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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弥普普     娇术txt下载     娇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九章 谎言

    许继宗这一回,可谓是身负重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按理,若只是普通的颁旨,其实要不得他亲自出马,可因着南边的流民之事,朝中最近闹得实在是有些大,赵芮信不过旁人,只得特派了许继宗前来。

    短短数月功夫,孙、黄两个从前的相公相继回朝,他们一个本来在绍兴任知州,一个则是在泉州任知州。

    宰相外放,其实都是默认养尊处优,平日里头是什么事情也不用做的,哪怕州中忙得底朝天,也同他们都没有什么干系。

    然而这一回,麻烦就麻烦在原本抚州、吉州蝗旱之灾闹得同河|北不相上下,去岁几乎几日一折,向京中报灾,然而入得冬以后,按理正该是流民满塞于道,惶惶无依,忍饥挨饿,受冻受苦的时候,却仿佛突然之间就没有了声息。

    抚州、吉州等地具折上陈,都说流民已是往南边去了,可建州、漳州、绍兴等地,前两处好歹还有五六千的人,绍兴竟只点出了流民三千。

    人都到哪里去了?

    就算是易子而食,这数万人,也不可能一夕之间就互相吃光罢?

    建州、漳州、绍兴等地的折子一经上陈,御史台便立时得知了,如同冷水入油一般,登时便炸开了锅。

    数万人,绝不可能凭空消失,出现这般情况,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抚州、吉州的灾情乃是夸大其词,其实此处蝗旱之灾并无折中所述一般严重,全是州官为了逃脱责任,编造出来骗取赈灾粮米、免却赋税的谎言。

    二是建州、漳州、绍兴、泉州等地一并瞒报,隐匿了流民数量,欺瞒圣听。

    至于为何要欺瞒圣听?

    御史台的有心人查了一番几处的任官之人,发现接替孙、黄二相任当地知州的,都有一个共同点全是范尧臣一党。

    自去岁范尧臣、杨奎两派斗得你死我活,赵芮亲旨请回了孙、黄两位相公入京,范党一夕之间便不再复往日的风光。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范尧臣趁着两位相公还未入朝,先下手把自己人安排入了好几个富庶之处。

    建州、漳州、绍兴皆是鱼米之乡,泉州更是港口,每年不晓得多少海上通商的商船要从此处过,无论商税、赋税都是上上之州,自然是范尧臣安插亲信的首选。

    除此之外,范尧臣之所以避相,很大程度便是因为去岁南北灾情。

    杨奎一党、御史台的言官们纷纷弹劾他是“奸佞”,因为天子身边有“奸佞作祟”,才会导致天灾不断。

    天人感应之说,惯来是朝中互相攻讦的重要理由,哪怕自己不信,在攻击政敌时,也是要用的。

    无论洪涝旱蝗,还是地动,或是走水,不是因为天子“德政不修”,“内帷不分”,便是因为天子身边有“奸佞小人作祟”。

    范尧臣自然就是那个“奸佞小人”。

    而如今之所以建州、漳州等地会半点声息都无,按着杨奎一党口中所言,便是因为范党为了给范尧臣掩饰灾情。

    范尧臣如今虽是任着参知政事,可日子并不好过,实际上,他已经被弹劾得称病不朝了。

    河|北的灾民吃光了大名府的存粮之后,全数聚集在京城,若是隔得远,也许言官们还看不到,可就在眼皮子底下,谁又会当这个傻子瞎子呢?

    于杨奎一党来说,这是难得地能把范尧臣一下打死的机会,对于御史台来说,这是难得的博一个“直名”的机会。

    河北的十万流民,已是范尧臣避无可避的罪证,而一旦南边数万灾民吃土吃草,易子相食的景况传入京中,他便再难翻身,只能自请外出,至少数年里头,再掀不起半点水花。

    杨奎一派并御史台的御史们开始你一封我一封地上奏弹劾,而范尧臣虽然并没有亲自出马,面上还在称病,却靠着自己的途径,很快知道了众人弹劾的折子内容,跟着一封又一封地自辩。

    赵芮被搞得头都晕了。

    无论是抚州吉州,还是泉州建州,都距离京城实在太远,哪怕是急脚替,没有半个月功夫,也没办法打上一个来回。

    而皇城司放在这几个州中的耳目,送回来的消息也是五花八门,难以分辨。

    若是能点清确切的流民数量,那流民便不叫流民了!

    无论是皇城司的探子,还是各州之中的走马承受,都只能靠着半猜半点,估了一个大概的数字出来。

    同样是建州,走马承受说流民足有上万,可皇城司却咬定流民不过三千余人,而州中的折子,却是自陈流民五千。

    都在同一个地方,给出来的结果都能差这样远,赵芮远隔千里,又哪里知道谁对谁错?

    无可奈何之下,他便发出了几队人马,分别去往建州、绍兴等地,而奉旨南下赣州查问白蜡一事的许继宗,则要从赣州这一处探明真相。

    若是赣州并未得见数万流民路过,便说明乃是抚州、吉州等处灾情,可若是当真有这样一干人等,赵芮便要去找建州、泉州等地要人了。

    究竟是谁在说谎?

    许继宗站在赣州城外的营地之中,只觉得头有点蒙。

    从蓄养白蜡虫的山头回啦,已经是下午,到了营地里头,早过了酉时,正正遇上数千壮丁从城内挖完沟渠,排着队列回营房的场景。

    团团簇簇、密密麻麻的人群一列一列地走进营房,在门口处亮出一个小小的木牌。

    门口有几张大大的桌子,十来个人对着他们的木牌在桌上的名册上对号画圈。

    大冷的天,许继宗还穿着棉袍,这群人当中居然有不少光膀子的,上身只搭了一件薄衫,下面穿着一条犊鼻裤的也不在少数,队列里头有人笑着说话,有人皱着眉,有人大声叫嚷,许继宗半点准备都没有,看着这一副场景,脑子里头简直是晕乎乎的。

    顾延章站在一旁讲解道:“上回赣州已是送了折子回京,想来这几日应当要到了,按着昨日点的数,赣州一应安置了流民四万一千八百二十六人,今日想来还有走的,也有来的,一会数字清点出来,也好叫许都知知晓。”

第三百二十章 观营

    “这一处的流民竟有四万余人?!”

    许继宗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并不是宫中那等没有见识的小黄门,作为天子近侍亲信,也跟着赵芮阅过军,此刻扫眼一看,便知眼前的壮丁至少有逾千之多。

    抬起头,由近而远的营房成排成片,外表虽然简陋,可鳞次栉比,一营挨着一营,若说能容纳数万人,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许继宗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而站在前头的张待则是往大营门口的登记处走了过去,认真地看了一回那些吏员如何帮着回来的壮丁在名册上画圈,又亲自点了点一份名册上约莫有多少人。

    他虽然没有说话,可脸上也随之露出了些微的惊讶之色。

    与孟凌这样混吃等死的皇亲不同,张待是有上进之心的,虽然碍于本身能力所限,暂未能做出什么大功绩,可他曾经也认真做过事。

    凭着太后伯父的身份,张待去过太多州县视察当地官员赈灾,见过不知道多少用来安置流民的营地,然而却从未见过哪一座营地是如同赣州一般地管控流民。

    桌上的名册,一本上约莫有数百个名字,十几本,少说也有三四千人,按着目前来登记的人的形貌,名册上头的名字多半全是壮丁。

    而这些壮丁如今排着蜿蜒的队列,虽然称不上特别整齐,可也像模像样的,看着竟与军营当中的新兵营有几分相似。

    四人站在此处,张待、孟凌两个做了重臣打扮,许继宗穿着内侍服侍,后头还带着不少随从与几个小黄门,十分引人注意。

    刚回营的壮丁们很快便留意到了这一行人,不知道人群里是哪一个突然小声叫了一句:“看那个,那是不是顾通判?”

    张待离得近,恰巧听在耳中。

    嘈杂的队伍逐渐安静了下来。

    此时乃是冬日,天色暗得早,虽然刚过了酉时,可营地门口已经早早点起了好几只火把,借着落日的余晖与火把的两光,张待把近在咫尺的这些个流民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没有离队,却是有不少人隔得远远的,对着顾延章弯腰一躬,而没有动作的那些个壮丁,也自觉地闭上了嘴,纷纷望着对面那一个身着低品绿袍官服的高大青年,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明显地表现出了他们对这一位年轻通判发自内心的感激。

    是的,感激,还有尊重。

    张待见过无数的流民,有仓皇无措的,有绝望凶恶的,有愤世嫉俗的,却少有见到数量如此之多的流民,对着一个在他心中理应是高高在上的官员有着如此的感情。

    朝中并不少能臣,无论是孙相公、黄昭亮黄相公,还是范尧臣,还有不少如今正在高位的重臣,都曾经被安排去安抚过流民,他们做得十分妥帖,例如范尧臣,便曾经在大名府一力安顿过近十万灾民,一样没有惹出什么乱子。

    可这些官员所做的,更多是在后方运筹帷幄,进行大方向上的把控,极少出现在一线。

    张待还是第一回见到能有一个通判官,在这样多的流民面前一露面,不用任何人官府中人提前安排与提醒,立时就能被几乎所有人辨认出来。

    百姓本愚,可他们又是聪明的,想要得到他们的感激非常容易,只要按时施粥,给一个能落脚的地方住,就能叫他们感恩戴德,可想要让其尊重,却是难上加难。

    不用做任何发问,张待便能知道,这一个新任官才一年的年轻通判,必定是时时出入流民营,且凡事都亲力亲为,周到备至,才能获得众多流民发自肺腑的尊重。

    而与顾延章立在一处的许继宗更是暗暗咋舌。

    他内侍出身,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来身旁这一个青年人,已是把这营中的流民收拢的服服帖帖。

    可站在顾延章身前的孟凌却没有想这样多。

    他虽然是赣州的知州,却是头一回来这远在城外的营地,见到流民们纷纷往自己这一处望过来,只以为是百姓头一次见到高品官员,又头一次见到内侍打扮的宣召使臣,才这般有礼。

    孟凌笑呵呵地对着张待道:“张舍人,咱们早些入营罢。”

    对于他而言,来这营地视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此刻一心一意挂念着的,全是自己早早设在州衙大堂之上的宴席。

    那可是他着人精心准备,用来讨好张待的,若是放得久了,味道难免会差上三分,着实可惜。

    张待并没有拒绝,虽然尚是站在门外,可他已经对里头的情况起了浓浓的好奇之心,此时点了点头,当先踏入了营中。

    四人带着随从在营地里头慢慢地走着,顾延章见孟凌并没有出头的意思,便上前几步,带起路来。

    “……按州、县、村为划分住处,熟人挨着熟人住,约合一百人中选出一个保长,每十个保长中有一个卫长,层层管束,一旦营中哪一处出了什么异常,必须保证在一刻钟内,能找到对应的保长,把源头找出来。”

    “赣州春夏之时多雨,水患成灾,大年淹房,小年也能淹人,下官有一位叫做孙霖的幕僚,其人机缘凑巧之下,请到了朝中已是告老的几位钦天监中旧人,来赣州探访之后,建议此处可以修渠。”

    “按着他们的指点与图纸,正巧如今赣州流民甚多,便从中选取相应人等,入城修渠,每日按着工时给付粮米住宿。”

    “除却壮年人,也有老者,妇孺,皆有差事……”

    他一路走,一路介绍着营中的情况,语气不徐不疾,讲解不厌其烦。

    “那是什么?”

    张待指着不远处并排着的大大的水桶,问道。

    顾延章循着他的指向看了过去,道:“那是营中妇人、老者做的木桶,其中储水,用以防火。”

    “赣州春夏至极雨水甚足,冬日却少雨,一旦着火,营中流民住得密集,极易出事,是以每五处营房当中便要摆放贮满水的木桶四处,用以灭火,每晚也有兵丁带着流民巡视,一则防走水,二则防祸端。”

第三百二十一章 唱难

    “那一处是什么地方?”

    许继宗也指着一处营房问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路走来,只那一处营房灯火通明,其余地方都只点着火焰如豆大小般的油灯。

    顾延章看了一眼,道:“那是营内的医馆。”

    他见诸人都有些吃惊的模样,便解释道:“流民之中老人、小孩甚多,此时才由冬转春日,极易生病,营中住得紧,一旦有一人生了不好的病,便容易惹出疫情,下官便在此置了医馆,由赣州州衙拨银,流民自付,两处八二对开,负担医药之资。”

    张待好奇地问道:“若是发现有人患了疫病,又待要如何处置?一旦其家人隐瞒,惹来大祸,又待如何?”

    顾延章指了指远处,道:“距此八里地,设了一个大院,其中乃是患了疫病的病人,先要隔开,由专人看护,待得确定康复,才能从中出来,若是家人隐瞒病情,保内全数责罚。”

    说到此处,顾延章又道:“一则营中医馆治病并不贵,流民不至于负担不起,二则一旦有人得了病,他便是想要隐瞒,同保之中也会有人着力劝说,况且也有保长会看顾,当真出了事情,便不是简单能应对过去的了。”

    营地很大,张待跟许继宗二人却半点没有停步的意思,从酉时走到戌时,才走了一半多。

    孟凌一面肚子饿,一面心中着急州衙大堂中那几桌席面,更兼一处尊臀,先是跟着骑马去看山上看白蜡虫,因为匆匆出发,府中来不及准备,马鞍只能用州衙之中的,那硬邦邦的皮,连块软棉都舍不得垫,一来一回,磨得他大腿根、屁股墩都要破了。

    再是那一双脚,爬了许久的山路,上上下下,此时又走了两个时辰,简直都不是孟凌自己的脚,仿佛是动一动,就要抽一抽,里头的筋都要被扯断了。

    孟凌心中叫苦连天,偏生眼前两个人都是毫无所觉,好几次他欲要开口提起州衙中的席面,又想要请两人坐下来说话,偏暗示了好几次,并没有一个人理会。

    “这一处为何单独隔出来?”

    走到一个角落,见着一排小小的房舍被隔开来,偏偏门还开在后面,张待忍不住问道。

    顾延章便道:“再走近门口一些,舍人便知端底。”

    几人果然绕过去了门口。

    所有房舍的门都是关着的,外头稀稀落落地排着几个人,正当此时,一扇门打开,一个老头提着裤腰带走了出来,终于从大开的门里头飘出来一阵淡淡的五谷轮回之味。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鼻子。

    张待同孟凌后退了几步,许继宗却领着一个小黄门,举着火把,走了进去。

    过了片刻,他才重新出来,面色有些复杂地望着顾延章,道:“这营房之中的茅房布置,也跟旁的地方不太一样啊,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粪溺乃是脏污之物,自然要离人住的地方远一些,单独隔开来,这营房之中的茅房乃是特设,为了容易收拾,也为了干净,营中粪溺已是由州城之中的商户包了。”

    不待许继宗再行发问,顾延章又道:“营房中的粪溺外承,已是行了‘买扑’手续,如今一应文书都在州衙之中。”

    听到这里,无论是张待,还是许继宗,都是有些叹为观止之意。

    便溺居然能卖钱。

    转念一想,便溺却是能卖钱,京城之中便有专收便溺的行会,然而匆忙之中,谁又会想到把这流民的便溺也利用起来呢?

    而许继宗心中却更是佩服极了。

    一路走来,营房之内,几乎处处都显露着这一个年轻人的用心。

    许继宗就在天子身侧,数十年中,见过太多的官吏了。

    有治政之才的臣子不少,却也绝对不多,能当真沉下心去,切切实实为民办事的臣子,则是更少。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作为一个新得任的官员,这顾延章居然能做到如此小心谨慎。

    许继宗见过不少刚就任的新官,他们自以为只要认真做事,便能出头,这些人往往注重成效,总认定只要出了成绩,就能证明一切。

    殊不知默默无闻时也许无人关注,可一旦冒了头,多的是人盯着你不放。

    太多的新人,一颗拳拳之心,做出了成就之后,被盯着弹劾几回,吃过亏,受过苦,撞过南墙,最后变成了油盐不进的老油条。

    而眼前这一个……

    许继宗看了看对面。

    顾延章背脊挺直地站在那里,自有一番镇定自若的气度,侧着头,不亢不卑地回答着张待的问话。

    与其说是聪明圆滑,不如说是狡猾了。

    这才入官多久?

    建一个流民营,将其中流民的粪溺外承给赣州城中的商户,对于一州通判来说,不过是一句话就能办到的事情,可他竟然还记得特意设了“买扑”,叫城中的商户竞标。

    这其实并不是一定要“买扑”的事情,哪怕将来被人单独提出来,也不会有人把这个当回事。

    可他偏生宁可麻烦一些,也要一一按着最规矩的做法来做,不叫人捉到半点小辫子,行事简直是滑不留手。

    这个通判,当真才入官一年多吗?难道他平日里头,没事就去琢磨朝中那些个章程规法?

    这一夜,足足走到接近亥时,张待、许继宗二人才把营地视探完毕,其中有太多太多令他们点头的地方。

    然而这一切却并没有到底结束。

    次日一早,跟着顾延章去巡检暗渠的两人,看着那长达十里的沟渠,面上的震惊之色,连基本的掩饰都做不到。

    石头奠基的沟体,青砖砌筑的沟璧与拱券已经粗略成型,流民们各自在自己的岗位上按部就班地干着活。

    “这便是流民修的暗渠?!”

    许继宗失声问道。

    他以为只是随意挖几条暗沟而已。

    谁晓得,居然是这样庞大又繁复的一个工程。

    顾延章点了点头,笑道:“岁前曾经向朝中请银修渠,当时并未得批,如今赣州安顿四万流民,这日夜耗粮,着实是一笔骇人的大数目,延章前一阵子已是再发奏折向朝中请银讨粮,许都知亲眼得见,当是心中最为清楚,此番回京,若是陛下问起,还请帮着唱一唱难才好。”

第三百二十二章 唬人

    顾延章同许继宗说完话,却是又转过头,微笑着望了一眼张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论是“向朝中请银讨粮”,还是“唱难”,这些话,他一半是说给许继宗听的,还有一半,则是说给张待听的。

    赣州的知州由孟凌换成张待,对于顾延章来说,有好处,也有坏处。

    孟凌任知州,是州衙里头着了火,他也能安睡不起的,其人对州中的事情可以说全不关心。

    这人虽然平日里丝毫忙都帮不上,却有一桩好,那便是绝不会拖后腿。

    顾延章在赣州任了一年有余的通判,自从拿唐奉贤立了威,又用何六娘的案子在州中树了名之后,他再整顿了一回州衙官吏,自此,从上到下,几乎都成了他的一言堂。

    赣州百姓对他是信服有加,州衙官吏对他是畏威恐权,流民对他则是感激涕零。

    靠着这些,顾延章才能指挥得动这一州,安抚下数万流民,统筹壮丁兴修起如此庞大的沟渠。

    可一旦孟凌换成了张待,后者却并不是这一个出身敏感的三王的大舅子,从来只想把自己缩起来,不让旁人瞧见,混吃等死便是平生最要紧的愿望。

    从张待以往的履历来看,这人是有想法,有志向的。

    顾延章在延州时,听过不少张待的事迹,虽然没有与之相处过,可他却心中多少有些概念,知道这是一个凡事总爱插手,喜欢出头做事的人。

    可一山难容二虎,虽说知州与通判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可碍于张待那一个太后亲伯父的身份,一旦他要管事,无论是谁,都得小心让着些。

    从前在延州,哪怕是杨奎这样位高权重的宿将,也只能把他扔回州衙,便是怕张待在阵前要乱指手画脚,自家难以应对。

    顾延章与杨奎相比,无论是地位,还是威望,都要差上十万八千里,自然不可能像对方一样行事。

    他能做的,只剩下尽量避免与张待的冲突。

    处得来最好,如果处不来,对方能把事情做好的话,他也不介意退让,可若是做不好,大家便各凭本事罢。

    真要有了什么分歧,只要自己有理,大家一个是皇亲,一个是朝臣,闹上朝中,还不知道谁怕谁呢。

    御史台可不是吃素的!

    只是张太后那边,多少会脸色难看而已。

    如果自己如今已经四五十岁,也许会多忌惮几分,可作为一个不到二十,便已经绿袍加身,进入京官序列的状元来说,顾延章却是半点也不怵。

    谁怕谁呢。

    哪怕再熬上二十年,自家也不过接近四十而已,正当壮年,可张太后……说句大不敬的,未必还有机会给自己脸色看。

    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

    顾延章一面详细地同二人介绍着赣州城内暗渠的构造、图纸样式并修建进度,等到走到最后,带头爬上了地面,这才指着不远处的一处高台,道:“将来,那一处会放置赣州城内出资修建暗渠的人名碑。”

    许继宗有些吃惊,问道:“这一处暗渠,竟是全数由赣州城百姓出资而建?”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不是全数,却也占了极大一块,朝中这几年用银钱的地方太多,赣州毕竟没有那样要紧,是以没能讨到拨银只是舍人与都知也瞧见了,如今赣州养着四万余的流民,多亏州中去岁乃是丰年,常平仓收得满,粮税也未上缴,不过顶了这样久,也还是马上就要扛不住了,若是今次京中再不拨粮拨银,下官也只能早些安排灾民往建州、漳州等处去了。”

    他话刚落音,张待、许继宗二人已是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道:“万万不可!”

    许继宗急急道:“顾通判何时将请折送入的京中?”

    张待也忙问道:“如今府库中的钱粮还能撑多久?!”

    孙霖站在顾延章后头,见得这二人的反应,好险没有笑出声来,他连忙把头转开,做一副在认真看顾周围情况的模样,生怕被人瞧见自己嘴角那掩饰不住的偷笑。

    顾通判,着实也太会唬人了!

    若不是自家从头到尾跟着这暗渠的修造之事,乍一听,恐怕也会被绕进去!

    州中哪里花了多少银两来修渠……

    明明多是那些个富商掏的钱!

    别说富商了,赣州百姓受水患之苦久矣,听说州中要挖渠,一旦沟渠挖好,只要每年好生维护,赣州城内今后便能免了雨水漫灌之灾,只要日子稍微过得去的,个个都愿意出银。

    毕竟如今趁着流民在,只要出点银钱就好,早早把暗渠修起来,每年省下那些个被淹坏的东西,都能抵得过自家出的银了。

    况且城里人还不用服役!

    这笔账,无论横着算,还是竖着算,都是算得过来的划算。

    此时的情况,几乎是赣州城里的富商、百姓一同养着流民,还养得兴高采烈,州中左手常平仓与粮仓出粮米,右手府库收银钱,只花费了很少的一点,就将数万流民给留了下来。

    而因为流民住宿的营地乃是建在城外,而白日间壮丁已是全数被绑在工地上,其余人流民想要进出州城,都受到极大的管制,城里的百姓几乎没有没有被影响到。

    从前只要安抚流民,无论是哪一个州城,必定会惹得百姓怨声载道的事情,在赣州竟是近乎没有发生。

    一旦有人多抱怨两句,就会被旁的街坊打断流民帮你修着暗渠呢,还不要工钱,一日只吃两顿,忍一忍,哪有好处尽占的!再嗦,你自家修去!

    一般来说,抱怨的人听到前面一句,十有**就闭了嘴,剩下那一两个不肯闭嘴的,听说要自家上,多数也就不吭声了。

    按着许明说的州中府库上月盘点的情况,便是朝中不肯拨银,想要把这一条暗渠修出个粗略的样子,只要俭省着用,应当也是勉强够的。

    偏生顾通判顶着这样一张正直的脸,做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太能忽悠人了!

    果然不愧是商家出身,这脸上功夫,做得半点都不比士族子弟差啊!

第三百二十三章 减肉

    孙霖一面忍着笑,一面听着顾延章如何同张待、许继宗二人含蓄地哭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顾延章站在前头,却是当真发自肺腑的觉得穷。

    赣州的暗渠乃是大工程,简陋地修,同认真地修,两者的结果会全然不同。

    既然修,自然就要修好,明明能用上百年千年的东西,如果因为没钱,只能粗粗而建,导致很快被毁损,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不能确保下一任知州、通判还能像自己这般认真地对待这个工程,便只能趁着自己在时,尽量做到最好。

    朝中能不能拨银拨粮,决定着赣州的暗渠是用泥砖还是用石砖。

    他同对面二人数着修渠的花销,诉说自己的无能为力,一边也不动声色地给他们戴着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

    而张待与许继宗两人都不是傻子,又怎么会不明白顾延章的用意,又怎么可能看不穿他的心思。

    可他们却心甘情愿地跳了这个坑。

    张待心想:果然还是才得官的年轻人,这个愣头青,在朝里头什么势力都没有,竟是半个铜板都要不到!

    不就是要钱吗?左右做得好了,功劳大头都是姓张,也没人能抢,自己帮自己干活,自然要好生卖一回力气。

    他已是决定一会回衙,便叫儿子好生帮着写一份奏章,一份给天子,一份给侄女,讨了银钱来,好生叫州中上下看一看自家本事,也算是立个威了。

    而许继宗却是早拿定了主意,回去定得添油加醋,把这赣州修渠的可怜之处同天子添油加醋地说道说道。

    他是来传旨的,还负着皇差,要查清流民途径情况。

    可若是一五一十地叙述,赣州此地的景况实在是太过引人惊叹,无论功绩,还是好处,十有**全数都给这顾延章得了去。

    怎的才能在叙述中突出他“许继宗”?

    自然就是在各处细节之中,显露出他是如何心细如发,不畏艰苦。

    赣州越难,越能显出他的难。

    许继宗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似肉还是有点多。

    趁着这一路回去,得想办法多瘦一些才好,最好在进宫前饿几顿,看着越是可怜,越能让天子体恤自家的苦劳。

    许继宗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即便当日就是上元节,孟凌极力邀他观灯,他也没有听从,而是盯着手下的小黄门把在此处收集到的各色情况好生拢了拢,当夜早早睡下,打算这两日收拾好了,便立刻回京。

    这种时候,回去得越早,越能显出他的能耐。

    想要在天子面前露脸,想要得功,便不能怕辛苦。

    当夜,许继宗一面想着如何同天子汇报,一面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的心情踊跃而激动,仿佛已经看到圣上不久后对自己的认可与夸奖。

    而另一厢,顾延章处理过州中杂务,回了后衙已是掌灯时分。

    季清菱正在书房里头临桌而立,半俯下身,认真地提笔作画。

    她面前的那一张桌子乃是特地定制,比起普通的书案,无论是长还是宽,都要大上一半。

    此刻一张大大的图纸在桌上摊着,上头或疏或密,画着各色人、物。

    顾延章好奇地走了过去,问道:“这是什么?”

    季清菱这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见是顾延章,面上立刻便露出一个笑,道:“五哥回来啦。”

    说着放下笔,笑着迎了上去。

    她声音轻快,笑容甜美,顾延章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只觉得今日的劳苦仿佛就在这一颦一笑之中化作青烟,随风而散了。

    他不由自主地便跟着笑了起来,伸出手去,牵住了对方的手,两人一并走回了桌前。

    “这是……”顾延章吃惊地转头看了季清菱一眼。

    “城外的营地图。”季清菱笑了笑,道。

    “今夜便能画好了。”她拿起桌上的一把扇子,对着刚刚绘好的一处角落轻轻扇了扇,又道,“五哥也帮着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缺漏的地方。”

    顾延章低下头,细细看了一回面前这一张图。

    这图的框架乃是城外的流民住的营地,应当是拿了当初建营的样子作底,只是同那简单的底图不一样,这一张上头,添画满了各色人、物。

    有排队入营、才从赣州城内修渠回营的壮丁,有抱着禾秆子出门去晒的老妇,有坐在外头做木桶的老头,有围在一处,聚集在营外的荒地上,挖出蝗虫卵在焚烧的小童。

    有人推着粪车从营房后门出去,有人伏在地上给大灶生火,有大夫在给人看病、药童在后头抓药,有兵丁带着保长在巡视。

    这分明就是一张营地里头的日常生活图。

    季清菱轻声道:“上回五哥休沐,不是带我去了一回?我想着赣州安置了这样多的流民,迟早京中会来人问询,与其让旁的人帮着说话,不如咱们自己说。”

    她顿了顿,问道:“五哥,昨日你说要叫孙明跟着天使回京,详述赣州如何安抚流民?”

    顾延章点了点头。

    季清菱道:“便请他携着这张图去罢。”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无论折子写得多细致,口头说得多好听,终究都要旁人去想象,可若是有张图在一旁摆着,只要少少的讲解,也能让天子知晓,赣州平日里头是如何安置流民。”

    她认真地道:“听说先皇之时,不是有一个监门官擅发马递,献上了一副灾民啃草食木、易子相食的流民图,靠着那图直把当时的首相告得请郡吗?如今反其道而行之,当也能有几分作用才是。”

    她见顾延章半日都不说话,不由得唤道:“五哥,怎的了?是这图绘得不够好吗?”

    顾延章只摇了摇头,眼睛定定地看着季清菱,郑重道:“没有不好,已是太好了。”

    确实是太好了。

    比起文字,图画自然会更生动、形象,也更容易叫人相信。

    顾延章毫不怀疑,只要有了这一张图,哪怕去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吏,也能借着图画的提醒,将赣州城外营地的情况说出一个大概来。

    “清菱。”他放低了声音,温柔地问道,“这一副图,你画了多久?”

    季清菱道:“上回同你去了一次,回来就开始画了。”

    她神色有些腼腆,脸上还带着几丝害羞,别开头,小声道:“越画就越觉得五哥实在是太厉害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所有

    季清菱这一句夸乃是发自肺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论是旱灾,还是蝗灾,在历朝历代都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但凡是在稍大州城中任过官的,几乎都曾经有过安置遭灾百姓的经历。

    安抚流民,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历史上,有不少能臣都留下过善抚流民的事迹。

    远的不说,单论近的,范尧臣并黄、孙两位相公,都是靠着治灾抚民的功绩出一头地的。

    前世,季清菱的父亲也安置过十万流民,一般地游刃有余,妥妥帖帖。

    可像顾延章这般,事事周密,处处周到,几乎考虑到了流民生活起居的方方面面的,却是少之又少。

    季清菱跟着去看营地的时候,已经是满心的感慨,折服于自家五哥的用心,而等到她回到家中,开始一笔一画勾勒流民日常起居时,则是更深刻的体会到家中这一位究竟做了多少事。

    这样一个人,是她的夫君。

    想到这一点,季清菱实在是有些小小的窃喜。

    她心中满足混杂着些微的得意,面上羞涩中又有着欢喜,偏开头,实在不好意思让对方看到自家的表情。

    而顾延章得了心上人的赞许,却是有着另一番想法。

    他只靠得近了,俯下身子,挨着季清菱的脸,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印了一个浅吻,认真道:“实是没有我家清菱厉害,我便没有想到可以进呈一张营地图。”

    季清菱嘴角不禁勾起一个浅笑,道:“五哥太忙了,哪里有心事想这样多,只可惜我画得不好,本来是想着去寻个画师的,只是仓促之间,合适的人选也不好找。”

    她一向有自知之明,自家的字写得是很好,可作画的水平却非常一般。

    这一幅营地图,只要随意找一个熟练的画工过来,都会比她的画得出彩,可仓促间若要觅一个比她熟悉赣州流民营,又有余力作画的,却是很难。

    索性这画作并不看重作画水准,要紧的是清晰、明了,只要能把实情给描绘清楚便够了。

    “已经画得很好了。”顾延章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当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季清菱并不以为意,她只笑了笑,道:“这毕竟只是锦上添花,便是没有这一幅画,也一样谁都抹不掉这一处营地的好。”

    她只是照着画而已,若是没有流民营在此,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又哪里能凭空生出这样一副画来。

    想到这里,她不禁抬起头,却正正对上那一个人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睛。

    面前的人专注而珍重地望着自己,眼神里头饱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仿佛是在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季清菱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忙把头转开了,道:“五哥,你莫要这样看着我。”

    看得她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全身都发着燥热,却是连外衫都有些穿不住了。

    顾延章并不理她这话,盯着人不放不说,还特地走得更近了一步,叫两人靠得并无一丝缝隙,这才俯下身,低下头,寻着她的嘴唇,轻轻地亲吻。

    这一个吻尤其缠绵。

    开始是又轻又浅,唇贴着唇,一点一点地亲,亲到后来,变成了温柔又甜蜜的吮吻。

    等到两人分开,顾延章却是一路亲向了怀中人的耳朵,对着心上人的耳蜗,用极轻的气音道:“我当真是喜欢你,喜欢极了。”

    季清菱只觉得全身都暖洋洋的,心中却是甜丝丝的,她挨在顾延章的怀里,抬起头,回道:“我也极喜欢五哥。”

    她自己并不觉得,可看在顾延章眼中,却是怀里的人眼底有星河,倒映着自己,仿佛一处旋涡,将他整个都要吸进去了。

    他的心跳动得厉害,把人搂在怀里死死的,抱了好一会儿,才顺着小家伙的额头吻到了眼帘,从眼帘滑到了嘴唇,又亲吻脸颊,含吻耳垂,直至舔吻颈项锁骨,最后,他拉下了季清菱的衣衫,在她的胸脯上吮出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红痕。

    他的动作又温存又热切,季清菱被他亲着亲着,只晓得回搂着人不放,闭着眼睛由他亲。

    两人贴着厮缠了好一会。

    “我是你的。”

    季清菱听得对方在自家耳边轻声道。

    她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她的手被拉到了五哥的胸前。

    “全身上下,从外头到里头,都是你的,都是你。”

    顾延章凑近了季清菱的耳朵,压低了声音,温柔又郑重地道。

    季清菱望着他的眼睛。

    里头是毫不设防的情绪。

    有情,有爱,有渴望,有焦虑,好似急着付出一切一般。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去,揽着对方的后颈,仰起头,给他回了一个深深的吻。

    两人亲了好半晌,才互相分开。

    顾延章抱着她不肯放,正要凑着好生说一会情话,却忽然听得外头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松香在外头干巴巴地道:“少爷,许先生问您此刻方不方便,说有事情想要问您。”

    顾延章直起身,脸登时就跌了下来,面色难看得可怕。

    季清菱却是忍不住笑,她踮起脚啄了啄对方的脸,道:“他过两日便要入京了,定是着急得很,许多事情想问,五哥且先去忙正事,我在屋里头等你回来。”

    顾延章的脸还是难看,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抱着季清菱黏糊了片刻,才叹一口气,转身出了门去。

    值夜的两个丫头才敢进屋,两人一个站到桌前给季清菱重新滴水磨墨,一个却是立在一旁帮看画稿。

    “那个许先生,好生没眼力见!”

    秋爽一面磨着墨,一面同季清菱抱怨道:“咱们家少爷忙了两日,好容易才回来,眼见就是安睡的时候了,他还要来问这问那,有什么话,不晓得明天再说吗?就差这一会功夫了?”

    季清菱笑着瞄了她一眼,还没说话,便听秋露道:“所以他就要入京得官了,你只做个丫头,多嘴,磨你的墨吧!”

    秋爽不服气道:“他只是去回个话,说不准有没有官呢!”

    秋露嗤之以鼻,道:“为甚是他,不是旁人?少爷既是选了他,便是今次得不了官,将来迟早也是第一个有的!”

第三百二十五章 入京

    季清菱看着两个小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着实是好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秋露年纪不大,却是通头得紧,只秋爽,恐怕无论多大,性子都还是这个模样,倒也讨人喜欢。

    她站在一旁看戏,秋爽说不过秋露,只转过头道:“姑娘,你说这许先生此回能不能得官?”

    季清菱想了想,道:“那要看他今晚聪不聪明了。”

    且不说这一厢季清菱同两个丫头站在桌前,给那一副营地图增增减减,做些最后的润色,另一厢,许明则是坐在堂中,难得拘谨地道:“小人想着,此次入京没有一二月是回不来的,手头事情,少不得要交接出去。”

    “因是匆忙,也难得寻到合适的人选,倒不如把营地里头的各项事务分拆成几份,派个几人一一分做了,索性这一趟只是觐见,也无旁的事情拖住,待得回来,当是也来得及捡。”

    顾延章不置可否,只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许明把自己打算如何分派手里头的事情的打算说了一遍,哪几样给谁,哪几样可以暂时放一放,全是一副暂时交接,自家还要回来的样子。

    顾延章听他说完,才道:“你把手里的事情分拆了,谁顶你的位子?”

    许明一愣,忙道:“小人过一二月,还要回来的。”

    “当真是一个顶替你的人都找不出来了?”顾延章半是提点地问道。

    许明知道当要怎的回话才好。

    他听得“顶替”二字,已是有些心慌。

    赣州城外这一个安置流民的营地,许明几乎是一手一脚跟着顾延章跑下来的,他已是把这个当成了事业来做,将来的前程,全系在这一处营地身上。

    如今眼见流民营已经成型,待得安置好了,多则四五个月,少则二三个月,便能出功绩,便在此时,要他亲手带出一二个人来,把营地拱手相让,他当真是受不了。

    其实硬着头皮要找人出来,也不是找不到,可他实是不愿意。

    便似自家好不容易种出的桃子,刚刚长熟,被人给摘了,谁又能毫无芥蒂呢。

    许明不说话了。

    这种时候,说找得出,他做不到,可要说找不出,他更是说不出口。

    面前的便是流民营的主持建造者,不是旁人,想哄也哄不了。

    “你想清楚了。”顾延章意味深长地道,“城外的营地少不了人,若是你走不开,只能是旁的人走开了。”

    许明听得心头大震,竟似一瞬间就醒过来一般,立时道:“应是走得开,明日我便把手头事情整一整,州衙里头的有两个吏员极是得用,应当能接手得过来。”

    他仿佛醍醐灌顶一般,一时竟觉得自家这两日是中了什么虫蛊,蠢到家了。

    世上还有什么比得过觐见天子要紧吗?

    顾通判能把这样一项重要的事情给到自己,只要在京中打点好了,回得来,难道还怕少了自己的功绩,少了自己的事做?

    自家跟的这一个,怎么看也不是那等会亏待手下人的。

    只着眼于一营一地,也实在是自己眼界太小了!

    许明一想清楚,立时便把脑子转了过来,忙道:“我今夜回去,便把城外营地的运行之事写成一个口述折,将其中重点一一列了,还请通判帮着过一回。”

    语毕,又把自己的思路捋了捋,简单说了一遍。

    许明乃是掌柜出身,口才出色,此刻一一说完,足能把流民营的七八分好处都叙述出来。

    顾延章同他商议了半天,待得过了子时,才算是把大体的框架给定下来了。

    做事情重要,说事情同样重要。

    有人能做一分,说十分,有人做了十分,只能说一分。

    可多少功劳,除了做出来,还是说出来的。

    两人对完,许明才告辞而去。

    顾延章特意吩咐松节送他。

    走到二门外到时候,许明笑着对着松节点一点头,道:“留步,且不用送了,多谢。”

    松节却是笑着回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多送了,只送一句话罢。”

    “我是个下仆,旁的是不知道,却是少时同我家通判进学,听过一桩事。”松节一副闲聊的口吻,“如今朝中有人靠科考得官,有人靠举荐得官,有人靠献艺得官,好似从前,还有人靠着财计之术入阁。”

    他顿一顿,继续道:“朝中哪一年哪一处没有没有灾情?这营地,也未必只能在赣州建,去得宫中,见了天颜,得多得少,是全凭本事的,谁又说过京城不需要一处赣州这般的营地?如今京城里头好似还有数万灾民呢!”

    “若是营中一直如此时一般缺不得一个人,我家通判又怎好提拔他?没人接手,少不得原来那人不能走。”

    “许先生原本就是管大生意的,当日是如何才好提拔手下的,无半点后顾之忧的,想来要比我一个下人明白多了。”

    松节说完这话,行一个礼,转身回去了。

    许明却听得呆立当地,过了许久,才深一脚浅一脚,恍恍惚惚地回了屋。

    这一边而松节回到堂中,却是立在顾延章下首,恭敬地道:“已是同许先生说过了,他应该已经听懂了。”

    顾延章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许明做事仔细,反应也机敏,只可惜眼界有些窄了。若是他一直死霸着这个位子不放,不能带出几个人来填上,自家又怎么好把他推上去。

    他自跟着自己,就一头扑在了城外营地上头,估计也是付出太多,是以一时抽不出身来,钻进了牛角尖。

    自然,也有出身的缘故。

    若是得了这一个入京觐见机会的是孙霖,对方必定是完全不需要自己的提点,也知道该如何做的。

    再若是换做是自己在他那一个位子上,有流民营的成果做底气,有清菱的营地图充作助力,靠着这一回陛见,不咬下一个官身、一个差遣来,便对不起这一个“顾”姓!

    且不说这一厢顾延章特命松节去提点许明,果然对方次日便开始寻了两个一直跟着建造营地的公人,全心全意、并无半点保留地把自家的经验一一交代出去。

    三日之后,许明跟着许继宗,带着州衙的小吏黄老二,携着季清菱画的营地图,满心忐忑与期待,日夜兼程,赶赴京城去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反扑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

    郑时修手中持着笏板,站在队列的后端,一只将要踏出去的脚,悬空了半日,也没找到机会往外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在他的右前方,才从延州回朝诣阙的通判郑霖,正站在大殿当中,声音响得几乎要冲上殿梁。

    “杨奎在延州数载,大奸似忠,祸国殃民,专权自任,一州上下,士夫沸腾,黎马骚动,敢怒而不敢言!”

    “其人纵兵掳掠,倒行逆施,不仁不义,贪污受贿,以权谋私!其麾下保安、平戎二军,以杨奎马首是瞻,只知有杨奎,而不知有天子!其部陈灏、周青等人,与杨奎沆瀣一气,无异鹰犬!”

    对着天子,对着满朝文武,郑霖一手持着奏章,却是几乎不用看文字,便滔滔不绝地骂道。

    他列数了杨奎的二十余条罪状,弹劾其在延州插手茶、马、布市,擅动矿山,收受贿赂,把朝中军将当做私兵。

    “……其人好大喜功,贪功冒进,厢军援军死伤大半,民百姓怨声载道,而未能尽胜北蛮,而今我朝退而蛮兵主力尚存,尚未知其后何时范境,全系杨奎一人妄为而致!”

    郑霖一面骂着,头上的青筋绽起,眼睛通红,一副半疯狂的模样。

    他已经当庭怒斥了半日。

    郑时修听得没头没脑,不由得转过头,与一旁的御史台同僚对视一眼,两人都是莫名其妙的表情。

    “这又是什么情况?难道这延州的通判郑霖,是要想入御史台了吗?”

    御史台的执掌乃是“纠察官邪,肃正纲纪”。

    杨奎在延州数年,郑霖早不上折弹劾,晚不上折弹劾,偏在此时,待得北蛮战事一毕,杨奎告病不朝,突然借着回京之时,当殿发狂,数出了其人在延州的二十余条大罪,攀咬得比御史台还要凶横。

    郑时修实在是有些看不懂了。

    “杨奎其罪当诛!”

    郑霖的声音又尖又利地回荡在文德殿中。

    大晋每日的常朝,天子多不出朝,从前是范尧臣押班,范尧臣罢相后,因为孙首相年老体迈,自然没办法每日出朝,只能转由次相黄昭亮代为主持。

    所谓每日常朝,并每十五日、百官俱朝的大朝会,其实都是礼仪性质的仪式,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真正能决定什么重大举措,或是商量重要朝事的,一般都是在朝会之后,政事堂、枢密院的重臣们转去崇政殿,与天子单独商议。

    郑时修不过是一个御史台的小御史,别说朝会后进崇政殿,便是在朝会之时,也只能站在队列的最后,自然不可能参与朝后的商会。

    是以这五日一次的常朝,便成了郑时修一处极重要的发挥场合。

    他手中有一封厚厚的折子,本来是打算今日出班,当殿弹劾范尧臣的。

    虽然范大参已然罢相,可终究是不够,河|北、抚州、吉州等处灾情这般严重,襄州地动反复,川蜀民变又起,如今大名府的灾民好歹还能入京得赈,可抚州、吉州等处,人都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出了这般的荒谬之事,范尧臣作为时任宰相,他不出京,又如何能平民愤!

    然而郑时修所有的打算,都被郑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斩断了。

    今日的常朝,几乎已经成了这个回京诣阙的通判官一个人的戏台。

    先不说杨奎告病不朝,便是他在朝,自身被弹劾,也是不能自辩的。

    郑霖说得兴起,连声音都快哑了尾巴。

    等到他终于把手中那长长的折子半读半背骂完了,才停下来,还未归列,立于西班的一名台谏官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持笏出班,朗声道:“臣也有一言!”

    他开始顺着郑霖起的话头,跟着弹劾起杨奎来。

    随着台谏官与御史并其余官员一个个站出班,你一言,我一语地攻讦起才从延州班师回朝未有多久的同平章事,大殿中的氛围也渐渐地变得奇怪起来。

    郑时修才任官一年有余,见识少,一时竟有些觉得滑稽。

    五日之前,文德殿上的朝会,殿中还是压倒性的声音弹劾范尧臣,这才过了多久,便风向为之一转了?

    他听着听着,也渐渐回过味来。

    这难道便是党的反扑?

    不过无论是不是范党的反扑,这一个时机都选得实在太好了。

    郑霖列举的二十一条罪状,条条都似模似样,有理有据,有例有证,他牵起了头,立时便有范党众人并御史台中一些投机者打蛇随棍上,跟着一起弹劾起杨奎来。

    好一招围魏救赵!

    随着郑霖跳出来,朝中一片攻讦之声,杨奎本人不在,杨党中人终于再忍不下去,陈灏站出列,开始逐条反驳起来。

    两边打的都是口水战。

    郑时修冷眼看着,倒觉得杨奎这边好似弱势几分。

    郑霖在边城数年,好似当真搜集了不少杨奎的罪名,此刻一一罗列出来,乍然一听,叫人十分信服。

    尤其这当殿之中,郑霖骂得声嘶力竭,拼尽全力的模样,叫人都不敢上前多惹。

    便是郑时修自己,听着听着,都有些起了疑心。

    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杨奎在延州数年,应该真是有些不妥的。

    他听着殿中骂了许久,忽然醒过来有些不对,不着痕迹地抬起头,偷觑了一眼高坐龙椅之上的天子。

    隔得太远,又不方便盯着,实在有些看不清,然而郑时修已是能感觉出来对方周身气场有些不对了。

    赵芮脸色已经黑得如同锅底。

    又来了!

    就不能消停两天!

    “今日乃是朝会,有何弹劾之奏,尔等写了折子,自呈递有司!”

    赵芮再忍不住,终于冷声道。

    五日朝会,何等庄重之处,被这些个人胡搅蛮缠,便似坊间集市一般!

    郑霖却只当没有听到,好似天子的金口玉言,犹如放屁一般,径自继续往下叱骂。

    赵芮黑着一张脸,提高了声量,再一回叫他住口。

    “襄州地动,川蜀民变,抚州、吉州蝗灾、旱灾情况未明,尔等且思如何抚济灾民,救灾治事罢!”

第三百二十七章 请报

    赵芮话一出口,又是一副明显动了真火的样子,殿中终于稍微安静了一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刚刚松了口气,便要令朝臣无事退朝。

    然而天子的话,未必能人人都解读其中真意,抑或是知道了,却又不愿意听而从之。

    郑时修只听得自己身旁一人大声道:“臣有本奏!”

    “参知政事范尧臣,知情不报,隐瞒圣听,致使抚州、吉州数州灾民遍野,无处可去,堵塞于道,惶惶无依……”

    便如同方才郑霖弹劾杨奎一般,此时,监察御史弹劾起了范尧臣。

    赵芮只恨不得把这群人的舌头都给拔了。

    长着脑子,净不干正事!长着舌头,全不说人话!

    平日里头两派党争,平日里头御史、台谏官弹劾宰执那也就罢了,也不看这是什么时候!

    如今两府中的重臣,孙相公年老力衰,杨奎也告病不朝,黄昭亮初回朝中,正是青黄不接,他当真无意要办范尧臣,更是暂且无心去追究杨奎从前在延州的事情。

    把范尧臣贬黜出京了,南边的蝗旱之灾便会好起来吗?灾民便有人抚济了吗?

    并不会!

    不仅不会,范尧臣再如何,也是个能臣,其人治政之才无可指摘,当真把他遣走了,再去哪里挑一个人来顶替这个参知政事的位置?

    范尧臣在任之时,好歹还会想法子去安抚灾民,毕竟自家惹出的烂摊子,无论如何,他都会想方设法去收拾起来。

    可要是换了一个人上台,想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责任往前头推。

    有了现成的人选背黑锅,有了现成的人选做衬托,前任越烂,越显出自己的好,灾民死活,哪里还有人管?

    赵芮在位数十年,这些个重臣的心思,可谓是看得清清楚楚。

    个个攻讦政敌不遗余力,当真出了事,口头说为了苍生百姓,可只要能把对方扳倒下台,什么社稷,什么百姓,全是置于一旁的。

    随着阶下言官一个接着一个地站出班来,就在赵芮快要受不了的时候,立在前列的范尧臣终于实在是再无法保持缄默,他忍不住发声道:“建州、漳州、宁波等处情况,犹未可知,不可轻言决断。”

    范尧臣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似捅了蚂蜂窝一般。

    “敢问范参政,抚州、吉州两地,除却留于州中之民,尚有数万灾民,北边蝗旱更重,并无抚恤之能,一路往南,除却建州、漳州、宁波等地,还有哪一个州城能一力安置下这许多人?!”

    “范参政其时身居相位,说建州等处情况犹未可知,岂不是尸位素餐?!”

    “若说抚、吉二州谎报灾情,政事堂不核而信,也是范参政玩忽职守!”

    “敢问范参政,既是不可决断,那数万流民究竟何在!?想到万千黎民衣衫褴褛、啃草挖木,易子相食,你岂能安坐于朝?!”

    范尧臣听得牙齿都要恨得痒痒了。

    他也想知道!

    他比谁都想知道!

    可他范尧臣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千里之外的情况,一般要从外任州官的奏章中才能得知!

    天子好歹还有皇城司,还有走马承受可以通风报信,如今连天子都不知道情况如何,他一个朝臣,又该如何得知?

    这一场五日常朝之上,范尧臣被骂得狗血淋头,杨奎也被泼了一身污水,闹得最后,几乎是赵芮强行喝止了,才勉强把局面压制下来。

    明明是礼节性的朝会,足足闹到了子时一刻才结束。

    赵芮拂袖回了崇政殿,灌了饱饱大半壶水,才把心中的怒气压下。

    “朱保石呢!去宣他进来!”

    趁着两府官员还未跟着进殿,他喝道。

    朱保石很快滚了进来。

    “建州、漳州等处还未有信回来吗?!这几处离得远就算了,抚、吉二州离得近,为何也还未有消息传回来?!”

    不需要殿上反反复复提醒,他也知道灾民数万,饿殍遍野。

    吉州惯来民风凶悍,他一直便担心若是有一个不好,那一处要闹出民乱来。

    如今大晋已是禁不住半点折腾了。

    方才在殿中他压着朝臣,可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恼火。

    究竟是谁在骗人?究竟那等流民跑到哪里去了?!

    那可是数万人,来京城,都能把金水池给填平了,哪怕是全死了,也该有尸首留下来!

    按如今知道的,建州、漳州、宁波、绍兴等处一共加起来,顶着嗓子眼算,最多也就一万出头的人,其他灾民跑到哪里去了?

    赵芮牙龈仿佛已是肿了起来,眼睛里头冒着热火气,心跳得砰砰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朱保石跪在地上,实在是不敢说话,然而他壮了半日胆子,还是只得道:“几处地方走的都是急脚替,想来多则两三日,便能有消息回来了。”

    他见赵芮面色难看,急忙道:“陛下,如今建州等处暂未有信回来,不若翻一翻从前诸州进呈的折子,抚州、吉州西边挨得近的有潭州、洪州、鼎州,还有赣州,虽然远一些,可却是在南边,乃是去建州的必经之地,流民打这几处过,人这般多,无论是要钱,还是要粮,无论怎的,也会在折子里头提上一二句罢?说不得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赵芮闭着眼睛回了回神,转头对身后的人道:“郑莱。”

    郑莱应声上前。

    “去问一问政事堂,抚州、吉州左近的州县,近一二月间有无什么要事奏上。”

    各州进呈的折子,都是由政事堂先行审办之后,再转入崇政殿。

    最近灾情、乱事太多,难免重要的事情先办,不重要的事情后办,又因朝中吵成一团,赵芮根本无心去理会那等无事州县的奏章,经得郑莱这般提醒,他才慢慢想起来,好似当真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赣州、鼎州等处的折子了。

    郑莱领命而去。

    朱保石跪在地上,半晌不敢动。

    赵芮却是早已忘了面前还跪了一个人,心中还想着朝中这两党该如何权衡,外头仪门官已是走了进来。

    “陛下,诸位官人已是到了殿外,可否宣见?”

    朝会之后,两府重臣崇政殿议事,乃是惯例。

    赵芮几乎马上就道:“宣。”

    他话刚落音,另一个仪门官却也匆匆走了进来,跪在地上,道:“陛下,去往赣州的许都知回来了,说是有流民之情,待要请报。”

第三百二十八章 去向

    赵芮早已交代过,一旦收到抚州、吉州灾民的消息,哪怕是半夜,都要立刻通报,此时听得赣州有了信回来,简直是喜出望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道:“让他进来!”

    仪门官领命而出,却正遇上两府重臣入殿,便站在一旁,等着众人依次而入。

    赵芮望着其人立在一旁,垂头等待的模样,直想把一旁的窗给踹开,将那仪门官给一脚蹬出去。

    等个屁啊!

    朕正急着呢!

    幸而两府也就一二十人入殿奏事,赵芮直盯着那仪门官出殿去了,才吊着一颗心,把目光收了回来。

    两府之臣已然在殿中站定。

    范尧臣立在右班第二个位置。

    挨骂了一早上,他的心情并不好,可更知道天子必然更为恼火,此时不发声,若是给赵芮心中留下“避事”的印象,那就麻烦了。

    范尧臣想了想,只得上前一步,道:“陛下,中书已是下了政令,着江南东西二路转运使、宣徽使回折,想来不多久,南边灾民之情便能水落石出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潭州、金陵已是备下三十万石纲粮,一旦有了流民之信,立时便可发粮赈济,陛下且再稍待几日。”

    又是这几句话!

    赵芮已经听得不愿意再听了。

    届时江南东路转运使说流民两万,江南西路转运使说乃是三千,他又该信哪一个?

    私心里,赵芮自然更愿意一切都是抚、吉二州州官谎报出来的灾情,然而他更知道这几乎没有可能。

    两州旱了大半年,又连着闹了几回的蝗,这些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此情况下,若是没有个几万灾民,那才是怪事。

    赵芮还未说话,立在一旁的次相黄昭亮已是上前道:“陛下心系百姓,此乃大晋之福,却也不必太过焦虑,抚州还罢,吉州民风彪悍,若是当真灾情难过,致使饿殍遍野,哪里还会如此安静。”

    范尧臣听得牙根一紧,直想要骂人。

    好个黄昭亮!

    这是宰相该说的吗?!

    这话表面是在请天子宽心,可半点不能往深处想,只要一想,里头全在暗示若是吉州将来一旦出了民变,全是他范尧臣的责任!

    然而范尧臣却丝毫不能反驳,还要感谢这“黄相公”,帮他说话解难……

    “吉州民风好逞凶斗勇,古来便常有乱民,平日无事还要闹出事来……”范尧臣从牙缝里头蹦出几句话来。

    “可惜如此乱民,又有上万之巨,竟忽然之间失了音讯,不知其所踪,不可不令人深思……”黄昭亮不紧不慢地接道。

    赵芮坐了几十年的龙椅,自然不可能听不出两个重臣之间的暗中交锋,然而此时的他却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二人说的话。

    崇政殿的殿门处,一个头戴软脚幞头,身穿绯罗袍的宦官迈步走了进来,赵芮远远望去,那人好似十分眼熟,又好似有些陌生。

    那人才走了进来,似乎是见着里头这许多重臣,一时吃了一惊,脚步顿了一下。

    赵芮屁股都快坐不稳了,张口催道:“许继宗,进来禀话!”

    许继宗几乎是一路颠跑着入了殿,一下跪在了范尧臣身旁,距离赵芮不到十步的地方。

    “快说,两州流民何在?!”

    赵芮急急催道。

    许继宗抬起头,把自己饿了三四日,瘦得两颊都凹下去的脸给露了出来,特选了一个角度,好叫圣上把自己的脸看得清清楚楚的,口中大声回道:“启奏陛下,臣奉诏前往赣州宣诏,查问白蜡虫一事,见得赣州城外设营地,安抚灾民,延至臣离开当地,营中流民已是足有四万七千六百一十二人之巨!”

    他话刚出口,崇政殿中登时变得落针可闻。

    数十道目光,唰的一下齐齐聚集在了许继宗身上,几乎要把他看出一个洞来。

    赵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张开嘴巴,竟是卡了一下,才把声音捡回来,问道:“你说什么?”

    许继宗昂起头,用那又尖又细的嗓子高声叫道:“好叫陛下知晓,抚州、吉州四万七千六百一十二名流民,此刻俱是在那赣州城外的营地之中,朝廷饱其食、安其业、暖其身、置其居,使其老有所依,少有所学,流民安居饱食,并无半点饥馁之状!”

    赵芮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倾身追问道:“多少人?!”

    “四万七千六百一十二人!”

    “可有凭证?!”

    “就在殿外!”

    随着君臣之间一来一往的问话,这一个赣州安抚的流民数目,几乎被两府之臣都记在了脑中。

    许继宗脸上涨得通红,望着天子那仿佛松了一口大气的脸,只觉得心中吊了一路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妥了!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了流民实情传入京中之前回到宫中!

    凭着自己这一桩功,凭着今日在圣上、在两府面前大大露的这一回脸,终于把郑莱、朱保石等人踩在了脚下!

    伺候了赵芮数十年,这一位天子的性子,许继宗不敢说清清楚楚,也至少能摸到七八分,只要你时时提醒他,你做了多少苦差,他心中便会把你记住。

    三五年内,无忧矣!

    许继宗好容易才把心中的得意压下。

    如果说这一趟,他学会了什么,那边是赣州城中顾通判那等朴实无华,却又撼动人心的说话方式。

    许继宗犹记得,当自己听到对方面上不动声色,口中却吐出“四万一千八百二十六人”这个数字时,内心是何等的惊骇。

    这一刻,当他仿着当时顾延章的口气,将内心熟记了许久的数字报出来时,终于如愿地瞧见了天子那满脸的震惊。

    幸而走得早、走得快,也可惜走得太早了!

    若是再等上两日,赣州流民破五万,实在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再等上半个月,便是六七万人,也不是不能见到。

    如果能报出一个十万流民的大数,恐怕这殿中,人人都会如遭雷劈罢。

    许继宗禀过话,连忙把头低下,余光瞄了一眼右边,正正见到范大参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暗暗好笑。

    满朝臣子找了这样久,居然人在赣州,想来个个都以为自己在做梦吧!

第三百二十九章 献图

    许明、黄老二并无诏令,如今还候在宫外,赵芮听说赣州来了人,连忙命一小黄门去宣其入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许继宗跪在地上,将自己在赣州的见闻一一说来。

    他不需要华言矫饰,只要将营地之中的各项设置详细解说一遍,便足以让天子知道自己这一趟差跑得是多么用心。

    经历了刚刚那一阵窒息般的安静,听得许继宗这一番述说,殿中的重臣们也终于开始有了反应。

    黄昭亮待得许继宗的话暂停于一个段落,皱着眉头打断道:“依你所言,赣州以一州之力,安抚流民四万余人,距今已是数月有余,赣州常平仓中,竟有如此之多粮米?”

    他口气中带着几分狐疑。

    不是怀疑这宦官胡诌,毕竟这些个举措,便是想胡诌,寻常人也编造不出来。

    只是他实在是有些不敢置信,赣州的州官居然能有这般的治政之才。

    黄昭亮才回朝没多久,诸事繁杂,还未来得及把州县官员的履历全数细细研究一遍,然而他却知道,赣州那一个清静之地,向来不是什么好去处。

    犹记得赣州的知州,好似是行三的济王大舅子,一个姓孟的庸人。

    至于通判的姓名,黄昭亮没有关心。

    赣州这些个地方,平日里头连折子都少上,州官岁考,一页纸都写不满,如今大晋内忧外患,首相常年告病,他作为次相,多的是大事要事,哪里会抽空去关注这些。

    不过以常理推之,去到那一处,也不会是什么有才之人。

    安抚数万流民,乍一听起来有些骇人,其实当真遇到了能臣,也不是什么大事。

    黄昭亮自己从前也曾抚过三十万灾民,自信是有发言权的。

    如果这宦官所述属实,赣州确实做得好,营地之中,衣食住行,几乎样样都为流民考虑到了,哪怕是便溺这样的细节之处,也做得十分周全,由这来说,他是极认可的。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粮米之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赣州一个普通的上州,按其常平仓的建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安抚数目如此庞大的流民数月之久,哪怕灾民是次渐变多,一旦人数攀升到了以万计,无论是秩序的管控,还是营地的运转,都是一桩极为困难的事情,其中钱粮的消耗,更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正因为黄昭亮自己曾经做过,是以他才知道到底有多难。

    许继宗还未回话,站在一旁的范尧臣便帮着答道:“赣州曾经上折,请缓缴去岁粮税,以备抚慰过路流民,以免灾情蔓延,流民途径转往建州、漳州之时,无粮可济。”

    赣州素有江南西路粮仓之称,一岁之粮,硬着头皮撑一撑,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撑到现在。

    黄昭亮心中算了算,便把这一桩事撇开来,却是皱着眉头,又问道:“数万灾民,赣州如何管控?”

    眼见黄昭亮一个接一个问题地抛出来,赵芮也没有阻拦。

    这些也是他想要知晓的。

    许继宗却是渐渐应对得有些吃力起来。

    他在赣州待了三天,是三天,不是三个月,虽然号称从头到尾都跟着走了一遍,也对营地的运作、州中的情况有了基本的了解,可一旦对上黄昭亮这个级别的人物,却不禁有些露怯。

    对方问得细、问到了点子上,许继宗许多时候,要想上很久,才能慢慢答上来,还不能答全。

    他一时有些着急。

    自己是来求功的,不是来丢脸的。

    幸而过了这许久,许明并黄老二已是到得殿外,一经通传之后,两人并排着走进殿来。

    第一回面见天子,无论是许明,还是黄老二,两人都有些胆怯,行过礼之后,各自自行介绍一番之后,均是拘谨地立在阶下,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赵芮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见人来了,也不再等,立时问道:“哪一个是协管赣州城外营地之人?”

    许明躬身道:“正是小人。”

    “哪一个是协管赣州城内一应安防事宜?”

    黄老二哑着嗓子道:“正是小人。”

    他二人都无官身,一个是白身,一个是吏职,此刻被当今天子,两府十余个重臣围着,又是在这肃穆的宫殿之中,不约而同的,脚都有些发起软来。

    赵芮便和声道:“赣州四万余名流民,壮丁六千余人,听得人言,壮丁修渠,其余人等各有杂事,州中井然有序,你等且一一说来,其中是如何行事。”

    许明只深深吸了口气,道:“小人奉州中通判之命,携了一图入京,其中乃是赣州城中营地布置,流民生活,此时正在殿外,请取之一观。”

    黄老二也忙道:“小人也奉顾通判之命,携了二图入京,一为州中暗渠之图,名唤‘福寿渠’,一为州中街道之图,现下也正在殿外,请圣上取之一观。”

    赵芮转头看了一眼郑莱,对方立刻带着两个小黄门走了出去,不多时,便抱着三分大大的画卷回到殿中。

    很快,一个屏风被挪了过来,立在大殿中前方,距离赵芮不到十多步远的地方。

    一幅大大的画卷在屏风上展开,两名小黄门各自扶着一边,以免这一张图掉下来。

    许明躬一躬身,指着那画卷道:“这边是赣州城外的营地之图。”

    赵芮开始还是站起身,后来索性走了下来,凑近那一张画卷,细细看了起来。

    许明一项一项地给当今天子解释,他初时还有些惶恐,然而有这一张图的提点,又全是自己平日里头在做的事情,不需太久,便开始有条有理起来。

    流民的住宿如何安置,夜间如何保暖,得了伤病如何医治,营地之中多少人分派一口水井,饮水、饮食与便溺之所如何隔开,防火如何设置,兵丁、保长如何确保营中安稳,妇孺、老幼寻常的安排,壮丁每日的工时设置,出入登记的制度,林林种种,已经是细致到了琐碎的程度。

    赵芮一面听,一面只觉得头也不抽了,牙龈也不疼了,便是眼睛里头的火,也仿佛一瞬间就消了下去,便似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眨眼之间,全身的不舒服,都被驱得散了。

第三百三十章 立言

    崇政殿中,两府重臣分班而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范尧臣站得靠前,很容易便将那一副营地图上所绘制的图案尽收眼底。

    他面上依旧竭力保持着作为参知政事的沉稳,可心中却忍不住叹了一句。

    这顾延章,着实太会取巧了!

    赣州城外营地之中诸多举措,按这一名唤作许明的人此时表现来看,若是空口说来,便是说上半个时辰也能不带停的。

    这人的口才并不差,叙事也十分有度,一听便知道乃是做了极充分的准备,才能靠着一己之力,便叫殿中个个都把赣州城的营地运作都有所了解。

    范尧臣以己度之,如果把他放在顾延章的位置上,这个时候,能做的也就是安排一个口才上佳的得力人选上京,将自己的功绩一一道来。

    可口述,同眼见,毕竟全是两码事。

    靠人嘴上说,听者或许还要在脑海中想象一回那一处营地的画面,然而有了这一幅画作,便如同那营地就在眼前一般,直观而形象,让人一眼便能把情况了然于心。

    聚拢在一处挖土掘蝗虫卵去焚烧的垂髫小儿,烧火做饭、织布裁衣老年妇人,挖水井的壮丁,巡逻的兵丁,箍木桶的老头,晒禾秆子的妙龄少女,等等等等,均是极为有序地分布在这一幅图中。

    以范尧臣的眼光来看,作画人的水准并不高,这一副图,如果靠着画艺,拿出去卖,估计连一个问津的人也没有。

    然而画者却是极为聪明。

    他选取的人物、切入的角度巧妙无比,图上许多人物做的事情,一是典型,二是有特点,三是大半都叫人一眼便能看懂,遇上看不懂的,有了那许明在旁解释,也登时能让人恍然大悟,对营地的主持者生出叹服之心。

    范尧臣不知道画者为谁,却下意识地认定这必定是那一位赣州通判的主意,也是其人指点的取材。

    这一着走得实在是漂亮。

    扫一眼殿中,离得近的臣子,都已是把目光投向了画作之上,许多都是若有所思,而站的最近的天子,早已连表情都不掩饰,满脸满意的模样,怕是如今再说什么赣州的不好,他都听不进去了。

    范尧臣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再叹了一回。

    好个顾延章!

    会说话的不罕见,能做事的也大有人在,可这般又能做,又会说,还深知如何自我推举的,范尧臣做了这些年的官,也只见过寥寥数人而已。

    一时之间,他心中竟浮现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好似初夏之时于树上摘到了正当季节的樱桃,鲜美而甘甜,可一口咬下去,却在红嫩的樱桃果肉里头吃出了半条虫子。

    这顾延章的一番作为,其实是在给他范尧臣解围。

    吉州乡风彪悍,若是当真有了不好,落草为寇还是其次,那是说反就反,连打个招呼的功夫都不会给的。

    幸好抚州、吉州数万灾民,如今有了去处,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不仅解决了衣食住行,说不得,连将来回乡的盘缠都有了,自然不会再被逼上穷途末路。

    靠着赣州的抚济,江南西路没有闹起来,自家作为时任首相的责任,自然也轻了许多,虽然依旧要受朝臣攻讦弹劾,可比起数万灾民成了反民,两者相较,差别实在不是一点半点。

    然而不知道为甚,他却周身都不自在。

    尽管一直在跟自己说,作为宰相,就要有宰相的气度,可一想到对方可能是杨奎的人,从前是自己亲自把他发配去的赣州,而那人在赣州那个清净无事的闲处,竟然还能做出这样一番耀人眼目的事迹,范尧臣就周身都不舒服。

    仿若那半根吃下去的虫子,在他肚子里头弯弯曲曲地拱来拱去。

    他忍不住安慰自己,幸好,毕竟是个新进,这顾延章,还是太年轻了……

    如果换做他范尧臣来做这事,眼界必然要比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通判高上不止一筹,除了邀功,他还会把这半载以来抚民建营的经验一一总结,作为章法,献于朝中,成为以后诸州按之效仿的章程。

    毕竟“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抚民为立德,建营为立功,一份章程写就,立言也就有了。

    届时抚了民,得了功,也得了名,实在是三全其美。

    想到这里,范尧臣心中突然咯噔了一声。

    一旁的许明还在详细解说着,然而他的注意力早不在那人的话语之中,也不在屏风处的那一幅图上。

    按着从前那顾延章的行事,建营、抚民这般大的事情,怎的会不向朝中上折?!

    当初请缓交赋税,请拨银修渠,都是照着规程来做,而按着钱厚斋所说,顾延章此人,凡事都是预繁不预简,宁可多绕些路,也绝不会擅走捷径的,这等瞒报情况之事,其人怎么会做?

    范尧臣仔细回想了半日,隐隐约约回忆起来,好似去岁当真有见过这样几份折子,先是说请建营地,预备安抚流民,后是说近日已是有流民路过,州中权做安抚云云。

    因为没有向朝中要银,他当时也不以为意,只当做寻常的折子批阅了。

    范尧臣两手持笏,额角浸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这大半年间,御史台弹劾他的折子都有等人高,他一面忙着内忧外患,一面忙着要上折自辩,请病的次数也不少,时常断断续续地当班,有时候事情都是交给手下去办,自己只是稍微复核一遍而已。

    赣州没甚大事,若是上奏报呈建营地安抚流民,朝中只要阅知便行了,这样类似的折子,南北每年都有许多会发来,自家并没有放在心上。

    况且抚州、吉州闹灾之后,不仅赣州,沿途州县都有发折入朝,都是准备应对灾民的常情呈报,顾延章的折子夹在其中,一不要钱,二不要粮,三无要事,着实不显眼。

    这在平日里头并不算什么疏漏,可在今朝,却已是能要了他的老命。

第三百三十一章 划算

    朝中的弹劾不休,杨奎如今病得又重,其人党羽简直成了疯狗一般,日日盯着自己攀咬,没事还能捏造出点事来,这一回又当真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没有第一时间忆起赣州的折子其实也不怪他的事,光看那一份两份的折子,谁又想得到,所谓的安抚流民,数目会有这样大呢?!

    越是想,范尧臣的头上越是汗涔涔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黄昭亮复了相,好似认定他上几回不得回京,全是自家在后头捣的鬼,最近一直时不时给自己挖坑埋钉子,而杨党更是向来盯着自己,唯恐天下不乱,若是这一回的错,被他们揪着不放,恐怕当真要被逼得自请外出了……

    范尧臣脑子里头各色念头转来转去,连忙想着应对之道。

    而就他身旁不远的地方,许明的所奏告一段落,那一幅流民之图被取下去,换上了赣州城内暗渠图并赣州街道图,黄老二上前行一个礼,向天子解说起这一处水利来。

    请钦天监的老臣作图,由流民兴修,州民自愿筹银筹粮而建,青砖做拱为底,全长二十余里,小雨排水,大雨容蓄,这些个介绍才说出来,便引得赵芮再走近了一步,细细看起那图纸。

    黄老二的口才并不算好,只是堪堪能把事情说清楚而已,可修渠这般事情,并不需要他过多的解释,殿中的都是两府重臣,没有一个不了解水利之事,他只献上了图纸,众人听得几句,便已是心中有了数。

    赵芮立在屏风之前,看了又看,心情一扫两个月以来的焦躁与抑郁,简直像是吃了人参果一般,全身没有一个毛孔不舒坦。

    他脸上带着笑,一旦心放了下来,便开始有功夫惦记起其他的事情来

    这两个赣州来的人,果然还是白身,好不晓事,这种时候,说完事,也该说说流民、百姓的反应罢?

    “福寿沟”需要讲解的部分并不多,很快,黄老二便躬一躬身,示意自己说完了。

    赵芮等了半日没等到想要听的话,他看一眼黄老二,情知这个人不机敏,便把目光投向了许明。

    许明何等的机变,几乎是转瞬之间,就领会到了天子的意思,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此番小人奉赣州知州、通判之命来京觐见,也是代抚州、吉州流民入京,答谢天恩!全靠天子圣明,免于赣州去岁赋税钱粮,才能叫两州之民有粮可食,有屋可住,州官领了天子之命,安抚流民,兴修沟渠,才叫州城外城百姓安居乐业,抚州、吉州流民,赣州百姓有二物呈与陛下,为陛下贺天宁之寿!”

    赵芮听到前面一半,已是喜笑颜开,听得后头,更是喜出望外,只问道:“百姓进呈之物何在?”

    许明忙道:“就在殿外!”

    “还不快取来!”赵芮催着一旁的小黄门道。

    许继宗已是抢先几步出去,不多时,便亲自捧着两样东西进来。

    一样是一只小小的木桶,还有一样,则是一卷文章。

    他将那木桶托在手上,呈在赵芮面前,道:“好叫陛下知晓,这是赣州城外营地之中小儿、妇人并老人共同箍造的木桶,其内盛有营中自种的花生并其余稻黍等物,寓意来年五谷丰登,并祝陛下顺心如意,我大晋国泰民安!”

    赵芮满脸都是笑,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许继宗忙又举起另一卷文章,道:“此乃赣州城内百姓呈上的万民书,请天子亲为城中沟渠赐名,以得龙气,保赣州再不受水患所扰!”

    赵芮亲自取了那一卷文章,展开一看,果然是一封祝寿书并请愿书,前者乃是赣州城中州学学子所写,提前贺天子寿,谢天子恩,文章文采不错,看得他连连点头。而后者却是当地老人所书,写得诚恳朴实,后头缀着密密麻麻,或丑或工整的签名,还有许多按上的手印,请天子为城中正在修建的沟渠赐名。

    他想了想,笑着转头对殿中众臣问道:“赣州城内百姓请朕为那暗渠取名,众卿可有什么好名字?”

    崇政殿议事,两府重臣并至,按理是不可能浪费时间在这等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头的,可如今天子正在兴头上,能爬到这个位子的,哪一个会是傻子,去拂了他的意呢?

    黄昭亮带头上前,道:“此乃赣州百姓欲沾真龙福分,还请陛下亲自赐名!”

    一时人人跟着道:“请陛下亲自赐名!”

    赵芮想了想,道:“方才听得说城内沟渠,分为西沟与东沟,西沟形似‘福’字,东沟形似‘寿’字,城中百姓已是惯叫其做‘福寿沟’,朕也不违了百姓的意,便跟着赐名‘福寿渠’二字罢!”

    天子赐名,别说叫“福寿”了,就是叫“福薄”,也不会有人去反驳,自然是人人称赞,个个口称得宜。

    赵芮一刻都不愿意等,当即便令黄门磨墨备纸,提笔沾墨,挥笔提了名,着人立时送去赣州不提。

    许继宗看着天子这一番迫不及待的举止,心中简直是再服气不过了。

    这顾通判,当真是拍的一手好马屁啊!

    这一个“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的木桶呈上来,一个天子赐名求下去,三五年间,是半点都不用再担心朝中不会拨银了。先不说为了流民,为了百姓,这些到底离得远,到了明年,流民一走,十有**,赣州城内的沟渠便不会再有人理会,可一旦天子赐了名,便是政事堂也会掂量几分,为了陛下的脸面,多少也得给点银子。

    这算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吗?

    许继宗心中算了算,忍不住偷偷瞟一眼此时还满脸是笑的天子。

    这个马屁,不,这笔买卖也太划算了!

    一个装了些粗粮的桶、一张纸,拢共才值几个钱?偏叫陛下高兴成这幅德行!

    知道吉州、抚州的灾民有了下落,又得了妥善安置,赵芮已是不似从前的着急,他心中乐了半日,实在是无心处理政事,一心想着把许继宗并这两个自赣州而来的差人抓着细问。

    黄昭亮看在眼中,算一算今日并无什么要事,便知机地带着众臣请退。

    好容易等到诸人出了殿,赵芮正要对许继宗问话,却听得仪门官一声通禀,原是去政事堂取折子的郑莱回来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自辩

    郑莱带回来的不仅有赣州呈上的奏章,还有一本半寸厚的小册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子要取档,他也算不准到底要的是哪一份,索性把去岁到今时赣州所有的上折都捧了回来。

    而今,十几本才从宗卷架子上拿下来,还带着没有来得及拍打干净灰尘的奏章,就这样叠着摆在了赵芮面前的桌上。

    除此之外,还有几份单独放在一边,依旧封着火漆的折子,夹着那本小册子。

    郑莱指着搁在一边的奏章并小册子解释道:“这是赣州七日前才递到银台司的上折,已是转入了政事堂中待批,滑县最近连下了二十余天的暴雨,道路阻塞,南边过来的奏章都被阻在县中,赣州的前后几拨奏章竟是最后一并到了,又因这一份没有发马递,朝中近日堆积的事情太多,是以政事堂还未来得及批阅。”

    赵芮面上的笑意微微一敛。

    这该是范尧臣的份内之事,却是压了这样久。

    他想了想,还是犹豫着伸出手去,把那两份奏章拿过来,将上头的火漆拆开。

    很快,一笔工整的三馆阁体字便摊开在天子的眼前。

    奏章的内容并不短,足有千余字,可赵芮只看了个开头,便急急抬起头,对着前边侍立的小黄门叫道:“范尧臣到哪了?快把他叫回来!”

    而今政事堂中,首相时常请病,次相又是得罪了张太后的黄昭亮。

    虽然碍于朝中形势,赵芮想方设法,求得了太后的首肯,将其召回了京,可平日里只要稍微重用一点,一回到后宫,便要被做娘的那一位指着鼻子骂胳膊肘往外拐,白白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了自己这个儿子。

    赵芮一惯孝顺,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想因为区区一个次相,闹得母子二人离心,是以虽然黄昭亮回京有一阵子了,却始终没有怎么用他。

    大晋此时参知政事有三名,范尧臣、孙卞、石逢宾。

    石逢宾已是十分老迈,孙卞倒是个得用的,可惜还在丁忧,数一数,得再过上三个月才能回来,只有范尧臣,精明干练,不仅治政之才出类拔萃,还晓得体会上意,赵芮用起来,实在是顺手得很。

    此时看了赣州上的折子,做天子的,第一时间便想着把这一位得力手下给叫回来。

    范尧臣心中惦记着赣州从前呈上来的奏章,正一门心思往宫外走,想趁着此时,快回去翻一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谁晓得还没来得及走远,便被一人叫住了。

    “范参政!”

    他转头一看,原来是个气喘吁吁的内侍。

    那人喘了两口气,才尖着嗓子道:“陛下有事召见!”

    范尧臣心中无奈,却还是只得跟着内侍回了崇政殿。

    殿中的赵芮正在翻着面前的那一叠赣州呈上来的奏章,初时还没有什么,直到后来,越是往后翻,面色越是难看。

    等到范尧臣走进殿里,赵芮的脸已经冷得快要变成一块冰。

    他原本只是想把范尧臣叫回来商议事情,可待把那十几份奏章看完,却早没了那个心情。

    如今的赵芮,只想先同政事堂算一算账!

    “范卿。”他冷着声,把手里头那一本折子往桌山一摔,道,“这是赣州这一年里头呈上来的折子,你且自己看罢!”

    郑莱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上前把几本折子收拾了出来,转身呈递。

    范尧臣从郑莱手中接过那几份单独抽出来的奏章,草草翻了一遍,立时便回了一礼,道:“陛下放心,臣已尽知之,潭州、金陵已是备下三十万石纲粮,此时令两地转运,少则二十余日,多则一月,便能陆续送抵赣州,再兼快马加鞭,着建州、漳州先行运送七八万石粮米,暂且支应赣州之用,应是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回的办法十分妥帖,应对之策也极是得宜,无论是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赵芮脸色却没有缓和过来,而是指着范尧臣手中的折子,声音也提高了三分,有些发着颤地问道:“赣州这数月中屡发请折,自陈流民情况,请银请粮,政事堂是瞎了还是傻了,竟是当做半点也瞧不见吗?!”

    他一面说,心中一面噌噌地冒起火来,怒道:“朕日夜揪心,连饭都吃不下,日日都挂着抚州、吉州灾民,更忧心那数万流民去向,你倒是好,手里头攥着折子,还要凑过来装傻,这是把朕耍着玩吗?!”

    赵芮的眼神冰冷地盯着范尧臣。

    这样多的折子,若是政事堂没有瞧见,便算得上尸位素餐了,若是看见了却没有说出来,则是比尸位素餐更严重,乃是刻意欺瞒上听。

    无论是哪一项,都叫他心中插下了一根刺,如今看着立在下头的范尧臣,尤为不顺眼。

    范尧臣见得天子发怒,却也并不多慌张,他又把手里的折子看了一回,顿时有了底气,只道:“陛下指臣政事懈怠,臣不敢自辩,此时实乃臣之过错。”

    赵芮本还等着范尧臣解释,虽然他心中早认定没有半点解释的可能,可见这一位臣子半点不放在心上,一张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脸,登时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他正要说话,却听得下方范尧臣又道:“臣不敢自辩,却想要斗胆问陛下,赣州除却最近两份请折,又有哪一份奏章当中说了抚州、吉州两处灾民,尽皆留于其地?”

    赵芮简直被他气得火冒三丈,一时口不择言,喝道:“你是瞎的还是傻的?!睁大眼睛给我好生看看,你手里头的那些个奏章,哪一份不是说将要抚赈两州灾民?!”

    范尧臣不慌不忙,轻轻摊开了几本奏章,将每本当中的几句话都一一念了出来,复又抬头道:“陛下指的是折子里头的这些话吗?

    赵芮眯起了眼睛,冷声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范尧臣冷静地道:“臣非自辩,未能及时查明赣州情况,确是臣之疏漏,可请陛下仔细观之,赣州呈上这许多奏章之中,又有哪一份当真说过,会主动抚赈抚州、吉州‘数万’灾民在城外营中?”

第三百三十三章 责怪

    “赣州自建流民营在前,请抚数万流民在后,却俱是‘有备无患’,只说过那营地之中‘可纳流民五万余’,从未说过这流民数万,便当一直在赣州不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范尧臣越说越是振振有词,只道:“请陛下思之,吉州、抚州至赣州,沿途有衡州、郴州、韶州、县、盂县、孟县,大大小小二十余处州县,此时回去翻这些个地界上呈之折,又有哪一个不在说自己在时时筹备抚赈流民?”

    “赣州乃是上县,惯来都是江南西路粮仓所在,上年还缓缴了岁粮,请陛下细观其去岁初冬之时上呈之折,又有哪一份是在请拨银粮?”

    赵芮认真回想了一遍,当真好似没有。

    范尧臣已是又道:“抚州、吉州两地灾民东去避难,以常人之所思,沿途州县救济乃是惯例,必是要落定于建州、漳州、宁波等处,臣数月以来,已是着诸州一应筹谋,好生抚慰流民。”

    “赣州起初所上奏章,与其余州县并无多大相异之处,只建了一处营地,着州中招募壮勇,臣虽不如陛下辛劳,却是一般地用心国是,若是当真知晓其中有异,又怎会隐瞒?实是才干不足以察觉其中玄妙。”

    说到此处,范尧臣又拿起了那几本才被拆开火漆的折子,道:“此数折中,半月一报,将赣州抚民情况一一呈往朝中,按着最久一折,已是有两月有余,可俱是七八日前才抵京,而今朝中诸事繁忙,襄州又才地动,川蜀民变,交趾又叩边,不消臣说,陛下也是尽知。”

    他顿一顿,又道:“赣州未发马递,也未发急脚递,更是未有标注加急,臣一时未能批奏,确是臣之过错。”

    听到这里,赵芮的面色已经缓和了起来。

    大晋疆域广阔,政事繁多,外州外县的公文递上来,走马递或是急脚递,便是紧急要事,一般只有军情或是特别要紧的大事,才会用这两种传递方式,一入京,便会直接送到天子案头。

    其余折子,都是由银台司分类发往政事堂、枢密院,如果不是标注了加急的,压上几日,其实也正常的很。

    最近事情实在是很多,便是放多了几日,先去处理那些个标了紧急的要事,也不能怪范尧臣。

    赵芮性情优柔,听得臣子辩白了几句,又都是在情在理的话,一时气也消了几分。

    只是依旧有些不舒服。

    范尧臣又哪里看不出来天子心中的不悦,他琢磨了片刻,又道:“臣虽有错,可赣州也着实有些草率……流民数万人,这般重大之事,虽不能发急脚递,却也该标上一二加急之注罢?如今满朝皆为抚、吉二州流民提心吊胆,全因赣州未能及时送信入朝……这顾延章,着实也是太过年轻了,做事还欠一二分成数……”

    他口中叹道,表面是在感慨,实则暗暗把自己背上背着的锅,不着痕迹地往顾延章身上挪。

    责任不能只担在自己身上,必须分出去,寻来寻去,也只有这姓顾的新进最好欺负了。

    人又不在此处,又不能辩解,还不是随自己怎么说。

    然而这一回,惯来不怎么计较的赵芮却皱起了眉,道:“这又与顾延章何干,他按旧例上折,并无半点错处,若不是滑县这许久大雨,头一回的折子早送入了朝中。”

    他一面说,一面望向了身旁自家特意嘱咐小黄门搬过来的屏风,看着上头那一幅营地图,满口夸赞地道:“顾延章有治政之才,若不是他一力承担,如今江南西路还不晓得乱成什么样子!你看他在赣州,判疑案、得白蜡、抚流民、修暗渠,这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大功?如今朝中未能封赏便罢,范卿作为宰执,怎能因这一二小事随意臧否新臣,朕还罢了,若是叫旁人听到了,少不得要作为误解!”

    “做亲民官的在外头辛劳,范卿本该宽待些,如今还说这话,着实有些过了。”

    赵芮一面说,一面看向了范尧臣,面上还带着几分责怪。

    范尧臣简直被天子这一番指指点点的话给堵得要吐血,偏生还不能反驳。

    “旁的地方抚流民,哪一处不是惹得州县之中怨声载道,偏这赣州,竟着流民修渠,于城外建营,又有诸多应对之策,桩桩件件,皆是良苦用心!”赵芮说着说着,心情便渐渐转好起来,口气越发地激动,“以顾延章之才,只要多加历练,定能堪当大任!”

    赵芮望着范尧臣,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犹记得当日朕才得知那顾延章所任州县,还觉得不好,还是范卿说,赣州乃是上州,又是稍为清静,更容易慢慢熟悉政务民生,待得上手了,以后去了旁地,也好就任得功。”

    他笑呵呵地道:“谁成想那小子这样能折腾,连一年都不愿意等,这便给朕带了这样多的惊喜!”

    说到此处,赵芮又取了放在桌旁的那一本册子,着郑莱拿去给范尧臣,感慨万千地道:“所谓‘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上回拿到那顾延章所做之转运章程,已是觉得此人才干卓著,此回得见了这一份流民抚济之法,更为放心!旧人好,新人一样不差,朕便不用担心将来朝中青黄不接了!”

    范尧臣听得那一句“流民抚济之法”,已是觉得心中一个咯噔,待得翻看起手中册子,见得其中将赣州营地从初建到运行过程,由头到尾,详详细细,九章四百六十一条,写得清清楚楚,便是蠢材,只要照搬其中重点,便也能做个五六分出来。

    他想到就在不久前,在家还在嘲笑那顾延章“究竟还是太年轻”,不晓得什么是“立言”,此刻手中捏着这一本册子,只觉得好似抓着一块烧得通红的炭,烫得只想把它甩出去,还要踩上两脚才好。

    赵芮不知内情,还要翘着嘴角道:“究竟还是要寒门出身,当日范卿抚流民,一般也是细致周到,如今那顾延章抚流民,更是体贴入微,果然是过过苦日子,才晓得穷人的苦啊!”

    老子才是寒素子!那顾延章巨贾出身,算个屁的寒门!

    范尧臣咬着牙,硬生生把这一句话吞回了肚子,却是梗得自己喉咙又卡又噎,肚子里更是如同生吞了什么放得臭了的肉菜一般,翻江倒海,恶心得直想要吐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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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介绍:
重生成前朝忘恩负义的逃难女,正逼得一个小豆丁去卖身为仆。季清菱看着小豆丁身契上的名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大爷,咱们打个商量,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既然将来您要出将入相,能不能就放过我这一遭?娇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