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亚洲山王方千骑
《隋书?地理志》谓:“其法以五月五rì聚百种虫,大者至蛇,小者至虱,合置器中,令自相啖,余一种存者留之,蛇则曰蛇蛊,虱则曰虱蛊,行以杀人,因食入人腹内,食其五脏,死则其产移入蛊主之家。”
万蛊之皿,在中国古代典籍中,又被称为“万蛊之器、万蛊之巢、万蛊之盆”等等,而暴虐无度的商纣王发明的“趸盆”,就是万蛊之皿的根源出处。
“你太累了,所以脑子里才有那么多怪想法。那些跟蛊虫有关系的难题,自然会由五毒教何家的人来处理。”丁峻回答。
他故意轻描淡写地化解方晴心中的忧虑,是不想令她越陷越深。司琴身上的诡异之处颇多,但若想保全婴儿,首先要保全孕妇,不能让司琴发生意外。
“好,但愿你是对的。”方晴无奈地点头。
丁峻远眺暮sè中的托林寺,迦萨殿傲然矗立,令所有土林相形见绌。
他知道,那个大殿分为内、外圈。内圈包括中心大殿和四座小殿,中心大殿呈四方形,供有主体坛城和如来佛像,四周有回廊与四座分殿相连;外圈包括十六座殿堂,中间殿堂建设有转经道。外圈的四角还建着四座高十三米的红砖塔,平措杰布的藏经阁就在西北角红砖塔的旁边。
在藏族历史上,托林寺的地位举足轻重。寺庙在11世纪初由古格王国第一代王德祖衮的长子益西沃始建,作为古格高僧、xī zàng佛教后弘期著名译师仁钦桑布(958~1055)译经授徒的场所。1036年,古格王沃德及其兄绛曲沃从印度迎请曾任那烂陀寺、超岩寺首座阿底峡(982~1054)进藏,住锡托林寺讲经著述,弘传佛法,寺庙也随之扩建,初具规模。1076年(藏历之火龙年),在古格王赞德支持下,在托林寺召开了**大会,当时卫、藏、康等地区均有高僧前往参加,史称“火龙年会”,汉文史书称“丙辰法会”,成为xī zàng佛教盛事。由于阿底峡大师的住锡和火龙年会的召开,使托林寺蜚声全藏,成为中世纪xī zàng名寺。
能够在本寺跟随高僧修行密宗,方晴的身份也绝没有那么简单。
从那两把短枪的造型上,丁峻想到了一个身在尼泊尔的大人物。据说,那人深居简出,过着半隐居的生活,已经很少跟外人联络。但是,他的传奇故事却一直流传人间,被年轻一代奉为偶像。
“在想什么?为什么一直看这两把枪?”方晴低声问。
丁峻一笑:“没猜错的话,两把枪原先的主人应该是被称为‘亚洲之鹰’的游侠罗开,黑曜石是他从南极三百米冻土之下取得,成分独特,与地球上其它黑曜石有着明显区别,全部体积仅有成年人拳头大的那么一块。昔rì有阿拉伯富豪出价五千万英镑求购这块宝石,却吃了闭门羹。没想到,时隔多年,它已经被解剖开来,作为你短枪上的装饰物。”
方晴大大方方地把枪递到丁峻手上:“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请丁先生过目。”
关于“亚洲之鹰”罗开的传奇事迹,已经被某位香港小说家翔实记录,刊发出书,成了华语读者争相传阅的经典。抚摸着黑曜石枪柄,丁峻不由自主地再次追忆那只zì yóu翱翔于亚洲天空的飞鹰。
曾几何时,罗开亦是丁峻心目中的第一偶像,钦佩得五体投地。
“家兄碰巧跟罗开先生有点交情,所以他就把黑曜石送给我,当做十八岁成年礼的纪念品。”方晴又说。
“令兄不会是‘亚洲山王’方千骑?”丁峻长叹一声。
“不好意思,那正是家兄。”方晴微笑起来。
方千骑与罗开,正是亚洲黑白两道最著名的两大游侠。罗开名声稍大,但他毕生钦佩的只有一人,就是方千骑。
方千骑最擅长盗墓,尤其是山中古墓、寺庙宝藏。据说他有一双天生的“寻宝眼”,到达某座大山后,稍加端详,就能判断出山中有没有宝物。
“失敬失敬。”丁峻苦笑,双手捧着短枪,交还方晴。
“家兄目前已经是半退隐的生活状态,常常说,老一代应该及时退出,给年轻人一些机会。这是人类繁衍生息的原则,放之四海而皆准。我曾听他说起过你,虽然你们并未谋面,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你。等这里的事结束了,我想邀请丁先生去尼泊尔加德满都,给你们创造一个促膝长谈的机会,定会成为美谈。”方晴并不自傲,仿佛黑白两道眼中的“亚洲山王”亦不过是寻常人,不值得往自己脸上贴金。
丁峻感叹地回答:“那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
他们又做了一阵,刚要起身回寺里去,身后大路上烟尘滚滚,竟然又是阮风。
“喂,两位俊男美女,有没有兴趣参加我的烧烤晚会?托林寺吃素,我这边吃肉,还有烤鱼、烤虾、烤螃蟹、五花肉、鸡翅膀……”阮风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方晴欣然同意:“当然有兴趣,美食当前,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她先上车,丁峻跟着上车,拍着阮风的肩膀:“只吃饭,别耍花样,尤其是任何情况下不要拖方小姐下水,明白吗?”
阮风怪叫:“喂,你们才认识几天啊,就当上方小姐的护花使者了?大名鼎鼎的‘亚洲山王’方千骑的漂亮妹妹身后不知道有几千几万个帅哥追着,想当护花使者的多如过江之鲫呢!丁峻,你还是省省!”
方晴的两颊立刻浮起红晕,扭头向着车外,微笑不语。
她懂得适时闭嘴,绝不开玩笑过头,这一点,令丁峻最为欣赏。现代都市中的女孩子,尤其是有着显赫家世的,人品修养都让人不敢恭维。像方晴这样美丽大方、极富涵养的真正美女,已经着实不多了。
基于这一点,丁峻愿意主动做她的护花使者,为她辟除一切危机。
阮风将车子开往岔道,到了托林寺下风口的一个山脚凹处,熟练地从后座上拎出烧烤炉和半袋子木炭,然后勤快地架火烧炭。同时,从一个车载冰箱里取出十几种适合烧烤的食物,全都是用香辛料腌过的。
方晴拿起一串鱿鱼,忽然笑起来:“这是半小时前刚刚串起来的,鱿鱼肉的弹xìng刚刚好,上面的香料还没完全融化。阮先生,你不会是特意买了食物请我们吃?”
忙碌中的阮风暂时停手,大摇其头:“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吃烧烤没意思,大家一起大吃大嚼,才有篝火晚会的味道——”
他掩饰不住脸上那种被人揭穿秘密的尴尬表情,引得丁峻和方晴大笑。
“笑什么……笑什么……好了好了,我承认,就当是我烤东西讨好你们。”他只好讪笑着承认。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方晴说。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阮风,有事直说,别下套了。”丁峻说。
阮风忙着把点燃的木炭摊平,把烧烤网盖在烤箱上,然后把一串串食物平铺开来。旁边的一个大纸箱里,放着调料罐、纸盘、叉子等等,一应俱全。
“我来掌厨,你们一边白吃,一边听我说话。在札达县这种荒凉地方准备这么多烧烤食材不容易,两位给点面子,好不好?”阮风果真是有事相求,被两人接连打趣,也不好发作,只是一个劲儿地陪着笑脸。
丁峻正sè回答:“好,我们洗耳恭听。”
经过一天的交往,他觉得阮风并不让人讨厌,相反倒是个很有趣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不愿意随波逐流的人,特立独行,不落俗套,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他们往往遭到舆论的诟病,成为别人眼中的“怪人”。只要找到了合适的沟通方式,怪人也会变成正常人。
烤鱿鱼的香味在旷野中飘起来,更令人惊讶的是,阮风车上还有四只折叠椅、一只折叠桌。
“做梦都想不到,能在托林寺外吃烧烤,还能舒舒服服地坐着听故事。”方晴由衷地感叹。
“我讲的不是故事,而是真事。”阮风及时纠正,把鱿鱼串放在纸盘里,递到两人手中,并同时送上餐巾纸,动作之熟练,与大餐馆里的侍应生有得一拼,“丁峻,咱们分手后,我给青龙打了个电话,随口告诉他你也在这儿。青龙说,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找到‘圣婴之心’,那就是你。所以,他劝我千方百计跟你套近乎,大家共同合作,完成这个任务。别担心酬劳问题,只要找到那宝石,青龙付给你的报酬是我的两倍。这一次,我甘心当你的绿叶,怎么样?”
丁峻不动声sè地吃东西,静静地玩味阮风的每一句话。
“圣婴之心”宝石是全世界野心家觊觎的目标,因为它与传说中的古格神力密切联系。有人曾经断言,只要拿到宝石,就掌控了古格神力。而那股神秘力量,能让持有者雄霸世界,做地球的主宰。
方晴轻轻吹了声口哨:“真是一笔好生意,我觉得这次青龙是找对人了。”
阮风咧嘴笑了:“方小姐,你要不要搭车?酬劳好说,不过作为方千骑的妹妹,什么大场面、大宝藏没见过?区区几百万美金的酬劳肯定不放在眼里。”
方晴微笑:“阮先生过奖了,这趟便车我是搭定了,因为我也同样看好丁先生。青龙能出得起价钱,我哥哥也能。多了不敢说,在青龙的报价后面加个零还是可以的。”
阮风手一抖,手里的一把鱿鱼串跌下去,横七竖八地落在烤网上。
“跟你开玩笑而已,别慌。”方晴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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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咒术杀手
阮风拿起夹子,把鱿鱼串理顺,讪讪地回答:“方小姐的玩笑开大了,你是大家闺秀,钱多得花不了,我是社会底层的俗人,就指着干这种买卖养家糊口。现在,你要是起意抢我的生意,一抢一个准,我是干看着没办法,谁叫你是个大美女而丁峻是个大帅哥呢?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帅哥美女吃遍天,我这个阶层的人,只能捡你们剩下的碎末填饱肚子……”
他说得如此可怜,连丁峻都看不下去了。
“干完这一次,我就收山了。”阮风又说,“我刚刚已经发誓,无论费多大力气,都要找到那照片中的女孩子。”
丁峻与方晴愕然对视,同时收起脸上的笑意。一个男人的真情真意值得别人尊重,无论这想法有多渺茫,多不切实际,但只要他勇敢地说出来,就证明他是一个真汉子。
“说得好,为你这句话,就应该干一杯。”方晴说。
阮风挠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别笑话我,其实我从来没对谁一见钟情过,这一次,我是真的爱上她了。”
丁峻弹指苦笑:“那是好事,祝福你。”
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能把爱钱如命的阮风变成情圣。只可惜,女孩子的出现过程比一个人白rì做梦更无迹可寻,要想找到她,比登天还难。
“我在那山洞里听到了熟悉的水滴声,假如女孩子与古格来的杀手有关联,那就麻烦大了。”丁峻忍不住自语。
“管她呢,我做了这个决定之后,觉得人生顿时变得海阔天空起来。我的厨艺怎么样?以后成立家庭,有了小宝宝,我就可以天天烤东西给她们娘俩吃,哈哈哈哈……从现在开始,我应该好好存钱了,据说讨老婆和生孩子都是相当费钱的事,哈哈哈哈……”阮风已经笑得合不拢嘴,自顾自地对着烧烤炉开心大笑。
“你怎么看?”方晴悄声问。
“一切都像是动作电影里的情节,越来越乱,越来越匪夷所思。”丁峻回答。
他对青龙有所了解,很容易就能判定,只要圣婴之心宝石出现,青龙必定会在四十八小时内飞抵托林寺,全力以赴,攫之而后快。从前有无数例证说明,任何人想跟青龙争夺某种东西,都会被打垮击溃。
“不知为什么,跟你在一起,有种背靠背的放心感觉。这感觉——真好。”方晴喃喃地说。
丁峻一笑,并不多说什么。他亦有同感,只是不像方晴那样擅于情感表达。
蓦地,烤炉中的炭火啪地炸出一个火星,竟然刹那间失去了亮光。四周没有光源,他们刚才完全是借助于炭火照亮的。此刻,三人眼前同时一黑。
“怎么回事?哎怎么回事?”阮风叫起来。
木炭点燃后,暗火之力绵绵不尽,要想熄灭它是件很麻烦的事,必须全部土埋或水浸才行。从没有人见过,木炭瞬间熄灭的怪事。
“别动,大家都别动,有朋友来了。”丁峻立刻出声提醒。
他感受到了一阵汹涌澎湃的杀机,就在阮风对面,只隔着一个小小的烧烤炉。
“别拔枪,来不及。”他也及时按住了方晴的双手。
高手对决,慢者必死,这就是决斗场上的唯一真理。他怕方晴拔枪,而遭到骤然闯入者的当场格杀。在真正的高手面前,枪械犹如儿童玩具,根本走不完扣扳机、击发、子弹脱膛、shè击这样的完整过程。
经权威测定,普通枪械的击发过程需要零点三秒,世间最快的枪械则需要零点一秒。
对于绝顶武术高手而言,出招即毙敌,中间毫无迟滞,即传说中的“逾距之杀”。逾距,即是逾越了物理空间上的距离,如闪电、光速一般。
黑暗中,时间过得分外难熬,直到烤炉的木炭重新燃烧起来,他们才看见对面出现了一个穿着灰sè棉袍的老男人。
“是谁?”阮风吓了一跳,噌地一声后跳。
“一个过路的,被你的烤鱿鱼吸引过来,能不能蹭顿饭吃?”老男人缓缓地说。
棉袍领子上有连衫帽,遮住了他的头顶,横压在眉毛上,只露出jīng光暴shè的双眼。他虽然瘦,但个子比阮风高过一头,气势逼人,将木炭上的火星激得横向飘飞起来。
阮风再次后退,已经到了丁峻旁边。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请不必客气。”丁峻先将双手稍稍抬起,示意对方自己毫无敌意,也没有暗藏武器,然后才慢慢地起身。
“小兄弟,你真的很镇定,明知道我带着杀气而来,还有勇气提醒同伴。年轻人中,你算是不错的了。”老男人说。
“过奖了,请坐。”丁峻向那张空着的折叠椅一指。
老男人大步跨过来,把手中的灰sè兽皮酒囊啪地放在桌上,先坐下,然后向酒壶一指:“请喝酒。”
丁峻毫不犹豫地拔掉酒囊的木塞,嘴对嘴地喝了三大口。
“你呢,喝不喝?”老男人又指向阮风。
阮风讪笑着摆手:“我不喝白酒,只喝啤酒,大家自便,我还得烤鱼呢!”
老男人冷笑一声,又指向方晴:“你呢,小姑娘要不要尝尝?”
方晴微微一笑:“前辈带来的佳酿是用上等的天山雪莲、冰川深处的雪髓、喜马拉雅山脉深处的灵猴血再加上产自俄罗斯的固体伏特加所制,香气独特,世间少有,只配跟世间真正的豪杰共享。小女子自知学识浅薄,见识低微,不配饮此佳酿,谢谢前辈好意。”
老男人狠狠地瞪着方晴,忽然仰天长叹:“好啊好啊,小姑娘年纪虽小,但眼光、嗅觉都是世间一流的。你不喝,我这酒必将黯然失sè。”
方晴再次摇头:“前辈,宝剑送壮士,红粉赠佳人,说的都是好东西必须与知音分享,才有意义。小女子不敢自诩前辈知音,对于酒道一窍不通,请不要勉强。”
老男人连声冷笑:“巧言令sè鲜矣仁,你不喝,那就别怪我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方晴脸sè一变,双手下垂,无声地按在腰间。
老男人冷笑:“别妄图动枪,刚刚这位小兄弟已经jǐng告过你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的子弹还没有shè出枪膛,我的刀已经把你斩成碎片了。”
丁峻忽然轻叹:“你太骄傲了,完全忘记了这种荒山野岭之中,随时都会有危险发生。我尊重你,只是因为你没有在黑暗中偷袭我们,已经手下留情。正因如此,我也对你留情,没在你对方小姐横加指责时启动机关。”
老男人转过头,瞪着丁峻。
“那椅子的四脚、扶手、坐垫、靠背上都有极其巧妙的jīng钢捕兽夹,加强扭簧,淬火钢齿,杀伤力倍增。而且,启动机关的遥控器就在烧烤炉侧面,任何人都注意不到。你看见了,刚才阮风推辞不喝酒而是走近烤炉,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丁峻微笑。
阮风一下子愣住,因为烤炉、折叠椅上的机关布置是他最大的秘密,自以为天衣无缝,可以拿来对付任何敌人,包括丁峻与方晴。
老男人低头看了看,缓缓地点头:“好,我明白了。”
他与丁峻都是绝顶高手,不用任何动作,只凭眼力就能判断一切。
“现在,你的牌打完了,但我并没改变主意,该喝的酒,仍然得喝。”他冷笑着说。看起来,他并不领情,即使明知丁峻已经让他一步,这种孤僻xìng情,实属少见。
“不要强迫女孩子喝酒,这是一位绅士必备的品德。”丁峻微笑。
“如此好酒,就算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姑娘也一定是欣然接受的。”老男人说。
丁峻扬了扬下巴,脸上的微笑慢慢地隐退,之后轻轻弹了弹指甲,一字一句地说:“我保定她了,只要我在,没有人能强迫她做任何事。”
现场的气氛突然僵住了,老男人与丁峻相隔三步相互盯视,已经达到了剑拔弩张、不可不战的地步。
蓦地,烤炉里连续有火星炸裂,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一阵逆风卷来,迷了阮风的眼,他慌不迭地举手揉眼睛,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已经错过了丁峻与老男人的交手。幸而方晴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丁峻的脸,所以才能以唯一的第三者身份,目睹了那兔起鹘落、匪夷所思的高速一战。
“他是这样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原本,她正在偷偷地这么想,并因为丁峻的全情回护而莫名欣喜。
“他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铁面单兵,跟哥哥描述中的‘猎王’并不相同……跟我之前接触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我觉得,唯有rì本幕府时代的著名武将武田信玄才能与他媲美,武田氏‘孙子旗’上‘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十四个大字,最能描述他的样子……”她亦这么想。
武田信玄奉行的“风林火山”(rì语假名:ふうりんかざん)出自于中国chūn秋末期兵圣孙武的兵法巨作《孙子兵法?军争篇》,典籍原文为: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yīn,动如雷霆。
的确,像丁峻一样经过严苛的特种作战技能训练又具备上百次实战经验的单兵之王,当世已经罕逢敌手。
自古美人爱英雄,方晴这样想,人之常情而已。
她正想着,忽见丁峻的浓眉连挑了几次,嘴唇轻轻咬着,嘴角流露出大义凛然、傲视一切的冷笑。接下来,霍地一闪,原本丁峻的位置换了老男人,而老男人的位置则坐上了丁峻,两人在一眨眼间换位,中途交手,胜负立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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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雪山十天鹰
“不错嘛!”老男人说。
“谢谢前辈手下留情。”丁峻低声说。他的颈下右侧有着三道血痕,都有一寸多长,鲜血沿着领口涔涔滴落。
“怪不得敢替小姑娘出头,我已经很久没遇见像你一样的格斗高手了。”老男人拿起酒囊,拔掉塞子,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向丁峻,“你配喝我的酒,来。”
丁峻脸上又有了微笑:“前辈,你还没说,是不是免了方小姐的罚酒?”
老男人突然大笑:“有你在,你说怎样就怎样好了,哈哈哈哈……”
丁峻点头,接过酒囊,慢慢地喝了一口,忽然换了一个话题:“前辈,方小姐的帐揭过去了,托林寺里黎叔、秦大先生的帐怎么算?还有,两周之后,石家一家人的帐怎么了结?方便的话,这些帐咱们一起算算。”
“对,是我杀了石妙手请的两个帮手,那又怎么样?任何人做了错事都要承担责任,他也不能例外。小兄弟,不要以为你能挡得住我几招,就可以替石妙手出头,古波斯的幻术、咒术连施术者自己都无法控制,譬如这一次——”老男人突然闪身,带着一缕灰sè光芒从椅子上消失,三秒钟之后,又从他们驻扎的这片土林另一端大步走回来。
在他身后,两个浑身上下穿着土sè衣服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跟过来,手中全都握着短枪,并且已经举起,遥指老男人的后背。
老男人走到烤炉前,拿起一串烤鱼,咬了一大口,连肉带刺大嚼。
“不会放过……你……我们是兰夫人派来的,杀了我们……兰夫人不会放过你……”其中一个男人惨笑着说。
“什么?兰夫人?”阮风骇然叫起来。
丁峻的心也陡地一沉,但老男人出手速度太快,他根本无力阻截。
“不会……放过……你……”另一个男人一句话没说完,身子一软,哗地一声,尸骨碎了一地,又是三头、三身、六臂。第一个说话的男人随即溃散而倒,两人死状一模一样。
“三头六臂咒。”方晴惊呼出声。
两人死状与黎叔、秦大先生相同,可知昨夜在托林寺杀人的,也是这老男人。
“我姓金,人人叫我老金。三头六臂本来只是一种刀法的名字,但其中贯注了古波斯咒术后,它就变成了无可匹敌的武功,连我都无法解释其中的道理。咳咳……”老男人咳嗽起来。
当他再次举起酒囊时,右腋下的灰袍已经裂开了一大块,并且被鲜血浸透。
“小兄弟,你很厉害啊!不过,我刚才的确手下留情了,如果真正发出‘三头六臂咒’的话,死的不一定是谁呢,哈哈哈……咳咳……”
丁峻一直没有出声,但此刻他苦笑着站起来,走到方晴身前,完全挡住她,然后才向姓金的老男人合掌致礼:“金前辈,石家这件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老男人摇头:“你还是叫我老金,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我明确告诉你,石妙手一家都得死,因为他犯下了无可饶恕的滔天大罪,万死莫赎。小兄弟,我给你面子,我的兄弟们不一定给你面子。”
丁峻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说了一句话:“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那是南宋抗金名将辛稼轩《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里面的一句,赞的是想当年骑战马、披铁甲、刀枪空中舞、气吞万里如猛虎的南朝宋武帝刘裕。
“什么?”阮风诧异地反问,因为他不明白丁峻这句古诗词的意思。
方晴同样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椅子站起来。
“哈哈哈哈……”老金大笑,“小兄弟,有见识,有见识!”
“十个人,都来了?”丁峻问。
老金点点头:“那是当然,‘雪山十天鹰’一向都不落单,除非有人死了……小兄弟,既然连这些内情都了解,应该知道石妙手必死了?”
丁峻说的,是二十年前就横行xī zàng、尼泊尔、印度、锡金、不丹等地的一股势力,该团队共有十人,姓氏分别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他们行事之时,来如长虹去如青电,根本没有一国的武装军队能够防范得住。每次“雪山十天鹰”出手,各国zhèng fǔ只有瞪眼看着、收拾残局的份儿。
这股势力横行十年后,突然销声匿迹,隐退江湖,让各国的保安部门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
丁峻知道,如果来的是他们,石妙手一家几乎已经被判了死刑。
“戈大娘。”方晴在丁峻背后提醒。
“雪山十天鹰”里面排在第二位的人姓戈,当然能够跟“戈大娘”扯上关系。如果戈大娘是古格来客的卧底,则石妙手的一举一动早就在敌人的洞察之下了。只是,戈大娘的瞬间失踪,又是在玩什么花样?
一个老金就杀得石妙手一方心惊胆战,“雪山十天鹰”齐来,岂不是说明石妙手一家真的没有活路了?
“小姑娘,知道太多的人,就会死得太快。”老金悠悠地提醒。
“石家的人死,总好过我们死,对?”阮风心有余悸地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既然针对的是石家的人,你又何必杀他们两个?”朔风吹散了血腥气,但被**的两人临死前叫出“兰夫人”的名字,还是刺痛了丁峻的心。
“这些人一直跟踪我,一不高兴就拿他们出气,还需要解释吗?”老金说。
丁峻冷冷一笑:“前辈,我以诚待人,你却屡屡说谎。刚才的战局,明明是你神刀出手,没能杀了我,但神刀每次出鞘,都要斩杀一人,用亡灵祭刀。于是,你才杀了他们。由此看来,‘三头六臂咒’是一种害人的东西,连你都无法驾驭——不,也许那种咒术实际已经控制了你,才让你无法控制。”
最后一句话显然击中了老金的要害,一分神,举到嘴边的酒囊一斜,带着雪莲芬芳的酒浆洒了满胸。
无论是咒术、幻术、蛊术、巫术,都要求施术者与秘术融为一体,以魂灵、骨肉、心血的力量贯注于秘术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投入度越高,则秘术的修炼进步越大,能够抵达的境界也越深邃。所以,一旦秘术达成,修炼者已经异于常人,无法分辨究竟是人驾驭秘术,还是被秘术驾驭。
丁峻的思维能力一流,迅速从老金的异样表现中理顺关系,得出了上面那种惊人的结论。
“这是一种悲剧。”老金缓缓地说。
“前辈是聪明人,我想到的,你早就已经感受到了。”丁峻说话越来越谨慎。
他见过许多被秘术控制的人,外表正常而内心狂野,一旦失控发狂,将会变得万分危险,成为嗜血狂魔。
“的确。”老金回答,“小兄弟,你比我更聪明,我们只交手一次,你就看出了全部真相。像你这种智商,加入我们的话,一定会得到大祭司的重用。”
“可惜,我只想做个平凡人,根本不想被任何人重用,更不愿被任何人利用。”丁峻说。
老金吃完了鱼,又拿起一串鱿鱼,就算是这样普普通通的动作,也吓得阮风战战兢兢地后撤,生怕对方拔刀杀人。
“小兄弟,你还年轻,等你过了四十岁就会明白一些人生的真谛。俗语说,就算是咸鱼,也有着翻身的梦想。人生百年,做个平凡人是毫无意义的,只有不断进取,积极向上,做人上人,登天外天,才是男人的最终目标。当年,我们遇到大祭司之际,正是横行藏边、chūn风得意的时候,他用最高明的武功、最深邃的道理折服我们,带我们进入更高境界。在他面前,任何武功与智慧都失去了意义,他仿佛是一面牢不可破的盾牌,再尖利的矛都会折服在他脚下……”
丁峻感觉自己在强大的压力下慢慢变得呼吸艰难,他的jīng神完完全全地集中在老金脸上。真正的高手,刀随心动,他只有百分之百捕捉到对方的微表情,才能在对方出刀前,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你真该去见见大祭司,他一向喜欢聪明的年轻人。”老金说。
“谢谢前辈抬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想先做好托林寺的事。”丁峻坚决地说。
“托林寺的事?大祭司发出古格银眼催命符之后,石家上下,都已经是死人了。所以,时间能够证明一切,无论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一结果。”老金说。
“不到最后一刻,我从不放弃。”丁峻说。
老金大笑,仰面连喝了几大口酒:“好好,年轻人,你一定会看到结果的,这次不仅仅是我们十天鹰联袂而来,再加上大祭司唯一的嫡传弟子雪晚姑娘……等于是用一柄千斤重锤去消灭一只小小的蚂蚁。除非是发生奇迹,否则,石妙手一家就死定了。”
他的话似乎多了些,吐露出了一个丁峻从未听过的名字“雪晚”。
土林上空,朔风越来越强,气温也再次下降,冻得阮风瑟瑟发抖,紧贴着烤炉取暖。
“那么,我也没有选择了。”丁峻冷冷地说。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小兄弟,下次见面,我们就是势不两立的敌人了,其实我更希望你这种聪明人能加入我们,在大祭司的领导下,去完成更伟大的事业。”老金说。
丁峻摇头:“能够将一个家族灭门的人,心胸能宽广到哪里去?前辈,我真的无法同意你的说法。”
老金大笑:“小兄弟,你真是迂腐之极,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事,石家——”
蓦地,荒野之中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箫声,随风飘荡,不辨东西。
老金脸sè一变:“不跟你说了,你最好记住,关键时刻,保命要紧,千万不要螳臂当车。”
他揣起酒囊,长啸一声,回应那箫声,随即闪身消失在暗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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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密室惊变
老金的消失与出现时一样,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如果不是地上横着两具碎尸,真的让人以为刚刚的一切,只是土林荒原上的诡异幻觉。
丁峻忽然踉跄了一步,弯下腰,扶着椅子,艰难地坐下。
“你怎么样?”方晴一步跨过来,按住他的手臂。
“我好……冷,用力过度,虚脱了……”丁峻脸sè蜡黄,额头上密布着一层黄豆粒大的汗珠。
方晴立刻脱下风衣,披在丁峻背上。
“喂,有没有白酒,快拿来?”她向着阮风大喝。
“有,有有。”阮风手忙脚乱地在纸箱子里翻了一阵,找出一瓶青稞白酒,咬掉盖子递过来。
丁峻喝了两大口白酒,闭目养神,浑身战栗不止。
“怎么会这样?”阮风慌慌张张地问。
方晴低声回答:“丁先生刚刚向老金使用了催眠术,诱使对方说出真相。最起码,我们知道现在面对的敌人是‘雪山十天鹰’和一位神秘的大祭司、大祭司女弟子雪晚姑娘。催眠术最耗jīng神,而且老金是一流高手,内力极强,要想催眠对方,必定极为费力……”
过了近十分钟,丁峻才缓过劲来,脸sè恢复正常。
正如方晴所说,自从老金出现,他就开始催眠对方,但对方的气场如同一个鼓胀的圆球,根本无机可乘。幸好,那两名匿伏的杀手出现,老金动手杀人,气场立刻出现了破绽,被他乘虚而入。
“这次真的麻烦大了,我们暂时不要告诉石叔真话,否则那些助拳的人,一发现是跟‘雪山十天鹰’对抗,就会斗志全无,一哄而散。现在,我方唯一的制胜法宝就是那婴儿的诞生时间,可以围绕这一点多做文章。”丁峻说。
阮风长叹:“丁峻,我觉得你这些话根本没有底气。”
丁峻一笑:“任何一场战斗,都不存在有没有底气一说,只能尽量地争取制胜的筹码,苦苦支撑下去。大部分战斗,拼的都是耐xìng和耐力。”
“与其在这里替人卖命,不如合起伙来去找天国宝藏……”阮风又开始兜售自己的生意。
丁峻哭笑不得:“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还是在这里分手。”
他站起来,亲手铲土,掩埋了那两具碎尸。
“喂,他们刚刚说自己是兰夫人的手下呢!这是不是能证明,新加坡兰夫人也已经插手托林寺这边的事?”阮风突然叫起来。
丁峻、方晴都没有应声,这问题两人都已经想到了,但令人头疼的事越来越多,他们暂时顾不上太多。
阮风把两人送到托林寺东侧两百米处,然后调头离去。
“贪yù能让人忘记一切危险,你看,事情都这么乱了,阮风还念念不忘要来分一杯羹。难道宝藏对人的吸引力真有那么大吗?”方晴站在托林寺门口的石阶上,情不自禁地感叹。
丁峻苦笑:“人类的始祖是猿猴,想想猴子火中取栗的样子——贪yù是人类的天xìng,至死不改。”
“雪山十天鹰是极难缠的人物,还有那个什么雪晚姑娘,不知又是何方神圣,地位竟然凌驾于他们十人之上?还有老金口中无比尊崇的大祭司……唉,黑暗之中,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魉乱舞呢!”方晴由衷地感叹,慢慢地竖起皮风衣的领子。
刚才,她脱下衣服给丁峻取暖,那件皮风衣上的暖意和香气,已经深入丁峻的五脏六腑,如同一餐绝世美味或是一曲天籁之音,绕梁三rì,袅袅不绝。
“方小姐,刚才多谢你的衣服。”他说。
方晴一笑,当先带路,两人由托林寺内部转经道走向东北角小院。
“我得再进密室看看。”丁峻说。
“我陪你,既然戈大娘是——多一个人,总能多一份力量。”方晴的话没说尽,脸上浮出不好意思的笑意,“我还没有多谢你呢,刚刚老金出现,是你多方维护我。多谢,多谢。”
丁峻摇头:“应该的,再说‘亚洲山王’方千骑方先生一直都是我敬重的前辈。”
方晴慧黠地翘起嘴角:“哦?是因为我哥哥的原因才那样做?”
丁峻很难回答,只好微笑。
那时,方晴正好要跨过一道青条石门槛,她顽皮地站上门槛,旋身向着丁峻伸出大拇指,发自真心地赞美:“丁先生,你是真正的绅士!”
丁峻苦笑,被漂亮女孩子赞美总是好事,但“雪山十天鹰”那件事给了他太大压力。重压之下,浑身乏力,连一个像样的笑容也挤不出来。
面见石妙手之后,丁峻提出了去密室的请求。
“你们去,我想静静心,就不相陪了。”石妙手的jīng神十分倦怠,说话也有气无力。
这种安排,恰好遂了丁峻的心愿,因为他之前担心其他人跟随,不方便行事。
两人由那小门进去,各自握着手电,方晴的另一只手上牢牢地握着短枪,以备应付任何暗袭。直到丁峻揿亮了最下层的电灯开关,两人站在亮光里,方晴才稍稍松了口气。
藏地大小寺庙的建筑过程中,为了躲避兵荒马乱的战火,或是为了隐匿值钱的东西,都会在地基之下建造地窖、密室之类。眼下他们所处的,就是那个时期的产物之一。
“首先我们可以肯定,一个大活人是不会凭空消失的。戈大娘没出去,就一定在这里。”丁峻说。
四壁、地面、头顶全都是古老坚硬的青石板,经两人仔细敲打,没发现有空洞回声之处。相信戈大娘失踪后,石妙手的弟子已经反复检查过。
“唯一的可疑之处,就在冰棺里。”两人同时转身,不约而同地盯住了那具摆放着白衣女子尸体的棺材。
第一次下来时,所有人被玉牌吸引,并且对女子死后十几年不变的容颜感到惊愕,所以忽略了大多数细节。
“咯、咯吱”,一种怪声在地窖内突然响起,仿佛一架缺油的古旧纺车即将开始艰难转动一样,但这里只有冰棺,没有纺车。
“好像……那声音是从棺材里传来的……”方晴附在丁峻耳边说,惊骇之下,她不由自主地扣住了他的手臂。
丁峻从不相信世间存在“诈尸”一说,他更相信现代科学与现代医学,一个被唐门毒刃刺死十五年的女人是绝对不会复活的。
“别怕,过去看看。”丁峻带着方晴走向冰棺。
冰棺上部的罩子是一大块加厚的有机玻璃,长两米、宽一米,表面呈弧形,四周由不锈钢边框包围着。罩子本身的重量不会超过二十公斤,右侧设置着两只不锈钢搭扣,与底部紧密地扣合,以保证冰棺内部的冷气不会泄漏出来。
这种情形下,两人距离冰棺五步,就能看清楚那女子的全身。
只一眼,两人就像置身于冰窖之中,因为很明显,那女子的嘴唇已经微微张开,做出了缓慢呼吸吐纳的动作。刚才进入地窖时,两人记得女子的嘴唇是自然紧闭的。
“咯吱、咯吱”,那种声音又响了两次,这下两人明白,原来那是女人的上颚、下颚张开时的关节摩擦声。
“她真的……活了!”方晴的声音颤抖得如风中之烛。
丁峻连续深吸了两口气,低声回答:“别怕,静观其变。”
“冷啊……我好冷啊……雪还没停吗?为什么这样冷?”她不但嘴唇噏动,眼睛也张开,眼珠缓缓地转动。
“别装神弄鬼了,戈大娘。”丁峻沉声大喝。
“好冷……这么会这样?这是什么地方?石妙手……石妙手……你在哪里?你从未提到过你妻子是唐门的人。我不想伤害她,可她一刀就刺中了我的心脏……你的那些承诺呢?都忘了吗?”女子缓慢地说。
在她说话的过程中,胸口有规律地一起一伏,跟普通的活人一模一样。等到这段话说完,她的全身都动起来,就像一个午睡醒来的人准备起身下床一样。可是,在石妙手的介绍中,这女人明明已经在十五年前的大雪里中刀身亡。
“你究竟是谁?”丁峻再次怒喝。
“石妙手……石妙手……”女子只是反复叫着这个名字,对丁峻的话充耳不闻。虽然隔着棺盖,她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两个人的耳朵里。
“是诈尸,是诈尸。”方晴的手抓着丁峻的小臂,十指越收越紧。
诈尸,只存在于《聊斋志异》之类鬼怪妖狐小说中,没人亲眼得见。她是女孩子,在这种诡异状况下难免惊骇失态。
丁峻握紧了双拳,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转头告诉方晴:“你去找人,把所有人都叫进来,看戈大娘要玩什么鬼花样。”
方晴问:“可是,这是诈尸,你自己行不行?千万别出意外……”
丁峻苦笑:“意外已经发生了,不过没关系,我有分寸。”
极度危情之下,他必须先保证方晴平安退出,一个人把所有问题扛下来。这是男人的本能,而做不到这一点的,根本不配拥有男人的身体特征。
“好,我去叫人,你千万当心!”方晴飘然后退,然后跃上石阶,向外飞奔。
按照合理的预估,她找到所有人后返回,至少需要五分钟时间。所以,丁峻刚才做的决定,就是把棺盖打开,跟这个诈尸复活的女人做一次面对面的对峙。
他跟老金对决过,对“雪山十天鹰”的实力有了明确的判断,知道一对一单挑的话,基本能够应付。所以,就算搞鬼的是戈大娘,他也能控制局面。
于是,他轻轻地弯腰,打开了最近一处的棺盖搭扣,接着是第二个,一鼓作气,把那棺盖霍地向上掀起,任由它翻到另一边去,发出哐当一声响。
“喂,天亮了,起床了。”丁峻冷笑着说。在他看来,装神弄鬼者无论装得多逼真,面对面,一对一,总能找到对方破绽,让“假鬼”现出原形。
“我死得……不甘心啊……像我这样的人,阎罗王都不收。我必须得回来,找石妙手问清楚……问清楚,问清楚……”女人喃喃地低语着,右手缓缓地举起来,按在冰棺边缘。
丁峻毫不迟疑,一把抓住那只手,翻腕一扭,要用美军特种兵格斗术中的“一招制敌”反关节技控制对方。
咔嚓,他听到了骨骼碎断声。因为没料到这么容易就得手,他被“闪”了一下,思想有一瞬间的空白,但那只手臂竟然反方向一扭,拧转三百六十度度,用的也是反关节技。
丁峻右手的腕关节、肘关节疼得钻心,立刻撤步,大力回抽,挣脱了那只怪手的掌控。
正常人手臂骨折后是无法发力的,而眼前这只手臂显然不符合这种生理规律。再过了几秒钟,冰棺里的人一点点坐起来,上半身缓缓转动九十度角,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丁峻。
毫无疑问,这女子生前一定是个美女,五官相貌,极为jīng致,但她的脸部皮肤长期处于低温状态之下,变得异常苍白,仿佛是由一方大理石雕琢而成,看上去颇为怪异。
“真的……诡异之极,到底是戈大娘搞得鬼还是死人真的诈尸了?”丁峻生平第一次有了打退堂鼓的想法。
“石妙手……”那女子说。
这次,丁峻看到了她的牙齿、舌头、喉关,甚至能够清楚看到,她开口说话时嘴里喷出的不知是冷气还是热气的白雾。
“我要见他,石妙手在哪里?”女子说的话越来越流畅,这就代表,她的脑部活动能力也已经恢复正常。
丁峻不知该如何回答一个死人的提问,只能缓步退向石阶。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女人翻了个身,从冰棺里爬出来滚落在地。
“我朋友去叫他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他到了没有。”丁峻边说边退,沿着石阶向上。
女尸保存十五年而不损坏已经是奇迹,至于“诈尸”,更是奇迹中的奇迹,绝对是够资格列入吉尼斯大全的震惊消息。
“石妙手,别走……石妙手……”那女子扶着冰棺站起来,茫然四顾。经过一番折腾,她的胸口中刀处竟然又渗出了黑紫sè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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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诈尸之夜
丁峻刚刚退到小门外,方晴、朱爷、何无求、何湘君、火神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只是没见石妙手。
迎着众人探询的目光,丁峻张开手:“冰棺中的女子诈尸了,已经爬出来。这一次,真的有大麻烦了。”
冲在最前面的朱爷骤然止步:“啊?真的是诈尸?他nǎinǎi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石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跟在第二位的火神手里拎着两把加长型左轮手枪,眉毛上挑,哈哈大笑:“有趣有趣,这一趟真的没白来,竟然能看到诈尸的奇观?还等什么,快下去!”
朱爷向旁边一让,回头怒视:“要下你先下,有什么好笑的?”
“下就下,怕什么?”火神一步跨进小门。
接着,何无求、何湘君跟着进入。朱爷踌躇了一会儿,大概是怕赶不上宝藏盛宴,也钻了进去。
“找不到石叔,应该是一个人出去散心了。”方晴解释。
“真是见鬼了。”丁峻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他攥住那女子的手腕时,感觉到一股沉重yīn寒之极的“死气”迅速浸润过来,令人毛骨悚然。
“不会真的是诈尸?”方晴问。
丁峻摇头:“暂时无法确定。”
忽然,他们都意识到,四个人进了地窖后,竟然没有任何回音。
“他们四个——我下去看看。”丁峻起身。
“我……我也去,无论如何都要找出真相来!”方晴跟随。
两人进了小门,只下了五层台阶,身后突然有“哗、嗵”两声,一道黑沉沉的断龙石从上往下砸落,把退路完全封死。
“怎么回事?”丁峻撤身向后,双掌发力去推那块石板。
石板纹丝不动,顶部、两侧都深深嵌入石壁中,将地窖出口堵得严丝合缝。
丁峻的心陡地一沉,发现自己之前犯了个大错误,根本没料到地窖里暗藏机关。
实际上,藏传佛教寺庙的设计者是同时代最聪明绝顶的一群人,出于对佛法、修行者的敬重,每一位设计者都殚jīng竭虑,将自身智慧发挥到极致,针对盗宝者设计了数以万计的机关埋伏。只要是涉及藏宝的地方,都不会遗漏这一步骤。
所以,藏地寻宝者中流传着一句名言:越接近宝藏,就越接近死亡,死神永远与宝藏同在。
“谁布下的陷阱?外面还有谁?老金、阮风还是‘雪山十天鹰’里的其他人?”方晴已经颜sè大变。
地窖中没有通风口,断龙石一落,下面变成了极度密闭的空间,很快所有人就将因缺氧而窒息。更何况,底下还有一个真假难辨的诈尸者。
“中计了。”丁峻沉声说。
“可是,断龙石一落,我们……还有下面的人就……”方晴扼腕叹息。
断龙石往往是机关设计中的最后一击,或者将敌人永封地底,或者与敌人同归于尽。“断龙”一词,已经极尽“玉石俱焚、龙蛇皆亡”之意。
他们没有碰触机关,所以cāo纵断龙石的,只能是外面的人。
“别慌,先下去再说。”丁峻回答。他搜遍了石板与石壁相接处,一无所获。既然如此,暂时下去,将地底的灾难平息了再作打算。
他们缓步向下,到了台阶的最后一个转弯处,看到朱爷等四人正目瞪口呆地向下望着。地窖底部,那复活的女人靠着冰棺站着,右手握住刀柄,正要将致命的唐门毒刃拔出来。
“石妙手……”女人忽然发出一声长啸,惊得朱爷倒退两步,险些撞到方晴。
“我到札达县来,只是为了执行大祭司的命令,杀了石家满门,就可以回去交差,成为真正的雪山圣女。石妙手巧舌如簧地蛊惑了我,他是天生的演说家,虽然我的刀已经压在他的脖子上,但他最终还是说服我,带我回到石府。他哄我说出大雪山的秘密,并且骗我喝下‘七步酥骨散’,全身都动弹不得。我好恨啊……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大祭司说过,所有男人都不能信,世间的男人都是冻僵的蛇,一旦苏醒,就会给你致命一击……”
方晴忽然轻轻叹息,嘴唇噏动,低不可闻地自语:“那定是一个伤心yù绝的悲惨故事。”
石妙手诉说这段往事的时候,并未提到任何感情方面的细节,只阐述了一个猎杀与反击的故事,石家是完完全全的受迫害者。反之,复活女子的话,则完全推翻了石妙手的故事,并且将正方、反方完全颠倒过来。
丁峻低声回应了三个字:“罗生门。”
rì本大导演黑泽明的名作《罗生门》中,讲述了一个结果相同、证词不同的多角度、多线索故事。眼前的石家往事,堪称是现实中的又一“罗生门”。
因为有石海的关系,他无条件信任石妙手,并且想当然地以为上门催命者是反派,而重压下绝地反击的石家是正派。但是这女子的话,却以四两拨千斤之势,让正邪逆转,令棋局变得更为复杂。
不知几时,两人紧紧相依,共同对抗这诡异莫名的一幕。
“我向他倾诉了所有的少女心事,他是那么善解人意,每一句话都说到我心里去。跟他在一起,浑身都像被暖流包围着,大雪山里,再没有一个人能与他相比。我知道,就算在喝下‘七步酥骨散’的刹那间拔刀杀了他,我的一生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完美了。所以,我明知喝下了‘七步酥骨散’,明知未来将无法掌控,但仍然心存幻想,以为他是因为怕我离去才想出了那种权宜之计。长这么大,我还从未被人爱过,爱的滋味,真的是如痴如醉,如梦如幻……”那女人大理石sè的脸颊上,竟然有了丝丝红晕。
站在台阶上的六个人,同时为这诡异情形而倒吸一口凉气。一个明明已经死去十五年的人,思想瞬间复活,她能记住的,只能是死之前发生的事。
“这件事,只能是老石自己来处理,把我们弄来有什么用?”朱爷低声抱怨。
女子缓慢地移动了两步,身体转向台阶,看那情形,她应该想要笔直地走过来。
“真是有趣极了,让我来试试,她的身体能不能挡住子弹——”火神举起双枪。
“小弟,不要闹,听大哥说。”何湘君立刻制止他。
“世界上根本没有‘诈尸’一说,我猜这女子正处于某种微妙的控制之中,控制她的人要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何无求说。
这种想法,与丁峻不谋而合,而且,他敢断定,cāo控那女子的,正是戈大娘。
“这么说,还是有人装神弄鬼啦?”朱爷问。
何无求搓着手,模棱两可地回答:“这事挺麻烦,我们如果不找出幕后主使者,就算杀了这女子——不,她本来就是死人,死人是杀不死的。”
何湘君的脸sè突然变了:“大哥,咱们五毒教中有线偶术、木偶术、傀儡术、跳神术,每一种的主旨,都是用针、药、蛊、毒cāo控死尸出战。就算把人偶切成碎块,cāo控力量仍在,人偶仍然能够造成巨大的危害。如果这女人……”
何无求深深地点头:“正是,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身体里的控制力。”
“我坐着,他倒了两杯酒,一杯给我,一杯给他自己。喝过缠臂交杯酒,我们的关系就不一般了。既然已经是他的人,我就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就那样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夜,直到东窗泛白。天亮了,鸡叫了,他满意地起身,哈哈大笑。我觉得他的笑声很怪异,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刚想扶着桌子站起来,但桌布一撩,有个匿伏在桌下的人举手一刺,这把毒刀就永远地留在我的胸膛里。原来,他要的只是我心里的秘密,隐匿杀我的,就是他的妻子,这是他们夫妇俩联手定下的诡计……”
丁峻心中一紧,如果这些话是真的,石妙手夫妇的所作所为,已经越过了做人的底限。
“其实那时候,我仍然有能力控制‘七步酥骨散’的药xìng,举手间杀了他俩,或者干脆发出信号,召唤我的手下杀进来,完成任务,全身而退。但我知道,就算我的人能回去,心已经回不去了。杀了他,我的心就死了。我勉强站起来,大声质问他。他说,他不可能喜欢一个古格来的杀手,他要的只是传说中的天国宝藏。为了宝藏,可以丧心病狂,可以付出一切——”
朱爷突然插嘴:“那宝藏呢?你告诉他宝藏的下落了,是不是?”
女子根本没有理睬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指着他,恨到目眦yù裂,但他妻子冲过去,张开手拦在他面前,挡下了我最后一击。我带着怨恨而死,但上天有眼,又让我活过来,找他报仇……我要报仇……”
丁峻注意到,女子离开冰棺后,棺材里是空的,不见戈大娘的踪影。
“够了。”何无求说,慢慢地越过众人,走下台阶。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女子向前移动脚步。
何无求霍地挥手,在两人中间霍地一划,地上突然出现了一条三米宽的红线。细看过去,原来红线是由十几种全身殷红sè的毒虫张牙舞爪排列而成。毒虫平时应当是藏在他的袖子里,随取随至,挥洒自如。
“不管你是谁,这场戏都该收场了。”何无求客客气气地说,“有话好好说,别装神弄鬼的。这些把戏,都是五毒教门下弟子玩剩下的。”
“喂,问她天国宝藏的下落,她一定知道!”朱爷大叫。
火神抓着朱爷的肩膀向后一推:“滚后面去,别碍事!”
为了宝藏,朱爷顾不得跟火神生气,在台阶上打了个滚儿,随即一跃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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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地窖绝境
“何先生,小门那边被断龙石封住退路了,别急着杀人,留活口。”丁峻及时提醒。
刹那间,现场局势一变再变,人人自危,根本分不清敌我。
女子僵立着,脸上带着诡谲莫名的笑容,直视前方,目光渐渐变得空洞无物。
丁峻突然意识到,事情又有变化,立即大步向前,与何无求并排站在一起,近距离观察那女子。
“丁兄弟,你怎么看?”何无求问。
丁峻长叹:“敌人已经离去了。”他能感觉出,女子体内毫无生气,整个人都萎靡下去,与最初躺在冰棺里时一模一样。
何无求有些犹豫,慢慢地蹲下去,手指轻挥,红sè的毒虫无声地爬回到袖筒里。
“可是,对方就这样收兵了吗?费力演出了这么久,所为何来?”何无求皱着眉,仍然心存顾虑,不敢向前。
丁峻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诈尸”诡剧由他开始,由他结束,但导演却是别人,他只是局外的观众。
朱爷嗖地一声冲过来,绕过三人,扑到冰棺前面。冰棺空空的,只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转过身,双眼赤红,瞪着何无求:“你……你为什么不问她天国宝藏的事?我们到这儿来,为的只是宝藏!她肯定知道宝藏在哪里——对了,老石知道宝藏的事,她全都跟他说了。他nǎinǎi的,这么多年,老石一直骗我们!我跟他拼了,我跟他拼了!”
他发疯一样冲向台阶,方晴等三人早早地让开路,任由他飞奔上去。
何无求耸耸肩,无声地苦笑。对于朱爷的指摘,他无言以对。
“死者为大,我把她送回冰棺里去。”丁峻说。
他走过去,一手扶住女子的肩,一手托住她的腿,抱起她,慢慢地放回冰棺里,然后深深地鞠躬。
方晴跟过来,绕着冰棺检视一圈,实在看不出任何可疑之处,不由得怅然长叹。
“前辈,无故惊扰,万望赎罪。我会力劝石叔,尽快将您安葬,愿您早入轮回,转世投胎。”丁峻低声祷祝。
就在这时,台阶顶端传来朱爷凄惨的哀嚎:“开门,开门,放我出去!老石,开门,你nǎinǎi的大骗子,放我出去……”
“幕后cāo纵者大概在外面,我们都上当了。”何无求黯然低语。
丁峻、方晴各站在棺盖的一端,合力掀起棺盖,准备扣合回去。
“玉牌?那玉牌呢?”方晴猛然间有了发现。
玉牌曾是棺中最引人注目的宝贝,当时戈大娘一下来就被它吸引住,而且那显而易见是一块古物,单就玉质本身,已经价值百万。
方晴搜遍了女子的全身,那玉牌已经无影无踪。
这次,连丁峻也开始挠头了:“方小姐,好像我们下来时,玉牌就没在她身上。”
方晴闭上眼睛冥想了几分钟,缓缓地点头:“没错,我一直觉得冰棺里少了什么东西,原来就是它。大概,有人故意制造了‘诈尸’诡剧,就是要引我们下来,给她做陪葬,实际上对方已经达成了所有目标,只留下个无解的残局。”
“怎么办?”火神问。
“还能怎么办?等,等到有人触动断龙石的机关,放我们出去。”何无求回答。
“大家还是各自找地方坐下,尽量调匀呼吸,减少气息吞吐。我怀疑,地窖中的氧气支撑不了多久了。”丁峻说。
他拉着方晴走向地窖的西北角,背靠石壁,盘膝坐下。
“小心。”方晴在他掌心里写,眼角斜瞟着地窖出口坐下的何家三人。
丁峻不动声sè地点头,作为单兵作战之王,他既然能认识到“氧气”这一关键问题,当然也能想到用“杀人”来节约氧气量的方法。地窖内共有六个人,每少一个,就能减少六分之一的氧气消耗量。
“真好。”方晴又写了两个字,身体向他靠了靠,歪着头,枕在他肩膀上。一切真情真意,尽在不言之中。
等待救援是一种难耐的煎熬,时间过去两小时,就如两个世纪一样漫长。在这个过程中,何家的三人交头接耳了十几次,火神眼中已经数次燃烧起杀机。
丁峻很清楚,对方一动手,自己必须做出正确的决定,杀了他们或者是重伤他们。
这种局面下,以杀止杀是最好、最简单的办法,但这里不是战场,真的要攫取别人的xìng命换来自己的生存机会吗?远离阿富汗战场后,他本以为自己应该跳出冷血杀戮的圈子,过平凡人的生活。
“何先生,别枉费心机了。”最后一次,当火神移动到地窖最东侧、何湘君到达最北侧时,丁峻沉声开口,“我一个人死不足惜,但这次我必须保证方小姐安全活下去。所以,只要你出手,我就杀人,绝不留情,一条命换你们三条命。”
何无求温文尔雅地笑起来:“对不起,我没有选择。”
丁峻立刻冷冷地接上去:“那好,是你找死,我才是没有选择。”
“你一个人,杀不了我们三个。”何无求像个温和敦厚、循循善诱的良朋益友一般娓娓道来,“不如,我们先杀了方小姐和朱爷,暂时解决目前的困境。等到实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再想其它办法。”
丁峻斩钉截铁地回答:“先动手就先死,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何无求轻声笑起来,仿佛面对一个意气用事的孩子一般,仍旧耐着xìng子解释:“丁兄弟,生命只有一次,但美女却有无数个。我承认,方小姐是美女,我的小兄弟只看他第一眼,就被她迷住了。可是,我们必须记住,如果没有了生命,再多美女、金钱、宝藏还有意义吗?我这个人一向都是最讲道理的,也最欣赏聪明人,千万不要误解我的好意。”
在此期间,火神、何湘君的位置一直都在微调,战斗一触即发。
猛的,方晴站起来,双手食指在额头上不住地敲打着,忽而又转过身去,额头抵住石壁,食指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显然正在急速地考虑一个费解的难题。
“方——”何无求刚要开口,便被丁峻的手势阻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方晴一连自问了七次,突然甩头,望着丁峻,困惑、恐惧、疑虑、焦急交替在她眼中闪烁着。
“还记得我说过,从司琴眼中看到‘万蛊之皿’的那件事吗?为什么会那样?她只是一个孕妇,肚子里只是个婴儿,为什么眼中竟然显现‘万蛊之皿’的异象?一定是有人对她做过什么。‘万蛊之皿’是培育蛊虫之地,难道说,她自身也化作了‘万蛊之皿’?”
丁峻没开口,用眼神示意方晴继续说下去。
“我们被囚禁在这里,这地窖就变成了‘万蛊之皿’,为了保留氧气活下去,我们彼此自相残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个。是谁主导了这一切?是谁要将古老威严的托林寺拉下水,变成他肆意摆布的战场?”
丁峻脑子里豁然一亮,方晴用“万蛊之皿”来比喻六人目前的困境,实在准确之至。苗疆炼蛊师将毒虫放进密闭的容器中,任由它们彼此咬啮残杀,决出最后的胜者升华为蛊。现在,即将触发的战斗,与毒虫之争没有区别。
那个关闭断龙石将六人囚禁于此的人,就是暗战的主导者。毒虫啮噬炼成蛊,人类残杀最终能炼成什么?杀光同类走出去的最后一人,一定是毫无人xìng、残暴自私到极点的。那样的人,亦变成了灭绝人xìng的蛊。
“我从地窖的形势,联想到司琴——那才是最重要的,为什么她眼中有‘万蛊之皿’?难道……难道……”方晴说不下去了。
何无求喃喃地接上去:“难道,那孕妇肚子里的婴儿,就是‘万蛊之皿’的最终产物?”
这种结论,令人不寒而栗。
司琴肚子里的婴儿是石家最后的希望,为了这婴儿,石妙手愿死战到底。如果婴儿是“万蛊之皿”的产物,谁还敢养育他?
“你没看错吗?那个孕妇眼中表现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是‘万蛊之皿’?”何湘君也开口了。
方晴疲惫地点头,示意自己不会看错。
“大哥,这就太奇怪了。司琴还那么年轻,修炼‘万蛊之皿’需要成年累月不间断培育才行,但她身边有丈夫和公公,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的异样?”何湘君说。
“等我们出去,找到她亲眼看看,就明白了。”何无求回答。
事件焦点,又回到了“求生”这一现实难题上。换句话说,谁能杀尽同类,谁才有可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三对二,我们的胜面稍微大一些,不是吗?”何无求脸上浮起微笑。
丁峻不愿回答,只是静默地等待着。
“为了活下去,我们必须得试一试。”何无求又说,“我从来都不相信神话,而美国人的三角洲部队又塑造了太多神话。神话总有一天会破灭,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像终被推倒,跌落在地,成为碎石。”
“谁先动,谁先死。”丁峻只回答了六个字。
何无求叹气:“恐吓我们?三对二,看起来我们已经赢定了。”
看起来,这场火拼已经不可避免,人xìng之劣,在求生面前暴露无疑。这次,丁峻只求自保并保护方晴,后发制人,谁先靠近,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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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就在火神再次向前移动时,朱爷突然欢天喜地地大叫起来:“开,开,快开!门开喽……”
同时,丁峻也感受到了新鲜空气大量涌入的畅快感。
“门开了,走。”他拖着方晴,足不沾地,飞奔上台阶,几秒钟后就冲出了小门。这种濒死之际突然逃出生天的畅快感,让人恍如隔世,几乎不敢相信,仿佛噩梦初醒一般。
小门侧面,一个秃顶的老僧倚着墙角跌坐,深深地垂着头,已经陷入昏迷。
“是平措杰布大师?”方晴有些疑惑。
丁峻俯身察看,果然是藏经阁里见过一次的平措杰布。
“大师,你怎么样?”他轻推对方肩膀。
平措杰布应手而倒,脸sè蜡黄,双眼紧闭,嘴角不停地抽搐着,滴出紫黑sè的血丝。
“好像是中毒,让我看看。”何无求率领何湘君、火神冲出来,主动请命,以求化解双方的恩怨。
丁峻点点头:“照顾大师,我去藏经阁。”
他冲出门,方晴紧跟在后面,两人来不及交谈,火速赶往托林寺西北角的藏经阁。
平措杰布是隐居藏经阁的高人,如果没有重大险情,他不会到这里来。可是,他都出动了,藏经阁里只怕又发生了更惊人的怪事。
“你看那天!”方晴在急速奔走中,忽而抬头指天。
丁峻抬头,托林寺正上空,一大块乌云灰蒙蒙、沉甸甸地笼罩着,云脚压得极低,几乎就要垂落到托林寺四角红砖塔顶上。
因为那云的存在,寺中各处,暗得惊人,连各大殿里偶尔透露出的酥油灯光也被黑暗分噬一空。
“似乎幕后作乱者早就打算借用这样的坏天气行事,我们的对手真是太强大了。”方晴感叹。
借天象行事,是古代兵法“借势篇”中至高无上的境界。三国时期的秘术大师诸葛孔明“借东风火烧赤壁”一战,冠绝天下,成为秘术师们顶礼膜拜的经典战例。
丁峻暗暗心惊,如果隐藏在托林寺里的敌人也能做到这一点,就真的是可怕之极了。
藏经阁里没人,当他们穿堂而过,到达司琴所在的后殿时,只看见激战过后的满地狼藉。
殿堂四角的蜡烛、顶上的照明灯都亮着,但两只纱帐都被扯落在地,胡乱地卷在司琴的身上。司琴不在原先的位置,而是横躺在墙角,浑身都是鲜血,纱帐上亦是血迹斑斑。
地上还有两滩血迹,一滩为紫黑sè,位于原先平措杰布打坐之处,也就是屋顶纱帐垂下来正好罩住的位置,血迹在地上留下了喷shè状痕迹,可以判定为平措杰布狂喷鲜血造成。
另一滩血迹为鲜红sè,并且淋漓向外,可以理解为某个人受伤后急速外逃,一路留下血迹。当然,也可理解为受伤者被袭击者带走,身不由己。血迹一边,扔着一只卫星电话,电池和后盖已经被摔得跟机身分家。
“是石叔的电话。”方晴目光如炬,不必走近去看,就做了最正确的判断。电话被摔在这里,只能证明,受伤离去的是石妙手。
“你守在门口,有人来,就出声示jǐng,别相信任何人。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再也不能疏忽大意了。”丁峻沉声吩咐。
从返回寺中到现在,时间过去约五个小时,在他们被困地窖的过程中,外面发生了太多事。除方晴以外,他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
殿堂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这是丁峻非常熟悉的,因为在阿富汗战场上,每个人的生活中都离不开这种味道,有时候来自敌人,有时候来自同袍。
他有些恍惚,仿佛一夜之间,自己又重回战场,回到了“猎王”丁峻的世界。其实,他不想做“猎王”,但是在那种地狱般的战场上,只有猎杀者才能永生,“弱肉强食、以杀止杀”是唯一的准则。不做猎杀者,就只能做猎物,他没有选择,只能一路拼杀过去,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永远都不要把恐怖分子当作人类,他们是地狱里逃出来的魔鬼。你们要做的,就是让魔鬼再次下地狱。”教官们这样说。
丁峻轻轻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这种类似于传说中的“天魔解体”的特殊功夫,能让自己变得异常清醒。
地窖中险些爆发的激战证明,五毒教的人绝非善类,随时都可能变成插入同伴胸膛的尖刀。不过,他有理由相信,如果何家的人胆敢动手的话,此时地窖里已经多了三具尸体。
他慢慢地绕过血迹,贴着墙边接近司琴。
司琴仰面向上,闭着双眼,鼻翼微微起伏,仍有呼吸。
“喂,能听见我说话吗?”丁峻蹲下身,低声呼唤。
司琴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眼。
“我现在救你,别乱动。”丁峻边说边拔出小刀,割开纱帐。在这个过程中,司琴昏昏沉沉,一动不动。
司琴的伤口在腹部,衣服上留着两道十字交叉的刀痕,让丁峻有些担心,她腹中的婴儿会不会因此而遭重创。
很快,寺里的僧人便赶过来,把司琴抬到其它房间里,清理现场。
这件事的结果很不容乐观,平措杰布、司琴重伤昏迷,石妙手失踪,敌人没留下任何线索,大胜之后,全身而退。
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只能郁闷地返回小院。
自始至终,戈大娘都没再出现,或许已经退走。
“我怀疑是‘雪山十天鹰’搞的鬼,老金等人在外面游弋,戈大娘在寺里潜伏,先是制造‘诈尸’的混乱,把我们引入地窖囚禁。然后又闯入藏经阁,掠走了石叔。”方晴如此推断,但随即不好意思地找到了自己推理中的破绽,“可是,掠走石叔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发出了古格银眼催命符,目的是杀人,而不是别的。”
案情推理是一门大学问,同样的证据,在不同人脑中会形成截然不同的证据链,有的简单却谬以千里,有的复杂但更接近真相。
丁峻沉默了一阵,忽然自嘲地笑了:“可惜地窖里没有摄像镜头,否则把‘诈尸’一幕拍下来,足够我们在这个不眠之夜好好研究了。如你所说,‘诈尸’的确是为了引我们入套,但谁拿走了玉牌?戈大娘吗?如果是她,她又去了哪里?玉牌的真正价值何在?还有,掠走石叔有意义吗?他的价值,甚至不如孕妇司琴。”
他们听那女子诉说时,对石妙手的所作所为有些不齿,但世界上有很多人为了达到目的而谎话连篇、曲意逢迎,男骗女,女骗男,这是很正常的,因为人类社会中,本来就充满了聪明人骗傻子的实例。
就算石妙手骗了那女子,陈年旧账也应该在石妻被杀后告一段落了。
“到哪里去找石叔?”方晴提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丁峻长叹:“不知道,我有时候感觉站在这里像个蒙在鼓里的瞎子,咱们知道的情况甚至都不如阮风多,有点‘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感觉。”
就在这时,有僧人来通知方晴:“赤桑嘉措大师重伤昏倒在寺外土林中,现在已经被抬回禅房。”
方晴立刻起身:“我马上去看看。”
她是赤桑嘉措的弟子,师父遭袭,她必须放下手边所有的事,先去照顾赤桑嘉措。
房间里只剩丁峻自己,何家三人、朱爷都各自占了一间,彼此隔阂越来越深,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屋子zhōng yāng点着炭炉,他在炉子边坐下,思绪犹如怒海狂涛一样。
石妙手失踪,群龙无首,大家方寸已乱,并且经过地窖之变后,彼此间谁都不会相信谁,人人提防,人人自危。这种情况下,树倒猢狲散将是最无奈的结局。
他没有选择,会一个人留下,继续保护司琴和婴儿。如今,只能祈祷她们母子还能平安地拖过这一周多,顺利生产。
就在此时,他的卫星电话响起来。
他接起电话,先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兰姨。”
电话彼端,是一个温柔而美妙的中年女声:“阿峻,好久没联络了,你还好?我刚刚接到消息,称你目前在托林寺,所以打电话问候一声。藏地风沙肆虐,如果没什么要事,还是尽快离开那里回香港,好好保重自己。”
丁峻回答:“谢谢兰姨关心,我一切都好。这次我送战友石海的骨灰过来,亲手交给他的父亲,没想到又因为一点小事耽搁下来。处理完手边的事,我很快就回香港。”
那中年女声轻轻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其实,我更希望你直接到新加坡来,留在我身边。上一周,我跟夕夕还聊到你,她最盼着你来——她有一大帮同学、闺蜜都很仰慕你,缠着我恳请你过来,给她们讲阿富汗战场的故事呢。”
丁峻一笑,眼角忽然湿润。
打来电话的,正是新加坡**女大亨兰夫人,一个在千万人面前冷傲孤高的美丽女人,并掌控着黑白两道无数人的经济与政治前途。据说,只要她打一个电话或是写一张条子,东南亚各国的元首都会当作头等大事去办,而她名下的邮轮、油轮则横行七海,所到之处,一路绿灯大开。
她是一个坐拥权柄的大人物,偏偏又美到极致,风采翩跹,无数年轻的亚姐、港姐在她面前都黯然失sè。很多商界、政界、军界要人,以面谒她一面为至高殊荣,如果能与她握过手,则数周乃至数月不洗,企盼将她手上的芬芳留住。
这样一个人,在四面楚歌的藏地寒夜里,对丁峻如此关心,怎不让他感动。
“谢谢兰姨。”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夕夕好吗?比以前长得更漂亮了?”
兰夫人笑起来:“她很好,只是总不安分守己,老想着出去闯荡天下,像你一样去做三角洲勇士,或者浪迹天涯做赏金猎人。阿峻,我和你父亲有二十多年的深交,夕夕一直视你为唯一的偶像,到新加坡来不好吗?我这边有太多事需要有人分担——你来,我就可以卸下担子,把一切都交给你与夕夕,然后从容退隐。”
这些话,说得已经足够明白,而且兰夫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夕夕是兰夫人的独女,继承了她的美貌聪慧,上一季曾参与竞选新加坡小姐,并以绝对优势击败八方佳丽折桂。可以说,只要丁峻点一点头,生活从此就天翻地覆了。
“兰姨,我只想做回我自己,过平凡人的生活。”丁峻满含歉意地回答。
兰夫人沉默了一阵,忽然轻轻笑起来:“好好,阿峻,你说话与做事的风格,越来越像你父亲了。不管怎么说,我都会尊重你的个人决定。这样,我有一队人马目前正驻扎在xī zàng阿里地区,有需要的话,只需一个电话,他们就能赶到,完全听从你的指挥。”
接着,她说了一个卫星电话的号码,丁峻只听一遍,就牢牢地记在心里。
他有种预感,托林寺这边发生的事,是一场大范围、大规模的战斗,而不是小范围的单兵刺杀。就算是再高明的指挥官,没有士兵可用,也无法打赢一场大战。他需要一支人马,兰夫人能提供的,正可以解燃眉之急。
“多谢兰姨。”他说。
兰夫人幽幽一笑:“阿峻,跟我还这么客气——你在电话里的声音,跟你父亲真的很像。依稀仿佛,他也常常对我说‘谢谢’这两个字。当年,我调动七支人马,并亲自带队,要陪他进大雪山找人,满腔热情被他拒之门外……呵呵,看我,又说这个干什么呢?阿峻,好好保重,盼你……回家。”
“回家”二字,终于将丁峻的眼泪催落。
他努力控制喉咙,向兰夫人道了再见,然后挂断电话。两行热泪抑制不住簌簌而落,打湿了他的前胸。
半年前,他因石海事件而遭到军队内部的严格隔离审查,其父丁啸天在港岛别墅外遭遇离奇车祸身亡,等他告假赶回香港,父亲的尸骨已经冷硬如冰,父子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这件事对他的心理造成了重大打击,数月之内一蹶不振。
香港,已经没有他的亲人,丁家别墅仅剩冷冰冰的建筑物,只会让他睹物思人。丁啸天一死,他就失去了根,也没有了家。刚刚兰夫人的最后一句话,如同一只温柔的拳头,击中了他心底最脆弱的部位,令他所有外表上的强大伪装,轰然间粉碎。
方晴返回时,带来的是坏消息:“赤桑嘉措大师昏迷不醒,应该是中了毒,一点线索都没有。他与平措杰布大师是托林寺众僧里医术最高明的,他们一倒,别人束手无策,只能天亮后送往阿里……或者是直接送往拉萨,那边的医疗条件好些。”
另一个坏消息是,僧人们以托林寺为中心,搜寻半径两公里之内,没有发现石妙手,生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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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财宝动人心
“所有情况都糟透了。”方晴下了这样的结语。
“至少我们还有最后一张牌。”丁峻向炉子里添了两块炭,然后把炉盖盖严实。
发出催命符的人要杀三人,不会中途变卦。只要婴儿不出生,他们就能把握最后的战机,以婴儿为诱饵布设圈套,绝地反击。
“可是,你有没有想到,连石叔都不见了,我们为谁而战?”方晴苦笑。
回来之后,她一直烦躁地在屋里踱步,坐不下来。这个问题,应该是所有人共同的疑问。
丁峻淡淡地说:“为心中的正义和真理而战,而不是为了特定的某个人。”
正如三角洲部队所坚持的战斗理念一样,每个人、每个团队都是为“正义真理”而战,绝不是为美国总统、五角大楼领袖或者是美利坚合众国。人类生存于地球上的基础,就是正义和真理,士兵、平民、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都有义务捍卫这两样东西,否则,全人类的死期就到了。
方晴追问:“眼下,什么是正义真理?诈尸者的话,揭开了石叔的另一面,他为了获取古格使者心里的秘密,连自己的妻子都豁出去了。事到如今,古格人杀上门来复仇,到底谁站在正义的一面?”
这正是五千年来困扰中国人的“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迷局,人与人之间的仇恨一代代传下去,就像彼此啮合的两只齿轮,永远错位,没有扯平的时候。
“婴儿是无罪的,那是石海唯一的骨肉。”丁峻说。
方晴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你忘了吗?我在司琴眼中看到过‘万蛊之皿’。如果那婴儿是‘万蛊之皿’培育出来的产品,你敢说他是无罪的?”
丁峻指着炉子对面的木凳,低声说:“你为什么不先坐下来慢慢说?今晚已经发生了太多事,如果不能静心隐忍,任由情绪宣泄,势必会造成‘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的败局。那样,我们还拿什么跟敌人战斗到底?”
方晴停止踱步,靠在门框上,双掌捂住脸,久久地凝立不动。
炉子里的木炭发出轻轻的一声爆响,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可不可以借你的肩膀靠一靠?”方晴哽咽着问。
丁峻走过去,两人面对面站着,方晴向前一扑,下巴抵在丁峻的胸口,低声抽泣。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笃笃”,有人叩门,是朱爷的声音:“丁先生睡了吗?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方晴惊醒,双手在丁峻身上一撑,飘然闪开。
丁峻隔着门扇问:“有什么事?明天说可以吗?”
朱爷连连叹气:“明天……明天我就想离开托林寺了,今晚不说,就没机会了。方便的话,给我五分钟时间,绝对不会多打扰。”
丁峻开门出去,然后反手关门。半夜三更,他不愿给别人留下任何对方晴不利的口实。
朱爷抄着手站在台阶下,满脸犹疑之sè,嘴唇上起了密密麻麻的水。
“丁先生,咱们到院外说。”他急急火火地带头向外走。
丁峻慢慢地跟上去,确定四周没有异常,才追上朱爷的脚步,停在小院门外。
“丁先生,我知道你是高手,现在有笔好生意,想拉你入伙,干不干?”朱爷开门见山地说。
丁峻问:“什么生意?”
朱爷咬了咬牙:“直接说,我从别处得到的消息,雪山深处藏着一颗价值连城的大宝石。海外有人出几个亿美金求购宝石,只要找到它,全家老小几辈子都不用辛苦cāo劳了。本来,我带着三个同伴来,准备找机会下手,可刚到这里就出了状况——你也亲眼看到了,黎叔、秦大先生惨死,戈大娘失踪。没办法,我需要一个帮手。咱们一起干,得手之后五五分成,怎么样?”
丁峻现在明白,朱爷的胃口真是大得惊人,明着是给石妙手助拳,暗地里早有图谋。只是,另外两人的惨死,并没让他放弃贪yù,而是变本加厉,图穷匕见。
“抱歉,我没兴趣。”丁峻摇头。
托林寺是藏传佛教中的著名寺庙,到这里来的人,应该人人怀着虔诚朝圣之心,如朱爷之流,真的已经玷污了这片清修之地。
“你……你别急着回绝,要是知道了这宝石的名字就会动心了!这颗宝石,就是传说中的‘圣婴之心’!听清了吗?是那颗传说中能让人拥有古格神力的绝世宝石。我有百分之百的诚意,丁先生,只要你点点头,这件事就有戏了!”朱爷急了,连最后的底牌都亮了出来。
丁峻吃了一惊,但表面不动声sè。
朱爷以为丁峻还不动心,索xìng摊牌:“丁先生,老实说,托林寺是藏边最有名的古寺,也是探险家向西入山的最后落脚点,这里一定有宝贝。现在咱们就趁乱出去,你望风,我找东西,亲密合作,共同致富,怎么样?”
丁峻想了想,再次摇头:“谢谢朱爷提携,但我对宝藏不感兴趣,请另找别人合作。”
他向回转身,朱爷藏在袖子里的右手突然亮出来,竟然是一把黑沉沉的短枪。不过,不等朱爷开口说什么,丁峻欺身直进,手指扣住弹匣的卡榫轻轻一按,弹匣便无声滑落,被他接在手中。接着,四指在短枪顶上滑过,枪管部分就被分解开来,变成了一堆无用的零件。
“别强人所难好吗?”他冷笑着,双手一扬,把得到的零件扔向暗处。
作为单兵之王,几乎没有人能在他面前用枪械相威胁。那种难度,等同于一个婴儿企图用牙签杀死巨人。
“丁先生,再考虑考虑,那宝石非同寻常,只要你点头,我们就能拿到几亿……是几亿美金啊,你想想那是多大一笔钱?”朱爷不肯放弃。
丁峻摇头,返回院子。有朱爷这样狼一样的队友,只怕有命拿钱没命花钱。
方晴正对着火炉沉思,脸上泪痕未干。
“朱爷一定是拉你入伙?”等丁峻进屋关门,她抬头问。
丁峻若有所思地回答:“对,不过他提供了一个更为震撼的消息,‘圣婴之心’就在雪山深处,而且托林寺里藏着宝藏。你说,这一点可信吗?”
方晴摇头:“可信度不高,托林寺是藏边古寺,能进入这里修行的,都是摒弃了私心杂念的大德高僧,宝石或者宝藏,都打动不了他们。之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托林寺内有什么宝物。”
丁峻坐下,轻轻拍打着膝盖。藏地之夜寒气逼人,他感觉双腿蜷伸之际,膝关节已经变得滞重了许多。他同时联想到,如果石妙手是负伤后被人带走的,低温天气里,伤情一定会越来越重。
此刻,想必朱爷已经夜探托林寺,寻找那些未知的宝藏了。
托林寺夜间没有守夜僧人,朱爷大可以肆无忌惮地搜索上下,但丁峻相信,宝藏肯定是找不到的,寺内只有佛教唐卡,值不了多少钱。
“由诈尸者说的石家往事,我也想到一件事,从未对别人说过。长夜漫漫,你愿意听我说吗?”方晴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丁峻点点头。
“男人都是善变的,爱一个人,总是有其目的xìng。换句话说,有时候男人很擅于通过骗取女人感情来达到更深层的目的,譬如石叔所做的——我要说的,是一件跟我哥哥方千骑有关的事,但他跟石叔不同,属于用情不专。他年轻时赴台湾南部探索未开化的卑南族领地,遇到卑南族某个部落的公主,一见钟情后迎娶回家,那就是我的大嫂。只过了一年,我哥哥便喜新厌旧,在一次藏边探险时恋上了一个神秘女人,从此念念不忘,茶饭不思,在藏边盘桓三年多苦苦寻找,始终没有结果。他再次回到香港后,立即跟大嫂分居,自称要为那个神秘女人守贞。爱大嫂在先,遇到那女人在后,你看,他竟然光明正大地抛弃前者而选择后者,这是不是所有男人的劣根xìng?”
这些事属于方家家丑,外人无从知晓。
丁峻只知道,方千骑的妻子身为卑南族公主,容貌出众,带过来的嫁妆折算为港币的话,至少过五千万。他们之间一见钟情的故事,传遍台湾与香港,已经被影视公司拍成了王子与公主的真爱电影。
男女之间的感情千变万化,没有人能看透其中扑朔迷离、分分合合的头绪,即便是天下第一的智者,也只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看到大哥大嫂如此,我对人世间的爱情也有些悲观了。你看,像石叔这样的好人,都会有那么不堪的往事,并且殃及子孙后代。真的应该让大哥亲眼看看,招惹上不该惹的女人,到底有多麻烦!他说过很多次,他遇到的女人是来自藏边最神秘的女城,从那里出来的女人个个美若天仙,而他爱上的,就是天仙中的天仙,女城里最漂亮的人……”
丁峻的心陡地一动,因为阮风转述过青龙的话,女城与古格有关。
传说中,女城是一个只有女人没有男人的地方,也就是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记》里的“女儿国”。那个城池隐藏于藏边一直向西的群山之中,是普通人无法抵达的云中之城。女城的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与外界发生联系,外面的人只是道听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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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强敌现身
“以令兄的本事,地球上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钻天入地,遁海探林,只要那女城建立在地球上,他就一定有办法找到。”丁峻说。
方千骑号称“亚洲山王”,武功、轻功、刀术、枪法样样jīng通,在全球探险家的圈子里,他是实力至少能排在前十位。
“可是,他踏遍了藏边群山,南到尼泊尔,北到xīn jiāng,向西一直出了国界,穿过山岭,到了西亚腹地……结果一无所获。那位天仙中的天仙,惊鸿一瞥之后,再没在他面前出现过。可怜我大嫂,身为一族公主,得不到丈夫的关心,也无法回族里去,rìrì以泪洗面。我想帮忙,却不知道从何处入手。这次选择在托林寺修行密宗,也是存着私心,看有没有办法西进,帮哥哥找到女城……”
丁峻低头苦笑,方千骑是探险界的王者,尚且找不到女城,徒劳无功,以方晴的实力,更是希望渺茫了。
“你在笑我吗丁先生?”方晴问。
丁峻赶紧摇头:“不不不,我只是觉得,连令兄都束手无策,也许只有‘亚洲之鹰’罗开先生才能帮上他了,其他人只怕是心有余力不足。”
方晴想了想,忽然皱着眉自语:“天仙中的天仙,世间真的有那样的女人吗?”
丁峻一笑:“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猜令兄是因为太爱那女人,所以才有惊人之语。”
方晴叹了口气:“丁先生,谢谢你听我讲这些无聊的事。托林寺里的人虽不少,但赤桑嘉措大师是佛门前辈,我在他面前无法启齿。别人的话,又——”
她突然停下,一下子站起来:“那个人——那个人我从未见过,不对不对,托林寺从来都没有那样一个人!”
丁峻不明所以,跟着站起身。
方晴叫了声:“跟我来,跟我去藏经阁,咱们见过的那个僧人是假的!”
两人飞奔出小院,方晴才接下去:“我认识托林寺里每一个人,上至归隐的大师,下至烧火做饭的杂役,但我不认识那个人。而且他穿的是寺内中级僧人的服饰,寺内中级僧侣共有十九个,我个个认识。”
他们跑到一半,黑漆漆的夜空中突然飞起了一支绿sè的旗花火箭,位置在托林寺西北角红砖塔正北一公里处。火箭升到二十米高空后,无声炸开,散放为璀璨的绿sè烟花。
“有情况了,我向北面兜过去,你自己小心!”丁峻立刻做出判断。战斗中,必须抢占先机,打乱敌人计划,才能出奇制胜。
他由旗花火箭联想到假僧人、朱爷、十天鹰等等一系列互不相干的关键点,瞬间找到方向,毫不犹豫地折转向北。
“喂,小心啊!”方晴在他背后大叫。
几分钟内,丁峻便出了托林寺,穿绕土林,到达火箭飞起之处的右侧二十步以内。当他望见正前方高坡上有个飘飞的白衣人影时,便匿伏下来,只露出半边脸,向那边凝神眺望。
夜空昏暗,yīn霾四伏,那人的衣袂在朔风吹拂下飘飞不止。
接着,四面响起夜行人的连续击掌声,有的连拍三下,有的连拍五下,有四名灰衣人出现,站在高坡之下。
“哎唷——”一个灰衣人弯腰一掷,被他扛在肩上的人噗通落地,发出一声惨叫。
“是朱爷。”丁峻听出来了。
“雪姑娘,寺里的情况有变化,那个姓石的受伤失踪,两名老僧昏迷,跟孕妇一起转移到另外的禅房去静养。我认为,一定是别的势力抢先下手了,搅乱了咱们的计划。”一名灰衣人说。
白衣人没有做声,维持着仰面望天的姿势。
丁峻蹑足潜踪,又向前十步,确保能在瞬间杀出,救助朱爷。
“雪姑娘,敌情有变化,我们是不是也跟着改变,提前动手,捕捉孕妇,把她带出托林寺?这次,姓石的请来了几个很厉害的帮手——”听这声音,竟然是与丁峻交过手的老金。
白衣人慢慢地举起右手,灰衣人集体噤声,等待吩咐。但是,白衣人并未开口,而是默然向天,深深地呼吸吐纳。
丁峻向侧面迂回,看清对方是一个纤腰女子,虽看不清脸,但从她的举止上,能够感觉到她的雍容华贵,淡雅孤傲,犹如深谷芝兰,幽香清远。
“看穿假象,不要舍本逐末。我们的目标,只是三个人,除此之外,就算有千军万马,又与我们何干?你们太关注于假象,因假象而改变计划,有意义吗?”白衣人缓缓地开口,声音清脆而冷傲,让丁峻想起了冬rì早晨挂在屋檐下的冰棱。
老金低头答应:“是,谨遵雪姑娘指示。”
“这家伙怎么办?”另一个人请示。
“这家伙是天山一带的独脚大盗,对雪山深处的宝藏很感兴趣,苍蝇叮血一样赶到托林寺来。不过,他背后没有大背景,跟丁峻、方晴、阮风比,只是无关紧要的小虾米。”老金在旁边解释。
“老金,这些小事,你斟酌着办。”那个雪姑娘说。
老金等人弯腰答应,拖着朱爷退下。
丁峻知道,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那雪姑娘,石家的灾厄就全都解除了。这种距离下,只要对方有稍微的懈怠,自己就能闪电般出手。
他观察形势,再次向右方迂回,抵达了那雪姑娘的左后方四十五度角的地方。这是发动奇袭的最科学角度,美军格斗专家曾做过上千次验证。
他刚伏倒没有三分钟,有人从后方猫着腰摸过来,右手提着一支长枪,竟然是五毒教何家的火神。
火神摸近,并未发现丁峻,就地卧倒之后,架好长枪,瞄向那雪姑娘。
看到火神的一系列举动,丁峻不禁感叹这年轻人太轻敌了。很明显,长枪在五十步到两百步之内最能发挥威力,没有必要侵入敌人五十步范围内。那样,对jīng确度毫无提升作用,反而容易惊动敌人,招来杀身之祸。
突然,雪姑娘飞身跃起,向着托林寺方向飘然而去。
丁峻连续闪身,扑到火神身边,低声jǐng告:“敌人太强,快撤,别惹事,送了小命。”
他对五毒教没有好感,如果眼前是何无求、何湘君,他甚至都懒得出声提醒。火神还年轻,还没学会太多尔虞我诈,孺子可教。
“喂,丁先生,我在子弹里下了蛊,只要shè中她,就能把她拿下,获得所有秘密。”火神说。
“你shè中她,蛊虫来不及活动,她就能杀了你。听我的,赶紧回去,跟你的同伴在一起。”丁峻说完,贴着暗影追踪那雪姑娘。
雪姑娘没有进寺,而是到达了托林寺西南面的一个高坡上,居高临下,俯瞰寺庙。
丁峻跟近,隐藏在土林的暗影里,继续观察。
不久之后,有人从寺内翻墙出来,到了雪姑娘面前,单膝跪地禀报:“雪姑娘料事如神,所有问题都被你料中了。现在,司琴由多人守护,外人根本进不去,谁也不清楚婴儿的状况。”
这人就是丁峻最早在藏经阁外见到的假僧人,原来也是雪姑娘的手下。
“很简单,李代桃僵、偷天换rì罢了,这些事,能蒙骗rìrì修行的僧人,还能骗过我吗?”雪姑娘说。
“雪姑娘,我在藏经阁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文字,很值得研究。另外石妙手选择托林寺作为庇护之所,似乎也有深意。我们要不要再查下去?”假僧人问。
雪姑娘挥手:“你继续查,我去札达县。记住,托林寺表面沉静,背地里不知匿伏了多少八方高手。行事一定要低调,切勿贪功急进,尤其不要碰那个姓丁的年轻人,他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敌人。”
假僧人点头:“是,属下记住了。”
雪姑娘再次跃起,下了高坡,一路向东。
丁峻没有继续追下去,而是迂回向前,停在假僧人归途中的暗影里。
几分钟后,假僧人经过时,丁峻突然现身,拦住去路。
“是你?”假僧人微笑起来,肥大的僧袍随风而舞。
“你一定知道藏经阁里发生的所有事,咱们也许能和和气气地坐下来谈谈,而不必刀枪相向。你该明白,刚才我有很多种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你命。”丁峻说。他确信自己能正面擒拿对手,才没有发动暗袭。
“命不值钱,值钱的是一个人脑子里的秘密。我知道你,三角洲部队单兵格斗之王,‘猎王’丁峻。其实你不该来托林寺蹚这趟浑水,因为你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大家追逐的是什么——走,离开这里,回香港去,做一个有着赫赫威名的大好青年。对于藏边而言,你还是太嫩了。”假僧人摇头大笑。
“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丁峻的脸沉下来。
“那你说,什么有意思?方晴的命有意思吗?你敢伤我一根汗毛,方晴就死无葬身之地。”假僧人冷森森地回答。
丁峻默然,在心底掂量着对方的话。如果方晴遭擒,那的确是件麻烦事。
“她在哪里?”他忍气吞声地问。
“你走,我保证她没事。”假僧人回答。
“你把她交还我,我也可以保证你没事。”丁峻说。
假僧人干笑:“你真有趣,敢这样威胁我?”
丁峻长叹,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认识方晴刚刚两天,她死了,你得罪的是托林寺和‘亚洲山王’方千骑,跟我无关。算了,我们不用做交易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告诉我,藏经阁里到底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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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无尽幻术
假僧人冷笑不语,盯着丁峻的脸,陡地横移,冲入暗影之内。只是,没过五秒钟,他又倒退着从暗影里出来,胸口被一支长枪顶住。
双手持枪的是火神,他一路跟着丁峻过来,暗藏帮忙,出现得正是时候。
“喂,丁先生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我不杀人,只放蛊。”火神说。
假僧人终于sè变:“你们……不是一起的,怎么会兵合一处?”
火神低声回答:“你最好别伤害方小姐,否则等我放出蛊虫,你一定会后悔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快点说,我没有太多耐心。”丁峻涩声说。
方晴受制,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压力,而古格人的yīn谋诡计就像这乌沉沉的天空一样,铺天盖地笼罩下来,使他有慢慢窒息的感觉。他不想杀人,但如果非杀人不足以解决问题的话,他将毫不犹豫地出手。
托林寺内静悄悄的,各个殿堂内的灯光稳定而整齐,并未有混乱慌张的迹象。这一点,使他稍微心安。
“我们没有利益上的冲突,放了我,方小姐就没事。然后大家各走各的,谁都不要阻挠谁。”假僧人有妥协之意。
“藏经阁里有什么?托林寺里有什么?竟然值得你们三番五次生事,最后要向孕妇下手——”
假僧人突然举手,打断丁峻:“你觉得奇怪,我也觉得奇怪呢,因为我方根本没人参与藏经阁的事。一连串的混乱,都跟我们无关。”
丁峻一怔,因为在当面质证的情况下,对方没必要说谎。
火神冷笑:“不是你们?难道另有一支势力杀进来了?”
假僧人也冷笑一声:“那就跟我们无关了,再说,一切祸端都是石妙手挑起的,正头香主都失踪了,我们在这里争来争去,又有什么用?”
“我们一起去藏经阁看看。”丁峻说。
假僧人没有抗拒的余地,被火神推着向寺庙那边去。
三人越墙而入,沿着转经道前进,过了一个岔路口,笔直向北去。
丁峻走在最前,大概估计,只要前进四百步,就能望见藏经阁。但是,向前走了五分钟之后,两边仍然是白墙,脚下仍然是石板路,唯独前面不见藏经阁。又走了一阵,他猛然发现自己又转到了岔路口zhōng yāng。
“停,有点不对劲。”他立即止步。
“怎么了?”火神有些不解。
“我们又回到原点了,有人在这里设置了阵,想把咱们困在原地。”丁峻向四周望,夜雾渐渐升起,二十步以外,视野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假僧人冷笑:“是戈大娘到了,她最擅长古波斯幻术,这种‘鬼打墙’是她的拿手好戏。现在,没什么好办法了,只能就地坐着,等到明天rì出雾气一散,‘鬼打墙’就被解开了。没办法,我想陪你们去藏经阁,但是过不了‘鬼打墙’,谁也走不脱。”
雾气越来越浓,一团团白sè的雾丝飘近,在三个人身边缭绕浮动,如一只只白sè的妖魅。
戈大娘是个关键人物,她的失踪开启了一系列诡异变化,诈尸事件过后,她仍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若隐若现,潜伏于托林寺中,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她下一个猎物。
“据说,黑狗血能破除一起诡诈手段,无论是鬼打墙还是鬼上身……现在,对不住了!”火神单手持枪,左手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
“喂,现在是戈大娘在算计你们,跟我有什么关系——哎呀……”
假僧人没说完,火神已经一刀插下去,在他肩头开了条大口子,鲜血狂喷。只是,流血归流血,雾气没有丝毫的减退。
“我早就受够了!绕来绕去,差点把我们闷死在地窖里,是你们先不仁的,别怪我们不义……”火神手起刀落,骂一句就插一刀。等他骂完,假僧人已经瘫坐在地,变成了血葫芦。
“丁先生,对这些人,就得来狠的。”火神气呼呼地解释。
丁峻点头:“没错,有些人天生就是吃硬不吃软。在这种针锋相对的战场上,没有原则,才是最根本的原则。”
“该说点真话了,否则就带着肚子里的秘密下地狱!”火神的刀压在假僧人喉结上,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思想感情。
“藏经阁!藏经阁!丁峻,别杀我,我已经发现了秘密,那地毯下的秘密……”假僧人尖叫,再也无法保持泰然自若的模样。假装硬汉固然优雅,但很明显火神根本不吃那一套,刀刀带着狠劲,不含半点恐吓成分。
“说呀,是什么?”火神的刀刃稍微下限,假僧人的脖子上又被开了一条浅浅的血槽。
“我只告诉丁峻一个人,我只告诉他——”假僧人熬不住,嘶吼着狂叫。
“你还搞不清状况吗?这时候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快说!”火神短刀一掠,假僧人脖子上出现了一条两寸长的伤口,血浆狂冒。接着,那把刀又慢慢上移,对准了他的右眼。
“这是最轻的用刑手段,因为你没有得罪五毒教的人。不过,我感觉自己的耐xìng也不多了,所以你再不小心说话,眼珠子就保不住了。”火神说。
“别杀他,他对我们还有用处,托林寺是佛门净地,别弄脏了这里。好了,放下枪,这事已经结束了。”雾气之外,突然响起了何无求的声音。
火神抬头望,下意识地松开匕首,一脚把假僧人踹倒。
雾那么浓,十步外看不见人影,所以他根本看不见说话的人。
“你在哪儿?”他问。
“丁先生,我没事,我跟何先生在一起,不要担心。”接着传来的,竟然是方晴的声音。
火神大喜过望,立刻连吹了三声口哨,收枪后退。因为方晴受制,他与丁峻才结成了共同抗敌的同盟。现在,方晴没事,何无求到来,他觉得已经万事大吉了。
丁峻一动不动,稳稳地站着,双手紧贴在裤线上。他曾听过世界上最完美的口技,一个人学几百个人的声音,每一次都惟妙惟肖,连被模仿者本人都听不出差别。口技正是幻术的一个组成部分,等于是用声音来蛊惑别人,将人诱入歧途。
“丁先生,我们去藏经阁等你们。”方晴的声音渐行渐远。
她虽然没有明说要两人跟过来,但所有暗示,都明白无误地表达了这一点。所以,火神立刻跃跃yù试,准备沿着声音追过去。
“那是幻术,别上当。”丁峻说。
浓雾飘来荡去,幻象无穷无尽,这种情况下,即使说话的人在雾中现身,都不一定是本人,更何况是只有声音没有人影。
火神也够聪明,一点即透,呀地叫了一声,使劲一拍脑门:“差点上当!差点坏事!”他也算是年轻一代中的绝顶高手了,但定力与实战能力,仍旧差丁峻太多。
在血与火的战场上,生死只在须臾之间,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幸亏有你提醒。”火神抹了把冷汗。
“我可以提醒你一百次,但如果你不能提醒自己一百零一次,还是会死。所以说,在战斗中活下来的人,并不能总靠运气,而是要靠实力。”丁峻淡淡地说。
“现在怎么办?”火神问。
“等着,等施展幻术的人沉不住气,自己露出破绽。”丁峻淡淡一笑,索xìng盘膝坐下,闭目养神。
他在脑中回忆着先后两次进入藏经阁的详情,司琴的受伤,让所有人陷入了大混乱,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她肚子里怀着婴儿。如果古格的人没出手,那会是谁?竟然对婴儿恨之入骨,必须要在孕妇肚子上连砍两刀泄愤?
当然,要想杀了那婴儿,最简单的就是先杀孕妇,让婴儿胎死腹中。凶手舍近而求远,又是为什么呢?
他想的更多的,是地毯下的奇特记号,那肯定是代表了一种神秘的指示,那阿拉伯数字,就是最隐秘的提示。
“丁先生,还不走,我们没时间了。”方晴的声音再次传来,由远及近,仿佛是去而复返。
“去哪里?”丁峻沉声问。
“当然是去发掘藏经阁地毯下掩盖的宝藏。”方晴说。
“宝藏在哪儿?”丁峻故意放慢了语速。
“肯定是在那有印记的方砖下面,扒开那里,掘地三尺,一定能找到宝藏。”方晴回答。
丁峻冷笑:“如果事情这么简单,藏经阁早就被寻宝者翻过来了,就算地底有金山银海,也早被洗劫一空——人人都以为xī zàng满地是金元宝,你说可笑不可笑?”
方晴跟着一笑:“那你说,宝藏在哪里?”
丁峻回答:“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但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求证。不如你过来,大家一起研究研究——戈大娘?”
“呵呵呵呵……”浓雾中的人声突然变了,苍老而yīn冷,正是戈大娘的声音。
笑声响起的一刹那间,本来盘坐的丁峻猛地冲入了雾中,逆时针绕了个大弧线,由侧后方接近那笑声发出之地。朦胧之中,不知藏着多少狰狞鬼魅,但丁峻不为所动,一直向前,手掌下探,贴着裤线一扬,两把小刀全都插入了一个白sè长袍人的后背。
飞刀得手,但那件长袍突然爆裂,化为几百块巴掌大的碎片,当空飞舞,如折翼的蛱蝶。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戈大娘一边向前逃逸,一边长声吟诵。
那是《金刚经》里的jǐng句,阐述了有与无、梦与真、破与立、往与来之间对立、相生、依存、延续的哲学关系。
丁峻锲而不舍地奋起直追,既然已经找到了敌人的破绽,就要穷追猛打,由点及面,直到重创对方。战机稍纵即逝,他只能撇下火神与假僧人,由一个战团杀入另一战团。
蓦地,他听到了悠扬婉转的鼓乐声。
“这一次,你跌到温柔乡里来了,还不感谢我?”戈大娘的身影一分为四,向四个方向逸去,而这句话的尾音也一分为四,各自带着回声消失。
丁峻恍惚觉得,身边多了一群身姿绰约的女舞者,环佩叮当,舞步踢踏,身体散发着妖冶迷离的香气。他的杀机顿时被香气离散,坚忍不拔的斗志也不知不觉松懈下来,脸上紧绷的肌肉一寸寸放松。
女舞者的身姿妖娆多变,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强烈的异国情调。她们的头顶垂落下奇怪发髻,编结方式是丁峻从未见过的。当她们身上的衣带随风飘摇时,丰rǔ肥臀,隐约可见。
“戈大娘,别逼我杀人!”丁峻低喝了一声。
“杀,杀,托林寺这一劫,谁都逃不过,不要假惺惺地强行克制自己了。无数正义之士到头来不过是为了虚名,正邪之间,没有严格的分界线。你杀她们,与我杀石妙手没有任何区别,呵呵呵呵……”
戈大娘声音是从天上传来的,丁峻抬头,便看见雾气已散,幽暗深邃的天幕之中,一尊男首鸟身的怪异佛像高高在上,一手挥舞铁链,一手把持宝瓶,袒露着腰部以上的身体,怪眼圆睁,向下俯瞰。
“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那怪佛怒吼着,将铁链挥舞开来,铁链末端,竟然是一只斗大的黑sè蛇头,择人而噬。
“这次,你死定了!”戈大娘的笑声飞扬起来,这次发出于正前方二十步的位置。
丁峻持刀急进,但脚下突然冲出一个女首蛇身的怪物,双手合十,头上、颈上、腕上、指上各自缠绕着蜿蜒游走的小蛇。那怪物的蛇身极长,一个盘旋,已经将丁峻缠住。之后,地面坍塌,蛇体下坠,带着丁峻一起落入无尽黑暗之中。
“天、魔、解、体、大、法!”丁峻在心底默念了六个字,牙齿咬住舌尖,发力六次,一次比一次更重,舌尖上沁出的鲜血一次比一次咸涩。
幻由心生,而舌尖上的血则是心灵之jīng华,血一出,则所有幻象俱灭。正因如此,天魔解体这种武功,正是世间一切幻术的最强克星。
丁峻不理会眼前、耳边有多少幻视、幻听,反手向腰间一捋,从jīng钢腰带扣的侧面拔出一把缠腰软剑,径直扭臂向后刺出。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施展幻术者为了最大限度地困扰敌人,往往就藏在敌人背后,甚至就附在敌人身上。
那一剑,穿戈大娘胸口而过。
丁峻倒退向后追击,连人带剑一起推行,直到剑尖哧地一声插入了一根浑圆廊柱之内。
“戈大娘,你做了太多令人眼花缭乱的事,把太多不可能集结在一起,五彩缤纷,万佛来朝,真的让人目不暇给,心神动摇。可是,你应该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托林寺红殿门廊下十六金刚舞女的幻象已经足够困住我,可你偏偏又调集男首鸟身的共命鸟壁画、女首蛇身的鲁莫像来围困我,已经是画蛇添足之举。更何况,你把明末张献忠的七杀碑碑文经由共命鸟之口吼出,鱼目混珠,张冠李戴……激战之中犯一个错误就能招致杀身之祸,你犯了这么多错误,我若再抓不住战机,还能活着走出托林寺吗?”丁峻放开剑柄,慢慢地转身,正对着戈大娘那张苍老晦暗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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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绝地反击
共命鸟、莫鲁都是托林寺壁画中出现的角sè,而十六金刚舞女更是xī zàng佛寺壁画中品味最高、画技最绝的第一号作品,该组壁画位于门廊东壁两侧,十六位舞女或举臂过顶,或合掌当胸,神态娇美,细腰丰rǔ,腹部袒露,裙带飘然。其绘画技法近似于三至五世纪流行于西域的铁线描、游丝描,sè彩淡柔,若隐若现,继承了古印度舞蹈与绘画美学思想中的“情”、“味”、“艳”的最高艺术境界。
戈大娘因地制宜,用托林寺中壁画组建幻术阵势,困住敌人的思想与身体。如果丁峻没有“天魔解体”护体,早就jīng神崩溃而亡了。
“很好,你果然是个……很强大的对手……”戈大娘喘息着,慢慢地撩起头发,揭下了一张灰sè的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
她只有四十五六岁的样子,面sè苍白,嘴角噙着丝丝血迹,只有那双修长的眼睛依旧风情流露。
“你的幻术更强大,我们所有人都无法想象,你是怎么从地窖中消失,又控制冰棺里的女人诈尸说话的。这一切,就像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一样,既诡异莫测,又有极高的观赏价值。我相信,你的幻术能禁锢任何人,如果我不是侥幸修炼过‘天魔解体’的话,今晚死的是我,绝不会是你。”丁峻长叹。
他刺杀对方,但没有胜利后的喜悦,因为这胜利来得着实不易。
戈大娘凝视丁峻,眼波流动,情感复杂。
他们所处的地方,正是十六金刚舞女所在的门廊东壁之下。那些历经沧桑岁月的壁画人像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多有斑驳缺失。正因如此,壁画透出的历史厚重感,使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
“我知道了,这一定是……石妙手的刻意安排……”戈大娘一边咳血一边幽幽地说。
丁峻不解,反问:“什么?”
戈大娘微笑起来,眼角细密的鱼尾纹也古井微波一样轻轻颤抖着,流露出独特的风情韵味,而这种表情,都是因为“石妙手”三个字。
“幻术如同魔术,必须在可掌控的环境中实施,必须……有人做内应。譬如我在地窖内消失,就是有内应故意损坏电力线路,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头顶的电灯上,我瞬间潜入冰棺内。我的内应,就是石妙手……所以,他派人上上下下寻找,只是虚张声势,等别人离开后,我也能由小门内zì yóu出入。诈尸一事,则是他指使我做的,为的是把所有人引入地窖,一网打尽。奇怪?杀手和猎物是一伙的,而你们这些助拳者,反而成了被捕杀的目标……”
丁峻听了这些,唯有连连苦笑。
戈大娘垂下头,看着心口的剑柄,忽而泣血长叹:“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不惜反叛十天鹰,反叛古格……可他为什么如此狠心,丢弃我,就像丢弃一颗无用的棋子?本来,我们说好,等所有人进入地窖,他就落下断龙石,释放毒气,毒死所有人,然后把我救出去。可是我们大家差一点都被闷死在里面,等你们冲出地窖后,我也逃出来,打电话给他。他要我在藏经阁四周设置幻术之阵,向你下手……他明明知道,你修炼过‘天魔解体’,是古波斯幻术的最直接克星……他是要我送死,是吗?是吗?是吗?”
丁峻无言,终于意识到,所有人都被骗了,而始作俑者,正是以弱者形象出现的石妙手。
“断龙石落下时,你在哪里?”他问。
“我就是那尸体,只不过使用了高明的易容术、龟息功之后,你们无法判断真伪。你们根本想不到,石妙手会是我的内应,一切混乱,都是他蓄意制造出来的……”
“石妙手去了哪里?”丁峻心乱如麻,因为这是实实在在的大翻转,一切敌我关系都要重新界定。
“我不知道,他留我在这里对付你,就是要我送死。对于一个死人,他还……会说实话吗?”戈大娘连声惨笑,嘴角流出的血,打湿了半身衣服。
丁峻后退,他明知道戈大娘已经是可怜的傀儡,但也无能为力。
“十五年前,我跟随使者到札达县,亲眼看到石妙手欺骗她,瞒哄她,套出了古格的秘密,然后他的妻子拔刀突起,格杀了使者。十五年后,我竟然跟使者一样,再次上他的当,折服在他的甜言蜜语之下,甘心做他的帮凶,成为他的奴仆……他才是真正的幻术大师,能cāo控所有人的思想,供他驱使,你们、我……甚至还有更多人,都被他迷惑……可是他究竟要什么……”
丁峻不禁扪心自问:“是啊,石妙手做了这么多事,究竟是为什么?其最终目标,究竟是什么?”
突然,他想到了冰棺内的玉牌,急促地问:“那玉牌有什么用?古格使者带十天鹰到这里来,为的不就是玉牌和三条命吗?”
戈大娘吃力地抬起头来,艰难喘息着:“我不知道……十天鹰只是古格的外围人员,雪姑娘……雪姑娘才是……才是……”
忽然间,一阵风吹过,一个披着土黄sè披风的中年男人随风而至,以一种充满了肃杀暴虐之气的眼神,死死盯住丁峻。
“真是个好地方。”男人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撕扯出来的,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死在这里,就像死在女人们温柔的怀抱里。我察看过,这是托林寺中最让人心旷神怡、身心愉悦之处。人总是要死的,所以选择一个好地方、一种好的死法很重要,只有真正讲究生活品味、思想意境的人,才懂得这一点。无疑,你和我,都是这种人。”
丁峻挺直腰杆,抛开由戈大娘带来的种种困惑杂念,全心全意面对这个豺狗一般yīn森狡诈的人物。
男人的长方形脸膛也是土黄sè的,甚至连眼珠、眼睑、眉毛都是丑陋的土黄sè,如同一只刚刚由土林中钻出来的成年蜥蜴。
“你是谁?”丁峻问。
“哈,那不重要,一丁点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必须选择一种死法——天就要亮了,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男人龇了龇牙,土黄sè的舌头伸出来,在干裂的嘴唇上舔了舔,“我需要你的鲜血,就像干涸的大地需要雨水浇灌那样。所以,说再见之前,我必须得向你道一声谢谢。”
他屈膝下蹲,十指交叉,半攥拳,反扣在胸口上,向丁峻行了个古怪的鞠躬礼。
丁峻淡淡地笑着后退一步,凝聚心神,盯着那男人。
“这是咒术师的最高礼节,我知道,你是一个极强的对手。老金说过,你像一道远古冰川一样深不可测,像喜马拉雅山脉大雪崩一样勇不可挡。好极了,我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强手中的强手,用来磨砺咒术师的灵气——”男人又伸出舌头,但这次,他没有舔嘴唇,也没有缩回去,而是用上下两排牙齿死死咬住,样子既可怖,又可笑。
骤然间,男人脚下一动,黄sè披风像鼓足的风帆一样张开。
“哧、哧、哧、哧、哧”五声过后,披风裂开,变为五条随风飘舞的布带。男人向前一闪,布带便逆时针将丁峻绕住,分别缚住他的脖颈、双臂、双腿,等于是撕裂的披风由男人身上不着痕迹地转移到了丁峻身上。
两人有万分之一秒的身体接触,如同两只同xìng相斥的磁铁一般,一碰即分,快逾电闪雷鸣。
“就这样,大约再过五秒钟,这些浸过独特药液的裂魂幡就会产生巨大的张力,等你的躯体被拉伸到一定程度,它们将发生连续的轻微爆炸,致使你肢体连接处表面撕裂。在内外两种力量的作用下,你就会被撕扯开来,如同古代的五马分尸一般。”男人轻松地拍了拍手,意犹未尽地叹息,“可是,‘猎王’丁峻就这样死了?我真是有点小小的意外,还有好几种后续手段没用上……可惜,真是可惜!”
丁峻叹了口气:“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清楚,你就是杀了石海的人。”
“没错,那件事过去太久,我都快忘了。阿富汗那地方风沙太大,荒无人烟,找不到一块像模像样的杀人之地,怎么比得上托林寺呢?看看,十六金刚舞女个个都美得惊人,仿佛一眨眼间,她们就能从壁画上婆娑妖娆地走出来……”男人指着侧面那个双掌合在胸前的舞女,“看这个,她的眼神灵动有神,向侧面凝望,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
他学着壁画人物的样子,双掌捂胸,转头向左下方望着,突然“呀”地一声惊叫。刹那间,他的指缝里鲜血狂涌,如同有一眼血泉突然迸发开来。
“那壁画……那壁画的眼神……”他回头向着戈大娘,语无伦次地叫了两声,双膝一软,贴着壁画跪倒。
“你杀了石海,早就该死了。所以,我没有任何选择,只能以杀止杀。”丁峻冷冷地挥手,失去了男人咒术cāo控的布带死蛇一样抖落。
“你这是什么武功?我根本没感觉受伤——”男人放开手掌,胸口出现了一个横竖各半尺的正十字创口。
丁峻蹲下来,盯着对方的眼睛:“我用的十字交叉刀,三角洲部队一招制敌术刀法篇第九章,只不过我用的不是战术直刀,而是另一种无形之刀。既然刀是无形的,你当然感觉不到。自从我看到石海的尸体,就发下重誓,有一天亲手替他报仇。其实,我没必要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杀止杀,这就是战争的原则。懂了吗?”
“我懂,我懂,你杀了我,并不代表就是最终胜利者,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追杀石海……哈哈哈哈,你知道不知道,你很可笑,非常非常可笑,因为你努力维护的信仰和重誓,都错得那么离谱……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并没站在正义的一边,哈哈哈哈……”男人狂笑,七窍窜血,面目狰狞可怖。
他的话非常奇怪,使丁峻脑子里的疑惑更蒙上了一层灰幕。
“为什么要杀石海?”丁峻喃喃地问。
“咳咳……咳咳你……你去问石妙手?咳咳咳……去问,你一定会得到最完美的答案——”男人吐出了最后一大口血,头一低,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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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疑点重重
另一侧,戈大娘也死了,只留下各种谜团。
丁峻返回岔路口,会合火神。
“那个受伤的假僧人趁着浓雾逃走了,今晚没有一件事顺利,真是晦气!”火神气哼哼地说。
不管怎么说,戈大娘利用幻术模仿何无求、方晴的声音,没有把他们引入陷阱,也算是他们的另一种胜利了。
雾气渐渐淡了,两人进入藏经阁,却发现方晴正站在悬着纱帐的殿堂zhōng yāng,一个人倒背着手出神。
看到她没事,丁峻的心暂且放下,看来假僧人只是虚张声势,并未控制方晴。
方晴深深地皱着眉:“丁先生,你来了,正好,有个奇怪的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谁砍了司琴两刀?刀口深度仅有半厘米左右,只伤皮肉,一点都不危及生命。无论是近距离格斗、远掷飞刀、拖刀误伤……任何一种情况下,都不会留下这样的伤口。我刚刚试着模拟这间大殿里发生的各种情况,结果都不可能是那样的。现在,我盘坐在这里,你拿刀砍我……”
她的眼中只有丁峻,没有火神,只当他是空气。
接着,她盘坐在司琴原先的位置。
丁峻并没有真正拔刀砍她,而是绕着她缓缓地踱步。
“让我来。”火神自告奋勇。
丁峻摇摇头:“不用了,之所以造成那样的伤口,只能证明司琴是自残。”
火神疑惑地反问:“什么自残?她是孕妇,怎么会?”
丁峻叹了口气:“这些事太复杂,如果循着正常思路去理解,肯定是此路不通。”
方晴一跃而起,低头看着脚下,默默地沉思了一阵,突然叫起来:“孕妇自残,肯定是不想要这个婴儿——那么,我们之前见面时,她的种种诡异表现就有了合理的解释,那答案就是,她的神智被人cāo控。”
丁峻刚想开口,又被方晴挥手制止:“不要打断我,听我说。我在司琴眼中看到了‘万蛊之皿’,是因为她的的确确就是培养蛊虫的器皿,是一只活着的‘万蛊之皿’。某一个炼蛊师在她腹中下了蛊,以她为培养皿,持续培养一些我们无法想象的东西。她在神智清醒时,当然不愿意做‘万蛊之皿’,终于找到机会,挥刀自残。但这情形的时间段非常短暂,而她又因长期遭人控制而手脚乏力,所以伤痕才极浅……”
这些解释虽然复杂,但丁峻能够瞬间理清思路——“一切始作俑者,正是石妙手。”
这种情形,就像一个人演算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时,一开始就知道答案,接着才去思考破解过程,思路当然明晰轻松之极。
所以说,自始至终发生在托林寺内的种种不解之谜,只要用“石妙手是幕后主使者”这一答案去套,谜底全都瞬间揭开。
“现在,守住司琴,就能掌控主动,你说呢?”方晴的话终于告一段落。
丁峻赞同这个结论,但又隐隐觉得,石妙手的失踪显得颇为诡异。
“你去看过司琴吗?”他问。
方晴摇头:“寺里的武僧正轮班守护着她和两位大师,出了这么大事,托林寺主事的几位高僧想独善其身也不可能了。”
火神插不上话,无聊地倚着门框嚼草棍。
“戈大娘自述,石妙手是幕后主谋。我们应该猜测一下,他此时此刻去了哪里?”丁峻说。
方晴立刻报出了一个地址:“札达县城石府老宅。”
现在是藏地冬天,野外几乎无法生存,附近村庄规模都很小,生人进入,半天工夫全村就都知道了。所以,石妙手要想匿藏,只能是回札达县城。基于这一点,守住司琴,石妙手终归会返回。
两人对视,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在此之前,大家做的事,都像是小猫咪在追逐自己的尾巴尖,团团乱转,徒劳无功,被石妙手戏耍了个够。在丁峻出手杀了戈大娘、使用五马分尸咒的中年男人之后,胜利的天平正在向他们这边倾斜。
“至少我们还能把握了最后的主动权,是?”方晴苦笑。
“是吗?”丁峻反问。他心底总是不甚踏实,因为石妙手布了一个瞒天过海的大局,把所有人都绕进去,自己却倏忽间置身事外,飘然远遁——这种急转直下的变化,根本不合常理。
“我觉得是,当然,天亮后我会去看司琴和两位大师,只要他们醒过来,很多谜团就解开了。不过现在,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那地毯下的印记到底代表什么意思?为什么平措杰布大师专程要你去看?”一边说,方晴一边走向地毯边缘。
丁峻没有动,因为他心里也没有答案。
方晴弯腰揪起地毯,倒退两步,把五步见方的地面全都亮出来。
火神赶上去献殷勤,掏出手电筒,照着那个三只新月结成的圆形图案。
“我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图案,三个月亮、一个阿拉伯数字结合在一起代表什么?国际上以数字为名称的**大帮派,只有澳门的14k、香港的三合会、美国的3k党……以月亮为会徽的,更是少之又少……你看完它之后,什么话都没说,现在或许应该说点什么?”方晴又问。
火神俯身,抚摸着那只方砖,讨好地问:“方小姐,要不要把砖掀起来,看看下面有什么?”
每一个藏地寺庙下都建造着密室或地窖,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有经验的寻宝者关注地底的秘密胜于寺庙本身。
“看看砖缝里的土壤情况,方砖没动过,但砖下的土壤早就扰动过,又经过了细心的回填。几百年的旧土与几年甚至几个月的新土区别还是很明显的。所以,还是断了那样的念头。”丁峻说。
火神放低手电筒,照shè宽度仅有两毫米的砖缝。
“是机制石灰粉与夹生新土搅拌在一起的现代三合土,而不是混合着人工淘制石灰膏与黑土搅拌成的古式三合土。只这一点,就证明地基已经遭到破坏。那些神出鬼没的专业盗墓者们,不会放过任何一处有着特殊标志的地点,连他们都找不到宝贝,其余人也没必要兴师动众了。”丁峻长叹。
这些特殊情况,他第一次掀开地毯时就了然于胸了。
“那么,告诉我,那个图案究竟代表了什么?”方晴受挫,但仍然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不知道。”丁峻摇头,“我跟你知道的一样多,也只看到了图案而不明所以。”
方晴眼中掠过一丝怀疑,但从丁峻坦诚的脸上找不出任何破绽,只有放手,将地毯铺回原处。
等他们返回小院,天已经亮了。
丁峻强迫自己迅速入睡,以补充体力与jīng力。每个人都像是充电电池,不能无限制地使用而疏于充电。于他而言,深度睡眠,就是最佳的“充电”方式。
在他的梦里,戈大娘的幻术一直都存在,各种壁画佛像漫空飞舞。他反手刺杀戈大娘的那一幕反反复复地出现,尤其是十六名金刚舞女随鼓乐起舞时的婀娜姿态,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左一个眼波流动,右一个衣带飘飞……他眼中、脑中全都是金刚舞女的魅惑舞姿。有时候,他感觉自己正在接近某个秘密的核心,就像一个猜谜语的人,偶尔抓住线索,但还没抓牢,那线索又随风远去。越是要将答案追回来,答案就越飘越远,如同一只跟人捉迷藏的蒲公英。
“那个标记,三只新月代表的……”这两句话,如同高速复印机下的文稿,几千次、几万次在他梦里循环播放。
“留下标记的人,究竟要跟我说什么——”有时候,他感到自己已经临近“智穷”边缘,浑身因过度思考而汗出如浆。
“一定要找到答案,冥冥之中,因为送石海的骨灰盒到达托林寺而见到了藏经阁里的神秘图标,那就是上天在指引我,不放弃,不绝望,一直向前……我是‘猎王’,永远的单兵之王,永不停步的行者……”梦里的“他”告诉现实中的他,现实中的他即使在梦里,也忘不了自己的使命。
上午十点钟,他被满脸骇然的方晴叫醒了。
“有情况?”他翻身坐起来。
方晴点头,紧咬着嘴唇,在丁峻床前来回踱步,似乎在斟酌言辞。
“快说,直说就行,不要添加任何个人的猜测和推断。”丁峻提醒。
方晴走回来,坐在床边,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司琴肚子里的婴儿有可能已经死了,寺里所有懂医术的大师此刻都聚集在僧舍里,轮流替她把脉。但是……但是……但是……”
“但是探测不到婴儿的脉搏,对不对?”丁峻的心头一紧。
方晴点点头:“对,我只能察觉司琴的chéng rén脉搏,婴儿的脉搏消失了,没有一点痕迹。这种怪事,只会发生在两种情况下——”
丁峻立刻截断她的话:“不用解释这个,我懂,说重点。”
这真是个巨大的坏消息,如果婴儿死亡,他们坚守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探察不到婴儿脉搏的情况,只能是“死胎”或者“早产”的原因。既然司琴没有早产,当然就是前者。
“两位大师依旧昏迷,司琴的jīng神忽好忽坏,呼吸微弱,随时都会死。几位医术最高的大师说,长途运送的话,她很可能中途就不行了。”方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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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突遭陷阱
丁峻闭上眼,把昨夜发现司琴中刀倒地后的情况全都回忆了一遍,突然做了决定:“方小姐,你留在寺里,我去趟札达县。”
方晴立刻明白了:“你是去找石……妙手?”
既然石妙手是幕后主使,她已经不肯再恭敬地称之为“石叔”了。
“必须找到他,才能揭开黑幕。”丁峻无比坚定地说。
“可是,司琴这边怎么办?她如果死了,婴儿怎么办——或者反过来说,婴儿死了,她怎么办?”方晴焦急地问。
丁峻按住方晴的肩,凝视她的眼睛,低声回答:“不要想太多,跟从你的心去做。你所担忧的,只存在于假设之中。我们身处逆境漩涡之内,只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见招拆招、见机行事。不要做太多假设,那将于事无补,而且自乱军心,是战争大忌。现在,静下心来,好好地吃一顿早餐,然后洗脸刷牙,拿一本佛经来读。记住,能被我们改变的事,我们一出手就能摆平;不能被我们改变的,强求亦是无奈。就像你问我藏经阁那标记的意义,知道的,我都说了;不知道的,我不能胡编乱造,是不是?”
方晴安静下来,两人默默对视着。
“对不起。”良久,方晴不好意思地说。
“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们都是被无端卷进来的。现在,我离开,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保持联络。”丁峻一丝一毫也不耽搁,马上出门。
从小院到托林寺门口的这段路上,他耳边不断传来寺内僧众的诵经声。忽然之间,他觉得石妙手将战场延展到这座藏边古寺来,打扰了托林寺上下近百僧众的清净修行,真是可恶之极。
他发动自己的车子,火速赶往札达县城
札达,藏语意为“下游有草的地方”,原为扎布让宗和达巴宗属地。1956年10月两宗合并,设立札达宗办事处。1960年5月建立札达县,属阿里地区管辖,县zhèng fǔ驻扎于托林镇。
札达县曾经是大陆著名的“全国最小县”,所以街道上行人稀少。
石妙手开设的私人诊所在托林镇的北边,靠街的房子作为接待病人、看病抓药的地方,诊所右侧的黑sè大铁门向里,才是石家人的住处。
丁峻赶到时,诊所的木门紧闭着,里面悄无声息。他转到侧面,去敲铁门,同样无人应答,可见石妙手为了避祸,直接诊所停业,举家搬迁,走得非常彻底。
那大铁门上有一个半尺见方的活动窗口,丁峻推开小窗,摸到了一把沉甸甸的大铁锁。他早有准备,食指与中指、无名指与小指这两处指缝里夹着两根jīng钢钩针,全都捅入锁眼,只交替活动了四五下,铁锁就被打开。
丁峻推门进去,然后反手锁门。
石家的院子很大,南北有五十步,东西有一百步,相当于一个小型的cāo场。院内只有一排房子,坐北朝南,建在大院的最北面。按门口计算,共有十五间房子,居住条件相当宽敞。
丁峻快步通过空旷的院子,进入了正中间的北屋。这里是一个宽敞的大客厅,摆放着六组沙发,侧面墙上,还挂着几幅字画。
首先映入丁峻眼帘的,是一幅隶书古文,抄录的是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文章。
丁峻在门口站了五分钟,反复环顾屋内,发现地面上积着薄薄的一层尘土,除了字画下面偶尔出现的老鼠脚印,再没有尘土扰动的痕迹。也就是说,这房子已经很久没人进来了。
他挨个察看,所有房屋都是一样,没有任何活人的脚印。
“石妙手没回来?他会去哪里?难道这个院子里,再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了?”他皱着眉思索,缓缓地退出来,打量着院子。
忽然,他感觉到了隐隐约约的杀机,竟然是从紧闭的诊所内传来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向右侧闪出去,只差半秒钟,原先站立之处,便遭一颗突如其来的子弹shè中,与他的额头等高的门上玻璃砰然破碎。
丁峻急闪身,进入客厅旁的一个门口,匍匐在窗下,一动不动。
“不想杀人,但敌人步步紧逼,又能怎么样呢?”他在心底自问。如果不是第六个够灵敏,刚刚那颗子弹就已经穿透了他的脑袋。
也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身子突然一轻,被一张灰sè的大网兜住,瞬间悬在半空。那大网急速收紧,他只能蜷缩身体,以免意外受伤。
“啊……”有人一边长长地打着哈欠,一边从一张沙发背后慢慢地探出头来,眨巴着小眼睛,望着丁峻。
“终于可以收工了,在这里等了七个昼夜,真是累死了!”小眼睛男人站起来,伸着懒腰,哈欠连天。
很快,屋外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拎着长枪,应该就是从诊所内向丁峻开枪的人。
“雪姑娘来电话,很快就要过来。”长枪客说。
小眼睛男人回答:“我们都办完事了,赶去托林寺会合她不行吗?为什么要在这里停留?说真的,我就觉着石家这大院yīn森森的,好像哪里不对头。”
第三个人,左眼上捂着泛着油光的皮罩子,仅剩一只jīng光闪动的右眼,拍打着小眼睛男人的肩膀说:“别瞎想,这里安全得很。”
小眼睛男人摇头:“不不不,我再也不想潜伏下去了,闷得要死,急得要死,烦得要死,还不如直接赶去托林寺跟老金会合,痛痛快快地杀人抢劫!”
独眼人皱眉:“别整天吆喝着杀人抢劫,这句口头禅可不好,让雪姑娘听见了,又得挨骂。现在我们已经不是从前的十天鹰了,而是雪姑娘的随从,她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得好好听着。”
小眼睛男人呸了一口,不再说话。
长枪客仰面看着悬在房梁上的丁峻,举起枪,做了个瞄准shè击的动作,嘴里发出“砰”的一声,然后哈哈大笑。
小眼睛男人则从橱子里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有白酒和熟牛肉,三个人一边喝酒,一边用手抓着肉大吃大嚼。
丁峻默默地权衡局势,要想逃生,就要割破大网,格杀三人。这些他都能做到,而且刚刚落入陷阱时,他已经用最快速度,将一只刀片挟在指缝里,割破大网脱困只需要几秒钟时间。那么,当他落地,先杀长枪客,夺取长枪,近距离shè杀小眼睛男人,然后留独眼人为唯一活口。
这些,是他的初步作战计划,但是三个人口口声声提到“雪姑娘”,令他改变了主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会在沉默中等待,直到那雪姑娘露面,将对方的所有计划弄清楚再出手。这,才是最终的解决方案。
正午过后,三人吃饱喝足,把绳网从梁上放下来,拖拖拉拉回到客厅。
小眼睛男人掀起了那幅抄录孟子文章的卷轴,露出了嵌在墙上的白sè密码盘。他快速按了一个密码,屋内西北角的沙发就无声地挪开,呈现出一道向地底延伸的石阶。
三人拖着丁峻沿石阶向下,进入一个散发着怪味的巨大地窖。地窖有三十步见方,右侧是水泥浇筑的桌椅,左侧是一块架空的巨大铜板,长和宽都超过十米。铜板下的空间,则是一个堆满了灰烬的长方形池子。
小眼睛男人叹了口气:“你们说,石妙手在地窖里弄这样一个装置有啥用?铜板、炭……他难不成是想做铜板烤肉吗?”说完,他为自己创造的这个冷笑话哈哈大笑。
另外两人没笑,丁峻从网眼中看到,长枪客与独眼人一直都在交换眼sè,似乎心底另藏秘密。
他们把丁峻放在铜板上,然后去水泥椅子上坐下。
小眼睛男人吸了吸鼻子,皱着眉说:“真是快被熏死了,这怪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飘出来的——喂,你们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吗?”
长枪客干笑了两声:“不是,我刚刚一直在想,咱们听说过的‘古格神力’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世间那么多人对此趋之若鹜?前一阵,咱们在古格王国遗址那边进进出出几十趟,把小山上下几百个洞穴都打探了一遍,没有任何结果。如果旧时的古格人真的有那种神力,怎么会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话再说回来,如果雪姑娘、大祭司拥有神力,何必费心费力地差遣咱们?所以我想,那只是个以讹传讹的无聊噱头,世界上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丁峻注意到,自始至终,这人都没有关闭长枪上的保险栓。也就是说,他一直做着随时开枪的准备。
“我也跟老金谈过。”独眼人说,“老金对此深信不疑——咱们都知道,他去过后山,也亲眼见过天眼神壁。他说,神壁上刻着的古格文字蕴含着无比神秘的魔力,虽然读不懂,但却从一部分象形文字里粗略知道,当天眼发光时,神力就会彰显出来。可是,天眼怎么才能发光,他就不知道了。”
丁峻默默听着,刀片巧妙地掠过绳网的网扣,把身子下面的每一截绳子都划断三分之二,关键时刻发力一挣,就能瞬间脱困。
“天眼神壁、天眼、神壁、古格象形文字。”他记住了这些从未听过的关键词。
他知道,三人正在等那位雪姑娘,真正的大决战,会在对方全部到齐时刹那间爆发。无论是一对三还是一对五、一对十,他都对自己有信心,解决一切祸端,让远在藏边的札达县、托林寺重新归于安享宁静。
“老金还说,他在托林寺里发现了奇怪的三环新月标记,这可就太奇怪了。咱们都知道的,三环新月的奇怪景象,只有在——”
独眼人没说完,就被小眼睛男人骇然打断:“真的?那标志什么样子?老金有没有详细说?”
独眼人捋起袖子,用食指的指甲在水泥桌面上哧啦哧啦地划了几下,声音尖锐之极,听得丁峻浑身起鸡皮疙瘩。
“最奇怪的是,这标志的zhōng yāng还有个阿拉伯数字‘16’。你们想想,咱们从前在镜幻深渊第一次看到三个月亮时,现场哪里能找到阿拉伯数字?”独眼人问。
小眼睛男人跳起来,绕着桌子打转,双掌拍得啪啪直响。
“喂,别拍了,说话啊!”独眼人叫起来。
小眼睛男人停下,小眼睛里灼灼发光,用力在桌上一拍:“我想通了,托林寺与镜幻深渊有关,或许是某个人曾经到过镜幻深渊,归途经过托林寺时,在那里留下了这种标记。那么,标记里一定藏着某个秘密,而不是随意刻上去的。新月,新月,新月……你们说,为什么这人要刻三只新月,而不是三只满月、半月?按照人类的绘图习惯,满月最好画,画一个圆圈就能代表;半月也好画,画得跟水饺差不多就行。至于新月,两条弧线非常接近,近似重叠……”
丁峻心里一动,感觉对方说得极有道理,但他同时心存疑惑:“他们说的‘镜幻深渊’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有三个月亮?”
可以想象,如果跟随雪姑娘的十天鹰来自古格的话,那个所谓的“镜幻深渊”一定在雪山深处的某地。
“没错,没错。”长枪客与独眼人同时点头。
“那么,镜幻深渊里有什么?托林寺里有什么?”小眼睛男人又一拍桌子,“我们还等什么?马上去托林寺!”
长枪客与独眼人同时摇头:“不不,咱们还是等雪姑娘到了再说。”
小眼睛男人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每说一句话就拍一下桌子:“普天之下,只有镜幻深渊里能看到三个月亮……留下标记的人,一定是在提醒后来者,有件事是在新月初升的时候发生的。新月代表的是时间,十六呢?十六,十六,十六……”
丁峻也在思索那标记所含的意义,对阿拉伯数字“16”百思不解。当然,他也希望小眼睛男人能透露更多“镜幻深渊”的细节,以便于rì后寻找。
长枪客不止一次地把右手拇指压在扳机上,眼神冷厉,已经起了杀机。只不过地窖内灯光昏暗,那小眼睛男人又太兴奋,所以没有注意到同伴的神态变化。
“你们再想想,镜幻深渊里有什么?”小眼睛男人答非所问,半吐半露。
独眼人有点泄气:“镜幻深渊里能有什么?空空荡荡,鸟兽绝迹。你别卖关子了,想急死我们俩啊?”
长枪客长叹一声:“唉,以为你真能琢磨出点什么来呢!故弄玄虚,害得我空欢喜一场。天底下宝藏成千上万,聪明人随手一划拉就弄来金山银山,像我们一样天天忙得要死,什么毛都捞不着一根。”
小眼睛男人低头一笑,嘴里又开始喃喃地念叨:“镜幻深渊发生过什么?新月初升时……为什么要留下阿拉伯数字?那标记是留给谁的……”
丁峻注意到,小眼睛男人一直都是有点娘娘腔的。现在,他双手垂在腰间,十指不停地做着各种屈伸、轮弹、兰花指、掂花指的动作,说话时的腔调也忸忸怩怩。即使在跟独眼人、长枪客交谈时,他的腿脚也在不停地变换位置,像是一名女舞者正在做着热身活动。
这些怪异表现,都变成了无数细微提示,由丁峻的视野传入脑海,陡然间茅塞顿开:“啊——对了对了,跳舞……舞者……舞女……托林寺舞者,托林寺十六金刚舞女……是了,阿拉伯数字‘16’代表的就是十六金刚舞女!”
第二十八章 兵人
所有谜题豁然揭开,丁峻的心情顿时无比畅快,恨不得马上摆脱困境,返回托林寺去。十六金刚舞女的壁画面积不小,要从那里找出什么东西来,亦不是件容易的事。
“咱们等了这么久,也没见石妙手出现,这家伙到底去了哪儿呢?这几天夜里我在这所宅子里上下翻腾了几百遍,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在天明时将家具、尘土恢复原状,真是累得够呛。虽然没发现什么,可我总觉得,石府地下,必定有更大的秘密,比如说,院内包括院外一百步之内,找不到一只蛇虫鼠蚁;地下的苔藓都改变了颜sè,由青绿变成了紫红sè。还有,我们在这里闻到的怪味,无法分辨它的成因,也没在其它地方闻到过……等雪姑娘到了,我就如实向她汇报。以她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发现更多蛛丝马迹。”小眼睛男人絮絮叨叨地说。
长枪客一直盯着绳网中的丁峻,长枪横在膝盖上,枪口对着小眼睛男人。
独眼人则不时地点头、微笑,似乎很用心地在听小眼睛男人说话。
“看那个管子——”小眼睛男人向铜板上方的屋角指了指。
那里有一根直径不超过一寸的铜管嵌在石缝里,外面露着半尺,垂直向下。管子的位置非常奇怪,如果是水管、通气管之类,都应该更粗一些,并且管口外缘必须有拧接的螺丝纹才对。
“我曾经从管子里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水被烧开的咕噜声、大风穿过弯曲通道后的凄厉呼啸声、无数虫子彼此啮噬的咯吱声、有人大声念诵咒语声……等等,现在又有声音传来了,你们听——”小眼睛男人站起来。
独眼人的耳朵动了动,努力倾听了一阵,茫然摇头:“没有啊?什么都听不到。”
小眼睛男人向前走,到了铜板旁边,猛地纵身一跃,双手抓住那铜管,把耳朵凑在管口上,像一只巨大的猿猴一样吊在半空中。
“这次传来的是哭声。”他眯着眼睛,几乎要将一只右耳全部塞进管子里去,“很清晰,就是一个婴儿在哭。我能听出来,孩子饿了,该喂nǎi了……”
长枪客突然举枪,由背后瞄准小眼睛男人的后脑。
独眼人一把按住枪管,慢慢地压下来,然后举起双手,做了个“抓住、猛拧”的动作。
“怎么可能呢?婴儿哭声?是不是猫叫或者风声……”独眼人笑着说。
小眼睛男人又听了十几秒钟,放开铜管,跃回原处。
“你的母xìng又显露出来了,怪不得你最受雪姑娘和大祭司喜欢,因为你体内的雌激素分泌太盛,外表是男人,实际是女人,对不对?哈哈哈哈……”独眼人大笑。
小眼睛男人听了这话,竟然十分受用:“半个男人半个女人有什么不好?大祭司说过,女人本来就比男人高贵,所以最初的原始社会中才有母系氏族部落存在。”
独眼人打了个哈哈:“好好,说不过你,雪姑娘快来了,别管什么婴儿哭野猫叫的,快过来,咱们商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小眼睛男人走到桌边,独眼人突然向他背后一指:“呀,真的是婴儿——”
小眼睛男人上当回头,独眼人双掌一合,扣住对方的头顶、下巴,发力一拧。喀嚓一声,小眼睛男人颈椎被扭转了九十度,一声不吭,软绵绵地倒下。
独眼人笑起来:“看,这样杀人,不留痕迹,别总想着开枪shè击,弄得满地是血,等会儿怎么跟雪姑娘解释?”
长枪客不说话,拖着死尸走出去。
独眼人慢慢地走到铜板前,俯身看着丁峻,yīn森森地笑着:“本来,杀了你只是举手之劳,不过我的上司说,留着你这条命还有用。太聪明的人总是英年早逝,反而不如笨一点、懒一点,上司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刚才你也看到了,我杀一个人,比捏死一只蚊子还容易呢,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别惹火我。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不在托林寺好好待着,却急急忙忙跑到这里来?”
丁峻猜不透三人为什么自相残杀,只能谨慎回答:“托林寺那边司琴的情况很危险,又找不到石叔,所以我到托林镇来碰碰运气,撞到你们,完全是意外。”
独速地转来转去,似乎是在琢磨丁峻的话是真是假。
“听说,你跟石海是战友?”他又问。
丁峻艰难地点头,做出已经不堪捆缚的疲惫模样:“是……我们一起在阿富汗战场上共过事。”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独眼人凑近问。
“他是——”被对方一问,丁峻突然自省,脑中回忆起石海的样子。
总的来看,石海是个聪明好学、积极上进的年轻人,各项战斗技术考核中,其成绩与丁峻不相上下,冠绝三角洲部队。但是,石海的情绪总是不够稳定,在上级派来的心理辅导师那里,石海的数次考核结果都是“中下”。
丁峻亲眼所见,石海有时候暴烈如野马,有时候又卑微如羔羊;jīng神亢奋时几天几夜不睡,可以完成任何高难度的战斗任务;jīng神萎靡时如同患上了抑郁症,整rì闷在营房里裹着被子大睡。
他从来都没往坏处猜想,只以为那些起起伏伏的表现是石海的孤僻个xìng所致,就像他从未怀疑过石妙手是坏人,只把对方当成穷途末路、护犊情深的长辈一样。
现在,被独眼人一问,丁峻的心里猛地一沉,但仍然不动声sè地继续说下去:“他是我的好兄弟,是一名优秀的特战队员。”
“哈哈……哈哈哈哈……”独眼人捂着肚子大笑。
丁峻默不作声,看着独眼人。
“他是……他是一个优秀的特战队员……哈哈笑死我了,说实话,他其实是一个‘兵人’——兵人,你懂不懂?”独眼人止住笑,再次恢复了yīn森森的样子。
丁峻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困境之中,越是装傻,就越能降低敌人的jǐng惕xìng。
其实,他当然知道“兵人”这个名称的含义。
在二战接受后的长期冷战时代,各大国都在研制高科技士兵,试图将1945年以来的各种先进生物技术植入士兵体内,使其成为无痛感、巨力、高脑力、高可控度的超级士兵。
在某些被媒体曝光的间谍档案中,美国首先研制出了这种“兵人”,具体时间为1962年前后,并在越战中首次投放使用,收到了相当满意的战术效果。
资料中说,1961年5月,为防止南越吴庭艳政权垮台,美国派遣100名代号为“绿sè贝雷帽”的特战队员进入南越,主要负责刺杀敌军首领、摧毁敌军弹药库等等尖刀行动,对北越军队造成几十次重创,取得了辉煌战绩,而“绿sè贝雷帽”部队却无一损伤。于是,1962年2月8rì,美国在西贡设立由保罗?哈金斯将军指挥的军事司令部,全权指挥该特种部队。
丁峻有着丰富作战经验,他很清楚,只要是战争,就必定有人员伤亡。在历次行动中,他都曾亲眼目睹同袍接二连三地中弹倒下。
特战队员也是人,而不是神,所以越战期间百名“绿sè贝雷帽”队员始终零损伤的神话绝对有着不可告人的内幕。各**事记者对此唯一的解释全都是——那是百名“兵人”,而非普通“绿sè贝雷帽”队员。
绿sè贝雷帽的真实全称是美国陆军突击队,英文名称为“greenberet”。这是美国陆军中一支规模最大的特种部队,最受美国总统宠爱。该部队装备有各种步兵武器和运输直升机,拥有十分先进的通信器材,包括卫星通信和通信距离达3200公里的轻型通信装备,经常被派往世界上许多国家,执行各种使命。
该部队的顶饰黑底银面,上面绣着“dedppressoliber”这句西班牙文,意思是“解放被压迫的”。上面另有图标,两把交叉的箭代表“绿sè贝雷帽”在非常规战争中如离弦之箭直插敌人的心脏;箭的交叉处叠放着一把战刀,那是美洲印第安人使用的致命武器,体现“绿sè贝雷帽”刚正不阿、胸襟坦荡的品质。
关于兵人,各国在1980年之后都拍摄过该题材的电影,良莠不齐,褒贬不一。但是,不管美国人如何否认,“兵人”是真实存在的。
丁峻预感到,同为“兵人”,独眼人说的“兵人”与美国人研制的高科技单兵绝非一回事。
“那是一个被蛊术和各种药物炼就的‘兵人’,力量强大,思想独特,脑部开发程度是普通人的几百倍,能像蝎子、蜥蜴一样在最恶劣的沙漠环境中生存潜伏……”独眼人桀桀怪笑着说。
“可是,他已经死了。”丁峻说。
石海的死,起因突兀,过程怪异,三角洲部队内部的调查人员根本无法解释这一事件,只能归类为特殊状况,暂且搁置。
“那是因为,他并非合格的‘兵人’,而是次品。很快,他的替代品就要产生了,而我,就是这一盛况的见证者与受益者!这是件非常有趣的事,你要不要听——”独眼人疯狂地哈哈大笑。
“你说得太多了。”长枪客已经回来,站在台阶上,及时制止独眼人的话。
“告诉他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都个死人了!”独眼人大笑。
长枪客忧心忡忡地走过来,把枪柄拄在地上,愁眉苦脸地说:“我最怕咱们这次站错了队,你看,老金那么强、那么狂傲的人都甘心臣服在大祭司麾下,咱们两个如果做错了什么,一定会……”
独眼人使劲拍着长枪客的肩膀:“没事,没事,这次一定能成功。想想看,外面的花花世界多美好啊,谁愿意把大好生命全都浪费在茫茫雪山里?我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离开雪山,离开藏地,到大陆东南部甚至欧洲、美洲的大都市里去疯狂享受,美女、好酒、掌声——做完这事,那些好rì子就到手了!”
长枪客指着丁峻,做了个“割喉”的动作:“那么,我先杀了他,绝了后患,好吗?”
丁峻不动声sè扭动手指,刀片上的锋刃向外。如果对方动手,自己就绝不隐忍姑息。
“别急,留着他还有用呢。沉住气,再等等,雪姑娘就要来了。”独眼人回答。
蓦地,一阵婴儿的急啼从那铜管中传来,一声一声,清晰无比。
第二十九章 囚徒困境
长枪客焦躁不安起来:“哭哭哭,烦死人了!”
独眼人嘻嘻一笑:“沉住气沉住气,那是未来所有的希望,别烦,哭得越洪亮,证明婴儿的先天体格越强壮。”
丁峻看懂了,那铜管嵌入地窖的屋顶,一定通连到极远处。独眼人与长枪客是知情者,而小眼睛男人则被排挤在外,并且在偶然间接近秘密边缘时遭到格杀。但是,哪里来的婴儿?谁在石家老宅下设置了那铜管?用意何在?
一切谜底,或许都将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揭开。为此,他愿意再沉默地煎熬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伏在桌上浅睡的两人突然同时起身,走到台阶旁边,仰面向上望着。
独眼人第一个开口:“恭迎雪姑娘大驾。”
长枪客也恭恭敬敬站好,大声问候:“雪姑娘好。”
一个披着青sè风衣的年轻女子步伐轻快地由台阶上下来,五官清秀,眼眸雪亮,一落地便注意到铜板上的绳网,脆生生地问:“这就是你们捕到的石妙手的帮凶?”
独眼人点头:“是,就是丁峻,自称是石海的战友,一个退役的美军三角洲部队特种兵。”
女子冷笑:“不知死活的家伙!”
她走近铜板,用脚尖在绳网上轻轻踢了两下,轻蔑之极地吆喝:“喂,还活着?说说,石妙手到哪里去了?”
丁峻一眼就能看出,对方不是昨夜在土林中望见的那个女子,气质、声音、姿态差别巨大。
“我……不知道……”丁峻故意卷起舌尖,做出艰难喘息的嘶哑嗓音。
“所有赶来助拳的人,都得死。三角洲部队又怎么样?在阿富汗那边不照样被我们一个回合内全歼!”女子气势凌人地说。
独眼人和长枪客始终陪着笑脸,女子每说一句,他们就点一下头。
“我真的……不知道……”丁峻有气无力地说。
“喂,你有没有找到其它密室?这地窖里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待在这里有什么用?”女子转身,对着独眼人发难。
独眼人笑着回答:“我们正在努力搜索,白天不敢明目张胆地干活,入夜之后才行。我觉得丁峻很有情报价值,所以把他留在这里,等雪姑娘来审问。”
女子冷哼一声:“价值?我看不出有什么价值——”
台阶上忽然传来“叮当”一声,仿佛是两块碎玉相撞而发出的轻响。
女子向上望,收敛嚣张的气焰,压低声音叫着:“恭迎雪姑娘。”
丁峻也跟着向台阶顶端望,先看到一双高过膝盖的白sè皮靴,虽然是在风沙肆虐的藏边,但皮靴一尘不染,保持着雪山羊羔皮的纯净原白sè。那人的双脚每一步都踏得很沉稳,但又丝毫没有滞重感,让人觉得,那人只要一步踏下去,就绝不会退缩更改。
再向上,丁峻看到一件白sè的雪山麂皮大衣,下摆周圈缀着形状各异的羊脂白玉。行走之时,白玉偶尔彼此碰撞,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那人下了几级台阶,系着白sè玉链的纤腰便显露出来。玉链也是由上等的羊脂玉抠成,环环相扣,sè泽莹润。
独眼人、长枪客都低下头,不敢向上直视。
“大家辛苦了。”那人的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时,终于开口,声音如信手拂过竖琴,铮铮铮琮琮,动听之极。
那是一个五官jīng致如冰雕玉琢的女孩子,目光沉静如水,长发垂如黑瀑。
当她走入地窖,所有人都无法直视,全都不由自主地低头,被她的华贵气质所折服。
“东珠,不要急。”她说。
先前进来的青sè风衣女孩子垂手答应:“是,东珠明白。”
女孩子慢慢地走到铜板前,凝视绳网中的丁峻。她的身上仿佛带着一种冰一样的寒意,所到之处,四面的空气温度也被降低了好几度。
近在咫尺间,丁峻看到她有一双深邃幽黑的眸子,那双大眼睛里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濛濛寒气。被她凝视时,他有一种心跳加快、无所遁形的紧张感。
“雪姑娘,他叫丁峻,是石妙手请来的帮手。”独眼人在旁边介绍。
女孩子回答:“我知道,但他不是我们的目标,放了。”
这句话出乎丁峻意料之外,其他人更是大惑不解。
女孩子的眸子转了转,注视屋顶的铜管。
独眼人及时解释:“那铜管似乎通向某个秘密空间,经常有怪声从里面传出来。”
女孩子点点头,轻轻一跃,便上了铜板。
就在此刻,丁峻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因为独眼人与长枪客正在互打眼sè,一个退回到桌边,一个靠近东珠背后。
“雪姑娘,我有话要说——”丁峻挣扎了一下,刚刚开口,陡然间听到扭簧发作时的“咯吱、嘎嘣”声。接着,那铜板四面同时向上翘起来,如一朵张开的食人花一样,瞬间将他与那女孩子包住。
铜板合起来之前的半秒钟,丁峻亲眼目睹长枪客刺杀了东珠,而独眼人的手已经探入了桌下,很显然是按下了令铜板发生异变的机关。
“哇……哇……”婴儿的哭声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就响在丁峻耳边。
他在黑暗中娴熟地割断了绳网,脱身出来,但却原地站定,不敢乱动,以免跟对面的雪姑娘发生意外冲突。
“感到意外是吗?我猜是你的手下出了问题。雪姑娘,我对你没有敌意,尤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同时被困,成了瓮中之鳖,应该同舟共济,是不是?”丁峻说。
他感觉到,雪姑娘就在五步之外,因为那种异样的寒气一直都在。
“是。”对方只回答了一个字。
“认识一下,我是丁峻。”丁峻问。
“好。”对方回答。
丁峻在口袋里摸出火柴盒,嚓地一声,擦亮一根火柴。他来不及看对面的雪晚,先观察四面形势。
原来,之前表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铜板,实际有着无数隐藏的十字交叉纹路,就像一个被摊平的足球一样。不注意的话,只当它是平板一块。独眼人发动机关时,铜板按照纹路向上翻起,瞬间合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铜球,坚固无比,被困的人极难逃脱。并且,密闭空间内氧气有限,被困者还要面临窒息的危险。
丁峻看完一圈,立刻吹熄了火柴,以免多余消耗氧气。
这种局面,比被困托林寺地窖更为凶险。
“雪姑娘,你怎么看?”他问。
曾几何时,古格使者是石妙手的死敌,当然也是丁峻、方晴等助拳者的死敌。如今,敌我易位,丁峻竟然跟古格使者雪姑娘同困一隅。
“打破瓶子,才能放飞蝴蝶。”雪姑娘回答。
她的声音的确好听,带着未曾被世俗玷污的纯洁气息,让丁峻顿时联想到几万年不化的冰川、喜马拉雅山脉绝顶的雪莲以及藏地古老寺庙的幽幽钟声。跟这样一个女孩子在一起,总有再多火气和焦躁,也被她唇边吐出的凉气浇熄了。
“怎样打破?”丁峻在黑暗中向头顶仰望。
其实,那半根火柴燃烧的时间里,他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不过,他还是想听听雪姑娘的意见。高手过招,重在彼此砥砺,即使他已经是单兵之王,仍愿意虚心获取别人的高见。
“铜球关键,在合拢点。”雪姑娘回答。
“没错。”丁峻点头。
“你是特种兵,一定有办法。”雪姑娘的回答极简洁,没有任何赘述。
丁峻默默地笑了,这种惜字如金的交流方式很有趣,很对他的胃口。很多时候,他喜欢做更胜于说,话越少越好,因为夸夸其谈无助于解决任何问题。
两分钟之内,他从衣服的各个口袋里拿出十几件看似毫不相干的金属杆、搭钩、螺帽、钻头,很快便组成了一支微型的手摇钻。
“等外面安静了,我就动手。”他说。
在从前的求生训练中,他只需一把瑞士军刀,就能应付一切机械难题。这次情况复杂,组合型手摇钻更能派上用场。按他的计划,只需钻透铜球的十六个链接点,就能打开一个小窗,轻松逃生。
现在,他希望独眼人、长枪客会在得手后离开地窖,留给他动手的机会。
他向侧面移动了一步,右手撑向铜球的内壁,准备将耳朵贴上去,听听外面的动静。蓦地,指尖传来的灼热感,令他倏地缩手。
“坏了,他们正在点火!”他低叫一声,额头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
他曾看到铜板下留着灰烬,却万万想不到,在那里点火竟然是为了烘烤铜球。这样的话,不出十分钟,球内就会迅速升温,把两人蒸烤至死。
奇怪的是,他脚下并未感到灼热,只有微微的热度。
“还有时间。”雪姑娘说,没有一丝焦急恐慌的意思。
“十分钟——或者更短。”丁峻深吸了一口气。
实在不行,他只能立刻冒险钻透铜球,在独眼人、长枪客围困下破球而出,打一场遭遇战。那样的话,成功率仅有三成。也就是说,他有把握格杀一人,却存在被第二人重创的危险xìng。
“不。”雪姑娘否定了这个答案。
丁峻蹲下,小心地摸索脚下,很快便发现,铜球的凹形底部升温缓慢,应该是经过特殊的加厚、隔热处理。刚才他观察到,凹形底是个近似的正方形,边长为三米。
“我们像是站在一个加厚的平底煎锅里,升温再慢,总会达到摄氏五十度、一百度甚至更高。这可有点麻烦了——”丁峻再次抬头,这次铜球内似乎有了一点亮光,使他能够看到那根奇怪的铜管。
巧的是,铜管恰好被铜球严丝合缝地包住,不留一点孔隙,而铜管的边缘与铜球内壁平齐。
“这种机构,像是烧瓶与集气管的结构……”丁峻立刻有了结论。
在部队时,他曾接受过化学实验方面的特殊培训,主要目的是对付恐怖分子的生化武器实验室。恐怖分子提炼毒气的玻璃器皿五花八门,提炼程序也极其繁复,其中有十几次需要用到加热烧瓶、获取毒气、采集传输、压缩储存这样的连续过程。
“可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他低头思索,突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因为铜球的侧壁已经泛起了幽幽的深红sè,就像明火熄灭后留下的灼热火炭。原来,正因为铜球侧壁被烧红烧透,他才能借助火炭亮光看清铜球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