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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弥普普     娇术txt下载     娇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炬

    许明老于人情世故,虽然未做过幕僚,也没有当过谋士,但是一通百通,自以为天下间的主家都是一样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想要做好下属,定要让上头人觉得你聪明,却又不如他聪明,认定你有用,却又不担心你功高盖主。

    当然,如果笨,一定要笨在不要紧的地方。

    像王庐这种笨在明面上的人,许明做掌事的时候,只要是露脸的地方,都不会让他去的!

    没得砸了招牌!

    而顾通判这般的主家,小小年纪便得了状元,担任一州通判,可谓平步青云,少年得志,正是要一展身手的时候,此刻,自家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好好捧哏。

    来之前,许明早已通过自己的法子,把新主家能查到的背景都问了个遍。

    蓟县第一,雪夜惊才,狭路杀蛮,营中献产,灭恶叔,夺状元这般的主家,若谁敢说没本事,除非眼瞎了。

    对有本事的主家,与没本事的主家,许明是有两套法子的。

    遇上没本事的主家,出主意的时候自己上,做事的时候也要自己上,事情做完之后,把功劳全数挂在主家身上。

    遇到有本事的主家,出主意的时候让主家说话,做事的时候自己上,事情做完之后,把大半功劳挂在主家身上,自己是按着主家的吩咐,出了些“微末之力”。

    此刻,许明正身体力行着第二套做法。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顾家从前并不是普通的奢遮富商,而顾延章更是从小就看着父兄管理产业,见过太多的大掌柜,也见过无数人精。

    看到许明这一番表现,顾延章也直想笑。

    太熟悉了。

    这同当年父亲头一回遣了三哥去管铺子的时候,里头掌柜的同三哥说话的口气、行事一模一样。

    还是说大掌柜们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只是自己却是不同曾经的三哥。

    以前顾家家大业大,产业下头的掌柜,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无所谓这种面上的敷衍,只要把事情做好了就行了。

    可自家现在只有这寥寥几个人,如果还要揣摩来,揣摩去,绕着话说,揣着小心思做事,那当真是顾不过来了。

    他并没有走许明帮着垫好的台阶的意思,而是直截了当地道:“不妨事,有什么主意,且说吧,无论好坏,提出来了,大家一同商议,能用自然好,就算不妥帖,也不要紧。”

    许明有些吃惊。

    然而他很快就调整过来,几乎是立时坐直了身子,把自家的主意说了出来,连语速都快了三分。

    三人果然商量了半日。

    ***

    初冬的深夜,月亮被乌云遮了大半,只露出一点点亮光。

    看守库房的黄老二正坐在库房旁的小隔间里头,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盏浓茶。

    放在往日,他早趴在桌子上打盹了,可今夜,他却硬生生靠着浓茶,撑着把眼睛睁开。

    这是他这个月最后一天轮值库房,只要轮完今日,后头几天,就不关他的事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很快就到了丑时末,正是太阳将升未升,月亮将落未落的时候,日月相交,人会尤其疲惫。

    眼见再过大半个时辰就要交班了,库房里依旧安静如常,并没有半点动静,黄老二心中暗暗笑自己想得多,一面终于实在是忍不住,把头一点一点的,好似小鸡在啄米一般,竟就这般以手撑着头,眯了过去!

    隐隐约约之间,他仿佛闻到一股子淡淡的烟味,那味道缭绕在鼻端,刚开始还若有若无,到得后头,却是浓得有些教他发起呛来。

    他迷迷瞪瞪了好一会儿,等到被烟熏得不行了,才猛地惊醒吓得“砰”地一声站了起来原是不小心把身后的椅子给踢翻了。

    黄老二“蹬蹬蹬”地跑了出门,果然外头烟味已经浓得刺鼻,而三两丈开外、用来放置赣州州衙账册存档的屋中,已是浓烟滚滚,火光闪闪。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是呛进去了一鼻管的烟灰,咳得死去活来,眼睛都咳出了泪水。

    等他终于缓过气来,抬头一看,屋子里的火势已经蔓延到屋外。

    火光冲天。

    他心中一惊,几乎是失声喊道:“走水了!!!”

    一面吹响了挂在胸前的哨子。

    “哔……”的一声声尖锐的哨子示警,很快打破了初冬凌晨的宁静。

    首先冲进来的是夜间轮值的铺兵,领头的见了这火势,又见黄老二手脚发着抖,十一月的冷天,竟是满头满脸是汗,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忙问道:“里头是什么东西!”

    黄老二哆哆嗦嗦了好一会儿,才道:“州……州衙里头的账册……”

    领头的也吓得一个激灵,忙对一旁的人道:“去寻几根木头来,把这屋子门给撞开了!”

    又对黄老二道:“一会把门撞开了,能灭火就灭火,不能灭火,直接把里头的东西,能抢多少出来是多少!”

    黄老二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就听得“嘭”地一声,着火的屋子整间轰然倒塌,尘土、木渣子、火星子四处乱溅。

    众人再顾不上其余,不约而同地一齐后退了三四丈,躲那一股子奔腾特来的热浪。

    领班的脸都白了,几乎是吼着朝后头的兵丁喊道:“快去催潜火队!分一队去前头打水,不能叫火势蔓延了!”

    如今正值新旧交接,烧了账册,新通判肯定会恨得牙痒痒,若是把府衙再给烧了,那不仅新通判会恨得牙痒痒,连知州也会要吃人了!

    在领班的指挥下,兵丁们手忙脚乱地去扛水过来灭火。

    潜火队很快就来了,刚刚到了地头开始灭火,住在后衙之中的唐奉贤就步伐匆匆地走了过来。

    “通判!”领队上前行礼。

    黄老二木然站在原地,好似是已经没了知觉,也不去行礼,也不跟唐奉贤打招呼。

    唐奉贤却是没空理会他,而是忙朝着一名急忙赶来的小吏道:“去把顾通判请来!虽然如今未曾交接,可知州外出,州中只我一人坐镇,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正该叫他知道才……”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外头急急来了一个胥吏,过来道:“通判,新来的顾通判到了!”

    “快请他进来!”唐奉贤连忙道。

    顾延章大步流星地走了进门,身后带着三两个人。

    唐奉贤满脸的焦虑,只来得及同顾延章拱了拱手,便叹道:“延章,实是无脸见你,不晓得怎生回事,府库中全数的账册……如今……已是付之一炬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幸存

    唐奉贤的口气既伤心,又难过,只看着顾延章,仿佛在等他的回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顾延章面上的表情却甚是奇怪,好似是松了一口气,好似又是可惜,过了半晌,只道:“先灭火罢。”

    水火无情,饶是赣州城的潜火铺全数都上阵了,又有闻声而来的吏员们一齐帮忙,也足足花了两三个时辰才把火给灭了。

    等得最后一丝火苗也被水给熄了,天光已是大亮。

    此时清点损失,除却那一间放置账册的屋子,另又烧毁了三间半屋舍,又有三四名救火的人受了轻伤。

    伤者伤势不重,将养一阵便好,毁了屋子,再建也是无碍,最多也就是多耗些官中的银钱而已,偏那账册毁了,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等到场面收拾得差不多了,唐奉贤这才问道:“昨日谁轮值库房?!”

    一直默不作声的黄老二低着头走到了唐奉贤的面前,老老实实地站定了,道:“昨日小人值的夜……”

    唐奉贤皱起了眉头,喝道:“夜值库房,却玩忽职守,致使账册毁于一旦,你可知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过错!?”

    一阵责骂之后,他又斥道:“秋末冬初本就干燥,最容易走水,你竟如此不小心!该当何罪?!”

    立时就把责任推到了天气干燥,看守不利上头,三句两句,便将这一回失火的缘由给定了下来全是天灾,再兼黄老二失察的**。

    黄老二面色煞白,几番想要开口说话,却屡屡被唐奉贤打断,只得老老实实闭了嘴,听他说完。

    唐奉贤骂毕,便不再理会黄老二,而是转过头去同顾延章商量道:“延章,如今账册已然被毁,这交接……”

    他口气倒是十分惋惜,面上却半点紧张都无。

    唐奉贤话说得理直气壮,眼底全是喜色。

    他已经算是克制着心中的得意,才没有笑出声来。

    烧得好啊!

    都成灰了,还怎的交接?又哪里寻得出来证据说是自家亏空了呢!

    至于毁了账册,继任者如何理事,州衙又会如何混乱,更又会给百姓带来多大的损失,却不是他关心的了。

    唐奉贤心中解恨极了。

    是你逼的我!

    若只是盯着一万两万的亏空,说不定他心情好,咬咬牙,就给了,偏开口那样狠!

    你不仁,就休要怪我不义了!

    他看着顾延章,一心等着从他脸上看到气愤与无可奈何。

    哈哈,没了账册,你还能翻出天来吗?!

    而在他的身旁,顾延章一脸的惋惜,反问了一声,道:“账册当真被毁了吗?”

    唐奉贤只当他是不能接受这现实,心中尽是得意,却是指了指不远处的焦土残垣,对着一个小吏道:“去翻一翻,看看还有没有没被烧毁的账册剩下来。”

    此时火势才灭,烧得连架子都不剩的库房还冒着炙人的热气,那小吏实在不愿意过去,便躬一躬身,道:“这隔间的屋子都烧塌了,便是铁也烧成了水,哪里还有账册剩下来……”

    难得的,唐奉贤半点也不觉得自己被拂了面子,只转头对顾延章道:“你看?”

    顾延章却是不紧不慢地道:“倒是不用翻灰土。”

    他朝着站在一旁的黄老二点了点头,道:“先不忙着急找火里剩下来的,黄户曹倒是像个谨慎行事的性子……”

    黄老二其实并不是户曹,他不过是户曹司中一名小小的胥吏而已。

    他听得顾延章提及自己,忙的抬起头来,脸上仍旧发着白,脚也有些抖,然而人却是醒过神了一般,同手同脚地走了过来,乱七八糟地对着顾延章、唐奉贤二人行了一个礼。

    “小人原是多事,半夜听得老鼠叫,因去岁库房凭证才遭了鼠咬,户曹一司上下都被罚了银钱,小人想着前一阵子顾通判府上来了人清点账册,那一个落脚的房间正正空着,便……”

    他吞了口口水,望了一眼顾延章,仿佛顿时就有了勇气一般,接着往下说道:“……便把账册都搬了过去,打算等到今日交班的来了,同他商量一下,看是不是一齐把老鼠给捉出来,再将账册放回……”

    一面说,一面朝右边望去。

    远处的右厢房排开了三间,安安静静的,半点没有被这一夜的火给侵扰到,在满院子的烟熏火燎中,看起来格外地叫他安心。

    唐奉贤循着黄老二的目光看过去,心中狂跳,只觉得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他眼睛瞪得鼓鼓的,逼上前去,对着黄老二厉声喝道:“私动府库账册,你可知道这是何罪?!”

    “唐通判。”顾延章好整以暇地打断了他,道,“倒不忙着治罪,若是账册当真完好无损,黄户曹也算是阴差阳错,将功补过了。”

    又道:“既是如此,不妨便去看一看账册可还尚存罢。”

    一面说,一面朝着那几间屋舍走去。

    顾延章打头,唐奉贤不得不跟在了后面,州衙中的胥吏们也跟着一窝蜂涌向了右厢房。

    黄老二连忙走在前头,急急上前去把门锁给开了。

    双扇门一推开,首先映入人眼帘的就是一架州衙中用来运送宗卷的独轮车正靠在一旁。

    而屋子里头,堆得如同山一般高的宗卷、账册,一垛一垛地挨在一起,挤得人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距离门最近的地方,摆着三四垛账册。

    唐奉贤扶着门边,看着这满屋子的账册,只觉得自己有些头晕。

    州府衙门的宗卷账册实在是太多,他从未留意过哪一本是哪一本,然而这一回,他却是再确定不过,这三四垛一定是被顾延章那一名叫做许明的幕僚抽出来,说有问题的那一部分。

    眼熟的不是账册,而是其中夹着的密密麻麻的竹签子,好似在望着他笑。

    哈,唐官人,又见面了!

    大火烧得最厉害的时候,唐奉贤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此刻火灭了,他却是连呼吸都透不过来了。

    账册还在!

    怎的办!?

    他眼前冒着金星,胸膛处竟是一抽一抽地痛了起来。

    七万贯!

    怎的办?!

第二百七十六章 离任

    留给唐奉贤的时间已经不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距离下一次得阙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眼见再不出发,从前已经花出去的那数十万贯真铜就要硬生生打水漂,他再顾不得在此纠缠。

    七万贯与数十万贯,还要添上自家老丈人帮着搭的人情,孰重孰轻,他还是分得清的。

    并不是斗不过那姓顾的铜臭子!只是自家没时间了!

    唐奉贤心中越发地恨。

    一面吩咐幕僚、账房们重新点清楚账册中被挑出来的问题,他已是准备咬一咬牙,先把那七万贯的亏空给补上,剩下的事情,等到得了官之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自然有的是机会好生给这铜臭子捅上几刀。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在心中描摹一番自家以后是如何把这姓顾的斗得身败名裂,抱头鼠窜,便又接到了一轮迎头痛击。

    “十二万贯?!”

    唐奉贤失声呼道。

    他贫寒出身,是高中了进士,又娶了贵妻,再得了官之后,才渐渐学着养气,平日里还好,当真遇上了事情,便再维持不住那副官模样,几乎连表情都狰狞了起来。

    幕僚正要开口回话,便听一人由远而近地走了进门,道:“却是上一回小人查验得不够仔细,竟是漏了几笔大数,正巧此回库房走水,我家通判担心有什么不妥,便着小人重新核点了一遍,只怕漏了什么东西,将来便要说不清了果不其然,小人当真做事不够精细只是对不住唐通判了。”

    唐奉贤抬头一看。

    是那铜臭子门下的幕僚,从前日日来查账,唤作许明的那一个。

    他懒得同一个小小的幕僚说话,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叫门客抄了几处账册上的问题,直接拿着抄本去驿站找了顾延章。

    顾延章礼数周全地接待了他,却是并无半点退让之意,只笑道:“顾某初任得官,难免有些行事不周全的地方,本就性子不够灵活,如今乍得重任,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有负天子之托……”

    一道话茬子都没有留出来让唐奉贤接。

    唐奉贤只得恨恨而往,愤愤而归。

    无论心有多痛,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到底还是把家中钱物拢了又拢,挤了又挤,硬生生凑出了十二万贯,又把账册给清干净了,这才同顾延章一一交割印信,交接账册,咬牙切齿地带着妻儿亲眷门客,拖着长长的车队,边骂边回了京城。

    而在另一头,冷眼看着旧通判自作聪明,被新来的通判耍得提溜转,赣州城的老押司李定便似瞧了一出并不精彩的戏一般,连喝彩都懒得给一声。

    唐奉贤虽然在赣州城里做了三年通判,可他在州城之中,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存在感。

    赣州从来清静少事,连个强盗也无,知州是济王的大舅子,一向不管事,唐奉贤刚来时还管过一阵子,后来发现根本找不到什么借以扬威的地方,连案子都是鸡毛蒜皮的争产、**、斗殴,偶尔有一两个命案,厉害的案子他也审不出来,一般的案子也看不出他的本事,便索性连堂都不上了,将事情全数丢给判官去打理。

    半年前赣州的判官得了重病,一个月里头要请大半个月假,这些个案子,就都落到了李定的手上。

    他多年老吏,处理起案子来,往往在庭下便解决了,还能原告、被告两家通吃,吃得肚皮浑圆。

    在赣州城里,提起州官,旁的人都把李定列为第一,虽然他只是个吏,可在城中百姓看来,他比知州、通判还要威风数百倍。

    说一回知州孟凌、通判唐奉贤,城中人也许想半天都才能琢磨出来他们是谁,可一说李定,没有人不是立刻便能反应过来的小李押司!

    有小李,自然就有大李,所谓的大李押司,指的是李定早已入土的老爹。

    没两日,简简单单送走了唐奉贤,李定回到州衙之中,优哉游哉地在自家的公厅里烹茶喝起来。

    赣州州衙的公厅并不大,实际上,不仅不大,打外头看起来还有些灰败邋遢。

    算起来,除了前衙每年都要修整,用以维护朝廷的体面之外,州衙的其余建筑已经数十年没有修缮过了。

    毕竟修缮州衙,州中是没有这一项经费的,必须向朝中申请,可对于知州、通判来说,官任三年,等到好容易修缮好了,自家就要离任,这等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情,傻子才会去做!

    况且若是向朝中递折子要钱,少不得要在有司心中落下一个“靡费”的印象,一个不好,岁考都要受到影响。

    当然,还有另外一项法子,便是从不入账的银钱中抽出一部分来,用意修衙。

    可不入账的银钱,本来就是默认归入州官荷包的,不收入囊中,却用来给下一任做贡献,当真是圣人都没有这般无私。

    是以各处州衙、县衙的公厅、后衙,几乎没有哪里是不破败的。

    赣州自然也是一样。

    从外头看起来,这一处押司办事的公厅也是破破烂烂,大门上头的木头都朽了,也没有人去管,然而只要一走进去,就会发现里头别有洞天。

    前朝的桌椅摆在角落,上头刷的桐漆已是斑斑驳驳,却又同普通的破桌椅不同,散发着岁月的味道也就是钱的味道。

    墙边上靠着一立架子,上头摆着玉如意、古钱币、几件古董玩意,都是李定时常赏玩的,还有一整套建州窑出的,一只便要三百多贯的黑瓷碗,并一罐子茶叶乃是今岁的龙团胜雪。

    而屋子里的四个角落,在这初冬之际,却都摆着几盆依旧绽放得极盛的菊花,花色不是普通的白、黄,而是黑、绿、白、黄、红、青等等混杂在一起,一看就十分新奇。

    这样一处公厅,寻常人走进去,便会瑟头瑟尾,而识货的人走进去,更是要咋舌不已。

    李定一面品着茶,一面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洛阳生宣练着字,不多时,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他的侄儿李立走了进来。

    “大伯!我打听清楚了!”李立匆匆站到了李定面前,道,“黄老二果然是受了新来那通判的蛊惑!”

第二百七十七章 谆谆

    李定皱着眉打断了侄儿的话,斥道:“噤声!什么‘蛊惑’不‘蛊惑’的,怎的说话这么没分寸!”

    他眉眼极凶,口气极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立被这一句教训得不知所措。

    他跟着大伯在州衙之中也有一二十年了,从来都是这样说话行事,也并没有被指出过不好,如今没头没脑地挨了训,一下子都有点回不过神来。

    “你年岁也不小了,在衙门里也有了日子,眼下看了这样久新上任的这一位顾通判同唐奉贤交接,还没明白吗?”李定提点道。

    李立有些冤枉,只道:“侄儿只是同伯父在私下里头说话,此处并没有第二个人在啊!”

    当着新通判的面,他自然会礼数周全,毕恭毕敬,可在这自己的地盘,难道还要装相吗?以往也没装过啊!

    李定失望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在此处同我这般,那与其余人说起,是不是也这个口气?”

    李立一愣。

    “你与其余人这般说话,平日里倒也不怕,此刻遇上新来的这一个,万一被谁拿了你的话,去通风报信,卖好处,你又待如何?”

    李立有些犹豫地回了一句,道:“他们都唯您马首是瞻,不敢去做这等反水的事情罢?”

    李定摇头道:“人心隔肚皮,如今面上是千好万好,谁又知道肚子里头怎么想,此刻来了新通判,瞧着又是个有能耐的,正是取巧卖乖,改换山门的时候。看他交接时的行事,哪里像是眼睛里能揉得进沙子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虽是不顶顶怕他,倒也没必要去掠其锋芒,等过一阵子,看看他的手段再说。”

    像这一回,同唐奉贤二人交接账册,虽说姓唐的挑衅在前,还想要放火烧账,可毕竟没有得手,那顾通判占了上风,却是得势不饶人,硬生生从对方口中又抢下一块肉来,把那七万贯的亏空,转眼变作了十二万。

    其人行事,可见一斑。

    李立服服帖帖地站在下首,听着自家大伯训诫。

    “少年状元,青云得志,听得好像说曾经在延州城里头把自家叔父都灭了,这等人物,说一句好听的是果决,说一句难听的,便是心狠手辣,你如今羽翼未丰,不说避着,还要迎上去,岂不是傻?”

    “你堂哥如今在外做着官,你堂弟年纪还太小,家里头的事情,少不得还要你来承接,如果总是这般不够谨慎,将来我又如何放心把家中基业交给你?”

    李定一番话,又压又拉,谆谆善诱,听得李立胸中一片情绪翻腾,只恨不得把心肝脾肺都掏出来给这伯父养老送终,忙道:“侄儿将来行事必定小心谨慎,不负伯父教诲!”

    又道:“一任不过三年,待得好好把这一位送走,便算是了得了一事!”

    李定却是又摇了摇头,道:“这般做法,又是太孬种了。”

    “咱们李家在赣州经营了数十年,便是当真来了个强龙,也要叫他知道,压不下这条地头蛇,此刻忍让一时,只是为了看其人手段性格,却不是为了做一只缩头乌龟的!”

    “今日来一个姓顾的要忍三年,明日来一个姓张的、姓王的,难道也要忍三年?不要说忍三年,便是忍让了一年,咱们家在这城中的积威,便要消掉三分。”李定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自家侄儿,道,“此时此刻,若是聪明的做法,又该如何?”

    李立迟疑了一下,斟酌着问道:“叫衙门上下,不要去理他?”

    赣州州衙的胥吏们,多半都听从自家大伯的吩咐,李家在此地多年厚植深蕴,只要发一声话,下头少有人敢不听的。

    顾延章再怎的厉害,也是一个人带着几个伶仃的幕僚来此赴任,若是下了政令,却没有人去应和下头人也不是不干,就是干不好而已。

    今日叫收三百户的赋税,只收上来两百户,明日让去清点人口,却点了半年没能点出来,若是一个人这样,少不得要被拿出来做典型,杀鸡给猴看,可若是全数人都这样,却是法不责众,那顾延章再如何,也不能把整个州衙的胥吏都治了罪罢?

    李立自觉自家这个办法,很是不错。

    然而李定却是微微一叹,道:“你啊!”

    再怎么说,顾延章也是从八品的朝官,又是赣州城的二把手,他真要拿几个胥吏开刀,连废话都不用说,以办事不利为借口,直接打一顿板子便是。

    官大一级压死人,打得一两次,下头还会有谁听从自家的话。

    李定耐着性子把其中关窍一一解释给侄儿听了,也不再想着引导他,只自己点破道:“你看这新通判的性子,是要做一番实事的,然则他却有一桩不足,你看他从前的经历,聪明机变不假,也足够果决厉害,却终究是年纪太轻了。”

    想要在一州之中说一不二,可从来不仅仅是有聪明就能够的。

    如果这顾延章是外放二任三任之后过来,自己便是拼着丢脸,也要夹起尾巴做人了,偏他一点了状元,便直接派到了赣州,再如何聪明,再如何有才学,也不代表他能做好一州亲民官。

    赣州事少只是相对其余州县,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却不代表这里的州官好做。

    通判掌刑名、钱谷、赋税、徭役,后面几项并不是立时就能看出为官者的能耐,可第一项刑名,却是立竿见影的。

    是不是好官,上一回堂便知!

    判得两回案,有几斤几两,赣州城上上下下,便皆知晓了。

    当年的唐奉贤,再从前的几任通判,不就是判过案之后,就对自家服服帖帖的了吗?

    判争产案,要查点旧例、宗卷,还要打听乡情;判***案,要寻访乡里,仔细问讯;判偷盗案,更是要他们这些人出马。

    这顾判官是个聪明人,让他独自判过一回案,再由自己从旁协助办过一回案,两相对比,自然就知道离不得衙中老人了。

    新官上任,人人都在观望之中,无论是官员,还是胥吏,便算是有急急忙忙凑上去的,也不会见不到好处,便倾尽全力地去帮忙。

    正好借此机会,叫新来的通判看一看自家手段!

    且看这赣州城中,究竟是谁人说得算!

第二百七十八章 折狱

    且不说这一厢李定在公厅之中教着侄儿,另一厢,顾延章礼数周全地送走了脸黑得像锅底的唐奉贤,便开始正式接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上任几日,他都是上午处理衙门中的事务,下午则带着几个幕僚外出走访各县,待得晚间,还要在衙内翻阅宗卷,忙得脚不沾地。

    新上任通判的这般行事,自然会影响到州衙之中的胥吏。

    初来赣州的知州、通判们,常常都是兢兢业业,想要干出一番功绩的,更何况这一位还是状元及第,若说没几分追求,都配不上他的出身。再看其人对付上一任唐通判的手段,也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

    然而这一位实在是勤励得过分了。

    “遇着个毛小子,真他妈的晦气!”

    大早上的,一名吏员朝地板上吐了口唾沫,又把头上方巾整了整,一副就要出门的模样。

    同公厅的人便笑道:“你这是怎的了?一大早的,又要陪着去哪一个地方?”

    那吏员叽叽歪歪了几声,骂道:“也算是开了眼,日日都要下县乡,比去窑子还要勤快!再没见过这样的!此时天还不冷,待得天冷起来,若是还要这般四处跑,老子要骂他祖宗十八代的!”

    又有人嘲笑道:“你别去啊,他又没逼你去!你不去,有的是人着急跟着去。”一面说着,一面朝着角落里的空位努了努嘴。

    那吏员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道:“谁能跟他比,看个库房,看出老鼠看出火就算了,一个户曹司的,如今日日跟着通判后头跑,脸都贴到人屁股上了!”又回嘲方才说话的那人道,“你莫要笑,此时你笑我,往后有得我笑你的!”

    说着哼了一声,匆匆出了门。

    剩下几个人也笑不出来了。

    虽说没逼着去,可通判在外头跑你管的那一块事务,你又哪里敢不跟着!

    今日你不跟着,跟着去的那一个,说不定明日便得了人的青眼。

    有人便抱怨道:“真是初生牛犊,甚时才能歇了这番心思!总归是没有用的,日日这般辛苦,又没得好处!”

    这话登时引得一阵附和声。

    在州衙了待得越久,越是油滑子,看着州中的州官来来去去,早有了自己的一番见识。

    赣州虽然是上州,却从来不容易得功,又离京城远得很,根本不是有背景的人中意的去处。哪怕你天天在乡县中吃睡,没政绩就是没政绩!不过白费功夫,还要害得州衙中的人跟你一起辛苦。

    如果去得好地方,虽说一任官乃是三年,可只要岁考得了优等,总能得到减磨勘,减一年常见,若是得了异等,减两年也不是没有,甚至有些功绩出色,又有人在京中使力的,不消半年便能升职调任。

    然而这个“好地方”,从来指的都不是赣州。

    被派来这赣州,已经说明其人在京中没有什么后台了。数十年来,被发来此处的官员,除了极少数如同孟凌一般,就是过来养老的,没有谁不是老老实实熬上三年,再灰溜溜回京候阙的。甚至因为任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政绩,往往还会影响到下一轮的得官。

    新来的官员想要出政绩,总归要做事,可胥吏们却不愿意做事先不说做不出事,做出事来,对他们也没好处,还不如按部就班地捞钱。

    后衙中发生的这些事情,顾延章自然是不知道,便是知道了,也不会理会。

    事情没做出来,就想要好处,绝没有这样轻易的。可谁是当真勤勤恳恳干活,谁又是嘴巴出力,脚不出力,他也一样看在眼中。

    辛苦了近十日之后,终于到了休沐。

    顾延章却是接近中午才从宁都县之中回到的后衙。

    他没让下人通禀,径直进了内厢房。

    季清菱正拿着一卷书看得入神。

    秋月坐在一旁绣鞋,见顾延章进来了,忙站起身来,又唤道:“姑娘!”

    顾延章已是走到了书桌面前。

    季清菱身上还是晚间睡觉时着的衣衫,头发也只是简单挽起,一看就是连厢房都没出的样子。

    顾延章皱着眉头站定了,俯下身子,伸出手去摸她的肚腹,又问道:“昨晚几时睡的,早间几时起的,早食吃了没?”

    季清菱才反应过来,便被他一只手放在肚子上,摸得直痒痒,忙捉着他的手,回道:“子时不到就睡了!早间睡到辰时才起的,吃了早食,一会就吃午饭!”又抓着他的手不肯放,生怕那手四处乱动,只嘴里笑道,“五哥甚时回来的?怎的悄无声息的?”

    又道:“我在家里头乖得很!半点都不用操心的!”

    说着站起来,道:“五哥,我帮你去换衣衫。”

    时值冬日,又是快马行路外出,顾延章身上穿的乃是劲装,十分不好脱。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是缠着季清菱帮他换衣衫,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直到此时,一见到顾延章穿着劲装回来,季清菱便很自觉地帮忙了。

    顾延章面上这才缓和了几分,然而也没有十分松气,复又问道:“今早可是练了鞭?”

    季清菱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她拽着顾延章的手,小声道:“我晚间就练。”

    顾延章叹一口气,道:“早间习武,一日就有精神,你夜间才去练鞭,晚上怕不要不好睡。”

    季清菱便道:“向日都是认真习武的,只最近几日有些松懈了。”又道,“明日便捡回起来,五哥,你别恼我……”

    她认认真真地解释道。

    其实并不是故意的,只是当真有时候一做起事来,就忘了旁的。

    她知道顾延章是担心自己,是以也珍惜他的爱意。

    顾延章看季清菱一脸的紧张,忍不住探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柔声道:“哪里舍得恼你,只是你身体一向康健,正要好好保养才是,若是底子差了,将来若是有机会,我要带你出门去玩,你都走不动的。”

    季清菱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道:“我先给你换衣衫。”

    说着把手里的书卷放在桌上,拉着顾延章的手,便要进隔间。

    然而这一错眼间,顾延章已是把倒盖着的书名给看在眼中。

    是一册前朝郑克的《折狱龟鉴》。

第二百七十九章 炖盅(给我乃大罗金仙的加更)

    等到了隔间,趁着季清菱给自己换上衣的功夫,顾延章轻声唤道:“清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季清菱仰起头,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顾延章抬起手,扶着她的肩膀,凝望着她,问道:“我方才看到你在看《折狱龟鉴》。”

    他顿了一顿,心中斟酌了半日,方才继续问道:“你自家喜欢看,还是因为我,才喜欢看?”

    季清菱起先见他郑重其事,还以为是多要紧的事宜,结果听得这样一句问话,忍不住笑了。

    她给顾延章把腰间的带子系好,便双手搭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凑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笑道:“我本也喜欢看,因为你,就更喜欢看了!”

    她完便放开了,顾延章却是不肯放,只揽着她,又道:“你莫要哄我。”

    季清菱当真是受不了他,便道:“你瞧我是委屈自己的人吗?”

    顾延章心道:你为着旁的不肯委屈自己,为着我,却也未必。

    然则他嘴上却没有把话说出来,不住拿眼睛望着季清菱,连眨眼都舍不得的样子。

    季清菱哭笑不得,只得承诺道:“我以后一定早早睡,早早起来去练鞭,再不像昨日这般,好不好?”

    顾延章这才有些满意。

    两人一齐出了外间。

    秋月早叫了厨房,不多时饭食就送了过来,摆了七八个小碟子的菜,两盅炖汤。

    管厨房的婶子十分得力,四时菜谱都搭得极好,有时候见得家中两个主家辛苦,还常常炖些补汤过来,除却刚开始那一阵子季清菱还看着些,后来就再未有操心过了。

    这日想是见着天气转寒,她便把平日的清汤,改做了炖汤。

    季清菱习惯饭前喝汤,顾延章却喜欢饭后喝汤。待得季清菱一顿饭吃得七七八八,抬起头来,却见对面那人一脸的古怪。

    “怎的了?”她不由得问道。

    顾延章把那汤轻轻推到季清菱面前,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只道:“清菱,这是你交代厨房做的吗?”

    季清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问道:“怎的了?”

    一面问,一面低下头,看了看面前的炖汤。

    里头应是放了些药材进去,却没有抢味,肉香混着淡淡的药味,倒是挺好闻的。

    她拿起盅里的汤匙,轻轻舀起了一块肉。

    淡淡的膻味。

    “不是普通的羊肉汤吗?”她狐疑道。

    冬日进补,喝些羊肉汤,有什么奇怪的吗?

    顾延章只看着她,又指了指那个汤盅。

    季清菱搅动了一下盅里的材料,却忽然见得一样东西,登时脸面一红,“叮当”一声,把那汤匙放回了汤盅里,忙又喊了一声秋月,又道:“这一碗撤了。”

    秋月应了一声,正要上前,那盅汤却早被顾延章又接了回去。

    三口两口把汤喝完,他放下碗,只看着季清菱笑,仿佛偷腥成功的猫一般得意,道:“我不管的,我只当你吩咐厨房做的。”

    季清菱拦之不及,简直头都要大了,她脸上的热气半日都没有消下去。

    秋月立在一旁,看得心中奇怪极了。

    等到两个主家都吃好了,秋月把小丫头叫过来收拾残桌,自己则是特意凑到了那一盅汤面前,拿起汤匙把里头的剩料翻出来看了。

    一刹那间,秋月的脸就红成了猴子屁股。

    顾延章的汤盅比起季清菱的要大上许多,里头剩下的除了几大块羊肉,还静静地躺着三两根……羊外肾……

    秋月忙把汤盅盖上了,有些迟疑要不要去同厨房的婶子说一声。

    虽然少爷和姑娘已是日日都睡在一处,可两人并未圆房……

    婶子这般做法,的是好心,可莫要好心办了坏事才是。

    秋月是贴身丫头,自然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她一时有些纠结,不知道是该替少爷担心多一点,还是替自家姑娘担心多一点。

    ***

    且不说这一处秋月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担心起了旁人闺房中的事情,另一处,顾延章同季清菱吃过了午饭,自出去散了一圈,消了积食,这才慢慢又走了回来。

    两人坐在书桌前说着话,不知不觉便绕到了季清菱才看的《折狱龟鉴》上。

    “我总觉得其中举的大小刑狱,判起案来,许多不过是情与法二字而已。”季清菱有些感慨地道,“早间看的一个案子,说的是前朝某处发了大旱,流民遍野,饿殍满地,有一男一女逃难,那女子半途跑去县衙中自述,说两人乃是兄妹,那男子却说二人乃是自小夫妻,那女子是他家中的童养媳,此刻见他家中凋零,便想另谋他嫁。当时并无路引,也无凭证,县官问了客栈中的住客同主家,诸人都说这二人虽是兄妹相称,但是彼时许多童养夫妻都是以兄妹相称,难以为证。”

    她看着顾延章,问道:“五哥,若是你,这案子是判离还是判和?”

    顾延章想了想,道:“既无物证,也无人证,若是要判,也只能判离了。”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判离的。”

    顾延章见她煞有其事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做甚要判离?”

    季清菱便道:“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座婚,若两人当真是夫妻,判了离,未免可惜,可若两人是兄妹,却判了和,那便是乱了人伦了,两相比较,还是人伦大过。”

    顾延章却道:“我也是这般想法,只这事,说到底还是当初原籍的官员不得力,若是户籍点校做好了,少有遗漏,一查户籍便知,若是赈灾做好了,又哪里需要流民背井离乡。”

    两人讨论了片刻,又说起片言折狱来。

    季清菱便举了一个极有名的例子,便是大秦朝的一名唤作苻融的官员,遇上一个老妪来报案,说是被人抢劫,又有义士去帮着捉贼,等到把贼捉到了,那贼却不肯承认自家乃是贼,倒是反诬义士是贼。

    偏因夜色已昏,那老妪老眼昏花,分辨不出来究竟谁是义士,谁是盗贼,只得来报案。

    苻融判得极简单,几乎是片刻之后,就有了结果他令盗贼与义士比谁跑得快,谁跑得快,谁就是义士,谁跑得慢,谁便是盗贼。

    毕竟若是盗贼跑得快,必是不可能被抓住的。

    “其实判案并不难,难的是不出错案,少用刑罚,不要屈打成招。”季清菱忍不住感慨道,“都说片言断案,可多数案子哪里有这样简单,都是靠着多年刑名的积淀,又有多方调查,方能抽丝剥茧,看出其中关窍。”

第二百八十章 先生

    顾延章从前在良山书院进学,拜在柳伯山门下,自然不单单只学经史子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事实上,良山循古法,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外,包括刑狱钱谷,每项都是旬考的类目。而柳伯山也曾外放州县,对刑狱之事虽然称不上精通,却也十分熟悉。

    数年进学,顾延章虽未有真正的判案经验,可对律法却并不陌生。相反,良山、清鸣两院曾经用过大理寺、刑部二部主持的试法官考试试题来做半年考,他在那次长达六日的考试上,无论是案例判决,还是法理运用,都几乎全数答对,只援引错了一个极偏门的律法条目。

    这是京城用来为朝廷抡才,从在职官员中选拔司法官员的考试。

    这样一个成绩,哪怕是拿去同京城里同批的正式考生相比,也只有出挑,没有落后的。

    论起判案,顾延章缺的其实只是实践而已。

    他听得季清菱这般说,也跟着道:“片言折狱并不常见,其实我看往年州中宗卷,多数还是靠着推勘官与检法官来定刑罚,真正需要当堂审理出结果的案子,本就少,也极棘手,这种案子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判成什么样子,多数也是看当堂之人的决断而已。”

    两人就着判案的标准讨论了半日。

    楚随晋制,大楚的法条虽然有些微的更易,可其中的法律思维与逻辑却没有变,季清菱也许没有顾延章那样熟悉本朝的法制与法规,可她却是真正见过能臣判案的。

    她小时候随着父亲外放一州,听过不晓得多少次季父以自身为例,给几个哥哥教授判案,此时同顾延章说起来,半点不落下风。

    两人谈得兴起,不知不觉便忘了时间,等到秋月过来问何时吃晚食,才俱都反应过来。

    一时吃过饭,季清菱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五哥,我整了些东西出来,你看看能不能顶用,多多少少也能省些时间。”

    说着把他带进了里间。

    书桌旁原放着几个大大的木箱子,是顾延章接任通判之后,从库房中调出来的,里头放着赣州城多年积攒的一部分判案宗卷。

    他本是打着除了在衙门里头看田簿账簿,回了后衙之后,也要抽时间来研究判案的心思,谁晓得这一阵子实在太忙,带回来的宗卷,也只能置在角落,任其生尘。

    然而此时此刻,箱子依旧是那个箱子,原本空荡荡的箱子上盖,却放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季清菱笑着把那小册子拾了起来,递给他,道:“我没机会上堂,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的口气甚是惋惜,面上的笑中也带着遗憾。

    顾延章心中已是猜到了三分,他将那小册子接过,认真地翻阅了一遍。

    箱子中的宗卷是按照类目放的,册子中的内容也是按类目整理的,其中涉及了同类型判案常用到的法条、常判的结果,什么情况下是怎么判,不同判决之中的原因又是什么,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季清菱还做了批注。例如某一个案例,她觉得判得不妥,便特地摘抄出来,做了分析,又援引朝中知名的成例,列于其上,以供参考。

    她剔除了其中大量的冗余案例,只做了简单的同类总结,又将有用的案例特地挑了出来,其中夹了竹签子,叫顾延章有空时方便翻阅。

    顾延章翻着翻着,心中就有些堵。

    他抬起头,道:“清菱,你花了多少时日才做出来的?”

    季清菱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摇头道:“记不太清了。”

    许是没有放在心上的缘故,在记这种事情的时候,她一贯有点傻。

    她顿一顿,又看着他笑道:“多少能有些用罢?我是想着,能给你省一点子时间,就省一点子时间,你接任也有小半旬了,少不得要判一两个案子立个威,虽然这做不得大用,还是要看本人能耐,也要看推勘与检法那两处,并押司官那边得不得力,却多少能帮一点忙,哪怕五哥能把条条法规都倒背如流,怎的用,若是有了参照,总归是好一些的。”

    顾延章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说什么都有些抵不上这样一颗心。

    季清菱却没有想太多,她从来没有说假话,做这些事情,一半是当真自己喜欢,还有一半,也是当真想要给他省些心力。

    一路行来,她只在屋里头坐着享福,虽然也简单打理一下家务,可多数时候都是下头的丫头们在管事,也偶尔买点田地、铺面,也靠着自家眼光,赚了些能拿得出手的银钱,可若是没有顾延章在前头立着,挡风挡雨,她又哪里会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只可惜她身就一个女子,不能出去建功立业,也只能在后头帮点小忙了。

    在她眼中,这些事情,自然只是小事,可在顾延章看来,其中分量却是重如泰山。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清菱,如果有机会,给你来做这一州通判……”

    季清菱以为他在说笑,便也开玩笑一般地道:“若是我来做通判,也许未必能同你比,可要与那些尸位素餐的人相较,肯定是要胜过太多了!”

    她说着说着,自己便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勾出了一弯又柔和又漂亮的弦月,只道:“不过虽然我不能做州官,也不能审案子,可我能教你呀!”

    一面说着,她一面点了点顾延章手中的那一册子书,道:“古有一字之师,今有一册之师,你若是不认我做个正经老师,我可是要不肯的。”

    季清菱口气中全是轻快,眉眼间皆是笑意,叫人一看,都忍不住想要跟着微笑。

    顾延章也不禁看着她,微笑起来。

    他唤道:“季先生……”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听得季清菱的心仿佛被蝴蝶的翅膀扑了一扑。

    她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有些羞涩地拦着他道:“你莫要胡乱叫,这称呼不是乱喊的。”

    顾延章只拿一双眼睛定定看着她,嘴角带着温存的笑意,轻声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失踪

    两个人就称呼的问题,便同全天下的情侣一般,你黏我黏,缠来缠去地说了半日,直到季清菱推着顾延章去看书了,这才作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夜早早入睡,被窝里自有一番行径,因那顾延章喝了那一大盅羊汤,里头除了各色大补之物,还放了足足的羊外肾作料,其中效力,自不待言。待得次日起来,季清菱只觉得自己手腕中的筋都是抽的,至于臀间腿根,更是难以言喻。

    她坐在床上好一会儿,琢磨着前夜帐中那人说的话,越想越是觉得不平,只觉得自己这一回“先生”做得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白日间得了她的一册书,还说什么一辈子爱她惜她,怜她疼她,简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百般体贴,千般感动一样,害她也当得了真!

    谁知一到晚上,白日间说的都不算了!

    什么叫在卧房里头做他的好先生,就要帮着这唯一的一个学生“蜡炬成灰泪始干”!

    他那哪里只是普通的蜡炬!蜡泪也没得干的时候!都烧到半夜了,还源源不绝的!

    季清菱越想越气,偏对方早去前衙了,还特交代秋月提醒她一句记得去练鞭,想要撒气,都找不到对象。

    无可奈何之下,她也只得愤愤然知会厨房,叫那一边以后炖汤,万要以滋养为主,务必不要大补,为了泄愤,又特意胡诌了,说头夜的汤吃得家中那一个主家都流鼻血了。

    且不说季清菱在后衙之中忙前忙后,自有事务,顾延章休沐完毕,到了前衙,本待要像往日一般处理杂事,不想这一回,却另有事情在等着他。

    “急案?”

    一名小吏站在顾延章的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原是田推官在审的案子,偏他这一阵子身体不好,撑了许多天,今日终究抵不住了,做了病休,孙判官是早病休了的,几位参军如今一位家中亲弟成亲,休了假,一位上月休的探亲假,此刻仍未归来……”

    他絮絮叨叨地把州中审案官员的去向一一都说了个遍,也不嫌嗦,却是言下之意,整个赣州州衙之中,除却你顾通判,再无旁人能做审案了。

    “这一个案子久审不下,推勘官、州中吏员、衙役四处寻访了三四日,依旧没个下落,本想待得几位官人回来了,再另行考究,不想被告如今跪于门外,哭天抢地,只求速审。”

    小吏话才落音,立在一旁的许明已是冷声道:“你是第一日当的差吗?衙门什么时间审案,难道是由几个人在外头哭一声,便要依着他们的要求,立即开审吗?”

    他这话虽然有些刻寡,却并没有错。

    衙门自有行事定例不说,审案也不是那般简单的,从来不是你递一个状子,我递一个应状,两人站在堂下,你吵一句,我骂一句,吵过之后,堂上之人随意点评一番,便能定下来的。

    状子进入州衙,自会先由推勘官审查事实,根据证言、证物、供词等等一一审讯清楚,如果犯了人命或是有人受了伤,还要由仵作去验尸验伤;推勘这一环节结束,便是录问官重新复核案情,防止出现冤情;录问结束之后,会再由检法官核查判案宗卷是否有疑点,若有疑点,则是需要判回,若无疑点,便要检出触犯的法律条文。

    州衙甚忙,手头上往往同时几个案子在齐头并进,若是来一个,便审一个,由着百姓牵着鼻子走,证据还未查实,事情尚未知晓,又怎的判?

    是以一般情况下,有人递了状子,州中接了,便开始从头查案,等到查清真相,这才开衙审理。这个时候的开衙,许多都是后头已经查核清楚了,州官在堂上只是宣读判词而已。

    当然,也有例外,如果有些简单的案子,或是实在查核不出什么结果的案子,便全靠州官当堂审理。

    从前令唐奉贤被扑了满脸灰,不得不屈服于李定膝下的,便是这样几个查核不出什么东西,只能凭借州官能耐来处理的案子了。

    那小吏听得许明这般说,也不着急辩解,只偷偷看了一眼顾延章的表情,这才又道:“却是这一回那被告哭得实在太惨,满脸是伤,又哭诉自己被打得脚都要断了。”

    他怕顾延章不信,忙又道:“还当真有许多人拿着棍棒在后头跟着,若不是她就立于衙门之外,那些个人便要即时行凶的模样,州民街坊们围着指指点点,衙中人人都担心,若是把那状子收了,又着那女子回去,十有**,便要出人命,不得已才来回了通判,想要问问该如何处理。”

    顾延章也懒得跟他纠结,只问道:“状子呢?”

    那小吏忙把手中的状子递了上去。

    候着顾延章在看状子,他便立于下首,道:“是一桩失踪案。”

    顾延章扫了一眼手中的状子,便问那小吏道:“那失踪之人,同被告平日里关系如何?”

    小吏殷勤地解释道:“失踪的原是章江街角处一名小贩,姓吴,行三,他每日同他那婆娘吵架打骂,那婆娘脾气甚差,常常在外头同三亲四友,左邻右里斥骂吴三不中用,做生意又捞不到钱,还没本事,又穷,常常说若是寻到好的,便要同他合离,又时时把屋中东西搬回娘家去。”

    “偏也巧了,正好那妇人这一阵子,寻到个外地来的行商,得了对方的喜好,两人正待要做正头夫妻,那妇人便要同吴三合离。只那吴三不肯,一心说要看在儿女面上过下去,两人便这般僵持起来。”

    顾延章点一点头,快速扫了一遍诉状。

    这是吴三的兄长状告自家弟媳,说她伙同奸夫杀害亲夫。

    原来那吴三自被妻子日日骂做无用,心中也不忿,一面不肯合离,一面也想要做出一番生意来,偏那给他戴绿帽子的行商确是富贵,一气之下,他便约了友人侯大,一并南下广南东路,待要进些货品来买卖。

    他与侯大本是约好一并坐州从赣江到半途,再转陆路,谁晓得到了约定的时间,却只有侯大一人在舟中干等,吴三半日不见踪影。

    侯大心中又惊又疑,同舟子去了吴三家中,抓着那妇人一同寻了半日,依旧找不到人,只得拖亲朋好友并里正邻居四处去找,还是并无消息。

    因那妇人一面找人,一面骂骂咧咧,吴三兄长心中起疑,联想到这弟媳从前事迹,便怀疑乃是她谋杀亲夫,一纸诉状递到了州衙不说,还要把那弟媳一通好打,打得她哭天抢地。

第二百八十二章 案情(上)

    那妇人姓何,平日里头别人都唤她何六娘,她被夫家几个哥哥嫂嫂打得疼,便指天赌咒发誓,自言并没有谋杀亲夫,因又有两个才出生不久的小儿女在旁哭嚎,吴三兄长看在自家侄儿侄女还要吃奶的份上,又无证据,也只得暂且饶过了,一面具牍呈往州衙,请州中出力找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去衙门中报过案,这一日吴三的哥哥嫂嫂们一同去寻何六娘,正要同她商议如何找寻自家弟弟一事,谁晓得未曾进门,便见大门虽是关着,里面却有男子女子行事的声音。

    几人听得声音不对,踹开大门一拥而入,却见何六娘同两个男子在堂屋中滚做一处,解衣散发,正行那事,而何六娘口舌流津,正在兴头上,口中一声浪过一声。

    这一时便似捅了蚂蜂窝,哥哥嫂嫂们冲上前去,把奸夫**往死里打,却听那两个男子喊冤,自陈乃是向日里头素来同何六娘有首尾,何六娘收他们许多银钱,每月几次,趁着吴三外出行商,便来家中行事。

    为着不叫人看见,总是择了时间,在巷子后头翻墙而入,那一处墙矮,还有树在外头,方便攀爬。此为惯例,这回吴三不在了,银钱却是早收了,他们便循例来此。

    何六娘却是哆哆嗦嗦,拢了衣服骂人,哭骂并无此事,乃是这二人翻墙欲要奸污她。

    那两个男子便同何六娘对骂起来,骂来骂去,便牵扯出前事,供出何六娘原本想要串通他们杀了吴三,还说要叫后头那个接手的富商出银钱给他们,只他们二人胆子小,并不敢做。

    两边各说各话,谁也没个证据,吴三的哥哥嫂嫂们却是痛极气极,直接一张状纸,把何六娘、富商并两个男子一并告上了州衙,一告何六娘同奸夫买凶谋杀亲夫,二告何六娘与那两个男人素日**。

    何六娘自是不认,她虽性格一向泼辣,可对上丈夫几个哥哥嫂嫂,一对多,再兼才被抓了现行,却又怎的能打得过,只被教训得命都没了半条。

    她怕被打死,直直便跑来了州衙之中,只求速审,还自家一个清白。

    “此刻人还在外头哭呢,言说若是衙门不给她一个清白,她便要一头撞死在此地。”那小吏低眉顺眼地道。

    “那何六娘却也没有说假话,吴三几个哥哥嫂嫂不单把侄儿侄女抱走了,还把她关在屋中,每日照三顿地打,定要她供出来究竟是不是把吴三杀了,又藏尸何处,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等家事,衙门也不好管,说不得今日不审,过两日,她果真命都没了,待得其家人闹起来,又是一个棘手。”

    法理不外乎人情,虽说衙门审案,从来不是由原告、被告二人能催着定时间的,可此案发展得这般紧迫,当真是再拖不得。

    “那两名男子自述乃是何六娘自作私娼,可有证据?”顾延章看完手中状子,抬头问道。

    “虽无证据,那二人却把那何六娘身上哪一处有痣,哪一处有胎记,还把那吴三往年间何日出门,何日归来,去了那一处行商,卖的是什么货,都记得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那二人还晓得何六娘有几件小衣服的样式颜色,都说得一一对应。”那小吏毕恭毕敬地道,他虽然口中说着并无证据,实际上言语之中,却已经有了倾向,无论谁来,都听得出他已是认定那何六娘当真是私自为娼了。

    “衙中可是有人去找寻吴三尸首?”顾延章继续问道。

    看手中状子,吴三失踪至今,已是有了四五日,衙门里头已是接了这个案子,按道理说那田判官早该开始查案才对,就算找不到人,也会有些线索。

    那小吏摇了摇头,道:“田判官已是带着衙役去那吴三家中一一寻过了,又把其人家中上下翻遍,全数记载在案,还掘地三尺,却并没有任何发现。也跟着吴三家人在沿江一一找过,还特意交代江上舟子、渔夫在下游帮着打捞,也未见着尸首。”

    顾延章便对那小吏道:“去取这个案子的宗卷来。”

    小吏应声而去。

    不多时,果然把宗卷呈了上来。

    顾延章细细翻看了一回宗卷,眉头不由得也皱了起来。

    这个案子,当真不好判。

    先说一告何六娘同奸夫买凶谋杀亲夫一事。

    截止今日,吴三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吴三失踪,据其妻子何六娘自陈,乃是寅时中出发。

    这时辰实在是太早,路上几无行人,无论是邻居,还是街坊,没有一个得见过的他人影的可以说并无人证证明他究竟有无出门,换而言之,并没有人知道这一日寅时,吴三是不是还活着。

    这是家中的情况。

    而在另一边,吴三与侯大约好的卯时三刻在赣江边上停泊的小舟上碰面,吴三家中离得远,是以他出门早。侯大因为家中有事,耽搁了一会,推迟到寅时三刻才出的门,等到得赣州边上,小舟之中,与那舟子搭上话时,已是过了约定的时间小一刻钟。

    辰时正,根据舟子与侯大自陈,并未见到吴三人影。

    这是江边的情况。

    如果何六娘没有骗人,那吴三便是在寅时到辰时之间出了事。

    从吴三家中,到赣江边上,有好几条路,有大道也有小道,自他失踪以来,家人已经在沿途翻过许多遍,州衙之中,也着里正、兵丁,并衙役跟着寻访过,连一件衣衫都没有见着,赣江里也没有找到任何同他有关的东西,倒是叫那些船夫渔家捞了不少肥鱼上来。

    而如果何六娘骗了人,吴三其实并未出门,而是在家中便被她择时择机谋杀了,可尸首又何在?她一个女子,饶是平日里再泼辣凶悍,也不能把一个大男人突然之间变不见了罢?

    若要当真是何六娘下的手,那么是否有同谋,若是有同谋,同谋又是谁?会不会是她新勾搭上的富商,或者又是其余人?

第二百八十三章 案情(下)

    田推官已是细细查问过涉案之人,侯大与舟子只知道自家没见过吴三,何六娘子一口咬定吴三寅时中已经出门,富商自述那几日自己一直在附近县中收购赣橙、茶叶,并没有回赣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那富商总有一些空档时间是没有人证的,又因他总在附近县乡活动,其实要回赣州城,也并不需要花费太多功夫,如果说他要以此来证明自家是没有嫌疑,却也难以叫人信服。

    再说二告何六娘与那两个男人素日***。

    何六娘自陈自家乃是被人下了迷香,才难以自抑,就这般着了歹人的道,所谓的***、私娼,全为污蔑,自己清清白白,除却吴三,并无半个丈夫,便是后来同那富商好上了,也并未有任何首尾。

    然而这话又被富商给推翻了。

    因吴三出了事情,富商还未来得及同何六娘通气,便被吴三家人擒住了,又扭送前往州衙。他多年行商,颇有积财,并非没有见识的小商小贩,知道那吴三泰半凶多吉少,自家极有可能被卷入了命案。

    如果是寻常的案件,也许能想想办法脱身,可这命案,却是没有那样简单的。又兼被一路送来的过程中,吴三家人甚是凶悍,短短的一程路,那富商竟是被打吐了好几次。

    他知道自己乃是外乡人,极害怕一个不好,就要被吴三家人打得半死,索性自请收押,不敢再回客栈住,只等这边案子一了,便要回乡,至于何六娘,他也不要再理会了。

    因早有了觉悟,田推官问话,问什么,他就说什么,十分配合。

    照那富商所说,他这一回全然乃是被何六娘所诱惑勾引,自家把持不住,这才受骗上当。

    何六娘说她家中颇有人脉,能帮他在赣州城内以低价收茶叶、赣橙,又说自家年轻貌美,不嫌弃那富商乃是鳏夫,愿意嫁与他。

    何六娘端的是貌美,那富商许多年来,甚少见到她这般容貌身材的,尤其某一回见面,她穿一身水红色的小裙,嫩色的抹胸,出去寻他,那腰简直同水蛇一般,胸是胸,腿是腿的,叫他半点也推拒不了。

    “睡过了。”

    那富商老老实实交代。

    因是出了事情,他也不瞒着,索性直说了。

    原来那富商其实并没有娶何六娘的打算,只想借她家里头在赣州城内的关系,帮着自己扩展人脉。他口头虽然是答应了,可并不准备兑现,他同吴三做过生意,拿定了对方好脸面,又同何六娘有了儿女,绝不肯合离的。

    他早打定主意,反正睡了也白睡,出来这样久,同何六娘睡一处,又能帮着自家做生意,又能省一回下窑子的钱,世间哪里去寻这样好的买卖。

    据他所言,何六娘之所以不想同吴三在一处,是因为吴三一则没本事挣钱,家中许多基础,又有兄弟姐妹帮衬,还有积财,这都做不起来,每日只会走街串巷,卖些小东西,半点用都没有。

    还有一个,则是因为吴三房中不行,何六娘嫁与他多年,几乎形同守寡,家中两个儿女,也不晓得是怎的才怀上的。

    这是富商所供。

    而那两名男子说的话,则与那富商不谋而合,只说何六娘其实收他们并不多钱财,只是看中他们房中厉害,而那一日确实点了香,却不是迷香,而是助兴的香。

    不止这一次,其实从前两人同何六娘在一处时,也常常点。

    盖因三人每回总是一齐同睡,何六娘为着更尽兴,总要有些新鲜玩意、物什才好。

    不仅如此,三人同睡时,起初总在卧房何六娘同吴三的床榻之上做那三人夫妻,后来便转移到院中、堂中、乃至厨房、厢房之中,按着何六娘的说法,那样才“新鲜”。

    而这一回,三人先是去房中拿了许多东西出来,才在堂中行的事。

    那两名男子直喊冤,只说自家乃是合奸,不是强奸,再则全是为何六娘所诱,才一时迷了心窍,只求从轻发落。

    这是两名男子所供。

    田推官照着两名男子的口供,去何六娘同吴三房中搜寻,果然找出来许多房中玩意,同那两名男子说的一一对应上了。

    顾延章还在细细推敲案子的宗卷,不想王庐已是匆匆自外头而来,急急道:“通判,有一妇人抱着衙前狮子不肯放手,又有几人欲要上前将其拖走,如今州衙外头指指点点,衙役无奈,本想要驱散,偏那女子以头抢地,已是磕出血来,观者一片哗然,群情激动,只要州中开堂速审。”

    他急得满头是汗,直道:“我已问过州衙上下,这个案子乃是原来州中田推官所接,他请了病休,不若先同那妇人说了,把人打发回去,待得田推官回来,再做处置?”

    王庐话刚落音,许明已是拦道:“切切不可!”

    他害怕顾延章一时分辨不清,当真听了王庐的话,把那何六娘打发回去。

    这般行事,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少不得要被传出州中,叫上下百姓都觉得新来的通判没本事,连个案子都不敢审。

    然而他话才说完,便见顾延章点了点头,又对那小吏道:“今日丑时一刻开审此案,你去着人把吴三家中兄长、何六娘子家中父兄亲眷请来。”

    那小吏先是一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般,应了声是,立刻退下了。

    王庐却是大惊失色,忙道:“通判,这案子怎能下午便开审?!如今尸首未见,推勘官、仵作也未有什么线索,当堂审案,也只能拖一拖而已!这是来后头一回审案,务要找些容易审得出彩的案子,才好在州中立起威来啊!”

    王庐这话确实没错,这是顾延章接任通判之后,头一回审案,若是审得不好,少不得要被州中百姓议论,一旦起步没有做好,给他们留下了庸碌无为的印象,以后在想重新树威,便千难万难了。

    哪一个新官上任之后的第一例案子,不是千选万选,挑那些容易审得成绩的!而像这一回何六娘的案子,无头无尾,也没有什么证据,当真要审起来,最容易叫人不服气。

    然而顾延章却是不甚在意地道:“无妨,我且看一看,这案子倒还不是很难。”

    他这般自信满满,然而手下两个幕僚,却是难得地默契对视了一眼,俱是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

    王庐自不必说,便是那许明,也有些心慌起来。

    这样一个案子,顾延章要怎的审?

    究竟年岁还小,莫不是从前一路太顺,不晓得其中厉害?

    对州官来说,审案子也许只是依律办事,可你办了,也要别人信服才行,若是判的结果州中百姓俱是觉得不妥,闹出乱子来,无论是监察御史,还是走马承受,可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且不说一封奏章,便能叫一个通判诚惶诚恐,若是当真引得刑部注意,叫人重审此案,一旦翻案,三年磨勘,便要变成四年五年。

    这对官员来说,延长磨勘时间可是比杀了他们还要痛苦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 宣扬

    比如唐奉贤才到赣州时就曾经判过一个案子,乃是兄弟争产,那案子乍看之下十分简单,他依律而判,自以为并没有什么问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原告被告均是不服,结果闹到转运司和提点刑狱司,两司都发现关键性的证据当中有一个很大的漏洞,最后从府库的旧档中莫名其妙翻到了突然冒出来、压在箱底的初始田契、地契凭证,依靠着这几项,判出来的结果同唐奉贤的初判截然不同。

    因着此案,唐奉贤在州中声威大降,这还罢了,罚铜之外,足足叫他延了一年的磨勘。

    若不是其岳父得力,在京中使得动银钱,他哪里去得了荆州!不轮去哪一个下州,便要谢天谢地了!

    然而与官员相反的是,胥吏们从来不需要有这个担忧。

    唐奉贤不理事之后,所有的刑名狱讼,几乎都推给了判官、推官、录事参军,可在众人审案之前,都要经过下头胥吏的过手看状。

    总管前期接案事宜的,正是押司李定。

    有了李定在前头理顺,几乎泰半的案子,在正式审理之前,都有了极为明显的指向性,判者几乎不费力气,便能把案子审了。

    当真是案子那样容易审吗?

    其实不然,数十年的老吏,精通律例,擅长笔札,耳目遍布州衙上下,想要操纵司法,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与官员相比,吏员不会有人在后头盯着,不会担心官声,不用害怕磨勘,更没有走马承受、监察御史的弹劾。

    毕竟在许多官员眼中,胥吏地位微末,全然不被他们放在心上。

    无他,上不得台面尔。

    就像一人肩负监察教化民风之职,见到有人在当街便溺,定会上前阻止,并做责罚;可若是见到一条野狗当街便溺,却并不会去计较一般。

    然而官员们看不上胥吏,却不代表胥吏没有本事。

    为吏者往往久居一职,熟悉各种政务律法,了解当地民情,几乎都是父职子继,说只手遮天略有夸张,可要欺上瞒下,却是毫不费力。

    古往今来,只要做官,就要斗吏,区别只在于能臣能降服恶吏,使之为己驱使,尽量将其危害降到最小,可庸臣却只能为恶吏所骗而已。

    都说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一句形容,放在官、吏身上,也是一般的贴切。

    官员需要胥吏去做事,可与官员相比,吏员的俸禄,可谓是低到了可怜的地步。

    除此之外,吏员的晋升途径与官员全不相同,哪怕升到吏员的最高级别,也未必能得到出职入官的机会。

    胥吏入官,其条件之苛刻,已经是万中无一。

    而胥吏便是当真入了官,其阶官与升迁差遣也都有极大的限制,阶官升到从政郎酒不能再往上升了不说,便是差遣,也往往是被人选剩挑剩的,不是去广南、琼州,便是去滇地等处监酒、监茶,背井离乡之外,还绝无油水可捞。

    是以依着李家的势力,李定想要做官,其实易如反掌,可他却一直自己压着自己。

    毕竟一旦得了官,依着本朝惯例,便不能再留在本籍。相比起来,一个区区的官身,与李家在赣州百年经营攒下的势力、何靠着这些势力能捞的油水,孰轻孰重,傻子都知道。

    便如同此时此刻,李定舒舒服服地坐在公厅中享受着烹茶之乐,转瞬之间,那一边顾延章话刚落音,这一边即刻就有人将新任通判下午将要开堂审案的消息传了过来。

    李立站在下首,高高兴兴地道:“伯父神机妙算!果然年岁小,初入官场,最爱逞能,眼下田判官不在,此案缺证少据,他也不好好看一看,就这般钻进套来了!想来是还不知道,这一任亲民官审案,究竟是什么状况罢!”

    李定却是道:“这话说得还太早,尚不知他判案手段如何。”

    李立信心满满地道:“大伯太谨慎了,这些年来,咱们经历过的进士官人还少吗?状元郎又怎样,文章做得好,带兵带得好,脑子转得快,却不代表会判案!”

    “没个几年的水磨功夫,难道还能把那厚厚的《大晋隆重详定刑统》给背熟了?!况且即便背熟了,哪里用什么律,他一个新官,不过读书时听过几个案子,又怎的会知晓哪里用什么律,判词怎的写,这可不是在皇城里拍拍脑门便胡诌得出来的!”

    李立嘿嘿一笑,道:“最好他随意判!等到判得错了,等我拿出去宣扬一番,再看转运司怎的发回重判,不叫他大大丢一回脸,怎的见得出咱们家的本事!”

    李定摇了摇头,道:“案子未判,口气先莫要这样大,我且问你,我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李立连忙点头,又道:“尽皆是办妥了,侄儿寻的人最是靠谱不过,也没有自家露头,便是出了事,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李定颔首,道:“既如此,趁着日头还早,你叫几个兄弟,也帮着顾通判好生出去说道说道,新官上任,又是头一回判案,无论怎的,都不能这般慢待了。”

    李立心领神会。

    官也是人,新官头一回审案,见到下头乌压压一片百姓,心理上都弱了三分,若是判得不好,外头鼓噪起来,更是容易不知所措。

    况且人越多,待得案子判完,就越容易传扬开来新通判无能,倒也省了他们之后的力气。

    ***

    冬日正午,正是赣州城内的酒肆、饭馆、茶楼极热闹的时间,惠丰酒楼里头,众人正交口议论起近些日子最为惹人注意的一桩事情,便是章江街角吴三失踪并其妻何六娘***一事。

    “照我说,十有**,是那何六娘伙同那外地商人,一起杀了吴三!”一名中年男子露着一口大黄板牙,拍着桌子道,“你瞧何六娘那副模样,一瞧就是个不安于室的,前一阵子我打她家门口过,见她穿得花枝招展的,胸脯两团肉都露了个大半出来,站在门口同旁人说话,我就多看了几眼,她就骂我‘色胚,眼睛珠子被狗吃的’,自己穿成那样,不就是叫人看的?!”

第二百八十五章 开审

    黄板牙话才落音,旁边就有一个游方郎中笑道:“老朱,你怕不只是多看了两眼罢?”

    游方郎中刚说完这一句话,周围的人便哄堂大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人揶揄道:“老朱,你是不是不服气?平日里头你们几个日日混迹在一处,偏那何六娘就瞧中了梁大梁二,愿意同他们睡,不愿意同你睡?怕不是你那物不行,何六娘看不上你罢?”

    “你他妈的才不行!老子尿起来要比梁大梁二两个加起来还高三尺!”黄板牙激动得满脸通红,反驳道,“你们没听说吗?他们两个是给了银钱的!何六娘这种荡/妇,倒贴钱老子都不愿意要!”

    “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高三尺?你怕不是要尿上天了!”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被众人这般嘲笑,黄板牙气得眼睛瞪得大大的,骂道:“你们懂个屁,那梁二便算了,梁大是个天阉!他尿都尿不起来,怎的同我比!”

    “你这意思,合着那梁大是个傻子,自家是个天阉,还要花钱去睡觉?”游方郎中嘿嘿一笑。

    他说完这一句,也不要黄板牙答话,只继续道:“依我说,说不定那吴三就没有死!你们看,这都多少天了,若是死了,死在河里头,尸体早该找到了,死在路边上,来来回回扫了那么多次街,除非是只老鼠大的,不然也能翻出来了吧?”

    “倒是有可能那吴三向日挨何六娘子骂,骂便算了,如今还给他戴绿帽子,也不晓得那两个孩子是不是他的种,他恼火起来,自家隐遁,要等那富商吃一阵子牢狱之灾,等到这一厢审得七七八八,那富商受够了苦,再跑出来!”

    游方郎中猜完,又有人猜道:“我却觉得不是,说不得是吴三不肯同何六娘子合离,两人吵打起来,何六娘子那脾气,你们也晓得,次日吴三便要出门,她要合离,吴三不肯合离,还要走,一个混不吝,何六娘不仅骂人,还要打人。”

    “吴三那性子,平日里头在外头倒是横得厉害的,回到家里,一见了那何六娘,跟个面人一般,怎的捏都不肯反手,要说何六娘把那吴三失手打死了,我却是信的!极有可能何六娘失手错杀亲夫,没得法子,只好想办法藏尸!”

    “瞧何六娘那张脸,那个身材,啧……给我这样一个浑家,我在她面前也愿意做个面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个个都有自家的看法。

    又有人道:“还不晓得这个案子州里头怎么判!好似何六娘被吴家打得脸都肿了罢?如今只跪在州衙门前,只求速审呢!”

    “也是活该!平日里头那般得瑟凶悍,如今倒是得了报应!”

    “州里头谁来审?若还是那一位在前头审,怕不是要比谁荷包底子厚了?”

    “比钱财,那奸夫好似是个富商,他使够了银钱,吴三估计要白死!”

    “吴家也不是吃干饭的!自家弟弟没了,他那几个哥哥虽然不算有出息,却也有点家底,多少也在赣州城里头几十年了,家里头死了人,不讨还一个公道,吴家要被戳脊梁骨的!硬挺也要掏钱出来!”

    “还是做押司好,吃了东家吃西家,死个人,也能捞上一笔足足的……”

    “噤声!这话怎的好在外头说,小心被人听了去!”

    眼见酒楼里头的话题就要转开,却突然见得一人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才一进门,跨进门槛便大声道:“你们听说了吗!新来的通判要审吴三失踪的案子!”

    “哪个新通判?状元通判吗?”

    有人问道。

    进士常有,状元却不常有,赣州城这一回来接任的通判乃是新科状元,这话早早就在城中传开了,人人都等着瞧一瞧所谓的状元通判,与普通的进士通判,又有什么差别。

    那才进门的人点头道:“就是他!难道咱们州里还有第二个通判?!”

    酒楼里头人人都安静下来,只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黄板牙却是立时“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急急问道:“甚时审案?”

    那才进来的人扶着门框喘了口气粗气,道:“便在今日,未时一刻!我沿路瞧着好些人要去听,不晓得衙门口此刻还有没有好位子站!”

    他这话才说完,酒楼里顿时便像热锅里头滴进了一滴凉水一般,炸开了锅,再少人坐得住,十个有八个都结了账,急急忙忙往州衙处赶,只想去听一听新上任的通判判案。

    众人有同一志地往州衙赶,沿途见着四处是人,一打听,都是去看新通判审案的。

    此时乃是初冬,事情也少,闲人更多,吴三的案子闹了好几天,失踪还罢,最要紧有***,实在是太容易引人好奇了,一说起来要开审,都不用撺掇,个个闲人都要看衙门审案。

    黄板牙到了地头的时候,衙门外已是聚满了人,闹哄哄的,人人仿佛都是提刑司的提刑官一般,做一副权威状,唾沫横飞地给案子下着定论。

    他靠着一张厚脸皮,硬生生挤到了前半截,还没站多久,州衙的正门便由内而外打开了,紧接着,仪门也“吱呀”一声大开。

    随着水火棍在地上的敲击声,与衙役们口中的威武声,一名身着绿色公服的官人走上了堂。

    黄板牙离得远,又被人挡着,看不甚清对方的脸,只觉得高堂之上这一位官人坐得板正,身形健武。

    只听“砰”的一声惊堂木响,明明隔得远远的,竟也能把里头新通判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宣吴大经、何六娘、刘越、梁文、梁武上堂。”

    随着新通判一声令下,吴三的哥哥、何六娘、富商刘越,并两名同何六娘共/奸的男子,一同被带上了堂。

    很快,便又有一名衙役走到了门口,道:“通判有令,放五十人入内旁听!”

    外头一阵骚动,围观者个个往前头挤,很快,五十个人便被放了进仪门,站在大堂外听审。

    黄板牙运气好,竟也挤了进去,挑了个不错的位置。

第二百八十六章 判案(上)

    顾延章坐于堂上,扫了一眼下头的三拨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早把田推官的宗卷看了无数次,可看案牍、听吏员转述,与真正面对面见到相关人等,却又是截然不同的。

    这是他头一回审案,三个幕僚,没有一个有刑狱经验,俱帮不上大忙,而州衙的胥吏,此时立场不明,也不能做信。

    而今只能靠自己。

    偏生这个案子证据极少,依照现有的信息,想要做出审判,难有可能。

    好在为着此案被吴三兄嫂闹得甚大,州中前期做的调查得十分细致,推勘官去过赣江岸边、舟子经停之处实地查访;也去过吴三家中把一应情形登记在册,无论家俱形制,摆放,乃至地下的翻掘,都写得清清楚楚;更把众人的供词、找寻过的地方及相关情况,都记载得十分细致,倒也为他省了不少心力。

    等到外头众人站定,堂中原、被告立定,顾延章一拍惊堂木,道:“本官上承天子之命,为赣州通判,正要清晏诉讼,还案情公道。今有吴大经诉同乡何六娘、梁文、梁武,诉许州刘越一状两案,且将诉情禀来,本官自当依律而判。”

    顾延章一声令下,原告吴大经便上前一步,将弟弟吴三失踪前后情况、并那日在弟弟家中看到的何六娘与梁文、梁武二人**一事一一禀来。

    他一面说着,声音都哽咽起来,眼圈也红了,好容易将诉告一一陈述完毕,再忍不住,掉转过头,对着何六娘子骂道:“你这***!怎的不早早全身流脓烂死!”

    他顾忌在衙门堂上,自觉说话已是十分客气,然而旁边衙役却是将手中杀威棒一横,冲地上用力击撞出声,吓得他一个激灵,再不敢多话。

    一时吴大经陈述完毕,何六娘却是一仰脖子,上前一步,冲着顾延章福了一福,口中道:“民妇不敢欺瞒官人,实是没有谋杀亲夫,吴三那日极早便带着行囊出门了,民妇自在屋中歇息,后来侯大与那舟子上门来寻,我才晓得他出了门去,并未到得舟上,却是不知去向!”

    她理直气壮,自澄清了许久,一时说到***一事,又道:“那日我正在收拾东西,莫名其妙地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也不知道中了什么药,待得再醒来,已是为人所欺!”

    旁的女子若是被人奸污了,又要上公堂自述,还当着州中百姓的面被人口口声声骂“***”,被众人指指点点,十有**连话要说得颠三倒四,经不得事的,寻死觅活也是有。

    然而这何六娘虽然被打得只剩半条命,却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讲述得明明白白。

    她话刚说完,旁边梁文便大声道:“何六娘,你在装什么相!往日是谁勾搭的我们兄弟二人?你忘了那件红底金丝线的鸳鸯戏荷叶的肚兜吗?!上个月吴三去会昌县买橙子,你穿那件肚兜同我兄弟二人在房中戏水,都忘得干干净净吗?你忘了,我们可忘不了,你能不认账,总不能把右半边屁股上的那颗红痣给变没了罢?!”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何六娘柳眉倒竖,怒骂道:“我甚时同你二人戏水了?!就你那德行,胯下半两肉都没有,老娘还同你戏水!呸!做你的大头梦吧!你二人强/奸于我,还要诬我合/奸!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想要做甚?!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梁武却是冷笑道:“你如今倒是翻脸不认人了!”

    一面说,一面上前一步,对着顾延章道:“请通判明察,若不是这妇人勾引,小人兄弟两又怎的会同她有苟且,且不说强/奸乃是大罪,我兄弟便是有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乱来!”

    又道:“的是合/奸,不是强/奸!合/奸有多一年了,月月都在她家里头,最少也有一月三五次,有时睡她与吴三的床,有时睡在厢房,有时睡在厨房,有时睡在堂屋……”

    说着把吴三行踪、并何六娘素日常穿贴身衣物、身上特征等等一一道来。

    何六娘气了个倒仰,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辩白。

    那梁武冷嗤道:“你且说来,那吴三上个月、上上个月是不是去了会昌、赣县买橙子、香菇,你有没有那几件里衣里裤,你身上有没有那几个痣……”

    何六娘被梁武扯着私事大说特说,偏都是驳无可驳,气得满脸通红,待要骂人,在这公堂之上,却又不敢擅动,只胸脯一起一伏的,恨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黄板牙站在公堂外头,听得里面越说越是私密,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得转头同身边人道:“这何六娘,死到临头了,还要嘴硬!”

    那人却是个中年书生,也摇头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底都被扒光了,还在这里抵赖,何苦呢!这吴三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浑家,戴顶绿帽子也就算了,连命都搭上了……”

    “谁说不是,这还有什么好审的,依我说,直接当堂打一顿,关起来拉倒!都说抓奸在床,这都捉奸捉到地上了,难道还想抵赖?再赖下去,怕是身上哪里长什么样子,都被人抖出来了!”

    黄板牙话倒是说得挺担心的,可那口气,却是又期盼,又幸灾乐祸。

    不止是他这一处,五十名旁听的百姓中,有大半都在窃窃私语,如同看一场大戏一般,而外头更多围聚之人,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后头看不见听不着的,连忙向前头人问话。

    顾延章坐于堂上,却是再无心关注外头旁听之人,而是认真思索着方才诸人的供词。

    片刻之后,他一拍惊堂木,对着梁文、梁武问道:“你二人自述与何六娘***一载有余,每月在何六娘家中与其合/奸数次,熟悉无比,出入如己家,可是确事?”

    那梁文、梁武二人异口同声道:“的是确事!”

    顾延章对着坐在一旁的书吏交代了一声,对方便立时站起身来,把手中的供词朗声读了一遍,又问梁文、梁武二人道:“若无不妥,便画押罢。”

    二人均无异议,按了手印画押。

    堂上顾延章又对何六娘道:“你自述与梁文、梁武二人并无***,从前素无往来,此番乃是被下药***,可是确事?”

    何六娘大声道:“若有半句谎言,民妇一头撞死在此处!”

    她说完此话,又道:“民妇不独不曾与梁文、梁武两个孽障有半点瓜葛,便是当日眼睛瞎了,看上了那许州来的商人刘越,与其谈婚论嫁,也不曾将其带进家门。民妇行事光明磊落,全因吴三没有能耐,整日只会家长里短,不晓得上进,才要与他合离,可一日不合离,一日便仍是他吴家妇,绝不会有负于他!”

    她话刚落音,外头便是一阵低低的嗤笑声。

第二百六十七章 判案(中)

    便如同窑子里的接了几年客的私|娼,与常去照管同屋姐妹生意的恩客,说自家乃是清白之身一般,何六娘说自己私德无亏,是再没有人相信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且不说她素日里头就穿得花枝招展,说话行事泼辣开放,又有与富商刘越私下勾搭一事,早叫赣州百姓都认定了这女子乃是水性杨花之人。

    顾延章却没有理会外头的声响,而是继续对那何六娘道:“既如此,你便将被歹人所欺那日从早到晚的情景慢慢道来,因得甚事,做了甚事,事无巨细,半点不要疏漏了。”

    何六娘只道:“自民妇家中那口子失踪之后,我便日日同他兄嫂外出寻人,因儿女尚小,须要有人看顾,便将孩儿送回娘家,那日方才把几间厢房锁好,回了堂屋中,正在收拾东西,待要去寻兄嫂再外出找人,坐在桌边,才要喝一口水,接着头脑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果然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顾延章便道:“你自述并不曾与那许州人士刘越、同乡梁文、梁武有染,亦不曾将其三人带进家门,既如此,三人合该从未去过你家中,可是确事?”

    何六娘梗着脖子道:“绝无假话!”

    得了顾延章示意,那书吏又把何六娘供词读了一遍,叫她画押。

    一时顾延章又问那富商道:“刘越,你自述曾与何六娘有过首尾,是在何处,有过几回?”

    刘越咽了口口水,道:“次数不甚记得了,不过少说也有十余次……”他停了一下,两三息之后,才答道,“是在她屋中行的事……”

    一旁何六娘登时大骂出声,道:“刘越,你个狗娘养的!老娘哪一处对不住你?!”

    她还待要再骂,却被衙役止住了。

    一时顾延章又问了刘越好几个问题,他老老实实立在原地,也不去理会那何六娘的怒目而视,只一一仔细答了。

    他自陈道:“小人那日去南平县收香菇,因入了冬,天色黑得早,那一处个个客栈里头人都满了,小人便没有留宿,只在一处破庙里头窝了一晚上,次日早间把买卖做了,中午便回了赣州城,就在城门口遇得吴三兄嫂,此数人目无王法,对小人横加打骂……”

    富商刘越在供词上签字画押之后,三名被告,就算是审完了。

    外头人人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黄板牙皱着眉头对旁边的书生道:“这状元通判问的一大通,一点用都没有!怎的判啊!”

    书生也道:“不是说是个新官,才得了状元就来此处当通判了,你还想他会怎的判?能把案子听个囫囵,便算是不错了!咱们赣州向来风水不好,你看那山,正正就是龙尾巴,被龙尾巴扫过,能有什么好事!”

    两人仍在交头接耳,堂上顾延章已是对梁文、梁武、富商刘越道:“你三人都自述曾在何六娘家中与其行事,此述可有改动?”

    三人俱是出言否认,并说全是实言,不会翻供。

    顾延章便出言道:“既如此,梁文、梁武二人在何六娘家中出入一载有余,刘越在其家中进出十余次,正该极为熟悉其家中情况罢?”

    梁文、梁武相视一眼,俱都点头,刘越却是犹豫了一下,道:“小人并未多做留意……”

    顾延章道:“出入十余次,即便并未多做留意,也该稍有熟悉罢?”

    他顿一顿,吩咐一旁小吏道:“去取几块黑布来。”

    一时黑布取来,顾延章对着三人道:“你三人既称与何六娘大被同眠多次,梁家兄弟还能将其身上模样、内衫都一一说得清清楚楚,那她那卧房之中床帐什物是什么颜色,桌椅妆台是什么形状,总该说得出口罢?”

    他此言一处,下首三人面上不约而同地僵住了,竟是半日没有答话。

    而何六娘脸上却是露出了喜色。

    顾延章又道:“也罢,既是说不出来,若是见到了,总该认得出来罢?”

    过了好一会儿,下首三人才逐个迟疑地点了点头。

    一时早有衙役把黑布蒙在三人眼睛上,又将其嘴巴用布封住了。

    早得了顾延章吩咐,从何六娘、吴三家中把小件家具取来的衙役们,将家具一一摆在堂外,冲着外头旁观的百姓道:“大家且看,这些便是何六娘与吴三家中的家具。”

    里头只有寥寥数样一个看上去颇有些年头的妆台,上头摆着一把不大不小的抚州铜镜,并几个盒子,一个红色的大浴桶,一张象牙色的床幔,同色的被褥,一方圆桌,旁边搭着几张小凳子,扫一眼就能全部记住。

    衙役们说完,又将从衙门里头、附近人家之中借了来的家具混了进去,登时五六个样式不一的妆台,四五样颜色、大小不一的浴桶、床幔、被褥,几套形状、做工不同的桌子,椅子,俱都摆在了堂外。

    很快,梁文眼睛上蒙的布就被取了下来,被衙役带到了堂外。

    “梁文,你既是进出何六娘卧房一年有余,不至于连其中家具妆被都认不出来罢?且去把东西点出来。”

    梁文的脸色煞白,站在那数十样家具、东西前头,踟躇了好一阵子。

    外头那些个闲汉见他半日择不定,便起哄道:“快选啊!盖的被子是红色的那个!”

    又有人道:“你作甚哄骗他,明明是绿色的那床!”

    梁文咬一咬牙,随意点了几样。

    堂外登时鼓噪起来。

    “这什么眼睛!几样东西长得差这么多,居然也能选错!”

    “一点也不像,莫说看一年,叫我看个三五次,我都能认出来了!”

    “这是强|奸的罢!这是压根没见过罢?睡了一年,就算被褥帐幔换了,桌子椅子,才洗过澡的浴桶总没换罢?这都认不出来??”

    “胆子真大啊!翻墙强奸!依律是入狱还是流放?”

    在衙役的阻拦下,众人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

    一时梁文的眼睛重新被蒙了起来,梁武则是被领去指认东西,果然,也是猜错了大半。

    到了这时,便是再蠢的人也开始觉出不对了。

    “翻墙强|奸啊!这等恶人!照我说,就该阉了!”一个老妇道。

    “阉了管什么用,杀了得了!”一个妇人应和道。

    且不说众人如何议论,终于轮到刘越去指认,然则他转头见到那些个家具,却是摇了摇头,手将嘴巴上头的布条一扯,跪在地上,对顾延章道:“好叫通判知晓,我实是未有同那何六娘有染,只是那吴大经押我来衙门时,逼我这般说的!”

    原本立在一旁的吴大经惊道:“你这是满嘴喷粪罢,我何时逼过你?!”

    刘越言之凿凿,把路上吴大经如何恐吓他,说如果他不承认,便叫他出了衙门,再没命回许州云云一一话来。

    顾延章却是没有理会他这番话,而是问道:“你说你去南平县收香菇,那香菇钱几许一担?”

第二百八十八章 判案(下)

    南平县多产香菇,越近冬日,香菇的朵型开得越好看,也越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时正当行商往来之际,县中外地商人尤其多,刘越在集日一时寻不到没有客满的客栈,只得找间破庙住了,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正因他不住客栈,便没有了人来证明他在吴三失踪那日是否当真在南平县中。

    更因往来商人甚多,想要在当时集市上找出见到过,又能认出刘越的人,也并不容易。

    不过既然他自称是去收香菇的,总不至于连价钱都说不出来罢?

    过了好几息的功夫,刘越道:“要看品相来定,好品相的三五十贯一担,品相一般的,十贯一担也是有的。”

    顾延章脸色不变,不置可否,又问道:“你在南平县哪一处集市询的价?”

    刘越答道:“在福口集市询的价。”

    顾延章问道:“从哪一个门进的?”

    刘越对答如流,道:“从有两棵老槐树的那个西门进的。”

    堂外,一人轻轻拍了拍黄板牙的肩膀,小声问道:“老朱,你不是南平县的吗?你们那福口集市是不是门口有两棵树啊?”

    黄板牙一回头,原来是方才在酒楼里头的那名游方郎中,不愧是摇幡走街的,脚这样快,竟也挤进二门了。

    他想到才被对方挤兑,本待要不理,却见旁边几人都看向自己,一时又有些被人关注的飘飘然,话头也起来了,道:“是有两棵树,上百年了!上月回去我还瞧见了……”

    他还待要再说,却听堂上又开始问起话来。

    众人立时便把脸转回去,专心听起审案来。

    顾延章已是继续问道:“你去的时候,见着那两棵老槐树了吗?”

    刘越立时脱口答道:“见着了!”

    顾延章停了片刻,又问道:“你自述住了一间破庙,那间破庙在于何处,供的什么神像?”

    刘越想也不想,即刻道:“在于南平县外北边两里地处,正供着一个大半丈高的祝融公。”

    “你拜了祝融公吗?”

    “小人走南闯北,依着惯例,借神仙的地头住,定然要拜的,少了这礼数,是要遭谴的。”

    “去南平县收货,随身除却铜秤、全干的用来做比对的香菇,湿帕子,还有什么一定要带的?”

    “还有白水,试过香菇,用白水漱过口,才好一一再试口味。”

    “你这一行,可有被偷被抢,可有斗殴滋事,可有遗漏随身之物?”

    “尽皆没有,十分顺利。”

    顾延章点了点头,面色也舒缓了两分。

    听到这里,众人忍不住又回头看那黄板牙。

    黄板牙一副一锤定音的模样,道:“确是有一座祝融庙……”

    他忙地解释道:“去我家那处收香菇,定要自家带秤的,省得被人贪了便宜,差得一两,便要差不少银钱!也要自带干菇,好做斤两比对,免得有人把干香菇上头洒了水,又容易发霉,且放不久,又要重上三成还多。”

    那游方郎中道:“看来这姓刘的实是被冤枉了。”

    起先同黄板牙说话的那名书生便道:“确是冤枉,从前我外出游学,见着外地厉害官人审案,便是用的这一招,先是急急发问,东也问,西也问,有有用的,也有无用的问话,其实不要紧疑犯答什么,要紧是看那疑犯的面态、动作、答话的快慢流利与否,来认定这人是否有所欺瞒。”

    那书生摇头晃脑地道:“若当真是没有去过,或是犯了错事,回答到许多问题时,难免磕磕巴巴,吞吞吐吐,可你见这姓刘的商人,并无半点为难,问什么,答什么,虽是上了公堂有些紧张,却还是有底气的样貌,那日当真是在南平县无误了!”

    众人皆是第一回听得这等审案法子,都有些叹服,正要感慨一番,却听堂中又问起话来。

    堂上顾延章却是过了一会,才问道:“你既是在南平县的西门进去,又见到那两棵老槐树,可见着两树之间,有摆着什么东西?”

    刘越怔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的样子,过了一息,才道:“未曾见到什么东西,许是我去的时候,恰好没有?”

    那书生小声道:“且看,这便是新通判在诈了!你想,他一个新来的,此番临时起意,怎的知道哪一时哪一处有什么摆设我原也见过有官人这般审,虚张声势的,其实并没有这回事,当日那疑犯便是吃不住这一招,答得吞吞吐吐,后来大刑一上,立时招了。你且看这姓刘的,是不是一看就是在说实话?”

    众人纷纷点头,深觉有理,正待要附和一通,却听堂上形势为之一转。

    顾延章把惊堂木一敲,冷声道:“刘越,你既是六日前至的南平县,又睡的祝融庙,怎的会不知晓南平县月前遭了山火,早把那祝融庙中的祝融真身请去了西门两棵老槐树下供着,祝融庙中空荡荡的神台,你是怎的瞧见大半丈高的祝融真身?明晃晃的神像在福口集市西门处两棵槐树间摆着,你是怎的才瞧不见?”

    刘越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发白。

    他一张嘴翕翕合合,正待要说话,却半日没有说出来。

    顾延章已是又道:“你回赣州城半路便被吴大经率人拦下,身上物什俱已在州中收管,当时你画押确认过,你此刻再指认一回,可有短少。”

    一时早有衙役把刘越当日身上的行囊带出来,一一摆在地上。

    乃是一套冬衣,些许铜板,几块散碎银子,两方帕子,一个牛皮水囊,一个小袋子,里头装的干香菇。

    此时虽不是深冬,可天气已经开始转寒,刘越却是额上、鼻头上都冒出了涔涔汗水,他看了许久,一开口,声音竟有些干涩起来,道:“没有短少。”

    顾延章便道:“既如此,我只问你,你去南平县收香菇,你随身带的铜秤呢?”

    堂外众人纷纷往里头探看。

    随身带的铜秤呢?

    地板上那些许东西当中,并没有铜秤的踪影。

    “你这一路既未有丢失物品,也未有遗漏东西,莫要告诉我,你是自家把那铜秤给丢弃的。”

    顾延章此话一出,堂外登时一片笑声。

    此时铜贵,比起银子,也就逊色一点而已,除非是脑袋出了问题,并不会有人把铜秤扔了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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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成前朝忘恩负义的逃难女,正逼得一个小豆丁去卖身为仆。季清菱看着小豆丁身契上的名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大爷,咱们打个商量,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既然将来您要出将入相,能不能就放过我这一遭?娇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