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英雄的绝响
魔女由高翔的身体内逃逸出来,一飞冲天。
关文急追上去,一前一后,如流星赶月。
魔女的身体瞬间变得顶天立地,忽而又小如芥子,时而化为花鸟鱼虫,时而画作青峰古树,繁复变化,层出不穷,但却始终逃脱不了关文的追击。此时此刻,关文心头只剩一个鲜血写就的“杀”字。
倏地,魔女竟然突破了赤焰尊者以六字大明咒构建的山谷平地,二次进入崖下黑洞。
关文毫不犹豫地追进去,直抵黑洞最深处那圆形池塘。现在他才明白,人类的**摧毁了魔女自身的力量,却不能令她粉身碎骨,所以才有机会借着高翔的身体与唐绝的灵魂冲出黑洞。
魔女站在那水晶平台上,裙裾低垂,再也没有了杀人饮血的嚣张狂妄气势。
“饶我一命,求求你,我真的不敢再杀人了。如果你愿意,我甘心做你的女仆,为你做任何低贱的工作。我愧对那些已经死去的人,给我机会,我会每天诵经转经,超度他们的亡魂早入轮回。求求你,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她的长发垂入水中,影子倒映于水上,孤苦无依,如残冬里最后一朵枯荷。
关文站定,相隔三十步,远远地看着她。
“我知道,很多佛家典籍上说,魔也是可以皈依的,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看,我手中根本没有刀,只不过是为了自保杀人。你肯定明白,有时候为了活下去,我们必须做一些违心的事。我也憧憬过,像这世界上的普通女人那样,嫁一个好男人,生很多白白胖胖的娃娃,在家相夫教子,平安无忧地过完一辈子。我发誓,我真的那样想过,但没有人给我机会。这次,如果你肯高抬贵手,给我机会,我一定能做好,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她蹙着眉,微微地抿着嘴角,柔声诉说着。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她发下的誓都能遵守,那么她就不再是魔女,而是大千世界中的良家女子。
这个世界,永远都缺少温良恭俭的好女人。好女人就像沙漠中的甘泉那样,稀少而珍贵,一旦出现,就能让荒凉死寂的沙漠变成生意盎然的绿洲。
关文的心忽然软了,像浸在温水里的冰。不过,他心底有另外一个声音在清醒地响着:“除魔务尽,除魔务尽,除魔务尽……”
正是因为这声音的督促,他高举着大刀,一步步踏上那条小径。
“求求你,求求你,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你的心无比善良,难道一次小小的机会都不能给我吗?你看,我是如此卑贱,我跪下来求你——”魔女真的向着关文双膝跪倒,匍匐在地,不敢起身。
她的衣服在刚才的追逐中撕裂,大半身体已经裸露出来。那样美丽的身体,就算只看水中的倒影,也足够让世间男人目眩神迷了。
关文止步,他胸中的杀机已经散了,真的愿意给魔女改过的机会。他是男人,如果是在两军阵前真刀真枪地交手,他也许不会手下留情。现在,要他亲手斩杀痛哭流涕的女人,他实在不忍。
“好了,一切到此结束。”他把大刀拄在地上,“只要你痛改前非,我就不再赶尽杀绝。”
他松开手,大刀跌入水中,刀锋正好掠过魔女的影子。
刹那间,跪拜着、刚刚向上抬头的魔女突然断了颈子,头落地,拖着凌乱长发滚到关文脚边。
“谢谢你。”这就是她最后的遗言。
拉萨八廓街的冬天,冷彻骨髓,少有人行。
关文刚刚画完一幅唐卡,用夹子夹住,挂在绳子上晾干。冬天气温太低,要想将画作完全自然晾干,至少需要一周。
这家唐卡铺子是勒白旺杰送他的,前者已经关闭了自己的艺术中心,正式皈依于扎什伦布寺,终rì诵经修行。
勒白旺杰曾说,金钱和**使人yù壑难平,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虔诚修行,自会心情平静,其乐无穷。如今,藏地如他那样的人越来越多,即使没有剃度皈依,也都诚心礼佛,每rì诵经转经,保持谦卑平和的心境。
“喂,宝铃离开多久了?”坐在窗前摇椅上的顾倾城抬头,合上了手中的书本。
“到今天为止,正好一年零一个月。”关文回答。
关于宝铃和宝丽珠的关系,简单来说是这样的——
宝丽珠的先祖宝禄属于大清正黄旗宝济氏门下,曾以军中文职的身份跟随福康安西征,抵达尼sèrì山断头崖时,捡到了朝歌公主留下的白铜钥匙,留给后代。宝丽珠脑中有“除魔识藏”,所以才来到扎什伦布寺,并结识了画家冰秋寒。她请求冰秋寒画出自己思想深处的“识藏”,两人因此而情根深种,珠胎暗结,那孕育于宝丽珠腹中的,就是宝铃,也即是朝歌公主的转生灵魂。正是因为宝铃的存在,宝丽珠才感觉到尼sèrì山地底魔女的杀机,不辞而别,退回香港。
宝丽珠的美丽是人所共见的,才旦达杰画的那半张美人脸,也正是她的模样。
冰秋寒放弃修行,追到香港。宝丽珠为了不连累他,故意闭门不见。宝丽珠诞下宝铃后便患不治之症身亡,冰秋寒心灰意冷,将宝铃送入孤儿院。后来,他没有返回**,而是四处流浪,终老于山东济南。
尼sèrì山一战后,宝铃便告别关文与顾倾城,返回香港,发誓要为宝丽珠守墓十年,以报母恩。
“我刚刚看到本书的第八十七回——”顾倾城轻轻拍打着书册,“章回题目是‘杨戬智斩四妖邪,白猿遭擒太极图’。我忽然想到,当rì你在尼sèrì山黑洞之内绘制坛城除魔,与杨戬用太极图构建奇幻世界擒杀梅山猴妖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难道明清小说家的著作,都跟真实历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吗?”
她看的,是明代许仲琳所著的《封神演义》一书。这是一部中国古代神魔小说,约成书于隆庆、万历年间,其原型最早可追溯至南宋的《武王伐纣白话文》,可能还参考了《商周演义》、《昆仑八仙东游记》,以姜子牙辅佐周武王讨伐商纣的历史为背景,描写了阐教、截教诸仙斗智斗勇、破阵斩将封神的故事。
关文笑而不答,因为他对这本书有更深的理解,自己接受树大师、才旦达杰、桑彻大师的屡次教诲时,时常想到这本书。他在各个轮回中的真实经历,与书中多处情节颇有吻合之处。
其实,不仅仅是这本书,他在渡劫之后曾无数次仔细阅读过中国四大名著,深以为《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这四本书中蕴含着几百条与除魔有关的线索,细细玩味,思韵无穷,幽深曲折,深不可测。无怪乎中国近现代的文人无不推崇四大名著,奉为案头至宝。
这些复杂想法,他已经跟顾倾城探讨过无数次,两人各抒己见,各有所得。
顾倾城的身世曾让关文无比唏嘘,她就是冰秋寒与前妻所生的孩子,生母在她一岁时病故,所以冰秋寒才离开伤心地,远赴**磨练画艺。顾倾城本姓冰,因此混入五国十二寺智者行列的时候,自号“冰神”。
现在,顾倾城不再是单枪匹马闯荡江湖的赏金猎人,而是这小小的唐卡铺子的老板娘。
“老板,你卖的唐卡里有没有《**镇魔图》?”三个年轻人经过铺子,一个年轻人停下来问。
关文摇头:“没有。”
年轻人皱眉:“我是问有没有那幅唐卡的临摹品?那种古董宝贝要是出现在你这种小店里就真成了怪事了!”
关文又摇摇头:“对不起,没有。”
年轻人向同行的两个女孩子耸耸肩:“真扫兴,大雪封山封路,把咱们困在这里,本来想买张唐卡,给你们讲讲松赞干布带领文成公主、尺尊公主镇魔的神话故事呢——这破铺子,啥都没有,真怀疑这老板有没有一点点文化修养,连临摹《**镇魔图》都不会?”
一个女孩子笑着回答:“算了算了,神话故事有什么好听的?我们回去上网,看看新版的《封神榜》开播了没有。听说这次的男女主角都是港台演员担纲,帅哥美女,非常养眼……”
三个年轻人嘻嘻哈哈笑闹着离去,关文与顾倾城相视苦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镇魔、除魔之战不是故事,而是真正发生过的艰苦卓绝的战争,有无数藏传佛教的智者为此献出生命。可是,现实世界中,又有谁注意到那些?大家都在过自己的rì子,追星的追星,妞的妞……于是,关文、顾倾城之流,永远只能做默默无闻的无名英雄。
“这是最好的年代吗?是我们生命中最完美的轮回吗?”顾倾城换了另外一本书,那是狄更斯的《双城记》。
“我想应该是。”关文回答。
顾倾城摇摇头,若有所思地说:“可是,一王两公主的年代,松赞干布与文成、尺尊两公主能和谐相处,成就千古佳话,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呢?宝铃离开,宁愿一个人在远方孤城守着一方小小的坟墓,为的就是成全我们。我们快乐,她一定不快乐。”
关文无语,因为那也是他时常担心的。
“我坚信,未来的某个轮回里,我们一定可以重回一王两公主的年代,做最好的朋友,成就新一代的爱情传奇,你说呢?”顾倾城追问。
门外,鹅毛般的雪花又开始飘飘洒洒起来。
关文笑着点头,揽着顾倾城的肩看那银屑碎玉般的雪。
他盼望着,大雪过后,宝铃回归,那必将是一个chūn暖花开的美好季节。
第一章 第一章 古格银眼催命符
引子 史海钩沉,古国遗迹
xī zàng历史源远流长,昔rì古格王国jīng于冶炼,阿里三围以托林寺为主寺的下属二十四座寺院的金属佛像与法器,都由鲁巴铸造。据说鲁巴铸造的佛像用金、银、铜等不同的原料合炼而成,工艺jīng湛,通体全无接缝如自然形成,其价值甚至超过了纯金佛像。其中,最为神奇的是一种名为“古格银眼”的铜像,更是被视为佛像中的jīng品,极少流传于世,所以尤为珍奇。
1997年夏季,在皮央遗址杜康大殿的考古发掘中,出土了一件jīng美的铜像,终于揭开了“古格银眼”之谜。这尊铜像头戴化佛宝冠,四臂各执法器,结跏趺坐于兽座莲台,头生三眼,额上正中眼为诡异的纵目。三只眼的眼球都采用镀银的技法做成,在金黄sè的铜像背衬之下银光闪闪,生动传神,这就是所谓“古格银眼”,看来的确名不虚传。
300年前,神秘的古格王朝一夜之间在地球上消失,留给世人的只有那记录了古格灿烂辉煌文化艺术成就的遗址。自从1985年xī zàng自治区文管会组织的考察队在此收获巨大之后,这个消亡了350年的王国突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并吸引了全球四面八方涌来的越来越多的旅行者。
古格,并未湮没在浩渺无尽、残旧破烂的xī zàng历史遗迹中,恰恰相反,在二十一世纪过去十分之一后,它已经引起了全球考古领域的十几只著名队伍,都想获得“古格银眼”中潜藏的秘密。但是,千军万马,虎视眈眈,花落谁家,也未可知……
托林寺的黄昏景sè绝美,比探索频道摄录的、xī zàng旅行杂志上的图片、旅游专家口中描述的更美。
残阳如血,照着林立的土林以及土林环绕中的远古藏庙。大地静谧,无一丝杂乱声响,一切都被披上了浓艳的橙sè纱衣,一切仿佛亘古静止,变成了一幅以蓝天、黄地为背景的神秘油画。
丁峻的越野车缓缓地停在托林寺门外,然后背着旅行袋跳下车。
台阶之下,有个披着绛红sè僧袍的年轻人正在等他。
“是香港来的丁先生吧?石先生在等您。”年轻僧人谦恭有礼地微笑着。
丁峻把旅行袋挂在肩上,双手合十,向对方致礼:“谢谢小师父,请带路。”
僧人引路,由碎石子铺就的小路向右,绕过寺庙,一直向后面去。墙内,传出酥油味、檀香味以及僧人们低沉诵经、敲打各种法器混合而成的声音。
托林寺位于xī zàng自治区阿里地区扎达县城西北的象泉河畔,托林是藏语音译,意为飞翔空中永不坠落。它所在的位置差不多是xī zàng最边缘,当然不能像拉萨地区、rì喀则地区的各大寺庙一样拥有那么多游客和朝圣者。
很快,僧人领着丁峻穿过一道小门,进入了寺院后面的僧舍区。
再往前,僧人推开了一座小院门口的篱笆门,站在门边,笑着告诉丁峻:“石先生在里面,请。”
丁峻进了院子,还没踏上屋门口的台阶,古老的木门吱呀一响,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子迎面走出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向丁峻扫了一眼,微微一笑,没有开口,而是半转身子,伸出手臂,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的身高约一百六十五厘米,皮肤白皙,鼻梁挺直,轮廓分明的樱唇上涂着极淡的口红,一瞥之间,便给丁峻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这个五官jīng致的女孩子身上穿着一件纯黑sè的皮风衣,样式简洁,剪裁合体,一条同sè的寸许宽皮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玲珑的纤腰。
“谢谢。”丁峻点头,随即踏上石阶,跨过一尺高的古木门槛,走进了屋子。
屋内的陈设古朴简单,只有一张造型古朴的长桌,三米长,两米宽,四周摆着高矮不一的椅子、方凳和长凳。
桌边坐着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人,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正在伏案看书。
“是石叔吗?”丁峻站定,低声问。
中年人抬起头,摘下眼镜,撩了撩额前垂下的灰白头发,定睛看着丁峻。
丁峻深深鞠躬:“石叔,我是石海的战友丁峻,早该来看您了,因为一些杂事耽搁了,请恕罪。”
中年人站起来,绕过桌子走近,拍打着丁峻的肩:“小丁,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这么远要你把小海的东西送来,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啊。”
丁峻把旅行袋放在桌子上,中年人的稀疏长眉颤了颤,眼中忽然涌出泪来。
丁峻狠狠心,把旅行袋打开,捧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盒。他打开纸盒,把里面填塞的土布、海绵、防震泡沫全都拿开,捧出一个黑sè的陶瓷骨灰坛来。
“石海,到家了,我答应你的,终于做到了。”丁峻低声说着,把骨灰坛捧给中年人。之前他在香港时便与中年人石妙手联系过,这是战友石海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对方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可是,有些事是必须去面对的,长痛不如短痛。
“谢谢,谢谢——”石妙手老泪横流,轻拍着骨灰坛,“小海,回家了,好孩子,爸爸等你好久了……”
这是最受煎熬的一刻,丁峻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仍然心如刀割。
女孩子默默地送上来两杯茶,又从石妙手手里接过骨灰盒,放在角落里的小桌上。
“坐吧,小丁,我一时悲伤过度,让你见笑了。”石妙手说。
丁峻坐下,从旅行袋里取出另外一个包裹了十几层的塑料袋,低头推给石妙手,语调艰涩地说:“石叔,这是石海殉职时的现场照片,本来不该把这种惨况拍下来给您,但他在执行那次任务之前就跟我说过,如果他遭遇不测,无论现场有多血腥,都一定要拍下来,洗出照片,送到您这里来。这是他交代过的,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不敢不做。”
石妙手伸出枯瘦的右手,按住那个袋子,皱着眉不语。
“石叔,您没事吧?”丁峻担心石妙手伤心过度,再出别的意外。
石妙手摇头:“没事,小丁,谢谢你送小海的遗物回来。现在,你喝杯茶,趁天sè还早,直接返回札达县城去吧。”
丁峻原以为对方会详细询问石海遇难的前后详情,却想不到这么急就端茶送客,心里不禁有些怀疑。再有,他在香港与石妙手通电话时,对方一再说两人见面后一定要彻夜长谈,并要留他在札达县城长住,像对待石海一样,拿他当亲生儿子。
“石叔,我不着急,骨灰下葬的事,如果我能帮上忙——”
石妙手再次摇头:“我这边人手不少,小事就不麻烦你了。”
站在角落里的女孩子忽然低声开口:“石叔。”
石妙手显得有些紧张,立刻转身:“方晴姑娘,你想说什么?小丁是远道来的客人,对托林寺四周地形不熟,我担心天一晚,他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女孩子低叹了一声,交叉握着双手,犹豫了几秒钟才说:“石叔,多一个朋友多一份力量,不是吗?这件事牵扯到石家后代能不能安全降生,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丁先生是石海哥的战友,有着最丰富的临阵经验,我们需要这样的人才。”
丁峻站在两人中间,静静听着,眼角余光落在石妙手之前看过的那本书上。书已经被合起来,但里面夹着的一些纸张却露出一角。
他敏锐地判断出,石妙手刚才是在看那些纸,而不是读书。
石妙手第三次摇头:“小丁跟这事无关,我自己家的事,不能累及无辜。”
丁峻俯身,掀开那本书,三张巴掌大的青蓝sè信笺纸立刻出现在他眼前。每张纸上,都画着一个奇怪的人像。
“小丁,没事的,你不要管我们,喝完茶就离开吧。”石妙手颓然说。
女孩子走过来,指着那三张纸,抬眼望着丁峻:“丁先生,你久经战阵,见多识广,不会不知道这些代表什么意思吧?”
丁峻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凝神细看,原来纸上画的是一尊佛像。佛像头戴宝冠,一头四臂,四臂各执法器,跌坐于兽座莲台之上。画中的线条在灯光下熠熠生光,好像是用金汁涂抹而成。最令人惊讶的是,佛像的脸上长着三只眼睛,中间一只是竖向生长的,即所谓的“纵目”。三只眼睛的颜sè与其它线条不同,应该是用银汁涂抹过,晶莹锃亮,耀目之极。
“知道。”他只回答了两个字。
女孩子深吸一口气,又问:“丁先生,你觉得它有什么奇怪之处?”
丁峻慢慢地回答:“据说,第三只眼中总是写着某个人的名字,也就是那个收到这种图画的人。谁接到它,谁的死期就到了。真是奇怪,这一张,为什么没写名字?”
女孩子双手颤抖,似乎正在强抑着心中的愤怒:“因为,这一张是送给一个没出生的婴儿的。婴儿没生出来,还没起名字,送图画的人,当然无法写上名字。可是,就连这个还没降生人间的婴儿,也已经上了‘古格银眼催命符’的黑名单……”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石妙手猛地吼出来。
那种画的名字,的确是叫“古格银眼催命符”,来自xī zàng山区最深处的某个地方。
古格银眼,是古代的xī zàng阿里古格王国特有的一种制作佛像的工艺,其特点是用白银镶嵌铜像的眼睛,使其眸子看起来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大陆的考古人员曾经在1997年夏季于皮央遗址杜康大殿发掘到了名为“古格银眼”jīng美铜像,与这画中的佛像一模一样。
催命符,相当于一份提前抵达的死亡通知,收到它的人,唯一可做的,就是闭目等死,因为自古至今,谁都无法抵御它的拘命魔力。
第二章 群雄毕集
其余两张,就在那只诡异的铜像“纵目”上,一张写着“石妙手”,一张写着“司琴”。
丁峻知道,司琴是石海妻子的名字。石海的钱包里装着司琴的照片,那是一个五官敦厚、面目温和的乡下女人。
“石叔,我会留下来,你赶我,我也不会走。”丁峻说。
他不喜欢过多地表述什么,决定一件事,就脚踏实地去做,绝不轻易改变。
“小丁,我已经请了好多帮手来,真的不用你插手。你是小海的好兄弟,他已经死了,我不能再扯上你。放心,这里的事一定能顺利解决,到时候我再请你来——”
说到这里,石妙手停住,因为这些话根本说服不了任何人。迄今为止,收到“古格银眼催命符”的人全都躺在坟墓里,没有一个人敢说“解决”,更没有一个人曾经“解决”这样的危机,除非是死。
“石叔,我决定了。”丁峻坚定地说,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一枚钉子,都被他重重地砸进面前的老木桌里去,“我发过誓,石海的事就是我的事,除非我死,这誓言会一直存在。”
女孩子望着丁峻的眼神中,瞬间充满了尊崇与感激:“谢谢你丁先生,我是代司琴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谢你的……”
石妙手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固执,挥挥手:“好小丁,谢谢你。”
丁峻点头,代替回答。
“方晴姑娘,请帮我招呼一下客人好吗?”石妙手说。
女孩子向丁峻微笑:“丁先生,请跟我去隔壁可以吗?那边安排了沙发,比较舒服一些。”
丁峻起身:“石叔,节哀顺变。”
石妙手忽然苦笑:“其实,我们……我和小海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的——谢谢你小丁,你去休息。”
女孩子带着丁峻出来,向左边的另一个门口走过去。
“我是方晴,请丁先生多指教。”中途,她微笑着向丁峻伸出手。刚刚,她已经偷偷擦干了眼角的泪花。
“我是丁峻。”丁峻很有礼貌地跟对方握手。
方晴的眼睛极为有神,眸子又黑又亮,如浸在冰水中的两粒黑葡萄一般。她的睫毛浓密修长,末梢微微上翘,仿佛深垂的帘幕。
丁峻能够判断出,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女孩子,定是聪黠,机智过人。
再有,方晴走路时,声音很轻,那是长期练习轻功的人特有的走路方式,仅仅脚前掌的一半落地,全凭关节韧带的反弹之力起步,膝盖以上部分,百分之百保持绝对平衡。
方晴穿的那件黑皮风衣的袖口、两侧腰眼,都有一小块地方微微隆起,很显然下面藏着微型武器,应当是尺寸极为迷你的短程手枪。
藏地的秋rì黄昏,温度急剧下降,而方晴身着单薄的风衣、皮裤、皮靴,却丝毫没有畏寒怕冷的感觉,可见她的内功很有根基。
“丁先生在想什么?”方晴很jǐng觉,大眼睛会说话似的,只一闪,似乎已经将丁峻的心思看了个通通透透。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劳方小姐关照,很过意不去。”丁峻回答。
方晴一笑:“丁先生是在阿富汗战场上见过大场面的人,能认识你,我很荣幸。”
丁峻心底一怔,忽然明白,虽然只是初识,对方已经通悉自己全部资料。当然,身在美军三角洲部队里的那段经历没什么可隐瞒的,血腥残酷的战争在他身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有经验的江湖人都能感觉到。
“丁先生别多心,这些事都是石叔告诉我的,他说你堪称是阿富汗战场上的特种兵之王,自身的战术素养极高,以一当百,所向披靡。女孩子都是有着英雄崇拜情结的,所以我对你很好奇。放心,绝无恶意,也不敢有恶意。”方晴坦白说。
丁峻淡淡地一笑:“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我只是一名很普通的香港市民。”
方晴又是一笑:“丁先生太谦虚了——”
她跨前一步,推开了老式木门。
门一开,一股古巴雪茄的浓雾飘出来,呛得两个人同时变sè。
丁峻向后退了一步,敏锐地注意到方晴纤腰一扭,滑步旋身后退,姿势曼妙之极。她有着乌黑顺滑的长发,绑成马尾垂在背后,一旋身之际,发梢飞云一般飘动起来,恍如一段悬崖上跌落的飞瀑,无比动人。
她的耳垂上镶着两粒白金钻石耳钉,在即将聚拢来的暮sè里,闪动着悦目的亮光。
在香港,丁峻看多了浓妆艳抹、奢侈浮华的女孩子,但像方晴这种明眸皓齿、纤腰束素的清纯美女,却是平生未见的。
“老石总是说要等人、等人,还等谁呢?有我们几个兄弟,难道还对付不了仇家?我早就说过,江湖上很多人都是沽名钓誉,没有什么真本事,就知道招摇撞骗。这种空手套白狼的骗子我见多了,真是的——”
有人正在高谈阔论,门一开,屋里四个人的脸一起转过来,四双眼睛带着各种各样的含义盯视着丁峻。
“朱爷、黎叔、秦大先生、戈大娘好,这位是香港来的丁先生,石叔的朋友,大家认识认识。”方晴站在门口介绍。
等屋内的烟飘散出一大半,她才请丁峻进去。
屋中四面摆着沙发,但四个人各占着一面,谁都没有起身让座。
“各位前辈好。”丁峻向四个人点头致意。
刚刚话正说到一半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大个子,即方晴介绍的朱爷。
黎叔是个白面无须的胖子,秦大先生是个面sèyīn沉的瘦子,而那位戈大娘则是吊脚眼、薄嘴唇、瘦身板的女人。
朱爷大大咧咧地挥手:“香港来的?坐。”
丁峻在门边的沙发上坐下,一边说:“谢谢。”
方晴俯身问:“nǎi茶还是咖啡?”
丁峻低声回答:“咖啡好了,费心。”
“我早说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怕有什么用?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们说,是不是?”朱爷继续口沫横飞地夸夸其谈。
其他三人一起哈哈大笑,算是对朱爷的回应。
黎叔笑嘻嘻地说:“是啊是啊,老石当医生当惯了,总把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那一套挂在嘴边上,人也好像转了xìng一样。你杀我,我杀你,你砍我,我砍你,靠耍嘴皮子有什么用?这不,人家找上门来了,先杀他儿子绝后,再全家灭门。你退,人家就进,直到把你逼上死路,赶尽杀绝……”
秦大先生也点头:“去他nǎinǎi的,我跟老石三十年的交情了。想杀老石,过了我这关再说。”
两人相对大笑,那位戈大娘忽然yīn森森地开口:“我只要宝藏。”
五个字,把朱爷、黎叔、秦大先生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然后直盯着丁峻。
丁峻面sè平静,不迎不拒,眼神一转,望着端着咖啡走回来的方晴。
“咖啡,请。”方晴说着,把一只rǔ白sè镶金边的咖啡杯递给丁峻,杯中褐sè的咖啡散发出醇浓的香气,掩盖住了屋中所有烟味。
那三人愣了一会儿,突然齐声大笑:“好好好,宝藏,宝藏……”
丁峻不想针对任何话题插嘴,他心中对战友石海的死存着太多疑虑与遗憾,想跟石妙手详谈,但眼下的关键,是应付“古格银眼催命符”的事。
“我只要宝藏,无论多少人掺和这事,我都要拿走属于我的那一份。”戈大娘又说。
朱爷继续抽烟,粗大的雪茄烟头明灭了一阵,屋内的空气又变得污浊起来。
“喂,老朱,不抽烟你会死啊?”戈大娘突兀地叫了一声。
朱爷一下子站起来,气呼呼地说:“好好,我出去抽行了?怕了你……怕了你行了?”
他起身向外走,黎叔、秦大先生跟着出去。过了一会儿,戈大娘也慢慢地起身,一步步走出去。
门开着,烟雾慢慢散尽了。
方晴低声说:“丁先生,他们都是怪人,行为举止唐突怪异,你别见笑。其实,他们都是来给石叔助拳的。你应该知道,石叔原先住在札达县城里,现在被迫搬到托林寺来。”
丁峻点头:“我明白。”
通电话时,他和石妙手约定的会面地点就是札达县城。作为藏地知名的医术世家,石妙手在县城里开着最大的私人诊所。很显然,那里的条件要优于托林寺内,他仓促搬迁到这边,一定是有非此不可的原因。
他记得,所有人加入美军三角洲部队之前,必须牢记这样一句话——“永远不要抛弃你的同袍”。
阿富汗喀布尔巴米扬溪谷地区一战,石海单人断后,把最后的逃生机会让给他。这是他生命中最沉痛的记忆,像一座大山一样死死地压在他心上,rìrì夜夜不得安宁。他一直觉得,自己违背了三角洲部队最重要的训诫,已经不配做一名真正的战士。
“那就最好了。”方晴说。
黄昏过去,暮sè聚拢,前面寺庙中的诵经声消失了,空气中只剩下时紧时松的风声。
“据我所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会来。”方晴再次开口。
丁峻不多问,只是静默地听着。
方晴继续自言自语:“云贵川一带,五毒教何家,很多人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一次,石叔发出了英雄帖,何家的人回应说,马上派人过来,而且是家族中最顶尖的高手。别看朱爷他们四个吆喝得厉害,等何家的人一到,他们马上就老实了。”
丁峻笑笑,任由方晴说下去。
“丁先生,你对这些不感兴趣?”方晴终于坐不住,转过脸,黑宝石一般闪亮的大眼睛望向丁峻。
丁峻想了想,低声回答:“想说的你肯定会说完,不想说的,我问你也不会说。”
方晴无声地笑弯了腰,翘着右手食指指着丁峻。
等她笑够了,丁峻又说:“方小姐,所有人提到五毒教都会怕,如果一件事严重到必须请五毒教何家的人出手,那就一定是件极危险、极艰难的事,而且必定跟蛊术、降头术、咒术有关。”
方晴抬头,乌黑细密的长睫毛一闪:“你怕吗?你怕了?”
丁峻轻声回答:“我怕,但我不会走。”
方晴击掌:“好,我喜欢这个回答。”
丁峻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凝视着门外的无边夜sè,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我把自己当作是石家的一份子。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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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催命使者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棕sè翻皮大衣的年轻男人跨过门槛,大步走到门口对面的沙发前,先是甩身,把肩上的长条形皮箱抛在沙发上,然后一屁股坐下,抬起穿着翻皮长靴的双脚,重重地搁在茶几上。
他的眼神异常空洞,根本无视丁峻和方晴的存在,而是无声地向门口望着,嘴角叼着一根半尺长的草棍,一刻不停地咀嚼着,如同劳作完毕的老牛正在反刍一般。
“就快到晚饭时间了,我去厨房看看。托林寺的素餐非常好吃,纯天然谷物,没有任何污染。”方晴起身走出去。
丁峻静静地坐着,调整呼吸,梳理思路。
他知道,五毒教何家是中国大陆苗疆蛊术的代表,蛊术、东南亚降头术、古波斯咒术再寄上危地马拉黑巫术,被称为“天下四大秘术”,是最神秘的杀人方式。当然,炼蛊师、降头师、咒术师、黑巫师修炼秘术,其主要目的并非为了杀人,而是要通过这种途径,进入“非人”状态,达到人类无法理解的超级境界。
“石海的死,好像就是——”这个念头,突然再次浮上他的脑海。
石海死的时候,尸体被整整齐齐地分成六部分,躯干放在中间,头、四肢被分别放在距离躯干三十步的五个方位上。奇怪的是,尸体除了断处的撕裂伤外,再没有其它创口,仿佛他不是死于枪炮刀刃,而是死于一个巨人的大力撕扯之下,如一只煮熟的鸭子般被分解开来。
丁峻翻阅过美军在阿富汗地区阵亡士兵的全部备忘录,只有石海的死亡方式如此奇怪,没有第二个人有相同的遭遇。
交给石妙手的照片上,详细记录了当时的情况。
丁峻曾联想到古书中的“五马分尸、车裂”酷刑,与石海的死状极其相似。
“你是军人?”对面的年轻人突然问。
丁峻点点头。
年轻人向前探身,直盯丁峻,嘴角的草棍也挪到嘴唇正中,挑起来,指向丁峻。
要是别人面对这种无礼举动,早就拂袖而起了,但丁峻仍然安静地坐着,心境平和,不愠不怒。
“你……做过狙击手?而且看样子受过非常专业的训练?哪个军区?哪支部队?”年轻人对丁峻有了兴趣。
丁峻回答:“我是香港来的,当兵是很久之前的事,我都记不清了。”
年轻人大笑,粗壮黝黑的一字眉跳动着:“记不清?胡说八道,狙击手是部队里最高级的兵种,千米之外夺人xìng命,战场上最致命的猎杀者……这么好玩的事,你会记不清?”
丁峻叹了口气,这种论调他经常听说,往往cāo这种观点的人,都是刚刚入门的狙击手,兴奋劲还没过,时时刻刻渴望上战场杀敌,或者在山里猎杀动物,以满足自己的嗜血心理要求。有灵xìng的狙击手,往往在一年到三年之间通过这种躁动期,若是资质愚钝的,当一辈子狙击手也突破不了这种人格上的缺陷,始终都是上不了大场面的庸才。
“朋友,我这里有把好枪,要不要开开眼?”年轻人说。
丁峻摇头,但这也阻止不了对方的热情。
年轻人回手拎过箱子,平放在茶几上,打开箱盖,半分钟之内,就把箱子里的零件组装成了一支四尺长枪。如果再加上消音器,拉开折叠枪托,枪的总长会超过六尺,其稳定xìng、准度必将提高至极限。
这支长枪不是各国部队里的制式装备,而是以美式长枪为基础的改装版,缩短枪身,加固枪管,以利于携带,并提高了两把米之内的jīng准度,更加适用于城市建筑群之间的猎杀行动。
“怎么样?”年轻人兴致勃勃地问。
丁峻想了想,仍旧摇头:“我不是太懂,不敢妄加评论。”
年轻人突然举枪,平端着指向丁峻。
丁峻不禁连叹三声,因为年轻人的这种举动,又犯了枪手的大忌。每一个进入特种兵部队的人,都必须知道“神枪鬼刀”这条谚语,绝对不能拿着空枪或是刀具指向同伴。无数案例表明,枪或者刀有时候会被神鬼附体,明明是空膛空枪、带鞘利刃,一转眼间就能shè出子弹或者斩下人头。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丁峻不怪对方,但长此以往,年轻人肯定会栽大跟头。
“嘿嘿,开个玩笑,没想到别人嘴里传说的三角洲部队勇士,竟然这么没种!”年轻人索然无趣,自言自语地嘟囔。
丁峻立刻明白,有人向对方透露了自己的身份,故意挑事,要对方来试探自己。
“喂——放下枪!”方晴一步跨进来,跑得气喘吁吁的。
跟在她身后的,是两个满脸微笑的中年人,一男一女,身材都极瘦削,上身穿着普普通通的灰sè羽绒服,下身是蓝sè牛仔裤、黑sè皮靴。
年轻人放下枪,从盒子里拿出弹匣,退出子弹来检查。
“没事,枪上没装弹匣。”丁峻好脾气地笑着,没有一丝一毫动怒。
中年男人走进来,谦虚地向丁峻鞠躬,笑容堆满了脸:“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小兄弟好开玩笑,但绝对没有恶意的。他还年轻,又在山区长大,实在不懂得礼节,请您多多原谅,我是他哥哥,代他赔罪,对不起,对不起。”
他向前伸出双手,很自然的,丁峻也要伸出手与对方相握。
蓦地,丁峻看到方晴在两个中年人背后不动声sè地摇了摇头,于是,他立刻jǐng觉,脚下未动,但上身后移,手抬到一半就转向去摸自己的头发,不动声sè地避开对方的手。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他笑着回答。
中年女人也笑着赔罪:“是我们的错,小弟第一次离开山里,被大人们、姐弟们惯坏了,没有一点礼数。得罪之处,请千万见谅。”
丁峻后退了一步,指着沙发:“两位请坐。”
方晴松了口气,立刻说:“丁先生,我是来请你去用餐的——这三位朋友刚到,需要休息一下,稍后再过去。”
两人走出来,转向左侧的餐厅。
走到暗处,方晴停步,双手捂住心口,心有余悸地低叫:“幸好你看到了我的暗示,谢天谢地……他们是五毒教何家的人,朱爷他们瞧不起人,都在人家手上栽跟头了。我真怕你跟他握手,一搭手,就坏事。朱爷吃了亏,就挑事,让人家来试探你……”
丁峻叹气,他能想通大概来龙去脉,方晴说的,跟自己想得差不多。
“怎么不说话?你不会是怀疑我做了什么?”方晴想多了,立刻发问。
丁峻摇头:“怎么会?”
他绝对不会怀疑方晴挑事,两人虽然只是初见,但他对她天生的好感与自然的信任。
方晴凑近,盯着丁峻的眼睛几秒钟,然后后仰,长长地舒了口气:“谢谢你相信我,要不,真要冤死我了!”
这句话把丁峻逗笑了,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走,去吃饭。人到齐了,相信石叔很快就会召集大家说事。”方晴说。
大约在晚上十点钟,所有人聚集在那间放着长桌的屋子里。明明有闲的凳子,何家那年轻人却不坐,靠着门边向外望,仿佛要跟在座的人明显地划清界限。
与他对比,丁峻显得越来越低调。因为他知道,“古格银眼催命符”的出现,代表着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高调的人很容易就成为众矢之的,而能够在乱战中侥幸生存下来的,往往是那些低调、谦虚、隐忍的人。换个角度说,三角洲部队作为美国五角大楼麾下的jīng英,自创建以来,便以“高效作战、最低伤亡”著称,而做到这一点的基础,就是“谦虚隐忍、低调成事”。
石妙手站在灯下,表情苦涩而凝重。
在座的还有一个白须秃顶的僧人,那是隐居托林寺的藏传佛教高僧赤桑嘉措大师。而一直陪伴丁峻的方晴,就是赤桑嘉措的记名弟子,正在跟随大师学习藏密修行之道。
能够集合这么多天南海北的怪客,足以证明石妙手的能力之大。
“各位都是我石某的好朋友,那我就不兜圈子,实话实说。”石妙手举起了三张催命符,“我老了,根本不在乎自己能活几天还是几年,让我舍不下的只是我那个还在母亲肚子里的孙子。婴儿干干净净地来到这个世界上,他是无罪的,所以我绝不允许别人伤害他。这一次,我拼了,没有其他选择。”
对于这番话,在座的人都表示赞同。
发出催命符的人无异于给婴儿判死刑,已经是反人道、反人xìng的行径,犯了众怒。
“谢谢各位好朋友给面子过来,我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就是因为我孙子还没出生,jīng通古波斯咒术的杀手一直都在暗处观察,让我逃不了也躲不开。我猜,在对方的行程表上,孩子降生时,就是我们的死期。”
何无求,就是何家来的中年男人,此刻轻轻点头,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
“一切祸端的起源,都在十五年前,如果当时我没有杀死那个古格来的催命使者,情况就不会变得这么糟——”
朱爷突然举手,打断石妙手:“老石,我知道那个故事一定冗长而曲折,现在时间有限还是直接说问题核心。你说过,那个什么女使者的尸体还在,请带我们去看。边看边谈,节约时间。”
何无求附和:“是啊是啊,能看到正主,有些枝节上的事解释起来就清楚。在座诸位,是不是这个理?”
其他人纷纷点头,同意这一提议。的确,情况紧急,时间有限,行动越快,就越能抢占先机。
石妙手点头:“好,大家请移步跟我来。”
他向后转身,把墙上那幅画着怒目金刚的唐卡挪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小门,握着手电筒,一步步走进去。
朱爷第一个跟上去,其他人鱼贯而入。
门后有着盘旋曲折的冰冷阶梯,一路向下,便进入了十几米深处的一个宽大地窖。
石妙手开了顶灯,照着地窖zhōng yāng的那只冰棺。棺材里,仰面躺着一个面目栩栩如生的白衣女子。
“这就是古格来的催命使者?”戈大娘问。
“对。”石妙手回答。
女子一身白衣,修长的黑发散落在白绸枕上,安详地闭着眼,双手十指交叉,压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的模样,最多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可以想象,如果她还活着,将是一个非常吸引人的大美女。令人怵目惊心的是,她的胸口上插着一把要命的刀。刀刃上一定是淬炼了剧毒,所以女子中刀处的衣服都变成了焦黑的一片,黑渍约有两个巴掌大小。
戈大娘绕到冰棺的另一边,俯身看着女子的腰间。那里有一块正方形的玉牌,玉质雪白温润,仿佛是用一团白雪雕成的。
丁峻注意到,一瞬间,戈大娘的眼睛就被点亮了。
“老石,是你杀了她?不对啊,我觉得这把刀有点像是——”朱爷向前凑了凑,隔着透明棺盖,盯住那边淬毒的短刀。
“是我妻子杀了她。”石妙手叹了口气说,“我妻子姓唐。”
短刀的刀柄上錾着一个小小的汉隶体“唐”字,那个姓氏,代表了四川蜀中的一个古老门派,江湖人都知道。
朱爷点点头:“那就对了——你是意思是说她已经躺在冰棺里十五年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的身体和容颜能完美地保存下来,一是因为冰棺的低温冷冻作用,二是那块玉牌也有某种奇妙的力量。戈大娘,你看呢?”
戈大娘头也不抬,冷冷地回答:“不知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见多识广、卖弄不休吗?”
朱爷打了个哈哈,对戈大娘的冷漠并不在意。
石妙手回答:“朱爷说得对,冰棺的力量还在其次,主要是因为那块玉牌。”
黎叔、秦大先生都向前去,各占了冰棺的两头,与早先就对玉牌虎视眈眈的朱爷、戈大娘形成了合围之势。他们眼中流露出来的贪婪是如此明显,根本毫不遮掩。
“古格秘密,女城部落、天国宝藏,还有那颗据说蕴含着古格王朝神力的‘圣婴之心’宝石——老石,你真不该杀了她。活人嘴里有消息,关于那四则传说的确切消息每一条都价值连城。唉,你摆个死人在这里有什么用?”朱爷继续说。
以上,他说出的每一个词汇,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地窖中炸开,令现场的空气越来越沉重压抑,连德高望重的赤桑嘉措也猝然间脸sè大变。
石妙手开口之前,先连叹三声:“朱爷,我是个平平凡凡的俗人,对那些高高在上、远在天边的江湖传说并不奢望,只想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当时的情形,不杀她,我们全家都要死,能杀她已经是最大的侥幸结局。现在回想起来,十五年前那一血腥一幕,还历历在目,让我心惊胆颤呢。”
“呵呵,呵呵……”黎叔、秦大先生发出一阵讪笑,仿佛是为了化解地窖里的沉闷气氛。
丁峻能够感觉到,所有人对于那玉牌的兴趣,远远大于“古格银眼催命符”带来的恐惧。财宝动人心,而眼前这批刀头舔血的江湖人物个个都无利不起三分早,已经被玉牌勾起了觊觎之心。
朱爷说的那四则传说是xī zàng诸多传说中的一部分,与xī zàng十大未解之谜一样,解释版本越来越多,但却永远都没有最终答案。
戈大娘抬起头问:“老石,你继续说,我们都听着呢。”
不知为什么,丁峻觉得戈大娘的表情有些奇怪,眼神中游动着一些奇怪的东西,仿佛正在全力考虑着别的问题,所以那句话说得特别心不在焉。
“丁先生。”方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向后退。
两人退出人圈,方晴伸出手,在丁峻掌心快速地写了几个字:“戈,心怀鬼胎。”
丁峻不动声sè地点头。
“每个人,都一样。”方晴又写,接着写,“你呢?”
丁峻轻轻叹气,摇摇头,一学着方晴的样子,在对方手掌里写:“局外人。”
方晴摇头,接着写:“这里没有局外人。”
丁峻不想再答,因为他的初衷,只是要帮石妙手解决麻烦,一起对付发出古格银眼催命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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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五马分尸咒
“嗡”地一声,地面突然颤动了一下。
“嗯?怎么回事?”老朱大声问。
“好像是……地震吗?”何无求也问。
“嗡、嗡”两声,地面连续两颤,间隔时间只有两三秒钟,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种巨大的震撼力,的确像是四级地震来袭的样子。
第四次“嗡”声来临时,顶上的灯闪了闪,突然灭了。
石妙手反应很快,立刻揿亮了手电筒,向顶灯照去。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每个人都出现了短暂的盲视,特别是极暗中又出现了极亮的光柱,大家的目光自然集中到顶灯上。
“不要慌,这里很少停电,寺里有发电机,很快就能恢复电力。”石妙手说。
接下来,灯曾经连续地闪了几次,每次都亮三四秒钟,然后熄灭。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很自然地低头闭眼,以免反复受到强光的刺激。
这种混乱持续了约十分钟,最后,顶灯终于稳定地亮起来,重新照着水晶棺。
“好了,真是对不起大家,我们继续——”石妙手说。
大家突然发现情形有些不对,因为原先站在冰棺对面的戈大娘不见了。
“戈大娘呢?”石妙手立刻问。
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因为那种情况下,如果有人从阶梯上退出去,至少会发出脚步声。而且,不经主人的同意,她也不会私自离去。
“戈大娘,戈大娘……”石妙手扬声大叫,但根本没人回应。
“哎怎么回事?真是的,出去也不说一声?”朱爷有些恼火。
方晴举起手来:“石叔,我出去找找,戈大娘应该不会走远的。”
石妙手答应一声,方晴便踏上了阶梯。
丁峻心念一动,立刻说:“石叔,我陪方小姐上去。”
两人从小门出来,屋中空无一人,不见戈大娘的踪影。
“厕所是在小院的东南角,如果戈大娘去了厕所,五分钟后一定会回来,但是,但是……”方晴向紧闭的屋门指了指。
为了不受外人干扰,所有人进屋后,那两扇木门就被一条粗大的方木门闩横腰拦住。不从里面撤掉门闩,外面的人绝对进不来。当然,如果戈大娘一个人出去了,也无法从外面将门闩住。
“没人,既没有戈大娘,也没有可能帮她闩门的人,你说奇怪不奇怪?”方晴问。
这个房间里,除了长方形的木桌和椅子凳子,四壁空空,不可能藏下任何人。当然,仅有的两扇小窗也紧闭着,被木条交叉钉死了。
丁峻没说话,只是用心地打量着四周,直到确信没人能穿墙而出,才慢慢地下了结论:“戈大娘没上来。”
方晴那双好看的眉一下子挑起来:“没上来?但我们也看到了,她没在下面,阶梯上又没有别的岔路或暗洞——她去了哪里?消失在空气里了?”
戈大娘是个大活人,而且是身怀绝技的江湖人,就算被瞬间猎杀,也总能挣扎一下或呼救一声,不会悄无声息地死亡。更何况,刚才地窖里站着的无一不是江湖高手,有人在身边遭到暗杀,总不至于没人察觉。
丁峻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了两步,拖了一张凳子坐下。
“真是太诡异了!”方晴也坐下。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看似没有答案,看似不可能,实际上简单之极。”丁峻说。
方晴想了想,扑哧一声笑出来:“丁先生,你这句话根本……根本等于是没说。我们在找戈大娘,你却说了一句哲理xìng极强的话,对解决这件事没有任何帮助。”
丁峻也笑了,从石海阵亡开始,自己心中就充满了疑团。一个疑团没解开,另外的疑团又接踵而至,成了环环相扣的死结,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拆解。
“丁先生,你听说过五马分尸咒这个名字吗?”方晴换了一个话题。
丁峻摇头:“那是什么?”
方晴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但我给赤桑师父端茶时,听到他跟石叔聊到这个名字。当时,你带来的照片全都摊在桌面上。石叔说,小海哥有可能死于这个‘五马分尸咒’,而且石家在很久之前,就被一种相当强大的力量下了这种咒,每个人都会暴死于这种咒语之下,身子被五马分尸——我这样说,你能听懂吗?”
那些照片,丁峻看过不下百次,石海的尸体都是他亲自动手拼合的,当时的惨状刀刻斧凿一样印在他的脑海里。
“请接着说。”他轻轻地回应。
“赤桑师父说,五马分尸咒是古波斯神秘咒术的一种,在藏地近千年的历史中,只有古格王朝的王室嫡系擅长这种秘术,从不外传。随着古格王朝一夜之间消失,这种秘术也失去了踪影。也就是说,五马分尸咒出现,就证明古格王朝仍然存在。”方晴说。
她只是在转述石妙手与赤桑嘉措的话,所以仅能说出大概意思。
关于古格王朝,藏地考古学家与历史学家已经有了官方定论,那个曾经鼎盛不可一世的王朝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消失,仿佛也是遭到了致命的诅咒,一夜之间,国人全部消失,但却什么都没带走,包括家家户户的锅碗瓢盆、生活用具等等。
这种消失,犹如意大利最著名的庞贝古城,但后者是消失于火山灰的掩埋,而古格王朝的遗址却清清楚楚地表明,并没有一种自然力量可以造成如此后果。唯一解释,就要归罪于某种“超自然”的力量了。
“军方的专家没有给出任何结论,最后草草收场,把石海的惨死归结于恐怖分子的某种特殊仪式。可是,我现在想来,他的死——我是说他临死前的那次行动真的充满了疑点。”丁峻皱着眉说。
这些事,他应该拿去跟石妙手讨论,而非方晴。
“你还说自己是局外人?到这里来的,没有一个是局外人。”方晴悠悠地叹息,“你都听见朱爷说了,古格使者、古格银眼催命符都会关系到那颗震惊全世界的‘圣婴之心’宝石。传说中,那宝石又跟举世闻名的‘天国宝藏’有关……你看见朱爷他们的..被贪婪烧红了。”
丁峻点点头:“看见了,但最起码,你我的思想焦点,都不在宝藏和利益上。”
方晴又是一笑:“我来托林寺,是专注于密宗修行。如果不是赤桑嘉措师父的吩咐,我此刻应该在藏经阁阅读经书。”
丁峻刚要回答,忽然觉得有种针芒在背的刺痛感。那是在阿富汗战场上形成的危机第六感,只要所处的环境中存在不安定因素,他就能迅速感觉出来。
“有人,在这里。”他迅速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方晴回写了一个问号。
“我感觉到了。“丁峻继续写。
“戈?”方晴又问。
丁峻摇摇头,他能感觉出,隐藏在暗处的人几乎连呼吸都没有,像一只伏击蚊虫的壁虎一般安静而老练地伏着。
“我们下去。”方晴提议。
丁峻点点头,两人同时起身,但就在此时,何家那年轻人由小门里背着枪盒大步走出来,大咧咧地向方晴点头。
“你们没找到那个老太婆?”年轻人问。
方晴微笑着回答:“没有,她似乎并未上来。”
年轻人大笑:“那就怪了,既没有上来,又不在下面。那么老的老太婆,难道被鬼吃了?”
他走到桌边,抄起茶壶,嘴对嘴地喝了一阵,忽然停下来,使劲咂咂嘴:“这茶……怎么怪怪的?好像有点不对劲?”
只说了这两句,他就软绵绵地倒下去。
茶是开会之前刚沏的,到现在虽然凉了,却不至于把一个大活人放倒。
“怎么回事?”方晴苦笑。
“不知道,事情越来越奇怪了。”丁峻也跟着苦笑。戈大娘的失踪,已经是奇中之奇,而何家年轻人因喝茶而倒下,更是怪上加怪。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后退,离开桌子远一点。
“我觉得,咱们最好什么都不要动,去通知石叔上来解决问题。这种情况下,我真的佩服你一开始就认定要做局外人的想法,根本就掺和不得。”方晴说。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影子就从窗下的yīn影里飘出来。确切说,那是一个极瘦的人,瘦得如同一个一阵风就能吹散的影子一般,脚下不发出丝毫响声。
方晴的双臂立刻下垂,按在腰间微凸之处,反应极其敏捷。只是,当她察觉丁峻并没有任何动作时,便稍加掩饰自己的敌意,装作拂去衣角的灰尘。
“喂,不要这样,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就放出蛊虫来对付我,哪有这样的?年轻人连开玩笑都开不起?”影子到了桌前,并不坐下,而是轻轻纵身,落在桌面上,然后盘膝坐下。
“丁峻、方晴——”等何家的年轻人从地上站起来,影子又接着说,“五毒教何家的人?”
“你是谁?”年轻人问。刚刚他瘫倒在桌子下面,原来不过是诱敌之计。
影子眯缝着小眼睛,土灰sè的脸上浮起一丝坏笑:“小家伙,把你的蛊虫收了,我就告诉你。”
他的身高不会超过一百六十五厘米,如同正在发育的半大孩子一般,但却长着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人中左右的老鼠须一直垂落到下巴颏上。
年轻人举起右手,亮出食指、中指之间挟着的一颗黄铜子弹:“嘿,别慌,我还没有放蛊呢,只是拿出来吓唬吓唬你。再说,你知道培养这样一条蛊虫要花多少时间吗?你的命值不了那么多钱。”
影子变sè,撇了撇嘴:“我的命值多少钱?说出来吓死你,一个亿,而且是美金,懂不懂?算了算了,小孩子不懂事,我懒得跟你啰嗦。这次你们五毒教来的两个人都挺眼生啊?石妙手真没面子,到五毒教请救兵,就请来你们三个无名小卒……”
年轻人指尖动了动,毫不费力地拧开了弹头,在桌面上轻轻一磕,一只微型壁虎一样的小虫就落在桌子上。
“啊?”影子吃了一惊,立刻凌空后翻,到了长桌最远端的椅子上。
那小虫只有半寸长,通体血红sè,头尾、指爪与壁虎一模一样,只是后背上长满了凸起的疙瘩,看上去恶心之极。
“你懂得收放火神蛊?你是谁?是五毒教‘十大夫’哪一位的门下?”影子尖声大叫。
年轻人冷冷地回答:“算你够机灵,看到火神蛊还知道闪避。‘十大夫’算什么东西?见了他们,我就打他们屁股。”
影子愣了愣,摆着手叫:“算了算了你先把火神蛊收起来,有话好说,那东西不好玩,喷喷毒气咱们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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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暗夜杀戮
在影子说过的所有话语中,最引起丁峻注意的是“一亿美金”这件事。事情真是凑巧,由香港动手到xī zàng之前,丁峻曾会晤过一位江湖大佬,对方坦言,谁能找到“圣婴之心”宝石,他愿意出一亿美金收购。
“青龙。”丁峻单刀直入,叫出了那位大佬的名字。对方能委托自己寻找宝石,当然也可以邀请别人出手,毕竟一亿美金是个大数字,无数江湖人愿意为了这笔巨款寻遍xī zàng。
“叫我吗?”影子笑嘻嘻地问。
丁峻摇头:“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为青龙寻找‘圣婴之心’而来的话,根本就是走错路了。现在,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解决大麻烦,跟宝藏关系不大。没什么事的话,还是赶紧走。”
影子大笑:“我才懒得掺和你们的事,如果不是这个小家伙冒然弄出火神蛊来吓唬我,我都懒得现身。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该走了。”
“就这么走了?”方晴冷笑着问。
影子斜着眼睛反问:“不这么走那该怎么走?难道你们还管饭不成?”
他的胡搅蛮缠弄得方晴也发作不得,两道好看的眉立刻皱起来。
“你们这群年轻人啊,不懂得尊师重道,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一个个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我出来闯荡江湖的时候,你们还都在妈妈怀里吃nǎi呢!好了好了,我走,别送别送……”影子翻身跃向门口,脚尖一勾,门闩就开了。
“前辈留步,有事请教。”丁峻迅速滑步,到了门边,一把抓住了对方后背衣服。不过,他也仅仅是抓住衣服而已,影子扭身,鳗鱼一般挣脱衣服滑出去,一个起落,已经在十步开外。
“我没看见有人出来,这就是你要的答案——”影子留下的这句话末尾,声音已经模糊不清,差不多在五十米以外。
“神偷阮风都来了,可见托林寺这边发生的事有多严重?”方晴叹气。
小偷是一种古老的职业,能被称为“神偷”的人,必定是偷窃技术出神入化之辈。江湖传说,阮飞的易容术、缩骨术、开锁术都已经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天下没有能挡得住他的门禁,哪怕是五角大楼的绝密资料库也无能为力。
阮风的行事喜怒无常,亦正亦邪,所以都叫他“阮疯子”。
“是啊,凤凰不落无宝之地,他一定是闻到了宝藏的香味才来的。”丁峻点头。
托林寺地处偏远,没有江湖人需要的那种宝藏,能坚守并看护的,只有佛经和殿宇。真正吸引人的,只有刚刚朱爷他们说过的天国宝藏。
“听他说了吗?戈大娘并没从小门里出来,这件事太蹊跷了。”方晴冰雪聪明,听到了阮风最后那句话。
丁峻回头看着小门,真的无法想通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地窖里。
“我们还要不要下去?或是等大家上来?地窖里空气闷,实在是有点难受。”方晴说。
丁峻还在踌躇,年轻人插嘴:“当然是在这里等,那么多人围着一具死尸,有什么意思?”
方晴一笑:“所见略同。”
年轻人咧嘴一笑,向他们点头:“你们是这群人里面还算有趣的,大家认识一下可以?”
丁峻苦笑:“当然可以,不过你可不可以先把蛊虫收了?”
五毒教的人浑身是毒,门下弟子饲养的动物、宠物也是一样,连见多识广的阮风都怕得要死,他也不想冒险。
年轻人吹了声口哨,那微型壁虎便乖乖地爬到他的掌心里。
“蛊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五毒教的祖训中一直强调,真正可怕的是人心,而不是虫螯。”他一边说,一边把虫子塞回弹壳里去,“刚才那人的轻功不错,但我想杀他易如反掌。两百步之内,只要我一扣扳机,他就已经是个死人。”
丁峻摇头:“为什么要杀他?神偷阮风并不是个坏人。”
据媒体报道,近十年来的为全球自然灾害慈善捐助活动中,阮风都曾有过大手笔,捐资总额超过千万。无论他是出于真正的爱心还是沽名钓誉,但那些钱实实在在地送达了灾民手中。从此种意义上说,他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善人。
“为什么不能杀他?他躲在这里偷听,肯定不怀好意。”年轻人说。
方晴张口想说什么,但丁峻立刻在桌下做了个手势,阻止她继续跟年轻人争辩。善恶之辩永远没有结果,因为善与恶实在没有统一标准。阮风的出现,使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xìng,没必要白费口舌。
“我是丁峻,这位是方晴小姐,大家这就算认识了。”他说。
“我是火神。”年轻人又咧咧嘴,“有空给我讲讲阿富汗战场的事,我喜欢听。”
就在此刻,朱爷带头从小门里走出来,其余人跟在后面。
“戈大娘呢?”朱爷问。
丁峻与方晴一起摇头:“她根本就没出来。”
走在最后的石妙手表情复杂地追问:“可是,门开着,难道她去了外面?”
阮风逃脱之后,丁峻没有关门,任由藏地夜风席卷进来,吹散屋内的沉闷空气。
丁峻回答:“开门的不是戈大娘,而是一直潜伏在屋里的神偷阮风。他逃走了,没有人能拦住他。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戈大娘绝对没露面,应该还在下面。”
石妙手的脸sè立刻变了,跺了跺脚:“可是……可是我们找遍了下面,只差掘地三尺了,不可能,不可能……”
朱爷挠头:“真不知道这老娘们搞什么鬼——阮疯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他nǎinǎi的,正事还没开始呢,偏偏多上这么多闲事!”
他的目光连续在丁峻、方晴、火神脸上打转,很显然并不相信他们说的话。如果事情关系的宝藏下落,当然是知情者越少越好。
“黎叔、秦大先生,你们出去找找看,我就不信了,一个大活人好好地就没了。”朱爷大声吩咐。
看样子他是最先抵达的四人中绝对的领袖,一声令下,黎叔和秦大先生立刻向外走。
火神大声冷笑:“不相信我们?好好,我们又不是野猪,总不会把个大活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们尽管出去找,别把自己也弄丢了。”
他没有丁峻的涵养,才不管朱爷脸上好看不好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走到门边,黎叔从袖子里掏出短枪,咔嗒一声打开保险栓,如临大敌一般跨过门槛。
外面,夜已经很深了,雾气朦朦胧胧,裹挟着藏地的寒cháo扑面而来。十几秒之后,黎叔、秦大先生的背影就消失在夜sè里。
丁峻无意阻止二人出去,因为他看得出朱爷的野心。既然对方渴望掌控局面,那就遂对方心愿好了。并且,危险无处不在,留在屋子里并不比在外面更安全。
“小丁,你帮我想想,戈大娘不在下面,又不在这里,到底去了哪里?”石妙手问。
丁峻摇摇头,心底没有答案。
“我有办法。”何无求笑嘻嘻地代丁峻回答,“无论戈大娘在哪里,只要用些小手段,保证她能主动走出来。”
石妙手立刻追问:“何先生,什么手段?”
何无求指向小门:“放一只蛊虫下去,把戈大娘赶上来。五毒教之所以喜欢炼蛊驱蛊,就是因为蛊虫可以做到很多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他说得轻松,但只要听懂他的意思,就明白这条计策有多毒辣。言外之意,蛊虫进去后,如果戈大娘使用了某种隐身方法躲在角落里不出来,就会死于蛊虫毒螯之下。要么现身,要么变成死人,两条路任选。
朱爷发怒:“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指戈大娘故意藏起来给老石找麻烦吗?”
何无求依旧笑嘻嘻的:“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石妙手转身向着朱爷:“朱爷,戈大娘是跟你来的,现在人不见了,你总得想个办法?”
朱爷向门外一指:“她肯定是去了外面,不会半天空里不见了。老子谁的话也不信,只信亲眼所见的事实!”
“啊——”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黎叔?”朱爷反应极快,向门外冲去,但刚刚到了门口,外面有个人飞奔进来,两人砰地一声撞在一起。
一瞬间,朱爷身子一扭,使用了西北跤术里的“大背跨”,将那人的身体飞旋起来,扔在向桌子。
噗通一声,那人跌在桌子上,顾不得痛,一翻身跳起来,双手乱舞,嘶声大叫:“有鬼!有鬼!有鬼啊……”
“喂,到底出了什么事?”朱爷怒喝。
乱叫的人正是黎叔,此刻他手上的枪已经不见了,满头、满脸、满胸都是鲜血。
“秦大先生死了!被鬼分尸了!”黎叔稍微镇定了些,又叫出两句。
朱爷向着门外大叫:“老秦,老秦,你在吗?”
黎叔惨笑:“别叫了朱爷,人都死了,还能答应你吗?”
忽然间,方晴向丁峻这边靠过来,手指在他掌心里快速地写了几个字:“别出去,看他们的。”
丁峻的确有跳出去一探究竟的冲动,身在三角洲部队时,教官一直强调在集团作战中的“勇气与担当”。危险当头,如果每个人都拿出超过平时数倍的勇气,整个战斗小队就能焕发出超常战斗力,扭转劣势。不过,如今不是军队作战,而是江湖聚会,当他跳出去的时候,其他人不会成为坚强后盾,而是随时扯后腿、打秋风的两面派。
他向方晴笑笑,谢谢她的提醒。
人必须懂得审时度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因此,他对方晴的认识更深了一层,更多了几分信赖感。
“世界上没有鬼。”朱爷喃喃地说。
“秦大先生走着走着,身子突然就被分成了好几块……你是没见,一个人的头被整整齐齐地剁成三块,眼睛、眼睛、眼睛都……都被从上到下切开了,两颗眼球成了四块……还有他的手臂,两条手臂被切成了六段……”黎叔大叫,嗓子已经因过度用力而沙哑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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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看不见的危机
在影子说过的所有话语中,最引起丁峻注意的是“一亿美金”这件事。事情真是凑巧,由香港动手到xī zàng之前,丁峻曾会晤过一位江湖大佬,对方坦言,谁能找到“圣婴之心”宝石,他愿意出一亿美金收购。
“青龙。”丁峻单刀直入,叫出了那位大佬的名字。对方能委托自己寻找宝石,当然也可以邀请别人出手,毕竟一亿美金是个大数字,无数江湖人愿意为了这笔巨款寻遍xī zàng。
“叫我吗?”影子笑嘻嘻地问。
丁峻摇头:“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为青龙寻找‘圣婴之心’而来的话,根本就是走错路了。现在,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解决大麻烦,跟宝藏关系不大。没什么事的话,还是赶紧走。”
影子大笑:“我才懒得掺和你们的事,如果不是这个小家伙冒然弄出火神蛊来吓唬我,我都懒得现身。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该走了。”
“就这么走了?”方晴冷笑着问。
影子斜着眼睛反问:“不这么走那该怎么走?难道你们还管饭不成?”
他的胡搅蛮缠弄得方晴也发作不得,两道好看的眉立刻皱起来。
“你们这群年轻人啊,不懂得尊师重道,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一个个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我出来闯荡江湖的时候,你们还都在妈妈怀里吃nǎi呢!好了好了,我走,别送别送……”影子翻身跃向门口,脚尖一勾,门闩就开了。
“前辈留步,有事请教。”丁峻迅速滑步,到了门边,一把抓住了对方后背衣服。不过,他也仅仅是抓住衣服而已,影子扭身,鳗鱼一般挣脱衣服滑出去,一个起落,已经在十步开外。
“我没看见有人出来,这就是你要的答案——”影子留下的这句话末尾,声音已经模糊不清,差不多在五十米以外。
“神偷阮风都来了,可见托林寺这边发生的事有多严重?”方晴叹气。
小偷是一种古老的职业,能被称为“神偷”的人,必定是偷窃技术出神入化之辈。江湖传说,阮飞的易容术、缩骨术、开锁术都已经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天下没有能挡得住他的门禁,哪怕是五角大楼的绝密资料库也无能为力。
阮风的行事喜怒无常,亦正亦邪,所以都叫他“阮疯子”。
“是啊,凤凰不落无宝之地,他一定是闻到了宝藏的香味才来的。”丁峻点头。
托林寺地处偏远,没有江湖人需要的那种宝藏,能坚守并看护的,只有佛经和殿宇。真正吸引人的,只有刚刚朱爷他们说过的天国宝藏。
“听他说了吗?戈大娘并没从小门里出来,这件事太蹊跷了。”方晴冰雪聪明,听到了阮风最后那句话。
丁峻回头看着小门,真的无法想通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地窖里。
“我们还要不要下去?或是等大家上来?地窖里空气闷,实在是有点难受。”方晴说。
丁峻还在踌躇,年轻人插嘴:“当然是在这里等,那么多人围着一具死尸,有什么意思?”
方晴一笑:“所见略同。”
年轻人咧嘴一笑,向他们点头:“你们是这群人里面还算有趣的,大家认识一下可以?”
丁峻苦笑:“当然可以,不过你可不可以先把蛊虫收了?”
五毒教的人浑身是毒,门下弟子饲养的动物、宠物也是一样,连见多识广的阮风都怕得要死,他也不想冒险。
年轻人吹了声口哨,那微型壁虎便乖乖地爬到他的掌心里。
“蛊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五毒教的祖训中一直强调,真正可怕的是人心,而不是虫螯。”他一边说,一边把虫子塞回弹壳里去,“刚才那人的轻功不错,但我想杀他易如反掌。两百步之内,只要我一扣扳机,他就已经是个死人。”
丁峻摇头:“为什么要杀他?神偷阮风并不是个坏人。”
据媒体报道,近十年来的为全球自然灾害慈善捐助活动中,阮风都曾有过大手笔,捐资总额超过千万。无论他是出于真正的爱心还是沽名钓誉,但那些钱实实在在地送达了灾民手中。从此种意义上说,他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善人。
“为什么不能杀他?他躲在这里偷听,肯定不怀好意。”年轻人说。
方晴张口想说什么,但丁峻立刻在桌下做了个手势,阻止她继续跟年轻人争辩。善恶之辩永远没有结果,因为善与恶实在没有统一标准。阮风的出现,使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xìng,没必要白费口舌。
“我是丁峻,这位是方晴小姐,大家这就算认识了。”他说。
“我是火神。”年轻人又咧咧嘴,“有空给我讲讲阿富汗战场的事,我喜欢听。”
就在此刻,朱爷带头从小门里走出来,其余人跟在后面。
“戈大娘呢?”朱爷问。
丁峻与方晴一起摇头:“她根本就没出来。”
走在最后的石妙手表情复杂地追问:“可是,门开着,难道她去了外面?”
阮风逃脱之后,丁峻没有关门,任由藏地夜风席卷进来,吹散屋内的沉闷空气。
丁峻回答:“开门的不是戈大娘,而是一直潜伏在屋里的神偷阮风。他逃走了,没有人能拦住他。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戈大娘绝对没露面,应该还在下面。”
石妙手的脸sè立刻变了,跺了跺脚:“可是……可是我们找遍了下面,只差掘地三尺了,不可能,不可能……”
朱爷挠头:“真不知道这老娘们搞什么鬼——阮疯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他nǎinǎi的,正事还没开始呢,偏偏多上这么多闲事!”
他的目光连续在丁峻、方晴、火神脸上打转,很显然并不相信他们说的话。如果事情关系的宝藏下落,当然是知情者越少越好。
“黎叔、秦大先生,你们出去找找看,我就不信了,一个大活人好好地就没了。”朱爷大声吩咐。
看样子他是最先抵达的四人中绝对的领袖,一声令下,黎叔和秦大先生立刻向外走。
火神大声冷笑:“不相信我们?好好,我们又不是野猪,总不会把个大活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们尽管出去找,别把自己也弄丢了。”
他没有丁峻的涵养,才不管朱爷脸上好看不好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走到门边,黎叔从袖子里掏出短枪,咔嗒一声打开保险栓,如临大敌一般跨过门槛。
外面,夜已经很深了,雾气朦朦胧胧,裹挟着藏地的寒cháo扑面而来。十几秒之后,黎叔、秦大先生的背影就消失在夜sè里。
丁峻无意阻止二人出去,因为他看得出朱爷的野心。既然对方渴望掌控局面,那就遂对方心愿好了。并且,危险无处不在,留在屋子里并不比在外面更安全。
“小丁,你帮我想想,戈大娘不在下面,又不在这里,到底去了哪里?”石妙手问。
丁峻摇摇头,心底没有答案。
“我有办法。”何无求笑嘻嘻地代丁峻回答,“无论戈大娘在哪里,只要用些小手段,保证她能主动走出来。”
石妙手立刻追问:“何先生,什么手段?”
何无求指向小门:“放一只蛊虫下去,把戈大娘赶上来。五毒教之所以喜欢炼蛊驱蛊,就是因为蛊虫可以做到很多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他说得轻松,但只要听懂他的意思,就明白这条计策有多毒辣。言外之意,蛊虫进去后,如果戈大娘使用了某种隐身方法躲在角落里不出来,就会死于蛊虫毒螯之下。要么现身,要么变成死人,两条路任选。
朱爷发怒:“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指戈大娘故意藏起来给老石找麻烦吗?”
何无求依旧笑嘻嘻的:“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石妙手转身向着朱爷:“朱爷,戈大娘是跟你来的,现在人不见了,你总得想个办法?”
朱爷向门外一指:“她肯定是去了外面,不会半天空里不见了。老子谁的话也不信,只信亲眼所见的事实!”
“啊——”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黎叔?”朱爷反应极快,向门外冲去,但刚刚到了门口,外面有个人飞奔进来,两人砰地一声撞在一起。
一瞬间,朱爷身子一扭,使用了西北跤术里的“大背跨”,将那人的身体飞旋起来,扔在向桌子。
噗通一声,那人跌在桌子上,顾不得痛,一翻身跳起来,双手乱舞,嘶声大叫:“有鬼!有鬼!有鬼啊……”
“喂,到底出了什么事?”朱爷怒喝。
乱叫的人正是黎叔,此刻他手上的枪已经不见了,满头、满脸、满胸都是鲜血。
“秦大先生死了!被鬼分尸了!”黎叔稍微镇定了些,又叫出两句。
朱爷向着门外大叫:“老秦,老秦,你在吗?”
黎叔惨笑:“别叫了朱爷,人都死了,还能答应你吗?”
忽然间,方晴向丁峻这边靠过来,手指在他掌心里快速地写了几个字:“别出去,看他们的。”
丁峻的确有跳出去一探究竟的冲动,身在三角洲部队时,教官一直强调在集团作战中的“勇气与担当”。危险当头,如果每个人都拿出超过平时数倍的勇气,整个战斗小队就能焕发出超常战斗力,扭转劣势。不过,如今不是军队作战,而是江湖聚会,当他跳出去的时候,其他人不会成为坚强后盾,而是随时扯后腿、打秋风的两面派。
他向方晴笑笑,谢谢她的提醒。
人必须懂得审时度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因此,他对方晴的认识更深了一层,更多了几分信赖感。
“世界上没有鬼。”朱爷喃喃地说。
“秦大先生走着走着,身子突然就被分成了好几块……你是没见,一个人的头被整整齐齐地剁成三块,眼睛、眼睛、眼睛都……都被从上到下切开了,两颗眼球成了四块……还有他的手臂,两条手臂被切成了六段……”黎叔大叫,嗓子已经因过度用力而沙哑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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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美人杀人
十五年前的腊月二十三黄昏,石妙手在打扫药橱,他的妻子唐绒正在门外屋檐下熬药,他们的独生儿子石海则在院子里堆雪人。
突然,大门被人猛力撞开,石妙手的父亲石常青浑身是血,踉踉跄跄地冲进来,一头扑倒在雪地上。
在他身后,一个白帽白靴的年轻女子大步跟进来,身上穿的白sè貂裘比漫天飘落的藏地白雪更为纯净。
石常青挣扎着喊了一句:“快……逃……”
石妙手拎着一把切药材的小铡刀冲出去,先把石海挡在身后,然后大声喝问:“你是什么人?光天化rì之下——”
那女子皱着眉冷笑:“我只杀姓石的人,其余人滚开!”
檐下的唐绒立刻站起来,摇着双手退回屋里,连声叫着:“我不姓石,别杀我……”
“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杀姓石的?”石妙手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强撑着不露怯,但心里已经慌得厉害。
女子继续冷笑:“你当然不认识我,但你应该认识‘古格银眼催命符’。人到符到,符到人亡。三天之前,那些符已经送到了,你们不肯自杀,只能让我亲自动手了!”
她向前走,奄奄一息的石常青突然翻身,抱住了女子的双腿,凄厉地大叫:“带小海走,快带小海走……”
那女子一刀斫下,石常青人头落地,血溅残雪。
于是,石妙手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拖着儿子退回屋里,穿堂而过,撞倒了妻子唐绒,由后门冲出去。石家的药店就在札达县的最外围,出了后院,就能滑下山沟,躲进连最有经验的猎人都不辨东西的山洞里。
女子跟进来,险些踩中唐绒,身子平地拔起,由唐绒身上掠过。
就在这时候,唐绒暴起,一刀刺中了女子的胸口。她是四川唐家的人,刀刃上涂着剧毒,只要刺破敌人的皮肉,就能沾血杀人,更何况一把刀直捅进去,已经没到了刀柄。
女子中刀倒下,重伤之余,反手一掌,切断了唐绒的喉咙。
“嘿嘿嘿嘿,好jīng彩的故事啊,好好……”有人在角落里尖声笑着,打断了石妙手的叙述。
“那件事的过程就是这样,古格来的人杀了我的父亲和妻子,我和儿子侥幸逃生。”石妙手说。
“那为什么不就地埋葬她,反而要保存在冰棺里?”何无求问。
石妙手长叹:“我当时想,古格人如此残暴,一击不中,肯定还会有后续手段。如果埋了她,尸体腐烂殆尽,古格人就会把这件事记在我头上,我和小海父子就算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保存尸体,等敌人上门时交还他们,至少能证明她是死在唐家人手上,有明确的报仇目标,也许会放过我们。”
他的想法极度自私,但也不失为明哲保身的一条怯弱之计。很可惜,敌人还没露面,就连杀两名帮手,令他措不及防。
“你以为,把尸体交出去,就能免除自己的死罪吗?”那尖细的声音又问。
“我也很无奈,但那件事已经发生了,不这么做,又能——是谁在说话?”石妙手突然jǐng醒,站起来,向发声的角落望去。所有人分坐在四面的沙发上,距离那角落最近的是朱爷和火神,但他们都是男人,都不会用这种半男不女的嗓音说话。
“谁在说话?”朱爷跳起来,向角落望着。
那是房间的西北角,墙角除了两排沙发交接处的一个粗木茶几,再没有任何物件。
“大家都听到了对吗?这里刚才明明有人搭话的,是不是?”石妙手颤声问。
“是一个女人。”何无求立刻回应。
“不是我,我一直都没开口。”他身边的女人举手声明。她的声音非常温和,带有云贵边荒一带的口音。
房间内只有她与方晴是女人,方晴也跟着举手摇头,示意自己并未说话。
朱爷快速地检查了那个角落,确认那里是空的,没有藏着任何人或发声设备。
“大家不要慌,敌人反复地装神弄鬼,只是要扰乱大家的视听,造成混乱。子不语怪力乱神,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大家只要安心坐着,敌人的一切手段就毫无意义。”丁峻说。
何无求身边的女人微笑着回应:“这位丁先生说得很对,大家乱了,敌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石妙手说的那段往事只能证明古格使者死于唐绒手上,但却无法解释古格人为什么要找上石家,很是令人费解。
石家世代行医,家族中历代都有智慧超群者,能把中医、西医、藏医中的jīng华部分融会贯通,合理调用,解除了藏区易患的痛楚。按道理,他们只行善,不作恶,很难结下仇家的。
“我是何湘君,冒昧地请问丁先生一句,你们见到神偷阮风之时,他正在干什么?”那女人问。
丁峻脑子里也正在思索阮风跟那奇怪的声音有没有联系,何湘君想的,跟他殊途同归。
“他在窃听,遭到贵派的火神先生蛊虫恐吓后自己走出来,身边没有携带任何东西。他的逃逸速度很快,我们拦不住他。大家都知道,阮风是个怪人,被人称作‘阮疯子’,我们根本无法预测他想干什么。”丁峻实话实说,因为阮风跟他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其中细节,不必隐瞒。
“他一掺和,必有大事。”何湘君的笑意更深了。
她的长相极为普通,但声音温和、眼神轻柔,一开口就博得了在场人的好感。
“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做了他?”朱爷叫起来。
火神跳起来,瞪圆了眼睛盯着朱爷:“什么?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做了他——当我们是杀人掠货的土匪吗?再说了,那个什么天国宝藏又不是你们家的,人人有份,他就算真的来夺宝,也是完全应该,你管得着吗?让我们做了他?呸!”
他说的,很顺丁峻的心意,因为朱爷那句话实在太过分了。如果看谁不顺眼就一刀砍过去,那就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平安中国,而是刀枪无眼、肆虐杀戮的军阀混战年代了。
“喂,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的?怎么替敌人说话?”朱爷怒气冲冲地喝问。
“别管我站哪一边,反正我不会跟你这种土匪流寇站在一边,滚开!”火神的吼声也提高了八度。
混乱之中,忽然有阵电话铃声响起来,把吆喝声全都压了下去。
那部黑sè的摩托罗拉卫星电话就在石妙手的掌中,红sè指示灯一次次闪烁着,铃声如同敲门声,刺探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一个不认识的号码。”他说。
“接。”何无求说。
石妙手咽了口唾沫,凸出的喉结夸张地上下一振,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
“我不……敢,我的脑袋像要炸开一样,谁能替我接?我有种预感,是登门要命的人打来的,是……要命的电话……”他的使劲咬着下唇,牙齿尖上立刻渗出血丝来。
何无求向后缩了缩,低声说:“老石,对方找的是你,别担心,只是一个电话,没事的。”
电话铃声在半分钟后停了,石妙手刚刚挺了挺胸缓了口气,电话第二次响起来。他的右手一颤,下意识地一抖手,把电话扔在旁边的沙发上,仿佛那是一只即将爆炸的手榴弹。
丁峻起身,走过去拿起电话,按下通话键。
“叮咚——”他听到的第一个声音,竟然是水滴由高处跌落在水面上的声音。刹那间,他意识到打来电话的人身处于一个空阔的山洞中,因为那水滴声引起了悠长的回音,只有在极度密闭的空间里,才能产生这种效果。
接着,他听到了一个纯净如高山冰泉般的年轻女孩子的声音:“我这次来,要那玉牌,要石家三条命。别枉费心机抵抗了,那只会引发更大规模的杀戮。我知道你在那婴儿体内做了什么,没用的,你想做什么,我们都清楚。古格王国昔rì的无上神力,已经被永远地封印于群山之下,没有人能取得,任何企图觊觎它的人,都将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我已经做好准备,婴儿降生时,就是带走这一切的最后期限。”
那声音非常动听,让丁峻想起了秋rì清晨廊下摇荡的风铃。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
他定了定神,微笑着回答:“您好,我不是石妙手先生本人,而是他的晚辈。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见个面,坐下来谈。其实这个世界上任何事都是可以谈的,只要条件合适,就算是势不两立的仇家,也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是不是?”
“你是谁?”那女孩子问。
丁峻闭上眼睛,默默地品味着听筒里传来的有节奏的“叮咚”声。
“别逼我杀无辜的人。”女孩子说。
丁峻脑子里高速运转,他必须想明白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听筒里沉默了一阵,那女孩子的声音又响了:“请转告石妙手先生,这次,他不会那么好运。再多周易五行机关埋伏,也阻挡不了我拿回玉牌的决心。告诉他,一切都该结束了。”
蓦地,石妙手跳起来,一把抢过电话,带着哭腔大声吼叫:“来,你们来,我不怕!我儿子死了,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保住孙子!”
近在咫尺之间,丁峻隐约听到那女孩子在电话彼端发出的冷笑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石妙手愤怒地吼回去:“我不欠你们什么,你们已经杀了我父亲、我老婆和我儿子,还要怎么样?还要怎么样?”
那女孩子回答:“玉牌,三条命,婴儿落地时我就来取。”
之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石妙手挥舞着电话,看那情形,是在怒极之下想要摔电话泄愤,但他又知道,没了电话,就无法跟对方联络。所以,连挥了十几次后,他颓然地坐下,把电话放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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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捕鼠器行动
丁峻拿起电话,凝视着已经黯淡下去的液晶屏幕。
“丁先生,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方晴眼尖,脑子也转得快,立刻从丁峻的异常表现中观察到了最细微的信息。
“我……”丁峻翻来覆去地看那部卫星电话。
“喂,有话快说,快说!”朱爷不耐烦了,连续跺着脚,从口袋里取出铮亮的雪茄烟盒。
“别抽烟,呛死人了!”火神也出声,不过完全是针对朱爷。
“我抽烟碍你什么事了?小子,管好你自己的嘴,别忘了祸从口出——”朱爷弹开烟盒,取了一支雪茄烟叼在嘴上,另一只手拿出火机,嚓地一声擦着。
啪地一声轻响过后,朱爷嘴边的雪茄烟落地,嘴里只剩褐sè的烟嘴。原来,火神瞬间拔出一把带着消声器的短枪,准确无误地shè断了雪茄。
“我说了,别、抽、烟。”火神晃了晃掌心里的短枪,第二次举起,向着朱爷的眉心瞄了瞄,嘴里发出“啪”的一声。
朱爷本想发作,但看看五毒教的另外两人何无求、何湘君,只好干咽了一口唾沫,强自忍住。
“小丁,你想到了什么,说出来听听。反正到了这时候,任何坏消息,我都扛得住。”石妙手苦笑。
丁峻又沉思了几秒钟,才缓缓开口:“石叔,我带来的那些照片呢?”
石妙手摸了摸口袋,从外套的左边口袋里取出那叠照片。
丁峻起身,把所有照片在茶几上平摊开来,拿起其中一张,向大家展示。
照片上,是一个巨大的土褐sè砂岩岩洞,一个全副美式武装的特种兵正弯着腰向侧方搜索。在他前面,是一个清澈的水潭,水流正从照片深处的一条天然石隙里汩汩涌出。
“这就是我的战友石海,也就是石叔唯一的儿子。照片拍摄地点就在阿富汗喀布尔巴米扬溪谷地区的最西端,岩洞位于多巴湾、坎诺兰这两个小村子之间的连绵山谷中。此次共有四十五人参与了此次清剿恐怖分子的行动,上级制定的行动代号为‘捕鼠器’。拍摄照片之前,我率领的第五小队与石海的的第一小队已经成功地摧毁了恐怖分子建立在山谷中的补给站,毙敌十五人,我方毫无伤亡。”这种战斗情况阐述,丁峻曾经做过无数次,因为这是三角洲部队的铁血纪律,每次战斗无论胜负,都要做科学总结,以提高指挥官的领导素养。
“喂喂喂,拣重点说……”朱爷又不耐烦了。
没有人理他,因为谁都看得出丁峻说的一定跟石海的死、石妙手刚刚接的死亡电话有关。
“初级行动结束后,石海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他命令五个小队同时转移作战方向,朝着补给站右侧的深谷中前进,进行第二次捕猎。他是捕鼠器行动的总指挥,拥有临阵应变的自主权力,所以第二、第三、第四小队的队长毫无疑义,立刻按照他发出的信号展开行动。只是,我从那个电话里听到了某种异样的东西——”丁峻把电话举起来,向大家展示,“当时的情况,就像我刚刚听石叔打电话一样,只能隐约听到,并不真切。”
何无求目光闪动,忽然有所领悟,急迫地问:“难道……你听到的内容跟今天的事有关?”
何湘君的思维能力更强,接着追问:“两个电话,是同一个人打的?”
这种猜测实在惊人之极,所以何湘君自己也被吓住,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照片全都摆在桌上,她自然看到了石海被五马分尸的惨烈死状。如果电话相同,岂非预示着石妙手、石海妻子司琴包括那即将出生的婴儿,也会被五马分尸?
丁峻在事后想起来,石海在那次行动中的临战指挥有很多不合理之处,但对方是捕鼠器行动的总指挥,他只能服从。
很快,五个战斗小组就移动到了照片上的岩洞附近,依托地形,向靠山的十几个岩洞逐个搜索。
石海拉着丁峻离开大队,轻声告诉他:“用相机拍下我所做的一切,如果我死了,就把照片交给我父亲。”
这种要求,更是匪夷所思,但石海的表情非常严肃,绝非是开玩笑。
丁峻与石海的军衔相同,平时关系极为密切,所以对于石海的恳切请求,没理由拒绝,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打来电话的是谁?你的线人?”
石海脸sè大变,低下头,抚摸着腰间的大口径军用手枪,咬着牙回答:“仇人。”
丁峻一惊,马上追问:“石海,你带部队到这里,是不是私人原因?如果是,我们赶紧撤回去,不要擅自行动,那已经违反了作战纪律,会惹大麻烦的。”
在三角洲部队的铁律中,擅自改变作战计划,以此来谋求私利,将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石海拔出枪,退出弹匣,仔细地检查子弹状况,然后喀地一声装回弹匣,抬起头盯着丁峻的眼睛:“他们要我死,我就先要他们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丁峻,你不是我,根本无法理解我要做的事。这已经超出了战争的范畴,关系到我整个家族的生存……听我说,你不要参与战斗,只帮我拍照就好了。我的事自己能解决,那些要我死的人,今天必须在我枪下做鬼!”
“谁要你死?”丁峻一向冷静,任何状况下都能做到谋定而后动。
“我不知道。”石海摇头。
“是打电话来的女孩子?”丁峻的耳力很强,之前在石海接电话时,能够分辨出电话彼端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而且辨清对方说的是中文。
石海艰涩地一笑:“没错,打电话的是个女孩子,但她代表的是一股庞大的势力,是那股势力要我死,要我石家的老老小小都去死。换了是你,会怎么办?”
丁峻无语,因为在紧急情况下,他无法理解石海所面对的困境。
“我们是男人,我们是军人,不能后退,只能前进,哪怕前面是收割机一样的火线弹幕,也要奋勇前进,跟敌人同归于尽。”石海说着,将丁峻腰间的五颗制式手榴弹摘下来,放在自己的军服口袋中。
“他们是谁?我能帮你做什么?”丁峻隐约觉得,石海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
“你别管了,帮我拍照,听我喊‘撤退’就一路往回跑去找救兵。”石海伸出手,按在丁峻肩上,眼珠已经红了,“兄弟,其实我不该拖你到这种危险境地中来,但整个队伍里,我只相信你,拍照的事只能托付给你,因为我相信,只要你答应下的事,无论有多大麻烦,都会一肩承担,绝不推诿。好兄弟,认识你是我的福气——”
忽然间,山谷里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正在向前搜索的特战队员们全都没了响声。
丁峻身经百战,立刻拖着石海伏身。
稍后,丁峻把尾指放进嘴里,连续发出有节奏的口哨声。按照常规,其它小队的队长或者联络员将会以同样的口哨回应。只是,这次什么反应都没有,那些几分钟前还生龙活虎一样的特战队员们仿佛已经被大大小小的岩洞吞噬了。
“有问题,我们先后撤五十步。”丁峻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不,听我的,向前。”石海立刻摘下了背上的冲锋枪,“好兄弟,我是行动指挥官,这次听我的。”
丁峻试图阻止石海,但对方已经弓着腰向前,进入了第一个岩洞。
岩洞空荡荡的,二十步左右的进深一目了然,毫无异样。
接着,石海进入第二个、第三个岩洞,情况一模一样,既没有敌人,也没有自己人留下的痕迹。
紧急情况发生在第四个岩洞中,石海进入后,丁峻握着战地数码相机从后面给他拍了第一张照片,仅过了三秒钟,便听到石海急促的大叫:“撤退,撤退,撤退!”
丁峻转身狂奔,几分钟就出了山谷,进入另外一个观察哨所,向上级报告战况。等他随着大部队二次进入山谷,看到的便是惨遭割喉的战友与五马分尸的石海。
在叙述以上战况时,丁峻不停地举起照片,向众人展示。除了他跟石海,其余四十三名特战队员的死因都是喉结上方中刀,遭敌人一刀割断气管而亡。只有石海,死状如此惨烈而诡异。
“我在石海打电话时,听到了水滴由高处跌落水面的‘叮咚’声,可以由悠长的回声判定,打进电话的人是在一个近乎密闭的山洞中。刚才,石叔跟对方通电话,我又听到了同样的声音,而且两次电话中,女孩子的声音有九成相似。”丁峻谨慎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何无求轻咳了一声,缓缓地问:“丁兄弟,要知道,一个人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播后会发生非常复杂的变化,声音的音sè、余音、颗粒感、调式都会改变。举个例子,你打完电话后,听彼端的电话录音,会诧异自己怎么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丁峻点点头,表示理解对方的意思。
何湘君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皱着眉,环顾众人的脸,之后才语调沉重地接着何无求的话说下去:“我们知道丁先生是身经百战的特种部队jīng英,但是,真理越辩越明,我们必须知道,以‘五马分尸咒’的咒术杀了石海的跟此刻威胁着石先生生命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的另一只手握着的,就是石海的残尸拼合后的血腥照片。
“他们……他们要玉牌,我给;要我的命我也……给,但我的小孙子是石家的独苗,他们想要他的命,我不给,我死也不给……”石妙手神经质地浑身颤抖,脸上的肌肉颤抖着,表情半哭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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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逆境中的方晴
何湘君放下照片,眼波一转,落在丁峻脸上,无声询问。
“我只能判定,九成是一个人。”丁峻简洁地回答。
长期的战争生活让他养成了一是一、二是二的习惯,自己不肯定的事绝对不能误导别人,哪怕是百分之九十九的肯定,也不能笼统地说成是百分之百。
何湘君一笑:“那好,那这次就是——大麻烦了。”
火神大笑:“五毒教的人从不怕大麻烦,麻烦越大越好,越大越有趣!”
何无求皱眉:“小弟,现在不是玩,是真刀真枪的战斗。”
火神翻了翻白眼,对于何无求的斥责强忍住不反驳。
“石叔,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婴儿就不会有事。”丁峻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答应石海把照片送达石妙手这里,也曾在石海尸体前发过誓,无论石家有什么事,自己都会全力以赴,把自己也当成石家的一份子。
“小丁,我本来不敢拖累你,可现在,我已经没有选择了……我代我那可怜的小孙子拜托在座的各位……”石妙手的情绪几近崩溃,话没说完,便捂着脸抽泣出声。
“各位,石海的妻子司琴目前在藏经阁平措杰布大师那里,由寺里最jīng干的弟子保护。按照古格银眼催命符的规矩,婴儿降生前,石叔、司琴都会很安全。司琴的预产期在两周之后,这段时间里,大家小心行动,避免外出,一切饮食都会有专人送来。”方晴代表石妙手说话,井井有条地安排一切。
她的行事极其干练,言语得体,博得了所有人的一致好感。特别是那眼高于顶的年轻人火神,都向她投以钦佩的目光。
天亮前,大家都在沙发上侧卧小睡了一阵,确保有jīng力应对明天的事。
丁峻脑子里一直想着那种“叮咚”的水声,他觉得,只要找到声音来源,就获知了古格使者的藏匿地。现代化的军事战争中,不必正面战斗,只需制式炸弹或者土制炸弹就能解决问题,把万里挑一的武功高手炸成碎片。
蓦地,他又想到,当rì石海率领捕鼠器行动的全班人马杀入深谷,其想法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结果却是四十四名三角洲部队jīng英送上门去尽遭屠戮。那么,主动出击还可行吗?是最正确的办法吗?
“托林寺附近土林环绕,地形与巴米扬溪谷地区那一战近似,如果敌人匿伏在山洞中等待婴儿降生,这个过程中,我方能不能有机会?”他翻来覆去地想,最后感到两侧太阳穴都刺痛起来了。
所有与会者之中,他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方晴。相反,如果是三角洲部队出动,他可以信任队中的每一个人。这种对比导致的战局结果,具有天壤之别。
“为什么我会那样信任她?”他又翻了个身,方晴的影子跃然在他脑海中。
从阿富汗返回香港后,曾有无数社交名媛、大家闺秀向他伸出过橄榄枝,其中不乏香港小姐、影视界新星以及时装界名模,但他都不感兴趣,礼貌地拒绝。那些,都不是他心仪的类型,所以只看一眼,就做出了最直接的判断。
“方晴呢?是我心仪的女孩子吗?”这个念头,固执地盘踞在他的心底,拂之不去,直至天明。
上午八点钟,厨房送来早餐,但很显然,大家都没有胃口。
丁峻走出门,在院中轻松踱步,呼吸着高山古寺里的新鲜空气。在这里,长空碧蓝,远山青灰,视野无限辽阔,令人心旷神怡。
院有七间北屋,除去会客室、休息室、餐厅、厨房,另外三间,则是为众人准备的休憩之所。本来,三间房子住这么多人有些拥挤,但一夜之间,戈大娘、黎叔、秦大先生相继离去,住宿问题,自然而然地得到了解决。
想到这一点,丁峻禁不住摇头苦笑,因为这种突发事件是任何人都无法掌控的。
“丁先生。”方晴走过来。
大家都是整夜没睡好,但只有她依旧神采奕奕,jīng神抖擞。
“师父交代,稍待一会儿,要我带你去藏经阁见平措杰布大师。”她说。
丁峻点点头,这件事是昨夜赤桑嘉措说过的。
方晴停了停,低头踢着脚下的鹅卵石,似乎还有话要说。
丁峻温和地提醒:“方小姐,你有话尽管说。”
方晴抬头,极不好意思地一笑:“丁先生,我昨晚对你叙述的战斗过程很感兴趣,对我们现在的处境很有参考价值。我不是军人,对战略战术一窍不通,有些幼稚的想法说出来,请别见笑。”
丁峻点头,方晴接着说下去:“石海了解到敌人的隐匿地点后,带人主动出击,这种选择完全正确。但是,他对敌人的实力估计不足,犯了盲目冒进的错误,所以才会失败。反过来讲,他采取另外一种行动,远距离轰炸、火箭炮突袭,那样就会获得正确的结果,对不对?”
这些话,与丁峻黎明前思索的如出一辙。
两人思路竟然如此相近,让他有意外的惊喜。
“请继续。”他说。
“只要用心,我们就能找到打电话来的人藏在什么地点。我觉得很奇怪,就像你说的,她两次打电话来,都在一个滴水的山洞里。当然,此山洞非彼山洞,我们只要查到托林寺四周哪里有相近环境的山洞,就能判断出对方的位置。然后……”方晴没讲完自己先笑,“丁先生,你是战斗行家,下面的行动,我就没必要献丑了。”
丁峻没笑,表面不动声sè,但内心欣喜不已。
“你觉得我的想法是不是有道理?”方晴又问。
丁峻想了想,忽然反问:“方小姐,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因为自己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他们之间的交流相当顺畅,因为没等到方晴的话全讲完,他就明白她表面意思与深藏其中的潜台词。
表面上,方晴叙述的是自己想到行动策略,以她的果敢个xìng,一旦确信自己的想法正确,必定会即刻展开行动,朝着那个方向努力。但是此刻,她没有任何行动,反而来问计于丁峻,潜台词自然是“有障碍、无法行动”。
“唉——”方晴蓦地长叹一声。
她的叹息声像一根小小的刺,不经意地刺痛了丁峻坚强而沉稳的心。经历过血火战争淬炼的他,本来已经是百炼jīng钢的雪亮战刀,却因着眼前这个美丽无双、深具智慧的女孩子而瞬间化为绕指之柔。
“我从未遇见过脑力反应像你这么快的人,丁先生。”方晴望着他的眼神,更温柔,更坚定,“我只说一,你已经推论到十。跟你交流,实在是如沐chūn风般愉快,真的很庆幸在如此严酷的现实困境中,有你这样的队友一道前行。”
她伸出手,他也伸出手,两只手紧握了一分钟,才慢慢分开。
“方小姐过奖了,是你太聪明的缘故,因为我能猜到的,你早已深思熟虑百十遍。你不要太谦虚了,以你的临战应变水平,绝对能胜任三角洲部队中级指挥官的要职。”丁峻极少夸赞别人,尤其是夸赞一个女孩子,这是第一次。
方晴不好意思地一笑:“我们还是不要再互相抬高了。”
实际上,她一想到“岩洞、水滴声、藏身地”这一系列关键词能够构成杀敌计划后,马上找来了托林寺附近的地形图,逐寸搜索。
按照她的想法,敌人既然能够有恃无恐地打电话来向石妙手宣布死刑通知,藏身地离托林寺就不会太远,最多不超过二十公里,也就是驾驶车辆半小时内可达的范围之内。于是,她以托林寺为中心,在地图上画出了半径二十公里的圈子,最后一无所得,根本没有一个地点符合她的设想。
简而言之,托林寺四周除了荒漠就是土林,找不到一个有水源、可藏身的巨大山洞。
“这就太奇怪了。”丁峻皱眉。按他的想法,二十公里半径已经是极限,他甚至怀疑打电话来的人,应该在十公里半径内。
“的确没有那样的环境。”方晴再次肯定,“现在,我们去见平措杰布大师。”
两人出了小院,穿过一条狭长的过道,向托林寺的西北角走过去。
两边都是超过三米的高墙,将灿烈的阳光挡住,只剩下呼啸的朔风。藏地的环境不同于中国大陆的其它任何地方,天高云淡,毫无遮掩,任何时候抬头望,都觉得仿佛能一眼忘穿天幕,视界永无极限。
托林寺始建于北宋时期,是古格王国在阿里地区建造的第一座佛寺。寺内殿宇林立,佛塔高耸,历史最悠久的一批建筑是由古格王国国王益西沃和佛经翻译大师仁青桑布仿照前藏的桑耶寺设计建造而成。
时至今rì,托林寺现存的建筑布局呈带形,包括殿堂、僧舍和塔林三部分,主要建筑有迦萨殿、白殿(尼姑殿)、佛塔、罗汉殿、弥勒佛殿、护法殿、集会殿(祖拉康殿)、sè康殿、阿底峡传经殿以及转经房、拉让、僧舍等。
“见过大师之后,我带你在寺里走走。本寺没有太多游客打扰,各个殿堂都保留着本来面貌,参观这里跟参观其它藏地寺庙的感觉截然不同。”方晴微笑着介绍。
丁峻看得出,方晴心事重重,应该还在牵挂着那个神秘的电话。
“多谢。”他回答。
“不要客气,我虽然不是本寺正式弟子,但跟随赤桑嘉措大师时间不短了,总应该算得上半个地主,总是要矩主之谊的。”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又接下去,“只可惜,你刚到这里,就赶上古格银眼催命符的事,大家都没有参观寺庙的雅兴了。”
丁峻一笑:“解决那些事,涤荡乌云苦雨,不就天下太平了?”
他的世界观、人生观是在三角洲部队里养成的,该部队人马是美军中的第一流jīng英,每一人都具备了钢铁般的意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决心、击穿一切困难的信心。正因如此,这支部队才会被派遣到危机最前线,解决那些其它部队无能为力的大麻烦。
“你有信心?”方晴反问。
“既来之,则安之。”丁峻没有正面回答,但他脸上的坚毅表情已经做了肯定的答复。
方晴转忧为笑:“听你这样说,我就安心多了。我早看出了,朱爷一伙人的目标只是宝藏,根本不会为石家的婴儿着想。”
两人转了个弯,沿着寺内独有的转经道走向正西。
藏经阁就在寺庙外围西北角的红砖塔下,虽称为“阁”,却只有一层,白墙红顶,壮观肃穆。
一个年轻僧人正在晨光里持卷读经,看见丁峻和方晴,微笑着打招呼:“休巴德勒(藏语:早上好)。”
方晴鞠躬致意:“休巴德勒(藏语:早上好)。”
僧人看着丁峻,换了略显生涩的汉语:“是丁先生?大师在等你。”他放下经卷,向门内展开手臂,“请进。”
丁峻也微微鞠躬,与方晴一起迈过一尺高的白铜门槛,踏入了屋内。
屋子很宽敞,没有任何家具,四壁全是木架,每三尺高、三尺宽为一格,从地面一直排列到房顶。架上摆着的并非经书,而是长短不一的暗黄sè卷轴,应该都是年代久远的东西,那种因岁月磨砺而生成的特殊颜sè是现代工业仿造不来的。
屋内地面是由两尺见方的白铜板铺砌而成,铜板不是光面的,而是用古老质朴的技法錾刻着各种各样的法器图案。
方晴脱去了靴子,轻轻放在门槛内侧一角。
丁峻也学着她的样子脱靴,两人并排走过二十步长的白铜板道,穿过后墙上那个稍微窄小的门口,又踏过一段白s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到达了一座被五sè旗幡覆盖着的八角形殿堂前。
殿堂门口的地面上铺着一块青sè石板,约有五米长、一米宽,上面凿刻着一行巨大的六字大明咒。每个藏文符号的凹槽里,都被暗红sè的颜料涂抹过,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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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诡脉孕妇
那座殿堂没有门扇,只悬挂着一幅低垂到地的青sè布帘,帘上满是手写体的藏语符咒。
“姑索得波饮拜(藏语:你好吗)?”有个苍老的声音从帘内传出来。
丁峻与方晴一起双手合十,弯腰鞠躬。
“嘎苏徐(欢迎)。”那声音又说。
方晴低声回答:“大师,是赤桑嘉措大师吩咐我带丁先生过来的,他对藏语接触不多,但能得到您的召唤,非常荣幸,很愿意聆听您的教诲。”
那声音换成汉语,沉稳而和缓地说:“很好,你和他一起进来。”
方晴上前,轻轻撩起布帘,请丁峻先进,然后自己跟进去。
殿堂里铺着颜sè厚重的羊毛毡毯,四周墙壁上鳞次栉比地挂着佛教题材的古老唐卡,与屋顶四角悬挂的四盏古式白铜酥油灯一起,营造出沉重而压抑的气氛。
丁峻不动声sè地深呼吸三次,调匀气息,尽快适应殿里的气氛。
殿堂zhōng yāng,从顶到地悬挂着两只纱帐,左边那只半径三米的圆形纱帐里盘坐着一个秃顶白眉、老态龙钟的藏僧,双手各握着一长串褐sè的藏传佛教去烦恼珠,面对门口,望着丁峻与方晴。
右边的纱帐是方形的,边长三米,里面盘坐的是一个藏族服饰、汉人面孔的年轻女子。女子双眼半睁半闭,腹部突兀地隆起,正是石海的妻子司琴。
“你们来了,欢迎欢迎。”老僧说。
“大师。”方晴再次鞠躬。
看到司琴,丁峻立刻想到石海,无法抑制心底的惭愧。当rì一战,他遵从石海的安排撤退,但从另外一种意义上,他非常自责,认为自己抛弃了同袍,没有与石海一起战死沙场。
“年轻人,把过去的事放下。流水的作用是涤荡灰尘,如果你涉水而过,却寸土不留,心上的负累会越来越重。到我这里来,让我好好地看看你。”老僧说。
丁峻向前走,隔着纱帐,与老僧面对面。
平措杰布成名于五十年前,现在的年龄至少在九十岁以上,所以丁峻跟对方并非隔了一辈,而是近于两代。
近在咫尺间,丁峻感觉老僧眼中蕴藏着两股激荡的热力,仿佛是高温煅烧着的钢胚,令人无法直视。
“我知道你会来,一切玄机,就像檀香点燃后飘向永恒之处的轨迹,有人看得见,有人看不见。一件事与另一件事之间存在的联系,因与果,果与因,起点与终点,终点与起点……一切之始与一切结束,都是那么玄奇。就像我在二十五年前见到他,就隐约知道,二十五年后能见到你。年轻人,你向右面看,那幅四臂护法神唐卡的下面有些东西,掀开地毯一角就能看到——”
陡地,对面的司琴**了一声,浑身一震,半闭的双眼一下子睁开。
之前,丁峻只看过司琴的照片,这次看到她本人,又是在如此怪异的气氛中见面,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他心底造成巨大的冲击。
他看到了司琴的眼睛,那对黑sè的眸子正中竟然各有着一条闪光的竖线,仿佛两颗浑圆坚实的纯黑**儿眼宝石。
“哦……”司琴又**了一声,脖子生涩地转动,向丁峻望过来。
到达托林寺前,丁峻无数次设想过两人见面的场景,但却怎么都想不到司琴的表现竟然如此诡异。
司琴的嘴唇无声地噏动了两次,肩部一耸,似乎要挺身站起来。她的眼睛仍望着丁峻,猫一样的眼珠一动不动,充满了莫名的邪恶气势。
其实,司琴的五官相貌并不难看,只是由额头至颈部都出现了毛细血管暴突的怪异现象,无数直径不超过一毫米的血管在她脸上肆意铺陈,形成了一张青、黄、灰、紫、红五sè混杂的怪网。血管经过眼、耳、鼻、口时,又与孔窍中延伸出来的血管勾连在一起,让人不得不产生“她头部所有血管都出现变异”的惊悚感觉。
丁峻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虽然不高、不胖、不强壮,但躯体内部蕴藏着如惊涛骇浪般的暗力,即将突破那方形纱帐的束缚,扑面而来,将他迎头吞噬。
那一瞬间,他无法将对方判定为一个人,而只能说那是一个“妖”,而且妖气冲天,无可抵御。
“怎么会这样?”丁峻长吸了一口气,凝神提气,准备战斗。
“唵嘛呢叭咪吽——”平措杰布沉声大喝,藏传佛教六字大明咒回荡在殿堂之内,带起的风声将两只纱帐吹得摇曳不止。他总共高声诵念了六次咒语,一次比一次更有力,嘴边的气息将面前的纱帐吹得犹如惊涛拍岸,横向扑出,击打在方形纱帐上,发出震耳yù聋的啪啪声。
丁峻知道,平措杰布发出的是藏传佛教内功中的jīng华“梵音狮子吼”,有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的巨大功效,能够唤醒每个人心头的灵xìng,令思想陷入混乱的人迷途知返。
“哦……”司琴第三次**,挺起的腰又松弛下去,眼眸中的异样也逐渐消失,整个人都萎靡下去,恢复了昏昏沉沉的状态。
平措杰布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双手撑地起身。
丁峻发现,他盘坐过的地方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一大块,正向上蒸腾起淡淡的水雾,可见他以六字大明咒全力镇压司琴身体里散发出的妖气时,体力消耗程度实在惊人。
“真是奇怪,我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孕妇。石妙手将她送来时,自称已经黔驴技穷,中医、西医束手无策,恳请我用藏医、密宗里的独特手法救治她。我只能努力去做,竭尽全力化解危机。年轻人,你都看到了,我的力量已然发挥到极限……算了,你先到墙边去,看看那地毯下的东西。”平措杰布低声说。
丁峻大步向右走,到了墙边,沿着那幅四臂护法神唐卡的底边伸手,揭开了半寸厚的毡毯。
毯子下面铺砌着两尺见方的八角形青砖,最靠近墙边的那块青砖上刻着三只弯弯的新月,每一只从头至尾长有三寸,三只的凹腹全都向内,组成一个圆形图案。图案正中,刻着一个阿拉伯数字“16”。那些刻痕的年代已经非常久远,每一笔凹处已经长出了墨绿sè的苔藓。
他将毯子掀开更多,其它青砖上却没有任何字迹。于是,他蹲下去,伸出手指,小心地抚摸那新月和数字,紧咬着牙,强迫自己不泄露出任何内心情感。
“怎么了?没事?”不知何时,方晴已经到了他的旁边。
“我没事。”丁峻闭上眼睛,将已经渗到眼眶里来的泪珠生生地倒逼回去,慢慢地把地毯铺平,又用手掌压了压,转身走回到纱帐前。
“我看了。”他说。
平措杰布点点头:“看了就好,那我答应别人的事就已经完成了。”
丁峻深深地鞠躬:“晚辈愚钝,请大师指点。”
平措杰布摇头:“我无法指点你更多,二十五年前那个人留了记号在那里,然后告诉我,将来的某一天,有个姓丁的年轻人到这里来,就告诉他去看那些字。其它的,那个人什么都没说。二十五年了,我从未掀开过那里,连上面刻的是什么都不晓得,又如何能指点你?”
丁峻想了想,慢慢地抬起右手,抚摸着自己的左肩,表情异常苦涩。
良久,他才吐出两个字:“谢谢。”
“大师,请问司琴情况怎样了?”方晴没有忘记到这里来的主要任务。
“她没事,请转告石先生,婴儿一定会顺利诞下。”平措杰布的眉头紧皱着,眉心正中凸起了扁平的一块,如一枚直径半寸的圆形印章。
方晴走到方形纱帐前,犹犹疑疑地问:“大师,晚辈能不能试着替司琴把脉?”
平措杰布回答:“可以,但要隔着纱帐,绝不要轻易接触她的皮肤。”
方晴答应一声,蹲下身,半跪在司琴的正前方,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隔着纱帐,搭在司琴的右腕脉络上。
丁峻控制自己的情绪,将刚刚的思想波动都逐一压制下去,转身看着司琴的脸。
方晴的这次把脉足足用了十分钟,起身时,因双腿酸麻而身不由己地向后踉跄了几步,被丁峻扶住。
“你感觉到什么?”平措杰布问。
“无法形容……任何一名孕妇都应该有双重脉象,一是自身,二是婴儿,前者深沉滞重而后者轻柔跳跃。可是,司琴的脉象却毫无道理,有时候急促振动如十指拂弦,有时候又深得像古井里提拔上来的一桶寒泉,直冷到人心里去。我还感到冬夜晚归的马蹄声……十面埋伏、杀气森森的战阵……妖冶万状的歌舞……万种毒虫挥动巨螯相互啮噬的惨烈场面……”
那些古怪的意向绝对不应该用来形容孕妇的脉象,但方晴满脸苦笑,绝对是用心感悟后才总结出来的。
“你说得很对,把最晦涩的脉象症状用最浅显的比喻表达出来,非常好。你跟随赤桑嘉措修行密宗的时间虽短,悟xìng却超过托林寺全部二代弟子,用不了半年,赤桑嘉措就没有能力做你的师父了。”平措杰布说。
对于这种赞誉,方晴丝毫不为所动,因为她的思想已经被那种奇怪的脉象所左右。
“大师,为什么会这样?”她问。
“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怪异都因肚子里的孩子而起,等到婴儿降生,也许答案就自动浮出水面了。回去告诉石妙手,不要着急,托林寺上下,愿意陪伴他一起,共度劫难。”平措杰布说。
丁峻、方晴同样满头雾水,对平措杰布给予的解答并不满意。
“就到这里,你们回去。”平措杰布重新在纱帐内盘坐,双手拇指压在去烦恼珠串上,闭上双眼,一边噏动嘴唇诵经,一边默默地数珠。他双手上的每串珠子都是一百零八颗,代表着佛教中的一百零八种烦恼,每次手指捻珠,都等于是抛掉了其中一种。
藏传佛教典籍中说,修行者只有完全消除人生烦恼,才能进入更高境界。彼时,无需借助任何法器、语言、外力,就能够获得无上智慧,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以平措杰布此刻的表现可知,他还没有达到那样的境界。否则的话,他早就可以四海为家,手无所持,根本不必借助隐居、静室、去烦恼珠增加自己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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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与虎谋皮
两人沿原路回去,出了藏经阁,方晴忍不住长叹:“真的盼望世界上有一个人,无所不知,能够解答每一个人心中的困惑。”
她低头凝视自己的手指,表情疑惑而困苦:“丁先生,你根本想不到司琴的脉象有多古怪,正常女人……正常女人不可能有那种脉象,如果我不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二十一世纪中国人,只怕会怀疑……她不是人,而是某个妖魔鬼怪脱离yīn间束缚,跑到阳间来了。”
那诵经的年轻僧人还在旁边站着,不过并未诵经,而是微笑着沐浴在阳光中。他极黑、极瘦,五官也平凡得有如一块不起眼的顽石,但那种微笑却是发自内心的,坦然而真诚,没有丝毫做作伪装。
丁峻的感觉跟方晴如出一辙,如果有长枪在手的话,他早就向着即将异动的司琴扣动扳机了。
他心里对石妙手稍有微词,因为对方邀请了那么多人赶来助拳,应该将所有情况和盘托出,不该有所隐瞒。
“那样的孕妇生出孩子来,会正常吗?如果是婴儿的孕育过程导致了孕妇的异变,婴儿身上的妖气,岂不比孕妇更甚?到底什么样的受孕过程,才导致了今rì的诡异现象……”方晴连连自问,明知没有答案,仍然忍不住低语出声。
“那非常可怕。”丁峻理解她的想法。
如果平措杰布没有用六字大明咒加梵音狮子吼镇压住司琴的狂态,真不知道司琴将会变成什么样。他希望司琴肚子里的婴儿没事,因为那是石家唯一的根苗。
“两位,请听我说。”那享受着阳光的僧人开口了。
“大师请讲。”方晴立刻回应。
“我不是大师,只是负责清扫藏经阁的最初级弟子。我每天站在这里,迎接一批人进去,再看到他们出来。每一批人都会自问同样的问题,就像二位一样。我觉得,大家都是在自寻烦恼,因为时间会解决一切,就像东风融化冰雪、落叶化为chūn泥那样。万事万物都在按着各自的轨迹运行,人类强行破解一切,逆天地规律而行,有什么意义呢?那婴儿会在两周后诞生,一切不可知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不是吗?”僧人说。
大道至简,那道理丁峻也懂,只是人在局中,不得不呕心沥血去辗转思考。
“谢谢大师指点。”方晴合掌道谢。
那僧人转过身,继续闭目享受阳光,不再开口。
由藏经阁出来,踏上转经道几分钟后,方晴脚底一滑,一下子抓住了丁峻的手。
“背后有人。”一瞬间,她在丁峻的掌心里写了四个字。
“轻功极好,阮风。”丁峻压低了声音回答。
方晴皱眉:“这个阮疯子,真的是yīn魂不散。到底托林寺有什么宝贝,值得他蚊子叮血一样不离不弃?”
两人正走到一段高墙遮去阳光的暗处,丁峻停步,低声说:“我想跟他谈谈。”
昨晚惊变之后,丁峻一直觉得,阮风应该是一系列怪异事件中的知情者。与其躲躲闪闪,不如正面进攻。
方晴有些犹豫:“可是,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大了,如果再招惹他,岂不是乱上加乱?我本来想,咱们一起去见石叔,弄清楚司琴的脉象问题。还有,请大家出谋划策,一起找出打电话来的古格使者藏身之处。阮疯子行事怪异,跟他谈并非上策?”
两人只交谈了几分钟,还没商定最终结果,人影一闪,有人从高墙顶上飘飘然落下,笑嘻嘻地站在五步之外,正是神偷阮风。
“喂,小兄弟,找个地方谈谈怎么样?”阮风抱着胳膊,一张瘦脸笑得灿烂如花。
丁峻点点头,然后告诉方晴:“你回去,不要有任何行动,等我回去再说。从现在起,听到的不要全信,知道的不要全说,明白吗?”
朱爷、何无求、何湘君、火神等人暂时不能完全信任,在丁峻的人生词典里,任何贪婪者都不可信,因为他们往往在关键时刻选择攫取利益、放弃良知。
方晴仍然犹疑不决,向满脸坏笑的阮风望了一眼,低声问:“要不要给你留下武器?”
丁峻一笑:“谢谢,如果真想杀人,一砖一瓦都是利器。你比我更需要武器,保重。”虽然只是暂时的分开,但他们心中已经有种心心相印的恋恋不舍。
方晴离去后,阮风抱着胳膊晃过来,绕着丁峻转了两圈,眯缝着小眼睛问:“小兄弟,你到托林寺来,实在是个天大的错误。这里的事,你根本不懂,也跟你不沾边,何苦蹚浑水呢?”
他的外套昨夜被丁峻抓掉,此刻换了一件土sè的夹克衫,又肥又大,一看就知道是别处顺手摸来的。
“我是石海的战友,石海是石妙手的儿子。我会在这里等到石海的遗腹子降生,然后确保婴儿平安无事。阮先生,咱们从前无冤无仇,以后也不希望结仇结怨,是不是?”丁峻问。
阮风随手在墙根石缝里一抓,折了半截草棍衔在嘴里,龇了龇牙:“对啊,我们根本没有利益冲突嘛,何必互相找麻烦?不过——”他挠了挠头,“我有个消息可以卖给你,要不要?”
丁峻淡然回应:“好啊,没问题。”
阮风没料到丁峻答应得这么痛快,反而狐疑起来:“你答应了?”
丁峻点点头:“就冲神偷阮风这块金字招牌,你开价,任何消息我都会买。”
阮风呀地一声向后跳,瘦脸上顿时布满了苦笑:“你……你……怪不得老雷说你丁峻是个超爽快的真汉子?原来跟你做交易是这么顺利。我阮风出来混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未见过像你这么痛快的小兄弟!”
不必多问,丁峻立刻明白阮风提到的“老雷”是谁了。
“你仁义,我也不能故意摆你一道。算了,消息不要钱,白送,就当是给老雷面子,送你一份见面礼。”阮风咂着嘴说。
老雷,指的就是香港**帮派霹雳堂的掌门人雷震东,一个黑白通吃、手眼通天的大人物。通常,跟他关系亲密的,叫他雷爷、雷叔、老雷、雷哥;关系稍远的,则他为“大亨”。香港有很多大亨,但像雷震东这样长袖善舞、八方通杀的大亨只有一个。
雷震东是丁峻的叔辈,他由阿富汗退役返港时,第一个去拜会的就是雷震东,并得到了对方的悉心指点。
“说。”丁峻言简意赅,绝不偏离主题。
想叙旧攀交情,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解开层层谜团,掌控事件发展的主动。
“我听说,你在找打电话给石妙手的人?那人藏在一个有滴水声的山洞里?别猜了,要买到你们这些人的谈话内容很简单——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符合你说的这个条件。”阮风很配合,一下子亮出底牌。
“哪里?”丁峻问。
“从这里向西十公里出头,略偏南一点点——”
阮风没说完,丁峻已经叫出答案:“古格王国遗址?”
古格王国遗址是全国首批重点文物保护地之一,从山麓到山顶高300多米,到处都是建筑群和窑洞,除去几间寺庙,其余房舍顶部坍塌殆尽,只剩土墙。遗址的外围建有城墙,四角设有碉楼。
那里是阿里地区的著名旅游区之一,大概方晴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判断敌人不会匿藏该处。事实上,那遗址建在一座小土山上,建筑分上、中、下三层,依次为王宫、寺庙和民居,遍布小山四周的窑洞,都有可能出现叮咚水声。
“我有车,感兴趣的话,我们这就去看看,怎么样?”阮风提出建议。
丁峻只考虑了十秒钟,便干干脆脆地一口答应。
十分钟后,他们已经在阮风的越野吉普车里,由阮风驾车,一路向西。
“喂,你们这一大群人聚集在托林寺里,替石妙手干活,他许给你们什么好处了?值得所有人为他拼命?”阮风大声问。
吉普车的车窗全都坏掉了,玻璃摇不上去,只能任由寒风灌进来。
车是几个月前阮风从拉萨偷来的,一路向西开,越开越破,只能将就。
“没好处,自愿的。”丁峻回答。
“别闹了,你是自愿的,五毒教的人可没兴趣给人白干活。我猜呀,他们肯定是在计划一个大yīn谋。兄弟,千万别跟五毒教的人走得太近,那些家伙根本没有人xìng,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反咬一口,死不了也得让你扒层皮。”阮风说。
他们由托林寺出来后,沿曲折迂回的象泉河岸行驶,约在半小时后,古格遗址便出现在视野中。
土林如同一条匍匐的巨龙,古格遗址所在的南北走向小山仿佛龙爪,依山而起的建筑群与xī zàng中部地区的宗庙堡垒整体相似,下部为民居,中部是寺庙,上部是王宫。
“阮先生——”丁峻若有所思。
“叫我阮风就行,咱们直呼姓名就好了,用不着那些斯文俗套。”阮风说。
丁峻一笑:“好,我叫你阮风,你叫我丁峻。我觉得,你好意带我来这里,是需要某种报答的。据说,神偷阮风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因为这一行的老祖宗早就传下了规矩,叫做‘贼不空手’,对?”
阮风猛地一脚刹车踩下去,吉普车戛然停住。
“我好意……我是好意……”阮风的小眼睛瞪起来。
丁峻不回应,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原属于辉煌古格王朝的断壁残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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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诡异照片
时间已到正午,遗址上的残雪反映着耀目的白光,仿佛整座小山都是白银铸成的。由此,丁峻联想到了古格银眼催命符,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他到这里来,绝对没有游山玩水的兴致,因为寻找打电话者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对方矢志诛杀石妙手、司琴、石满,并提前在阿富汗杀了石海,又在昨夜斩杀黎叔、秦大先生,可以说是占尽了上风。
如果找到对方,结果又怎样?
他不怕,但却不得不未雨绸缪,做好战斗准备。
“我是好意,你懂不懂?不领情就算了,怎么反而怀疑我的诚意?”阮风语气强硬,但脸上的表情证明已经开始心虚。
“说。”丁峻不做过多解释,只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
阮风沉默了一阵,突然哈哈大笑:“丁峻,怪不得老雷说你是个人才,果然不假,果然厉害,连我心里想什么都猜出来了,哈哈哈哈……”
丁峻叹了口气:“非常时期,多说废话无益。如果真想合作,就要说真话。”
有霹雳堂雷震东的面子作保,他们之间应该有着良好的合作基础,所以他才放心地跟随阮风过来。
“看前面——”阮风向前遥指,“大概三公里外右转,经过一大片废墟之后,会发现十几个靠近山根的天然窑洞,其中有几个有泉水流泻出来。从左边数第三个窑洞的形状如同一个放倒的葫芦,小头向外,大头朝里,一股寒泉从葫芦洞最里面的两尺宽、半尺高暗穴里流出来。”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丁峻仍然不为所动,只是凝神向前眺望。
“我猜,暗穴后面,藏着另一个更深的洞,那打电话给石妙手的女孩子就藏在里面,而且更重要的,我有一项直接证据,你要不要看?”阮风故意卖关子,敲打着方向盘问。
丁峻是第一次到古格王国遗址来,但从石海被杀开始,他已经阅读过无数与札达县、托林寺、古格遗址有关的资料,对这里的地形、地质、地貌有着大致的了解。进入三角洲部队之始,他做过三个月的前线情报侦察兵,培养出了超强的观察力,擅于从某些特殊地形中判断其内在机构。
客观地说,靠山地形、泉涌山洞绝对能够造就来电中那种水声叮咚的效果。回顾托林寺四周的情况,唯有此处,符合他的最初构想。
“要看,有什么条件?”他直截了当地问。
“条件就是,帮我找到那个女孩子。”阮风笑嘻嘻地回答。
“看来我们殊途同归,我来的目的,就是找到她。”丁峻回答。
阮风笑着摇头:“不不不,丁峻,我想让你帮我活捉她,然后由我亲手处置。”
这种答案,让丁峻有些错愕。
他抬起头,看到阮风的小眼睛突然亮起来,眼底深处,有两簇激动的小火苗正在闪闪发光。
丁峻一连三叹,顿时明白了阮风在想什么。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诗经》里描述男女爱慕的句子,阮风是神偷,但他首先是个正常的男人,看到中意的女孩子而起倾慕之心,可以理解。
“怎么样?答应这个条件的话,咱们就成交。”阮风兴冲冲地问,两腮已经因激动过度而染上了红晕。
丁峻弹指苦笑:“阮风,这不现实,这真的很不现实——”
阮风猛地一拍方向盘,震得驾驶室顶棚上的尘土纷纷乱落。
“不现实?怎么不现实?我阮风有的是钱,在同行业界里大名鼎鼎,而且品行端正,没有不良嗜好,从没有爱过任何人……”阮风的情绪越来越冲动,抬手扭了扭后视镜,对准自己的脸,“看看我,看看,我是神偷阮风,不管走到哪里,人家都得给点面子。香港、新加坡、泰国、美国、英国……任何一个华人圈子里,只要提到我,人人都得陪着笑脸。我的瑞士银行户头里的存款超过英国王室的存款总额……”
丁峻不开口,任由阮风发泄。
他刚刚在想:“两周之后婴儿呱呱坠地之时,将会发生一场何等激烈的血战?”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他们内部各怀异见,敌人则是志在必得。双方的战斗力有着巨大的悬殊,为开战,本方已经输了一半。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除了自救,别无良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阮风发泄够了,从后座的纸箱里摸出两瓶矿泉水,丢给丁峻一瓶。
“她是杀手,不是宠物,再漂亮也没用。”丁峻说。
阮风从驾驶台上的一个笔记本里抽出一张彩sè照片,先看了几眼,然后递给丁峻。
那照片拍摄的内容甚是奇怪,画面竟然是一片水中倒影。既是倒影,水面上的内容便非常杂乱,有野草、石壁、阳光、数码相机、握相机的手、阮风的半张脸等等等等,再加上水波微动,涟漪轻泛,致使画面显得有些模糊。
丁峻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水面上出现的另一个人影,那是一个白衣黑发的女孩子,只在画面中留下一个淡淡的侧影。她的鼻尖微微翘起,下巴尖削,仿佛rì本动漫宣传画里的人物,带着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神仙气息。
虽然看不到她的正面,但只凭侧影,便猜得出那是一个惊艳绝美、清丽无双的年轻女孩子。
“怎样?”阮风一直盯着丁峻的脸看。
“你从哪里拍到的?跟我们眼下要做的事有什么关联?”丁峻反问。
阮风摇着头,固执地追问:“你先说,她长得怎么样,然后咱们再讨论其它问题!”
就在这时,后座上的卫星电话响起来。
“有电话来了。”丁峻提醒。
阮风探身向前,用瘦削的食指之间点击那女孩子,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你先回答我,她长得怎么样?”
丁峻无奈,只好点头:“很美。”
“比起刚才你身边的方晴怎么样?”阮风不依不饶,一直追问下去。
丁峻皱眉:“两个气质完全不同的人怎么比较?而且这照片上只有一个倒影,连真人都见不到,更没法比。”
阮风长叹:“你知道吗?这照片就是我刚刚说的直接证据。”
丁峻一惊,握着照片的手指微微颤抖:“什么?你在前面的山洞中拍到了这照片?里面这女孩子就是……”
他的思想如万马奔腾一般混乱,料不到阮风竟然手握如此重要的信息。假如这女孩子就在洞中,并且确定是打电话给石妙手的人,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但是,如此超凡出尘的女孩子,会是铁血无情的杀手吗?
“还等什么?我们到那山洞去!”他叫起来。
“你还没有答应我的条件。”阮风执拗地说。
“答应,答应,我答应你,可以了?现在赶紧开车,到那山洞去!”丁峻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一脚把阮风踹下车去。
阮风发动车子,向前行驶了十几分钟,然后七拐八拐,到达了山根处。这里其实没有现成的道路,到处都是风化的乱石,只有前后四驱的越野车才能勉强通行。
到了阮风说的那山洞,丁峻飞身下车,由侧面接近洞口,探出半边脸向里望。
山洞是个近似的圆形,直径约四米,地面半水半陆,左侧是一泓浅浅的水潭,最深处也不过半米。
山洞向里,有着明显的环形收缩,仿佛是葫芦的束腰位置,直径由四米减少为三米不到的样子。
“里面也是个圆形山洞,直径差不多有十米,左侧有个大水潭,最深处两米。”阮风跟在后面低声介绍。
“你拍照时,那女孩子在哪里?”丁峻问。
按照常理,既然阮风拍到了女孩子映在水里的倒影,就一定能拍到她本人。假如对方是杀手,阮风一定当场被灭口,不可能活到现在。
阮风挠了挠头,期期艾艾地回答:“我不知道。”
丁峻为之气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阮风大步向前,很快就跨进了第二重山洞,挥手招呼:“丁峻,你进来看看,就明白了。”
丁峻跟进去,里面的山洞果然阔大,直径差不多为外面山洞的三倍,左侧的水潭波光粼粼,清澈见底。这里的水是由山洞最深处的左下角缓缓流出的,那个出水的洞口两尺宽、半尺高,是一个不规则的楔形缺口。
正午阳光充足,所以山洞里并不昏暗,进来的人一眼就能看清洞中全貌,没有视线死角。
“拍照时,我站在这里。”阮风走到潭边,蹲下去。
那个位置是水潭的中段,与对面的石壁隔着四米宽的水面。
“我本来想撩水洗脸,刚刚弯下腰撩了第一把水,还没贴到脸上,便看到了水面上的倒影。我的第一反应是拔枪,而不是拍照,因为这是在荒山野岭之中,不可能无端地多出一个女孩子来。xī zàng跟内地一样,也有着很多山jīng水怪的传说,我可不想自己丧命在它们手上。”阮风一边说,一边将右手放在腰间,做了个拔枪的动作。
丁峻摇摇头,表情严肃地说:“阮风,你东一头西一头乱说,别人根本听不懂。这样,你把到这山洞来的前前后后都详细说一遍,我帮你理顺其中的关系,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好不好?”
阮风点头,苦笑一声,开始叙述。
拍下那张照片的时间约在四周之前,那天上午,阮风开着车从札达县城西的加油站出来,正想找家好饭店大吃一顿。
一辆军绿sè的越野车从后来赶过来,超过他的车子,一直向西去。
阮风是职业窃贼,对视野中出现的任何值钱货都有着天生的敏感。越野车经过的一瞬间,他看到驾驶员手腕上戴着一条白sè的月光石手链,链上的珠子颗颗滚圆,带着月光猫儿眼的特有光泽。
“五十万美金。”他眼皮一眨,就估出了手链的价值。
同时,他眼角余光又发现,副驾驶座位上的那人,手腕上戴着的是xī zàng天眼石手链,每颗天眼的尺寸相同,花纹相似,上面的白sè主纹竟然连成了一条带鳞盘龙。后座上还有两人,手腕上各戴着一只白玉黑棉镯、一只黑玉白棉镯。
“太好了,真是绝世极品,这些东西我要定了!”阮风见猎心喜,一踩油门,跟上了那辆越野车。
等到他心里默默地将四样东西估值为五百万美金之后,才注意到,车里的四人,都是身着白sè貂皮大衣、披散着过肩长发的年轻美女。他对美女不感兴趣,只想找到下手机会,做了这一票,把东西拿走。
他认识一位新加坡的**女富豪,对珠宝有着天生的癖好,曾经方言,可以十倍溢价收购当世无双的宝贝。这次,阮风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如果能将四样宝贝带给她,价格翻十倍都是有可能的。
后来,他跟踪那越野车到了古格遗址附近,对方突然失去了踪影。
于是,他挨个山洞找,忙活了好大一阵,但那辆车仿佛消失在空气中了,连个螺丝都没留下。
他到这个葫芦形山洞里来,看到活泉之后,只想小憩一阵,然后沮丧地原路返回。就在那时候,他发现了水面上的倒影。奇怪的是,明明看到倒影,却见不到那影子的主人。他痴痴地盯着影子看,身不由己地就喜欢上了对方,取出数码相机狂拍了数百张,直到夕阳下山,才怅怅然而返。
照片冲洗出来之后,他看着那女孩子的侧影无法自持,天天都到山洞里来,幻象着对方再次出现,让他有倾诉衷肠的机会。不过,他的愿望落空了,那影子再没出现过。
“真是奇怪,真是……让人不敢相信。”丁峻走到水边,握着照片,小心地找到了当rì阮风拍照时的位置和角度。
此刻,他眼前的水面上浮出了照片中的景物,只是没有那女孩子的倒影。
他由女孩子倒影的位置倒推,可以估算出,当时女孩子应该站在距离阮风十步远的水中,但那个位置的水深应在两米上下,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不可能长久在立足于水上,除非她只是一个有形状、无质量的鬼魂。
“你想通了没有?那女孩子在哪里?”阮风问。
既然是当世神偷,阮风的脑子自然不会太笨,丁峻能想到的,他也早就想过。
“不知道,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一定会指责你伪造了这张照片,故意亮出来唬人的。阮风,世间的缘分可遇而不可求,你已经来过无数次,次次没有结果,还是放弃。”丁峻回答。
当然,放弃的不单单是阮风,还有他自己。既然打电话者不在此处,他也没必要纠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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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虚空倩影
外面,车里的电话又响了,阮风垂头丧气地出去接电话,脚步拖沓,显然失望之极。
丁峻伸手撩水,暂时将阮风的奇遇放开,只想用冷水洗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当他的手指接触水面的刹那,水波荡漾,一圈圈涟漪有节奏地向外泛出。突然间,他耳边捕捉到了微妙的声音——“叮咚”。
“是那种声音!”他的心狂跳了一下,立即屏住呼吸,侧耳谛听。
大约过了半分钟,又有“叮咚”声传来。他循声望去,那声音竟然是从寒泉暗穴中传过来的。
“真正的玄机暗藏在里面?阮风没撒谎,寒泉来处还有山洞……”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寒泉洞口,但洞内黑幽幽的,什么都看不见。
这种情形下,他原地深呼吸,平定心神,站起来向外走,准备会合阮风,再作打算。可是,当他经过自己刚刚撩水的位置,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水面上竟然多了一个盈盈的身影。
那个女孩子侧坐在一块银白sè的石头上,脖颈稍稍扭转,向着斜上方看,带给丁峻的,仍然是个美妙的侧影。她的脸部轮廓极具立体感,额头饱满隆起,眼眶微微下陷,黑sè的长睫毛笔直地向前伸展。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她瘦削的鼻尖和下巴尖,光滑白皙,带着令人惊艳的、恰到好处的弧度。
她穿着一袭白衣,黑sè的长发瀑布一般向后披垂。
看到她,丁峻脑中立刻浮出形容绝世美女的无数词汇,但只有“冷艳、不食人间烟火”两个词最贴切,最能描述出她予人的强烈震撼。
那影子是凭空出现的,山洞之内,绝对没有那样一个人。
饶是丁峻见多识广,此刻也深感骇然,想不通影从何来?他向前俯身,望向水底,猜测那影像与水下暗洞有关。之后,他在水面上也看到了自己极度错愕的那张脸,但水底空空如也,只有土褐sè的砂岩,干净得连条小鱼都没有。
“不可能这样……但是,这影子又明明存在。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轻轻拍打额头,渴望脑中有灵光骤现,给出一个合乎情理的答案。只是,任他搜遍了自己脑中的知识库,也无法做出合理解释。
阮风拎着电话走回来,大声叫:“丁峻,你猜是谁来的电话?是你的一个老熟人——”
丁峻抬头,把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向面前的水中一指。
阮风聪明绝顶,瞬间明了一切,不假思索地飘然一跃,落在丁峻身边。
“是她,是她!”只看了一眼,他就神经质地一把抓住丁峻的小臂,使劲抖着,五官扭曲,如遭电击。
两个大男人并肩站着,默默地盯着水面。过了一阵,水面的涟漪消失,平滑如一面巨大的水银镜子,忠实而完整地倒映着周边的景物。除了那女子之外,镜中的山石洞壁、壁上的凸起与石隙、种种颜sè与地形变化都能在真实世界里找到原物。唯有那女子,实在是无中生有,神来之影。
“唯一的解释,就是所谓的‘海市蜃楼’现象。”丁峻说。
阮风目不斜视,立刻摇头:“海市蜃楼不可能出现在这地方,更不会在水中,外面的阳光再强,都不会隔着一个洞穴造成幻影。按你的解释,要出现海市蜃楼,也只能在外头那洞里。”
两人同样见多识广,一个人提到某种观点,另一个人的思想能够马上接茬,并加以分析与引申。
丁峻苦笑:“我又何尝不明白海市蜃楼的原理?那么,你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他们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高手,接受过应用物理学的高等教育,当然不能像巫婆神汉一样,用鬼魂、鬼影的浅薄理论解释眼前这事。
阮风长叹:“正是因为我解释不了,才费尽心思把你请到这里来。青龙说过,你是他所见过的最聪明绝顶、与众不同的高手,智商跟身手都远远超过他。他很少发表夸大其词的话,我信他,所以也信你。”
丁峻亦长叹:“对不起,这次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两人站了许久,直至那女子的影像消失,才怅然地后退,在两个山洞交界处颓然坐下。
丁峻看看表,影像从出现到消失,一共经过了二十多分钟。这次,他们谁都没有想去拍照,因为那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阮风喃喃地低语。
丁峻不知该说什么,因为这个神奇的女子幻影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些往事。不过,那些事他从未告诉过别人,更不会拿出来与阮风分享,只是深藏自己心底。
“那女孩子很美,如同世外神仙一样。”丁峻回答。
“藐姑shè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阮风低声吟诵。
那是《庄子?逍遥游》里的句子,描述的是传说中一位风华绝代的仙子。
“我根本配不上她,但上天偏偏如此捉弄,要我看到她。”阮风痛苦地抱着头,身体蜷缩如一只烧熟的大虾。
他是一个既自傲又自卑的人,陷入单相思里的男人皆是如此。当然,以世俗标准做外貌评估,他的确算不上什么美男子,只是极普通的庸人一名。在任何人看来,都跟那女孩子无法相配。
“好了阮风,你甚至连对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都不知道,还管什么配不配的?还是说正事,谁来的电话?”丁峻转移了话题,希望能把阮风从沮丧情绪中拉出来。
“是青龙。”阮风回答。
青龙,一个被五角大楼的评价系统定义为“红sè危险”的人物,长期盘踞东南亚,富可敌国,势力庞大。只要他愿意,黑白两道供他驱使的力量甚至超过各个小国总统。同时,他所拥有的财富,超过东南亚各国财富总和的一半。
能被这样一个人说声“佩服”,丁峻的面子已经天大。
“别信他的话,我跟他比,犹如萤火虫站在明月之下,毫末之光,微不足道。”丁峻谦虚地说。
阮风的三魂七魄渐渐归窍,僵直的五官也恢复了原样。
“单单青龙提到你的名字也就罢了,连新加坡的兰夫人也——你知道我上次为什么要追踪那四个年轻女孩子?我就是想偷到她们的首饰转卖给兰夫人——我上次有幸接到兰夫人的电话,她知道我到了阿里地区,要我帮忙寻找一座造型奇特的雪山。同时,她提到,如果遇见你,一定要多帮忙、多关照,只要能帮上忙,她绝对亏待不了我。丁峻,我对你的底细真的很感兴趣……”阮风看着丁峻,表情混合着狂热的艳羡与深深的嫉妒,“你到底什么来头?连东南亚、新加坡的黑白两道王者都这么给面子?还有,香港大亨雷震东也……算了,对于你这种天之骄子,我阮风一向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兰夫人,是新加坡独一无二的女大亨,经济政治地位,足以跟总理府分庭抗礼。
丁峻微笑摇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阮风跳起来,瞪圆了眼睛:“好一个他们他们你是你!这个社会实在他妈的不公平,像你这样的人,身边少不了美女左拥右抱,银行卡里的钱金山银海一样,出来办事毫不费力,总有一大帮狗腿子替你卖命。好听的、好玩的、好做的、好看的都被你占全了,可我呢?辛辛苦苦地爬来爬去,累得跟狗一样,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老天爷,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你长得又高又帅又有人缘,我长得又矮又瘦又没有朋友,最后还落个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等他咆哮着发泄够了,丁峻才指着卫星电话,微笑着问:“青龙说什么?”
阮风咬咬牙,把电话丢到丁峻怀里:“你们熟,他又服你,自己打电话问问就是了,何必消遣我?”
丁峻拿起电话,一个人走出山洞,坐在吉普车上。
他从不发牢sāo,因为那是一个男人无能的表现。相反,那种彻头彻尾的沮丧情绪是他前进的动力,因为他始终相信自己的父亲丁啸天常说的一句话——“人生之中,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正是因为有这种正确是生活态度,他才能在高手如林的三角洲部队里始终保持着单兵格斗冠军、shè击冠军、战略战术布置冠军,成为十年来最杰出的单兵之王,并获得了美国总统亲手颁发的“猎王”纯金徽章。迄今为止,该徽章只颁发过两枚,上一枚的获得者,是系列电影《第一滴血》的主角原型、三角洲部队“蝰蛇特战组”组长肯德森。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哪怕是一万次从零开始。”他抬头仰望着近乎透明的蓝天,对于即将到来的战斗,始终心如止水,毫不激动。
再向前,就是世界闻名的古格王国遗址,能够证明古格人雄霸阿里地区的唯一证据,就是那些暴露在藏地风雪中的断壁残垣。在丁峻开来,时间是巨大的磨盘,能够磨碎一切,令千万英雄化为乌有。
两小时后,阮风才从洞里出来,脸上的沮丧和郁闷稍微减轻了些。
他打开车子的后门,拖出一个纸箱,里面是真空包装的牛肉干、烤鱼片和啤酒。
“喂,喝点东西?”他扬声问。
丁峻摆摆手:“不用了,谢谢。”
阮风扫兴地打开一罐啤酒,一口气灌下去,响亮地打了个酒嗝,突然大声唱起来:“美丽的夜sè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等到那千里冰雪消融,等到草原上送来chūn风。可可达拉改变了模样……”
“好听。”等他唱完,丁峻轻轻鼓掌。
“你知道这是什么歌?”阮风仰着头问。
“是《草原之夜》,歌词来自大陆八一电影制片厂导演张加毅,谱曲者田歌,歌曲诞生于xīn jiāng伊犁地区可克达拉农场。1990年,这首歌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的对吗?但这里既不是xīn jiāng,也不是草原,而是xī zàng。别为根本不存在的女孩子发疯,那是没有意义的。”丁峻微笑着回答。
其实,阮风唱得荒腔走板,并不好听,但一个人只要还能唱歌,就证明思想没有崩溃。
“我从没爱过任何一个女孩子,这一次,偏偏爱上了这样一个女孩子。古人说,镜花水月一场空,大概就是说的我这种情况?”阮风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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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炼蛊之盆万蛊之皿
“别说那女孩子了,说说你自己?到托林寺来,为了什么宝贝?”丁峻把话头拉回正题。
“简单说,青龙委托我找那颗名为‘圣婴之心’的宝石,并向我提供了相当详细的资料,证明那宝石跟传说中的xī zàng女城有关。刚才打电话来的,就是他。你应该知道,那个女城是在xī zàng最西边的某座大雪山深处,而札达县托林寺就是入山的最后一站。我这个人,只喜欢钱,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跟青龙不一样。他对虚无缥缈的‘古格神力’传说非常着迷,固执地认为,获得‘圣婴之心’就能继承那种力量,成为世界的主宰。唉,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反正跟青龙已经签了正式合约,就算空跑一趟,也能拿到三百万美元的辛苦费。现在,托林寺这边马上就要开战,我准备退避三舍,只看热闹不动手,到最后帮忙打扫战场……”阮风回答。
据丁峻所知,“圣婴之心”宝石出现于太平天国的鼎盛时期,是一颗银sè菱形宝石,最长端三寸,最短端一寸。宝石中间,悬空嵌着一颗婴儿心脏形状的血红宝石。这种双sè嵌套宝石世所罕见,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昔rì,太平天国实行“圣库”制度,战争中缴获的财产都要上缴,收归国有。所以,“圣婴之心”就放在南京的天国藏宝库中。太平军兵败,南京城沦陷,该宝石也不知去向。目前,最被考古学家、史学家认可的说法是,该宝石被翼王石达开带走,与另外一批巨量黄金一起无端消失在大渡河畔。
至于xī zàng女城,则是传说中的一股神秘势力,盘踞在雪山深处,如神话中的女儿国一样,只有女人,没有男人。
丁峻与青龙见过几次面,那是一个表面淡泊明志、内里雄心万丈的枭雄,未来一定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管别人怎样,他自己只想帮助石妙手度过难关,而后功成身退。
“嘿,怎么样?一起干?你跟石妙手那伙人在一起,干不成大事的。”阮风忽然来了兴致。
“算了,人各有志,我不妨碍你发财了。现在,我得回托林寺去。”丁峻婉言谢绝。
阮风吃了闭门羹,悻悻地把啤酒罐扔到车厢里,发出当啷一声响。
“xī zàng遍地是宝,只有你这样死心眼的人,才会忙着替别人卖命。唉,我就纳闷了,青龙到底佩服你什么?”他指向前方,“看到了吗?据说遗址下面那座小山完全是由黄金和白银填筑而成的。如果不是zhèng fǔ下了保护令,早就被进藏寻宝的人哄抢一空了。丁峻,醒醒,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永远不变的真理!”
古格废墟在西斜的阳光中突兀矗立着,死寂如一座巨大的荒冢。那似乎是茫茫xī zàng大地的一个缩影,成千上万的宝藏深埋地下,与历史同朽。寻宝、探险,已经成了进藏者心照不宣的终极目标,其中一部分人连宝藏的影子都没见到,就中途夭亡,而更多人则前赴后继,共同演绎着入藏大cháo。
丁峻知道,自己跟他们不一样。道不同,不相为谋。
回程,阮风还是不死心,要拉上丁峻一起寻找“圣婴之心”。
说到底,阮风念念不忘的是传说中的天国宝藏。因为大渡河之变后,石达开坦然就缚,用自己的命换回了麾下数千人马的生存权,但清军并未找到他由天京带出来的宝藏。知情者说,宝藏早就由石达开的亲信部队押送,一直向西,穿山越岭而去,直抵xī zàng雪山深处。
“找不到宝石没关系,只要让咱们找到天国宝藏的一角,就能富可敌国。”阮风兴致勃勃地说。
丁峻在距离托林寺一公里的地方下车,挥别阮风,独自走回去。
凑巧的是,他只走了一段,便遇到了站在道旁的方晴。
“我在寺里的高台上看到你下车,就迎出来了。”她说着,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令丁峻胸中涌动着莫名的感动。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把托林寺与土林都染为橙红sè,景象蔚为壮观。这一幕,是许多国际级摄影师的大爱,而几乎所有旅游杂志上,都有此类橙sè托林寺的俯瞰照片。
如此美景,已经吸引不了他们两个的注意力,因为他们脑子里考虑更多的,是石家即将面临的灭门之祸。
“大家都在干什么?”丁峻问。出来一整天了,他始终惦记着昨晚的杀戮事件。
“所有人都按兵不动,好吃好睡,静待决战。敌人在暗处,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其实除了等待,也真的做不了什么。”方晴无奈地说。
丁峻把山洞内发生的怪事条理清楚地告诉方晴,想听听她的意见。他与阮风的叙事方法不同,先将四周环境、山洞尺寸、rì光强弱、温度高低讲清楚,然后排除了幻觉、梦魇、幻听、幻视等等可能xìng,最后才把水面出现那白衣女孩影子的核心讲出来。
之前他没把那张照片还给阮风,现在取出来,交到方晴手里。
“是海市蜃楼。方晴的第一判断,与丁峻相同,但她随即自我否定,“如果这是海市蜃楼的话,几乎就颠覆了所有气象专家对海市蜃楼的科学定义了。自古至今,从没见过如此清晰的蜃景,真是骇人听闻。”
他们在路边一段裸露的砂岩上坐下,彼此各抒己见。
“没有任何理论能解释这件事,影像的出现与消失毫无征兆。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有人cāo纵一台电视机那样,电源接通,电视机屏幕出现影像;关上电源,影像就消失了。”这是丁峻一路上想到的最可行的解释。
“你描述得很正确,但在那种地方,谁会无聊到用这东西来混淆游客的视听?或者,我提个相反的意见,会不会是阮风故意下个套分散你的注意力,让你无法全心全意对付发出催命符的杀手?”方晴的想法很独特,但人心诡诈,阮风行事又一向忽正忽邪,也可能存在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诡计。
丁峻默默地思索了几分钟,缓缓摇头:“你是没看到当时阮风的反应,绝对不是他搞的鬼,因为他看到水面上那女子之后,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眼上,仿佛要将影子从水中挖出来带走一样。爱与不爱,一眼便知。就算有人下套,也不可能是他,而是其他什么人,将我们两个都套进去了。”
方晴捏着照片,借着最后的一抹夕阳余晖仔细端详着。
蓦地,天空有只巨大的兀鹰斜斜掠过,翼展足有四米,向着正西方rì落出急速飞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方晴忽然幽幽感叹。
“怎么这样说?”丁峻一怔,因为刚刚两人讨论的核心一直是照片。
“丁峻,你有没有觉得,朱爷等人根本就是为宝藏来的?传说中,太平军的天国宝藏数量惊人,大渡河一役失利前,石达开便命人连夜携带宝藏乔装改扮西去,跳出清军包围圈。那笔宝藏,是太平军的复国之资。复国,看来政治军事上的战败者都不甘心失败,总是在最后一战前提前留下后路,没有当年西楚霸王破釜沉舟的勇气……”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一点无可厚非,关键是,他们能协助石叔保住石海的儿子。”
暮sè正在围拢来,一提到孩子,方晴陡地打了个寒颤,双手情不自禁地交叉按住了袖口。
丁峻看得出,每次方晴感受到杀机,就会瞬间产生“摸枪”的下意识反应。
“那婴儿很诡异——不,是那孕妇很诡异,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我跟随赤桑嘉措大师修行藏传佛教密宗有一段时间了,之前一进藏经阁后面那殿堂,就感受到巨大的心理压力。这一次,我甚至不敢跟那孕妇对视,因为我从她眼中看到了……”方晴说不下去,紧闭着唇,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丁峻沉默地听着,任由方晴循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那婴儿是石家唯一的血脉,也是石海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一项遗产。无论如何,他都要保证那婴儿安全降生。那是第一步,第二步则是竭尽全力,击退古格杀手,让婴儿安全长大。
他自身的xìng格正义坚定,不具备侵略xìng,与犀利冷漠的石海恰恰相反。只要杀手知难而退,他就不会追究,以“安全、自保”为最终目标。
“别多想,其实从医学角度看,一个女人腹中怀着另一条生命时,自身会发生无法预料的变化。人类是身体构成已经是令全球科学家挠头的不解之谜,两个不解之谜在孕妇身体内部相加,岂不更是难解?”他说。
方晴深吸了一口气,正视丁峻:“你根本想不到,我在孕妇眼中看到了……看到了炼蛊之盆!”
她那张施过淡妆的脸变得苍白无比,樱唇轻轻颤抖着,显示出内心正在剧烈地纠结与挣扎。
嚓地一声,她从双袖中交叉拔出了两把三寸长的短枪,在膝盖侧面一擦,双枪的保险栓同时打开。
“当心走火,放轻松些。”丁峻轻声说。
他注意到,短枪的枪柄两侧都镶嵌着极其珍贵的南美黑曜石,宝石正中,则使用了极高明的黄金嵌丝工艺勾勒出一个篆体方章,章文为“方晴”二字。
“丁先生,你真的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sè啊!”方晴闭上眼,嘴唇颤抖,努力约束自己混乱的思绪。
“别说话,我来帮你。”丁峻抬起右手,用拇指按住方晴颈后的大椎穴,顺时针揉搓六圈,再逆时针揉搓六圈。反复五次之后,方晴的情绪就慢慢平静下来。
“谢谢。”方晴睁开眼,长出了一口气。
大椎穴是人体颈部的重要穴位,手足三阳的阳热之气由此汇入,并与督脉的阳气上行头颈。此穴道内,容纳着督脉陶道穴传来的充足阳气,外加手足三阳经外散于背部阳面的阳气,阳气充足坚实。外力按揉,能将万马奔腾般的盛阳之气压制住,免遭溃堤之患。
这种极高明的中国内家功夫在三角洲部队是学不到的,而是来自于丁峻的父亲亲自传授。
“人有幻视、幻听、幻觉,有时眼睛所看到的,并非实情。”丁峻说。
方晴苦笑:“可是,我看到的是‘万蛊之皿’啊?我又不是苗疆炼蛊师,脑子里从未有过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此类突如其来的幻视?”
万蛊之皿是苗疆炼蛊师拥有的独家秘器,在炼蛊过程中,炼蛊师搜寻各种毒虫密闭于容器中,相互咬啮厮杀,直至其中一个把其余的全都吃掉。最终的胜利者,就是炼蛊师这一季获得的最毒蛊虫,而那个容器,因为数十年如一rì地反复使用,已经被毒虫释放出的毒气、毒液浸润通透,便被称为“万蛊之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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