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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弥普普     娇术txt下载     娇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七章 功亏

    季清菱同李家打过的交道并不多,与李程韦更是只见过寥寥两回而已,却不妨碍她对此人印象极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头一次是与张璧二人在李家的珍宝阁中那一回交集,李程韦能言善道,进退得宜,是个典型的商人;第二回则是去张家园子赴宴,席间对方提起从前季父对他的救命之恩,万分唏嘘,又是感怀旧事,又是绸缪将来,带着妻子并女儿对季清菱百般体贴,千般照顾。

    那一副执意报恩、万分后悔的表现,实是把戏唱出了九曲十八弯,只要将衣裳一脱,便能上得台去,腆着肚子演那“负荆请罪”的廉颇。

    李程韦是个聪明人,他虽然一心想要借着季清菱的手结交张待一家,再与顾延章拉上关系,可无论表也好,里也好,全数都不会透露出来。

    然而李萍娘却又不同。

    她虽然也是个商家女,也嫁人生子过,算得上有些经历,可同她父亲比起来,实在是差上了十万八千里,纵然说话努力打了许多个弯弯绕绕,到底缺了几分火候,其中深意只要仔细留意了,认真想一想,便能叫得人悟出来。

    季清菱越看越是狐疑。

    顾家在延州的产业早已对外宣称全数献出,纵然有些祭田、老宅,却并不是什么打眼的,再一说,就算依旧藏着滔天富贵,又同李家有什么关系?

    李家虽是巨贾,也有些根基,可若说想要强夺一个七品朝官的家业,简直是痴人说梦。

    况且李家自己也有钱,酒水生意也好,马匹、茶叶、布匹生意也罢,都能叫李程韦赚得盆满钵满,此刻他一心想要黏上来,其实多半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一是看重张家那一条线,二是看顾延章将来的发展。

    如今顾延章的差遣远在广南,少说也要过上半年才能回京,按理说,李程韦当一心追着季清菱去攀附张待一家,却不该把心思放在顾家这一处才是。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会让李家觉得顾家竟是比张待一家更有价值起来?

    季清菱起了疑心,便一反常态,不但不找借口端茶送客,反而与李萍娘闲谈起来。

    说起顾家在延州的产业,她十分坦然,道:“已是全数献与军中,打北蛮去了,眼下不过剩下些祭田、祖产而已。”

    李萍娘“啊”了一声,连道“佩服”,又问道:“如今那些祭田、祖产可是由顾官人族中亲故帮着看管?”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只要有心,在延州随意打探一番,便能得到结果。

    季清菱听得李萍娘这般问话,心中也半猜到了对方想知道什么,她顺着话头往下引,便并不绕弯子,直接回道:“从前延州被屠,顾家族中已经不剩下什么人,如今是府里几个管事在看着产业不过几亩田,几间房舍而已,也不值什么。”

    李萍娘叹息一声,捏着手中帕子,抬起头看着季清菱,满脸都是关切之情,犹犹豫豫半日,方才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季家妹妹,实不相瞒,我从前也嫁过一回人,因爹娘疼惜,给了不少嫁妆,其中也颇有些田产,当日我怀胎之时,陪嫁产业尽皆交给下人帮着打理,等到转过头来,却不想被人使得手段,贪漏了不少。”

    又劝道:“一分一厘也是银,若是旁人,我也不多嘴,只咱们两家的关系,却与寻常人家不同,我是看不得你被那等魍魉心思的小人欺瞒,因你年纪小,想来少见那些个坏事坏人,不晓得他们的手段。”

    她说到此处,停了一下,复又道:“你是知道我家中行商多年,自有许多得力的掌柜、账房,若是你愿意,我同爹爹说,从铺子里调得几个给你,去延州帮着理一理那些个产业账目,只要听得是给你这一处使力,我爹必是没有二话的,只不晓得你意下如何。”

    季清菱便道:“我虽不曾经商,却也知道得力的掌柜、账房有多难找,若是给了我这一处,彼处生意如何能做?只好道一声多谢,此事莫要再提了。”

    李萍娘见她态度坚决,又劝了一回,并无作用,只得道:“如今说这个还早,你我两家虽说情谊深重,到底多年未见,等过上一两个月,两家往来多了,也叫你晓得我与爹爹人品性情,届时一家人莫要说两家话,再来论及此事罢。”

    季清菱便耐着性子看她想方设法地在此“掏心掏肺”。

    李萍娘复又道:“有一桩事情……你也晓得我那弟弟一心下场,整个人心中全是经义,读书都要读傻了,什么旁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他人又勤力,脑子也不像旁人总想些乱七八糟的,只干干净净,白天夜晚都在学,等着来年下场我这姐姐其余忙帮不上,只想问一问,当日顾官人科考,可是有什么巧宗?”

    季清菱随意答了几句,都是些没油没盐的套话。

    李萍娘却是做出如获至宝的样子,连忙道:“我先记得下来,等到回头同三弟说一回,若是他有什么不知道的,还要劳烦你帮着细细解释一回。”

    季清菱不置可否,只同她又闲话了几句,才状似无意地问道:“听得说从京城贩酒去桂州,邕州,得利甚多,不知有无此事?”

    李萍娘摇头道:“怕是胡说的,桂州自有三花酒好卖,若是自京城运酒过去,路上商税都要收好几重,再如何兑水,也比不过它当地的成本低……至于邕州,往日倒是能搭着茶叶、布匹走两回,如今这般形势,哪里还能去得,那一处的买卖已是全数停了。”

    又说了些李家做的生意,夸了夸她那三弟日常如何品性高洁,一心向学云云。

    李萍娘说着无心,季清菱却听者有意。

    她本以为李家是见顾延章在邕州平叛,又手中有着转运之权,想要借着他的手,一来跟平叛军做些买卖,二来也在当地把生意搭起来,是以特意递了梯子过去,谁料到竟引出了李萍娘这样一番话。

    吉州、抚州两处的广信叛军去的是广源州,离邕州还有那样远的距离,再如何打得厉害,绝不会波及得到,哪里又至于用上“这般形势”的说法,更不至于会要将所有买卖“全数停了”。

    她知道定是难从李萍娘口中得什么准话,将人送走之后,转头便特把秋露找了过来,嘱咐了半日,将她派了出去。

    只过了个把时辰,秋露已是转了回来,她不待门口小丫头通传,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屋子,到得季清菱跟前,一脸惶惶然地道:“夫人,听得京中传言,交趾连下了钦州、廉州,如今三十万大军,正围城邕州……”

第五百五十八章 南下

    只一瞬间,季清菱就出了一声冷汗,她并不插话,只抬头看着秋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秋露眼泪都快下来了,张口想要说话,却是好半日才哆哆嗦嗦地道:“我听说李家住在园子东边,带了十来个下人……是昨日才到的,我……便寻了个由头在厨房等着,借机同去拿饭的小厮搭上了话京城当中已是传开了,人人都知晓,交趾举了三十万兵,屠了钦州、廉州数万人,眼下正围着邕州……邕州连一万兵丁都不够……朝中眼下还在吵着谁人去领兵……”

    季清菱只觉得全身发冷,过了好一会,才逐字逐句品出了秋露所说的是个什么意思,有一瞬间,脑子当中已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会想。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

    秋月、秋爽僵立在一旁,一人手中拎着水壶,一人手中托着茶盏,俱是一动不动。

    季清菱心中乱糟糟的,却是知道如今不是发懵的时候,只闭着眼睛强令自己把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复又抬头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秋露道:“那人说是七八日前传出的消息,李家又过了几天才启的程。”

    季清菱默默算了急脚替的时间,再算一回京城来洛阳的路程、朝中消息传出时间,倒推回去,已是知道柳家多半是早晓得了邕州被围之事,而柳林氏此次之所以急着叫自己陪着柳沐禾来洛阳,也不过是不想叫自家担心而已。

    然而这等事情只能瞒过一时,又如何能瞒得了长久。

    她把脑子里头记得的前朝史事翻来覆去想了半日,却是无论如何也与如今的情形对不上。

    若是一切按照原本的发展,此时广南压根不会有什么祸事,虽说交趾一直在边境打秋风,却是要过上数年,才会真正发兵犯边其时乃是张璧的长兄张瑚带兵平的乱,张瑚也凭借此功,名垂青史。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这般变化……

    难道是自己来了此处,是以一应都同从前不一样了吗?

    季清菱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下人取了饭食来,她也无心吃,盘算了半日,索性去找了柳沐禾,将秋月从李家仆妇口中探听到的消息说了,复又道:“柳姐姐,我怕是不能在此陪你了。”

    柳沐禾又惊又怕,忙道:“不会罢?莫不是那李家下人说来诓骗人的?李家人惯来爱说谎,上行下效,谁知道那人是不是胡编乱造来吓唬人的!”

    又道:“你莫要怕,我这便叫人收拾东西,陪你回京城。”

    季清菱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便不回京城了,朝堂之事,我也左右不了,在不在的,并没有什么大用。”

    柳沐禾听得一愣,脸上顿时便严肃起来,骂道:“你疯了!你莫不是想去邕州罢!你一个女子,是能上阵杀敌,还是能指挥救援?去得广南又有什么用,那一处全是交趾兵,同去送死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叫我们徒增担忧罢了!”

    复又道:“此时犹未知道邕州被围是真是假,再一说,便是被围了,也未必当真会出事邕州是守城,只要等得援兵到了,交趾自然便会退莫慌,我立时同你回京,找祖父想法子催朝中出兵。”

    一面说,一面一迭声催着下边丫头收拾行李,又着人去喊张娘子进来。

    季清菱却是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柳姐姐,当真不要忙,我不去广南,只先去潭州,再去衡州那两处离得近,想要探听消息也容易些,我不单是一个人,还有护卫,也有仆从,一路只走官道,只住驿站,不会有什么事。”

    又道:“朝中出兵是大事,后头再如何想办法,轻易也是左右不动的,倒不如我先行南下,也离得近些,不至于像现今一样心急如焚,当真遇得什么事,也好再行安排。”

    柳沐禾哪里肯听,翻来覆去劝了半日,本以为已是劝得动了,谁晓得次日醒来,对面右厢房早已空荡荡季清菱带着护卫丫头,居然天未亮便先行出发,只留了封书信下来,里头交代了几桩事情,又请柳沐禾帮着同柳林氏解释,自家却是朝着南边去了。

    柳沐禾急急派人去追,如何还能追得上,早行得远了。

    ***

    且说季清菱这一处留了书信,叫下头人简单收拾了些行李,自己换了骑装,也不坐马车,只骑上快马一路朝着潭州而去。

    越往南,雪越化得厉害,路也越是难走。

    季清菱此回把其余下人打发回京,自家只带着会骑马的秋月、秋爽两个大丫头,一个管事,并几个护卫、仆从,又自洛阳城中雇了几个镖师,算是拼了一队人马。

    她出发时尚是冬日,等到行至洪州时,官道边上的树枝居然已经抽出绿芽,一副等着开春的架势,探听到的消息虽然不少,可靠谱的却是寥寥无几。

    沿途听到的有关广南的军情,泰半都是胡编乱造,一时说邕州早已经开城投降;一时又说李富宰放出话来,只要城中把当日关闭榷场的罪魁祸首交出去,他便会给邕州百姓一条生路;一时说城中闹事,战前知州将几个不听话的将士给砍了;一时又说邕州一城上下已经投敌。

    季清菱没功夫去一一辨别,只能埋头赶路,直到过了上元节,终于到得潭州。

    此处乃是南边的军事大州,因广南战事,先是要平吉州、抚州两处乱民,后是又遇得交趾犯边,潭州才调动了数千兵卒,复又被抽走了两千战马,是以城中消息漫天乱飞。

    季清菱虽是仓促南下,行事却并非毫无章法,她到得地方,先不忙在外头大街小巷探问各色战情,直接便找上了城中最大的粮行,打听对方此刻收不收粮,又收多少粮,让家中管事扮作居中买卖的粮商,果然成了几笔生意。

    她旁的不行,同顾延章在一处多年,居中转运之法,也学了个三五分,知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只要潭州算是后方,只要广南还要打仗,此处离得近,必是要帮着筹措纲粮的。

第五百五十九章 拜访

    季清菱初来乍到,人、地皆是不熟,手边不过几个仆从、护卫而已,另有镖师,却是仅司份内之事,只管护人,其余尽皆不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在京时平日里并没有什么琐事需要打理,家中杂项一旦定下了规矩,全数都会交给下头人去做,有功重赏,有过重罚,架子搭起来,只要不乱了规矩,自己就会运作下去,又有信得过的人盯着,并不耗什么力气。

    然则到得潭州,却全是另一番局面。

    两年多前,季清菱同顾延章回延州赴考,该处也是战时后方,一般也要协助筹措各项军需辎重,其时杨奎任着延州知州,领兵阵前,通判却是一名唤作郑霖的官。

    杨奎在延州数年,已是将州城重建得七七八八,该有的都有了,只要按着路子走下去,便不会出什么毛病。

    然则郑霖此人却又好大喜功,样样都要改一改,事事都要掺一脚,偏他能力寻常,好几回拖得后勤转运不畅,差一点就要叫前线闹出乱子来。

    顾延章当时因为被族叔顾平忠所陷,被迫服了夫役,便是凭借此事得了周青赏识,又得陈灏青眼,转入保安军中协理阵前转运,回到延州之后,与季清菱闲话,论及相关事宜,少不得多带上几句。

    不论前世也好,今时也罢,季清菱都仔细研读过两个不同的“顾延章”写就的转运章程,与实事相连,多多少少心中也有了谱。

    她本就月月细看朝中邸报,又因顾延章南下平叛,更是花了许多功夫去总结广南风土、地理,对潭州这个军事重城,并沿途要紧州城,自然也下过心思去了解。

    到得潭州,她一面分派下头管事去寻粮行,并不图赚钱,只零星做两头小生意,目的是同粮商搭上关系,也好知道邕州局势;一面却是把脑子里头记得的潭州州衙官员姓名、籍贯、出身拉得出来,拿纸列了一排。

    正巧觅得一个州衙中的节度判官,乃是顾延章同年,又一个户曹参军,是从前蓟县清鸣书院学子。

    季清菱手上有柳伯山的拜帖,更有顾延章的名帖,此时不用前者,光是自己家中的已是足够,着人递了顾延章的名帖上门,又给两家府上夫人写了信,送了仪礼,旁的不论,只问一回邕州局势,再问一回此时潭州粮秣筹措情况。

    虽说顾延章而今被困在邕州,生死不知,他却是实打实的七品朝官,于同年而言,是当科状元,于清鸣学子而言,是蓟县当中令人如雷贯耳的才子,两人哪里又会不知。

    季清菱这一厢拜帖早间才递得出去,当天下午,两家便各自回了信,邀她上门做客。

    此时潭州早得了顾延章派人送来的征调令,两千战马并七拼八凑的弱兵也于半月前出了城,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季清菱一问,两边各自都说了。

    邕州被围至今,已是超过四十日,敌军号称三十万,便是打个折,至少也有十万,守兵却不过寥寥万人而已,只要脑子中没有进水,都知道这形势早危如累卵,说不得交趾此时已是屠城完毕,打道回府了。

    两家夫人见得季清菱,皆是十分小心,生怕哪一句说得不对,叫她承受不起打击。

    季清菱问过一回,并不在此处打转,转而问及后勤粮秣之事。

    此类问题,两位夫人接得帖子,多多少少也问过了自家丈夫,只季清菱到底不是官员,再一说,哪怕她是官,也分部司、州务之事,并不方便将州务外传,是以此时都捡不要紧的答了。

    季清菱哪里又会不知道官场中这等默契行事,是以并不以为意,认真道过谢,便不再纠缠。

    她上两家做过这一回客,已是知道各人性情并所辖之事。

    因那节度判官协理州务文书,并不负责实际事务,户曹参军却是管着民户、赋税等,一旦潭州要调拨纲粮至邕州,他是跑不脱要干活的。

    眼下才开春,便是秋收之时,一下子要筹备这样多粮秣,也并不容易,更何况这个季节。

    果然等她回得客栈,前两日派出去的管事便回来同她回禀打听到的各色消息。

    眼下潭州州衙正着急筹措粮秣,只给的银钱少,提的要求多,粮行中的各大粮商,没有几个愿意搭理的。

    数月前陈灏南下平叛,本来调拨的兵卒中半数以上都是荆湖厢军,许多皆是潭州驻军,又抽了不少民南下送粮,后来钦州、廉州传来交趾叩边的消息,潭州收了求援信,自然也派了兵出去,也跟着再抽了一回民。

    短短两个月功夫,潭州百姓便被接连割了数道,又不是韭菜,哪里能长得这样快,割完一茬,明日就立时又能窜起另一茬。

    潭州有常平仓,实在筹不到,州府衙门也不能强买,只能先用原本的存粮支应着,了不起到时候向朝廷哭一哭穷,再求调拨,倒也勉强能应付过去,可若是没有足够的民,便是筹到了粮,也送不过去广南。

    一开春,各乡各村都要整地,还要种田,凡事总有度,前几回已经很是勉强,今次再强征一回民,不但会引发民怨,劳力都没了,谁人来种地?没人种地,今岁的收成难道朝老天要去?

    广南战事吃紧,若是潭州一府上下不好好配合,将来被一本参得上去,领头的几个官员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上峰不好过,下头人的日子又如何能过得好。

    可要是强行为了广南之事,硬从州中凑了人、粮过去,待得年末岁考,见农桑、赋税竟是如此情况,考功得一个下等,诸人一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似这般伸头也是一刀,缩头又是一刀,潭州州衙当中皆是毛焦火燥。

    季清菱知了内情,也不轻易出头,只踏踏实实同潭州粮行做生意。

    她并不图赚钱,中间倒买倒卖,旁人赚三五成的,她只要半分,还要倒填力气进去,短短十余日而已,便叫粮行当中知道此地来了个外地商人,是个冤大头,极爱做中间最费力气那一档子事,从前都是粮商吃肉,下头的喝汤,这一个不但只喝涮锅水,还帮着洗锅刷碗。

第五百六十章 回本

    一来二去,等到混得熟了,季清菱便让管事的去寻了粮行中的行首,自陈愿意帮着往广南居中送粮,价格只要别家的七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陈灏南下平叛之后,潭州城中人力便一日贵过一日,若是往常,粮行自有用得惯的,哪怕这外地来的生人出得再低价,一则便宜一时,未必便宜一世;二则新人多半难胜旧人,虽说便宜,未必稳定,虑及这些,十有**便不理会了。

    可交趾攻下钦州、廉州两城,又围城邕州的消息传开之后,广南西路处处粮价飞涨,桂州城已是十分偏北,交趾再如何打,都不敢打过去,可城中原本一石粮米能卖八十文,此时早已涨到两百文还多,实在是个好买卖。

    唯有一桩,就是眼下潭州上下十分缺劳力。

    若说往日运一担粮米到邕州,雇人只要五十文,眼下翻上一倍都未必找得到人手。

    此刻见得季清菱这一厢瞌睡上头送枕头,送的枕头还这样松,这样软,被太阳晒得香喷喷的,自然再没有不愿。

    季清菱开了这样的狠口,自然也有要求,那要求极低,只要借着粮行行首的名头去外地招募劳力,又请那行首自派了下头人去盯着,防止自己行乱事,还拍着胸脯把去监守的人来回食宿、盘缠都包了。

    行事体贴到这般地步,知道的人懂这是在同行首做买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在给行首当爹做娘,拉泡屎都会帮着把屁股擦干净。

    都说强龙难敌地头蛇,她这一通乱搅和,本就异与常理,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但凡是聪明些的,都要去纠结由头,更何况能做粮行行首的,脑子更不可能那般简单。

    他同顾家管事做得两次买卖,又听得对方提议,转头便派人出去打探一番。

    季清菱与那节度判官、户曹参军两家的来往并不避人,送贴子的时候还特意问过客栈中的跑堂,入住登记时,更是没做半点掩饰,那行首一打听,脑子当中转了两回,立时便觉得自己知道了内情。

    平叛军中随军转运的家室,一个人匆匆来得潭州,能是为了什么?

    估摸着是想要保住丈夫一条性命。

    然则这哪里是一个妇道人家能做得了主的!

    莫说区区一个随军转运的夫人,便是州衙当中的知州,也要为此事伤神。

    潭州本该月初就往宜州、宾州发粮,供援兵用度,只因人力、粮草皆是不足,拖到现在也迟迟未能送得出去。

    既然是行商,自是冲着财帛去的,只要是不能得利的买卖,无论州衙再如何鼓动,又如何压着,粮商们尽皆装傻,分派得一万石的份额下来,凑个一千石上去,还要哭爹喊娘,说粮库已空。

    那行首探得了季清菱的底细,倒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不过一个随军转运而已,不管从前多少名声,左右邕州城被交趾攻破已成定局,由得这妇人在此如何折腾,寡妇是当得定了。

    小寡妇的生意,自然是好做的,欺负了也就欺负了,谁能来出头?趁着她此时走投无路,正漫撒钱财,不好好捞一把,便是老天爷也要看不过眼!

    ***

    季清菱自到了潭州,无论同粮商行首打下手也好,上门拜访两位官家夫人也罢,另有在后头做了许多小事,桩桩件件都行在前边,果然引得城中一应粮商觉得这是个好欺负的,并没有太多防备。

    她来时一路多有留意,路过洪州、建州两地时,便发现这两处物价不高,再兼都离得潭州不算远,此时一得了首肯,便派了人过去,借了行首的名头作保,又花大价钱各招募了数百人。

    她同当地粮商说了价格,运得一批粮米回潭州,只加了一点价,卖给了那行首。

    那行首做了几十年生意,简直是头一回见得这样的蠢蛋,不但卖得价格低,还帮着把货一一送到粮库当中,叫他连搬运的人力都不用出,简直是傻得挑不出半点毛病。

    季清菱这样的行事,便是瞒也瞒不住,名声很快便在粮商中传开了。

    各处都有行事规则,她出这样低的价帮着粮商中转运输,全然不计成本,自然很快引来了潭州城中脚力行会的注意,没两日便上得门来,客客气气劝了一回。

    季清菱顺理成章入了那脚力行会,没几日,便把潭州城中脚力们的人数、规模、价格一一摸了一遍。

    等到下一回州衙再行张榜发令,强要买粮商手中粮秣,却又无人搭理之时,季清菱手下那一名管事便以粮商的身份,向州官提了一个建议。

    那管事请州中将收粮的价格抬高了三成,却又提出由粮商将粮秣送至宜州,不需州中出民运送,只要长兵沿途护送即可。

    若是用民运送粮秣,朝廷不用出一分一毫,可此时哪里凑得出那样多民。

    而管事的提议虽然并没有过先例,可是此时广南战事如此,只要顺利将粮秣送得出去,虽然银钱是花得多了些,好好向朝中解释一番,也就过去了,说不得还能文饰一番,将自己妆点成一张为国是不惜一切的脸。

    潭州州衙很快便同意了。

    季清菱便用市价去买了各大粮商手中的粮,可仓促之间从外地雇来的人却是不顶用,自洪州、建州走水路来还勉强能撑着,一旦要走陆路去宾州,便不行了。

    她只得又按当时的价格,雇了潭州城中一应熟手脚力帮着运送粮秣去往宜州。

    这一笔买卖,季清菱不但没有赚,因一应都是按着市价来,又要倒付自洪州、建州两处雇来的脚力,还倒填了不少银子进去。

    一时潭州城中各个商户引为笑谈。

    然而没两日,众人便再笑不出口。

    潭州城中熟手的脚力一下子被季清菱雇走了大半,剩下的人,已经完全撑不起城中正常运转。

    州城中脚力的价格开始大涨。

    而季清菱手中,却是捏着自洪州、建州两处雇来的数百脚力。

    短短十来天功夫,送粮去宾州的队伍还没回来,季清菱此处已是把前一阵子的本钱全数捞了回来,还倒赚了一笔,恨得满城粮商牙痒痒,还未来得及想办法报复,广南却是已经传来了消息。

    李富宰重伤,交趾伤亡过半,已然退兵。

    邕州守住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时值二月,邕州城中大路小路边都零零散散站着人,有背着篓子的,有扛着锄头的,也有挑着担子的,干活的俱都不是老人,就是妇孺却是在栽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日为了守城,城中不少百姓都将自己房屋砖块、木料拆了下来,路边的树木更是只要稍微有些年头、分量的,全数被砍,用来作为守城的武器。

    眼下交趾退兵已经过了接近旬月,邕州的重建依旧还是只开了个头而已。

    坑坑洼洼,倒了一半的城墙需要修补,城外早已抛荒的农田待要重新开垦补种,收成如何尚未得知,可今岁的夏粮所得定然比不上往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少人家壮丁全数阵亡,只剩妇孺,需要衙门救济,最麻烦的是,纵然已经想办法从附近州县尽量调拨粮秣,可此时又不是秋收,哪一处常平仓能顶得住这十来万军民吃用?

    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除却这些,更多琐碎、繁杂之处,千头万绪,想得到的没空做,更有些想不到的,要闹出事情来才知道收拾,其时已是难以收尾了。

    以邕州通判李伯简的能力,维持城中正常时间的运作已是到了极限,又如何有余力来应对此时的情况。

    日头偏西,早已过了申时,后衙之中的桌案上那些个文书依旧堆得高高的,像一座山一般,把李伯简整个人都埋在了后头。

    他左边放着一份隆武县请粮的文书,右手拿着一份宣化县乡民打架斗殴,已经闹出人命的审案宗卷,另有前边贴着红纸表示紧急,至少有二三十份的催粮书,整张桌子仿佛都在散发着一种步步紧逼的味道。

    李伯简快要被这满桌子的文书给逼疯了。

    东西总也批不完,批完了也未必有用,下头各处乡县都在打架,为着交趾围城,把左近农田、果树都踩得乱七八糟,从前的田界早就没了,不少房子也被烧抢得干净,更有许多百姓被掳杀,眼下交趾退了,原本都齐心协力的百姓开始争田的争田,抢地的抢地。

    你说这一处田是你的,我却说这一处地是我的,更有死了丈夫、儿子的被婆家抢家产,死了妻子的要吞媳妇嫁妆,同村同乡的也许也许还有里正族老出来说话,若是沾着隔壁村、户,好了,两边乡里正好打一架!

    左右如今处处缺粮,打得赢了,还能抢点米菜回来。

    从邕州被围到如今,从前守城守到绝望的时候,李伯简七八日里头只睡十来个时辰,而今好容易城守住了,他还是七八日里头只睡十来个时辰,事情不仅没有少,反而更多了。

    他浑身又冷又热,双脚发软,头晕目眩,迷迷糊糊之间,心中已是生出了一股冲动

    不如辞官算了!

    这狗屁通判,谁爱干谁干!

    这般苦,再大的官也要有命当!再大的福分也要有命享!

    再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死在衙门里头了!

    李伯简本以为自己烧了,可捂着头,额头的热度还没有手心高。

    他一时不知道当时失望,还是侥幸。

    若是病了,便能告假……可如今一个萝卜一个坑,便是告了假,事情还是要等着自己回来做,到时候更多收拾不了的烂摊子。

    可若是不告假,再时时对着面前这些州务,他当真要命不久矣!

    李伯简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发着痛,却忽然听得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小吏便冲得进来,叫道:“通判,潭州运来了一批粮草,周户曹叫小的来通禀一声!”

    李伯简头还发着晕,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对方说的话,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急急道:“来了多少粮?”

    小吏忙道:“十万石!”

    李伯简登时全身都松了,正觉得得了喘息的功夫,却忽然醒了过来一般,急忙抬头问道:“哪里来的粮?”

    那小吏又道:“潭州来的。”

    李伯简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怎么不是桂州?

    按道理,当时从桂州拨粮过来才对……

    他正要让那小吏把“周户曹”给叫过来,却是心中急得半刻也等不住,迈出步子就往门外行去,便走还便道:“去看看那纲粮,你在前头带路!”

    小吏连忙回道:“纲粮却是不在银狮巷……眼下正在西门营地里头!”

    李伯简愣了一下。

    那小吏又道:“来的是平叛军的粮秣,却不是桂州过来的粮……周户曹叫小人来同通判说一声,看能不能叫平叛军中将那粮食挪些出来……”

    李伯简好容易得回了点力气,此时却只觉得自己的头更晕了。

    如果是半个月前,说不定还能同顾延章私下通个信,看能不能借点粮来用,可自上回平叛军中的都监张定崖从潭州带来了天子特遣过来,被交趾拦在半路的御医,陈灏的病已是大有起色,此时虽然仍未能回营,却是开始慢慢接回一应事务。

    要去同陈节度讨粮……

    李伯简不禁咽了口口水,抬头见那天色渐黑,一咬牙,已是出得门,直奔着西门驿站而去。

    还是找顾勾院私下说说情,看能不能帮着先行通融一番,再去与陈节度求情。

    到底这一位要好说话些……

    ***

    听到亲随通传的时候,顾延章正在拟写钦州、廉州两地的重建章程。

    不知是新来的御医得力,还是从前的医药终于起了作用,抑或是病到如今,已是适应了此地的水土,陈灏终于醒来了。

    他身体恢复得并不快,可脑子却是十分清醒。

    眼下交趾虽然已退,然则究竟后头如何打算,并未可知。陈灏便令张定崖带了三千兵马一路清扫左近州县,一则荡空交贼,二则也防备对方回马一枪,其余副将各有任用。

    陈灏不单是武将,一般也是文官,他做过亲民官,也理过政事,着眼自然不会仅仅是军务。

    他一听说钦州、廉州两城俱已被屠,城内焦土一片,马上就开始着手准备重建两城。

    广南西路偏蛮之地,得用的官员都没有几个,朝中得了信,还能把事情扔给谁?

    自然是他这个节度使!

    陈灏手中尽是武将,于州务之上能用的,只有一个顾延章,此时便提前交代下去,要他预备好接下来协理广南诸事。

第五百六十二章 来访

    顾延章听得李伯简亲自上得门来,一时也有些莫名,略收了收东西,便亲自出门去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人见了面,一番寒暄之后,便一齐进了屋,坐下说话。

    自有小厮上前端茶送水。

    顾、李经历了这一回守城,多少也有了些患难之情,李伯简先道一回苦,再说一回难,复才道:“延章,方才我去得节度屋中,他问我州中情况,我实是不知道当要如何答复……吴知州还在养伤,州中才这点人手,复又这样多事,又缺粮,又缺人,你是不晓得,昨日宣化县中几百人聚众斗殴,闹出两条人命,而今宗卷还在我那案头放着,我这一个人,便是掰成两半,也做不完忒多事!”

    李伯简说着说着,简直是越发的痛苦,恨不得此时便把衙中大印一甩,当真不要再做这个通判,回家种田种菜去算了。

    凡事皆有度,这几个月以来,长时间超出能力的运转,已是叫他快要崩溃,只要一个由头,那火一点起来,头都要炸掉。

    这种时候,顾延章也不好说什么,只拿几句话安抚了一阵,又问道:“知州如今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李伯简听得这话,更是眼泪又要下来了,道:“虽是伤重,已是能坐起得起来,昨日唤我过去,问得许多州务,我在那处足足答了一个时辰才出得来……”

    他一面答,一面心中暗骂一个伤病,日日在床上躺着生霉,自是没事做,可自家却是大把事情在后头等着,哪里有空去应付!

    偏偏这一位知州,从前在位子上的时候爱摆架子,而今伤成这样了,还不肯老老实实歇着,多少事情是他惹出来了,此刻还在闹个不停,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罢休!

    老天怎么不把他给收了!

    被捅了这样多刀,便是老鼠也该死了罢!这人倒比老鼠还赖活!

    顾延章虽看不出李伯简心中在想什么,然而见得对方在此绕了这样久的圈子,一来自己事多,实在没工夫同他闲耗,二来李伯简事情也多,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也不想对方在此处浪费时间,便直接问道:“通判可是有什么事情交代?”

    又道:“如今州中事多,军中旁的没有,人却是能腾出几个来,当真有什么要紧的,州中、军中俱为一体,还请通判明示才好。”

    他说得这样直白,李伯简松了口气,却是有些讪讪地道:“我听得下头人说,潭州运来了一批纲粮,足有十万石……这粮虽然不多,也撑不得军中多久吃用,想来你这一处也是十分紧张的,只州中如今库中空空,一城上下许多百姓饿着肚子,夏粮又要过上两个月才能收成,眼下许多人都在吃草根树皮……我在想着,能顶一点是一点,不若先从此处借得几万石……”

    顾延章听得一愣,问道:“潭州来了纲粮?”

    李伯简大吃一惊,反问道:“粮都到了西门营中,你竟是不知?”

    顾延章一面唤了亲兵进门,交代了几句,一面同李伯简道:“方才还未到奏事的时候。”

    李伯简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奏事的时候’?”

    他也当了数年官,从未听说过还有“奏事的时候”。

    顾延章便简单同对方解释了一回。

    他行事自有章法,也有规定,以每日巳时正、酉时正为节点,将军中相关人等分为两拨,各自按班上报手中事项同进度,其余时间,只要不是遇上极重要的大事,全数不能随意进出禀事。

    军中事务繁杂,各人各司其职,光是转运司下头都有三十余人,若是谁有什么事情都叫人过来禀报一番,哪怕他有三头六臂,也一般应对不了,多少时间都要耗费在这等杂务之上,如何还有力气去做其余更重要的。

    再一说,顾延章做官也有数年,虽不能说把下头人的心思摸透了,却多多少少有几几分了解。

    做属下的,多半都不愿意担责任,最好什么事情都要汇报一通,叫上峰来“定夺”,不管做得对也好,错也好,只要拿了签书上的名字,哪怕出了问题,也不与自己有什么大关系了。

    这等行事,却往往能得不少官员喜欢。

    事事汇报,时时总结,一来体现下头人对上峰的尊重,二来一旦上头人问起来,他们也能答话,不至于甚事不知。

    然而顾延章却不是那等官员。

    他时间有限,要做的很多,把事情交代下去,便希望下头人能做得好了,不用自己费心思,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最好不要来同他说,否则两头都浪费功夫。

    再一说,顾延章也不同其余官员,但凡是他自家管辖范围内的,无论任何一块,他都亲自跑过,也做过,如果有不懂的,自己也会问,并不需要下头人主动来一一详细说。

    他是官,他存在的意义是解决下头人不能解决的问题,却不是同那等下属一同处理各种琐事。

    李伯简听得顾延章这一番解释,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怨不得一样是管着州务,从前顾延章负责巡铺公事、民征兵等事时,还要搭着平叛军转运事宜,一般的游刃有余,而等到自己接手,忙得日日只睡一二个时辰,依旧留下一屁股烂账整不干净。

    他一面想,一面已是起了心,回去便按着这法子叫下头人依照行事,少说也能叫自己一日里头腾出小半日时间来。

    顾延章又如何看不出对方的想法,便道:“这法子也只能我这样不大要紧的位子来用,换得是通判,今时城中百废待兴,无数事情等着去做,样样都着紧,件件都要立时回复,自是不能像我一般。”

    李伯简复又一想,觉得这话也有理,心中又有些犹豫起来。

    一时方才顾延章派出去的亲兵已是回来了,手中拿了一张粮秣清单,又道:“张管库说,这粮秣确实是打潭州来的,才到了小一个时辰,眼下还在搬卸。”

    顾延章接过清单看了一眼,心中算了算营中存粮,觉得应当挪个四五万石出来并不是很要紧,便同李伯简道:“眼下节度已是醒来,通判不妨去问一问?”

    又道:“我与你一同去罢。”

    李伯简大喜,立时站起身来,先道一回谢,当前一步便走得出去。

    顾延章落后半步,还未行到门口,却听得外头有人在同守卫问话,那话音隐隐约约传得过来,却是有些耳熟,只听那人道:“还请帮忙递个帖子给顾勾院,说有旧人来访。”

    他抬起头,果然见得一张已是有些陌生的脸。

    是秋月。

第五百六十三章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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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伯简行在前面,边走还边回头说话,只道:“你从前在赣州抚流民之时,人多且杂,可有遇上疫情?其时又是如何应对?”

    再道:“眼下太平、五里、平棠几条街上都有疫死者,人数过百,昨日武缘县中来了急报,说是前几日累起来已是死了二百余人,一会见得节度……”

    李伯简口中说着事,顾延章却是半日没有理会,只越过前头的秋月,直直望着远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七八步开外,几个彪形大汉牵着马等候在后边,被他们围在当中的,是两名身着骑装的女子,一人正低头缠着手中马鞭,看着有些像秋露。

    另有一人,脚下踏着一双高底马靴,一身藏青色的骑装,腰间紧紧扎着红色腰带,头发也束得整整齐齐,显得身如细柳,亭亭而立。

    她正侧头给身旁的马儿打理长颈上的鬓毛,神情专注,神态自如,整个人都散发着淡定从容的气度。

    顾延章目光灼然,只盯着那人不放。

    仿佛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那女子忽然手中动作一顿,转过头看了过来。

    顾延章不由自主地站定了身体,与对方目光相接。

    他眼神一暗,面色微微一沉,转头对着李伯简道:“通判稍待。”

    李伯简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已是见得顾延章大步走了过去。

    季清菱立直了身体,正要迎上前去,顾延章已是行到跟前,他并不说话,只伸手把她手上的缰绳接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头也不转地叫道:“松节。”

    松节连忙上得前来,取过顾延章手中缰绳,牵着马,小声招呼了一下秋月、秋露二人,自行在前头带路。

    顾延章看着季清菱,一言不发,面色沉郁。

    他守了数十日的城,身上肃杀之气并未散去,眼下也并无任何温言抚慰的意图,只虚虚扶了一下季清菱的后背,引着她跟在松节后头,让她往驿站当中走。

    季清菱本来面上含笑,见得顾延章如此,实是莫名得很,此时收敛了笑容,也不回话,只路过李伯简时,向对方行了一礼。

    她千里而来,好容易遇得人,又见对方并无伤痛之状,本来才松了一口气,正满心欢喜,还待要将潭州之事说与他听,谁料得竟是被如此对待,如何还有话说,只跟着往驿站里头去了。

    两人相处十年,几乎从未红过脸,季清菱再三确定过邕州无恙后,特意跟着粮秣而来,心中假想过好几回“五哥见得我,会做如何反应”。

    她在潭州一番行事,不但催帮着那处州衙把粮秣如数运到,半分银钱没有贴进去体己不说,还倒赚了一笔,回过头来到邕州,还能搭一把力。

    她知大战之后,必有大疫,更莫说此时正当春日,又是广南瘴疠横行之所,是以除却粮秣,还在沿途购了不少药材,虽是斗升之水,也好过什么都没有,更毋论还抽空草拟了不少记得住的防疫、抚恤之法。

    她知道顾延章定然是忙,只想着来了之后,旁的不说,后腿定是不会拖的,少说也能帮上一点,届时五哥见了药材,见了粮秣……还……见了自己……又当何等高兴。

    然则无论她怎样想,也决想不到对方会是这般反应,一时心中莫名的有些委屈

    虽然城中物资匮乏,可自己也不是来白吃白用的,还带得这样多东西,这人如何能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管,就摆出这样一张脸?

    她略微灰心,只觉得好没意思,一面朝着驿站里头走,一面听得后头方才自己行礼那人好像在问话,是“这是哪位”等语,却被顾延章三言两语带开了话去。

    竟是连介绍自己都不愿意了……

    季清菱心中闷着一口气,竟是生出一股冲动,将写就的各色应对之法扔下,再把原本负责纲粮筹运之事的管事留下,此时就收拾东西,自带着从人回京城去,再也不要理这讨人嫌的,只是当着松节并几个军中亲随的面,到底还要顾及几分面子,勉强将那委屈压了回去。

    邕州的驿站并不大,里头住着平叛军中的各个将帅。

    陈灏位高权重,理所当然地占了最大的一处院子,其余人各自分了几间厢房。

    顾延章的住处在东边,与其余副将不同,他不是行伍出身,并没有跟了许多年的亲兵,随身只带了一个松节,两个小厮,加上军中给他配的亲随,总共也不到十个。

    他整日忙于公务,屋子里头自然没空去打点,季清菱走进去,只见得外间摆着一张桌子,几把交椅,都是驿站配的。

    邕州地偏,来得此处的没几个大官,驿站也没几个闲钱,索性便把堂中陈设省了,里头摆设十分简单。

    再往内厢走,也只一张不大的床,一方摆着笔墨砚台的桌案,一张椅子,地上又有两个大箱子,不晓得里头装了什么仅此而已。

    季清菱将那两个大箱子打开,果然见得里头尽是救荒、赈灾、防疫、量田的章法,另有钦州、廉州等处户籍、田亩宗卷。

    她将箱子关上,行至,床边,摸了摸那床榻上的被子。

    此时正当春时,回南天甚重,那被子潮潮的,一入手就叫人觉得不舒服。

    怎么能睡这样的床?没病都要被沤出病来了。

    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转头往窗外望去。

    此时天已经半黑,太阳早下得山了。

    季清菱便向松节问了几句,得知驿站当中几块炭还是不缺的,便让秋月等人去取炭来烧,一面驱逐屋中湿气,还能烘一烘被褥,另又分派下头人去收拾其余屋子,今晚好要住下。

    松节见得季清菱,高兴得简直眉毛都飞起来了,一连问候了好几句,转头看了一圈,复又向一旁的秋月问道:“秋月姐,夫人怎的只这点行囊?不若列了单子叫我出去添置,眼下城中物资甚少,还请早些给了,我快些想办法寻了来,莫要短了夫人用处。”

    秋月正要点头,却听季清菱道:“此事暂且不急。”

    松节愕然。

    季清菱却没有解释,想问顾延章身体,再问邕州守城过程,最后问如今城中情况。

    她问得细,幸而松节自小跟着顾延章,其余不行,做事的能耐是练出来了,此刻俱都一一答了。

    两人一来一回正说着话,忽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

    厢房的门本就大开着,很快,一人打外头走了进来。

    此时天色已经尽黑,屋中只点了一盏豆大的油灯,火焰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

    透过门口那长长的影子,季清菱抬起头,只见顾延章面沉如水,迈步地走了过来。

第五百六十四章 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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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清菱本来坐在交椅上同松节说话,此时见得人来,慢慢地站起身来,也不往前相迎,也不说话,心中也说不上什么滋味,只抬头看着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人半年未见,眼下当中还隔着足足一丈的距离,只互相对望着,可屋中的氛围却甚是奇怪,好似下一刻就要变成冰窖,又好似马上就要烧起来一般。

    并不需要任何人交代,松节、秋月、秋露等人已是自觉地退得出去。

    季清菱本来许多话要问,许多话想说,此时张口,却只得一句,道:“五哥,我带了潭州的粮秣过来……”

    屋内昏昏暗暗的。

    顾延章行到她跟前,低声应道:“我已是知道了。”

    他只回了这一句,语气还有些冷淡,再无其余话。

    季清菱心中那两分的委屈,顿时便如野火燎原一般,呼呼地烧了起来。

    她甚是难过,只把眼眶中的泪憋了回去,强忍着问道:“五哥吃了晚饭未曾?”

    顾延章没有回话,拖过旁边的一张椅子,与季清菱面对面坐了,低头问道:“清菱,你今次来,先生、师娘晓不晓得?”

    季清菱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道:“我叫柳姐姐给师娘带了书信……”

    油灯忽明忽暗,顾延章的脸也被映得明明暗暗,上头莫说半分柔情,便连一点笑意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屋中氛围郁郁沉沉的。

    顾延章的声音好像有些疲惫,又好像有些发涩,问道:“你的胆子是什么做的?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晓不晓得广南究竟有多乱?”

    季清菱捏着拳头,偏过头,不去看他。

    顾延章复又道:“交趾十三万兵,一路连克十余个寨、县,钦州、廉州被屠数万人,广南路上尽是难民,说不得也有散兵,你是铁做的,还是铜做的,刀剑是长眼的吗?你生地这样好看,便能叫他不伤你?你身边有多少护卫?谁给你生的胆子去潭州?谁又给你生的胆子来邕州?”

    季清菱心中一万个不以为然,只把头对着窗台的方向,看着外头。

    天空中黑漆漆一片,连颗星子也没有,她却好像看到了什么美景一般,连头也不回,口中答道:“我没有吃熊心豹子胆……我原本没想来邕州,是先到的潭州,当时寻了关系,又寻了粮行,听得交趾退兵,又得了切实奏报,知道广南已是无事,才跟着粮车去了衡州,又从衡州转道永州、桂州。”

    她一面说,一面口气硬了起来,道:“我在潭州听说桂州是决计没有半点危险,便到了桂州,在桂州又听说邕州已是无恙,才雇了镖师,路上又是跟着粮秣辎重,还有长兵护着……”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还未来得及接下去,便被顾延章打断问道:“你跟着粮秣辎重……你知不知道广南而今十几个州县缺粮缺成什么样?只那几个护粮的长兵,当真要遇上乱民,一涌而上,莫说护你、护粮,连他们自己的性命也未必能护得住!”

    他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不由得大了几分,道:“都说仓廪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这道理你如何会不晓得!难道能同饿着肚子的人说道理去?饿到极致,卖儿鬻女,易子而食,难道都是杜撰出来的?当真以为只书上会写,世间没有吗?!”

    又道:“交趾虽说退了,可邕州难道就是安稳的?若是交趾杀一轮回马枪,你待要如何?眼下城中千头万绪,连着好几日都在报急疫,又是春时,又有瘴疠,陈节度都因得水土不服躺了都有小半年,你还要跑来此处。”

    顾延章说到此处,已是有点怒不择言,质问一般道:“你可是想过我半分?”

    他一句接着一句,一句严过一句,语气之重,已是从中散发着浓浓的冷意。

    尤其那一句“你可是想过我半分”,更是刺得季清菱全身都发凉。

    季清菱一路行来,日夜兼程,如果是从京城计算,一个多月都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一来担心对方安危,二来忧心邕州形势,等到了潭州,更是忙着筹措粮秣,探听消息,半点都没能闲下来。

    自潭州到邕州,她沿途快马加鞭,如今腰背都还又酸又麻,夹着马腹的腿侧的肉更是被磨得出血了,这般辛劳,好容易到得地方,本以为能等来夸奖,却是被如此冷待不说,还要被一通冷斥,简直再不想见到对面这人。

    她此时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强令自己不要哭得出来,并不掉转回头,只依旧盯着乌黑一片的窗外,仿佛要在那一处看出一朵花来,复又干巴巴地道:“是我不对……”

    一面说着,站起身来道:“我晓得邕州想必要有时疫,带了些药材过来,正叫驿卒去帮着寻库房,还未卸得下来……我也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有几份章程,未必有大用,只你参照着看看,说不得能省上一分半分时间……”

    又微微仰了仰头,把眼泪逼得回去,道:“是我不对,来得莽撞……索性我也没有带什么东西过来,明日都不用收拾了,早间起得来,便同秋月她们回京去……”

    说着转过身,便要朝里间走。

    她才行了两步,忽然腰腹处一紧,被往后连带了两大步,从头颈到腰腿,整个人都被从后头包住。

    季清菱挣扎了两下,却是只不小心踢倒了旁边的椅子,发出“砰”的一声响。

    顾延章俯下身,并不说话,只把头深深地埋在了她的颈项处。

    季清菱心中正难过,还要脱开身子,然则没多久,只觉得左肩处一阵温热,竟是衣衫被什么东西浸湿了,又渗到了肌肤上。

    她心头一震,一时呆住了,眼泪终于再忍不住止不住地往下流,低声叫道:“五哥……”

    好半晌之后,顾延章才从她的肩膀上抬起头,哑着嗓子道:“你晓不晓得我方才看到你究竟有多怕……若是你半路……”

    他并没有继续往下说,只双手紧紧箍着怀中的人,仿佛想要把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一样。

第五百六十五章 变脸

    接下来几章都是感情线,我就不标注了=3=

    +++

    季清菱两肋并腰腹都被身后的双臂箍得死紧,贴着她的那一具躯体温热却又有些僵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人硬邦邦地挨着。

    她不知道此时当要说什么,心中委屈未消,可听得对方那一句话,又觉得酸涩异常,仿佛被人在心窝处挤了一只酸桔子进去,那酸汁泡在心上,泡得自己从头到脚都不得劲。

    季清菱哪里又不知道自己今次仓促南下做得并不对,只要理智还在,都会晓得老老实实在京城当中等候,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可家中这一个人被困在邕州城中,说人人生死不知,说城城战况不明,叫她远隔着千山万水,在京中干坐着等消息,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况且她虽然莽撞了些,却不是半点没有准备,沿途各项打点行事,都算得上妥当,此时也顺顺利利到得来了。

    做了这样多,又全是因为挂心他才竭尽全力,哪知一到地方就得挨训,只有冷脸,没有好颜色……

    纵然自己行事欠妥,也不好用这样一张脸,来说恰才那样一番话罢。

    季清菱心窝子里的酸汁越攒越多,多得都从眼睛里头溢了出来。

    她用力眨了眨眼,想把那酸汁子逼回心里去,不要往外流,只觉得若是被五哥摆了脸色就要哭,实在丢人得很,世间再没有哪一个像自己这样矫情,这样讨人厌的。

    厢房里头十分安静。

    顾延章俯着身子靠在她的肩头上,只抱着人不放,低低哑哑地道:“今日才拉了二十多具尸首去城外埋了,俱是疫病,刀剑再不长眼,好歹还要遇上才遭罪,可那疫情,便是人在屋中安分坐着,也未必不会……邕州这样乱,今日州中还在商议,若是疫情再扩散下去,便要令城门守着,许进不许出,眼下城中什么东西都没有,处处都乱,你此刻来得,叫我如何……”

    他就挨在她的左肩上,声音沙沙的,近着她的耳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清菱竟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许多软弱。

    顾延章硬的时候,季清菱也跟着硬,可他眼下软了下来,在此说些掏心掏肝的话,倒叫她那闷闷的火气被一个大罩子罩住一般,慢慢地就熄了下去。

    屋中本来还点着一盏油灯,可不知什么时候,已是熄了,此时外间乌黑一片,只从窗户处漏进来依稀的月光,叫人什么也看不清。

    黑暗中,季清菱只听得耳边低低的声音。

    “我从来什么都没有,只你一个,恨不得拿命来护着,你却是这般胡来,若是当真有了万一,可有想过我……”

    那声音涩涩的,叫人听了十分难过。

    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滋味,又觉得自己不对,又觉得自己对,嘴唇翕翕合合了好一会,才道:“五哥只晓得想自己,却也没有想着我……你只说自己想要护着我,可知我也想要护着你……”

    她一面说,好容易才勉强压住的泪水又涌了了出来,忙把头又偏了偏,却是无用,只好由着那眼泪自眼角大滴大滴地滑了下去,道:“京城与广南相隔何止千里,先生年纪这样大了,还每日都东奔西走,想办法去催着朝廷早日发兵驰援,师娘也帮着打听消息……分明你我二人才是……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好每日在家中干坐着等,若你是我,又会如何想,又会如何做……”

    季清菱的声音微微发着颤,虽是强行自抑,那细弱的哭音还是免不得带出了两分,明明已是想要抽噎,却又咬着牙忍了回去。

    她想要抽出手来抹泪,可还未来得及,原本靠在她左肩上的顾延章却是朝右边转了转头,轻轻地亲上了她的下巴,继而又顺着泪痕一路往上吻去,吮吻掉了眼角的那一滴泪,复又用脸贴着她的脸,一句话也不说,只抬起右手给她擦泪。

    不知什么时候,季清菱已是被他抱着转过了身,两人面对面相依着。

    “是我的错……”她听到他涩然道:“可我今日看到你,初时真的半点也不欢喜,只吓得命都快没了,路上这样危险,广南又在打仗,若是伤了碰了,谁又来赔给我……若是半路得了病,若是遇上了歹人,若是……你叫我以后日子怎么过……”

    他顿了顿,又道:“是我不对,不当那样凶你,也不当这样说话……”

    季清菱忍不住插道:“你还摆了黑脸……”

    他停了一下,复又道:“是,也不当摆黑脸……只我看到你,吓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实在也不舍得打你,也不舍得骂你,虽是摆了脸色,自己当时并不知道,方才凶了几句,你只晓得自己难过,不知道我说这话时,心中何尝又不难过……”

    季清菱小声地“哼”了一声,偏过头道:“我看到你也不欢喜!”

    她脸上的泪都还没有干,虽是如此,还是任由他搂在怀里,并没有挣脱。

    顾延章把人抱着,也是心急,也是心软,还有许许多多说不出来的熨帖。

    人是个小人,即便这两年长高了不少,可也只能到他胸口处,然则此时有了这一个人抱在怀中,明明城中无数棘手的事情等着处理,明明钦州、廉州并许多村寨还有数不清的烂摊子即将就要他去接手,明明已是多日没有一个囫囵觉睡好,可他却莫名地全身都放松下来,似乎拥着这一个人,自己就有了一个可以避风的地方一般。

    他喟叹了一口气,也说不清是满足多一点,还是旁的情绪多一点,又低声问道:“今日什么时辰到的?一程骑了多久的马?吃饭了未曾?腰痛不痛的?”

    季清菱瘪了瘪嘴。

    才打了一巴掌,竟是又来装相作妖了!

    她有些怄气,闭着嘴巴一点都不想搭理他。

    顾延章却是探出右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肚腹上,十分认真地问道:“饿不饿?还是生我的气,倒把自己气饱了?”

    居然转了一个大弯,才唱完白脸,把那脸面一擦,又开始唱红脸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失算

    季清菱确实没吃晚饭,也确实腰腿俱是又酸又麻,再兼这旬月以来,一日当中有大半日都在马背上,哪怕垫了再厚的棉衬,腿侧依旧被擦破了皮,此时还隐隐作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她却不想叫他知道,更不想抱怨给他听。

    顾延章问过话,并没有等她回答,他的手本就搭在她肚腹上,摸着十分平,皱着眉头问道:“中午吃了什么?”

    赶路而来,自然是吃的干粮,就了白水。

    季清菱没敢答。

    他直起身子,伸手摸到床头打了铃。

    松节很快在外头敲了敲门。

    顾延章隔着门在里间交代了几句话,催了饭食、热水,才转回头来,揽抱着季清菱的肩坐在了床沿上,问道:“腰腿酸不酸的?我帮你揉一揉,免得夜间不好睡。”

    季清菱到得之后,先被顾延章冷脸以待,紧接着进了屋中,便忙着问松节各色事情,此时身上还穿着骑装,也未曾洗澡,只觉得全身黏糊糊的,连忙摇了摇头,道:“我身上尽是灰土,好容易才将被褥给烘干了,不要把床也弄得脏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得外头一阵敲门声,原是仆妇提了饭食进来。

    晚饭十分简单,不过两大碗面,并几碟子小菜,一盘子马肉。

    面做得马马虎虎,入口粗粝,磨得人的嗓子都不太舒服,不知道是盐还是油的问题,那小菜与马肉都带着一股苦味。

    季清菱也不挑,拿面汤就着一口一口吃了。

    顾延章自己往日吃的时候不觉得,此时见季清菱吃,却是十分不是滋味,他放下筷子,也顾不得什么食不言寝不语,道:“驿站的厨子实在不行,你先喝两口汤垫一垫,旁的便不要吃了,我再让人给你重新做点软和的。”

    说着就要叫人。

    季清菱忙把口中面条咽下,拦道:“别忙了,也不十分难吃,城中如今样样都缺,何苦要费这等力气。”

    再道:“五哥是不是还好些事情要做?早些收拾了,明日还要忙其他的,莫要在这等闲杂小事上头耗着。”

    又夹了一片马肉,道:“多嚼一会倒也觉得挺香的,等他们新做的上得来,我都吃好啦!”

    驿站厨子东西虽然味道都不怎么样,季清菱还是把面都咽了,等到一顿饭吃完,热水也好了。

    她赶了半天的路,还是骑的马,身上又有灰土,又有草木屑,处处都不舒服,勉强站起来歇了片刻,便进得隔间去洗浴。

    季清菱身上擦伤、碰伤并不少,一个澡小心翼翼地洗了大半个时辰,等到出得来,却见顾延章正背对着她坐在桌案前,桌面上点着两盏油灯,还摊着许多文书。

    她今日行路十分疲惫,吃了晚饭,又洗了澡,困意便一阵又一阵袭来,实在有些熬不下去,便走上前去,正要同对方说话,却见他左手撑着额头,虽然是对着桌面,双眼却是闭着的

    竟是睡着了的模样。

    两盏高高的油灯的火苗跳跃着,算不上很亮,却已经能照清这一方斗室。

    顾延章的下眼睑上尽是淡淡的青色,一看就是多日没有睡好的模样。

    季清菱转头看了看漏钟,发现居然已经过了亥时。

    她上前两步,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唤道:“五哥……”

    一面说,一面伸出手去想要摇他的肩膀。

    然而手还没碰到人,顾延章已是立刻就惊醒了过来,等到转头见得是她,马上便站起身来道:“好了吗?早些睡了,小心明日要头疼。”

    季清菱点了点头,望着他的脸色,蹙眉道:“五哥还不睡吗?若不是太不要紧的,便明日早些起来做罢。”

    顾延章并不拒绝,举了盏油灯跟在季清菱后面。

    他没有着急上床,等到季清菱掀开被褥要躺进去,却是伸手拦了她一下,道:“清菱,你趴一趴,我帮你揉揉腿脚。”

    季清菱摇了摇头道:“都这样晚了,快些睡罢,我让秋露帮着按一按就好。”说着就要往里头让。

    这回顾延章没有拦着,他放了床幔,与季清菱挨着躺了,翻过身便将她搂在怀里,问道:“有没有哪一处不舒服?”

    季清菱由他抱着,只摇了摇头道:“有些困,睡一觉就好了。”

    她说完这话,闭上眼睛本想要睡,却被他抱着轻轻翻了个身,变成趴睡的姿势。

    季清菱一愣,转头问道:“五哥?”

    顾延章已是坐了起来,轻声道:“你先睡,并不妨事,我帮你轻轻揉一揉,明日腰腿会好受些。”

    说着果然将双手压上了她的腰背处,轻轻重重地揉按起来。

    他力道很轻,从肩颈按到腰背,最后到大腿、小腿,只按到腰背处的时候,季清菱已经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可等到那手隔着内衫碰到大腿侧的时候,却是恰好碰到被擦伤的伤口,刺刺地疼。

    季清菱不禁打了一个哆嗦,等那手再压住伤口时,已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顾延章几乎是马上察觉出了不对,他立时松开手,问道:“怎么了?”

    季清菱摇了摇头的,道:“这一阵子骑马骑久了,腿上有些酸。”说着就想要翻身。

    她方才想翻都翻不动,更何况现今已是被察觉出不对,被顾延章一只手半压着,另一只手却是去褪下头的里裤。

    她十分紧张,缩着脚小声叫道:“五哥,别!”

    然而躲闪已是不及。

    随着里裤一寸寸地褪下,莹白的肌肤也一点点地露了出来。

    顾延章的脸色更是随之变得越发的难看。

    帐中只点了一盏灯,却不妨碍他把趴躺在床上那人的双腿看清楚。

    臀、腿之间已是上了一层薄薄的药膏,可即便这样,大片大片的伤处依旧渗着丝丝鲜血,而大腿、小腿上那斑斑点点的淤青,更是看起来吓人极了。

    然则此刻的季清菱却觉得比起自己身上的伤痕与疼痛,后头那人的脸色要更吓人。

    她不敢再看,一面扯了一旁的被褥把自己的腿脚盖上,一面回头讪讪地道:“五哥,这伤只是看起来有些多,其实并不怎么厉害……”

第五百六十七章 台阶

    顾延章的左手还压在季清菱的后腰上,右手却是抓着那一条里裤.

    季清菱拉过被褥好盖着自己的双腿,也把他的手给盖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用左手把那被褥抖开,皱着眉头道:“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要来哄我?”

    季清菱哪里还敢说话。

    她原本占着理,眼下因为这腿间的伤,竟是由有理变成没理了一般,只好软着声音道:“五哥,秋月已是帮我擦过药了,只是这一阵子一直骑马,稍有些擦伤,当真不是很要紧……”

    又道:“从前我练鞭的时候也偶有碰到,走路不小心都还会摔跤呢!只当今次是练身体,没有舍,又哪有得?”

    顾延章不置可否,只是托着她的双腿腿窝,将那条里裤给脱了。

    季清菱只着一条底裤,双腿赤条条裸在外头,实在有些羞,她欲要躲开,顾延章却是有些生气地道:“腿间伤成这样,又上了药,你穿着这东西,想要把药膏子都蹭干净吗?”

    又问道:“用的是什么药?”

    季清菱只好道:“师娘给的,说是桑家瓦子里头李家药铺的跌打药,擦了凉丝丝的,过一会儿就不痛了。”

    顾延章没有再责问。

    季清菱以为这一关是过去了,心中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却见得顾延章已是俯身上来,伸手便去撩开她的里衫。

    春日的里衫宽松得很,不一会,一大片雪白的腰背便露了出来。

    季清菱的皮肤本就极为白皙,腰背之处更是从未晒过太阳,此时被油灯一衬,白得竟是有些晃眼。

    而更晃眼的,则是靠着后腰、上背处两块大大的淤青。

    顾延章气得眼睛都红了。

    季清菱自是知道后背这两处伤,她不敢再说话,只抱着枕头,偷偷回过头瞄了一眼顾延章。

    果然脸是黑的……

    她小声道:“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并不很疼……”

    这一句话加起来总共才十来个字,可她越说声音越小,到得后头,最后那个“疼”字上头的一点才从嗓子眼里冒了个尖出来,已是自己见势不对,又跳回了肚子里,拿个病字头盖了半边脸,躲着再不敢出来。

    顾延章探出手,按上了后腰处的那一块淤青。

    季清菱猝不及防,只觉得那一阵疼简直要钻心,闷哼了一声,也顾不得眼下还含着眼泪,连忙回头叫道:“五哥!”

    顾延章黑着脸翻身下床去外间找了跌打药酒进来,倒了一点在手上,擦开了给她揉腰,道:“不是说也不疼?”

    只这话说完,手上的动作却是轻了些。

    季清菱只觉得腰上、背上刚开始是热乎乎的,到得后来,竟是火辣辣的刺痛,药材与酒精的味道和在一处,又熏又臭,更难受的是,不管使力多轻,揉按在伤处,依旧痛得她想要跺脚。

    然而她哪里还敢说话,只好用力抱着枕头,咬牙忍着那疼。

    她也不敢催,也不敢叫停,好容易等到后背按完,只觉得一个仿佛过了一个甲子那样久,才要喘一口大气,却被扶着腰翻正了过来。

    “五哥!”她吓得连忙要坐起来,却是为时已晚,果然前襟被解开来,露出里衣。

    很快,便是里衣也被勾开了,里头细腻莹白的肌肤袒在外面,白得近乎透明。

    左边胸脯下头,一块婴儿巴掌大的淤青团在那里,比起后背上的淤青颜色更深,竟是有些发黑。

    季清菱左手环着胸,见对面那人面色当真是难看到了极致,知道再瞒不住,也不敢再拖,老老实实道:“来时跟着粮秣队,半路一头骡子受了惊,一路乱撞,队伍中便惊了马,不小心被辎重车的木杆子打了几下……”

    顾延章这回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沉着脸,复又倒了些药酒在手上,跪坐在一边,探出手去给她揉肋下的伤处。

    伤的地方实在是尴尬,只要揉着伤处,一定会碰到胸脯,季清菱实在说不上是羞窘还是痛楚多一点,她想躲又不敢躲,对着那一张不好看的脸,又因自己确实有错,更是连讨饶的话也不好说,只得拿左手挡着胸,苦着一张脸掉过头去,只当自己是瞎子,再没有眼睛看。

    等到一应收拾好,已是过了小半个时辰,季清菱见顾延章手上拎着自己的里衣同里裤,伸出手去就想要接,却见他撩起床帐,直接把那两件东西放在了床头的木柜上,复又转回头来,拿了里衫要给她穿。

    她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顾延章却是压根没有理会,只自顾自地给她穿里衫。

    季清菱不敢再躲,老老实实抬了手,让他给穿好衣衫。

    两人各自睡下,季清菱下头只穿了一条底裤,身旁又挨着一个人,有些羞赧,一咬牙,小心翼翼地越过他,想要去拿外头柜子上的里裤。

    顾延章伸手把她拦下,半环着道:“要什么?”

    季清菱指了指外头的两件衣裤,道:“夜间有些凉……”

    顾延章便道:“你腿间上了药,被布料贴着就要把药膏子裹走了,药都白擦了,那里衣又紧,碰到伤处痛了你莫要哭。”

    季清菱心想我没得穿才哭,只这话无论如何都不敢出口,只好老老实实缩了手。

    两人躺在一处,当中氛围却是有些异常。

    说互相生气,倒也不是,可要说和好如初了,却又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季清菱一路奔波,是当真累了,可不知为何脑子里头却是异常清醒,面对着墙壁那一侧,闭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她背上、腰后、左肋原本是疼得厉害,方才上了药,又揉按了半日,却是舒服多了,想了想,心一横,就要翻身过去。

    然而她才堪堪转了一个身,就直直埋进了一个怀抱里。

    顾延章伸手拢了拢她肩膀上滑开了一个口子的被褥,道:“原来还懂得转头。”

    他面色依旧不好看,口气也有些硬,只那话中的意思,却叫季清菱听得心中高悬的大石一下子就放了下来。

    她仰着头小声道:“五哥,你不生气啦?”

第五百六十八章 异常

    顾延章又怎么会不生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气得肝都疼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这人胆子这样大,脾气还倔,抓了主意居然就敢这样冲动胡来。

    他也带过装载辎重的骡车,自然知道那车子上头的木杆子是什么个形状足有成人拳头粗!

    看着季清菱身上那重重的淤青,他简直不敢想,若是木棍杠到了头上,或是撞到了其余要害之处,又会如何。

    他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后怕,夹着无数火气,只对着面前这个人,打又不舍得打,骂又不舍得骂,便是说话语气重些,回过头来自己还要后悔,摆个脸色,更要叫她委屈,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到得最后,只能连着被褥把人搂进怀里,硬着声音道:“再没有下回了,再有这样胡来,我……”

    口中一个“我”字拖了半天,竟是哑然无言了。

    我什么呢?

    当真有了下回,他又能如何?

    清菱为何会这样冲动?又何为会得了这样一身伤?

    他只听得自己的心一下又一下地跳,跳得整个胸腔难受极了。

    为什么要怪她?

    凭什么要对她生气?

    明明根子是在自己身上……

    明明她是为了自己……

    明明是因为自己无能,叫她无法可想……

    如果他有陈灏的官品声望,也精于用兵,自信己能,在知道了交趾意图,又见了吴益于边境榷场的行事之后,便该知道两国之战必是就在眼前,当即就会上书朝中,催促增兵。

    如果他能指挥得动两广兵卒,调用得了荆湖厢军,又能左右平叛军中各个副将,能叫州衙各人各尽其责,各司其职,还能用兵如臂使指,只要有个三万兵马,纵然想要大胜交趾并不可能,却也不至于叫邕州陷入这般绝境,更不至于叫清菱远在京城,都要惊惶不已。

    顾延章只觉得打心底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是自厌,是自恼,却又带着隐隐约约的骄傲。

    他做得太糟,可她又做得太好。

    十余万交趾兵围困邕州,这样危如累卵的态势,便是朝中将领,又有几个愿意南下?

    广南荒僻之处,瘴疠漫天,蛇虫满地,还有强敌在旁,虽然不在朝中,他已是能猜到崇政殿中的场景。

    这种时候,旁人只有躲,再没有往上凑着飞蛾扑火的。

    然则清菱却是来了。

    不止自己来了,她不过一个白身,在潭州一个熟人也无,孤身在外,仅有几个不懂事的仆妇跟着,竟然还想办法带来了粮秣与药材。

    他张着嘴,一句话说到一半,却是再也接不下去,只将她护在怀里,将脸贴着她的额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莫要再有下回了……”

    声音干涩,其中全是自责。

    季清菱抬起头。

    两人离得极近,白日间她生着气,离得远,没有看清;方才在外间,离得近,光却暗,也没有看清;此时离得近,借了油灯的几分光,俱都一览无余。

    瘦削的脸,满是血丝的眼底,带着浅青色的下眼睑,处处都写满了疲惫与心疼。

    她心底原还有别扭,可此时设身处地地想了一回,若是自己是五哥,前头才死里逃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头就见得人千里赴险,又会如何反应。

    想着想着,她原来那理直气壮便一点点蔫了下去,只觉得心酸,又是十分难过,慢慢往顾延章的怀里偎了偎,攀着他的手小声道:“我好好的,只是稍微擦碰了一点,过几日就好了。”

    又道:“五哥,我好容易来了,这回不走了行不行……”

    她抬起头,拿一双巴巴的眼睛望了上去,极小声地道:“我做了好多章程,多少也能帮一点忙的,也能帮着先过一回文书,叫旁的人能省一点力是一点力,况且来都来了,你还要赶我走……”

    她日夜兼程而来,担惊受怕,殚精竭虑,可怜兮兮地说这一番话,顾延章看在眼中,听在耳里,多少的气也被浇灭了,虽是依旧后怕担忧,可此时更多的却是自责。

    他把人往自己怀里拥紧了些,低头用唇碰了碰她的额头,轻声道:“莫要说气话,外头那样乱,你能平平安安到得地方,已是得天之幸,再往北去,又无人护着,还要路过宾州那一处才报了疫情,当真是要急死我才肯罢休吗……”

    又道:“清菱……我日间做得不对,是我错了……以后再不那样摆脸色,只你今后也决不许这样,今次是我无能,才叫你平白担心……”

    虽是不长的一段话,他却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句一顿,十分郑重,到得后头,语气极为怅然。

    他说的时候自己并不觉得,可季清菱心思细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寻常人说出“是我无能”这样一句话,也许并不算什么,甚至有些人不过用来当做逃脱责任的一个借口而已,可对于顾延章来说,却是极为少见。

    她往后挪了挪,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轻声问道:“五哥,你怎么了?”

    顾延章微微一怔。

    季清菱已是又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一面问,一面拿手去探他额头的热度。

    顾延章握住她抚在自己额头的手,拉下来放在胸前,摇头道:“不妨事。”

    季清菱却是用右手反握住他的手,认真地道:“五哥,你平日里在想什么?我问了松节,他说你一日能睡两个多时辰,虽是少了些,却也不至于这样累……我白日见你时便觉得不对,眉头总是皱着的。”

    又把左手抬起来揉了揉他的眉毛,道:“面上也总是不得意。”

    复又问道:“五哥,你睡觉时都在想什么?”

    顾延章听得一愣。

    他睡觉时都在想什么?

    白日忙于军中、州中事务,夜间独处,除却挂心家中的这一个人,又念着白日的事务,更多的却是想着在他指挥下死去的兵卒。

    他已经竭尽全力,可世事依旧不以人力为转移。

    虽然撵走了交贼,但邕州城被围数十日,军民死伤两万余,平叛军中两名副将都战死在城墙上,王弥远重伤,眼下都无法站起来,其余认识的军中将士,更是倒下了过半。

第五百六十九章 拘囿

    城中百姓上下一心,已是付出了所有,可到得如今,依旧户户治丧,家家挂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站在城墙上指挥守城,眼睁睁看着军中士卒一个个倒下,自己却是一个也救不回来,而若不是张定崖来得及时,还有着保安军精锐,又指挥得当,光是靠潭州那两千弱骑兵,根本没有办法逼退交趾,邕州城必破。

    眼下交趾虽退,城中气氛却是哀恸大过一切。

    走在街上,四处都是哭丧声,户户批孝挂白,进到伤病营中,见到的都是伤残兵卒,而在军中也好,在衙门里头也罢,说的不是哪一处有疫情,便是哪一处闹事。

    顾延章恍然发现,自己确实很长时间都一直处于这种紧绷而郁郁的状态,始终脱不出来。

    季清菱听得他半日没有回答,面上的表情却是又沉了下去,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一层一层的蛛丝之中,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出来。

    她复又问道:“五哥,你昨日睡前想了什么?”

    顾延章想了想,坦然地道:“先想了你,我想你在做什么,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顿了顿,又道:“想了一会,我就想宾州遭了疫情,城中什么都没有,连屋舍都烧得干干净净,衙门中当差的也不剩几个,城中无主尸首也没人收敛,放在外头。”

    季清菱并不插话,只抬起头,认真听着。

    顾延章接着道:“我上回给你送了些芋头,你喜欢吗?说是桂州的荔浦芋头……”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很好吃。”

    顾延章复又道:“我那日在城门外遇得一个小贩,在他那一处买了许多柿子,又问了许多话,他卖了芋头给我,又同我说吴益便是邕州知州,强关了边境的榷场,也关了广源州的榷场,在不少地方屯兵演兵,又训练水师……”

    “我问了他不少事情,还在他家买了广南土仪能放的已是着人送去给你,不能放的,便给下头人分了……”

    “当日以为不过这不过是偶然一面而已……只上回去得伤病营中,却是又见了他,断了一条腿,半张脸都烂了腿是被交贼砍断的,脸却是中了一箭。”

    “他发着高烧,自是没见到我,我却是认出他了,当时没有说话,昨日再去伤病营探视,才晓得人已是没了……”

    “他家中上有老人,下有小儿,因这一战……我昨夜便在想那一家子,又想若是我能更顶用,也许邕州便不当如是……”

    顾延章说得零散,语气也是淡淡的,可神情郁郁,说着说着,整个人又沉静了下去。

    季清菱听得他说话,不由得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季父上战场的次数不多,第一回便是做的副手,那一战双方兵力、战力都相差不远,打得非常惨烈。

    后来季清菱的长兄去川蜀做官,沪州有乱民造反,杀了当地州衙中数十名官吏,劫掠库房、粮仓,又打了周边十余个县乡,成燎原之势。

    长兄奉命带兵平定,却遭到了极激烈的反抗,最后花了好几个月,才把这场大乱给平了下来,官兵死伤数千,杀了万余人。

    城破之时,闹事之首想是知道自己再无活命的机会,趁着半夜便放了一把大火,烧死烧伤百姓不计其数。

    季清菱那时虽然年纪并不大,却很清楚地记得消息传来时,父亲与母亲对待此事的做法。

    季父极为难得地告了假,在家中足足花了一整日,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着人快马加鞭送了过去。

    而季母则是跟着给儿媳送了不少新出的布料,精致的首饰头面,另又搭了许多小玩意,还特意派过去了家中最好的厨子,另有有不少京城时鲜。

    季清菱还记得当时父亲特地嘱咐自己,叫她得闲了“给大哥写几封信。”

    她也不知道缘故,只听话地隔几日便写一封,信里头都是些小女孩的呓语,柳树抽条啦,石榴开花啦;隔壁府上养的小狗儿不知羞,常常随地便溺,还时时来找自己府上的干净狗儿玩;爹爹给自己换了个大夫,开的药贼苦,喝了药,娘亲还让吃糖。

    季清菱年纪小不挂事,写过就忘了,后来长兄任满回京,她无意间在对方的书房里发现了对方收拾得极好的一个木箱子,里头全是那一阵子一家人寄过去的信。

    好奇之下,她取得同意之后,便拆了父亲写给长兄的信件来看

    其中以身为例,全是开导之语,直言为官者只要其心本正,为民行正事,只求一个尽力而为,不愧于心,便不用太过自苛自责。

    便是此时,季清菱才从信中知晓季父头一回上阵之后,足有小半年时间不愿意吃肉,一日只能勉强能睡着一二个时辰其中除却战场上的惨状所致,更有他觉得自己决策不当,不能尽早赢敌,结束战事。

    这想法在旁人听来觉得荒谬,可却是足足困扰了季父数月时间,而季家长兄虽有父亲领着,少绕了弯路,也自云花了许久才从中走出来。

    季清菱当时只晓得安慰几句,眼下见得顾延章,却是立刻想了起来。

    虽然没有见过父亲同兄长那时究竟是什么状态,可想来与此时的五哥,当也是半斤八两罢?

    她抬着头轻声道:“五哥,你觉得若是换了一个人在你的位子上,能不能做得更好?”

    顾延章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只是随军转运,已是尽力而为,若是范大参过来,以他之能,当是比我好上一二分也仅此而已了。”

    然则他顿了顿,又道:“若是平常,当是只以官职差遣来论事,并不为过,可今次不同……邕州这等情况,若是我……我本该能做得更好……”

    季清菱一时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她自是晓得五哥是钻进了牛角尖中,不管是说“凡事要向前看”也好,还是说“你想这些也是无用,不如做些旁的事情”也罢,其实都不管用。

    有时候人的想法,并不是全然能由自己控制的,好似喜欢就是喜欢,开心就是开心,难过就是难过,便似那山顶上下来的瀑布一般,一旦出了孔,往哪一流,流到哪里去,便不是那一个水孔来决定的了。

第五百七十章 劝慰

    温馨提示:本章有感情戏,比较腻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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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如果能换个地方,脱开广南这个地界,想来五哥用不了太久便能自行恢复过来。

    只是绝无这个可能。

    季清菱只好把父亲当日写给长兄的信照搬出来,记得多少便说多少,又加了些自己胡乱揣测的言语,轻声轻语地劝了半日。

    她见顾延章意有所动,又仰起头,用唇碰了碰他的下巴,小声道:“五哥,你已是做到最好了,不当这样作茧自缚,你夜间总想着那些事情,白日里头少不得精力不济,理起事来说不得还比不上往日,你神情这样差,下头官吏看了也一般觉得丧气,官府里都这样一张苦脸,百姓见了又如何能好得起来?本就遭了难,再无半点欢欣之事,怕不是心中没病,也要被吓出病来。”

    她顿一顿,又道:“再一说,你只想着百姓孤苦难过,倒不如想着如何叫他们好过些,我听松节说,眼下邕州主事的本是通判李伯简,我自城外一路行来,只觉得城中处处无规可循,百姓也无人指引,虽不知此人才干如何,但观其所辖,应是难当大用。”

    “陈节度既然已经醒来,也好了不少,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发话了,哪怕旁的不管,至少要把抄济民之事接了,本来城中粮秣、物资便少,若是由着他们乱来,好容易扛过了交贼,却因州中官员无能,原本能勉强活命的孤寡之人反倒饿死,那才是叫人无话可说。”

    她语调温柔,望着顾延章的眼睛,轻声道:“五哥,我晓得你是心善心软,看到百姓辛苦惨难,便要把责任往身上扛,只这确实不是你的担子,也不是你当要背的锅,倒不如想想为何此回交趾居然长驱直入,问题又出在哪一处,今后莫要再出这般惨事……另有一桩,一日不过十二个时辰,你时时这般紧绷,又不是神仙,哪里能撑得住。”

    她知道家中这人脾气,也不多说,不过点到即止,因不想他脑子里头时时想着那等伤心之事,自己给自己鼓了半日的劲,厚着脸皮挨了上去,先是噙着他的唇舌小心地吻了一回,复凑到他左边耳朵旁,极小声地道:“五哥,你这个模样,我看着心疼……又不晓得能帮着做什么……”

    顾延章才听得季清菱说抄济民,又说追本溯源,心中正想着,忽的被这一个吻吻下来,莫名地半边身子都发了麻,脑子里头也有些迷瞪。

    他被季清菱亲得上来,只觉得两人嘴唇碰着嘴唇,那两瓣小小的嘴唇湿濡软绵,怀中人又香又软,叫他都不晓得自己抱住了什么,而等她在耳边说了那一句“我看着心疼”,更是从头皮麻到了心坎上。

    一时他头脑还未反应过来,头已是自动自发地转了过去,嘴唇嘬着季清菱的唇,急切地索吻,辗转又反复地吮吸摩擦,右手更是有意识地抚上她的后背。

    季清菱穿的是寻常形制的里衣,上覆胸脯,下遮肚腹,然而也只能遮着前后,几乎整个后背都光裸着,那里衣只从两肋各拉了两条暗红的带子过去,在后背当中系着一个不松不紧的结。

    他的右手自她的左腰一路往上滑,只觉得手掌触及的地方,几乎处处肌肤都细滑异常,等到他想要将手顺着怀中人的右边肋骨往前探,却被那紧紧的里衣给阻在了外头。

    顾延章脑子里头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一面追着她的唇吻着不肯放,右手却是急急又顺着里衣的带子摸到了后背的衣结上,在那一处胡乱扯着。

    结是活结,也不知道被他哪一下拽准了地方,四根纠缠在一起的绳子忽然就散开了,原本裹得有些紧的里衣也随之松了开来。

    季清菱本意只是极温存地亲一亲,当做安抚而已,便是做梦也想不到后头会发展到这般状态。

    他的唇舌几乎是长驱直入,堵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只知道闭上眼睛仰着头想办法呼吸,而里衣一松,那一只炙热的右手已是回家一般,十分熟练地找回了往日常驻的地方,仿佛是在摸索,又仿佛是在抚揉,更似在跟她的身体亲热地道好。

    帐中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就炸了开来,不过是眨个眼睛的功夫,就烧得季清菱整个人都有些发晕。

    他亲着她,抱着她,是毫无章法地亲密。

    季清菱有些发晕,却是全身微微发着颤。

    腹部有东西杵着她,热得发烫,硬得有些生疼。

    她只得用力推着他,努力将脸转开,躲着他的脸,含糊地道:“五哥,我身上有伤……”

    一连重复了好几回,他才听进去了一般,发出了失望的鼻音,却是又把唇凑上来,仿佛可怜的小兽在寻求安慰,噙吻着她的唇不肯放。

    两人挨着糊里糊涂地磨蹭了许久,一个是连日赶路,一个是多日未能彻底休息,到得后头,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回事,居然紧紧地叠在一处,各自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之间,季清菱仿佛听到了有人敲门,又有人说话。

    她身上有些发黏,又贴着一具火热的躯体,肌肤相蹭之间,烫得不太舒服,虽是依旧困得不行,身体却是忍不住往外让了让,自觉地想要寻一片稍凉些的垫褥。

    外头那人锲而不舍地敲着门,而唤叫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季清菱才翻过半幅身子,胸前与肚腹处却被人搂得更紧了,莫说要往外躲,便是想要离得开些也不能。

    恍惚之间,她脑子里终于闪过一道念头

    不过是春日而已,好似屋中也没有再烧炭,怎的这样热。

    身后的怀抱与气息都很熟悉,只是异常热,她又困又倦,只想躲开好好睡一觉,只是怎么也脱不开身。

    挣扎间,她的意识也越发地清醒,终于听得有人频繁地敲着外间的门,又反复叫道:“夫人!”

    那声音十分着急,正是秋月。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大夫

    那声音十分着急,正是秋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季清菱这才猛然惊醒过来,她睁眼一看,满屋子亮堂堂的,等到挑开床帐,撑起身子往角落望去,却是发觉漏刻上早已过了巳时一刻。

    她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身上寸缕不着,连忙转身去推顾延章,低声唤道:“好迟了!五哥快起来,早上还要去点卯!”

    顾延章没有反应,只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双臂还紧紧缠着着她的腰不放。

    季清菱觉得万分不对,一面手上多用了三分力,一面转头对着外间应了一声,叫秋月进来送水寻衣衫。

    秋月那厢一叫就应,并不消半点操心,可床上这一个,她足足加了好几次力道,依旧没能叫醒,只闻得他呼吸更重了些,还从喉咙里头发出极不舒服的声音。

    她心知不好,复又伸出手去探顾延章的头。

    这一个动作她昨夜也做过,当时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可此时那手掌心才放到顾延章的额头上,便觉得热得异常。

    季清菱知道枕边人体温素来比旁人高一些,不敢随意下定论,只得又把手在他身上四处摸了摸,果然比起从前,更是热了许多,而低头仔细一看,却见顾延章整张脸都泛着红,正难耐地皱着眉头,往她身上贴。

    听得外头秋月已是推门进来,季清菱不敢再耽搁,她用力扒开腰间的那两只手,越过顾延章的上半身,去床帐外的柜子上摸了里衣里裤,胡乱穿了,忙又从床脚躲着下了床。

    秋月抱着水盆过来,却是不见外头有向来头一个起来的顾延章,只有自家夫人,又见床帐还垂着,里头影影绰绰躺了一个人,一脸的吃惊。

    季清菱顾不得同她多解释,连忙道:“这水先放着,你出去叫松节,喊他去问问陈节度那一处可是有守夜的御医,若是没有,寻常大夫也行,就说五哥发了高热,请……”

    她话说到此处,登时觉得不妥,心中顿时冒出了一个念头,吓得停顿了好一会儿。

    秋月已是将水盆放好,不见季清菱吩咐,又问道:“可是要请陈节度那一处的大夫过来给官人看诊?”

    一面说,一面半侧过身,一副季清菱一发话,她就要拔腿往外快步小跑的姿态。

    季清菱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心中砰砰直跳。

    她重新坐回床榻上,探出手去复又试了试顾延章的额头,又叫了他一声。

    依旧没有反应。

    她深深吸了口气,实在有些发慌,却是连忙对着秋月令道:“出去叫院子里头的把门关了,莫要给人乱出乱入,此事要紧!喊谢管事帮着去一趟陈节度处,先给五哥告个病,再问大夫的事,就说发了高热,不晓得什么来由,请陈节度那一处小心些,最好将此处院子拦起来特要跟谢管事交代,出去便莫要回来了,隔着门同他说……”

    秋月听得季清菱吩咐,起初并不以为意,应了一声就要往外走,才行得两步,却是忽然脚下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猛地回过头,满脸惊骇。

    季清菱握着拳头,双手具都有些发抖,却是十分沉稳地道:“莫慌,你先出去把门关了,一会有什么东西拿来放在门口,再行敲门,喊他们谁也莫要进来了,等大夫来了再说。”

    秋月吓得只晓得点头,连说话都不会了,才往外走得几步,已是不小心绊到了里间的门槛,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又急急爬了起来,也顾不得拍脚下的灰,只同手同脚地往外跑。

    季清菱没工夫去管她行事,已是回头把床帐挑了起来挂在钩子上,又把那被褥掀了,拧了帕子给顾延章擦头脸。

    秋月端进来的水是温热的,帕子才挨上去,顾延章便皱着眉头躲开,一脸的不舒服。

    季清菱无法,把盆中水拿去隔间泼了,又左右寻了一圈,提了外间的茶水壶进来,重新换了凉水给他擦脸、擦身。

    她给顾延章擦脸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发慌,等到擦到他的小腿处,心下已经慢慢平静下来,忽然就想起了还在蓟县的时候,自己有一回高烧,五哥好似也是这般地照顾,顿时就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虽说邕州许多地方都发了疫病,疫病病症也多有高烧不醒、面色潮红的,可这并不代表五哥便是着了疫病……

    再一说,便是有了疫病,也不是人人都会没命,只要身体扛得住,又吃了合适的药,也不是不治之症。

    况且幸好自己还在此处,也幸好自己来得及时,不管在哪一处,两人多少有个伴,总比他一个人的好。

    她把手中帕子反复浸水给顾延章擦了几回,等了许久,终于听得有人隔着门叫道:“夫人,大夫来了。”

    说着便推门进得来。

    却是秋月。

    再说秋月咽了口口水,瑟缩了一下,一挺胸膛,带着后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一面走还一面指着里间的门槛道:“您小心些,这脚下木头高得很。”

    那大夫并未带得药童来,只自己背了药箱,他跟着秋月行到里间床头,见得季清菱,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顾延章,问道:“患病的可是这位官人?”

    季清菱点了点头,将自己见得的病症说了一回。

    那老大夫将身后的药箱放下,坐到床边诊脉,又翻了眼皮、看了舌苔,又往手上盖了一层棉纱,在顾延章身上四处摸了一回。

    季清菱立在一旁看他行事,也不敢说话,等他看诊完了,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有什么大事?”

    那大夫已是急急把手上覆着的布给脱了,掷到一旁的地上,提着药箱抬腿便去了外间,边走边回头对季清菱道:“眼下犹未可知,先开药吃上两剂!”

    也不说病症,也不说旁的,屁股着火一般往外窜了。

    他走到门口了,还不忘又掉头补了一句,道:“小人先出去叫人抓药,一会便送得进来!”

    季清菱见他反应,心下凉了半截,转头问秋月道:“这是哪里的大夫?”

    秋月忙道:“是陈节度那一处守夜的,田奉药这两日告假在家,听说也是病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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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介绍:
重生成前朝忘恩负义的逃难女,正逼得一个小豆丁去卖身为仆。季清菱看着小豆丁身契上的名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大爷,咱们打个商量,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既然将来您要出将入相,能不能就放过我这一遭?娇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