相期和只知道守护陪伴却从不挑明心意的月三人。

    还有身后两位看着永远在运筹帷幄故作镇静很讨厌的家伙!

    那年菩提书院分别后,好像就只有自己一个算是圆满?

    被剥离河图洛书后、从帝王盟被营救而出的君泽玉无论神采还是风度,似乎都有所暗淡趋于平凡。即使还是那个人如玉世无双的公子,可总觉得沾了不少市井烟火气,像是堕落凡世的谪仙,惹得尘埃一身,病一身。

    咳了数声,君泽玉说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帝王盟内如今所剩兵力不足万,从天下各宗商调而来的人手,以及当初天下会、群雄所留镇守各自老巢的些许强者,也都陆续动身,很快会抵达中州,等待你的发号施令。你这位天下共主如果不能摒除杂念,似这般三心二意伤情古今,天下前程只会被你亲手断送。谈何攘外安内、肃清山河?”

    君泽玉漱了漱口补充一句:“你要是干不了,我换人便是。”

    “换人?”

    江满楼转过身,一掌拍在桌子上,吹胡子瞪眼说道:“小瞧谁呢?”

    君泽玉显而不吃这套:“你。”

    江满楼坐在君泽玉对面:“四年为期,如果不能肃清天下让逐鹿原后顾无忧,小爷自刎给你东楚明王谢罪!敢不敢赌?”

    君泽玉微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两人碰杯。

    江满楼灌了一通酒抹嘴说道:“如果我能做到,你该如何?”

    君泽玉说道:“你说如何便如何。”

    江满楼神色忽而认真:“只需一件事。”

    “你说。”

    “他日见着洛长风,我要你东楚明王君泽玉给我同袍磕头赎罪!”

第五章 十分铺子

    阳光明媚的逐鹿原城今日难得祥静。六月中旬的山风绕过林间溪流带着些清清爽爽,拂过城中大大小小的街巷、然后挨家挨户偷偷溜进窗门,试图叫醒睡梦中聆听清晨山语的人们。

    却遇见枕空被凉。

    经过数月的光景,城内百姓其实已断断续续被逐鹿原护送、尽数转移到披云关,更有近半成的流民余有心力,不愿被战火牵累,穿过披云关继续东上,图个后半生安稳。当然这些人就不在逐鹿原的护卫职责之内了。跨过披云关,按照君泽玉和布衣楼达成的共识,由新任天下共主江满楼负责整顿。

    披云关为界,以东定太平,以西安战乱。

    这是布衣楼为此间天下钦定的界限,可以说披云关是雷池重地。异族越过披云关东去只有一种情况:守关修士皆死尽!

    无论两座天下的交锋未来是怎样光景,至少目前来看,几无可能出现那种绝境。

    因为整座逐鹿原城池里里外外很平静。不是那种暴风雨来临前夕短暂的平静,而是……

    大腹便便的十天显圣老掌柜酒招旗在城里最繁华热闹的街道选址,说是选址,其实就是无主之铺子先到先得。

    然后支配二十四年少忙活改建修葺,最终开了一间简陋的客栈酒楼:者行酒铺。

    算是洛河郡落霞山那家行者客栈的延续。

    至于开酒楼的目的,老酒头笑言说唯陈年美酒和满腹才华不可辜负,当然重点是后半句。想当年给洛长风取名初一,便是他自己最得意的手笔。

    谓之,才华。

    柳十三也是近来数月听了许多关于十天显圣的故事,尤其对老酒头兴趣颇深,便经常自己下厨好酒好菜侍奉着那位老掌柜。

    相处久了。

    柳十三便从老掌柜口中得知了一件事,原来很多年前洛河郡洛家灭门惨案,师父洛长风得以幸免的很大原因竟是这位十天显圣于心不忍,暗中帮了些许。找了一具少年尸体,李代桃僵。

    十天显圣既然插手,大燕帝国那位白楼神将自然不会察觉异常!

    柳十三得知其中原委,心底感激非常。

    当得知老掌柜有意重开客栈酒楼后,便连拐带骗连拉带扯,把二十四年少全都糊弄了过去,

    不仅帮忙建造装饰,还成了酒楼轮流值班的杂役。

    无偿杂役。

    当然去者行客栈喝酒的客人们,自是没那福分享受二十四年少的无偿递酒服务。要喝酒,自己跑腿。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也有例外。

    柳十三想了个法子,如果需要他们这批天骄般人物的酒楼杂役伺候,须得拿真本领来换。

    规矩既然立了,就要遵守。

    这不没过两日,号称天不杀我杀、人不怜我怜的陈玄都老前辈莅临酒铺,随手抖搂了一套古老剑术,弄得整座客栈里剑影剑气闪烁不停,看得柳十三目不转睛。最后和师妹松灵韵一左一右是捶肩又揉腿,倒酒夹菜,伺候得无微不至。

    临走前,老儒生陈玄都红着脸拍了拍柳十三肩膀,微醺说道:“去、去跟老酒头说,这酒还可以,就是铺子名字真心不行。”

    柳十三极为认同,压低声音凑了上前说道:“不满前辈,其实三儿也觉得者行铺子俗不可耐。只是碍于情面,不好直言呐!”

    陈玄都听完大笑。

    豪气顿生。

    “去搬一座丈许高的碑石来。”

    柳十三见狂诗绝剑酒劲儿上头,便知道有好戏看了,朝师妹挤了个眼色。松灵韵会意,这又招呼着老儒生折回酒铺重新座下。

    柳十三展开身法,一道烟溜走。

    没过多久,柳十三拉着小和尚当愿及楼兰君主的小书童寅时,三人不知从何处削了一块丈高的青色碑石,轰的一声立在酒铺门前。

    四个小家伙恭敬地将狂诗绝剑请了出来。

    铺子里的酒客们纷纷搁下酒碗将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被柳十三火急火燎抗碑石赶路吸引而来许多少年。

    天刑将铁冷站在高处视线投来。

    中原城城主陆孤帆索性直接靠近凑热闹。

    鬼谷林的吴甲子和白云间万仞山的杨柳刚好就在街道对面的阁楼里对弈,听闻动静后封了棋、纷纷起身从窗口俯视。

    敬亭山的曹静和童初贤伉俪混在人群中。

    还有大旗门长弓追翼的宁显山、邪风谷百鬼夜行的梁凉……围观者远近高低,越来越多。

    只见那位狂诗绝剑眯着眼,昂着头

    、摇头晃脑仿佛没有睡醒一样。

    陈玄都饮了口酒。右手并指如剑,大袖一挥。身旁丈许高的石碑上出现几行剑意盎然的草字。

    “十分铺子。

    四分绝活。

    三分酒。

    两分心情。

    带一分醉意离开。

    换天策头颅,下次再来。”

    豪气万丈!

    酒铺门前,惹来一阵叫好!掌声及喝彩声连绵不绝。

    陈玄都带着一分醉意离开。

    柳十三却苦恼不已。他蹲在丈许高的石碑前,两手撑着下颚,叹了声气。

    小和尚当愿宣了声佛号:“柳师兄为何叹气?”

    楼兰君主的小书童寅时同样不解。

    松灵韵接着问道:“对啊二师兄,我瞧大家的反应好像都挺喜欢的。而且你瞧,这带一分醉意离开,换天策头颅下次再来。陈老前辈豪情万丈,要斩异族天策上将的头颅换酒呢。”

    柳十三白了师妹一眼:“小丫头片子懂啥?”

    松灵韵哼了声。

    大师姐南宫九出现在师妹身旁,揉了揉小师妹脑袋。

    见大师姐撑腰,柳十三顿时蔫了气补充说道:“若是每个酒客都像陈老前辈这样,势要斩杀一名天策上将头颅再来换酒,百将策拢共就那么点儿人,老酒头不得连落霞山的家底都要陪完?”

    小和尚当愿听了这话,一时语结,不知该说些什么。以他对柳十三的理解,这厮又在得了便宜还卖乖。

    寅时不忍直视地扶额。

    大师姐南宫九理也不理,带着小师妹直接离开……

    柳十三依然坐在酒铺门前。对着石碑等了数个时辰,终于等到夜深人静。酒客们纷纷离去,铺子打烊,才从装睡中醒来。

    贼头鼠脑地四下里瞧了瞧,再三确认街巷无人后,才起身抽出自己的书院刀,闭目宁神片刻,然后聚精会神。

    挥刀如剑。

    在那‘天策’二字划上叉叉,复而补了一字。

    “十分铺子。

    四分绝活。

    三分酒。

    两分心情。

    带一分醉意离开。

    换颗头颅,下次再来。”

第六章 群雄共逐鹿

    十分铺子的趣事只不过是逐鹿原城处处祥静的冰山一角,煦日和风阳光明媚里,有吴甲子和一曲春风不度关的杨柳的十局对弈,被津津乐道。

    赌注是刘阿彩的斩天拔剑术和裴凤楼的一字宽,谁的杀力最强。当然这种事情没个定数,在说书人杂谈眼中看来,不去战场上毫无保留地比拼一场,吴甲子和杨柳的棋局会一直下个不停。

    杂谈是位化劫境修为的杂修,号称三百六十行皆略知一二,最擅长说书。因为仔细算起来,他是说书人的老祖宗。

    既然来了逐鹿原,进了十分铺子,便自然而然少不了说书人的说书声。宾客满座,有来自天北六姓十阀、八百宗、菩提书院和五岳的年轻子弟。也有宁显山和梁凉,水月洞天白发仙白芷苓这种化劫境的尊者。

    惊堂木一落,满堂喝彩。

    谓之逐鹿原一绝……逐鹿原还有一绝,被称为六不邻。

    北海摆渡人的老周子性孤僻,鲜少与人交谈。

    天刑将铁冷的不苟言笑,令众家小辈敬而远之。

    五行小庙的天下棍首孙大圣喜欢睡觉,曾躲在城隍阁里一梦七日不曾醒。

    青萍之末的冷清秋是个修行狂人,常常练刀练到走火入魔。

    传说拥有借阴兵莫测手段的阴山更是择了一处宅院,方圆四条街巷没有邻居。不久前大武宗韩毅入城,误打误撞寻了个落脚点,紧挨着阴山的住处。不知因由的韩毅夜晚间发现隔壁阴气森森,想要一探究竟,便和那宅子的主人阴山交起手来。最终亏得路过的老酒头好说歹说,才将误会解除。

    还有辕门的边秋,法字门化劫上境的强者。据说有一招压箱底绝活叫作露从今夜白,施展起来大雪封天地。所以这位前辈居住的房舍都是冷冰冰的,屋内三尺雪、窗外艳阳高的那种,寻常人难以适应。

    这六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六不邻。

    相比较起来,地泽十一的侠魁和他的十位兄弟姐妹就显得和善许多,可能是因为接地气的原因,在逐鹿原的受欢迎程度仅次于狂诗绝剑陈玄都。

    至于风雷园的厉曼青,一直以来承担着训练众家小辈和练兵的职责。严厉苛责在天刑将铁冷之后,被称为

    铁冷第二。

    ……

    逐鹿原的祥和平静在六月的这一天,终于被打破。

    清早。

    约莫卯时左右,东城门大开。守城的群雄一个不落并排站在城头,众家的少年子弟和各路修士沿着城门列作两排,夹道欢迎。

    至此,孤军奋战的人们终于等到了他们的援兵。

    像是早有约定一样。

    东楚十数万铁骑以三将为首。腰间别着烧火棍的苏小凡居中,银袍银甲的儒将未央生居左,细柳军武修阳居右。铁甲似黑色洪流浩浩荡荡旗帜飘扬,无论整齐的军容或肃杀的气势,都不愧一统七州域王者之师之名。

    帝王盟十三王族大军由女神龙欧阳庆许统帅,其余公输、欧阳、第五、上官、沈、韩、秦、楚、铁、曹等十三刑将和数位流沙紧随其后。这支五百年前所向无敌的兵马,不知如今还剩下多少战力。但从帝无泪野心勃勃欲鲸吞天下的疯狂行为来看,想来五百年后的十三王族战力比起当年只强不弱。

    率领妖族众部落大军的不是别人,是那凤鸣山的青红鸾卫两大首领,名为引幽年岁颇长的青鸾卫统领手持大戟,红鸾卫统领宫煞臂缠捆仙锁。青红鸾卫相对六百里绝云岭妖族而言,其地位与当年大燕白袍雪龙骑之于帝国的重要性等同无几。两大首领身旁,还有鲛灵、九尾、巨灵族陈瑶等部族族长。

    天北十阀闯军出现的时候,城门外夹道的六姓年轻一辈兴奋地吹起了哨子。王敖老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群少年身后,连续几个巴掌拍在少年们的脑门上:“整日不学好,谁教的你们流氓哨?”

    吓得少年们如鸡犬四散。

    天南无显宗,较为零散。相对天北六姓十阀闯军的凝聚、东楚帝**的整齐肃杀、帝王盟王族之师的气势、妖族大军的血腥味,比之皆不足。不过胜在底蕴雄厚,兵器精良。以七盏茶庄江满楼的老岳父雨一盏为首,铸剑城剑浮沉相辅左右,其余各宗派门阀头脑人物形形色色,人数虽不占据优势,可灵窍境的中坚力量极多,配备铸剑城和提兵山藏兵谷的兵器,攻守兼备同样不容小觑。

    城头天空之上,以醉剑醉三秋领衔诸位老剑修和昆仑七十二奇峰剑阁弟子,御剑飞过

    城头,落于城内。声势浩大像是晴空白日下了一场流星雨。

    率领十二星川八百宗弟子的,是没有连城诀和君泽玉的九金兰。

    城门处的柳十三和师妹松灵韵瞧见离落、月三人、莫相期四位师叔以及书院道师们,激动地离开队列,上前迎接。当问及师父状况时,离落叹了声气摇头说依旧下落不明。

    松灵韵听闻便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南宫九和柳十三也是沉默不语……

    黑袍重阳独自一人。

    但他并不孤独。

    早已被白知秋收入麾下的宁显山和梁凉,率领大旗门邪风谷弟兄,以及多日来召集的两界山旧部朝着这位魔门门主齐齐跪礼。看的城头上众人感慨万千,魔门之火终于死灰复燃。只不过当白知秋提剑化外天被尊为至圣先师那刻开始,他们已不能算作魔门,而是天门。

    江满楼虽然没有亲赴天西,却也毫不吝啬贡献了机关城最强阵容,三千铁浮屠。

    铁浮屠身后是披甲门的七百梁武卒。

    梁武卒身后是六百百兵行者。

    包括上官世家的草头神在内,天下兵战四甲均已到齐。

    还有南海夜骑郎,刻碑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李封侯,千嶂里的孤城闭,楼兰君主……断家刀客。

    ……

    城内大街小巷偏僻无人处。

    不知名的酒馆房舍。

    君泽玉和沈天心不知何时入的城,此刻正在静坐品茶。

    妖族老太傅鹄风陪同妖帝麟儿街巷里闲逛,遇到了南山撞钟人和小和尚当愿,便相请不如偶遇聊了些许,聊的是李星云万佛朝宗而后涅槃……

    新圣莫七难已经开始在布衣楼发号施令,布阵排兵进行各种推演……他们粗略估计,除了留给江满楼调用的部分,比如十天显圣书山墨颜,书院天刀断千劫,帝王盟三袍教主、天机星等少数外。除了王小二、天隐星这般与世无争事不关己的极少数外。除了乘鲲鹏而北去日不落墓园的十多人外,几乎天下群雄皆赶赴于此。

    当然,还有那下落不明的两个人。

    洛长风和帝无泪……

    也有崭新的陌生面孔。

    暮凉。

第七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暮凉出现在酒铺前,是老掌酒招旗的铺子,十分铺子。被门口竖着的那块丈许高碑石所吸引,驻足看了几眼。先前在街道上耳听八方就觉得好奇,如今瞧见,暮凉的眼中情不自禁地露出几分赞许。想着狂诗绝剑陈玄都虽不知诗才剑术如何,单凭这随手抖搂的才气酒品就值得一交。

    进了酒铺,无人招呼。

    当然暮凉也是有所耳闻,没打算留下什么绝活的他便自己打酒,与人拼了桌,自斟自饮起来。

    他本并不嗜酒。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就酒不离口了。

    酒桌的汉子瞥了与自己拼桌的暮凉一眼。

    瞧见后者衣着打扮,浑身宽大黑袍,内衬墨蓝衫,满脸的胡茬,双眸深邃犹如藏着沧海桑田。看着有几分不修边幅的落魄,又有几分不俗。

    汉子自然也是见惯了六字门大修行者的。想当初在龙门镇,在自家师傅的客栈里就住着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神仙老先生,名唤白知秋,是小师妹的授业老师,神引境界的圣人。

    汉子当时不知神引境界究竟有多高,但想着能被称为圣人,准是挨着天的老神仙无疑了。后来流亡到这逐鹿原城,时常听酒桌周围许多年轻的、年长的老前辈、甚至他敬仰无比的二十四年少说那些江湖和天下的故事,听得多了,才发现绕来绕去,十有**的传闻都绕不开白知秋这个名字。

    直到那时,汉子才真正意识到天有多高。

    不过瞧眼前这人,汉子摇了摇头。

    暮凉搁下酒碗。同桌汉子的神态举止自是逃不了他的法眼。何况这人本就是没有修为的普通男子。

    暮凉笑着打趣道:“可是……差了点意思?”

    汉子隐忍半天,忽然打开话匣子,便不客气地说道:“何止差了点意思!和六爷我见过的那些强者相比,老弟这一看就明显弱不禁风啊。”

    暮凉呵呵笑道:“那六爷,你倒是说说看都见过哪些强者?”

    自称六爷的小六子报了一个名字,白知秋。

    然后露出得意的神色。抱臂挺胸昂首,脑子里甚至都已经浮现了同酒桌的乡巴佬满脸仰慕自己的神情的画面。

    谁知暮凉听闻后只是淡淡地重复了句:“原来是白老前辈。”

    “这就完了?”小六子心想。眼角余光又朝暮凉瞥了眼,发现后者当

    真没有下文,顿时泄了气。

    对自称六爷的少年的情绪,暮凉拿捏得很准。吃了几口佐酒菜,这才又道:“你见过白前辈?”

    “当然见过。”小六子兴致高昂,“白老神仙在我家住了十年呢。”

    “十年?”暮凉讶异,“你家在何处?”

    “西边儿龙门镇。大名鼎鼎的龙门客栈就是我师傅开的店。师傅有个女儿,也就是我的小师妹,白老神仙是我师妹的授业恩师。”

    暮凉眉头深蹙。

    瞧这少年不像是胡诌的故事,可仔细对照时间,又明显存在纰漏。如果不是那种可能,白知秋前辈怎会心血来潮再收徒儿?

    暮凉问道:“你师妹名讳……”

    “啥?”

    “是名字的意思。”

    小六子抹了抹嘴:“叶紫衣。”

    “年芳?”

    小六子瞪了瞪眼:“说了是师妹,还能比六爷大?我说你这人动什么歪心思呢?敢打我师妹的主意?”

    “信不信……”

    “哎哎哎,你松手!”

    “给六爷松开。”

    暮凉丢了块碎银子,握着小六子的手臂,尽管后者极不情愿,可没奈何挣脱不了这如洪荒猛兽的力道,手臂被攥得吃疼。

    酒铺门前街道上,暮凉忽而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便松开手,朝小六子抱了抱拳赔了声礼:“是我唐突,六兄莫怪。”

    小六子满眼泪花闪烁,这才发现对方是不能招惹的主儿。

    暮凉又道:“敢问六兄,龙门镇在哪个方向?”

    被方才暮凉神色气势惊吓,小六子不敢说话,抬手指了个方向,然后比划着距离。

    暮凉欣喜,再度抱拳。

    小六子撒腿跑远。

    ……

    逐鹿原西城门虽有城禁,可既然阻拦不了二十四年少擅自出城,便同样无法对暮凉造成任何阻碍影响。

    按照小六子给出的大致方向,暮凉没有经过中原城,而是选择绕道。避开守城的那几位化劫境,免得多生事端,一路西去……

    龙门镇里存在多处封印洞天,花镜辞不问世事离开后,这些洞天封印破碎,成为异族大军进入此间天下的主要甬道。后来龙门镇沦陷,异族强者联手将数座洞天贯通、巩固空间界壁,并携手布下一座恢弘的传送大阵,这里便成

    为异族连接两座天下、源源不断输送图腾军和战备物资的核心枢纽,粮草重地。

    而异族入侵此间天下征战的版图,就是以龙门镇为中心向周围四面八方扩散,包括天西之西大片蛮山里的异域蛮族(最早被天西称作异族风情的异域人)。当然版图之上最突出显眼的地方,还是东边。

    犹如一把神剑从西而东横穿天下,开疆拓土的剑尖是漫山遍野驻扎的一座座晓星残月帐, 剑锋所指便是逐鹿原的方向。

    暮凉西去的轨迹简单而又直接,因为迫不及待地想要探寻真相,故而他选择踏剑而行。就沿着异族横穿天下的轨迹倒走。

    倒走神剑。

    瞒天过海。

    ……

    龙门镇里风沙大。

    两座天下的天时相互冲撞,导致风雷雨雪烈阳风沙,各种极端的气候轮番上演,犹如四季更迭,没有任何规则地交替变换。

    异族人似乎对此早已习惯。

    暮凉入镇时并没有做任何的乔装打扮,黑色的宽袍可为他遮挡风沙,也刚好遮住些许面容。至于衣着服饰的差异……其实在龙门镇里已是屡见不鲜。

    所谓知己知彼。

    几乎从万年前那场乱世劫战事落下帷幕开始,化外异族就已经在为今日的卷土重来而做准备,未雨绸缪布局万年。包括语言,习俗,修行境界,地域区别等等。

    这些筹谋,在早些年暗中渗透此间天下的异族之中早有体现。如果不是胸膛与生俱来的星蕴图腾无法抹去,经过严格训练的异族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与此间天下人行为举止无异。

    暮凉屏蔽自身气机,沿街而行。他境界太高,如果不做遮掩,极有可能会吸引驻守龙门镇的异族强者的注意。

    好在龙门客栈的位置极为显眼,异族占据此地后,只是依镇而居,并未摧毁或刻意损坏什么,除了当初几位化劫境强者在此地战斗留下的伤痕。

    ……

    暮凉走进客栈,形色各异的异族人与他擦肩而过。

    他粗略环顾四周看了看,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异族经营的酒楼。

    有小二前来招呼,用的竟是此间天下的言语。暮凉简单应了声,小二便带着他上楼。

    路过中堂欲转角登楼时,眼角余光瞥到客栈敞开的后门连接的院落里,隐约有堆高高的沙土,像是坟墓。

第八章 敬天下

    暮凉没有跟着小二上楼,脚步不自觉顺着目光朝后院走去。客栈小二转身试图呼喊拦路,却发现眼前这家伙根本就是个怪物,只是眨眼的瞬间,这人便从他面前消失。

    小二揉了揉眼再看,暮凉已站在后院里那座矮了些许的黄沙孤坟前……

    “这里本来是有两座碑石的。”暮凉身后有个声音响起。

    是个容貌俊朗的年轻人。瞧着年纪不大,却生得气宇轩昂身形挺拔。目秀眉清,举止言谈有种令人心旷神怡的神韵,见之忘俗。

    这人走到暮凉身旁将手中酒壶递了过去,自己却只留了小小一盅。他把玩着两指间的普通酒盅笑道:“共饮一杯如何?”

    暮凉解下腰间的葫芦示意。

    那人会心而笑。

    两人对饮一壶。

    暮凉问道:“听兄台所言,这里原有两座碑石?”

    “是的。”

    “碑石如今在何处?”

    那人端着酒盅的手稍稍伸出一指:“还在这里,在黄沙底下。”

    暮凉看了看黄沙坟土。他没有理由相信这名素未相识的年轻异族所言非虚,可也没有理由怀疑他所言非实。

    “龙门镇里风沙太大,客栈若接连七日无人打扫,恐怕天西的风沙都能在院子里堆到半膝高。有什么碑石,也都给埋了。”

    暮凉蹲下身,半跪着徒手挖坟。

    只是简单的挖了几次,他果真摸到清凉的碑石……小心且仔细地用衣袖拂去碑石上残留的最后一点儿沙尘,暮凉双膝跪在碑前,指尖从‘燕凝雪’三个字眼上轻触而过,颤抖而轻柔。

    他的背影,任谁看着都有些难受。

    异族年轻人站在旁边哀叹一声,抬头望了望黄沙弥漫的天,给自己满了一盅酒咽入喉,难免感触。

    人这一世的身不由己,是早已过了流泪的年纪,只能将莫大的伤心藏在心底,或让它随风散去。

    “我原以为你是莫天机瞒天过海的关门弟子,是最终变数集于一身的所在,连百尊谱里都没有你的任何记录。现在看来你并不是。”异族年轻人说道,“你是洛长风。”

    暮凉头也不转,淡淡地问道:“还未请教神将大名?”

    “吾名翦。”

    “原来是百将策十大高手排行第二的化外天骄。”暮凉手中酒壶倾斜,朝两座墓碑前各洒一樽。

    异族天醒神将翦说道:“我很好奇,众所皆知天机阁

    在帝王盟崩毁,洛城主和帝无泪随之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而今又现身天西。这中间的曲折过程,究竟发生了什么?”

    暮凉从碑前站起,转身轻笑:“神将阁下问错人了,我叫暮凉。虽然不得不承认与你口中的洛长风曾有过一面之缘,可我却不是他。”

    好像无论怎么说,天醒神将翦都认定了暮凉便是洛长风的事实:“是与不是其实很好判别,作为百尊谱排名位次前十的高手,晓星残月帐对你的资料讯息掌握,不可谓不多。我相信不出十招,就能试探出你的深浅和根底。”

    暮凉打量了几眼天醒神将翦:“举半座天下之力围杀南山佛祖和至圣先师而造成的伤势,竟恢复地如此之快。”

    天醒神将翦说道:“两座天下天时有别而已。”

    暮凉很清楚李星云和白知秋的境界实力,何况道伤根治岂是简简单单的时愈二字能够概括:“而已?”

    天醒神将翦说道:“其实是家师。”

    暮凉点了点头:“想必那位化外天的计都玄首,如今已跌出十大高手之列了。”

    天醒神将翦摊开手臂:“过眼烟云而已。”

    “高处不胜寒?”

    “家师说,人生于世千百载,没有对手才是永恒的寂寞。即如此,不如归去。”

    “将天下的未来托付于未来,也是不错的抉择。”

    “家师确有此意。”

    “有机会,真想认识一番。”

    “会有机会的,前提是你能活着离开。”

    暮凉笑了笑。

    不以为然。

    他转过身直接在两座碑石前坐了下来。靠着雪儿,与天机老人共饮。

    无论身份地位修为杀力、皆可算是异族化外天下当之无愧的第二人的天醒神将翦回到自己的酒桌也自斟自饮起来。

    这位天醒神将似乎并没有动手的打算,仿佛刚才所言只是句玩笑。他就这么坐在酒楼大堂,偶尔视线瞥去,看暮凉悲伤无言。

    直到夜色星河挂满头顶。

    壶中酒已见了底。

    暮凉疲倦地拉伸着双臂和后背,然后起身走向那位柜台前正自忙活儿的掌柜面前,重新打了壶酒。

    掌柜的有所警惕,显然也是知道暮凉并非同族。不过好在得到天醒神将翦的点头授意之后,便本本分分打了壶酒,没有多生事端。

    就这么放任暮凉离去。

    不是回到院落,而是离开龙门镇东去

    酒楼小二显然也不是寻常跑腿的角儿,瞧见暮凉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地离开客栈之后,便凑到神将翦跟前:“宫主,真的要放虎归山?”

    天醒神将翦瞪了酒楼小二一眼说道:“你也说了此人是虎,而且还是背生双翼的虎。又岂是那么容易困得住的?”

    “可这里是龙门镇啊!有您坐镇于此……难道,连您也没有把握?”

    天醒神将翦搁下酒盅说道:“你说我是治你危言耸听之罪,还是祸乱军心之责呢?”

    “宫主饶命。”酒楼小二顿时感到一股凉意遍袭全身,连忙跪了下来。

    酒楼里所有酒客如影随形。

    ……

    银河里闪闪发光的满天星斗,像是两座天下博弈的棋子,又像是逐鹿原和晓星残月帐里的双方群雄。

    忽明忽暗,各自闪耀,等待着命运的到来。

    或许就在太阳从东山升起的时候。

    黎明之光降临人间,那将是群星消失的至暗时刻。

    暮凉坐在不知是谁家府邸的十五楼窗台上,斜靠着。

    其实今日见着天醒神将翦,印证了他的某些猜测。异族大军的集结和进攻的日子比之早前的预期稍稍晚了,那是李星云和白知秋舍身成仁的结果,为天下换来喘息之机。才有了今日的天下群雄共聚一城的盛景。

    暮凉轻声一笑,自言自语。

    “呵。”

    “明明披云关才是天下共铸城垒死守的底线,这群家伙却偏偏聚在逐鹿原。”

    暮凉喝了口酒:“一定又是君泽玉的主意。”

    莫七难出现在十五楼的楼顶,负手而立,与暮凉同望一轮明月:“守身前三尺立于不败之地,方是无敌。”

    “这也是他说的?”

    “这是我说的。”

    暮凉笑了笑,手中酒壶向上抛出一个弧度,落在十五楼顶的莫七难手中:“敬前辈。”

    莫七难拔开酒塞。

    壶口朝下,酒水倾洒。

    “敬天下!”

    两人同看星空里高挂的皎洁玉盘,等待着人间的第一缕晨光。

    其实不止他们此夜无眠。

    逐鹿原城里黑夜中闪烁的灯火,不计其数。那是千千万万未眠人的心头事,思念如火交相辉映着头顶的星河。

    今夜月明人尽望。

    凭谁先见。

    黄沙滚千里,图腾声如雷。

第九章 千里滚黄沙(上)

    天微微亮的时候,小院里已有凛凛刀光在四周墙壁和门窗上闪个不停。忽而有院中小树绿叶疏疏晃动,忽而凉风扫石板掀起一片尘。

    习惯清晨练刀的柳十三如今是元神巅峰的境界,洛长风的十九路刀在他手上又有伸展,到现在为止已演化出甲子之数,施展起来隐约有着满天星辰皆为我用,体内灵穴气脉合纵连横包罗万象的气势。

    十天显圣的老酒头曾给出评价,说假以时日成长,这小子必然会将书院刀拔高一个档次,若再侥幸些,从这场乱世劫战役中存活,以刀道修为跻身神引境界也不是没有可能。

    柳十三谦虚。笑着说过誉过誉,与师父比起来差得远了。

    想起师父洛长风,柳十三顿时没了练刀的心思。顺着招式转身纵越,斜靠着院落中流水落花的假山坐了下来。

    舍己刀与他保持着相同的姿势。

    柳十三从怀中摸出了块青玉牌,半个巴掌大小,不知道是布衣楼从哪里搞来的小玩意儿。据说拥有灵性,元神认主之后,会成为辨认一个人的标识。

    这样的青色玉牌有很多。

    几乎逐鹿原城里每个人的手中都有一块。包括十天显圣、八方风雨那样的强者,也包括东楚铁骑、帝王盟十三王族兵马那样的众生。

    柳十三曾问过:“有什么用?”

    布衣楼回答:“对死人有用,对活着的没有。”

    很晦气的青玉牌。

    布衣楼的人说,两座天下大战的结果无关胜负必然会死伤无数,到时血流成河尸骨如山,谁也没那功夫给你马革裹尸还,甚至血肉模糊得根本不会有人认得出你。

    柳十三咧了咧嘴。

    “能别对着我说‘你’么?听着好像柳大爷没几天蹦跶的时间了。”

    “可以,不说‘你’。”

    “你们可在青玉牌上留下些东西,比如说临终遗言,不能说的秘密,一句脏话,一口剑诀…什么都可以。但是,记得镌刻自己的名字。”

    “青玉牌会感知与宿主之间的联系,一旦宿主战死陨落,它会释放之前认主的元神,斩断联系,然后膨胀变大。”

    “会变成什么样?”

    “墓碑的模样。

    “瞧瞧,还没开打呢,就给咱准备好了墓碑。”

    布衣楼善解人意。

    还专门给这块青玉牌取了个名字:长辞书。

    名字是莫七难取的。

    用意很明显,这座逐鹿原城里除了那些活了千年的化劫境尊者之外,他知道超过九成以上的人对乱世劫都没有具体的概念。

    毕竟上一次的乱世劫,是一万年前的事了。久远到连他都有些模糊,只能从天机阁留下的古老典籍中寻找蛛丝马迹。然后不停提醒自己,神裔仙罗,天醒神将,天策上将这些称谓意味着什么。

    连他莫七难都要如此时常自省。更何况逐鹿天下的群雄?

    他想用这青玉牌传递一种认识,一种大战起时谁都可以死、并且谁都可能死的认识。

    天下苍生当前。

    岂能儿戏?

    唯有死战!

    这镌刻署名的长辞书就是最后的诀别。

    与社稷山河,与亲朋好友……

    “写些什么呢?”

    柳十三想了想。

    然后并指如刀,刻下了一行小字。

    “化外异魔,来打我啊!”

    ……

    刚刚镌刻完自己的署名,柳十三猛地鲤鱼打挺起身。

    脚下大地竟在颤动!

    轰隆隆!

    房间里的君泽玉放下了漱口的杯子,与沈天心同时看着杯中水不停震荡出的水纹。

    百年身独臂的离落刚刚走出院子,掩上了门。感受到地面震动而略微停顿。

    街巷摊位,月三人买了点儿清淡早食伸手递给莫相期。然后两人不约而同转过头,望向城门处。

    重阳一袭黑袍坐在楼檐飞角,鱼肚白的天空下,有风忽而撩起宽大的黑袍。他抬头远眺,揭去袍帽……

    大树底下待日出的楼兰君主抚琴而坐。小书童寅时遥指西方看黄沙弥漫,回头唤君主,楼兰指尖琴弦断。

    大树后的那座山,独 夫和朱大两刀碰撞各退数丈。大地震动,身遭山体碎石滚落,两人交换青玉牌并为相知的彼此刻下长辞书。

    山巅站着曾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李封侯,以及千嶂里的孤城闭。并肩二人,将朝

    阳和黄沙尽收眼底。

    山下的平原盘膝而坐的冷清秋睁开双眼,痴迷练刀的他终于在旭日东升时从走火入魔中醒来。

    然后听到一声哈欠。是破庙里的天下棍首孙大圣,大梦初醒。伸展懒腰,浑身骨骼如油炸黄豆一样乍响。

    不远处的山下城,楼顶的莫七难依然负手而立,目及远方。

    暮凉也还斜靠在窗台。手中握着莫七难赠与的青玉牌,他轻轻一笑,并指镌刻了三个字,然后将长辞书系到腰带。耳畔,城外惊人的动静传来。

    阁楼里对弈的吴甲子和杨柳二人起身,共同封了这局旗鼓相当尚未收官的棋局,然后两人相互抱拳执礼。平生罕见,势均力敌。

    街道对面的十分铺子,老掌柜收起了算珠和账本。酒楼打工的说书人杂谈润了口嗓儿,说了句等会儿。

    街上有黄衣僧南山撞钟人和小和尚当愿走过。看到巷角胡同大旗门的少门主黄诗扶抱着双臂把风儿,原来是宁显山鼓足了勇气憋得面红耳赤,正要对着眼前人、背靠墙边倾慕已久的梁凉一诉情肠。

    大地颤动时,梁凉伸手,一巴掌扇了过去:“活下来再说。”

    宁显山满脸委屈地捂着脸看向义子一边。

    黄诗扶咳了咳,见头顶有道光闪过。

    原来是天东九金兰结伴御风飞行……

    烈阳东升,城池苏醒。

    大街上,东楚骑兵、十阀闯军、十三王族王者之师,连同天下兵战四甲穿街过巷,铁甲森森,令整座城池甚至都充斥着肃杀之意。

    天空下,逐鹿原城中四面八方飞剑起,有昆仑七十二奇峰,也有五岳境地,目标朝着一个方向,剑气如流星。

    还有百尊谱榜上有名的各路强者,绝云岭群妖,包括十天显圣、八方风雨……无数道破风声犹如闷雷,在晴空之下遍地而起。

    然后纷纷落在城头。

    城头之上有十位剑道尊者居中,是那狂诗绝剑陈玄都,十阀门刘阿采,背负巨剑的裴凤楼,提携玉龙的李贺,五岳境地太华、飞衡、玄嵩、幽恒和岱宗五位剑仙,以及水月洞天的沧澜仙子苏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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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千里滚黄沙(中)

    城头十位剑道尊者身旁两侧,从各地御风赶来的强者陆陆续续抵达,依序并肩而立城头。

    有十天显圣。铁冷,酒招旗,老舟子,南山撞钟人。

    有八方风雨。除了五岳境地剑仙、百尺危楼裴凤楼和黄金台的李贺之外,还有水月洞天的白发仙白芷苓,地泽十一,敬亭山的曹静和童初,鬼谷林的吴甲子,青萍之末冷清秋,风雷园的历曼青。

    有南海百花仙和帝王盟的十三王族刑将、老祖。公输、欧阳、第五、上官、沈、韩、秦、楚、铁、曹、张、赵、吕。

    有昆仑剑阁不世出的数十位守阁长老,也有四门三堂七十二峰的化劫境剑仙。

    有十二星川的九金兰,还有八百宗修为达到化劫境的诸位宗主。

    有东楚明王麾下将帅,和昔年七州域世家大族而今东楚朝廷的顶梁柱。

    有菩提书院六字门道师。

    有绝云岭妖帝和妖众部族的首脑人物。

    有天南联盟的话事人,有天北六姓十阀门的众家主。

    有青海长云暗雪山的楼兰君主,有白云间万仞山的杨柳,有大武宗韩毅,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李封侯,有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阴山,有五行小庙天下棍首,有辕门的边秋,有说书人的祖师爷杂谈,有宁显山和梁凉。

    有南海夜骑郎,有千嶂里的孤城闭,有刻碑人公孙有礼,有罗浮宫主罗世通,有玄阳宗主赵无眠,有断家刀客和枯冢守门人。

    有二十四年少,有佛门灵山佛众,还有天机阁部分战力,有天门也就是魔门余众。

    还有洛长风的十子同袍……

    这些人一字并肩站在逐鹿原城头之上,共同眺望远方。

    逐鹿城外遍地滚黄沙。

    大地上沙尘弥漫而起,犹如狼烟里隐藏着万马千军由远及近汹涌袭来。天空中云动风来,有黑影巨幕从遥远的西方遮云蔽日,压过头顶,笼罩着城头,仿佛宣示着此间天下生灵谢幕。

    在城头无数道目光里,异族图腾大军像深埋海底的巨峰渐渐浮出海面,崭露头角。

    大地颤动。

    天醒神将翦,三潭映月被李星云重伤后,经计都玄首舍身所救,竟神乎其神地痊愈伤势,而且修为境界更进一步,如今神引上境。是

    异族天下数千年难遇的盖世天骄,百将策里排行第二,晓星残月帐里占据十八月宫宫主一席之地。

    此人披着一件云纹神甲,法相高约二十丈,每一步迈出都会留下地陷的脚印。而其真身则坐在法相肩头,慵懒的侧身斜靠着,统帅并指挥异族图腾大军,是此次两座天下大战里当之无愧的异族第一人。

    天醒神将傲,本是百将策排名第四的神引境恐怖强者,然而在天醒神将计都玄首跌境之后,名正言顺替代了计都玄首师的位置,跻身第三。晓星残月帐里占据十八月宫宫主一席。当初天西洞天封印破碎越界而来,曾独战裴凤楼和天刑将铁冷联手而稳占上风。

    这人出现时,法相高达二十丈。并且背后生神光,好似悬着化外天下的一轮日头,流光如火四射迸发。

    天醒神将融,计都玄首跌境之后同样晋升一位次,如今是实打实的百将策排名第五,拥有祭炼山河而煅就的无伤体质,神引境修为,晓星残月帐里占据十八月宫宫主一席。当初白知秋提剑入化外天,就是感知到此人苏醒并且即将越界而来的恐怖气息。只可惜三潭映月一战,白知秋战死异乡,始终没能阻止此人的到来。

    天醒神将融同样是二十丈高的法相,只不过他的法相并非人身,而是一座移动的山峰,其本人负手而立站在峰顶,目光在逐鹿原城头之上百余位一字排开的化劫境尊者身上游离。

    天醒神将冥,化劫境巅峰的修为,百将策十大高手排名第六,仅次于神引境的融。据说此人掌化外天下幽冥鬼物魑魅魍魉,晓星残月帐十八月宫宫主占据一席,他的化劫境被称为神引境下无敌手。

    他的法相真身是黑色的,是一座酆都鬼城的半截城头,被一团幽冥黑气缭绕,阴森清冷,怨气和鬼哭之声回荡在天地之间。而且境界越高,尤其对逐鹿原城头那些百尊谱榜上有名的尊者,这鬼城之声愈发震耳。

    天醒神将月,作为天醒神将傲的双修道侣,她的神通毫无疑问与化外天下的那轮月亮有关。实力是化劫境巅峰修为,百将策里排行第八,十八月宫宫主之一。她的法相是一幅画面,画面里她穿着一身冰色浅蓝的仙裙,怀中抱着毛发雪白的玉兔,站在一株月宫桂树之下眺望前方战场。那桂树躯干之上,还有一柄开山神斧嵌入其中,也不知是谁的神兵

    利器。

    天醒神将寐,化劫境巅峰修为,位列百将策十大高手第九,同样作为十八月宫宫主之一的他拥有随意进出别人梦境的神通,被异族化外天下亲切地成为睡魔,梦中无敌手。与他为敌的对手,最终的下场非但会身死道消,而且通常形神俱灭。

    他没有施展法相,而是坐在王座之上,王座由异族图腾军整整百人肩抬着。那百人身形高大,也有十丈余高,犹如行尸走肉一个个面无血色,双眼泛白,像是被束缚在梦境之中无法脱身醒来的傀。

    天醒神将裳,不以杀力著称的他没有挤入十大高手之列,却也是晓星残月帐里十八月宫宫主之一,其鬼神莫测的裁衣之术就算是天醒神将冥都觉得棘手。当初混入帝王盟天下会,作为造成南山佛祖李星云涅槃的罪魁祸首,他的难缠连君泽玉都有些头疼。至今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将其擒捉。

    异族图腾大军里,除了以上战力超群的天醒神将之外,还有数以百计的天策上将。

    天策上将样,与异族裳师出同门却擅长别心通。曾经跻身过异族十大高手之列,后跌出,也是十八月宫宫主之一。

    天策上将纣,化劫境巅峰修为的十八月宫宫主之一。此人是异族化外天一国君主,生性残暴嗜杀而且荒淫无度。其麾下壁画城有飞天十四仙,俱是姿色绝伦的化劫境天策上将,只不过是蛇蝎美人。此人统治下的国度底蕴雄厚,堪比昆仑山剑阁。

    异族图腾大军之中也只有他不受约束,四头龙驹驾驶的宽敞帝王撵奔腾在天空之上,撵中的纣左拥右抱,飞天十四仙伺候左右。

    天策上将罗,当初屠戮飞甲镇的元凶,化劫巅峰修为……还有天策上将螭,燮,嵊,朔……曾经去往八百宗将经天十二星囚禁在子母阴河的蜃,败,勾,腾。

    这些,俱是百将策排名靠前杀力卓越的存在。

    除此之外,异族图腾大军里还有许多熟面孔。例如天策上将魄,曾经天醒神将应龙的下属。还有天策上将歌,天策上将熙,天策上将蝉也就是明月蝉等等。

    此次异族出动的力量,百将策榜上有名的几乎如数现身。

    百将身后,有图腾大军百万之数。

    声势浩大,铺天盖地。

    大有一举踏平此间天下的势头。

第十一章 千里滚黄沙(下)

    作为此间天下唯一的神引境界圣人,逐鹿原城头之上岂能少得了莫七难的身影?

    粗布道袍的男子出现地无声无息。

    他从城头之上一字排开的天下群雄背后走过,最终选择站在老舟子和裴凤楼之间,冲着两位抱了抱拳。

    老儒生陈玄都不经意瞥了一眼,发现莫七难的腰间也悬着一枚青玉牌,只是镌刻的内容和落款贴着衣袍,看不到写了什么。

    不过这并不重要。

    对于陈玄都而言,他在意的是莫七难作为群雄默许的发号施令者,是否具有和天下同道一样死战到底的觉悟和立场。

    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唯独你莫七难是神引境圣人,就损伤不得吗?

    原本狂诗绝剑陈玄都略有耳闻莫七难年轻时的荒唐事,不免有些担忧天下所托非人。不过当瞧见后者腰间那枚长辞书后便打消了最后一丝忧虑,心底对传承莫天机衣钵的这位布衣楼掌舵人又另眼高看几分。

    爽朗笑了几声。

    陈玄都饮了口酒,收回视线,重新眺望城外的黄沙滚滚和遮天蔽日。

    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年岁如他,此生也是第一次目睹如此浩荡的异族图腾军阵容。足足三位神引境界的强者率领天醒、天策百将余,就算隔着十数里,他也能感受到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压迫和肃杀感。

    令人窒息!

    也令人跃跃欲试!

    “那天醒神将融,谁也别和我陈玄都争。”

    柳十三挤了过来。

    抬起右手搭在眼前眯眼瞅了瞅:“陈老前辈,那可是百将策榜上排名第五的强者,类似此间天下神引境界的修为,您老行吗?”

    陈玄都揪着柳十三耳朵根子:“我不行。你行你上?”

    “呦呦呦,疼疼。”

    “陈老前辈诗剑双绝,一篇诗佐一斗酒,绝对横行异族图腾大军之中,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如入无人之境。”

    柳十三揉了揉耳朵。

    陈玄都将其一把搂住,指了指异族图腾大军:“听说最近晓星残月帐里出了个儿郎十二秋,俱是化外天下了不得的少年天才。”

    柳十三当然也是略有耳闻,不

    过并没有当做一回事:“儿郎十二秋很厉害吗?有能耐他来打我呀。”

    不得不说,柳十三的金口当真算得上逐鹿原又一绝。这不话声刚落,异族图腾大军里竟有十二道流光赫然穿破大地上滚滚的烟尘,朝城头飞掠而来。然后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化作十二道年轻的身影,落在城外。

    陈玄都打趣说道:“你瞧,他们好像真的来了。”

    柳十三望向城外,仔细打量着那十二道身影,发现异族所谓的十二秋里竟有两个化劫境的家伙,不免感慨:“点子棘手啊!”

    背着巨剑一字宽的裴凤楼笑道:“害怕了?”

    柳十三说道:“怎么会?人数上我们占优势……”

    作为二十四年少里唯一修为达到化劫境的五岳境地李长圣听着柳十三和两位前辈的对话,心里也在开始悄悄推演。

    诚如柳十三所说,如果十二秋真实境界修为和暴露出的气息气机相差不多,他们倒是真的可以比划几手。首先人数上,二十四年少占据优势。而断家独 夫和朱大两人拥有极高的默契,杀力不俗又极为善战,战场之上甚至能够共鸣和同调,两人联手可战对方一位化劫境。至于十二秋之首,由李长圣自己应付。

    而且剑阁叶白霜,书院南宫九和天北徐藏也都是灵窍境界,擅长以战养战。真较量起来,鹿死谁手不得而知呢……

    比起李长圣的未雨绸缪,松灵韵想得就比较简单,小师妹觉得两座天下之争,在百将策和百尊谱面前,倒着数也轮不到他们来决策战争走向。

    何况还有莫七难前辈在此,他可是神引境界的圣人!想着想着,松灵韵不自觉又想起自家师父,如果师父也在,大家面色上的神情应该会稍稍放松些吧。

    她看着身旁大师姐严肃的神情,看着二十四年少一个个眉头深蹙,看着百尊谱上的前辈们似乎都心事重重的样子,然后看着二师兄故作轻松的拙劣演技,心底叹息。

    下意识,她摸了摸腰间的青玉牌。

    长辞书上,松灵韵镌刻了四个字:“想回书院。”

    没有什么豪言壮语,这是她最真实的想法。大概也是逐鹿原城里,所有志同道合却身不由己的朋友最真实的想法了。

    想回家。

    这会儿的书院一定是绿荫环绕,书声琅琅。菩提山上看霞飞,那一定是人间最美的景色。

    ……

    儿郎十二秋身后,旌旗飘飘的异族图腾大军如潮水拍案,终于展露峥嵘。那一尊尊数十丈高的巍峨法相几乎与逐鹿原城头平齐,看上去犹如天神下凡。城头上一字排开的天下群雄在他们面前,渺小得犹如掌中玩物。

    为首的天醒神将翦坐在法相肩头,挥了挥手,百万图腾军赫然停步,整齐划一,声震天地。

    让松灵韵的思维瞬间回到了现实。

    再看那城外杀气腾腾的百万魔头,不知不觉背生冷汗。

    南宫九站在小师妹身旁,有些怜悯地伸手抚了抚松灵韵脑袋,然后自责说道:“都怪师姐无能,若我有哪怕化劫下境的实力,也绝不允许自家小师妹被惊吓分毫。”

    这话说的极为刺耳。

    自然不是说给松灵韵听得。

    果不其然,城头上一字排开的天下群雄之中,李贺突然跃下城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李贺脚下从无到有,一座金灿灿的黄金台,高约三十丈,就这么凭空拔地而起。

    李贺提携玉龙,站在黄金台上。

    一剑而已。

    逐鹿原城外滔天的黄沙就像撞在了一堵城墙上,瞬间崩溃,倒退数里,异族百万图腾大军清晰映入所有人眼前。

    又是一剑。

    逐鹿原城头之上遮天蔽日的黑幕从中间撕开,伴随着一道龙吟剑鸣,拨开云雾见青天。

    “李贺大叔霸气!”柳十三高呼着。

    这两剑一声,唤醒了城头之上被异族浩荡阵势深深吸引而渐渐生了怯意的天下群雄。

    不由惭愧。

    陈玄都饮了口酒:“吓破胆嘞!”

    而后轻轻一跃,同样落在黄金台上,与李贺并肩。

    粗布道袍的莫七难放声说道:“城头之上,除了二十四年少外,所有化劫境以下速速离开,随天下盟军坚守城门。”

    “刘阿彩,醉三秋,裴凤楼,孙大圣,铁冷,南山撞钟人,百花仙,冷清秋。几位,随我黄金台上迎战异族。”

    “其余人等,共守城头。”

第十二章 天下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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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呦呵,看这架势,保不准大家伙都要捉对厮杀啊。”老儒生陈玄都面红耳赤酒不离手。

    黄金台下,以李长圣为首的二十四年少与异族儿郎十二秋相隔百丈对峙着,也彼此打量着。

    而那逐鹿原城外广袤荒凉的大地上,百将策排名前十的异族高手则是似乎各自挑了对手。每个人的视线都关注在黄金台上,落在莫七难、陈玄都等人不同的身上。

    相对应,黄金台上的十一人自然也是有所察觉。

    比如陈玄都和天醒神将融,两人对视的刹那仿佛激起无数的剑光,在各自的眸中崩涣。狂诗绝剑陈玄都的白袍衫都是莫名的静立起来。

    “裴老爷子,这一战过后,应该能顺利迈过那道门槛了吧?”蓄着八字胡须、脸上始终挂着三分和蔼笑容的刘阿彩腰间悬着一柄剑。他的左手反握着剑柄,剑未出鞘,却有炙热如火的银白剑光从缝隙迸射而出,仿佛孕养千年的剑意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在人间大放光芒一样。

    裴凤楼背负着巨剑一字宽。年岁久远如他,其实当年乱世劫,他也是亲身经历者。只不过那时战争落幕,时年不过六七岁,更非六字门修行者。没有亲眼见过天九峰上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旷世盛景,也没有亲眼见过异族大军功亏一篑作鸟兽散大快人心的结局。

    原本每每想起,有些遗憾。却没料到万年之后的有生之年,还能让他弥补遗憾亲身经历一次乱世劫,这般传奇人生,恐怕普天之下也没有第二个人有他这般好运了。

    所以长辞书上,他镌刻的内容是:“这一剑,迟来了万年。”

    裴凤楼只想着圆了当年那场遗憾,至于能不能活下来然后迈过那道门槛,全凭天意吧。

    裴老爷子瞧着那座仿佛搬来了酆都鬼城的半截城头,城头上被一团幽冥黑气缭绕的天醒神将冥据说是异族化外天下幽冥鬼物的掌控者,被称为神引境下无敌。

    老爷子忽然觉得有些意思。

    昆仑剑阁七十二奇峰里剑道修为仅次于当年摘星观星两圣的醉剑醉三秋也忽然想到此中趣味:“此战过后可不行。那冥被称为神引境下无敌手,

    裴老爷子要想活下来,必须得以战养战,在捉对厮杀之中破境才行啊。”

    惹得黄金台上一阵大笑。

    南海百花岛的百花仙子倒是没有笑,她反而有些厌烦,看着身旁这群人谈笑风生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想着你们真以为异族化外天下十大高手,都是纸糊的修为?

    其实怨不得百花仙。

    因为盯上她的是异族天醒神将傲,化外天十大高手排行第三,神引境界的恐怖存在。法相身后悬着一轮日头,曾独战裴凤楼和铁冷两人而稳稳占据上风。

    跟这种人做对手,如何能让百花仙子开心的起来?

    提篮而立的绰约仙子美眸瞥了眼几个大老爷们,心想着真不害臊,竟然让自己一介女流去对付那样一个难缠的家伙。此处战场又非海上,她无法驱使那尊九尾虎身人首的开明神兽参与厮杀,战力不免打了折扣。

    不知为何,百花仙忽然想起天涯渡曾一面之缘的那位红衣,好像叫半城红绡。如果换做那人对上天醒神将傲,胜算定然极大。

    似是看出百花仙子的担忧,莫七难说道:“岛主不必妄自菲薄,旁人不知你根底修为,却瞒不过布衣楼的眼睛。想当初南海之上与帝御天合力截杀天东陈青,后千里追杀天醒神将应龙,即便如今不在海上,岛主的杀力也不是我等所能企及。这天醒神将傲,非你莫属。”

    百花仙没好气说道:“要我拖住那百将策排名第三的傲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想问一句,神引境界的圣人莫七难阁主,打算挑谁做对手啊?”

    “这还用得着挑?”冷清秋不冷不热地接道。

    “那化外天下第二的天醒神将翦,恐怕潜意识里已经将莫阁主按在地上好些回了。”半人半妖血脉的孙大圣抱着根棍子半打着瞌睡。

    莫七难无辜地摊了摊手。

    百花仙冷哼说道:“你?打得过吗?”

    莫七难说道:“打不过,也得打啊。”

    百花仙又道:“这还只是化外天十大高手第二,那个神秘莫测的第一人神裔仙罗,仍尚未现身。子若出,当如何?”

    虽然是玩笑话,可却是始终避免不了的难

    题。就像那位计都玄首,如果不是舍弃修为以跌境的代价治疗天醒神将翦的伤势,一旦那人出现在战场之上,情况将会更加棘手。因为至圣先师白知秋不在了,南山佛祖李星云也坐化涅槃。没有天机老人,没有帝御天,没有陈青,没有无相道宗,也没有剑阁两圣人,此间天下谁也依靠不得。

    不是丧气话,凭他们这些人合力,恐怕也挡不住那化外天、天下第一人横推山河的脚步。因为神裔仙罗的称号,媲美此间天下周天之境!

    除非万年前的天九刃复活,否则……

    子若出,当如何?

    莫七难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百将策是布衣楼作成,有谁会比布衣楼更加清楚,一位异族神裔仙罗的存在对两座天下战事的影响?

    只是,无论布局落子还是未雨绸缪,终归是要着眼于眼前不是?

    子在沉睡中,不知何时醒。

    若是那尊神裔仙罗争个气,再继续沉睡百年。待日不落墓园里那些家伙修行归来,也不是没得打。

    更何况。

    再不济事,咱还有个暮凉在此!

    只不过鉴于某些原因,莫七难和布衣楼不好公布此人的存在,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那家伙又岂能袖手旁观?

    莫七难收敛心思说道:“白知秋曾看到未来大世,普天之下神引境强者二十余。这等阵容,就算子出,也有应付的资本。”

    百花仙说道:“你也说了,是未来大世。我们要等多少年,百年还是千年?”

    莫七难说道:“这要看诸位各自造化了。毕竟帝王盟、十二星川、菩提书院、昆仑剑阁、佛门灵山、两界山、绝云岭的那几位相继陨落,将位置早早腾了出来。神引境界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在下不才,抢先占据了一席之地。说句难听的,百千年大世到来之前,这些个坑始终要有人填上。”

    “或许今日之战,便能成就一位圣人。”

    “此间黄金台上十一人,除我之外俱是杀力卓越者。捉对厮杀,以战养战,谁生谁死,谁胜谁负,谁破境百尺竿头,谁跌境一蹶不振,谁又能说得准呢?”

第十三章 且看风云出我辈

    黄金台上,莫七难指着下方广袤大地和异族儿郎十二秋对峙的二十四年少:“就像现在。少年意气,风华正茂。下一刻到来之前,谁先倒下永远都是不解之谜。”

    以李长圣为首一字排开的二十四年少腰间整齐地悬挂着青玉牌,面对异族百万图腾大军和那一尊尊法相神将,凛然不惧。

    柳十三和南宫九一左一右,牵着自家小师妹的手给予安心。两人手中分别握着书院舍己刀和刀痴的拐刀,已推刀出鞘寸余。

    柳十三抽空溜神瞥了大师姐一眼。来之前他与师姐打闹,想要瞧瞧大师姐的长辞书镌刻了什么内容,结果显而易见,被南宫九一个眼神给杀退,悻悻然。

    南宫九跟他和师妹两人说过,在这场不知何时休的战争里,诚如莫七难前辈所言,谁都可能死,谁都可以死。但要记住,生和死的抉择面前由始至终都不存在强迫。

    可以死不代表可以去送死。

    写下长辞书也不代表就一定要与世长辞。

    任何人在存亡关头都有逃跑的权利。这不叫怯懦,也不叫软弱,打不过就跑是人之常情。

    柳十三和松灵韵点头,说记下了。

    其实柳十三知道,大师姐如此苦口婆心一改往日凌厉果决的作风,是心系师弟师妹安危。担忧两座天下一旦在逐鹿原城外术法如雨落人间,就真的谁也顾不得谁了。

    只是数百名化劫境强者的大混战,数百万铁骑兵马的大碰撞,必然会造成无辜枉死不计其数。地动山摇鬼哭神泣的那种场面,生与死又岂能在他们的掌控范围?举目山河皆死敌,又能逃到哪里去?

    柳十三心底清楚,却不敢点破……

    作为二师兄,却是入门最早的他又何尝没有打算?

    师父洛长风在天下会帝皇陵中随着搬山一举而牵制帝无泪,导致天机盘崩毁,空间错乱,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他问过很多人。

    当初出席天下会现身帝皇陵的双方阵营,他问了将近一百位前辈,包括帝王盟十三刑将,也包括离落师叔。有八成以上的答案都说,师父和那帝无泪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两人皆命陨在天机盘和空间的崩陷里。

    其实没有人知道,那夜群雄

    聚鹿,柳十三独自一人哭了很久……

    此刻他牵着师妹的手。面对化外天异族雄狮百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出刀。

    在天下群雄,在逐鹿原城外,在两座天下面前出刀。

    天下人都会看着,洛长风虽然缺席乱世劫,可战场之上仍有风雪银城的刀,和菩提书院忘情川的道。而且传承不绝,后继有人……

    柳十三目光坚定。

    终于,对面遥遥对峙的儿郎十二秋,有人走了出来。是一个名叫秋梧的家伙,本名不详,好像是十二少年的头脑。似乎自幼受到此间天下的文化熏陶,异族少年秋梧无论穿衣打扮还是言谈举止,几乎与常人无异:“你们便是所谓的二十四年少?”

    头脑对头脑。

    二十四年少里自然是白衣剑仙李长圣负责对话:“如假包换。”

    异族少年秋梧指着身后说道:“我们是儿郎十二秋。”

    李长圣一如既往地冷漠:“没听过这个称谓,也没什么新颖。感觉就像东施效颦,生拼硬凑才勉强凑够了半数。”

    惹得身后二十四年少捧腹大笑。

    异族少年秋梧熟读域外天下各种典故,自然知道东施效颦的意思。可他却没有生气,面对二十四年少一张张嘲笑的嘴脸,怒发冲冠没什么效用。他清楚得紧,所以选择干脆出手。

    异族少年秋梧的身法很快,占据先手又攻其不备,犹如一道惊现的闪电瞬间便横移百丈,一拳朝李长圣胸口砸去。

    柳十三早早地注视着那家伙的动静,出口提醒了句李兄当心,却依然没能快过异族少年秋梧的速度。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一拳不偏不倚打中李长圣。

    逐鹿原城头之上,众家群雄有的摇头,有的叹息,有的感慨,有的担忧,有的愤怒偷袭,有的剑拔弩张。黄金台上的十一人相对来说比较平静。

    柳十三心底想着坏了坏了,李兄不小心着了道,可能伤势不轻,这种时候面对异族同龄天骄怎能分心呢?转念一想,又有不对……

    凭着体魄的强度硬生生抗下异族少年秋梧的一拳,李长圣的白袍顿时鼓舞,发丝张乱,那一拳的余劲后荡,震起风沙涟漪。白衣剑仙身体稍微晃了晃,嘴角流出一丝血迹

    。他盯着十二秋之首少年秋梧的眼睛,说道:“礼尚往来。”

    竟也后撤步,李长圣拉开拳架,递出一拳。

    五岳境地出身的李长圣是一名纯粹的行字门剑修,这大概是二十四年少所有人对李长圣的印象。然而鲜有人知,其实在练剑之前,李长圣最为擅长的行字门道路,是拳术。

    而且拳法不低。

    他的拳架很古老,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据说得自一句诗篇: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算不得绝学,淬体锻筋,却极为受用。为日后习剑练桩铸造了不弱的根基和天赋,这也是他年纪轻轻便修成化劫下境的原因所在……

    李长圣的这一拳并没有落在异族少年秋梧的身上,意料之中,拳到中途便被格挡。然后两人互换一脚,身体各自向后倒飞而出。

    异族少年秋梧后退三十米,然后右脚一横,深陷地面数分止住身形。

    李长圣却在后退过程,大约同样三十米的距离单脚一震,高高跃起,犹如梯云纵一般直冲云霄,同时伴随着一声清丽凤鸣,摇身一变已有长剑握在手中。

    李长圣居高临下剑指异族少年秋梧:“单挑还是打群架,你选。”

    剑阁弟子叶白霜,断家独 夫、朱大,书院南宫九,天北十阀门徐藏,连城诀亲传弟子苏桃,江南渡,书院柳十三,剑阁林十二,剑阁女仙子水易寒,关山弟子舒长夜,宋靖安,书院松灵韵,天东隋唐和陆沉渊,天南孔雀锦公子,青丘狐,李陵,小书童寅时,小和尚当愿,别三日,水月洞天的简单和无名凉官……二十四年少刀剑齐出。

    百丈之外。

    山水风树,**心灯,霜晖叶,十一位异族少年也都战意攀升,如焰火缭绕全身。

    ……

    黄金台上,狂诗绝剑陈玄都不愧天不杀我杀、人不怜我怜的绰号,将壶中酒饮尽,然后随手丢了出去。

    异族百万图腾大军前,那座高约二十丈的山峰法相之上,百将策排名第五拥有无伤体质的天醒神将融激起一道光柱穿破天幕。

    狂诗绝剑陈玄都化作一道剑光刺穿那道璀璨光柱,然后向上旋绕一个弧度,犹如巨龙抬头。

    穹霄之上,两位高手生死对决,雷声滚动,白云避让。

第十四章 以一城拒一座天下

    布衣楼分发的青玉牌上,狂诗绝剑陈玄都镌刻了一句诗,作为长辞书。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很符合老儒生的气质。

    只不过今日,老前辈陈玄都的对手强得有些离谱,是一位神引境界的天醒神将,曾让白知秋都感到威胁而不得不提剑入化外天的存在。狂诗绝剑到底能否带着他的一分醉意换颗神将头颅,逐鹿原城头上包括莫七难在内,谁都无法预测……

    “接下来是谁?”

    百将策高手榜排名第三的天醒神将傲,法相二十丈高,背悬大日,流光如火。这是个更为恐怖的强者,曾力战天刑将铁冷和裴凤楼联手而稳稳占据上风。后来是水月洞天和五岳境地等其余八方风雨的援手,才得以稍微逆转了战局。否则按裴凤楼的原话,援兵晚到一炷香,他和天刑将铁冷两人必会一死一伤。

    通常类似这样的对手,在布衣楼的沙盘推演和预估里,需要裴凤楼、铁冷、厉曼青、白发仙甚至再加上一个提携玉龙的李贺,五人联手才能博得几分胜算。而要想将其囚禁生擒或者永远留在此间天下,还得需要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李封侯加入战场。和当初白知秋受困异族化外天下差不多的格局待遇。

    而今两座天下捉对厮杀挑选对手,便不由得逐鹿原城头以众战寡了。毕竟较真起来,百将策和百尊谱齐聚于此,根本不存在寡众的说法……

    就是这样一尊异族强者,目光从逐鹿原和黄金台上扫视过后,最终还是锁定在百花仙子的身上。仿佛天下群雄,视若无睹。

    百花仙子无奈轻叹息,赤足提篮,步步生莲。从黄金台上仿佛长出一道白玉通天梯,百花仙子登天而去。

    随后,那尊法相肩抗大日冉冉升起……

    以天空为背景的战场,是真正的广袤无边。容得下无数神通和术法,也容得下陈玄都的剑气长。

    其实若论修为,十天显圣之一的老舟子比起陈玄都无疑更为接近神引。只是黄金台上出战的十一人与化外天的捉对厮杀讲究个杀力强弱。老舟子北海漂流多年不登岸,经布衣楼和莫七难的考量,其神通术法更加适合城头抵御图

    腾大军。

    故而莫七难选中的,近半数都是剑道尊者。陈玄都,裴凤楼,刘阿彩,醉三秋,李贺。南山撞钟人曾是两界山群魔之一,孙大圣的疯魔棍法如疯如魔,铁冷沙场出身,冷清秋练刀经常走火入魔,百花仙虽未神引却有围杀神引的手段……像十天显圣之一的老酒头,修为不低,却避世多年。罕有的一次出手,最近也是在十数年前。到头来只能沦为逐鹿原城头上的观战者一员。

    “瞧瞧,陈玄都动真格了。”大腹便便的老酒头声音未落,湛蓝的天空里便出现一道恐怖的剑痕。

    仿佛撕裂了蔚蓝的天幕,那绵延数百丈的剑痕里有一朵接着一朵的天外白云拥挤而出,转眼化作浓郁的烟雾溃散,遇风化雨落人间。

    绵绵细雨,如雾蒙蒙。却不妨碍两座天下在逐鹿原前的兵马调动。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场决定天下运势走向的战争注定会持续很久很久,可能五年十年,甚至甲子百年。而在这期间,天空是百尊谱和百将策捉对厮杀的战场,陆地荒原和山川河流则是百万大军战阵驰骋守护的家乡。

    此城以内,寸土不失……

    异族图腾大军背后尘烟滚滚,兵马调动频繁至极。逐鹿原城里也是铁甲声浩浩荡荡,来自天南妖族、天南联盟、天北闯军、东楚铁骑、十三王族兵马、佛门众……都在布衣楼的调动指挥下有序地撤离。

    城头之上,包括宁显山和梁凉、十三王族刑将、东楚诸将等一道又一道身影飞离,各自领命。

    他们沿着逐鹿原城向南北扩延。

    未来百年,布衣楼打算用这百万雄狮和天下群雄铸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长城,以南海为始,建烽燧十道,衔接山脉川峦四十七处,大江河流二十三条,城池重地三十九座,至北海为终。

    横亘南北,拒敌以西。

    为此,整座天下的术字门徒,都曾奉提兵山藏兵谷之命,赶在群雄聚鹿之前早早地抵达预定的位置,开始倾天下之力修建防御工事……这无疑是一项伟大的工程。它将耗费无数的财力物力人力,用时数十年方能完成。

    而现在,仅仅是开始。

    ……

    暮凉站在高高的山上俯视着眼前身前和脚下的一切,包括千军调动,万马奔腾,旌旗摆列,尘土满天。还时不时地抬头关注着天空的动静,两座天下至强者的捉对厮杀,在一望无际的天空里,战场变换不停捉摸不定。

    脚下这座山是城池后山,整座逐鹿原是三山环抱的格局,背山面水。城池地势低洼,位于山谷,看起来就像是被护在三面高墙里的花朵幼苗。

    暮凉负手而立于此。

    任天风浩荡,战鼓声鸣。

    两座天下的对峙,在他眼里一览无余。

    他看到黄金台上,南山撞钟人的黄色袈裟铺展,佛光大胜,飞扬云天。一尊金佛端坐其上,然后闯入那座巍峨虚无黑气弥漫的半截酆都城中。接着那座鬼城和南山撞钟人一同消失在百万人前。

    他看到黄金台上的刘阿彩推剑出鞘三寸许,便可聚逐鹿原满城风雨烟尘为一剑,一剑劈斩天醒神将的那轮皎皎寒月。

    他看到黄金台上醉三秋仰天痛饮一壶酒,然后在千军万马前大梦酣睡,梦中会战那位号称无敌的睡魔天醒神将寐。

    他看到异族图腾大军滚滚黄沙后,又有三名气息恐怖的强者御空而来。竟丝毫不弱于百将策排名前十的那几位高手。

    其中一人貌若佛门金刚,额有竖目。胸膛前的星蕴图腾毫不遮掩,是一幅宛若天神降临般的金刚怒目山河群妖图。

    第二人身法飘忽不定,以暮凉的眼力也看不清真容。只能隐约可见数道雷电在虚空里前行,不停地闪灭。他所过之处,会在虚空里凝聚出一个个风眼,吞噬周围所有的光与留下的雷电。

    最后一人是位身形高大的剑士。披头散发,半露着上身。相对前两人来说比较低调,只是简单的御剑飞行。即使隔着很远,暮凉也看得出来,此人剑道修为不弱于逐鹿原城头和黄金台上任何一人。

    依这三人气息和特征,对照着百将策,暮凉猜测应是化外天十大高手排行第四的天醒神将目,第七的天醒神将巽,第十的天醒神将仕。

    除了那位神裔仙罗子之外,异族化外天记载在百将策中的十大高手,尽数现身两座天下的战场。

第十五章 暮凉在此(上)

    黄金台上,来自天北五行小庙的孙大圣抱着疯魔棍一直低头酣睡。陈玄都的天之剑痕没能唤醒他,刘阿采聚满城风雨为一剑也没能唤醒他,两座天下群雄和数百万雄师全然被他视若无物。

    可当最后三名异族十大高手现身时,他终于睁开了困倦的眼。慵懒地舒展着筋骨,喉中发出仿佛大梦三千年初醒的呻吟,响天彻地。

    腰间青玉牌,孙大圣镌刻:“总觉得化外天下,有我疯魔棍之宿敌,我在等他。”

    五行小庙孙大圣睁开眼的瞬间,没有半点儿犹豫,视线直接落在那额生竖目貌若金刚的天醒神将目的身上。

    与此人素未谋面,也谈不上神交。但孙大圣知道,他等到了自己的宿敌。化外天下晓星残月帐十八月宫宫主之一,异族百将策排名第四的高手……

    在疯魔棍之后,青萍峡谷练刀练到走火入魔的冷清秋也挑定了对手,是那十八月宫宫主之一化劫境巅峰修为的天策上将纣。

    原因其实很草率。那位异族化外天一国君主荒淫无度的纣膝下有位壁画城的飞仙,天空车撵上一度淫 乱之后瞧着黄金台上不修边幅的冷清秋,随口说了句:“那人好像一条狗啊……”

    惹来身边十数位壁画城的姐妹嘻嘻笑个不停。

    冷清秋是个极为认真而且不苟言笑的人,无论练刀还是做任何事。他讨厌被调侃,也讨厌骄奢淫逸,讨厌三心二意。

    他喜欢全神贯注,他觉得只有痴迷一件事才能将事情做到极致,做得更好。就像是练刀,他常常练刀练到走火入魔,不是为了自己的刀道能够达到怎样的境界、和天刀或者秋北雪比肩而论,他只有一个目的。

    他想要自己的刀更快。

    他的刀的确很快,快到不可思议。那些调侃的戏谑声还回荡在车撵旁,冷清秋的刀便已经到了。而且斩断了龙驹和车撵之间的绳索,使得那座云天之上的车撵,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撑破,撕扯得五马分尸。

    没有任何防备的天策上将纣和身旁壁画城的那些仙子落荒而逃。

    这就是冷清秋的刀,快且奇特诡异。他明明只出了一刀,却能达到两刀落下的效果。

    远在后山之巅的暮凉看着,也是赞不绝口。说天下刀道,书院刀负了冷清秋。

    当然,那位异

    族化外天的一国之君显然也不是寻常角色,作为天策上将里首屈一指的人物,异族纣的杀力不见得比起那些天醒神将弱。

    闪躲冷清秋一刀两式的同时,他已骑着龙驹踏云俯冲而至,手中兵器是一杆龙鳞蛇纹盘绕的梨花银月枪。

    有横扫千军之势……

    原本裴凤楼和天刑将铁冷两人心意相通,想再联手会一会那位异族十大高手排名第三的天醒神将傲。无奈对方由始至终就没瞧上他们两人,当百花岛的百花仙子登梯而上时,他二人相视一眼,露出苦笑。最终还是莫七难相劝,说两位自有对手,这才安抚了两位强者不安躁动的内心。

    直到那异族化外天十大高手排名第七的天醒神将巽和第十的天醒神将仕出现。一个是擅长风雷之术类似此间天下法字门修行者,一个是沉稳内敛的剑修,而且还是大剑士。

    裴凤楼和铁冷相视而笑,似乎遍寻异族百万图腾大军,再没有比这二人更适合的对手。

    天刑将铁冷有杆**八荒戟,所修轩辕神术是那拥有风雷之力的‘神罚’。而百尺危楼的裴凤楼身负巨剑一字宽,又何尝不是一名大剑士?

    这四人择了数百里外作为战场,远离了异族图腾大军和群雄汇聚的逐鹿原城,似乎是默契使然,他们这一战无需旁人插手,各自绝境见生死……

    两座天下的捉对厮杀至此,黄金台上还有两人没有对手。几乎公认的逐鹿原发号施令者莫七难,和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李贺。

    作为此间天下唯一圣人的莫七难的对手很明了,那位高坐法相之上的天醒神将翦睥睨群雄、不为所动,似乎一直在等着他。而李贺则是碍于黄金台,迟迟没有出手。其实他的玉龙剑早在鞘中按奈不住。他想砍人已经很久了。

    那位天醒神将裳似乎没有出战捉对厮杀的意思,即使逐鹿原城头的离落和重阳、月三人、莫相期几人目光由始至终一直都在他的身上,如欲吃人。可他铁了心安守本分,好像生怕书生李星云的这群十子同袍将他生吞活剥报仇雪恨一样。

    故而李贺对于此人也没有任何的兴趣,他最想砍的,是那个曾屠杀飞甲镇的罪魁祸首,天策上将罗。原因很简单,最近他收了一个弟子名叫胡来,少年胡来是飞甲镇人氏……

    李贺腰间长辞书镌刻:“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

    玉龙为君死。”

    八方风雨之一的李贺瞧着正值壮年,其实他早已年逾八百。八百年前,他也是个孤苦伶仃的少年,后来机缘巧合被玉龙剑的上一任主人、后来的授业恩师燕昭王收于膝下,传道授业解惑。

    那年,恩师燕昭王斥重金铸黄金台招揽名俊贤才,欲与同父异母的兄弟燕敕王一较高下,时不惑之年无官身无职位的李贺瞒着自家恩师登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后来种种是征战四方鞍前马后,李贺用他所生平所学尽数报还恩师,直到彻底摧垮燕敕王。而那最终一战,也让丢掉半条性命的李贺重新归于平凡,修为尽废择一城而终老。

    恩师燕昭王敕封后,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名号便从此在市井民间流传开来……所以李贺的化劫境是破而后立,也是浴火重生。他没法如裴凤楼那样跻身神引境界有望,他希望自己的徒儿能够抵达他未曾抵达的山顶,看一看那里的风光是否真如传说中无限美好。

    今日两座天下群雄面前,李贺要教授少年胡来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然后死则死矣,大丈夫无愧天地。

    城头上,少年胡来站在老舟子和老酒头之间。两位十天显圣各自一手搭在少年的肩膀。只见少年胡来双眸泛着灿烂金光,眼中所见到的一切,城外弥漫的沙尘、摆列的旌旗、调动的千军万马、天空飘着的白云、甚至就连那些原本模糊一片的巍峨法相,地面上攀爬的虫蚁都变得清晰并且缓慢了下来。

    少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揉了揉眼,发现万事万物依然如此。

    除了师父李贺的剑。

    少年心底疑惑不解,直到老舟子的声音在少年脑海里响起:“用心看,用心听。”

    ……

    李贺与那天策上将罗在千军万马之前捉对厮杀,他们的战场是城外广袤的平原黄沙。

    不得已的莫七难重新回到城头之上,与群雄并肩压阵。

    异族百万图腾大军和百将策身前那尊威凛的法相肩头,被尊为化外天下绝世天骄的天醒神将翦站了起来。

    “轮到我了。”

    这位异族十大高手排名第二的恐怖存在仅仅只是一个动作,一句话语,整座逐鹿原城池竟然有些不稳,有种欲拔地而起的趋势。

第十六章 暮凉在此(中)

    逐鹿原城头排兵布阵后仅余的数十位化劫境强者像是汪洋大海中遇到滔天巨浪无依无靠的孤帆,颠晃个不停。城池内外共逐鹿的对峙兵马也是战阵混乱,几乎人仰马翻。

    与异族儿郎十二秋早已厮杀纠缠在一起的二十四年少受到波及。无论剑招还是身法,都出现或大或小变形扭曲,甚至还因此被对手占了便宜,负了些伤,最后不得不收招退守。

    原本包括莫七难,老舟子,酒招旗等在内的强者可以压制这股颠荡,又恐脚下城头禁不住他们数人联手而出现坍塌的迹象,这才任由地牛翻身、龙蛇滚动。

    好在这种动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便逐渐恢复下来。还不待众人回神,那天醒神将翦的声音再度回响在所有人耳畔。

    是在说:“你终于出现了。”

    “谁终于出现了?”老舟子和酒招旗相视,面露不解,心想难道幻听?然后他们便看到城头之外荒原大地上,二十四年少身前不知何时竖起了一块青玉牌,巨大的青玉牌。

    高约二十多丈的青玉牌犹如碑石深深扎根大地,碑石之上有道背影极为随意的坐着,翘着腿,喝着酒。在两座天下对峙的千军万马前和刀光剑影里,尽显恣意潇洒。

    这人突兀且毫无声息地出现,引得城头上五岳境地剑仙、水月洞天的兄妹、地泽十一、曹静童初、吴甲子、厉曼青等群雄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而且心里犯着嘀咕……

    柳十三伸手扇了扇面前的烟尘,然后捂着嘴干咳数声。他从后方绕到那块巨大青玉牌前,抬头看了看。见青玉牌上镌刻四个大字:“暮凉在此。”

    “暮凉在此?”柳十三惊讶道。

    随即南宫九、松灵韵、李长圣、徐藏等二十四年少也绕到玉碑前观摩着那几个凛然大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柳十三昂着头,迎着日头的光线看着数十丈高的青玉牌上那独自饮酒的家伙,碍于光线太强,视线偏黑,看不清面容,便喊道:“喂!你谁呀?”

    暮凉一个不稳,险些没喷出酒水。心底暗道了句臭小子,然后低头瞧了瞧下方说道:“我是暮凉。”

    柳十三又问:“暮凉是谁呀?”

    瞬息间,巨大青玉牌上的那道身影消失不见。柳十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巴掌拍了脑袋。

    暮凉一手拎着酒壶,脸上多了些许胡茬,长发

    凌乱像是刚从寒风里走来,俨然放荡不羁的样子:“你管我是谁,反正是你前辈。”

    看着被称为二十四年少的一众小辈,暮凉心情有种说不出的愉悦。

    “听说最近刀法有所长进?将你师父的十九路刀衍变为甲子之数?”

    “与你无关。”

    “嘿,怎么跟前辈说话呢?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有空多与你大师姐学学,少说话多练刀,到现在还是个元神境。”

    “小师妹又长高了。怎么样,这玲珑剑用的可还习惯?十里剑禁修到哪一重境界了?是否有不解之处要请教请教前辈?”

    “看你眼神似乎对前辈的实力有所质疑!还真不是你暮凉前辈我自夸,无论刀道剑道境界修为杀力高低,你那死鬼师父洛长风全都望尘莫及。”

    “南宫九你身为大师姐,修为境界没的说。就是这脾气是时候改改了。你暮凉前辈实话实说,全然没有贬低洛长风的意思……你把刀收回去。”

    “小和尚,当愿如今有几愿啊?”

    “白衣剑仙李长圣,风度翩翩比起暮凉前辈当年还要略胜一筹。前途不可限量。”

    暮凉也不管生疏与否,揉了揉南宫九的脑袋,捏了捏松灵韵的脸蛋儿,又摸了摸小和尚当愿的光头,拍了拍李长圣的肩膀……语重心长拉家常,而且破天荒地这些桀骜的少年竟然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

    最终惹得二十四年少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尤其是南宫九,当他提起洛长风,那丫头的拐刀险些就朝他抹了脖子。

    暮凉悻悻然,纵身跃回青玉牌。

    城头上莫七难如释重负笑了笑,而后竟转身离去。行为举止搞得众人摸不着头脑,使得天东九金兰里弱公子叶惜朝忍不住出声:“莫前辈。”

    莫七难摆摆手:“有事找暮凉。”

    ……

    “暮凉到底何许人也?”

    逐鹿原城头除了布衣楼授命领兵去往各处要塞的将领刑将外,有昆仑剑阁不世出的数十位守阁长老,都是年岁颇久见识深远的老剑仙。还有天东十二星川的九金兰,此间天下数千年里最耀眼注目的一代。有绝云岭妖帝和引幽、宫煞两位青红鸾卫统领,几乎和摘星观星同属一辈。有八方风雨、天北六姓十阀门的家主长老,还有许多割据一方的散修。如青海长云暗雪山的楼兰君主,白云间万仞山的杨柳,大

    武宗韩毅,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李封侯,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阴山,辕门的边秋,说书人的祖师爷杂谈,南海夜骑郎,千嶂里的孤城闭,刻碑人公孙有礼,罗浮宫主罗世通,玄阳宗主赵无眠,断家刀客和佛门灵山几尊佛、洛长风的十字同袍等七十余人。

    却无一人知晓暮凉来历,甚至对此名也是闻所未闻。

    “看来除了布衣楼莫前辈,就只有异族化外天那位天醒神将翦对这位暮凉有所了解。想来是位避世已久的高人。”离落心中想着。

    “管他暮凉是谁,反正是友非敌。”月三人看得很开。

    莫相期没有说话,她有些恍惚,觉得那座高大青玉牌上的背影有些熟悉,却一时间无法想起……

    暮凉仰头饮了口酒,视线顺便瞥了眼天外的几处战场。然后以袖轻拭酒渍,说道:“将我当成对手,于你而言不是一件好事。何况大道修行苦,你这神引上境或者说接近圆满的境界,更是得之不易。要好好珍惜才是。”

    当着两座天下无数强者和千军万马前,暮凉竟以长者前辈的口吻说教起来。而且,对方还是化外天下异族百将策排名第二的高手,连神引上境的莫七难都敬畏三分的高手!

    这种情况,使得逐鹿原城头群雄和异族图腾大军前的一众天策上将和些许天醒神将们,顿时目瞪口呆。

    “这厮,作甚?”玄阳宗主赵无眠。

    “那自称暮凉的家伙病入膏肓哩。否则怎敢与那位这般说话?天醒神将翦,一座天下当之无愧的第二强者,据说比当初提剑入化外天的至圣先师白知秋还要强。那黄金台上包括莫七难前辈在内,十一人联手恐也最多五成胜算吧?”说书人的祖师爷杂谈。

    “疯了疯了,一定是疯了。这厮精神失常,莫七难也放任不管。怜我大好河山,如今拱手相让。”被尊称为道剑仙的剑阁守阁长老。

    当然也有畅怀大笑的,那是另外一种看法。

    “虽然从不知暮凉是谁,但就凭着今日敢于两座天下阵前训斥化外天第二强者的这份胆识,我王敖老祖交定了这个朋友。”王敖老祖。

    “且不论生死明日,此间此时,当浮一大白。”老酒头。

    “江山当生此辈人。”天东九金兰叶惜朝。

    “感觉,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柳十三。

    “是真的找死。”南宫九。

第十七章 暮凉在此(下)

    异族图腾大军前那尊高约二十丈的法相肩头,天醒神将翦竟然依旧神色如常,连气息都未曾出现丝毫的变化:“前辈教训的是。”

    青玉牌上翘着腿的暮凉说道:“既如此,带着尔等虾兵蟹将撤军三百里,我不予计较此次围城。”

    逐鹿原城外两座天下阵前的对话着实惊呆众人。

    化外天异族第二强者的恭敬和来历不明自称暮凉的家伙的随意无畏,对比鲜明。仿佛那天醒神将翦只是天赋卓绝的化劫境年轻佼佼者,暮凉才是趴在自家宗门山头千年的神引境圣人似的,荒唐无比。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却又由不得怀疑。乱世劫两座天下逐鹿,生死大义绝非儿戏,那天醒神将翦总不至于糊弄群雄,配合着暮凉演戏?

    “此间天下自乱世劫而今传承万年,难保那些不知名的深渊大山里不会蛰伏着一些,额……不问世事的老不死的。”天东九金兰木郎邪君。

    “蛰龙已惊眠,一啸动千山?”山中人吴甲子。

    “瞧暮凉前辈不拘小节洒脱的气质,八成不是名山大川的蛰龙,倒像是市井坊间贩席织履的。”水月洞天白发仙。

    “说不准和老酒头是同行。”水月洞天白芷苓。

    “真要是同行,我这十分铺子的生意就惨淡喽。”老酒头酒招旗笑道。

    “暮凉在此,已入我画。”画圣手中一杆笔,双眸已含光。

    “记得画得帅些。”暮凉随手一扔,手中酒壶落在城头,被画圣接住。而他自己则是起身站在高高的青玉牌上,随意挥袖整顿衣袍,便引动天雷滚滚和霹雳的闷响。

    青玉牌下,柳十三和一众二十四年少心惊,各自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抬头望着那道似乎与天齐高的身影,高山仰止……

    暮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露出罕见的认真神色。

    他再次开口,声音上透九霄,下穿地府,异族图腾大军闻之军心动荡。

    暮凉说道:“十息之内,图腾大军后撤三百里,今日无恙。否则暮凉在此,子不

    出,逐鹿止。”

    天地寂静!

    逐鹿原城头群雄和城外列阵以待的兵马、视线全都聚集而来。

    异族图腾大军内出现不小的躁动。一个个天策上将怒火冲天摩拳擦掌,纷纷请求出战,恨不得将口出狂言的暮凉立斩于阵前。

    天醒神将裳和师出同门的天策上将样,同为十八月宫宫主的两名异族强者相对理智安静些,许是听闻了暮凉孤身独闯龙门客栈而后安然无恙离开的事迹。据说当时龙门客栈潜伏的异族强者绝不在少数,包括境界修为更上一层楼的天醒神将翦在内。那般阵容,甚至留得下当初的白知秋和李星云联手。可最终,却是任由暮凉来去自如。

    其中关键,细极思恐……

    远远眺望着暮凉的身影许久,天醒神将裳问道:“百尊谱上确实查无此人?”

    师出同门的样点了点头:“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晓星残月帐动用所有力量,也没能找到有关暮凉的任何过往。仿佛,他只存在于现在和未来。”

    天醒神将裳若有所思:“会不会和李星云、白知秋有关?类似帝御天、陈青那样?或者说,真的是沉睡了万年的不朽者醒来?”

    天策上将样说道:“无法定论。”

    天醒神将翦话锋一转说道:“咱们的谍报网,看来存在很大漏洞啊。”

    两人对话间,身前那尊二十丈高的法相肩头,天醒神将翦冲着暮凉遥遥抱拳:“翦自知单打独斗并非前辈对手,所以传信我师计都玄首从家乡死人墓里唤醒了几位长者。前辈若能不吝赐教,我族大军后撤三千里又何妨?”

    话音未落,苍穹之上见风起云动,诡异地出现一个云卷泉眼。那泉眼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撕扯,陡然变成方圆千丈的巨大金色漩涡,仿佛连接了两座天下的空间之门。那漩涡不停吞吐风雪,才十数息而已,逐鹿原城周围数百里之地的温度竟瞬时骤降了几分。

    “化外天果然留有后手。”青玉牌上,暮凉负手而立静静望着那汹涌的漩涡。他的目力极强,几乎看得到空间之门后被重重

    风雪阻隔的化外天三分景色,隐约是千山万重,水险万重,破败万重。

    紧接着他听到脚步声。

    他看到化外天下有座万丈高的雪山巨岳扭曲变形,幻化成一个等高的白袍身影,持开天斧钺,然后大步一迈缩地千里,身形法相大小如意,不消片刻就跨入空间之门。

    他看到荒芜之地的五湖四海和十万大山里,有数不清的渺小如芥子的金色零星朝着一处云顶汇聚而去。每一粒芥子飞逝后的轨迹都是一根金色的丝线。起于四海八方,最终被云顶之上一位嫁衣女子牵在掌中。那女子步履翩翩,手牵万千金线,稍稍用力,便有上万枯骨披甲的金甲巨灵在群山诸海间赫然站立而起,跟随嫁衣女越界而来。

    他看到一个被剜去双目、头顶只留下寥寥数根白发丝的老者,满脸随年岁沉淀的色斑,胡须雪白,骨瘦如柴,走在白袍身影和嫁衣女的前方。悄无声息,轻飘飘地仿佛是漂浮天地间的一根鸿羽。

    暮凉只是漫不经心多瞧了那被剜去双目留下的两处虚无空洞一眼,便有种日月轮替沧海桑田的恍惚错觉。他稳住心神,蹙了蹙眉,再度定神凝视。发现那灰衣老者的双目空洞处,深不见底地藏着天时流转和地利更迭,有大道运转的痕迹……

    白袍男子,嫁衣女,枯瘦老者。

    暮凉从这三人身上感受到的修为气机,全都与那天醒神将翦极为接近。那位灰衣老者甚至更为恐怖,粗略估计,已经半只脚迈出了神引境的束缚,不出意外是个半步周天境的神裔仙罗。

    这三人从漩涡里走出,漫天风雪顿时静止。

    身后连接两座天下的空间之门眨眼间顷刻愈合。

    “破天荒,缝山河,定时常。三位前辈神裔仙罗,均是万年前两座天下那场战事的见证者,也是参与者。”

    天醒神将翦纵身一跃,从法相肩头跃到头顶,然后依然礼数周到,冲着暮凉抱拳:“还有愧为神将的在下。”

    “愿领教暮凉前辈半步周天的真神风采,望前辈赐教!”

第十八章 周天之境

    异族天醒神将翦说暮凉是半步周天的真神,可那个不修边幅的家伙,他真的一只脚迈入了周天境的门槛?万年以来,神引境圣人都屈指可数,若说神引之上,就只有无尽峰上的天九刃前辈一人抵达那重境界而已!

    暮凉何德何能与古人并肩?既为半步周天,又名声不显?

    高高的青玉牌上,突兀出现的暮凉留给逐鹿原城头群雄心里的疑问有许多许多。他的身份背景,他的真实修为和年龄,他的师承,他与莫七难是否熟识,以及是否认识洛长风,他曾流传于江湖的传说,他的过去和未来,甚至他的现在。关于暮凉的所有事情,对于天下群雄来说都是未解之谜……

    其实,暮凉的存在于化外天异族又何尝不是始料未及的变数?百尊谱从未记载只言片语,晓星残月帐一问三不知,对他恐怖的境界估计,也只是猜测揣度的半步周天,具体杀力如何,谁也没个准信,故而天醒神将翦连冒险都不愿。只能提前暴露化外天下的底牌,请出破天荒,缝山河,定时常三位沉睡万年的神裔仙罗老祖压阵。硬生生将两座天下的乱世逐鹿之争按照既定的计划向前推动了数十年,所带来的后果,也是晓星残月帐无法估量的。没办法,总不能逐鹿大军刚刚挥师东进,就如那暮凉所言,子不出,则止步于逐鹿原城外?

    云头之上的白袍男子双手拄着开天斧钺,目光犹如神炬,一一从城头上扫过,随后又瞧了瞧方圆千里之内那些捉对厮杀的战场。极为失望地皱了皱眉头:“万年后的域外天,可真是半点儿惊喜都没有。”

    那些拴着金甲巨灵的金色丝线不知何时已和三千烦恼丝盘混在一起的嫁衣女瞧着是个成熟的少妇模样,风韵且妩媚。她纤细的葱指撩拨着一缕金色烦恼丝,看了看暮凉,随后视线落在城内十分铺子里独自饮酒的莫七难身上:“这不是有个神引上境?模样倒是俊俏,就是不知道床上功夫有没有境界这么高。”

    酒铺里,莫七难笑而不语。

    城头上,莫相期极为厌恶地瞥了嫁衣女一眼。

    接连被破天荒、缝山河两位神裔仙罗忽略无视的暮凉轻笑,心想着这两位老祖沉睡万年,睡糊涂了?眼力见差成这样,

    除了年岁长点儿,还有何惧?

    那灰衣枯瘦的老者倒是要小心应付。

    刚想到此处,被剜去双目的灰衣老者双手负后,暗自打量暮凉许久,发现竟从黑袍的暮凉身上看到了两重人影,分别位于光阴河流的两尽头,若即若离,若近若远,飘忽不定。

    灰衣老者双眼藏着一座天下的天时地利轮转交替,即便是万年之前,他对于时间的感知和掌控,也是除此一人绝无仅有。

    故而当发现暮凉之后,沉默许久。这才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你的身上有许多秘密。”

    暮凉笑道:“终于有个识货的。”

    嫁衣女重新望着暮凉,流露讶异:“半步周天?”

    白袍男子依然不以为意:“希望不是纸糊的境界。”

    暮凉随手撕下一角衣袍,用黑布长条系着散发,犹如一条抹额。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无波无澜,反而是嘴角露出一撇笑容:“那就看看,究竟是你的命硬,还是我暮凉的境界稀拉。”

    暮凉亮出白鹤展翅的造型,轻飘飘从青玉牌上落下。这当然是他故意显摆,以他的修为只要愿意,千里山河转瞬即至。他只不过是想给柳十三等一众小辈瞧瞧什么叫神仙风采。

    却惹来一阵嗤之以鼻。

    暮凉缓缓飘落,身影被青玉牌挡着,异族大军看不到他的身影,自然也看不到他的手脚。在离着地面十丈高处时,白鹤亮翅忽然悬停。暮凉一脚踢出,面前镌刻‘暮凉在此’的青玉牌疯狂翻转而起,掀起风沙阵阵。

    二十四年少纷纷掠飞,惊闪散开。然后不停后退,一直退到列阵以待的天下盟军诸位统领前,然后撕扯着嗓子在巨大风沙里命令天下盟军有序后撤,以袖袍遮挡迎面的风沙。身形踉跄,根本站不稳脚。

    暮凉幻化法相,眨眼变成一尊三十丈高的黑衣战神,宽大手掌赫然一抓,握住那疯狂翻转的青玉牌,然后原地旋转简单而又粗暴的抡了一圈,青玉牌脱手而出,飞过之处,大地倏地龟裂,一条十数丈宽的沟壑朝异族图腾大军蔓延。沟壑之上龟裂的碎片被狂风刮起,飞沙走砾,似万千剑雨,全都朝异族大军吞没而去。

    而且沿途势如破竹,硬生生让捉

    对厮杀的冷清秋和天策上将罗避其锋芒,从生死之战里解脱出来。

    这一幕被逐鹿原城头之上的天下群雄看在眼里,被护城河外结阵以待的天下盟军看在眼里,顿时振奋人心,群情激昂:“好个暮凉!”

    异族图腾大军身前是百将策榜上有名的一尊尊天策上将,一字排开。众天策上将身前,还有几位没有参与厮杀的天醒神将,包括异族裳在内。作为化外天下百将策当之无愧的第二强者,此次百万图腾军的统帅人物,天醒神将翦的巨**相自然位于最前方。

    面对半步周天境暮凉的出手试探,即使境界如他也不敢托大。他的身影从法相头顶刹那消失,连着法相眨眼便出现在大军千丈之外的荒原上,双掌推出……

    两座天下两军阵前,背悬法相的异族天醒神将翦双掌横推着长宽数十丈镌刻‘暮凉在此’形如青山碑石的青玉牌,双脚在大地之上踩陷两道印痕,不停后划,随后被十数丈宽的沟壑抹平。

    天醒神将翦面露狰狞色,饶是他在巅峰状态使尽全力,竟然接不住这半步周天的暮凉随手一击!

    荒原上连退千丈!

    而后没有任何悬念,直接撞飞了几名一字排开列阵的天策上将……整个过程实在太快,快到令人反应不及。甚至根本就不曾想到,天醒神将翦竟然不合暮凉一击之敌。

    那云空之上嫁衣女察觉形势不对,三千烦恼丝登时暴涨,数千跟金色丝线将势如破竹的青玉牌捆了个扎实。

    嫁衣女神引境界圆满的气机倾泻释放,与天醒神将翦两人联手,这才将那块‘暮凉在此’的青玉牌稳住,没能撞入异族图腾大军之中,否则必是死伤无数的场景。

    与嫁衣女同时出手的,是那位挥斩开天斧钺的白袍男子。千丈巨斧,劈开无形的层层空间界墙,没入常人无法理解的空间轨迹里,以最短而又最快的距离迎着暮凉头顶斩落。

    暮凉的黑袍法相在那斧钺之下轰然兵解,化成四道漆黑乌泽的流光,窜入天外。

    那天醒神将翦,缝山河的嫁衣女,手持开天斧钺的白袍男子相继追逐而去。

    灰衣老者则凭空消失,原地泛起丝丝空间涟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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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的昆仑,天机阁的榜,妖丛的麟凰,日不落的殇。山两界的魔门,帝王盟的金汤,八百宗的奇才,七州域的乱荡。神引的雄寇,待宰的羔羊,七卷的天书,天下谁作王。千年流逝落定尘埃,一切只剩下流传于世的这首童谣!书友群:303859996欢迎加入钧天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钧天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钧天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