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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弥普普     娇术txt下载     娇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四十九章 一家

    此时早已入夏,虽然才是卯时,然而日照当空,红日如火,已然有些炎热之意。UU小说www.uu234.cc季清菱骑马而来,不知不觉之间,身上就起了一身薄汗。

    她脚下没脱了靴子,再如何小心,一进得水里,还是溅起了水花,那一股子凉意更是隔着皮子透了进去。

    季清菱一脚踩出一朵水花,觉得实在好玩,只是才走得两步,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顾延章选的这一处地方乃是一个平缓的小水潭,在外头时看着好似水浅得很,可一进得来,才知道其中水深,不过几步路,那水就几乎要没过了短靴,浸湿裤腿。

    再兼靴子太重,到底是外物,做不得如臂使指,踩在水里,很容易就惊了一片水,把凑成一小群,比半根婴儿手指头还小的鱼虾都给撵走了。

    她有心要凑这个趣,只犹豫了一下,便回了岸边,把鞋袜都脱了,又挽了裤脚跟着下了水去。

    寒潭水透心凉,甚是清澈,连最底下的泥沙、水草、小虫都历历可见。然而俗话从来不哄人,都说水至清则无鱼,果然季清菱走了足有一多丈远,见的全是小得能从指头缝里漏出去的鱼虾,莫说成气候的肥鱼,便是如同巴掌般大的尺寸都寻不到一样。

    季清菱一路走,一路往水里看,走几步,试着捞一把,却只捞到了一手的水迹。

    她好容易到得前头,忍不住对着几步开外的顾延章道:“五哥,此处的鱼都好小,捉不住怎的办?”

    顾延章正弓着腰,把手伸在水里,听她说话,却是没有答复,而是转过头来,轻轻摇了两下,示意她不要动作。

    季清菱连忙站住了,也不敢动弹,只噤声立在当地。

    她与顾延章隔了四五步,引颈去看,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瞧见五哥的手放在几块石头边上,而石头那缝里头好似有一尾鱼窜来窜去的。

    那鱼不过季清菱大半个手掌的大小,虽是隔得远,看不出来胖瘦,可凭它这个样子,平日里是绝对没有资格上桌的,然而眼下在这水潭里头,倒引得顾延章、季清菱两个都严阵以待。

    顾延章整个人却一动不动,就这样保持一个姿势,站了许久。

    季清菱站着等了一会,想要走去前头,却又怕自己弄出动静,惊了鱼,正犹豫间,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忽听得前头“哗啦啦”的水声,顾延章一下子站起身来,双手抓着一只正拼命甩着尾巴挣扎的鱼,回头同她道:“清菱,把我怀里那布袋子取出来。”

    简直是意外之喜。

    季清菱三步并两步,一边急急往前走,一边忍不住问道:“五哥是怎的抓的鱼!我刚刚也试了半日,这些小东西鬼精鬼精的,躲得好快!”

    她口中说着,好容易到得顾延章跟前,虽是小心翼翼避让开了,依旧给那鱼尾巴溅了一脸的水。

    顾延章手中捏着那尾鱼,此时已是直起身来,双手半举。

    季清菱便躲着把手探进他怀里,果然摸到一张布,掏出来打开一看,原是个纱布袋子。

    她将那纱袋抖开了,顾延章把手一松,那鱼便跌进了袋子里,犹自甩啊蹦啊的。

    顾延章将那纱袋接了过来,扯了上头系着的绳子,绑在一旁的石头凸起处,复才指了不远处的石头缝,道:“清水难住鱼,此处游鱼都在石头里头藏着,你寻了要的那一条,在边上站了,莫要着急,只不要乱动,叫它以为你同它一样是长尾巴的鱼,再慢慢把手探过去,轻轻捏了,拖得出来,便抓到了。”

    这话听来甚是简单,季清菱登时摩拳擦掌起来,旁观顾延章依法而施,见他过了片刻,又捉到了条,比方才得的还大上两个指头宽的模样,更是蠢蠢欲动。

    她照着那办法,盯着石头看了半日,终于找得一条停着不动的黑色小鱼,鼓着腮在吐泡泡,便轻轻走得过去,学着顾延章的样子站立不动,将手放在水里,心里默默念着“武陵人捕鱼为业”,等到一篇文章背得完了,见那鱼依旧还在慢吞吞吐泡泡,便轻轻把手移得过去。

    前头样样都顺,然而这一回,离它还有半寸远,眼见就要碰到了,那鱼“蹭”的一下,便钻进了石头缝里,再不肯出来。

    季清菱不肯服输,又抓了两回,依旧连块鳞片都碰不到,实在难忍沮丧,只好站起身来。

    不远处的顾延章已是往袋子里又装了两条,虽照样是小鱼,可拢起来一算,也有大半斤,他见季清菱直了腰叹着气站着,不由得笑道:“此处水冷,你且上岸把脚擦干了。”

    季清菱哪里肯,只道:“我连鱼尾巴都没能碰到呢!”

    她的语气里带着三分的不足,又有些许自叹,明明声音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一点尾音都没有,可顾延章站在不远处,不知为何,硬生生从里头听出了几丝娇意同甜味。

    这两个多月以来,从在京城开始,他就一日都没有歇过,等到了沙谷口,更是忙得连轴转,好容易今日忙里偷闲,其实当真有些撑不住了,只想躺着睡一觉,可一接到她的回信,脑子里就忍不住想要见这一个人。

    眼下当真见着了,知道她在官驿里待了许多天,也不曾出去,心中仿佛炸开了花一样,想要带她看这一处,又想要带她看那一处,明知道她不会饿着,可从前吃了她不曾吃过的好鱼,就是想捉给她吃。

    顾延章心中仿佛被那一片片软绵绵的花瓣填得满满的,只觉得脚下踩着的泥沙也软软的,穿过树梢吹拂在他脸上的风也软软的。

    远处是山涧,依旧能听到山泉自石头间渗流出来的潺潺声响,近处就是足下的溪水,正汩汩而流,和着鸟叫虫鸣。

    阳光被树叶拦着,细细碎碎地洒在他家清菱的身上,和着溪水面上的粼粼波光,映着她白皙的肤色,叫顾延章看得心中暖醺醺的。

    同我是一家的,再跑不掉的。

    他心中笃定地想着。

第九百五十章 烤鱼

    实在见不得她着急,顾延章涉几步水走了过去,道:“我来教你。UU小说www.uu234.cc”

    他嘴上说着教人,当真也不废话,牵着季清菱的手,寻了一处大石多的地方,叫季清菱自选了一尾想要捉的鱼,带着她挑了下手的地方。

    他就贴身站在她后头,双手握着她的手,两人一齐躬下腰,将她整个都都收在怀里,如此带着她的手,在溪水里等了不知多久,忽的引着季清菱将手轻轻一拿。

    季清菱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全不敢置信,自己竟是当真捉到了鱼,只是手里那鱼的尾巴同脊骨正拼命挣扎,几乎要脱出她的手去。

    她不敢用力捏,因那鱼小,生怕用力就把鱼给捏死了,又不敢放松,生怕没拿住,鱼又跑掉了,当真是急得不行,只好乱叫五哥。

    顾延章看得直笑,去旁边取了纱袋过来,给她把鱼放了进去,复才笑道:“既是捉到了鱼,就上岸去了罢?一会在水里泡久了,脚都要变冰的。”

    一面说着,一面又把头脸低给她,认认真真地道:“亲了才给走。”

    季清菱左右一看,见跟着的人还未到,只有几只乱叫的虫鸟,便抿嘴一笑,凑头吻了他的嘴角,笑吟吟地踢着正步,施施然走出一片哗啦啦的声响,就这般上了岸。

    顾延章含笑看着,见她擦干那一双赤足,重新穿了袜子,又着了鞋,这才回头继续捉鱼。

    没了季清菱在一旁分他的心,没多久,他就拿了六七条大小不一的野鱼。

    本就是吃着玩,不过尝个味道而已,顾延章掂着觉得差不多,便也回了岸上。

    季清菱正坐在岸边的青石上头,抱着膝盖,笑着等他来,此时见人回来了,一手去接那纱袋,一面忍不住问道:“五哥,松香同秋露他们怎么半日还不来?莫不是走丢了罢?”

    顾延章面不改色,只道:“恰才没同你说,我已是交代那几个,方才也留了记号,叫人在那一处等着,莫要过来吵吵。”

    秋爽还罢了,只可怜松香同秋露,本来自傲很是安静本分的,在府上最为沉稳矜持不过了,莫名其妙给顾延章冠了个“吵吵”的名头,万幸没有听到,不然眼泪都不知道流给谁人去看。

    他说完这话,又笑着道:“今日我做给你吃,好不好的?”

    季清菱笑眯眯的,道:“那我去捡柴?”

    顾延章道:“那边马背上的袋子里头有石炭同引火之物,你且不用理会这个,只去弄些细枝来,寻个干净的地方坐了等吃的便是。”

    季清菱一一应了,站起身来,先数了鱼的数量,果然去捡了十余根细直的细枝过来,又取了马背上的袋子,捡个干净的地方放着,复才拿了帕子,去河边洗细枝。

    顾延章此处已是用匕首将鱼开膛取脏,又拔了鱼鳃,在溪水里将鱼洗得干干净净,将洗好的鱼排在石头上,从大到小,整整齐齐的。

    排个鱼都这样讲究,如此性格,这般做人,也忒有意思了。

    季清菱看得直笑,一面洗那细枝,一面问道:“五哥,你甚时这样会抓鱼了?我怎的不知?”

    顾延章手中不停,却是道:“小没良心的,从前自延州去蓟县的路上,有几回在山上,干粮不够了,不是我去捉的鱼?当日吃得好,转头便忘了。”

    季清菱仔细回想,好似当真有那么两回,只是过去得太久,已是不太记得清,想到从前,忍不住心中微叹,却是不再提及,笑着道:“那我回去拿纸笔记了,说某年某月某日,五哥在某处,给季某做了好鱼吃!等我将来老了,重新翻出来看,再来谢你。”

    顾延章微笑道:“我不用笔记,等到老了,也依旧记得某年某月某日,我同清菱在某处一起吃鱼。”

    季清菱只抿嘴笑,同他对视了一会,把手里头的一把细枝递了过去,复才拖着步子慢悠悠回了那生火地方。

    顾延章很快就把六七条野鱼串好,捉了半日,才得一把,等到生了火,又挪了几块石头砌了个乱七八糟的灶台,就这般把细枝架在上头,将鱼烤了起来。

    他烤鱼甚是耐心,不断将手中细枝翻转,那鱼大小不一,难为他一条都没有烤焦,全是外脆里嫩的,只加了一点点盐巴,味道却是调得很是合宜。

    熟一条,顾延章就先尝一条,觉得咸淡好了,就递给季清菱。

    可烤得熟的越多,他的脸色就越失望,等到吃了最后一条最大的,终于忍不住道:“明明上回那肉甜得很,也好吃,都是差不离的鱼,又在一条河里得的,怎的今日就没了当日的滋味……”

    他一心要给季清菱吃好味道,此时尝了,只觉得远不及当日,实在搞不懂原因。

    季清菱本就是吃个开心,今次已是十分满足,便笑道:“五哥不是说,当日乃是巡渠时路过山地,偶然得见,当时已是走了大半日,想来腹中空空罢?莫说有整条烤鱼吃,便是嚼个鱼头,怕是也香得厉害。”

    顾延章恍然,登时也有些好笑,惋惜道:“早知道带些旁的东西来……”

    季清菱有心逗他,便道:“这鱼也好吃,五哥烤的鱼,比旁人烤的要甜多了。”

    一面说,也不顾自己没有擦干净嘴巴,一面凑上前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笑问道:“你且尝尝,甜也不甜?”

    顾延章哪里料到今次会有这一下偷袭,面上一怔,仿佛整个人都被甜得呆了一般。

    季清菱难得占了上风,正乐不可支,然而还没等窃喜多久,对面那个正发着甜味的人已是整个压了过来,将她的嘴整个堵住。

    两人互相研究了半日,究竟这鱼甜不甜,有多甜,等到日挂中天,复才收拾东西,把火灭得透了,随地掩了吃剩的鱼骨,也不骑马,就这般一手牵着马,又拿剩下的那手互相牵着手,踱步往林子外头走去。

    外头一个松,两个秋已是坐了半日,所有话题已是聊完,倒是秋爽正缠着要给秋露、松香两个看手相。

    “……我给夫人去铺子里买书,见得一本相手的,说得十分准,我且照着给你们看了,铁口直断,叫你二人立时就知道自己有无发财的命!”

第九百五十一章 通渠

    二人回得官驿,已是下午时分,因沙谷口营地里头晚间还要吃团饭,顾延章就不再多留,同季清菱吃了一顿便饭,便带着松香走了。www.uu234.cc

    临行之前,他忍不住同季清菱道:“我已是同营地当中说好了今夜要酉时换流,眼下汴渠里尽是黄河水,浑浊不堪,洛水却甚清,等到酉时过了,开闸放流,说不得能看见清水驱浊水。”

    他一面说着,口气已是有些激动起来,道:“清菱,这怕是百年难遇的水利大事,南堤的水柜已能蓄水,将来便是黄河水泛,也不至于像从前那般!”

    说到此处,他却是叹了口气,有些沮丧的模样,道:“本来真想带你去看……”

    沙谷口的营地里头除却民,便是官吏,全是为了此次水事而来,人人不得随意进出。眼下虽是最后一日,吃过今晚团饭,明日便能各自散了,可顾延章毕竟是主理之人,不好带着季清菱出出进进,否则给旁人看在眼里,有些不合宜。

    他做了事情,还是这样成功的大事,有心想给季清菱看,想给她知晓,还想得她夸奖,此时得不到便算了,连看也不能给她看,实在心有不甘。

    听着顾延章的口吻,又看着他的模样,模模糊糊的,季清菱好似就抓住了那一丝感觉,她也有些遗憾,却未曾露得出来,道:“等明日五哥回来,再同我细细说明今日场景!”

    两人惜别一回,顾延章果然骑马而去。

    季清菱一人坐在屋子里头,心烦意乱,始终定不下来,因已是听得顾延章说,开闸在酉时,才到申时,整个人就已经坐立不安起来。

    她手中举着一册书,看也看不进去,想要习字,照着帖子临了半天,写着写着,一笔草书,不知为何就写成了馆阁体,等到回神一看,竟是有些形似五哥的笔风。

    正烦躁间,外头秋爽却是喜滋滋地跑了进来,同季清菱道:“夫人,驿站里头来了两个人,抬了只羊羔,说要给您做谢礼!”

    季清菱听得一愣,奇道:“什么谢礼?”

    又问道:“莫不是营地里头送来的?”

    她在此处并不认得什么人,想来怕是顾延章回得营地,怕她在驿站里头没甚好东西吃,特叫人给过来的。

    秋爽摇头道:“听前头驿卒说,乃是两个行商,前一阵子在此处住过,说得了夫人的提点,买卖酒水饮食,眼下得了一笔小钱,因不知如何回报,打听到咱们不曾走,特叫人挑了一头才三个月的嫩羊羔子来!”

    季清菱恍然大悟,想着怕是那日在厅中遇得的三个赣州商人了。

    不过无功不受禄,她虽然提点了一句,对方能得到好处,也全靠其人本事,这谢礼并不能收。

    她想了想,道:“来的人走了未曾?若是不曾走,叫人按着价给了银钱,就说咱们同他买的。”

    秋爽还未答话,秋月已是跟着进来了,正听得季清菱这话,道:“我方才去问了,说是来人放下东西,只同驿卒交代了一句,人便走了,不过是个帮着运送的,收钱办事,不晓得托付之人是谁,又在何处。”

    倒是退也不好退回去了。

    季清菱心中无奈,只好收了礼,权且记下此事。

    因明日沙谷口水事结束之后,一行人便不再留停留,而是要同顾延章一齐回京,她又听闻这一头羊羔足有二三十斤,知道己方这些许实在吃不完,便把那羊的给了驿卒去料理,今晚、明早吃完,剩下的任由其分派,用以答谢他们近日照料。

    此处驿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无论吃用都有些匮乏,听了季清菱的意思,驿站里头的杂役们个个都欢欣雀跃,那驿卒的娘子兼着灶上厨娘,更是乐得颠颠的,特跑来房里同季清菱问道:“得了这一只羔崽子,夫人欲要怎的吃?”

    季清菱脑子里头尽想着营地当中的开闸之事,无心在这上头,更无甚胃口,便笑道:“看厨娘子便宜,擅长做什么,便做什么菜色即可,我并无忌口。”

    那厨娘欢喜道:“此处从前分到过几回羊腿肉,我拿来烤了,人人都夸赞,今次便烤了四条腿来吃,不知妥不妥当的?”

    季清菱自然无可无不可,却馋得下头秋爽口水直咽。

    这许多天来,众人忙着赶路、办事,正餐没怎么好好吃,多是啃干粮的,好容易到了此处驿站,偏生又这样偏僻,依着顾延章的官品同差遣,一日倒是能分两斤羊肉,然而奈何无肉运来,想给她分也分不了,只每日凑合吃些东西,间或得两餐过得去的。

    一时那厨娘颠着屁股走了,剩得季清菱坐在案前,想了又想,到底还是坐不住。她突发奇想,心道:往西北处走,正是汴渠,沙谷口处开闸放水,眼下再不同从前,换了水源,那水流流向自然不同往日,好似果真能瞧见水往京城而去,我不能同五哥一并去营地当中,可在下流看那水势变化,水色变幻,不一样似与他一齐看了一般?

    如此想着,她登时就再按捺不住,转头叫了一声秋月,道:“叫他们帮着备马,咱们去一趟西北河边!”

    ***

    一行人到得河边的时候,已是接近酉时。

    比起前一阵子行水路而下的时候,今日的汴渠水格外平缓,只是那水依旧黄黄的,乃是自黄河里裹挟而来的泥浆所致。

    此时天色尚早,河渠两岸皆是已经重修过的河堤,看上去甚是规整。一眼望去,河堤外头全是新淤的田地,茫茫不见尽头。

    季清菱卡看着这场景,心中有些紧张,不知是紧张那导洛通汴的水事,还是紧张那新淤的田究竟会不会在今年再被那水汛所淹。

    秋月随身带了个日晷出来,见季清菱站坐不安的模样,便道:“夫人莫急,还有半刻时辰呢。”

    众人便顺着这堤岸走了走。

    季清菱走了许多圈,只觉得已是过了一年这样久,再看时辰,早过了酉时。

    秋爽忍不住道:“不是说酉时开闸,怎的现在这渠水还不见动静?”

    秋月便道:“哪有那样快,那水从上头流下来,难道不要功夫?”

    众人又耐心等了片刻,还未等到河水色变,却听得远处传来地震山摇一样的喝号声,欢呼声。

第九百五十二章 神工

    此时此刻,距离沙谷口营地约莫一二里地的汴渠上头,正站着密密麻麻的人,远远望去,数之不尽。www.uu234.ccwww.uu234.cc

    众人以队为列,排在河渠边上,并不算特别齐整,却隐隐约约自有排布。细看其穿着,各不相同,多是布衣农人打扮。

    夏日天黑得慢,虽说已是酉时,依旧青天白日,敞亮极了。

    此处原是黄河汇入之口,河道甚宽,举目望去,唯见上游混沌河水沿渠而下,其色泥黄,比起前一阵子,水势已是减慢了大半,至于水深,更是只有原来的十之一二。

    随着黄河流水的水深愈低,水势越缓,忽听得远处一阵叫嚷声。

    河渠极长,堤岸上候着的数万人,一行行地排开,听得远处嘈杂的声响,河边的人群里也渐渐骚动起来,个个想要凑到前头去观看。

    极目远眺,左侧上游乃是黄河,右侧却是数万壮丁历时四十余日,通宵达旦、日夜轮班新挖出来的河渠,光是两岸筑堤,就有一百余里,望之令人瞩目。

    黄河与才挖凿的新渠,恰似一个“丫”字。

    而众人就站在这个“丫”字三道会合的中间那一处地方。

    叫嚷声传自前边闸门处,此起彼伏,始终未停,而比肩继踵的人群里头,不知是谁人大喊了一声,道:“通渠了!”

    在上万人当中,如此一声大叫,其实仅有少数人能够听到。

    然而只得了这一个引子,却一人传一人,召得人人都引颈看去。

    应着其人叫声,新渠处原本干涸的河床上头,自远而近,忽然涌过来一条白练。

    那白练并不宽,只如同两石相夹的一线天,亮极白极。

    而它还未到得眼前,后头已是又跟上来了一条。

    一线又一线,正是自洛水过来的新水,层层相叠,线线相加,后浪赶着前浪,奔涌着汇进了汴渠。

    黄河入水口被封,同洛水入水口开闸正是同时,两处虽然距离相似,可黄河水疾,走得更快,洛水水闸开得慢,水来得也慢,一时之间,相似又不同于所谓的泾渭分明,并非左黄右清,而是前黄后清,那水势奔腾而流。

    此处汴渠水宽数十丈,河水便似涨潮一般,其汹涌之势,仿佛要吞天崩日,蔚为壮观。

    人群当中先是静默,随后,仿佛有人点了仙术一般,由低到高,忽然迸发出震天的呼声。

    那声音先若后强,由点而面,几乎把河堤、河面都要震得晃起来。

    黄河水流一旦截断之后,不过短短片刻功夫,便被后头的汴河水往前冲得远远的,转瞬间,一渠的浊水,便成了清流,而那流水与原本的黄河源流并不同,经由水缓流,其势比原本的汴渠要平缓数倍。

    黄泥水就这样肉眼可见地被改换为了清洛水。

    沙谷口营地当中的几乎全是京畿民,众人自小见得汴渠泛滥,苦水患久矣,见得此情此景,虽说还未经得夏洪,可亲手做建工程,有了如此宏伟结果,亲眼目睹,犹如改天换日一般,却是个个激动异常,盯着汴渠里的清洛水,一人挤一人,恨不得扑拱得进去。

    眼见形势渐乱,前头早有一人连忙挥了旗,两岸没隔一百步便站着的轮值差役当即吹响了号哨。

    民们到底是在营地当中被管束了许久,无论出入,皆有定时,虽说有些躁动,给这号哨一吹,人人都又归了原位,给人带着一队一队地回了沙谷口住宿的营地。

    回到地方,众人依序被引得到了营地当中的校场处。此时地面上已是用石灰粉撒出来纵横线条,划分出一块一块的地界,又写了院落房舍的排号。自有人在前头引路,带着民们依次入了列。

    诸人早已听得说今晚有团席吃,有肉有酒,又看了方才的洛水入汴,简直人人无论皮肉、还是血脉,俱是热得发烫,眼下一入列,人人都交头接耳起来,又见有人抬着大桶大桶的东西进得校场搭起来的台下,一个一个排开,虽是上头都盖了木盖,猜不出来里头究竟是有些什么菜色,可看那

    数量同架势,着实叫人心生期待。

    随着所有民俱都站进了自己应当在的位子里头,那许多大木桶也摆放整齐,原本嘈杂的校场处,却是慢慢地安静了几分。

    很快,搬抬木桶的人开始抬进来了许多大碗,将碗中装满了水酒,分给队列中的众人,叫他们一个一个往下递。

    后头人瞧不见前头是什么情况,可人群里却有人点着旁人道:“噤声,怕是上官要来了。”

    就这般一个传着一个,不但传酒水,也传话,渐渐的,说话咳嗽的声响越来越小,到得后头,数万人所在的场地当中,竟是全然静了下来,只有一丁点轻微的声响。

    不多时,所有人手里已是都捏了一碗酒水。

    校场当中砌了一个半人高的木台,木台左右有数名禁军拱卫着,当中摆着十余个大箱子。

    此时天色尚未昏黄,站在前头的民们一眼就认出了那熟悉的木箱子乃是从前发放赏钱时抬出来的。只是以前只有一个,眼下却足有十余个,看得人眼睛都要花了。

    正安静间,不知怎的,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欢腾声。

    说不清是在哪一处,有一人大叫道:“公事!”

    得了其人起头,人群有人看到了,有人没看到,可很快就有人跟着叫了起来,道:“公事!”

    人声与人声互传,场中每一队当中都有人大叫道:“公事!”

    呼啸声、欢呼声如同狂风海啸,席卷了这一片校场,一浪大过一浪,仿佛要把地皮都给掀翻掉。

    就在众人的呼声里头,数人已是上得高台。

    先站上去的,乃是数名宦官服色的黄门。

    民们认不得黄门打扮,恍如未见。

    跟在他们身后上台的,却是两名都水监中主理此事的官员。

    前头那人上得台时,叫声已是略高,等到后头那人跟得上去之后,才露了个头上来,便犹如在油锅里点了一瓢热水一般,场中爆炸开来,几乎所有人大叫道:“公事!”

    这一道声响便似漫天席卷的狂风,刮得人耳朵都要生疼。

    校场中足有数万人,哪怕只是十中五六,众人同时叫得一声,也能带来惊天声势。

第九百五十三章 团饭

    站在台上的,正是换了一身官服的顾延章。www.uu234.ccUU小说

    听得如此声响,其余人还罢了,有两名宦官却是面露震惊之色。

    民们虽然没有称姓氏,此处官职可称为“公事”的,也绝不止顾延章一人,可人人皆知此时声势,全是为他而出。

    一旁站着的都水监官员却是习以为常的模样,凑在新到的两个宦官耳边,同他们解释道:“顾公事桩桩件件亲力亲为,日夜与下头民在一处,每日赏银、奖饭、赏田之事,俱是他之倡议,又兼体上恤下,是以拥声甚大。”

    这官员见怪不怪,另两名宦官也只好跟着勉强露出淡定从容之色,以示自己作为钦定天使,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儿。

    可表面是一回事,心中又是另一回事。

    见得这情形,两人忍不住又悄悄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用眼神交换着其中的狐疑之意。

    一人眨巴眨巴眼睛,想从那连日赶路,困累得才打了几个打哈欠,正眼泪尚润,水光十足的眼波当中,给对方眨出一点子信息来难道当真是我见识短浅?其实主理如此水利大事,极容易得人心,而不是犯众怒?

    另一人原不过是从前在清华殿中伺候“杨皇后”左右的小黄门,此时仓促接了差遣,记事之后,头一回出宫,又从未办过差,样样尽皆不知,实在慌得不行,此时眼眶里头还糊着两坨上火而积蓄的眼屎,自然眨不出这样漂亮的秋波来,只好回了一个“俺实在也勿知呀”的茫然面色。

    此二人打的眉眼官司,旁人自然没有留意。

    而顾延章却是面色未便,伸手比了个手势。

    站在队列前头的差役们同时吹响了手中的哨子,而另有两人则是抬着托盘,上了台,当先行到了几名宦官的面前。

    托盘上各自装着几碗倒得已经溢出来的水酒,众人依次取了,端在手上。

    尖利的哨声齐齐响了以来,场中的声响渐歇。

    顾延章最后一个取了酒碗,抬头朝下头看了一眼,朗声道:“太后英明、陛下圣明,虽不能亲历,却能体察尔等辛劳!今日通渠既成,全靠诸位尽心卖力而为,如同当日所说,一日此事或成,朝廷便绝不惜赏!”

    又指着一旁的几位宦官道:“诸位天使领了圣命,今次特来给尔等发赏!”

    他说到此处,忽的转头对着一处队列道:“甲一队庚字房的杨席可在?”

    此处足有数万人,站在后头的,自然不能听清他的声音。

    那一队人人皆是朝后看去,不少人大声叫道:“杨席!”

    不多时,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同手同脚地自队列里跑了出来。

    早有差役在一旁等着,准备领着他上台。

    顾延章已是又道:“李崇左、黄林、张达、陈兴此四人可在?”

    他并不用手稿,也不用提点,就这样空口唤叫,似乎对个个名字都无比熟稔,记得甚牢一般。

    顾延章在上头念一个名字,下头便有人跟着报一个名字。

    随着一队一队当中,一个又一个人被叫出名字,上得台去,很快,便把本来空荡荡的台上塞得满满的。

    木台乃是方形,此时四方都有人站成了排,面向校场中的其余队列。

    顾延章一声令下,差役们去得摆在四角处的大木箱子面前,取了钥匙,将那箱子打开。

    里头满满当当,摆的全是成串的铜钱,暗沉沉的,可看下下头民眼中,却是个个眼睛都亮了。

    顾延章已是又道:“营地当中按着诸位所出之力垒了分数,眼下台上一百零四人,皆是分数最高,本官已得宫中、中书授命,将予众人一人八贯钱,今次几位天使皆在,请天使分而发之!”

    他话一落音,下头已是欢腾声四起。

    几名宦官被人所请,先头也是得了交代,此时连忙跟着前头领路的差役,一个一个给民们把八贯钱拎得起来,挂在他们手上。

    一百零四个民,哪怕有数名宦官,也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分发完毕。

    站在台上领赏银的众人,不少人流着泪、红着眼睛接过了那重重的银钱。

    宫中的宦官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个个已是把多年弓着的腰都挺得更直了。

    顾延章等了一会,见无人落下,复又道:“今次营中,但凡出力得当者,人人皆有奖赏,今晚乃是团席,请诸位满饮此杯,以酬自身!”

    他一面说着,一面举起了手中酒碗,先朝着上头的民、宦官,复又对着下头的人高举着敬了一回酒,最后大口饮尽,将那酒碗“啪”的一下摔碎在地。

    仿佛得了什么信号一般,台上,台下,人人都高举手中酒碗,欢呼着将那酒水饮尽。

    此时太皇太后丧期早过,酒水也解了封禁,不过营地里头的酒,自然不是什么好酒,几乎是一坛酒倒进一大桶水里头兑出来的。

    然而眼下的情况,便是不用烈酒,不过一碗几无味道的水酒,民们也自醉了。

    一大碗一大碗的饭食朝着后头传去,里头有炊饼、整块的肉、菜,光是肉味,便引得人人口水直流。

    众人席地而坐,大口大口地就着菜、肉吃炊饼,另有差役提着几个桶,走在队列里头,给众人加汤加菜,竟还有蒸出来的白米饭。

    趁着场中人人都在吃饭,都水监中的一众官员便领着台上的数名天使进了营地的房舍当中。

    里头早设了宴席,正等着他们入场。

    一名宦官忍不住问道:“怎的不见顾公事?”

    旁人道:“他且等一等就回来。”

    果然,过不得多久,顾延章就匆匆入了席,他简单同几名宦官寒暄了数句,等到酒过二巡,便礼数周全地致歉告辞而去。

    虽然进得营地才短短半日,可此处人人皆忙的印象,已是深入宦官们的心中,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有人问陪席的官员道:“明明这顾公事官职最高,怎的好似他倒是最熟得下头人的模样?”

    便有官员笑道:“我等各自手头分有细管之事,顾公事所管,便是统筹此处营地,他日日去得民住处、工地当中,与众人同吃同住,无论起居行事、饮食疾病,样样都管得,又每日给众人排榜名,怕是这数万个民,他记得住名字的,便有数千人,怎能不得人?”

    那问话的宦官听得连连点头,可看着这官员仿佛并无半点嫉妒之色,只觉得奇怪,等到席散之后,复又令人去打听。

第九百五十四章 挑刺

第九百五十五章 能宦

第九百五十六章 干饭

    这一厢王从惠拿定了主意,当夜在官驿里头辗转难眠,绞尽脑汁,盘算当要如何行事。

    他倒也不是蠢到极致,心里有了数,还晓得细细算一回范尧臣惯常入宫奏对的时辰,次日一早,又弄这样,又弄那样,硬生生巳时才出发,路上磨磨蹭蹭,回到宫中特去沐浴更衣,打扮整齐了,将将拖未时。

    因怕旁人分了自己的风头,他也不带上一同办差的几个小黄门,独自一人去了垂拱殿。

    得了仪门官通传,王从惠的一双腿才踏得进去,抬头一瞥,见得前头情况,心里就生出几分颤抖来。

    仿佛天意一般,今日殿中并不只有范尧臣,两府重臣,居然到了个七八成。

    而座上的除却杨太后,竟还有本应当正在崇政殿中上课的小皇帝。

    这是什么日子?众人在商量什么?

    正当这样要紧的议事,为何会把自家这样一个黄门官叫得进来?

    他心中还在忐忑,上头的杨太后已是当即问道:“王从惠,那导洛通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杨太后的口气不同往日,其中除却焦急,竟还混着几分严厉,她话一出口,殿上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才进殿的这一个黄门身上。

    此时此刻的垂拱殿中,不是宰辅,便是重臣,王从惠从前不过是清华殿中毫不起眼的黄门官,如何经历过如此的场面,给众人盯着,一时间连手足都有些发软。

    他路上已是背好了说辞,此时也顾不得多想,脱口便道:“臣才从沙谷口的营地当中回来,十数日当中,昼夜不休,在汴渠沿途数十处工地一一走访,问了所有管事之人,也亲眼……”

    对面还未说完,杨太后的眉头就已经皱了起来,打断道:“我只问你,那沙谷口的水渠,究竟凿通了不曾!”

    王从惠磕巴着道:“凿……已是凿通了……”

    因前头思绪被打断,回话以后,过了好一会儿,他也没能继续往下接。

    杨太后本就焦急,见得他这般迟钝,越发恼火起来。

    垂帘数月,她还未曾召见几个外官,每日见到的多是近侍重臣,入内禀事的不是宰辅一级,就是朱保石、崔用臣等人,这一干俱是人精,哪个不是举一反三,问一得十?常常连话也不必多提,自己提个头,对方就知道把后头所有东西全数补齐。

    杨太后还记得许多年前,彼时还是张太后的太皇太后当着她的面,对着先皇赵芮嫌弃“皇后无能”,说她作为一国之母,没个眼力见就算了,手下也俱是些“吃干饭的”,什么事也不会做。

    她当时只如同遭了奇耻大辱,虽出于孝道,不能反驳,可心中却认定张太后乃是看自己这个媳妇不顺眼,故意羞辱。

    然而等到杨太后掌了权,再回头看原本清华殿的黄门、宫人,时不时的,那“果真有些不堪用”的想法,就会缠绕心头。

    果然是“吃干饭的”。

    正问正经事呢!东拉西扯的!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喋喋不休!

    莫说不如崔用臣,便是比起新回来的许继宗,也实在也只够提鞋……

    此时此刻,那隐隐约约的想法,已是又在杨太后脑子里冒得出头来。

    眼见就要到得汛期,南边不少地方发了洪涝,各地不断往京中发奏报要钱要粮,要免赋税,还要药材,桌上的奏章叠得都要把她的头给埋了。

    三司跑来哭穷,各部司又互相搪塞,偏生这一阵子京中接连下了几场大雨,穿城而过的数条大河水都涨了数尺,引得人人心慌不已。眼下明明已是过了未时,这许多人不回衙署办差,都堵在殿中,便是为了是否要安丰军并蔡州两处的粮、药去往信州、建州抚济灾处吵个不停。

    因京师接连遇雨,有人忧心一旦将安丰军并蔡州两处的存储调往南边,偏逢汴渠发了洪涝,凭着眼下的存备,难以够用。

    却另有人觉得,若是依着原本的计划,导洛通汴当是还有十天便能竣工,即便遇得大涝,黄河之水不复入汴渠,应当不至于应接不暇。

    正值此时,沙谷口营地当中的奏表却是送入了中书,通报导洛通汴工期已竣,黄河改道、洛水入汴,一应全数做得妥当,而那主理之人顾延章,正要回京复命。

    此封奏章,很快就被递进了杨太后的桌案上,可究竟能不能信,朝中却无人敢于拍板。

    按着都水监原来的计划,本当要再过十余日,才能竣工,眼下明明前头工期近半时,沙谷口营地里头还民不足,正四处招募,后头虽然人是够了,可时间才过去多少?这是当真提前竣工了,还是那顾延章在夸夸其谈?

    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官员为图封赏、晋升,偷工减料、胡乱施为,导致最后出得大乱子,或是早已送得请功奏章入京,其实当地一地鸡毛。

    经历了前一段时间众人攻讦范党,杨太后已是认定自己今后不能只偏听一言,是以只好等着皇城司并京畿左近转运官兵其余官员的上折,好两相对照,才晓得那一处是否当真已经妥当了。

    谁知还未把其余地方的奏章等到,就先等到了奉命去监查的王从惠。

    自己一直用着的人,再如何无能,却也比其余生人值得相信些,是以纵然已是很是嫌弃,杨太后还是耐着性子,复又问道:“何时通的?怎么通的?那情况如何?可有什么问题?”

    她一连发了好几问,全然把王从惠心中已是备好的稿子打得乱了,叫他在肚皮里翻了又翻,复才找得出一一对应的话来,然而那“怎么通的”并不在准备当中,便拼命回忆当日领着自己四处查看的都水监官员所说,此时拿来复述。

    可王从惠当时听着觉得简单的话,因其实并没有真正搞懂,此时解释起来,难免有些颠三倒四。

    他见得不对,只好囫囵带了过去,将几个问题简单回禀了。

    王从惠一面答,上头杨太后一面问,她问题甚多,俱是围绕那新渠是否得用并黄河水情,另有汴渠上游水深等等,其中有过半不在王从惠的预计当中,当真是答得磕磕绊绊。

    然而无论如何,最终的结果还是十分明显。

    内侍官去得沙谷口,亲眼看到那渠已是通了,并非都水监骗人,既如此,安丰军并蔡州的粮药自然也能运往南边。

    杨太后很快将事情敲定了,官员们各自领了命,依序告退而去。

    一如既往的,范尧臣被留了下来。

    等到人走得干净了,杨太后便急忙将王从惠召得上前,只道:“那顾延章甚时能回京来?”

    这个问题,王从惠如何能答得上来,只好道:“若是顾公事心中挂着回京复命,走得快的话,怕是这一二日便能到了。”

第九百五十七章 离间

    听得说顾延章就要回京,这王从惠又是个屁话也答不上来的,杨太后也懒得再同他多问旁的,只打算等顾卿回来,再做打算。www.uu234.cc

    她想了想,顺口问道:“你此处去沙谷口,可还有什么其余事要事待回?”

    王从惠一路上准备了许久,也没多得几分发挥的余地,见杨太后这话中之意怕就要撵人了,又见得上头左边站着的,不是崔用臣,居然是那许继宗,心一狠,咬牙道:“倒是有一桩事情,下官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当,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当同太后回禀一番。”

    杨太后问道:“何事?”

    他一面说,一面拿眼睛余光看了看不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范尧臣,复才道:“臣抵达之时,正逢洛河入汴未久,沙谷口的营地里头办团席,臣等还未进门,便听里头呼声如雷,几乎要冲天震地却是那数万民正高呼‘公事’二字!”

    “此二字又是何意?”杨太后奇道。

    王从惠便道:“众人呼的乃是管勾都水监公事顾延章之职,代称尔。”

    杨太后微微颔首,却是松了口气,面上也带出笑来,对着下头的范尧臣道:“看来范卿今次举荐甚为妥当,能使民俱是高呼其名,这顾延章行事周全能干,果然很是得人心。”

    眼下殿中的人并不多,杨太后口气软和下来,一时间连气氛都好了起来。

    范尧臣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不搭话,一副并不积极的样子。

    实在不怪他不热乎。

    表面上看起来,顾延章主理导洛通汴,乃是他所举荐,并且不负众望,不但解决了各项困难,还能提前十数日竣工,其实是给他挣了面子。

    然而好生刨一刨底子,对方却明明白白地在同自己划清界限。

    直到现在,范尧臣还记得自己复职回得中书之后,见得被压在公厅公文篓子最底下的奏本时心中的恼火。

    那是顾延章送回来的奏章,通禀那将要如何赎买新田,并当日巩县之事。

    当日在朝上,范尧臣因为此事险些被迫自请外出,其实对顾延章并不是没有不满,只是想着对方忙着做事,若是有一二疏忽,也是常事。

    然而看回银台司送进来时上头打的日戳,再看那一封奏报,明明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不但能解自己之围,早入送到京中,还能叫他以此设局,引得其余众党跳得进来。

    如此要紧的事情,对方居然不走急脚替,而是就用寻常差役送得入京!

    范尧臣心中默默算了一回,若是当日用的是急脚替,奏章明明就能及时送上自己案头,而他哪里用得着如此辛苦,早把那一干奸佞打得全无招架之力了!

    这顾延章能力确实无可挑剔,只是小心思实在太重,别有图谋。

    非我党派,其心必异。

    是以范尧臣听得杨太后夸奖,并不愿意做那锦上添花之事,心中已是另行盘算,等那顾延章回京之后,当要好生安排其人差事。

    不能叫他回提刑司,否则便是给孙卞添一员生力军。

    不能留在都水监,不然大功劳都给他一个人揽走了,哪里还有范党中人什么事?

    然而范尧臣不肯搭腔,却不代表旁人也会放弃这个机会,不去捧哏。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许继宗适时地接口道:“顾公事一惯体察圣情,先皇曾说过,因他是寒素出身,是以办差之时,格外想百姓之所想,正乃是其人长处。”

    语毕,又把当日在赣州、延州等处见得顾延章所为一一说得出来。

    杨太后连日都没能听得几个好消息,眼下好容易得喘了口气,听得许继宗说话,只觉得舒畅得很,又听得那顾延章所行所为,实在细致极了,正眉开眼笑,要多问几句,下头一人却是忽然插了进来。

    “臣当时也觉得此人甚得民心,可后头无意间听得旁人说话,又去打听了一回,却觉得此事并非那样简单。”

    王从惠站在阶下,方才观察了一回杨太后夸奖顾延章时那范尧臣的面色,此时说起话来,心中就有底气了几分,复又道:“臣从头到尾,在营地当中走了数十处,遍访了近百个民、官吏,众人都说,想要跟着顾公事做事,无论他去哪一处,都愿意追随其人……”

    “另有那许多禁军,提起‘顾公事’,话里话外,也想他去监军……”

    “太后,也不知那顾公事究竟怎的回事,竟是叫人用得这‘追随’二字……而自这汴渠一通,黄河水改道,汴渠两岸百姓,竟是有人给那顾延章立了生祠。臣以为,此事实在有些不太妥当……若是其人以此为凭,别有心思……”

    比起他前头回话,此时的字字句句,都是斟酌了许久,全有暗喻,眼下说得出来,由不得人不想歪。

    一个臣子,不过听命办差,竟然叫百姓给他立生祠,叫官吏、民想追随其人,如何会不叫天家警惕?

    王从惠口中话还没有说完,微微转头瞥了一眼,正要看看范尧臣面上的神色,好生分析一回,然而还用不着分析,便对上了一双愤怒并嫌恶的眼睛。

    他心里咯噔了一声。

    范尧臣连掩饰表情都懒得做,莫说没有半点赞同并感激,那面上神色,分明是看到了什么恶心的臭虫一般。

    士大夫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可笑的阉人来多嘴了?!

    而上头的杨太后也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已是提了声音,厉声问道:“王从惠,你这话中之意,可是那顾延章有何不妥当?”

    隔壁一直安稳坐着的赵也再按捺不住,小声道:“母后,那顾延章官品并不高,手头也并无兵权啊……儿臣虽是年少,却也觉得这说法太过匪夷所思。”

    而一旁的许继宗却是想得更多,复又补道:“太后,臣听闻北蛮这两年别有人蠢蠢欲动,另有交趾李氏一族分支别有心思,两回大战,顾公事都立有大功,怕不是此两处蛮夷使人偷潜入我朝内,要使那离间之计?!”

第九百五十八章 难看

    许继宗说到此处,还不忘不露声色地把自己也显出来,道:“臣这一向在边境,也曾亲手捉过奸细,其人扮作和尚,能说我大晋话,问及所有,俱是对答如流,如无几分细心并经验,当真半点看不出来。www.uu234.ccwww.uu234.cc据臣所知,单就广南几处边城,一年便能捉出上百名奸细,甚至还有我朝人被奸贼收买的,奸人泄露机密,使我朝吃过不少亏,乃是大患。臣今次回来,正要拟出应对之法请太后审阅……”

    他这几句话,前边是说自己兢兢业业,并不曾有负皇命有什么比亲自捉奸细更能干的?中间是说自己“有细心并经验”,也暗示那王从惠做事冒失无稽。最后还要给出奏法,明明白白,就把一个用心办差,忠于天家的外使宦臣形象给造了起来。

    杨太后听得连连点头,道:“你这话说得很是。”

    她虽然脑子转不快,却在肚子里琢磨好了那顾延章虽说品低权重,到底不是武将,手上一个人都无,便是有反意,哪里造得起来?

    京畿左近少少也有数十万禁军,那寥寥几万民,还不够半日打的!

    况且对方家中六亲俱无,虽是成了亲,妻族并无毫无助力,便是想要行乱事,也无信得过的左膀右臂,又在朝中不群不党,独木难支,这样的人,怎的造反?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转头同许继宗确认了一回,道:“那顾延章何时成的亲?家中可有子女?”

    许继宗忙道:“臣去赣州出使时,便听得‘顾勾院’早已成了家,今次在沙谷口,听得下头民闲聊,不少人还忧心他并无子嗣,打算给他去庙里请‘送子符’,想来是并无子女罢?”

    他这话把自己撇得干净,句句都在暗示自己同顾延章并无私交,偏还把杨太后问的话全答得清楚了。

    杨太后听得出神,明明坐在垂拱殿中,正讨论十分要紧的事情,可她的思绪还是忍不住照着从前的习惯飞得远了。

    这顾延章,成亲怕是也有四五载了罢,竟是一个子女也无吗?

    唉,难不成同先帝一般,在这子嗣上头偏就没有福分?

    为何好人总是命苦?

    杨太后子女福缘浅,听得顾延章并无子女,对他又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来,再回想其人官品,越发觉得可怜。

    明明是个先皇如此器重的能臣,竟是到现如今官品也不高,多少人比不得他之十一,却照旧身居高位,每月要花她那样多俸禄!

    认认真真做事的官低俸少,整日只想着争权夺利,同她过不去的,偏生官高俸多!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今次回来,必要论功行赏,把从前的补给他才好!

    天天说要论资辈,依故事,说谁谁谁年纪轻,不该身居高位。

    她偏还不信了,前朝不也有三十的宰相吗?!纵然给个相公爷绝无可能,升个三级五级,一品两品的,总不能再拦着她了罢?

    杨太后心中拿定了主意,再看向范尧臣的时候,就忍不住道:“范卿,等到今次顾延章回京,吏部也当好生考功,给他论功行赏才是,莫要做得太过简薄,遂了敌贼的愿,寒了天下人的心!”

    范尧臣一一应了,无论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面上并未提出半点异议。

    杨太后交代完这一处,正要同王从惠说几句,只还未开口,想到其人不堪大用,照顾自己起居尚可,做起事情来,到底太弱,总不能因为顾忌旧情,便把国事拿来当玩笑,想了想,索性转头同许继宗道:“至于那京畿左近的奸细一事,许继宗,你既是饱有经验,便且要好生细查,莫要走漏了奸人天子脚下,竟也敢如此放肆!”

    才回得来半个月,便能接下这一个好差,许继宗大喜过望,好险才忍住没有笑出声来,连忙大声道:“臣领命!”

    世上哪里寻不出奸细?

    便是没有奸细,只要耗费些功夫,总能抓出几个盗贼、强人。

    简直是送上门的功劳啊!

    果然得好生贴着顾通判……不对,是顾公事了。

    跟得紧了,总能生出机会来!

    许继宗勉力把勾起的嘴角压平整了,郑重其事地对着下头的王从惠道:“今次王供奉在沙谷口处所见十分重要,晚些时候,还请仔细回想,说不得能寻出什么线索来!”

    他这一处才领了差事,立时就进入角色,拿着鸡毛当令箭,指使其王从惠来。

    杨太后看得心中大慰,只觉得朝中并非没有得用之人,只是要好生发觉。

    而下头的王从惠,却是整个人半日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个什么情况???

    明明一切都是在他面前发生,可他怎么就是全然没看懂呢?

    他本是想叫太后厌弃那顾延章,怀疑其人有反意,怎的这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要给那顾延章论功厚赏?!

    本该在一旁帮着自己敲边鼓的范尧臣一声不吭,还对自己万分嫌恶的模样。从来作壁上观的小皇帝竟也出口给那顾延章说话,而那许继宗,区区一个才回宫的宦官,知道个屁,在此处乱插什么嘴啊!?

    哪里又冒出什么奸细来了??

    更古怪的是,杨太后为何会信那许继宗,却不听自己的话??

    况且若是要去抓奸细,自己才是名正言顺当要去办差的那一个罢?人是自家接触的,前头是自家去的沙谷口,怎的这事情,最后竟是落到了许继宗头上??

    究竟哪一处出了毛病?

    王从惠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琢磨越是呕血。

    方才许继宗说的话,他也在一旁听着,同样是出使,回宫之后禀话,自家方才在朝上,才说得几句,便被杨太后不耐烦地打断,可这许继宗说了一大通,也无什么特殊之处,怎的就不见杨太后去打断他?!

    还一副十分赞同的模样!

    此人回京不过半月,手脚怎么就伸得这样长,这嘴脸怎的就如此难看?!

    自家磨了这样久的刀,难道全是给旁人杀猪去了?!

第九百五十九章 不急

    且不说这一处许继宗领了差事,谁又料得到他无心插柳,果然别做出一番事情,那一处范尧臣在垂拱殿中奏对一回,等到出了宫门,回得自己公厅之中,心里却忍不住叹了口气。www.uu234.ccwww.uu234.cc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蠢货,竟是说那顾延章有心造反。

    此事十分荒谬,并不足挂齿,可今日在殿上的一番情景,却叫他不得不深思。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黄门口出乱言,不要理会便是,可先有赵,后有许继宗,最后便是杨太后本人,都帮着说话,帮着澄清。

    这顾延章,何时影响如此大了?

    范尧臣也不是杨太后那个蠢的,许继宗今日在殿上那一番话里耍的小聪明,他一眼就看了出来。

    一个只见过两回面,从前还是个并无半点起眼的阉人,那顾延章怎的会同他交好?

    连个阉人也要交好!

    这顾延章,行事也太过油滑!士人的面子都给他丢尽了!

    而那小皇帝赵……又为何会对其人有这样的好感?居然还帮着说话……

    若说威胁,以顾延章的官品并权位,并不可能威胁到范尧臣半点,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有些不舒服。

    上回满殿人攻讦弹劾自己,骂得那样难听,也不见小皇帝开口帮着说一句话!

    难道他在其心里,还比不上区区一个顾延章!

    杨太后还要来千叮咛万嘱咐,生怕给那顾延章封赏少了。

    自己是那种行事不公的人吗?!

    虽说顾延章今次办差,的是十分漂亮,难以挑出毛病来,只是若说得厚赏,却也太过了。

    一个二十出头的新进,爬得这样快,简直离谱,再要给他厚赏,岂不是再立下几回功,过上两三年,便能给他钻进政事堂了?!

    世间决计没有这样的说法,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还是要叫吏部从长计议,不能任由不懂国是的杨太后在此指手画脚乱指挥。

    ***

    另一头的顾延章,却是不知道宫中竟是有这样一起波折。

    他把最要紧的事情办完,一路又巡访了清淤通渠的关键点,另又去看了几处水匮、新田,虽是紧赶慢赶,等到回京之时,却也过去了好几天。

    因天色已晚,衙门已是下卯,他索性打发下头人各自还家,自己也匆匆回了金梁桥街。

    季清菱一路并无停留,是以比他要早回来三两日,此时正在檐下喂鸟吃米粒,听得门房的信,索性去得内院门口迎他,正正在半路撞上了。

    不过几日不见而已,夫妻两个倒真像是如隔三秋,黏在一起回了屋,简单吃了晚饭,复才回了书房里头慢慢喝着茶说话。

    季清菱一面交代自己回京之后的见闻,并做了些什么,复又有些疑惑地道:“五哥,我听得一桩奇事,这一阵子京城当有一色传闻,说的是当年延州事变,乃是三大王帮着敌寇入关……”

    顾延章面色微变,抬头问道:“你听谁人说的?传得厉害不厉害?”

    季清菱点头道:“传得很是厉害,便是柳姐姐那一处都听到了你也知道,她眼下是个有女万事足的,又才得了新孕,并无心思去管其余。”

    顾延章听得一呆,没有去理会正事,却是忍不住喃喃问道:“又才得了新孕?杜兄何时又有喜了?我怎的不晓得?”

    她见得顾延章反应,不由得好笑道:“你成日在外头,杜三哥难不成要去沙谷口同你说?况且眼下又还未出生,师娘说,月份还小,莫要多拿出来说,小孩子金贵,容易被吓到。”

    顾延章连忙闭了嘴。

    季清菱略回了两句,复又扯回了正题,问道:“那三大王的事五哥可有听说?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边连当日敌寇入来的路径、人数、方法,谁人领兵,谁人何时在哪一处,另有买通的关卡、人名并官职,俱都清清楚楚,旁人不晓得,我们好歹也是细细梳理过好几回的,拿来同当时在延州任职的人一一对应,居然并一个官名、官职有错。”

    顾延章一向把事情分得很清,公事是公事,家事是家事,什么能回来说,什么不能往外说,心中自有一杆秤在,是以季清菱此时问了,他哪怕心中有数,却并没有多说,只道:“此事后头怕是另有波折,咱们不要去议论,叫下头莫要传散即可。”

    关乎延州的事情,两人一惯十分上心,见得五哥今日一反常态,季清菱自然知道其中别有不对,她也不去追问其中缘故,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正巧此时松香送了个包袱进来,道:“官人,这是明日要送去中书的奏章。”

    他一面说,一面便把包袱放在了桌案上,复又退了出去。

    季清菱看着有些好奇,问道:“什么奏章?给人请功的吗?这么快已是写好了?”

    顾延章颔首笑道:“他们拟单子都拟了许久,对着花名册一一去看,生怕漏了谁。”

    又道:“总归是百年难遇的大事,借着此事,光是官员得以升迁的都有三百余个。”

    忙了这许久,终于有了成事,请功也请得理直气壮,季清菱也跟着激动起来,问道:“总共能有多少人?五哥今次总能升五品了罢?”

    又扳着手指头算了半日,能有赏铜多少斤,每月可以多得俸禄几许,正值盛夏,能多分多少冰,又能有多少绢,忙得不亦乐乎,笑道:“今岁的新衣服有着落了!”

    顾延章好笑道:“那才几个钱,比不过你素日所得百中之一!看把你高兴的。”

    季清菱抿嘴笑道:“那哪能一样?五哥办差挣的,同我自家挣的,全不是一码事!”

    她想了想,又道:“咱们自家升官倒是不急,升得太快,怕要招人眼热,只是今次跟着做事的许多人,无论官吏,乃至出力多的民,封赏俱是得要足了,叫人晓得跟着五哥,不会被昧了好处,将来再要行其余时,自然就好做了。”

    顾延章应声道:“正是这个道理,况且今次旁的封赏我却不想要,只想着最好这一二年间,还是留在京城的好。”

第九百六十章 感知

    季清菱瞟了他一眼,特地做一副感慨的模样,叹道:“可见五哥的话是惯来不做数的,上回还同我大放豪言,自承将来若是外放了,要带我去看什么外州风光,吃什么临海大鱼,这才几个月,全变了一个样古人食言而肥,怎的也不见你长胖?”

    顾延章道:“一旦外放,免不得要来来回回的,折腾得紧,等过了这几年,再同你去外州,那好看的好吃的也不会跑,是也不是?”

    又微笑看着季清菱道:“我心疼你跟着四处奔波,你还在此处尖牙利嘴的,得了空要给你好生磨一磨才是……”

    他话里有话,季清菱一下子就听了出来,哪里肯服软,想到这几日五哥才回京,一堆子事情要做,定是不会有空档来做别事,便硬着嘴皮子咬死了道:“谁磨谁还不晓得呢!”

    两人在此处笑闹一回,自揭过此节,说起其他事情来。www.uu234.ccwww.uu234.cc

    然而这一轮,关乎不想外放的理由,顾延章却是没有说实话。

    不知为何,自去了沙谷口,他虽是忙得日夜不分,可每每稍微静得下来,心中就会隐隐约约若有所感。

    有一桩事情,他总觉得应当不会等上太久,却又不敢说出来,一是无凭无据的,二却是忧心清菱害怕。是以今次一回京,他便请人去同柳林氏约了时间,等到忙过了这几日,还是打算要把该备的人、物全数慢慢备起来,又在左近寻了一圈,其余同僚不方便去问,到底还是要点面子,不过那杜檀之同郑时修两个却是现成的,得了空,要去好生讨教一回,将来该如何行事才好。

    顾延章嘴里把得严实,季清菱自然无知无觉。

    她回京先给常走动的府上去了信,又着人送了不少沿途采买的土仪,算是尽了礼,左看右顾,好似再无什么要紧的,其余琐碎事项尽可交给下头管事并秋月等人打理。因先头已是抽空先去看了柳林氏,又探了柳沐禾,见得居然当真闲了下来,实在难得,她便打算趁着这难得的空档把旧日里自己同五哥写的文章、杂记等等整理出来,做成册子。

    这事情本就是做着玩,也没什么期限,季清菱整理了好几日,才慢腾腾挑出一部分来,日间翻得了有趣的,等到夜晚顾延章回来,便拿来与他同乐,正越发在兴头上的时候,这一日晌午,忽有小丫头进来回禀道:“夫人,孙小娘子过来了。”

    季清菱这才想得起来,自己才回来时那孙芸娘便着人送了信来,问她何时方便,要来做客。

    这一向她虽然并不去凑那孙府的热闹,然而顾延章原来任的是提刑司副使,正在孙卞下头,又兼孙芸娘尤其喜欢与她来往,时间长了,自然也就走出感情来,此时听说,倒也有几分高兴,忙叫人去接了来书房。

    都说女大十大变,可这孙芸娘不知是自小得病,还是什么缘故,看着倒比同龄女子要多几分稚气。

    季清菱在此整理文书,桌上的东西铺陈开了,便不再便宜重复收得起来,孙芸娘进了门,本是张嘴就要说话,见得这桌上、地上摆满了纸页、文书,一时也被惊得呆了,早忘了自己原来想要说什么,只惊道:“季姐姐,你这是要晒书吗?”

    “不是书,都是以前写来玩的闲言杂语,眼下得空了,便来慢慢整一整。”季清菱笑着取了桌上的一叠纸,欲要从里头出来。

    孙芸娘见她站的四周一大片地面上已是铺得满满的,看着已是无路可走,便道:“我先叫她们进来收拾。”

    她正要回身去外间叫人,然而头还未来得及转,却听对面季清菱笑道:“不必了。”

    竟是就踩着其中的一点子空隙,脚尖一点一跃,也未曾碰到纸张、文书,就这般轻轻巧巧地跳了出来。

    她一向都在练鞭,身体灵活,腰肢纤细,腿脚也十分有力,动作起来又漂亮又灵巧,干净利落的,看得孙芸娘张着嘴,险些忘了自己是谁,只一双眼睛眨都眨不动。

    季清菱见她一脸呆样,忍不住好笑,把手中纸团卷成了一束,轻轻往她头上一敲,道:“这是魂给谁勾了去?”

    一面说着,一面把手里头那卷纸往她手中轻轻放了,道:“上回你不是要找那雀儿的做法?我也不爱吃的东西,倒是昨日忽然从旧文章里头翻出来,小时候不知在哪本书上头抄了几个野法,虽未用过,可看旁人在后头点评,却是滋味很足,你拿回去给家里厨娘试试,看能不能照着做出来。”

    孙芸娘这才回过神来,把那卷纸展开看了,果然是季清菱素日笔迹,说是小时候写的,可看起来那字体已是骨架十足,与自己做小女孩时写的字全不是一码事。

    不过她一向把季清菱放在头顶上头,见这一个季姐姐身手灵活,便只晓得在一旁惊叹,见这一个季姐姐文才出众,也只会叹服,此时得了这一份整理出来的雀儿食谱,更是心里头美滋滋的,暗暗想着:季姐姐这可是真正把我放在心里头啦!我自家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同她说的这话,她竟还把事情记得这样清楚,特将东西留出来给我,可见我虽未必比得上那柳姐姐占到地方宽,一般也是特别的!

    她把那纸轻轻对半折了,也不肯给丫头去收,只放在自己怀里,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

    两人说了一会闲话,下头小丫头端了时鲜果子上来,季清菱先让她吃,又道:“外头太阳大得很,不若下午那一顿便在这里吃了?我叫厨房早一个时辰做出来。”

    孙芸娘恨不得多待,自然千肯万肯,只是见得季清菱要叫人回去孙府送信,连忙拦道:“不必使人去,我出来时已经同嫂嫂说了,府上忙着呢!”

    她说了这一句,忽的想起来自家今次来的意图,忙道:“季姐姐,外头都传开了,你这府里头怎的一点样子都瞧不出来?”

    季清菱有些奇怪,道:“传开什么了?”

    孙芸娘笑嘻嘻地道:“顾官人去管导洛通汴,我原还以为是去挖泥的,谁晓得原来这样厉害,我听得兄长说,这一回跟着去通渠的人,怕是足有两百余个能得封赏,光是得进官的就有数十个,减磨勘、迁资、除增秩的更是数不胜数,朝中不晓得多少人看得眼热!”

    季清菱这一向躲在院子里头,除非亲近人家邀约,不然鲜有出门,是以外头发生的许多事情,虽隐隐有耳闻,却也没有切身体会,此时听得孙芸娘说话,虽是早有预料,可毕竟不如耳闻,忍不住就笑着道:“中书都不曾给批,你又知道了?”

    孙芸娘笑道:“我听他们长辈说的,还说范大参下头人都要闹翻天了,都说明明是范党首倡,可论功行赏的时候,竟是不如外头人得的多。”

    两人正说着话,眼见日头偏西,厨房果然送了饭食过来。

    顾延章忙于公务,这几日都来不及回来吃饭,季清菱便没有预他,只叫人摆了桌子,同孙芸娘一桌吃饭。

    才吃到一半,松香却是匆匆进得来,道:“夫人,张都监回来了,正在外头!”

第九百六十一章 消停

    川蜀乱事已平,按理张定崖正该回京复命,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就是这一阵时日就能抵达,是以季清菱听了这个消息,倒也不觉得意外。www.uu234.cc

    她见一旁的孙芸娘欲要把筷子放下,便道:“你且吃你的,不用理会。”

    又打发人去收拾屋子。

    孙芸娘问道:“季姐姐,这人是谁,是要住在此处吗?”

    季清菱点头道:“是个故人,性情极好,与五哥同亲兄弟一般。”

    她虽极少说人坏话,可也并不随意夸人,眼下这一句“性情极好”,听在孙芸娘耳朵里头,已是很高的评价,不由得生出好奇之心来,睁着眼睛往门外瞟。

    季清菱见状,忽的想起来当日合州的事情,便道:“此人与你倒是曾有过一面之缘,一会也可以见一见。”

    孙芸娘越发好奇了,在心里想了半日,只觉得自己也不常与生人往来,如何会见过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正要问话,却是听得外边一阵脚步声,不多时,一人便进得厅门。

    那人一双脚还未全然踏得进来,口中已是叫道:“季妹妹!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他大步踏得进门,肩上亲身背着一匹大大的锦缎,足下生风一般,一张脸上笑得灿烂无比,咧着嘴巴,牙齿都露出来了好几颗,因那脸甚黑,倒是衬得牙齿很白,一双眼睛更是又亮又得意,仿佛一只偷鱼成功的猫一般,叫人看了就想跟着笑。

    孙芸娘不自觉地就站起身来,也不好意思盯着别人的脸看,只偷偷瞄了两下,见得他那一张面容,脑子里头想了又想,却只觉得并无半点印象。只是又看到其人袖子都撩了起来,露出两只壮实的臂膀,上头还滴着汗,就这般扛着那匹花色漂亮的锦缎,忍不住心中暗叫可惜。

    那锦缎虽说没有展开,可从外头露出来的几处绣面来看,实在是难得的精致,本该好好放在盒子里头,将来做衣做裙都好,被他这臭汗一贴,怕是洗也洗不干净了。

    孙芸娘这般想着,却是不禁又拿眼睛偷偷觑了那“张都监”的脸,然而才一抬眼,正正对上对方看过来的视线,也说不上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顿时就像在火上坐着的一锅粥一样,心脏扑通扑通的,仿若米粒,给煮得全滚开了花,黏答答,软趴趴。

    季清菱并未察觉,只对着孙芸娘道:“这是张定崖,你只唤他张大哥罢。”

    孙芸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纵然不能自视,却也觉出脸上、耳朵都发起热来。她上前半步,行了礼,小声唤道:“张大哥。”

    张定崖半点没有预料到此处会有外人,连忙把手上的锦缎卸了,往一旁的椅子上一放,又将双手袖子撸得下来,收了脸上的笑,努力做一副正经的“张大哥”脸,先回了一礼,复才同一旁的季清菱问道:“季妹妹,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姑娘?”

    季清菱笑道:“是孙卞参政家的妹妹,单名一个芸字,乃是孙宁孙老爷子的幺女。”

    她不但说了孙卞,还特地点了孙宁二字,张定崖先还不觉,过了一会,“啊”了一声,看着孙芸娘问道:“你是……当日合州那个?”

    孙芸娘心跳得厉害,脸还红着,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只好茫然地看了一眼季清菱。

    季清菱指了指张定崖,道:“当日便是张大哥赶来救的你,若无他在,我们哪里斗得过那大虫。”

    她言语俱是发自内心,听得张定崖竟是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道:“我不过路过搭把手而已,全靠季妹妹,不然那两只大虫也不会跑。”

    他口中说着,心中却是实在忍不住狐疑起来。

    虽然隔了好几年,可当时乃是同季妹妹并延章初次相遇,他原来抱有非分之想,总忍不住时时拿出来回味,其中细节记得很是清楚,这孙芸娘的年岁也好,相貌也罢,旁的并不搭,只合当日那车厢里抱着老虎的小娘子。

    只是那小娘子不是孙宁的小妾吗?

    这样找抽的话,张定崖自然不会傻傻地问出来。

    然而孙芸娘已是反应过来,那脸更是红得如同猴子屁股一般,郑重其事谢了又谢。

    张定崖本就是个施恩不图报的人,半点没有将从前的事情放在心上,推脱了半日,只好寻个理由,同季清菱道:“我这一身汗的,妹妹舍间客房出来呗!”

    季清菱知道他不自在,抿嘴笑道:“早安排好了,原来你住的那一处,一直都在收拾,东西都未曾动过。”

    又叫了松香进来,带人去洗尘不提。

    眼见人已是走得不见踪影,孙芸娘却半日不晓得坐下来,睁着眼睛看着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清菱早不同原本那个给五哥哄了还帮他数铜板的小姑娘,看着孙芸娘这样子,心中已是有了点计较,轻轻拉了她的手,道:“芸娘,菜要凉了,且坐下来。”

    她不过叫了一声,孙芸娘却像是做贼被抓了一般,一脸地惊慌,坐下的时候险些还把椅子腿给踢到了,一顿饭吃得半点不是滋味,好几次拿着筷子,明明是要去夹菜,可一双手递得出去,半晌都不会落下来。

    等到天色渐黑,季清菱见她一副不想走的样子,只好将人半哄半撵送了回去。

    晚间顾延章回来,早从门房那一处得了信,一进门,便同季清菱问道:“听说定崖兄到了?”

    季清菱笑道:“下午到的,听说明日他要去朝中复命,因一路辛苦,躺下就起不来了,眼下还在休息。”

    果然这一觉张定崖从白天睡到黑夜,又从黑夜睡到白天,次日一早,全靠顾延章把他给揪起来,领着人一同去中书复命。

    张定崖在川蜀虽是只晃了一圈,可乱事已平,也算立了功劳,等到进宫见了小皇帝同杨太后,出来按着旧例自得迁秩不提,只等着流内铨另派差遣,这一阵子便闲了下来,每日除却要去朝中应卯,也无什么事情要做。

    他在京城里头晃来荡去的,不是寻从前行伍中同袍叙旧,就是四处找好玩的好吃的,今天给季清菱带个新鲜菜色,明天给顾延章并季妹妹带几本莫名其妙的书,那太阳都晒得要把他头发烧焦了,也不肯消停一回。

第九百六十二章 流言

    季清菱看在眼里,因知近日京城里头各色传言甚多,不少甚至涉及天家之事,而张定崖在营中多年,此番回京,又是这般行事,若是被有心人刻意利用,想要洗干净也难。

    然而看着张定崖每日高高兴兴的模样,她一面舍不得劝,一面却又不能不劝,只好等到顾延章回府之后,同他悄悄说了。

    顾延章近日公务甚忙,只能晚间抽空与张定崖一处,此时听得季清菱提醒,等到腾出手来,特找了个空档私下问他道:“上回问你喜欢怎么样的,你说不用去管家里意思,只叫我同清菱帮你寻个好的,那好的究竟是如何一个好法,你想得如何了?”

    张定崖听得一愣。

    虽说大晋多有士子晚婚,可那是为了哄抬身价,好等到取了功名再来说门当户对的。他乃是武夫,又早有了官身,并不需等待,更何况早到了年纪,再等下去,无论对身对心,俱都不怎么友好。

    然而此时此刻,叫他说细说喜欢怎样的,却十分不好形容。

    若是依他所想,很希望能比照季妹妹这样的来找,可等到仔细琢磨,却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便是延章是个大气的,并不会计较,可若是给将来与自己成家的那一位知道了,怕是难免会伤心吧?

    况且若是比着季妹妹这样的找,相处的时候,难免会联想到季妹妹,然而若是找同季妹妹相反的,自己明明已经放下了,倒是显得欲盖弥彰起来。

    再一说,若是当真遇得喜欢的,哪里管得了她是个什么性情?

    张定崖一向都在男人堆里混着,他家中一堆子腌事,懒得去管,周围离得最近的便是顾延章夫妇,见得两人相处,越发对将来抱有期待,只想着自己必然也有自己的缘法,只是这缘法在何处,又是怎样,却是半点也不晓得。

    他一时答不上来,顾延章便道:“你已是到了时候,要是心上没有人,趁着眼下正在京中,好生想一想,清菱多帮你看看,见得有合宜的,若是书香门第,便请先生帮着说亲,若是勋贵人家,可叫孙参政或是陈节度帮忙,莫要等你又被打发出去外州,届时就麻烦了。”

    又道:“你这一阵子莫要四处跑,省得旁人打听了,说你在外开销阔绰,行事疏荡,不肯把女儿嫁与你。”

    张定崖听得胆战心惊,如何还敢四处乱跑,给顾延章每日寻了兵法出来叫他或背或看,又给他找了从前的大战例子要其分析,他又苦又乐,苦是害怕读书,乐是喜欢兵法兵事,一面在书房里头待着,早把成亲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这一厢忘记了,孙芸娘那一厢却没有忘记。

    自那日之后,虽是害臊,却时不时寻了机会来顾府,明面上是寻季清菱,实际上却是找张定崖,只是十停里头是有九停见不到人的。

    她自以为做得隐晦,可在季清菱看来,却是实在明显。

    因知小女儿家面皮薄,季清菱也不好去问,便在张定崖一旁打边鼓。

    孙芸娘无论相貌、行事,俱都要比实际年龄小上两三岁,相貌虽然姣好,可因带着病容,看上去并不怎么显眼,张定崖同她只见过两三面,压根都没有放在心上,只做是个熟脸的外人。

    季清菱见他无意,只好将此事揭过,不再去提,只等他自己想个明白。

    ***

    再说自季清菱回京之后,隐隐只觉得外头传言越演越烈,先是有人说当日太皇太后在天庆台上跌落,并前一个小皇帝赵渚被罢,乃是因为杨太后设计,全因那一日早间杨太后给太皇太后下了毒,太皇太后毫无防备,可一上得台上,那毒性发作,再站不稳,便从阶梯上滚得下来。

    而小皇帝赵渚之所以退位,便是因为被陷害。至于现在在位的皇帝赵,其实是个克母的不祥命格,只是那秦王府花大价钱买通了杨太后的娘家,才让这个小孩得以假借圣旨,坐上皇位。

    紧接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另又有传言,说是当年延州被屠、北蛮南下乃是因为朝中有叛徒引寇入侵,比起当日吴益在朝中所言,其中细节更为真实,与其时所有情况一一都能对应得上。

    此事还未按下,另又有个流言,说是先皇赵芮之死,乃是源于兄弟阋墙,有人在其中设局。那传话不但把当日赵芮的死因、死状,乃至死前所行所做,殿中情况,俱都描绘得清清楚楚。

    赵芮一向很得民心,他死得本就突然,民间多有议论,眼下见得外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已是叫众人信了七八分,混着这乱七八糟的各色传闻,简直把京城闹了个翻天。

    京城里传得这样严重,已是到了质疑杨太后、赵两人得位不正上头,宫中自然早早得了信。

    朱保石管勾皇城司,乍得消息,简直是诚惶诚恐,第一时间便同杨太后说了此事。

    杨太后正给政事搅得头晕脑胀,又听得这个消息,一下子就吓得清醒了。

    她听得朱保石说一句,就忍不住反驳一句,等听到说太皇太后乃是给她下毒药死的时候,已是忍不住破口大骂出来,恨道:“这话是哪个奸贼传的?!太皇太后乃是赵渚那厮疯病发作,自阶上推得下来,满朝文武,人人得见,怎的能怪在吾头上!”

    关于延州城被屠的细节,杨太后并不清楚,可赵芮死前行状,她却是亲眼所见,听得朱保石将流言细细复述,不由得听出了一身冷汗。

    她当即转头去问侍立在一旁的崔用臣,道:“当日被收监的那个松巍子此时何在?”

    这一桩事情虽不是崔用臣亲自去办,却也颇有耳闻,此时见得杨太后问,不得不道:“因先皇大行,太皇太后责怪那和尚假装道士,又偷潜回朝,好似已是下了令,将其就地处决了。”

    杨太后着人去调阅宗卷,果然如此。

    再去细问,这许多传闻多是从京外传到京内。京师每日人流量甚大,常有百姓进进出出,想要找到源头,几无可能。

    一向以来,民间传闻都是可疏而不可控,而大晋一惯不禁言论,便是当面骂皇帝,也不在少数,若是民间说几句闲话,朝中便要以此治罪,本来无事,也要闹出事来。

第九百六十三章 歪打

    杨太后这一处一头的包还按不平,毕竟是帝王家事,也不能去问宰问辅,除却分派朱保石细查暗访,设法将散布流言的源头捉得出来,仓促之间,也别无其他选择。UU小说UU小说

    而另一头,已是冷寂了许久的济王府当中,本该卧床静养的赵却是站在书房的桌案前,手中拈着一支笔,在纸上慢慢地描着一树梅花。

    大晋承前朝遗风,多以牡丹为尊,可赵却不与常人相同。

    他十二岁那年,与一干兄弟在资善堂听课,侍讲正说到古人以物言志,陶渊明爱菊,先太皇便进门探课,以此为引申,要几个儿子效仿古人,以物自比,选出一种花。

    赵选的就是梅花。

    他说隆冬之时,百花俱已凋谢,唯有红梅凌空盛放,为天地间增色,及至花落,来年又生为青梅,盛夏解人饥渴。

    然而未带先太皇点评,一旁的五弟便哈哈大笑起来,笑他不识梅花梅树。

    赵当场丢了脸,却并未怎么表现出来,只老实认错。然而自此往后许多年里,他便不许周围的人再往自己殿中插梅花,桌上无论青梅酒,还是乌梅汤,也再没有出现过。直到后来老五从疾驰的马背上被摔了下来,一命归西,他才重新亲近起这梅子与梅花来。

    五兄弟当中,赵的资质最好。书画御数之法,他全数颇有涉猎,不多时,那一树凌然而立的梅花便跃然纸上。

    济王府中十分安静,尤其这书房所在的小院里,因四处俱未栽种花木草树,连一声虫鸣蝉叫也无。

    赵下笔很慢,画几下,便要将笔尖在笔洗里沾一点水,时不时还抬起头,看着敞开的房门对面之处的院门。

    他没有等待太久,外头便传来了行人的脚步声,很快,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匆匆推门而入,又重新将院门掩上,进得书房。

    赵没有放下手中的笔,只在对方进门之后,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文士满头满身的汗,原还一脸镇定,可一到得赵面前,面上便露出了几分惶急之色,道:“殿下,我已是着人四处找遍,半点寻不到那李程韦的踪迹,也不曾见得智信……”

    赵眉头微皱,道:“那消息是自哪里传得进来的?”

    文士道:“已然漫天都是,压根没有什么出处。”

    他还要再说,赵已是将其话语打断,道:“眼下手头并无多余人可用,那天庆观的消息切莫要再去传散,最要紧是把那李程韦并智信给找出来。”

    “殿下!眼下在寻李程韦并智信二人的并不止我们这一处,皇城司也正四处搜查,他们眼线众多,人手也多……”那文士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这几日外头的禁卫比起从前更严了许多,进进出出俱不方便,许多人也被禁卫盘问过,大家都不太敢轻易外出,唯恐给人盯上了……”

    赵一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道:“外头如此传闻,宫中把我和四哥盯得紧些,也是正常。”想了想,又道,“带上几个手脚利落的,去颍州看看有无李程韦踪迹,至于那智信……他胆子小得很,也有几分眼色,此时正在风口上,不会敢轻易出头,先暂时放到一边去。”

    他细细嘱咐了几句,等到把人打发走了,本来还要继续作画,可那笔还未落在纸上,一滴墨渍已是掉了下来,晕染开了一小片白纸。

    赵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居然在发抖。

    ***

    手足发抖的不止赵,还有许继宗。

    他领了杨太后给的差,要在京畿左近捉拿敌国奸细,难得有此机会,一心要做出点样子来,于是分了皇城司、禁军里头的两拨人马,依着自己从前在邕州所见所学,在商人、道士、和尚、乞丐里头,细细查问起来。

    许继宗看过顾延章做过好几回事,此时效而仿之,以银钱、官职相诱,将两拨人马分为两组,每组每日将查问出来的情报一一上报,哪一组做得多,便得奖赏。

    数日下来,下头人人踊跃,便是晚间也不肯停歇,甚至还有些皇城司里头的太监,仗着自己有心无力,混迹去了小甜水巷。

    偏就这一日,竟是当真从里头揪出一个人来,因其酒后对着小姐们口出狂言,言说先皇之死,别有内情。自宫中出去的黄门,与别个相比自有厉害之处,一下子就听出其人所言,并非寻常人能杜撰。立时就将那人带回皇城司,还未来得及审问,先从其身上搜出许多金银细软,另有一封引荐书,乃是推介其人去往延州定姚山,投奔一名孙官人。

    此案越审越大,到得后头,许继宗都有些把不住。

    他不敢自专,忙去回禀了杨太后。

    另行审问之后,才知原来此人便是在京中传扬各色流言的党羽之一,依着他供出的线索,很快便捉到了数名同党,再顺藤摸瓜,虽给那指使之人逃了,却从其最后落脚之地,寻出了不少文书。

    文书上所写,除却近日常在京中流传的秘闻,另又有不少朝中大臣私下收受贿赂、买卖官职、以权谋私的证据,并一个还未传开的巨雷。

    依着文书上所言,先皇乃是死于蛇毒,而毒蛇之所以能进得福宁宫中,全是靠着道人松巍子进贡了一幅修行脉络图。

    那图中成画、文字并无问题,可所用的绢布却是用秘法浸制,摊开之后,又遇得殿中常年燃点,用于给先皇安神助眠的香料一熏,会发出一种味道,正好引蛇。

    除此之外,文书里头竟还将那蛇的品种、来源、豢养之法,逐一说明。

    写得如此详实,仿佛便是亲手所为一般,叫杨太后看得吓出一身冷汗,再斥不出“荒谬”二字。

    她本想要循迹去查,奈何赵芮身故之后,贴身之物先是被封禁,不久之后,太皇太后已下令一同销毁,眼下便是想要拿出来查核,却也并无什么佐证之物。

    松巍子已被太皇太后处死,证据也不复留存,可这文书当中,条条线索,俱是指向一个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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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介绍:
重生成前朝忘恩负义的逃难女,正逼得一个小豆丁去卖身为仆。季清菱看着小豆丁身契上的名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大爷,咱们打个商量,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既然将来您要出将入相,能不能就放过我这一遭?娇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