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二章 臆想
邕州如今不独粮秣、物资奇缺,便是人力也一般奇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日交趾围城,断了左江入城的活水,邕州城内本来就没有几口井,因无足够的净水可够饮用,百姓仓促间只得胡乱挖了几个深坑,把那黄泥水、污水稍稍静置澄清了些,便拿来喝。
此时明矾是贵物,便是平常时候,也不过大户人家有些存着,打仗之后,更是没几个人能用得起,自然不可能用来净水。
这等浊水一喝,疫情不几日就生了出来,只是当初碍于守城,又因患疫的人也只是零零丁丁,官府并没有怎么重视,等到交趾一退,在经过了半个多月的酝酿之后,疫情终于开始爆发。
广南春夏之际本就潮湿多霉,容易生疾,凑着这疫情,病营、济民院中已是塞得满满当当的,连根空的条凳都寻不到,城中但凡叫得上名字的大夫都在各个营、院中忙着防病御疫。
因陈灏已是大好,原本奉了天子之命南下的诸位御医、奉药也腾出手来,此时不是在病营中,便是在济民院中,并没有多余的留于驿站里头,难得剩下一个守夜大夫,能马上赶过来,已经是侥幸。
季清菱虽不是大夫,可她前世多病,都说久病成医,经历得多了,自己又常看些医书,简单拿个脉、辨认个脉案还是做得到的,她瞧着顾延章的症状,已是知道不好,再见那大夫表现,更觉不妙。
因一路行来,即便听得邕州城中有疫,也不晓得会如此严重,昨夜顾延章说才拉了几十具尸体出城,她犹以为离自己很远,却不想转眼之间,竟是已然这般近。
她不敢多想,也不敢细想,抬头一看,正见秋月嘴唇发白立在面前,双手捏着帕子,居然好似在发抖,心中一叹,也不去责怪,只道:“你且回房去,莫要在此处出出进进的,眼下还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
秋月囫囵咽了口口水,张了好几次口,过了许久才道:“夫人,你坐着歇一会,我来照顾官人罢。”
那口气却是发虚得很。
季清菱却是摇了摇头,道:“你去盯着人煎药,有什么事情,我自会打铃叫人来,只吩咐她们把东西放在门外便可。”
听得季清菱这一句,秋月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却似那猪尿脬被屠户佬用尖刀狠狠戳了一下一般,哗的一下流出无数黄水来,原本圆滚滚的一个球,忽然瘪了下去。
她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身上一时冷,一时热,头重脚轻,头痛脚软,脚步迈得比脑子转得快,已是朝着外头走去。
且说秋月出得门,又追着那大夫拿了方子并凑出来的药材,自带着两个小丫头去寻柴房熬药。
一面走,她一面觉得脸上、身上慢慢开始发烫。
秋月小时候也见过乡间发疫病,一个村子里头七八百号人,最后活下来的不过一二百而已。眼下早过去多年,可她儿时却有几桩记忆极为清晰,其中一个画面,就是村中闹疫病时,自己被阿爹骂着出去村东头那一户全家着了道的人家挖菜。
小女娃年纪虽不大,却也懂得“染病”、“死了”这些个并不是什么好词,更知道知道全家也好,全村也好,人人都对患病的人避之不及。
她提着篮子去到那一家去,也不敢走进,只在他家后边菜园边上胡乱刨了几个蔫蔫的白崧菜,正要往回跑,却听得不远处有动静,等到转头一看,一丈开外的泥地上躺着一个人,骨瘦如柴,眼珠子凸得鼓了出来,牙齿又松又垮,脸色红得吓人正用两颗眼球盯着自己,又从喉咙里头发着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当时吓得掉头就跑,连菜篮子也忘了,回到去果然挨了一通狠揍,却是差点被打断了腿也不愿意再去那一家。
没两天,村子里便传开说村东头的一家子全数都“没了”。
自有人还在数“怎么不全死进屋子里,偏死在菜园子里,多少毒气都飞出来了,若是染了旁人……作孽!”
那场面也好,事情也罢,都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可莫名其妙的,秋月今日又忽然全想了起来。
她带得两个丫头进了柴房,吩咐她们洗药罐子、生火,自己则是洗了大碗要来泡药。
柴房的墙上头开了两个大大的窗,太阳透过来,把一个不大的屋子照得极为亮堂。
她手中拿着半个葫芦瓢,才舀了一瓢水,便见的水面上映着一张十分难看的脸。
旁边有个小丫头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傻乎乎地问道:“秋月姐,你的脸怎的这样红……是不是生病了。”
秋月的心仿佛不会跳了一般,从胸腔往十八层地狱处坠去。
她胡乱交代了几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头走,因想着房中还有一个秋露,并不敢回去,只寻了个无人的角落,蹲在地上咬着手指头发抖。
地面上又脏又潮,她却什么也不顾,脑子里头尽是乱糟糟的念头,一时想着自己才二十,虽然长得不怎的样,可又识字、又能做事,性情也踏踏实实的,即便算不得出挑,也是个好的,找个一起过日子的又有什么难,多少舒服的在后头等着。
一时又想,自己这些年学了这样多,又是在官人、夫人熏陶下长成如此,如果成了亲,夫人早说过会给自己放身契,等将来有了娃儿,也许还能供他读书。
自己见惯了府中官人、夫人读书写字,也许当真能养出一个进士,到时候大品诰身,荣华富贵,自然享用不尽。
一时还想,自己要生四个孩儿,有儿有女,儿子两个便好,不要多,多了要打架,最好一个会做官,一个会管庶务,兄弟一心,其利断金,将家业做得红红火火;再有两个女儿,养得粉雕玉琢,又懂诗词歌赋,又会打理家业,外头个个青年才俊都来求娶,自己要一个个看清楚了,拿够架子,才肯把女儿嫁出去。
第五百七十三章 等待
想到这一处,她已是把做官的儿子头簪绢花,跨马游街,昂首挺胸的样子都白描了出来,又把自己如何如何为难那女婿,如何要求他对女二好,如何教女儿当家,如何教女儿养孩子,俱都在脑中当中勾画好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想着想着,实在忍不住咧嘴傻笑,却越发觉得自己浑身发烫,太阳穴晕乎乎的,手脚本就在发软,此时更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稍微动一动,眼前便一黑,两耳俱是“嗡嗡”的声响。
到得这般境地,秋月依旧不起来,迷迷糊糊把头靠着后头的柱子,脑子里头又胡乱冒出了各色念头。
当真成了亲,也未必能有自己想的这样好,多少人家都是搭伙过日子,若是自己一离了府,秋露肯定便要顶上来,将来夫人贴心的就是她,以前好多年才攒下来的情分,虽然不至于生分了,到底不如人日日得见的。
就算自己想要不出府,有了夫家,到底同一个人的时候不一样,少不得要多费心思在小家上,前头还好,一旦怀上了,生一回就要一年,再怎么硬挺,大着个肚子,夫人又不是没有人用,怎么还会器重自己。
到生的时候,算上坐月子,又算上奶孩子,没有三个月哪里能腾得出空来。
三个月之后,府上早已变了天,哪里还有自己的位子!
嫁人如同投胎,自己命就不是好的,投胎没投好,嫁人也未必能嫁好。
世上哪里有那样多感情可以讲,又不是个个都同官人、夫人一般自小青梅竹马、同甘共苦,又都是色色绝配,自己一个小丫头,嫁得高了,别人看不上,嫁得低了,自己看不上,寻得一个若是看重自己能干、看重顾府背景的,若是见得自己再没有从前得势,少不得又要东风压倒西风,到时候自己日子又当如何?
嫁了人也不一定过得好,生了儿女,儿女也有不孝顺,未必能养出进士来,还有可能养出个白眼狼,小的时候要自己管吃管住,长大了还要自己给他置产讨媳妇,又要自己给他带孩子,生了女儿,嫁得不好,自己担惊受怕,回娘家住久了,又要被婆家嘀咕。
她一时想这样,一时想那样,又是已经想到女儿嫁得不好,哭哭啼啼回来找自己要钱,又想到讨了不好的儿媳,儿子本也不是孝顺的,等到自己老了,两边合起来做那挨雷劈的,不给自己饭吃。
想来想去,只觉得最好还是不要成亲,就跟在府里头,左右夫人有一口饭吃,总能给自己一口粥喝。
到得此时,秋月又不禁开始掉泪,只觉得自己有些想得多官人那当是疫病,未必还能活命,到时候满屋子一传,哪里还有什么将来,好日子也好,坏日子也罢,俱都没有了。
自己这般全身都热,想来也已是遭了疫病,估摸着没有多少天好活了。
她心下一片惨然,做什么也提不起劲来,转念一想,本来自家就是一条贱命,若不是被当日夫人买了,那个当口,自己其时的样貌手脚,哪里还寻得到什么好人家,又哪里有这些年的好日子!
既如此,得了好,便当把这条命赔回去了!
她一咬牙,撑着后头柱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忍过了眼前那金星乱闪,将眼泪一抹,扶着墙进了柴房。
里头两个小丫头正扯着闲话头在煎药,脸上俱都有些惊惶。
秋月只听得其中一人道:“是不是真的?”
另一人回道:“十成十的真!跟着松节个的小砂子你晓得罢?”
前头那人直点头道:“哪里有不晓得的。”
后头那人便道:“小砂子说从前交趾围城的时候,官人曾经同松节交代过,说是给府中下头人都写了放身书,一旦城破了,就要他们各自拿了自己的,好好逃命去,能回得京寻夫人也好,若是回不得京,路上在哪一处,便先落地活下来再说!而今虽然交趾退了,可那放身书还在,官人的章子也在松节手上,若是他与夫人有了不好,咱们便各自拿了身契寻出路,还有点安家的银钱给!”
前头那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当真是疫病?”
另一人便道:“这还有假!早间来的那一个是陈节度使过来的,陈节度那里的全是御医,御医都不敢进去了,开了药方子,跑得比狗还快!”
又道:“唉,好容易遇到这样好的人家,怎的就遇到这等事情!也幸好我们没进内厢,也不曾见得官人,从前觉得做粗使丫头没出息,现今看,反倒好过做贴身的,听说松节此时躲在屋子里头,连门都不敢出,一日三餐只叫人放在门口,想来也染了病!”
前头那人惊得连葵扇都忘了扇,也顾不得看火,只喃喃地道:“松节哥那一处……此时……岂不是无人照看……”
十分关心的模样。
另一人瞪了她一眼,道:“都一条腿迈进棺材的人了,你还以为是原来那个松节哥?哪里还能同往日一般!”
秋月再听不下去,隔着门咳了几声。
两个小丫头连忙噤声,添柴的添柴,打扇的打扇。
***
且不说这一厢满屋子仆妇各有思量,季清菱却是没工夫去管,只守在顾延章床前照顾。
邕州城中疫病有许多症状,也有许多种,她也不晓得家中这一个究竟患的是哪一种,除却遣人去央陈灏安排个御医过来,又在这一处瞎琢磨。
她摸着顾延章身上高热,想着从前自己发热,柳师娘帮忙用的烈酒来擦身,而昨日来的时候,正好从潭州那一处买了些酒来,不少还未来得及卸下,正好着人去取了一坛子来用。
此时顾延章烧得人事不省,粥同药都是勉强灌进去的,季清菱一面等着御医过来,一面拿帕子浸了酒来给顾延章通体擦拭。
等到快要入夜的时候,没有等来医官,却是等来了陈灏的幕僚,说是城中疫情爆发,一日死了三百余人,眼下个个医官都在济民院中,因全数都碰过病者,不能乱跑,只能等过两日确认过没染上病症才能回来。
第五百七十四章 派遣
且不说这一厢邕州城中一片凄风苦雨,人人惊慌,家家胆寒,只怕那疫情闹大了,而另一厢,远在京城的垂拱殿中,赵芮却是正埋头批阅奏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已是傍晚,他拿着一份太医院今日轮值的奉药呈上来的脉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撑过了日日都是煎熬的冬季,外头的枯木终于开始抽枝发芽,万物俱生,望出去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是绿茵茵的。
而随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吹面不寒,暖风和煦,赵署的身体也慢慢康复。
按着御医的说法,再过上几日,小皇子就可以重回资善堂进学了。
进学不进学的,自然还要再行斟酌,可儿子身体已是大好,却是不争的事实。
赵芮把手上的折子放下,一颗高悬了数个月的心终于又揣回了肚子里。
桌案上的奏章叠得很高,春日正是播种时,一年能不能有个好收成,开头这一下顶顶重要,可清明还未到,已是许多地方都报了旱,河北这个粮仓居然还夹着蝗。
江南东路上了折子要钱,闹着修堤坝,西边的藩部蠢蠢欲动,秦凤路接连上了好几封急报,请朝中调兵镇守。
荆湖南路伸手要钱、广东东路伸手要钱,秦凤路伸手要兵,广南也伸手要兵,户部却日日在他面前哭穷,又有枢密院把东西南北数了一遍,只说处处的兵力都有用,挪不出来一个得闲的。
明明做了许多年的皇帝,也知道偌大一个国朝,绝不会有一时是安稳太平的,总有这一处、那一处会出问题,理智上,自己应当抓大放小,不要总被事情牵着鼻子走,可赵芮还是做不到把这些事情等闲相待,只要听到哪一处又如何了,他晚间就会睡不好,饭也吃不好。
面前的折子上都贴着红色的纸条,说明桩桩都是急事,可赵芮收起了儿子的脉案之后,却没有动那厚厚的一沓奏章,而是伸出手去,取过了右上角单独排开来的、自己已是看过一回的几份奏报。
他翻开了第一本。
这是一份都钤辖梁言葆的折子,上面写着自己已经点兵完毕,正带兵急南下。
赵芮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越看越是恼火,也越看越是焦虑。
朝中吵了半个多月,最终决定从安丰军、庐州调兵,由都钤辖梁言葆领兵南下。
从定将、点兵到将帅出发,去往安丰军调集兵士,已是花去了足足二十日,眼下才点齐士卒,行到半路,等到领兵抵达邕州,少说还要再花上半旬。
三万兵行军,与三千兵不同,也与一万兵不同,行得自然要慢许多。更兼今岁撞上旱年,沿途河道干涸,不能行船,只能行路,说不得花的时间还会更长。
纵然知道邕州城中有陈灏,可一来陈灏病体沉重,自到了广南,便再没能起身,二来邕州城中那一万余的兵力,想要抗衡交趾十三万大军,哪怕是杨奎从棺材里爬出来,也未必敢说自己有把握能等得到援兵。
事实上,朝中之所以争执这样久,便是因为人人皆知此回南下并不是驰援,而是收拾烂摊子。
当日定南下人选的时候,两府重臣,先将枢密院中的撇开到一边,政事堂里的范尧臣也好,黄昭亮也罢,哪怕是孙卞,也个个都是吵着不独要用武将来领兵,还要加上几名熟知治事的官员这一回去广南,与其说是打交趾,倒不如说是去帮着邕州、钦州、廉州并那十余处县寨重建。
交趾与大晋的国力相差悬殊,除非李富宰疯了,倚兰皇太后也疯了,越国满朝文武俱都疯了,不然不可能等到大晋大军到了之后,两边一决死战,多半朝中援兵抵达的时候,见到的是一座座尽是废墟的城池。
崇政殿上敢拖这样久,便是因为人人都知道此时南下驰援,决计是来不及的既然都已经到了最差的地步,既然都已经来不及了,那便不如先坐下来,各自把锅从自己头上先甩掉,不要叫自己人不小心趟进了这浑水里。
没有人愿意去邕州,也没有人愿意让自己人去邕州。
带兵的不愿意去,一来因那一处水土不同,带着兵过去,容易出纰漏,谁也不晓得自己会不会是第二个陈灏,到得地方,直直倒下,连命也未必能捡得回来。
如果能大败交趾,却是一桩大功劳,有这功劳垫着,说不得还有些人愿意去。
可既然没有交趾可打,过去不过转悠一圈而已,独守边境,只有苦劳,没有功劳,弊大于利,何必去跳这个坑。
不独带兵的,寻常官员也不愿意去。
广南本来就是蛮夷偏僻之地,春夏万物俱生,瘴疠频发,蛇虫鼠蚁均是又钻了出来,本就容易出事。
能当官的,又有哪个是傻子,谁人不知道大战之后,必有大疫,又是在广南这个地界,又遇上春夏之事,便是死上几万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一个“疫”字,哪怕是天家也要闻风色变,聪明人都晓得要躲远点。
再一说,便是没有疫情,单单重建州城已是一桩大麻烦。
被交贼屠戮过的州城是什么样子?
十年前的延州便是一个例子。
杨奎吭哧吭哧埋头花了好几年功夫,才渐渐把延州城的架子搭了起来,那一阵子没少同朝中吵着闹着要物资、人力,俱都没有人理会。
杨奎还是是中书门下平章事,官品高、资历深,手握重兵,不但权重,也深得天子信重,饶是这样,还被搞得灰头土脸的,回朝之后,又发现早被范尧臣给踩了一头。
有他做前车之鉴,谁人还敢去试?
再有邕州也不同于延州,延州还勉强能称得上一个近字,邕州那样远,便是朝中有人有心帮忙,也没办法及时配合。
就算侥幸能样样都妥当,帮着将广南的架子给重新搭起来了,可本就没有人愿意过去,万一寻不到合适的人选,将自己就留在那一处了,这又如何是好!
第五百七十五章 战报
不论是邕州也好,钦州也罢,如果顶着风险去了,也当真做成了,回来能减上三五年的磨勘,能连跳上两级三级的,得一个好差遣,还能在天子面前冒个尖,想来也能呼得动几个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最怕的是,人去了,事也做了,偏偏回不来,永生永世被压在广南那才是没地方哭去!
又不是没有过被流内铨点去广南,最终到死也没能回来的人!
就这般,武将武将不愿意去,文官文官也不想动弹,各个派系,范党也好,黄党也罢,便是杨奎原本的那些个徒子徒孙,见得陈灏生死不知,杨党中坚俱是陷在邕州城中,谁知道是个什么下场,也俱都不敢出头,朝中争了许久,都没有个结果。
这其中原因,赵芮又岂能不知,可他除却大发雷霆,催着两府快些定下章程来,也没有其余的办法。
朝中人人不肯去,他也不能强逼着。
便是逼了,去到地方,一个都不做事,只在那一处磨叽,同不去又有什么差别?
好容易寻摸出个梁言葆,虽然不是什么名将,好歹也在南边领过兵,又各处凑了几个胡子都不长的幕僚官、三五个被推出来的选人,一二个躲不开的京官,并一个被硬点的京官,一齐撵去了广南,可那一处,如何是这几个人能处理得了的!
赵芮越想越是不放心。
他抬起头,叫道:“郑莱。”
立在一旁的郑莱连忙上前应是,等着分派。
赵芮又道:“去把孙卞叫……”
他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眼往外一看,果然天色已经全黑,只是殿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燃起了几根巨大的白蜡,亮如白昼,叫他一时没有注意到。
不过是想了一会功夫而已,仿佛只是眨了个眼睛,居然时间过得这样快……
赵芮一时有些犹豫起来。
孙卞是参知政事,此时已是这样晚了,若是将他召进宫来,少不得会引人揣测。
派一个参知政事去广南,虽说那一位目前手头是没有什么要紧差事的,可也已经很是引人注意,若是再半夜召进来,不晓得的还以为广南究竟形势有多差,又要叫京中、宫中人心惶惶。
他想了想,复又交代道:“去看看今日政事堂中轮值的是谁。”
郑莱能在天子面前站稳脚跟,又被引为心腹,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此时听了赵芮的吩咐,并不用去翻轮值书,也不用去问人,只低着头,躬身答道:“陛下,今日政事堂中轮值的乃是黄参政。”
赵芮“哦”了一声,略有些失望。
叫一个孙卞去广南,已是有些过火,他还要好好斟酌一下,也要同对方商议,这等事情,在没有落地之前,自然不能同旁人说。
赵芮越想越烦,怎么坐都不舒服。
他站起身来,在椅子后头来回打了几圈转。
满朝臣子,可能用的却是不多。
庸才多,人才却少,陈灏自不必说,多少年才能得一个能征善战的强将,勉强能接一接杨奎的班,而后头的张定崖也好,平叛军中的各个副将也罢,都是骁勇善战之辈,居然全数被……
想到这一处,赵芮只觉得自己站着也不舒服了。
还有顾延章……
几届进士里头自己最为喜欢的一个,苦心培养,想他做一个直臣,连路都帮他规划好了,只要留给儿子将来用的。
眼见坑挖好了,树栽下去了,时不时自家还记得浇水,看着他抽枝,看着他长叶子,好容易越来越大,越来越高,正想着再用不得多少年,便能在下头乘凉,哪晓得一转头,居然被隔壁的恶人给拿斧头砍了!
想到这一处,赵芮连饭都不想吃了。
还有那吴益,生了手脚,从来不做正事,有脑袋,里头尽是水,通身只一张嘴管用,却不是用来说话,只是用来大放狗屁的!
他有胆子在禁绝互市,停了榷场,也有胆子挑衅兵事,却没脑子想一想,广南这点兵力,根本不够打吗?!
京城里头的人离得远,不晓得广南的形势,他堂堂一个敷文阁学士,也外放数地为官,也经过事情,难道会不知道要早早汇报朝中,好叫及时应对吗?!
赵芮越想越是来气,只恨不得把那吴益从地底下挖出来,鞭骨敲髓,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钦州、廉州死了数万百姓,邕州大州,还不晓得这一回城破要死多少人,若说全数怪在吴益头上,他还扛不起这个责任,眼下死在邕州,一并殉了城,自己还要给他一个荣烈!
赵芮简直气得牙都痒痒了。
他在殿中打着圈圈,想着范尧臣说要从韶州、广州、沅州等地调拨粮秣、药材,又要从京城当中调派御医南下治疫,还要预备防着交趾再来,再要准备好朝中伐交趾,另有无数流民、难民等着抚济,尸首要收殓,无主荒田要打理,户籍要重新清点。
广南实在是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才被打发南下的那些个人,哪里中用!
他实在是有些着急,已是等不得明日,极想现在就把孙卞给召进来。
一想到广南那千头万绪,无人打理,饿殍遍野,流民遍地,再想到邕州城中一片焦土,处处焦尸,赵芮便站坐不宁。
“郑莱!”赵芮忍不住大声叫道。
郑莱连忙躬身听令。
赵芮正要说话,却听得外头进得来一个仪门官,禀道:“陛下,外头有广南来的急报!”
郑莱犹在等着,赵芮却半点不理他,只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急急道:“宣!”
明明他时时都等着广南的消息,可这一刻,赵芮竟是不知道自己是想早些知道,还是想晚些知道。
会是哪里来的急报?
是不是桂州?
邕州死了多少人?什么时候破的城?交趾退兵未曾?
一个有一个的问题环绕在赵芮心上,已是叫他牵挂了太久,担忧了太久,可临到此时,手上拿着那一份战报,他的手居然有些发抖,唯恐自己无法面对那死伤的数目。
他一咬牙,将战报翻开,只匆匆扫了一页,却是一下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五百七十六章 意外
天子坐在上头看急报,郑莱则是低眉顺眼地立在下头,等了半日,虽未听到分派,却是站得同根深深插在地下的勾子一样,晃都不带晃一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心底里只当自己不存在,也恨不得赵芮也当自己不存在才好。
广南来的急报,除却报奏邕州陷落,说的还能是什么?
自两个多月前收到钦州、廉州被破的噩耗,没过多少天,又传来的邕州被围的消息,紧接着开了春,东西南北,处处都有问题。
不是天灾,便是**,朝中气氛一日差过一日,天子的心情也一日压抑过一日。
好不容易这一阵子因为小皇子身体慢慢好了起来,宫中的气氛也渐渐转为缓和,陛下脸上今日难得有了笑意,却不想竟是又有了广南的战情。
当真是来得不巧!
郑莱不禁暗暗叫苦。
中书的动作也太快了!若是这广南的急报明早议事时再报过来,自有其余两府重臣去承受天子之怒,可此时此刻,殿中只有自家这几个宦臣,如何好应对!
他不敢抬头,自然看不到桌后的天子面上的神色,然而却很快听到了唤叫。
“郑莱。”
那声音难辨喜怒。
郑莱连忙上前两步,依旧是不敢抬头,只等着天子分派。
“去把黄昭亮叫来!”
那声音急促。
郑莱口中应是,领了命,仿佛得了特赦一般,匆匆便往外跑去,好似这垂拱殿是一只巨大的野兽,那门口便是巨兽的嘴巴,只要自己稍微慢一些,便要被那血盆大口给吞了进去。
他跑得太快,乃至于来不及看一眼赵芮的表情,更没能察觉到赵芮的情绪。
垂拱殿中的御案后,大晋的天子正焦急地等候着轮值的参知政事来汇报邕州详细军情,他原本双手持着奏报,此时却是忍不住将那急报放到了桌面上,一面反反复复读着其中几个语句,一面无法自持地站起身来,心中品着,左左右右来回踱了好几回步。
他心情十分激动,走了七八趟,依旧没能平复下来,只好老老实实坐回了桌前,复又低头重新看起了早读过许多遍的句子,只觉得自己越看越是心绪激荡。
赵芮不禁搓了搓手,一边读,一边长长舒了一口气,又深深地提了一口气。
不亏是自己亲自提拔的用臣!
一个顾延章,一个张定崖,一个王弥远,三人带着平叛军并邕州城中万余兵卒、一城百姓,群策群力,各施所长,竟是在那等外有恶兵,内有掣肘的绝境之中,硬生生劈开了一条生路!
赵芮越想越是得意。
有明君,才有良臣!
若无自己相人之能,若无自己用人之才,若不是自己一力简拔,又如何能保得住邕州城中那十余万百姓!
顾延章是自己惯来就看重的,张定崖也是自己钦点的试射殿廷异等,前者不依党派,后者虽然同陈灏走得近,却也不是党派中的人,头上贴的不是旁人的姓,到得将来,也只能贴他一个“赵”字!
世上从来有对比,才会叫人觉得印象深刻。
原本满朝文武都觉得邕州势必守不住了,人人都想着要如何收尾,赵芮更是心惊胆战,还偷偷在心中许过愿,只盼哪怕城破了,哪怕交贼要放火烧城,也莫要叫百姓被屠。
及至他翻开战报时,还想着只求少死几个,便是万幸,不想见到当中内容,不单是城守住了,交趾居然也退了,还被打得惨败,简直是喜出望外。
便好似一个穷书生,身无长物,囊中空空,好容易筹了钱吊着尾巴进了省试,本来只盼着能勉强得个同进士,谁料到一路杀进一甲,得了状元,娶得宰相家的女儿,得任将作监丞,出任望州通判,转眼之间便由平步青云,从前连夜间做梦都不都梦到这般。
赵芮正喜笑颜开,不想听得外头通禀,来的不是旁人,却是许继宗。
“陛下,您分派下官去寻曾有外任资历,三年内岁考俱在中上,眼下又在京中任职的官员,已是名册全数在此。”
许继宗手中捧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数叠折子,一面躬身行礼,一面将托盘呈了上去。
天子担心广南形势,忧心广南百姓,想要寻几个靠谱的官员南下,帮着重建邕州、钦州、廉州,可朝中无人愿往,更是无人自荐。
许继宗知道这一处事情要紧,他下午才得了分派,短短小半日功夫,便把赵芮要的东西给整了出来,急匆匆回得来,便是想要在天子面前留一个好印象,叫对方知道,自己的是个能干活的。
他一脸严肃,十分郑重地托着托盘,半抬起头,口中还在解释道:“下官想着陛下乃是忧心广南诸州百姓,必是要能快些上手的良臣,特将诸位官人按着籍贯列了,把南边出身的放在前头……”
正说着,只半抬起头,想要偷偷窥一窥天子对自己行事是如何看待,又是否满意。
然则一看到赵芮面上的表情,许继宗登时就愣了一下,登时那话音就卡在了嗓子里头。
发生了什么?
陛下这一张脸,究竟出了什么事?怎的见牙不见眼的?
他一时有些受惊。
桌案上点着的两根白蜡足有成人拳头粗,将周围照得十分明亮,更把赵芮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这样一张脸,笑得这幅德行,当真把许继宗吓了一大跳。
说句大不敬的,此时把后苑里头张太后养的颠儿狗抱过来,同天子摆在一处,那脸便似得两兄弟一般。
最近没什么大事啊!
难道是杨皇后……有了喜??
他手上举着托盘,见天子只顾着盯着桌上的折子看,连头也不抬一下,竟是不知道自己当不当继续说下去。
下午交代自己的时候,天子还是一副“此事万分紧急”的样子,怎的才过了几个时辰,便换了一张脸??
难道广南不需重建了?难道邕州不着急要官员去干活了?
就算杨皇后又有了喜,广南也一般要人去接手罢?自己拿来的名单子,也正该是陛下十分看重的罢?可他怎的会如此反应?
出了什么事?
不应当啊!
第五百七十七章 思量
许继宗的心事,赵芮又怎么可能去理会,他听得对方说话,也没精力去分辨这人究竟讲了些什么,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指了指桌案,示意其将手中东西放下,便再不理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奏报中说得十分清楚,自己派去邕州的御医本来因为交趾围城,为性命计,不得南下,都留在了潭州,后来又俱被张定崖带去了邕州。
他原本安排随军的不过是寻常的御医,陈灏病了这样久,一直不好,想来与邕州城中没几个好大夫有关系。
靠着自己后来派过去的太医院中奉药,这个肱骨之臣终于捡回一条命,按折子当中的说法,想来不需多久,就能康复。
陈灏已是大好了,哪怕他依旧不怎么能做事,可有他坐镇在邕州,便如同一块压舱石一般,能叫广南安定许多。
况且邕州城未破,虽然伤亡了不少州官,可顾卿还在呢!
有顾延章在,他何苦还要在这一堆子不晓得是张三还是李四的人当中选来选去!
一个个不愿意去广南,难道自己堂堂天子,还要把他们叫过来,求着他们去?
还有那孙卞!
明明晓得自己此时着急,明明晓得他是个适宜的人选,便该早早站出来,主动接了差事才对。
这些个人,官倒是做得越来越大,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道理,早已经全数忘到脑后了罢!只晓得想办法争权夺势,拿捏自己这个皇帝!
不就是不想离京吗?
不就是觉得去那一处坏处多过好处吗?
挑肥拣瘦的!
原本没法子,自家也就只能忍了,可如今有了人,他赵芮扬眉吐气!
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可两条腿的官员,难道还不好找吗?
本来是统领一路的能臣难寻,钦州、廉州、邕州一堆烂摊子要收拾。
大战之后,荒田、瘟疫、流民、乱民、桑田、刑名等等,千头万绪,不是寻常人能应对的,他本来是想着,叫孙卞去广南坐镇,给他挑副手,若是他那边不好挑合适的,自己也帮着寻摸一回,找几个就算不能顶大用,却也能帮着扛一扛事的出来,借此同他说说条件。
可如今有了陈灏,有了顾延章,还要说个屁的条件?!
爱去不去!
不过既是换了人,便不能像从前那般差遣了。
陈灏劳累不得,顾延章又与孙卞不同,资历不够深,威望也不够重,若是派几个在官场上磨久了的老油子过去,他收拾起来,还要费工夫,倒不如安排些资历浅,肯听话的。
这样的幕僚官,京城当中一抓一大把,流内铨中多少人在候阙呢,即刻便能派过去,虽然未必能力有多强,可调教调教,也能当个人力来用。
赵芮心中有了底气,立时就放松下来,还有心思把桌上的茶盏端起来拨一拨上头被泡开的嫩叶片子,慢慢品起茶来。
邕州送来的这一封战报虽是仓促写就,可看得出来行文也好,构思也好,俱是十分缜密。
要银、要粮、要人力、药材、物资,各色东西,宁繁毋简,寻常人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俱是一一列在了上头。
这笔触如此熟悉,不就是顾卿的行文习惯嘛!
赵芮一面喝着茶,一面心中盘算着。
广西经略也好,随军转运副使也罢,总之是不够了,既是要让人做事,便得名正言顺才行。
中书里头那些个吃饱了没事干的,要把此处战事中赏罚给理出来,哪怕自己时时催着,少说也要吵上个十天半个月。
他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纵然不能提前给顾卿、张卿升官品,权且先记着,将来再补上便可,现在着紧的是,得把差遣定下来才行。
赵芮放下手中的茶盏,忍不住有些焦躁起来。
郑莱去叫个人,怎的叫了那样久还不回来!
早些同黄昭亮商议了,将顾延章、张定崖的差遣定下来,明日议了事,才好叫他们指挥得动广南的一干官吏,收拾那一处的首尾啊!
***
黄昭亮其实来得并不晚。
他今日轮值,一收到银台司中递到中书的广南战报,立时就叫人送入了垂拱殿,也马上做好了被天子召见的准备。
果然,没过多久,便见得郑莱奉了天子之命过来。
天色已经全黑,前头带路的小黄门手中都吊着灯笼,黄昭亮跟在后头走着,心中却是忍不住叹息起来。
当真是想不到,邕州居然还能守住!
若不是他亲眼见到了那是邕州来的急脚替呈上的战报,若不是上头盖着那些个红彤彤的大印,若不是读了那等言辞缜密,又干净利落的行文方式,黄昭亮简直以为自己在看戏文!
不,便是戏文也不敢这样唱啊!
不过一万余的兵卒,哪怕是后来有骑兵来援,可对上的却是交趾号称三十万的大军。
哪怕打个对折,也有十余万呢!
居然不单城守住了,还把交趾给逼退了?
军情重事,决计不会有人敢胡说,可仓促之间送过来的战报十分简单,里头只说了结果,又催着讨要东西。
黄昭亮多年做官,知道其中必然别有内情,可此时此刻,去挖掘邕州为何能守住,又立了多少大功,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陈灏还活着,并且手下许多得力干将都活着,是他的人以少敌多,守住了邕州,退了交趾,这才是要紧的。
吴益完了。
如何才能尽快跟这人切割关系才是要紧的。
不过换个角度去想,眼下自己才回朝不到一载,比起已经根深蒂固的范党,实在是羽翼未丰,有陈灏挡在前头也好。
眼见前头就是垂拱殿,踏进去之前,黄昭亮心中闪过了最后一个念头。
今日不是孙卞轮值,明日他知道了邕州的消息,不晓得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想到孙卞,黄昭亮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该好笑。
活该你倒霉!
明明晓得天子是个记仇又小气的,这个时候,还要拿架子。
此时好了吧,架子倒是搭起来了,葡萄藤还没攀上去,立时就砸了下来。
一脸血哟!
第五百七十八章 肚量
范尧臣手持笏板站在崇政殿上,只听得周围一片嗡嗡的声音,是天子与两府重臣在议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脑子里却还是绕着放才在大殿上听到的消息,一时竟有些走神。
怨不得才先殿中人人震惊,谁人能想得到,光靠着那一万出头的散兵,居然真的能扛住一个多月!
梁言葆还在半途,邕州只靠着城中守军并两千充作援兵的骑兵,居然逼退了交趾大军。
这话放在一天前,怕是说出来也没人敢信。
可邕州却当真做到了。
虽然心底里也希望广南莫要出事,可听得当真守住了,范尧臣却是止不住的感慨。
实在是时也命也。
陈灏这运道……
原以为杨奎走了,杨党群龙无首,以陈灏的资历同威信,暂还压不住,谁曾想……
果然世事无常。
居然睡也能睡成这样的功绩!
一面想着,他也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当年自家阵前立功,出生入死,枪林箭雨,手底下全是些各有心思的,除却拖后腿,当真是帮不得什么忙,所有功劳,全是自己流着血汗挣出来的!
偏这陈灏,一到邕州便长病不起,莫说出力,怕是连口水都未曾出过,居然有这般大运道!
平叛梁炯是为大功,守住邕州是为大功,逼退交趾一般是为大功。
李富宰手段残忍,交贼奸邪酷厉,钦州、廉州惨状,已然尽数呈于御案之上,若是朝中视为不见,将来颜面何存,又待将被屠百姓置于何地!
按着朝中的议事风向,攻打交趾之事,待得广南稍待平定,便要提上案头。
届时领兵的会是谁?
自然是陈灏!
想到这一处,范尧臣实在是不嫉妒也难。
有时候,做官除却要看能耐,一般也要看命。
原本只是外出平个叛而已,谁会知道到得后头,会牵出这样多事来。
广南那一处,在旁人看来是刀山火海,血雨腥风,可在范尧臣看来,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大功,等着人去捡!
重建州城也好,开边拓土也好,俱是名利双收的好事,一旦这些做好了,桩桩都是政绩,何愁不简在帝心,何愁不青云直上,何愁不千古留名?!
只可惜自己没有几个出挑的子侄,也没有几个靠得住的晚辈!
如果当年自己才得官时,能有这样的机遇,何苦爬得这般辛苦!
范尧臣还在想着,殿中天子与诸臣一来一往,一奏一对,却是已经把广南几个官员的新差事定了下来。
眼见就要日落西山,崇政殿中的议事终于告一段落。
范尧臣回到府上时,天色已经尽黑。
他进屋一看,却见桌上除却家中往日吃的,另有一大盘子才烤出来的乳豚肉,看着金黄灿灿,连皮带肉的,还冒着油光。
范姜氏已是吃过了,却又陪着坐在了桌边,道:“秀府特给送过来的,不想今日朝中这样忙,你半日不回来,他等到亥时二刻,因真娘此时乃是双身子,不同往日,便先带着人回去了。”
她言语中称呼小女婿的字,十分亲近喜欢的口吻。
范尧臣听得又是杨义府的手笔,往时最多也就是心中一哂,不会多做计较,可他今日才从崇政殿议事归来,两厢一对比,不由得忆起当日自己想方设法将人塞进平叛军中,却被那小女婿拿各色理由推拒的事情,有些不舒服起来。
好好给铺了路,却被人弃如敝帚,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他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拿了筷子,也不去动那自己一贯喜欢吃的烤乳豚肉,只挑了几个旁的菜吃起来。
范姜氏同丈夫几十年的夫妻,如何看不出来对方别有心事,她不晓得其中另有内情,只道:“这女婿哪一处又惹到你了?踏踏实实在衙门里头当差,事情做得也出挑,上回张翰林不是还夸他‘机敏善辩’、‘是为奇才’,怎的到了你这一处,倒是只给个面子情了?”
范尧臣只低头吃饭。
他虽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却不想因为女婿的问题,同老妻拌嘴。
也没什么好说的。
然则他不吵,却不代表范姜氏就此闭嘴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觉得女婿不听你的,当日不去广南,拂了你的面子?此时回头来看,难道却不是他做得对,你做得错?”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范姜氏对杨义府这个女婿,确实是挑不出半点毛病,只觉得丈夫这个态度,十分没有道理,复又道:“你且看,从前若是听了你的安排,去了邕州,此时城破,哪里还有命在?你待要置真娘于何地?”
再道:“眼下不论他是为着咱们女儿也好,有私心也罢,留在京城当中,一来官途也顺,二来女儿也高兴,岂不是好?怎的还要摆这样一张脸。”
范尧臣今日在崇政殿中议了一天的事,听着天子对陈灏也好,顾延章、张定崖也罢,口中诸多夸赞这也罢了,他好歹也是宰辅,不至于这点容人之量也没有可一面夸那边,一面又催着自己给邕州运送物资,这就十分恼火了。
此时才开春,恁多事情排在后头,天子今日催这样,明日催那样,样样都是着急的,只要有一桩做得晚上半分,就要被人盯着挑出来大说特说。
本来就不好熬了,还要加上广南那处的繁杂事务,如果对自己有好处也就罢了,偏偏是去给陈灏这个对头送助力的!
弓着腰叫对家踩着自己的头上位,哪怕再说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范尧臣也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眼下本就不太舒服了,还要给老妻掂出来说,范尧臣再忍不下去,只道:“他若是听得我的话去广南,此番回来,莫说一个京官,过上三年五载,说不得一个知制诰都能到手!”
范姜氏听得一愣。
范尧臣复又道:“这许多女婿,你可见我对谁同他一般?从前那些个寻得早,本就资质寻常,我也不去强求,踏踏实实同女儿过日子便罢,可这一个,自己心思也大,要得也多,偏什么都不想做,一味投机取巧!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不满
“邕州那一处,今日朝中已是有了消息,城是守住了,陈灏也大好了,交趾也退了,只要把城中上下拾缀起来,便是又一桩大功!”
他把筷子放下,连饭都不想吃了,道:“将来讨伐交趾,若是他听了我的话一同南下协理转运,届时顺理成章便能留在后方,既不用遭罪,又能有大功,难得有喂到嘴边的肉,张口便能啃!”
范尧臣说着说着,火气也被撩了起来,怒道:“我做官几十年,从来没有遇过这样大的好处!在广南混出个积威了,过得两年回来,还有什么怕的?再外放过三两回,于部司中任两回官,待我致仕了,他顺顺当当的,入阁也好,入台也罢,岂不比此时在文渊阁中修书来得稳?”
又道:“若不是家中儿子没一个能成材的,我何苦要耗尽苦心,去想法子扶他起来?”
范姜氏听得邕州未破,又听说交趾退兵了,只是不信,却也晓得丈夫不会胡说,过了好半日,才把这消息消化了,只她到底同范尧臣想的不同,复又为女婿辩解道:“你倒是说得好听,可世上哪有白捡的功劳!你只道那广南好立功,可守城也不是好守的罢?重建城池,又怎么可能是一句话就能做好?”
她不是寻常的妇人,到底跟着范尧臣许多年,经事多,见识也有,复又道:“当年你去打河湟藩部,好好一个人过去,剩得半条命回来,此时倒是说得嘴响,从前的事情,全数忘到脑后了吗?”
“是谁患了痢疾,险些把命半路丢了?是谁挨箭穿了肚子?我当日给你做的衣衫,本来尺寸恰好,回得来,套上去空荡荡的,知道的说这是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骷髅!”
“打完仗,乔三他们哥七个同你一起过去,我点过数,回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两个,没了的那五个,三个死在战场上,两个就是后头遭了疫病,你怎么只看到好处,没看到坏处?”
“当日苦,是没得选,今日有得选,作甚还要女儿吃我当日的苦?你可晓得我日日如何在后头担惊受怕,又如何夜夜求神拜佛!”
范姜氏说到此处,也有些激动起来,只道:“我偏不信了,人人都要去广南才能入阁入台!从前难到没有太平宰相了?便是官小些,只要小夫妻两个平平安安,相敬如宾的,又有什么不好?”
听得老妻翻了旧账,范尧臣便似被当头一瓢冷水泼了下来,那满腔火气被浇得干干净净,只闷着头,再不敢就那事说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范姜氏起了头,越发滔滔不绝,道:“张翰林都夸好,李知院也道好,这些个女婿的上峰,难道个个都是给了你面子?赞的那些言语,却不是泛泛之谈,俱是有条有理的,个个去广南,难道个个都能立功?却也未必罢?然则院中这样多人,几位官人旁人不夸,单单只夸秀府,却不是他的是做得好?”
范尧臣先前还能忍着,听到后来,再也忍不下去,道:“你且莫夸你那女婿了!若不是想着真娘,我也不愿帮他描摹!他在学士院中修书,做个小头目,也不晓得哪里生出来的大胆,拿着剩下来的生纸出去卖,转头与院中几个不知事的出去吃喝!他只知道上头人,却不防着下头人,要没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帮着遮掩一二,早早便被御史台知道,拿出去弹劾了!”
京中物贵,个个衙门都有自己的生财之道,都说三班吃香,群牧吃粪,这学士院同各大修书的阁馆,便是吃纸。
学士院中修史、修书、印书,纸张是泾县特供的上好的澄心纸,还向来只用单面,若是出了错,便要报耗损。
埋头修书、修史的那些个官员往往清苦,这些地方不像其余实权部门,实在没有油水可捞,众人从石头缝里挤出油来,也只能把主意打到这些纸张上。
澄心纸多报了耗损,拿出去书坊卖,一来质地实在是上佳,二来卖得也便宜,是以往往遭人哄抢,得了银钱,一个衙署当中的人便一齐出去打打牙祭,也算是一项不大不小的福利。
这本来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处处都这般做,并不算什么。
可麻烦就麻烦在,杨义府这厮,行事太过而不及了。
他进了学士院,几个月之后,果然深得上峰器重,虽然官品、官序没有变动,却隐隐成了那一批新进中的小头目,上头人有事便分派他,他再分派下去。
他叫下头人挪了澄心纸出去卖,卖得的钱到了手,却不是全数拿出去大家一起吃喝,先是取出来一部分,头一回给几个上峰各置办了几块好墨,后来又送了些其余东西,俱不是尤为贵重的,都是文人间互赠的风雅之物。
得了这样的礼,上头人只会觉得这小子上道又醒目,顺手也就收了。
然则杨义府顾了上头,却是忘了下头。
能进得学士院修书的,多半是些甲次偏高,家中有没有什么大背景的进士,不少甚至熬了一二十年,也没能熬出去。
众人本来就过得清苦,一个月巴巴等着机会好好祭一祭五脏庙,偏被杨义府吞了半数去讨好上司。
本来平日里他们就对这一位范参政的女婿十分不顺眼,事情不做,嘴巴倒是说得顶响,眼下有了把柄,如何能忍,诸人私下自有一番议论,有人甚至想着要去告发。
幸而此时被学士院中一个老修撰知道了,私下告诉了一名范党,范尧臣才急急想办法压下。
如果做下此事的是杨义府,也许只是背个不大光彩的名声而已,可做下此事的却是“范尧臣的女婿”,事情性质却是大不相同了,一旦被言官逮到,不脱一层皮,如何能爬出来?
范尧臣本来就不喜这女婿行事,经过此回,更不满他自知身份,还不晓得谨慎,原还瞒着,觉得事情不当让家中人知道,此时被妻子絮叨了半日,终于忍不住,全数抖了出来。
第五百八十章 点人(为我乃大罗金仙的加更)
且不说这一处范尧臣夫妻二人,为着女婿险些起了争执,垂拱殿中,却另有一番动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今日在崇政殿上给陈灏、顾延章等人定下了新差遣后,赵芮一面催着轮值的翰林学士起草文书,一面赶着小黄门将文书拿去中书加签盖印这等公文,单单有天子的首肯,其实并无效力,只能拿来看看而已,还需宰相同意了,才能有用。
大晋这一个天子,虽然有个龙头,却又不大,本来就装不进去多少脑浆子,想了这个,就想不动那个,此时里头全数是广南的事情。
他纵然信重陈灏,也喜欢顾延章、张定崖,可若广南只有陈灏一派的人领事,虽有一个顾延章,可也与陈灏关系匪浅,这般下来,若是有意蒙蔽圣听,山高水远的,实在也难以核查。
从前去安抚各路的官员,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为了多得功绩,瞒报灾情,本来死了数千人,他只报几百人,本来疫情早扩散到了数个大州,他偏说只有一两个小县。
现在看着是个好的,难说以后是不是好的。
赵芮实在不敢也不愿意全然相信下头的臣子。
除却皇城司、广南西路的转运使、各大臣子的上书,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辟一条新的言路。
看着桌上的广南舆图,赵芮想了想,抬起头看着后头立着的两排宦官。
人倒是不少,靠得住,又能当真行点正事的,却也不多。
朱保石管着京中的皇城司,不能轻易离京,徐韦又有些轻浮,行事不够稳重,至于……
赵芮开口道:“郑莱。”
郑莱心中一凛,连忙上前应声待命。
赵芮复又问道:“你手头而今可有什么要事?”
郑莱一颗心砰砰直跳。
他是个聪明人,跟着赵芮几十年了,便是不用脑子,这两日的事情如此明显,也能猜到天子想要做什么。
定是要派人去广南了!
然则糟糕的是,自己手头眼下确实没有什么要紧事!
郑莱只觉得自己此时怕是出去拉泡尿都是苦的,他在脑子里匆匆过了一遍,硬生生瞎掰出好几项事情来,都是从前天子分派过,听着十分重要,其实又不需要花多少功夫去做的。
赵芮听得他一二三四地数了半日,实在不耐烦听,挥了挥手,便叫他闭嘴,复又问道:“你是哪一处的人?”
郑莱咽了口口水,忙道:“下官是建州人,不过六岁就跟着族中长辈进了京,再没回去过,早是个北人了……”
此时此刻,他只恨不得多长高几寸,更恨自己不能在天子面前衣冠不整,不然将外衫脱了,抬头挺胸,露出满身一把腱子肉来,好叫陛下晓得,自己已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又高又壮的北人,绝不习惯南边风土,若是去了广南,定会同陈节度一般水土不服,一病不起!
他才不愿去邕州!
上回奉了天子之命去延州,半点不招杨奎待见,事事被排挤在外,又吃风、又吃沙,什么好处都没捞到,等到回来,还发现天子身边已是冒出了好几个新面孔。
这亏本买卖,如何能做?
况且邕州还有疫情!
已是没根了,自然要更惜命些……谁晓得这回能不能有功,万一功劳没摸到,反倒摸到了疫病,当真命丧在广南……
郑莱一面说话,一面悄悄踮起了后脚跟,至于这动作能不能叫他看上去更高一些只能说聊胜于无了。
赵芮听得皱起了眉头,转头在那一排宦官当中又扫了一圈。
他忽然眼神一顿,叫道:“许继宗。”
许继宗已是两步踏出了队列,应了一声。
赵芮一般地问道:“你眼下手头可有些什么要事?”
许继宗交代了一遍,却又补了一遍,道:“都不是些不能挪交出去的。”
赵芮点了点头,又问道:“你那籍贯……”
许继宗躬身道:“下官是均州人,说南不南,说北也不北,只是这些年得陛下恩赐,去过不少地方,南北都有,南边去过赣州,北边也去过河间、真定,也算是长了些见识。”
赵芮顿时就想了起来,“哦”了一声,道:“上回去赣州的是你啊……”
说着也笑起来,道:“倒是有些缘分……上回的差也当得不错。”
又道:“既如此,你收拾收拾,去一趟邕州罢。”
复又细细交代了几句话。
许继宗听完,已是连忙叩头行礼,一口应了下来,动作干净利落,半点不勉强。
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是要乐开了花。
这等千载难逢的际遇,居然落在了自家手上!
按着天子的意思,这一回可不是去个三两个月,而是去三载两载,什么时候广南稳了,交趾定了,自家才算差事办妥了。
比起在宫中做些鸡毛蒜皮的杂事,被朱保石、郑莱压着半点出不得头,能去邕州那一处办差,哪怕最终没能得大功,却也能有些苦劳,攒些经验。
天子向来是个恋旧的,自家东奔西跑,他看在眼中,不会忘记。
再一说,万一当真能起些什么用,阵前看得久了,有什么机会,叫自己也跟着领兵当差,说不得能在史书上也记下一笔!
带兵打仗,最后官至节度使的宦官,先皇时却也不是没有过啊!
虽然下头少了二两肉,可要是能立下大功,将来青史留名,也不算辱没了门楣罢!
至于疫情、乱民、兵灾并许多乱象……世上哪有什么事情是全然不用冒风险的?
况且……不是还有顾勾院在吗?
十几万流民都能抚了,虽然广南有些棘手,可有这一位,许继宗实在不觉得会有什么难的!
他行过礼,站起来退到一边,已是开始在心中盘算起来。
得想办法寻到顾勾院递上来的折子才行,其中要了什么东西,趁着自家还在京中,也帮着催一催,到时候带得许多大礼过去,对方惯来是个投桃报李的人,见了自己一番心意,就算一时半会听不到动静,难道长而久之,会没有好处吗?
上回靠着赣州一行,回到京中出的风头,他可是一直到得现在,还时不时拿出来品味一番,只盼这一趟邕州行,也能有些收获才好!
第五百八十一章 无措
且说这一处许继宗踌躇满志,而另一处,十余里外,就在京城金梁桥街里头,却是有几骑人马趁着夜色,飞一般奔入巷子深处,在一处院落外头停了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几人翻身下马,自有一名小厮上前“咚咚咚”地敲起门来。
虽说京城没有宵禁,可此时也已是半夜,金梁桥街不是闹市,不过居民之所而已,正一片寂静,饶是这小厮尽量放轻了手脚,那声响依旧显得十分突兀。
左近看门的狗儿听得这里的敲门声,也跟着嗷叫起来,一时间汪声四起。
幸而没过多久,门里头便有人应道:“请问是哪一位来客?”
那小厮还未答话,后头站着的人已是听出了应门者的声音,回道:“韩叔,是我,松香。”
门登时就“吱呀”一声打开了条缝,一条臂膀举着柄灯笼先捅了出来,紧接着,钻出一个头来,那头小心看了外边一眼,见得确实是家中眼熟的人,这才把门大开了,问道:“怎的到得这样晚?”
又转头叫道:“小乙,起来去帮你松香哥牵马!”
再回头问道:“可是要叫厨下帮忙弄点吃食?”
松香一路奔波,实在满身疲惫,他问了时辰,听得才过亥时,道了一回谢,将手上缰绳交出去之后,便分派一旁跟着的小厮道:“去内院寻个姐姐问问,看夫人可是歇下了。”
那小厮应声正要出门,门房却道:“且住,不消去问了,夫人不在府上,已是南下潭州了!”
松香心中还在惦记着一会要如何去回复此泉州行探听到的各色消息,一只脚正踏得出去,差点没能踩稳,惊得一个趔趄,勉强扶住了门框,失声问道:“什么?夫人去哪了?”
那门房特把门关了,这才小声答道:“南边传了消息,说交趾围了邕州,因官人正在里头,夫人便带着人,前个月就去了潭州。”
松香听得对方如是说,一时竟是不晓得如何反应,半晌才问道:“家中留了谁当事?”
那门房便道:“廖管事一家睡在二门。”
松香顾不得旁的,连忙整整衣衫,匆匆去得二门。
廖管事早听得消息迎了出来,见得松香,也是有些懵,被追着问了许多问题,偏他也只是被打发留在此处,并不晓得多少内情,只好捡着自己知道的答了。
“……自去了地方,只有两回送信过来,都是送去的柳府,跑腿的回来住得一晚上,一回说夫人在潭州,一回在郴州,却是并不知道此时又在哪一处……”
松香听了半日,没听到同自己有关的,忙又问道:“夫人可有什么话交代我?”
廖管事摇头道:“夫人自洛阳去的潭州,连东西都是下头人回来帮着取的,只交代我把封丘门的那一处宅子押出去换了质钱叫人送去潭州,又让在京城里头好好管着产业,谨守门户,莫要滋事,并没有其余的话。”
松香日夜兼程回京,虽是偶尔听到一两耳朵广南有变,交趾叩边的消息,却是从未觉得这事情有如此严重,更未想过同自己主家有什么关系。
在他看来,自家官人只是去做随军转运,再如何打仗,也只是在前头打,断没有打到后方的道理,眼下乍然听闻这等形势,竟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松香虽读过书、识得字,跟着顾延章也办过不少差事,可这般没有人牵着头的日子,却是从来没有过,眼下一肚子泉州探听得来的事情要回禀,却不知道当要如何才好。
是留在京城,还是跟着追去郴州?
可谁又知道如今夫人还在不在郴州啊!
要是追得过去,发现人影俱无,又当如何是好?难道又灰溜溜回来?
可要是不追得过去,傻乎乎、怂兮兮地留在京城,有那一日叫官人以为是自己不好好当差,不会主动忧心夫人安危,只晓得躲在这一处偷懒,将来哪里还能得什么重用!说不定当真会随了名字,被遣去擦那几根早落了灰的琴弦……
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正无措间,他却是忽然觉得额头一热,仿佛什么东西从天上滴了下来。
难道是下雨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抹,却听得对面廖管事急急叫道:“啊,快莫要乱动!你怎的站在此处!”
一面说,一面就着他的手把人拉开了几步,又回头叫道:“小四!快给你松香哥拿几张草屑纸出来!”
松香这才察觉的不对,抬头一看,却见屋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竹笼子,因吊得高,当中也没发出大动静,自己竟是未曾留意到。
正正就在自己刚刚站着的那一圈地方顶上。
那竹笼子看起来十分眼熟果然是从前挂在夫人屋外,装着两只又肥又白鸟儿的那一个!
他整个人顿时就有些不太好了,等到草屑纸送得来,往额头上一抹,立时就擦下来灰灰白白的一滩,当中还混着水,虽是不大的一团,那味道、样子俱是十分糟糕,叫人心都蔫了。
松香千里奔赴,来回奔波,自以为办了一回好差,却是万万想不到,回来时迎接自己的不是夫人的褒奖,不是厨下婶子的热汤热饭,不是院中仆妇们的温言关怀,竟是这一泡鸟屎!
廖管事也有些讪讪,道:“夫人吩咐下头人好生照料这两只,我那浑家只怕这两个宝在里头夜间无人看顾,便搬到外头……谁曾想……”
又道:“往日并不会这样,看了人,从来是躲开的……怕是此时见天黑了,睡着了才在此乱来。”
松香自然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去说什么,又不能怪廖管事,更不能怪蠢畜生,哪怕心中已是呕出血来,面上还要说无事。
他转头出了院子,行至一半,忍不住回头远远瞪了一眼那两只看不清的东西,十分不舒服地回了屋中,把脸足足洗了五六回,又拿皂块来搓了好几次,犹似能闻到那味道一般。
他在府上等了两日,再干等不下去,算着从前拿的盘缠还剩下不少,便带上原先那两个小厮,壮着胆子往郴州寻人去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反复
无论是许继宗也好,松香也罢,前者满似以为自己去了邕州跟着那一位“顾勾院”,自有一番手脚施展,将来功成名就,不在话下;
后者则是认定只要自己寻到了夫人,无论南边形势如何,总能得几桩事情分派,好过在京中无所事事,也能躲躲玩忽职守的名头,免得将来要被回京的官人责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人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家以为无所不能的那一个人,而今竟是躺在病床上,正烧得浑身打抖。
季清菱照料了一日,只觉得面前人身上的热度半点没有降,先用三花酒,也未有什么效果,她怕烈酒擦得多了,要烧得皮肉疼,实在不敢乱来,只好又换了井水,反复帮着擦身。
秋月端着盆子进进出出,一时换水,一时捧药。
季清菱便劝道:“你去屋中歇一歇,此处暂不知是什么情况……”
秋月却是摇了摇头,道:“夫人莫再说啦,我这条命是两位主家给的,当真有了不好,也是老天要收了去!我便不信了,当年那样多苦都吃过,今时有了好日子,反倒过不下去。”
只坚决不肯出去。
季清菱同她说了一回道理,秋月却是道:“夫人怕不是以为我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半点恩义都不认,半点忠心都不懂的?那从前跟着读了这样久的书,难不成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只莫要说了,您一个人,也照管不过来,怕是官人好了,您这一处也累倒了。”
又道:“若是我同旁人一样无事,绝不在此装相,必是听话走开了,只我一早便同官人说过话,还迎过他,此时出去,也不晓得身上情况如何,我也不是不惜命的,左右已是这般了,莫要再说了。”
也不理季清菱,掉头去外面打水了。
她自下了决心,倒觉得身上不似原本那样热了,脚上也有力气了,只觉得是上天给的启示,做起事来,竟越发地有了劲。
季清菱见她如此,便不再拦着,自守到晚间,给顾延章喂了三轮药,却见一点作用也无,不晓得是病情的问题,还是方子的问题,床上躺着的那一个只满脸难耐地翻来覆去,头脸一点汗都没有,伸手一摸,其人全身上下又干又燥,热得异常。
季清菱急得不行,用帕子沾了井水给他复又擦了两回,依旧是半点用处没有,实在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便对秋月道:“你去交代外头人,寻一回陈节度……”
她话才说到一半,却已是听得外头一阵敲门声,一人隔着门唤道:“顾勾院可是在里头?”
秋月连忙去应门问话。
那人便道:“下官姓张,是太医院的奉药。”
一时进得来,却是个三四十岁的男子,身后跟着个背着药箱的十来岁从人。
他神色不慌不忙,见得季清菱,先行了个礼,复又道:“给夫人道扰,听得勾院得了疾,节度便交代下官定要过来盯着,因城中疫病闹得甚重,诸位官人怕我等白日间出来,若是染了病,不想传给百姓,只好夜间宵禁了再快马回来。”
季清菱听得是朝中奉药,已是松了口气,忙道:“官人过谦了,烦您一路过来。”
她心中惦记着顾延章,也不废话,连忙将人引到床边,道:“今日烧了一整日,吃了早间那大夫开的方子,统共三回,并不咳嗽,也无其余症状,只是烧,汗也不流,东西也吃不下。”
一面说,一面叫秋月把先头那大夫的药方取来。
那张奉药听得季清菱说了一回症状,只点了点头,坐在床榻边上给顾延章把起脉来。
一时看了眼底,又撬开牙关看了舌苔,拿先头那大夫的脉案、药方看了,他才转头道:“看着像是邪风入体,只城中风气不好,一时也不晓得是个什么由头,不若下官先给勾院扎一回针,明日再来看看效力,夫人以为如何?”
季清菱自然连忙点头应是,只让开了任由那奉药自行施展。
她见对方镇定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站到一旁去,不插嘴,也不多话,看着他从药箱里头取了针来给顾延章扎了一回,复又开了药,再吩咐那跟着的从人去照着方子捡了来,一举一动都自有章法在。
等到样样都做完了,那张奉药复又探出手去试了试顾延章的脖子、额头,这才转头道:“这烧好似压住了些,夜间势必还会反复,先吃了药,若是再烧起来,寻了老姜来,给擦一擦涌泉穴,百会穴,手心,再用凉水浸了帕子好生敷一敷,如果有什么不好,我便在这驿站东边住着,夫人差人过来,不论什么时辰,一般是能即刻便到。”
又郑重道:“勾院身体底子极好,不会有什么大碍,夫人且要放宽心。”
季清菱跟着伸手放在顾延章头上一试,不过过了小半个时辰而已,那热度已是降了些,不再像从前那般吓人。
她顿时全身都放松了,连忙行了个大礼,道了一回谢,亲送对方出了门。
等到转过头来,她才行得几步,只觉得肚子里头空荡荡的,一直反驺着酸水,这才察觉到饿,一时想起来,原来自己已是一整日没有进食了,只抽空喝了几口水。
她知道这样不行,转头一看,果然桌上摆着些饭食,已是冷透了,因实在没什么食欲,想到这一日也没见到秋月吃东西,便把人叫过来,两人填塞了些东西进去,垫了垫肚子。
等到半夜,果然如同那张奉药所言,顾延章复又反反复复烧了几次,季清菱依照其言而行,折腾了一晚上,直到天边鱼肚白了,才摸着好似烧又退了,人也踏踏实实睡着,便把秋月打发去外间休息,自己也实在熬不住,拖了张交椅坐在床边趴着睡了。
她心中挂着事情,怎么睡也睡不安稳,只是实在太累,却也总是脑子沉坠坠的,眼皮子怎么也睁不开,半梦半醒之间,好似听得一旁淅沥沥的一阵水声。
季清菱一惊,连忙挣醒过来,抬头一看,却见床上原本躺着那人竟是已经起来了,正半坐靠着拧帕子。
第五百八十三章 调理
她吓了一跳,连忙道:“怎的起来了?还烧不烧的?”
一面说着,连忙要去接那帕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顾延章倒也不推拒,老老实实顺着她的动作,自己复又把枕头支起来,靠回了床上,睁着两只眼睛,犹有些迷糊地道:“这是什么时辰了?你怎的坐在下头,却又不睡?”
又道:“这一觉睡得好长,倒是怪累的,身上也老是出汗,黏糊糊的。”
说着摸了摸身上,有些奇怪地问道:“怎的给我换了衣衫?”
竟是犹有些迷糊。
季清菱见他醒来了,又惊又喜,见他这幅懵懵的样子,复又好气好笑,便帮着把帕子拧了,问道:“身上汗多不多?要不要换身衣衫?”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一会叫人打点水进来罢,我还是要洗一洗方才做了好长的梦,醒来时还以为定是迟了,谁料到睁开眼,外头太阳还没全起来,只全身都湿透了。”
他此番起来,力气倒是回来了,又探头去寻那墙角的滴漏,问道:“什么时辰了?我可是来得及点卯?”
季清菱见他此时十分有精力说话的样子,也不去拦着,只伸手去摸了摸那额头果然温温的,半点不热手了,口中便搭道:“才过了寅时,若是一心去点卯,想是来得及的。”
又问道:“五哥做了什么梦?”
顾延章一时竟然没察觉出来这动作有什么不对劲,只答道:“梦到我得了大病,你急得不行,一直围着我打转,我想醒来又醒不来,其实在做梦,梦里头居然又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好笑起来,只说完这话,也觉得好似有哪一处不对,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季清菱,口中喃喃道:“清菱……我不是当真病了罢?”
季清菱叹了口气,道:“五哥,前日还说你,当真莫要逼着自己,平日里无事,一病起来当真要吓死人你睡了足一天两夜,哪里能不累……”
又问道:“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不饿?”
再转头叫秋月。
秋月过了一会才进来,见得顾延章坐在床上,一时竟是有些不敢相信,忙问道:“官人这是烧退了?”
又问季清菱道:“夫人,可是要去张奉药过来?”
季清菱点了点头,又道:“再请厨下帮着煮个粥过来罢。”
秋月连忙领命去了,出得门,竟是走错了方向,行到半路才觉出来,忙又一路小跑往院门处走。
不多时,张奉药便带着从人来了,他这一回复又把了一回脉,另开了一帖药,对着顾延章道:“勾院身体已是没什么大碍,再调养几日便好了并不是什么疫情,只寻常邪风入体罢了这一阵子莫要劳心劳力,待得养好了再说。”
顾延章连忙道谢,复又问道:“我这病来得也怪,又急又险,却不晓得是个什么缘故?”
那张奉药便道:“实是操心太过,其实病疾原本就积下了,总有不防备的时候,松懈下来,难免邪风入体其实也是好事,此时引出来,疾发得浅,养上几日变好了,好过一直攒着,压得厉害了,突然发得出来,便要像陈节度那般拖得许久还未能康复。”
又拿病理来说了半日。
顾延章郑重道了一回谢,等到将人送走了,自喝了白粥,又吃了药,缠着季清菱要去洗澡。
季清菱哪里敢同意,道:“五哥,你莫要闹,张奉药已是说得清楚,这一回是邪风入体,你才好便急着去洗澡,若是不小心着了凉,这两日的药都白喝了,我这几日的心也白费了……”
又哄他道:“我让人打了水来,给你自家擦身好不好?”
这两个多月以来,顾延章一直连轴转,可谓半分松懈也没有,最近几日,全然是靠着强撑在做事,虽说在旁人看来,依旧是条理分明,半点不出纰漏,可整个人的状态已是当真已是到了极限。
对他来说,其实做事倒不是多辛苦,十分能应付得过来,最大的问题却是出在情绪上他时时不是见得伤营之中的伤患,便是出去抚恤阵亡荣烈之士的家属,或是在外头情理战阵,一日十二个时辰,做事的时候对着这些,回到驿站之中,还是想着这些,再康健的人过得久了,也要出问题。
因他身体底子好,其实外头露出来并没有什么不妥当,只内里一味压着,才看得不明显,今次季清菱一来,叫他脱出身来,那从前硬扛着的情绪便再扛不住,和着病一齐爆发出来。
顾延章心志坚定,虽然一时走了岔路,可一旦醒悟过来,慢慢便自己学着调整,要从原来的心境里脱开来。他原来已是听得季清菱开导,心中有了谱,病了两天,此时醒得来,其实已经好得大半,精神更是恢复了六七分。
他睡了足两夜,除却发热,并没有其余病症,此时烧一退,又足足喝了三大碗肉粥,力气也跟着回来了,却是因为这一场病,难得有了机会,只当自己还是个小儿,赖在床上讨要好处。
因听得要叫人打了水来,给他“自家擦身”,顾延章哪里肯应,只拉着季清菱的手,道:“清菱,我手上没力气……你且帮我擦一擦,我身上黏得很,十分不舒服……”
他把头歪在床头处靠着,特转过一张带着病容的脸,虚着声音说道。
见到人这个样子,季清菱哪里还能说得出一个不字,等到秋月端了水盆进来,她便将人打发出去,果然拧了帕子要给他细细擦洗。
只照顾病人,却不是什么轻松事,顾延章是睡了一天两夜,季清菱却是熬了一天两夜,东西也没怎么吃,自然有些精力不济,面上少不得就露出一两分来,一时困意上涌,忍不住侧头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顾延章看在眼中,忍不住皱着眉道:“这两日只你在屋中看顾吗?怎的这样累?”
又往里头让了让,道:“莫管旁的了,先歇一歇,我自己随意擦擦便算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养病
季清菱原本提着心时倒不觉得有什么,此时见顾延章果真无事,心下一松,那困意、乏意却是一阵又一阵地涌了上来,几乎久站不动都要睡着的地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且叫松节进来给你擦一擦?”
顾延章不过二十,正是气血旺盛的时候,又不是躺了十天半个月,把底子给淘空了,才病了两天而已,吃了药,退了烧,一觉起来,纵然说不上生龙活虎,却是半点称不上虚弱。
他作一副可怜样,闹着要季清菱帮自己擦身,其实就是趁着病时,想要借机黏糊黏糊,讨点心疼,哪里就真的连擦身这点不费力气的消逝都动不了了。
此时听得说要找松节,他只做不懂,脑子里却是转了一圈,道:“何苦来着,又不是你不在时无人来照料,只好喊那外人……你先上来睡一觉,我自拿帕子胡乱擦一擦,叫他们烧锅热水,等你睡足了,再帮我打理一番。”
又道:“此时也不冷,我身上尽是黏汗,只要水热,怎么就会着凉了?这般不干不净的,才是不舒服,觉也睡不踏实。”
话里话外,全把松节撇到一边,当这人不存在一般。
他此前心中压着事,并会去想旁的,如今得了开导,再兼病也好了大半,见了季清菱,那等惦记了许久的念头便冒了出来,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忽然心神一荡,就忆起才中状元那一晚的回味来。
只是想到而今在驿站里头,自己又病体初愈,清菱肯定不愿意虽如此,只要脸皮够厚,讨点好处,歪缠一番,应当还是不难的。
他拿定了主意,便翻出各色话来劝,季清菱本就困倦,脑子十分转不动,被他说了一会,不知怎的就依言躺下了。
她熬了两日,头一沾着枕头,眼睛就闭上了,原还想交代两句,嘴巴未曾张开,人已是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等到醒来一看,窗棂外头的天色已是有些昏黑,转过头,却见旁边一人正靠在床头,凝神望着自己。
“五哥。”
季清菱叫了一声。
她睡足了觉,反而有些懒洋洋的,也不起来,只翻转过身,就着躺姿,伸出手去摸了摸顾延章的头。
顾延章往前凑了凑,就着她的手给她去摸额头。
“退烧啦。”
季清菱探得手下皮肉温度,终于把心全数放回了肚子里。
她嘟哝了一声,正要将手收回来,却被顾延章把手轻轻握住了。
他把那一只手拿到了面前亲了亲,望过来的眼睛同表情无法形容,又温柔,又缱绻,里头还带着三分说不上来的情缠,只定定看着季清菱,目不转睛。
此时接近入夜,驿站的偏厢并不临街,也无人进出,是以格外安静,屋子里也昏昏暗暗,越发显得人近物远,床上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半躺着,似这般手握着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间。
季清菱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手指上给连着擦吻了好几回,身上慢慢就生出热来,早忘了自己本是要收回手。
两人就这般对视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只一人吻着另一人的手,另一人弯着眼睛,微微笑。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顾延章才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放了下来,却依旧握着不肯松开,十分遗憾地道:“真想抱抱你……”
又道:“可惜还未全好,只怕过了病气……”
季清菱见他这个样子,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打了个半滚,翻到他怀里,仰着头笑道:“我不同你的脸挨着,只抱一抱。”
果然搂着他的腰,把头在他胸前蹭了蹭。
两人就这般挨着说了会话。
季清菱问得他已是吃过药,又吃了饭了,便细问是吃了什么饭,头还疼不疼,身上热不热。
顾延章一一答了,复又道:“张奉药已是来过了,另开了一贴药,说是明日吃那一剂,若是这两日无事,再过一日便不用吃药,休息两天,等他复诊过,便能回去当差了。”
季清菱听了,终于全然放下心来。
她大半个白天都是睡过去的,因睡过了头,反倒身上越发没有力气,起也起不来,就躺着不愿意动。
顾延章拿手去摸她的小肚皮,问道:“一日没有吃饭,饿不饿?我叫厨下给你用猪骨熬了汤,晚上下米粉吃,放些姜末,把那猪的味道压下去,也不油腻。”
又有些忧心地道:“也不晓得你吃不吃得惯,只而今城中没什么东西,便是驴、羊都不好寻。”
听得他这样说,季清菱才恍然觉得,果然自己饿了,只是睡了太久,饿得都不知道了,便笑一笑,道:“五哥何时见我挑东西吃了?”
又叹一口气,道:“只是我睡得身上太懒,都不想起来。”
话虽如此说,还是勉强爬了起来,打铃唤人进来伺候梳洗。
一时秋露进得来,又有几个小丫头来帮着收拾桌子,问了何时摆饭,去厨下取饭食了。
又过了一会,秋月端着水盆进来,又问道:“夫人,官人那一处午间交代下午要热水,可是此时要?”
季清菱不由得转头看了看顾延章。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本想要洗一洗,此时到不着急了,等吃了饭,咱们消消食再说罢。”
又道:“一会去喊松节来,我有话交代他。”
秋月却是解释道:“方才出去,正好撞着人去给松节送药,想来此时他人还在歇着。”
她见两个主家皆是一愣,连忙把后头事情交代了一回。
原来自两日前顾延章突发急病,满屋子仆从皆是吓了一跳,其时人人以为当真是疫病,都在屋子里头躲着,生怕自己也染了。
尤其松节,因他是顾延章亲随,从来跟在背后跑的那一个,自然认定“若是官人染了疫,我定数也是逃不脱的,还是莫要叫旁人也染了”。
他自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厢房里头,也不敢叫其余人进去,只喊手下头小厮一日按两顿送食水,才憋了半日,已是憋出上吐下泻,又兼也跟着烧起来,自以为果然应了验,的是疫病。
第五百八十五章 晚饭
本章纯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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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满城大夫,叫得出名字的已是被抽去病营之中,其余许多出诊前,听得症状不对,便不肯再上门,也不肯接诊,松节生怕自己病来得厉害,路上便要做那一个“发毒之物”,叫旁人也染了,便不敢去伤营,只把门窗都关死了,自己老老实实在屋中等死。
季清菱自前两日将这一处厢房封了起来,说一句与世隔绝也不为过,是以此时听得松节之事,十分紧张,连忙问道:“眼下病情如何了?可是请了大夫?大夫怎的说?”
秋月说忙道:“夫人莫急,已是大好了!早间有人同他说官人并非疫病,只是寻常风邪入体,因张奉药昨日来了,他带着一个徒弟,据说也十分厉害,秋爽便去帮着求了人,说了症状,开得一剂药回来,才吃得下去,午间烧便退了,其余症状也消了,想来晚间再吃一回药,过两天便无事了。”
季清菱又问道:“他那一处可有人照料?莫不如叫两个细心的去看两日,好过一个人在屋子里头,喝口水都要自己倒。”
秋月的脸上一时竟是有些尴尬,用眼角偷偷看了看顾延章,方才道:“因秋爽去请的大夫,听得许多忌讳,便留在那一处看顾了。”
季清菱本没觉得有什么,见得秋月这样子,也晓得里头定有猫腻,自当着顾延章的面,这等小女儿家的事情也不好问,便当做什么也没听出来,复又问道:“除却松节,府上可是还有旁人有什么不好?”
秋月便道:“确有几人水土不服,不过俱都不是大病。”
季清菱想了想,转头对顾延章道:“五哥,明日张奉药来了,还是请他帮着开两幅药,大家多是北人,乍来邕州,怕是未必能贴得住,也防一防水土不服。”
顾延章自是并无二话。
一时几个小丫头也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摆了桌子,先是两个极大的碗,盖着盖子,却是不晓得里头装着什么。又拿小碟子许多佐料,譬如花生米、切成碎的酸豆角、酸萝卜、酸白崧菜,还有一小碗炸得金黄酥脆的东西,一眼看过去,外面包着一层衣,竟是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另又有一盘子切成片的卤肉,一碟子青翠的菜,俱是季清菱不认识的。
她看着觉得好奇,指着那核桃大小,炸得金黄的东西问道:“五哥,那是什么?”
顾延章便给她拖了交椅出来,叫她坐了,也不用丫头动手,先帮着将那大碗的盖子揭了,道:“上回给你写信,说这邕州同桂州一般,十分喜欢吃粉,都是大米和了其余东西做的,吃惯了其实也养人养胃。”
他说完,自己心中算了一回,却是笑道:“你一个多月前南下,想来那信恰好错过了,只好回去再看了。”
两人这小半年全靠鸿雁传书,时间这般长,早不是小别,前两日见了面,先是互相闹了一回不大不小的别扭,好容易和好了,却又是遇得顾延章得病,折腾了许久,此时两人坐在一处吃饭,才渐渐都有了感觉,知道竟是终于团聚了。
顾延章病愈之后,格外想要贴着心上人,他先帮着季清菱面前的碗调了卤水,又把各色佐料都添了进去,将里头各色东西拌了一回,最后才夹了一块那金黄灿灿的,原是想喂到季清菱嘴边,见得旁边站得秋月等人,心中十分别扭,只好不甘不愿地将那一块东西放进了季清菱面前的碗里,道:“这是油炸的脆肉,也是猪肉做的,吃着倒也香酥,因炸得久,原又用烈酒腌了,虽是猪肉,吃起来味道也不算重。”
又道:“这几个州县都常食猪肉,你先试一试,若是不惯,下回我再去寻其余肉种。”
他一面嘴上说着话,一面把椅子拖着过去,叫两人挨得近近的,却把手从桌子底下握住了季清菱的左手,又拿另一只手放在桌面上,挪了挪那桌上的碗,轻声道:“尝尝味道。”
季清菱一天都没怎么进食,只早间陪喝了一碗粥,此时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算吃根菜叶子,也能吃出龙肝凤胆的味道来,此时依言咬了一口那脆肉,果然入口先是炸得香酥的脆皮,再是混着酒香的肉味,那肉多肥少瘦,却吃着并不腻,也没有寻常猪肉的浊味,吃进去又香又脆,外酥内软。
她吃着好,脸上忍不住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转头看了一眼顾延章。
她见对方并不吃东西,只看着自己微笑,便对着顾延章满前的碗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吃。
顾延章这才放开了右手,却是又把左手换了过去,抓着季清菱的左手不肯放,别别扭扭地单手吃了一顿饭。
季清菱头一回吃这广南西路的米粉,左手被顾延章抓得紧紧的,半点不肯放开,只觉得自己筷子都不好使了。
她想要转开头,却觉得左边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不放,只好又回过头去瞥了他一眼。
顾延章只当做没看见,要看三眼才肯吃一口,怕是那米粉比自己吃过的粉都好,透着一股极清甜的米香味,酸萝卜爽脆,酸酸的,极为开胃,酸豆角、酸白崧菜腌得恰到好处,不过头也不会不进味,花生米、脆肉都炸得好,混在白白的米粉里头,青菜虽然不认识,但是非常新鲜,添着香油、姜末,一大碗东西又有那卤水吊出味道来。
颜色是白色、绿色、黄色、红色等等混在一处,看着便开胃。
好大一碗粉,季清菱不知不觉便全吃下了肚。
顾延章只当做没看见,要看三眼才肯吃一口,怕是那米粉比自己吃过的粉都好,透着一股极清甜的米香味,酸萝卜爽脆,酸酸的,极为开胃,酸豆角、酸白崧菜腌得恰到好处,不过头也不会不进味,花生米、脆肉都炸得好,混在白白的米粉里头,青菜虽然不认识,但是非常新鲜,添着香油、姜末,一大碗东西又有那卤水吊出味道来。
颜色是白色、绿色、黄色、红色等等混在一处,看着便开胃。
好大一碗粉,季清菱不知不觉便全吃下了肚。
第五百六十八章 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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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饭毕,自有丫头收拾桌子。
顾延章有心拉着季清菱出去散散气,奈何驿站本就不大,又住着许多人,他原本只一个,身边亲随也不多,是以主动挑了一个小小的偏院,并不十分方便,此时终于开始想着要在左近赁个屋子,把这上下十来口人塞进去,也好叫季清菱进出便宜些。
两人出得门,也不敢走远,就在檐下站着说了一会话,等到下人将热水打好了,才回屋而去。
因顾延章病体初愈,虽说此时已然春深,季清菱依旧怕他过了风,她试了水温,犹有些迟疑,一抬头,却见那人早把衣衫脱得赤条条的,一脚跨进桶里,还晓得要脸,下身穿一条犊鼻裤,“扑通”一声就坐进了桶里,把胸膛打下都浸进了水中。
他一脸老实样,道:“清菱,你也帮我擦擦背,后头我实是够不着。”
果然自己就伸手到一旁拿了皂块在前半幅身上擦啊擦的。
季清菱见他人已是湿了水,便不再想其余,行到前头,拿支架架了盆子帮着他洗头擦背。
这一回这人倒是十分配合,半点也不作怪,叫抬头就抬头,叫低头就低头,不过一刻钟功夫便叫她顺顺利利地把头脸都洗干净了。
季清菱将残水挪到一边,又取了帕子,浸湿了给他擦背。
守城四十余天,前边还好,顾延章只是坐镇军营,可到得后来,他却是上了城,少不得会被流矢击中,还有交趾先锋上得城墙,一处搏击时,一般也会受伤。
这两日时时给顾延章擦身,季清菱就察觉到了他身上的伤痕,只是当时心中只挂着病情,没有空闲去想其余的,此时放松下来,见得各处的伤,虽说伤势都不重,均已掉了痂,可因为时日短浅,处处都显得十分明显,叫她看得十分后怕。
尤其左肋处有一块大大的伤疤,应该是新掉的痂,肉才长出来,看着红红的,与周围皮肤颜色格格不入。
洗到那一处时,季清菱忍不住就放轻了动作,生怕力气大了,要叫他觉得不舒服。
顾延章虽然扑得水声哗哗的,动作也大,看着洗得专注又认真,其实全身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后头,季清菱擦洗到哪一处,他的知觉就跟到哪一处,此时立刻就察觉到了对方动作的变化。
他回头一看,果然见得一张蹙着眉的脸,正盯着自己的伤处,动作也好,表情也好,都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他不禁伸出手去,握住了季清菱拿着湿巾子的手,道:“不妨事,已是不疼了其实原本伤得也不重。”
季清菱不知道当要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心下沉甸甸的。
应当是要骄傲的,只是依旧心疼极了。
她虽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可顾延章同她在一处十余年,哪里又看不出她的心思,便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伤处,轻声道:“当真不疼了,我行事向来小心,身上也一直穿着盔甲,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并不要紧。”
一面说着,一面却把季清菱的手轻轻拉了拉,往下探了一会,又转过头,一脸无辜地望着她道:“我身上外伤是好了,可这一处内伤……”
季清菱满心还在心疼着,被这般突如其来的一着,半日没有反应过来,一时竟是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自己手上碰着的是什么。
她忍不住啐了他一口,小声骂道:“五哥,你这才生了病,怎的这么多歪毛病!”
说着就要把手抽回来,又恼道:“本来就才好,你这样胡来,小心要着凉!”
可那手却是怎么抽都抽不动。
顾延章只抓着她的手不肯放,道:“往日我一个人,可怜死了,只我生了病,又不是它生病,它倒是好好的,况且如今我也好了……好容易候得你来,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又道:“水满则溢,压着哪里是个事情……你快些救它一救,我身上已是洗干净了,一会就擦了起来。”
再道:“我仗打得这样辛苦,日日想你也想得辛苦,如今盼得人来……你只当疼一疼我……我实在是再听话不过的一个人了,你想想从前,哪一回不是你说不要,我就老实得很……”
他话说到一半,偷觑得季清菱脸色,便闭了嘴,只抬头看着她,当真十分听话的模样,更是做一副可怜的样子,还把手也放开了。
季清菱听这人越说越不像,却是越说越可怜,果然水也不像刚才那般热了,因怕纠缠久了,反而要不好,想着却是心火压久了要出事,心一软,索性弯下身子,帮了他一回。
顾延章素了半年,久旷之身,平日里自己动手,粗粗糙糙便了了事,哪里及得上此时心上人的周到照顾。他本来还想要挨得近一点,讨几句情话听,谁成想不知怎的,身体全然不由自己控制,与从前在京城、在赣州时浑然两样,居然没几下就交代了,快得异常。
他猝不及防,满足的那时候脑子里头并不知道想,可等到过了那一会,整个人都有些懵了,只晓得震惊地抬起头,望着季清菱。
季清菱只觉得这一回十分轻松,本以为若是按着从前,势必要耗上不少时间,还在算着水会不会冷,若是要冷了,不知道要怎么才好叫他老实点,谁料到居然这样快,倒是省了她的功夫,一时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从前帮着顾延章的时候,从来都是得的被夸上天的褒奖,一直以为自己十分聪明,十分厉害,此时也只以为是自己越发聪明,越发厉害了,哪里会想那样多,只把手收回来,在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洗,拿帕子擦得净了,复又拿了干巾子过来。
顾延章犹自在桶中坐着,始终还是想不通,伸手就要再去试,却是被季清菱催得起来,道:“五哥,水要冷了。”
他只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自把身上擦干了,又换了衣衫,同季清菱一同走了出去。
当夜喝完药,他本想趁着季清菱睡着了,自己好好探究一回,然则那药当中也不知道下了什么,叫他一沾了枕头就睡了过去,次日醒来,身体竟是老实得可怕。
顾延章此时心中忍不住紧张起来,转头见得季清菱还在睡,也不愿吵醒她,正要爬起来,却听得旁边迷迷糊糊的声音,道:“五哥,你醒啦?”
果然是季清菱揉着眼睛爬了起来。
他想了想,只觉得虽然丢人,却也不能瞒着,便轻声问道:“清菱,昨晚……你可觉得我同往日有什么不对?”
季清菱听得莫名其妙,一面摇头,一面心中也有些着急起来,伸出手去摸他的头,急急问道:“可是又烧起来了?”
顾延章连忙摇头,他心中挣扎了好一会,才把事情说了,说到后头,连声音都小了不少,又道:“……太快了……”
季清菱所有经验都自顾延章身上来的,拿从前同现在分辨,自是知道果然是快了,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她想了想,也给不出什么建议,只跟着小声道:“其实也不要紧……”
她还未来得及懂事,从往日情形想,倒是觉得快也挺好的,其实并不打紧,只以为这是医书上说的男子不足之症,吃点药,养一养就好了,就算好不了,她也不介意。
顾延章更是没有经验。
他家中没有带着的长辈,柳伯山又如何会教这些,原进了军营,虽然总听得荤话,还有周青说要带他去惠民巷“长见识”,可到底也只是纸上谈兵,经验也只是跟着季清菱两个人摸索着来。
即便他做的从来是领头的那一个,看着十分不要脸,其实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一般也并不懂事。
只是无论怎么不懂事,他到底大几岁,开窍得也早,又与旁人接触得多,也晓得男子快,绝不是什么好事,此时听得季清菱如此说,虽是得了些安慰,依旧不晓得如何是好。
两个愣头青凑在一处研究了许久,也没找出原因,直到日上三竿了,才不得不起来吃了早食。
等到卯时过,好容易见得张奉药过来复诊,诊过脉,又问了饮食起居,那张奉药便道:“勾院且不用再吃药了,也不必忌口,再歇两日,便能回营去了。”
又笑道:“再不康复,陈节度便要寻我的麻烦了!”
这两日顾延章虽然是在厢房里头养病,然则陈灏几乎是一日三回地派人过来探视,又送药,又送东西,更是一日数回寻人去问张奉药,担忧器重之意,除非是瞎子,无人看不出来。
顾延章道了一回谢,趁着季清菱不在内厢房,虽然尴尬,还是把自己这两日里头身上的异事说了,复又道:“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病了这一回,伤了根本,从前能撑许久,这一回却是眨眼功夫……着实吓人。”
张奉药听得他如此说,面上却是有些古怪起来,轻咳了两声,道:“这一桩是下官疏忽了……那药中有几味药合在一处,亦有消渴生津,静心凝气之用,也能安眠……等停了药,过两日便好了……”
他说到后头,也跟着尴尬起来,补道:“原以为勾院病了这一场,总要歇息一阵子……倒是忘了这一项”
饶是顾延章脸皮再厚,此时听了,也微微发红起来,只好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问道:“此时……若是……应当不要紧罢?”
张奉药多年行医,又常在宫中行走,说一句闻弦知雅意,都不及他敏锐,虽是听得顾延章这等含糊之语,却是立刻就知道了内中之意,道:“只要适度,其实是有好处的……勾院这一回邪风入体,多少也跟火气大有关系,心中情绪压得久了,总得要有地方解开……只是虽然身强体壮,年纪也正当时,却是莫要过度才好。”
两人含含糊糊说了半日的哑谜,正巧此时季清菱从外头进来,便不约而同地住了嘴,自然而然地说起其余话题来。
季清菱在一旁等了一回,听得两人说话告一段落了,才上前行了一礼,道:“实是有一事要麻烦奉药……因家中从人多是北人,到得南地,多少有些水土不服,不晓得奉药可否帮着开两剂饮子来,大家吃了,也能做做防御。”
对方自是应了,开了方子,寻了理由便告退了。
季清菱先前听了一半,没头没尾的,却是知道了王弥远的事情,便问道:“五哥,王军将的腿……”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伤了筋骨,今后不能再上阵杀敌了……幸好张奉药来得及时,原本那大夫说是行动都未必能自如,而今重新想了法子,若是一应顺利,平日里当能与常人无异。”
他见季清菱脸上十分不忍,便又道:“虽是如此,大丈夫为国赴死,并无二话,上回去探他,并不觉得悲苦,只说有今日大功,能将城守住,也是无愧于心了,更何况还有命在。”
季清菱点了点头,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虽如此,依旧还是觉得可惜。”
又道:“只盼天下再无战事才好……”
说完这话,她自己也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是我异想天开了,若是能一仗将贼人打痛了,换得来几十年安稳,也算是值当。”
顾延章便道:“各人自有出路,他当日功勋,人人看在眼里,等到将来朝中考功,虽然不能再上战场,却也有其余地方可去,其余事情可做,不会埋没了。”
又道:“按着如今广南形势,怕是等到朝中下回旨意到了,便是要征兵点将,伐交趾了,若是这一回当真能打痛,能破国辟土自然好,便是不能,也好叫交趾安份几十年,广南也能过上一段太平日子。”
又道:“按着如今广南形势,怕是等到朝中下回旨意到了,便是要征兵点将,伐交趾了,若是这一回当真能打痛,能破国辟土自然好,便是不能,也好叫交趾安份几十年,广南也能过上一段太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