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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天     伏藏师txt下载     伏藏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无限复制宇宙

    恍惚之间,有人在关文耳边低语:“《诸病源候论?蛊毒候》中记载——‘多取虫蛇之类,以器皿盛贮,任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独在者,即谓之为蛊,便能变惑,随逐酒食,为人患祸’。江湖之上,人人都说蛊术是世间最险恶的异术,所谓的名门正派都不屑于与下蛊者交往,可是,世间最险恶的,还有能超过人心的吗?用刀枪杀人与下蛊杀人,结果有何不同?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因为我是唐绝。下蛊杀人是蜀中唐门最基本的入门功课,我绝不会跟其他人一样,‘天龙八部七死七生’是一种伟大的异术,它被记载于蜀中唐门藏经阁的正中金梁上,只有最具慧根的唐门弟子才有资格观瞻……”

    那似乎是卡勒的声音,又似乎不是。

    “它的存在,更多像它一样绝世异术的存在,才能证明蜀中唐门是江湖上最伟大的门派,智慧水平远远超过同时代的人类。我甚至找不到一种合适的人类语言来描述这种异术,只能笼统地说它类似于虚拟成像技术的最高巅峰,能够迅速构建另外一个世界,使人完全地沉溺其中而不自知。在很多科幻电影中,未来的人类能够掌握这种虚拟技术,但那要借助于运算能力超强的计算机系统才能做到。相反,‘天龙八部七死七生’仅仅需要一个人、一念之间就能完成那么复杂的过程,而且要比虚拟系统高明一万倍。举个例子说,现代科技很容易就能制造出一个机器人,运用高等仿生技术,可以让这个机器人在外表上无限接近于真实人类,但科学家永远不可能让它拥有人的思想,用人的思维方式去生活。同样,虚拟世界再像真实世界,但它永远都是虚拟而成,仅仅是表面像,其内核却相差十万八千里。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关文当然明白,那种说法,不过是“真币”与“假币”的区别。高端复印机能够复印出足以以假乱真的“假币”,但在最尖端的验钞机面前,总会原形毕露。可是,他还是怀疑,蜀中唐门“天龙八部七死七生”真的能像卡勒说的——“虚拟出真实世界”?

    “这种异术的关键,是借用了佛教之中‘天龙八部’的神秘力量。何为天龙八部?那是佛教中的八种‘非人’,包括八种神道怪物,即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睺罗伽。在许多大乘佛经中记载,佛向诸菩萨、比丘等说法时,常有天龙八部参与听法。《法华经?提婆达多品》中就记载着——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天龙八部既然是‘非人’,则无论是神、佛、仙、人、鬼各界,任谁都不了解它们的真实力量。当唐门中智商最高的弟子领悟了这种异术,便闯入了天龙八部的世界,可以轻易地由彼端借力,瞬间变化,无所不能……”

    关文无法动弹,也不能说话,但他对于卡勒所说的话,有一部分是相当赞同的。

    在他的意识形态中,人类不过是宇宙万物中的一支,其渺小程度,犹如须弥山脚下亿万芥子之一。宇宙之中,存在无数多个银河系、太阳系,自然也会存在无数多个与地球一样的星球,其上繁衍生息着与人类一样的部族。那么,人类对于宇宙的认知相当肤浅,也许是万分之一,也许是亿万分之一。那么,显而易见,人类的知识范畴如同萤火之光,只能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太多太多知识,是人类看不到、做不到而误以为不存在、不可能的,这其中就包括卡勒说的“虚拟出真实世界”。

    “知道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这么多吗?因为在我释放出‘天龙八部八生八死’之后,能把你脑神经元里的全部知识搜刮一空,据为己有。那时候,再怎么解释,都不会有观众存在了。所以,我要把这些知识灌输给你,然后将我们的对话、你的思想反应一起攫走,让这些成为我的战利品、我最美好的回忆……关文,你应该明白,在这种最高端的思想境界中,所谓的宝藏、金银、古董甚至人类创造的任何一种钱币还有意义吗?绝对没有意义,都是废纸、废铜、废铁。所以我根本不理会尼sèrì山的宝藏,我要的,是罗刹魔女的黑暗力量。我一直确信,当我拥有她的力量后,就能够瞬间创造宇宙,成为无限多个宇宙的cāo控者,直到成为比宇宙更广袤的世界中唯一的主人,永生、永恒、永存、永不灭亡……”

    卡勒的叙述具有无比巨大的蛊惑力,随着他的话,关文禁不住神游天外。

    如果有人能够复制世界、复制地球甚至复制宇宙,那将是一件有史以来最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宇宙,是人类知识范畴中最大的地方,而卡勒的梦想,竟然是无限复制宇宙,可见“天龙八部七死七生”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在关文接触过的知识中,曾有一本书详细描述过神佛瞬间复制世界的事,即古典名著《西游记》中“如来佛以手掌幻化擎天五柱”一节。齐天大圣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竟然连如来佛的手掌心都没有跳出去,不是因为如来佛的手掌巨大,而是因为他以“缩地成寸”的方式,完美复制了能够蛊惑孙悟空的另一个“微世界”。

    关于蜀中唐门的历史,关文也从很多正史、野史典籍中读到过,该门派参与、推动甚至直接挑起了数百年来江湖上的每一次战争浩劫。每一代唐门弟子中都有出类拔萃的大人物,智慧和武功超越同代人百倍,成为当之无愧的领袖,创造出了惊世骇俗的毒药、暗器、武功。虽然上天总不遂人愿,致使唐门高手无法成功,但任何人都不敢忽视唐门的存在。

    毫无疑问,化名卡勒的唐绝,亦是此类绝顶高手中的一员。

    “复制宇宙的意义何在?”关文忍不住追随着唐绝的思路问。

    “意义?你所说的‘意义’二字,不过是人类构建出来自欺欺人的词语。人类以为,生于斯时斯地,必定要担负起某项职责,并将这职责归功于上天的安排,譬如孟夫子所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哈哈哈哈,上天、天神每rì忙得像死一样,哪里能顾得上降大任于斯人?我告诉你,当宇宙可以无限复制,每个人都将成为我手中的一个细微分子,甚至每个星球都在我脚边旋转。我就是无限宇宙的主宰者,时间的无限尽头、空间的无限尽头,都在我的掌握之中。那么,我不再是我,我就是时间和空间的无限期所有者……”

    “无限?无极限?掌管一切时间空间,一切的一切尽在一人指间……”关文的头突然痛起来,因为唐绝所说的概念太惊人了,已经超越了古今中外所有物理学家、天文学家、考古学家、历史学家、地理学家的想象力总和。

    可以说,唐绝的理想和贪念犹如一个无极限黑洞,吞噬一切又创造一切,连全宇宙都满填满不了他的yù望之壑。

    “我真的太佩服你了——唐绝,不管怎样,你的这种理论完全可以拿去申请诺贝尔物理学奖,非常震撼,使我茅塞大开。不过,那还只是一种理论上存在的构想,怎么才能实现瞬间复制宇宙?你由何处取得那种力量……”

    唐绝大笑:“力量?罗刹魔女就是那种力量的源泉。”

    关文脑子里灵光一闪,已经找到了答案:“力量,是不是与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有关?”

    唐绝止住大笑,连叹三声:“好、好、好,关文,你果然是我的知音。能猜到问题答案的,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关文想到的,是他去年于全欧洲权威天文期刊《飞碟与探索》中提到的一篇文章,该文章名为《背负群山的神秘力量》,作者为三届诺贝尔物理学奖提名者巴杰拉。

    文章中如此阐述:中国xī zàng与尼泊尔交界处的喜马拉雅山脉有着“世界屋脊”之称,此地汇集了为数众多的高峰,并且在历年来的科学测绘中,山峰高点都有着逐年递增的趋势。按照纯物理学上的观点解释,这是地壳运动产生的“造山现象”,是地壳内部的压力使山峰增高。

    经过大量的走访、调研之后,巴杰拉提出了惊人理论——“喜马拉雅山脉之下,有着惊人的力量,那力量仿佛神话中能够托着群山飞行的巨鸟一般神奇”。

    这种理论掀起了一场科学与幻想界的激烈辩论,好莱坞几大著名编剧以此辩论为主线,创作了十几部科幻片,无一不是以“高山与神力”为卖点。事件的结果,以巴杰拉退出欧洲物理学界、转投宗教神学界结束。

    “罗刹魔女与那种力量有关?是力量的存在托高了喜马拉雅山脉?而产生力量的根源就是罗刹魔女?”刹那间,关文把所有关键词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全闭合的问答题。

    “没错。”唐绝回答。

    关文忽然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全身的力量被一股脑地抽走,只剩一具空乏无力的躯壳:“如果那是真的……如果那是真的……人类的镇魔、除魔已经成了虚妄幻想,人类的力量如何能够与之抗衡?就算集结全球前十大军事强国的力量,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没有如果,那就是真的,而我要做的,就是开启黑洞,获得罗刹魔女的力量。你们,只不过是我前进的阶梯,我必须踩着你们的尸体向上,才能最终如愿以偿……”唐绝的狂妄笑声渐渐远了。

    “不要伤害她们,不要伤害她们——”关文因卡勒的话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撼,突然睁开眼睛坐起来。

    一瞬间,他看到唐绝和小霍面对面盘坐,前者的双掌紧贴在小霍的两边太阳穴上。

    “不要伤害别人,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他们的命……”关文气喘吁吁地大叫,眼前一黑,再次仰面倒下。

第七十七章 沉迷幻想之内

    这一次,关文昏睡了很久,自己感觉至少有三天三夜那么久,睡得浑身骨头都痛了。

    “哞——”牛的叫声惊醒了他。

    他抬起头,一头青sè老牛一边低头啃草,一边悠闲地缓缓踏步,牛尾轻甩,驱赶着嗡嗡飞舞的小虫。

    老牛的右边,有位老者席地而坐,手执树枝,在面前的黄土地上不停地书写着。

    关文走过去,低头阅读,老者写的是:“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yù上民,必以言下之。yù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那是《道德经》中的一章,讲述的是王者统治天下的学问。所有文字,都是由古老的篆体写成,关文只能识别一半,其余部分都是推敲出来的。

    老者写完,慢慢地把树枝拗断,左右一扔,站起身,跨上青牛,飘然而去。

    地上,“百谷王者”与“天下莫能与之争”两句触动了关文的心思,使他的心情如头顶白云一般轻飘,胸怀开阔,一下子抛开了脑中反复纠缠的疑问。

    他站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远离夏rì之宫,远离镇魔除魔,也远离了自出生以来的所有烦恼。

    “‘天龙八部’处于‘非人’的世界、‘非人’的境界,然后以‘非人’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当然就不会有‘人’的烦恼。于是,八部天龙快乐无忧,能够更直接地领悟佛门真理,在各自的领域中无限前进,拥有了‘非人’的力量、‘非人’的成就。如此一来,做‘非人’岂不是比做‘人’更好?”关文飘飘然旋转,觉得自己正在脱离红尘躯壳,上升到“非人”的境界。

    “如果死亡可以脱离‘人’的境界而进入‘非人’的境界,那我情愿马上就死,跨越这道界限,把一切‘人’的思想抛开。”他这样想的时候,身子在半空中打横,四肢张开,如同漂浮于死海之中,不呼吸,不挣扎,身子懒洋洋的,舒泰到了极点。

    “这样的死法,岂不是世间最快乐的?如果死亡的滋味如此美好,那么人类还会畏惧死亡吗?”一念至此,他顿觉身心愉悦,犹如登临了仙界一般。这种抛弃一切、回归无知无识婴儿时期的感受,真是无比奇妙。

    在上面那个过程中,关文已经由“生”至“死”,完成了人类百年的循环过程。人类生临这个世界,是毫无思想意识的,赤条条而来;人类离开这个世界时,亦是无意识赤条条而去。他由这世界里取得的,最终也会无条件地还给世界,不带走一丝一毫。

    关文脑子里意识到那书写道德经的老者是谁,但转而又想:“知道不知道、是谁不是谁有什么区别呢?我知他他不知我、我知他他知我、我不知他他知我、我不知他他不知我又有什么区别?就这样吧,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就这样混然大同,与尘土俱灭吧。把我生前所知的一切,全都转送别人,我去了——”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有了世间最广阔的胸怀,不在意一切又包容一切,不拥有一切而高于一切之上,正是自古以来史学家、文学家最尊崇的《道德经》中“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的最高境界。

    地球上所有物种都是有私利私心的,连小猫小狗、花鸟鱼虫都不能例外,但一个人只要领悟到了“不争”的意境,就已经进入了“超凡脱俗”的行列。古往今来的历史记载中,唯有三大远古之神能做到这一点,即夜以继rì补天者女娲、尝遍百草救人者神农氏、殚jīng竭智治水者大禹。

    “宇宙有三界,即yù界、**、无**。”依旧是唐绝的声音,不知起于何处,飘向何方。

    “yù界有六重天,即四天王天、三十三天、夜摩天、兜率天、化乐天、他化自在天。生到这六层天的人,具有男女的情yù,所以叫做‘yù界’……”

    “**有十八天,即梵辅天、大梵天、梵众天、无量光天、光音天、少光天、偏净天、无量净天、无想天、少净天、广果天、福生天、无云天、无烦天、无热天、善现天、善见天、sè究竟天。生到这**十八层天的天人,只有男xìng没有女xìng。自然没有男女情yù的存在。不过那些人的身体颜sè和形状仍然可以看得见……”

    “无**有四重天,即空无边处天、识无边处天、无所有处天、非想非非想处天。住到这最高的四层天上的人,已经没有形sè可见,完全是jīng神状态,所以叫做‘无**’……天龙八部中的‘天众’就是生活在各层天的众生,天众当然也包括天王,如帝释天主、大梵天王等。一切事物无常,六道众生处于轮回之中,寿命终了,难逃一死。天众死前有五种征兆,即衣裳垢腻、头上花萎、身体臭秽、腋下汗出、不乐本座,亦被称为‘天人五衰’……”

    关文感觉到,死亡如同来自昆仑、奔向大海的江河,无法阻断,无法摆布,只能随波逐流而下。即便是天龙八部的领头者——天众,都难逃一死,何况是人?

    “你来到这世界上,脑髓深处藏着一个最大的秘密,那是什么?”唐绝在他耳边低语着。

    关文依稀觉得,自己的头盖骨已经被什么东西凿穿,那应该是一把手术钻或者镊子。他感觉不到痛,但那东西带着丝丝凉气,已经深入他的脑髓。

    “我……不知……道……”他缓慢地回答。

    “你当然知道,因为那是你自己的秘密,就像河蚌的身体最深处孕育的隐秘之珠,只有河蚌知道。”唐绝的声音柔和如chūn风,带着沁人心脾的暖意。

    “除魔……除……魔……”关文似乎想到了什么。

    唐绝随即反驳:“不不,不是除魔,你再想想?”

    “线索……贯穿历史的线索,找到关键点……找到杀死魔女的关键点,在一本书上……在一本书上……”关文感觉到深入脑髓的针状物动起来,不断地左右刺探,仿佛饕餮之徒正在享用一份剁椒鱼头一般。

    “是什么书?再想想那书的名字是什么?”唐绝很有耐心,循循善诱。

    “那是一本记录旷世大战的书,书的名字……书的名字……啊——”关文觉得那针状物突然刺痛了他脑中最敏感的位置,痛得嘶声大叫。

    这一声出口,他就瞬间清醒,发觉自己平躺在一张悬空的铁丝网上,网的尺寸仅有一张单人床那么大,在半空中缓慢地旋转着。

    “咝咝,咝咝咝咝”,那种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蛇吐信声又响起来。

    “宝铃——倾城——小霍——”关文连叫了三个人的名字,那是他的残存意识中最牵挂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此刻仍然在夏rì之宫中,仍然处于名为“卡勒”、实为“唐绝”的唐门凶徒控制之中。

    等他的意识完全清醒之后,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名副其实的“蛇窟”之中。屋顶、死角、墙壁、地面全都是蜿蜒蠕动的毒蛇,蛇头三角形,蛇信赤红sè,蛇身五彩斑斓,显而易见,其毒xìng猛烈之极。

    与眼下的困境相比,之前的环形蛇阵已经是小巫见大巫了。

    “唐绝,唐绝,你在哪里?”他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唐绝造成的。唐绝不死,这个噩梦永远都没有尽头。

    没有人应声,一阵单调诡异的竹笛声幽幽响起,与印度人的驱蛇之笛一模一样,呜呜咽咽,声调难听之极。

    笛声响过之后,所有毒蛇停止行动,全都昂着头,张开嘴,喷出一道道五彩烟雾来。雾气在蛇窟中迅速弥散,带着令人窒息的毒腥气。

    关文的身体被十几道铁链紧缚在铁网上,无法挣脱。最初他还能屏住呼吸避开毒雾,到几分钟后,他只能被动地恢复呼吸,迷失在毒雾之中。

    “你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能在我的‘天龙八部’秘术中始终保持记忆力。要知道,这种秘术之所以被称为‘天龙八部八生八死’就是指一个人能在这里全面恢复此前经历的八个轮回的记忆。也可以笼统理解为,一个人在百年生死中的‘死’并非真的灰飞烟灭而消失。什么是真正的‘死’?必须是一个人经历过‘八次轮回’之后的最后一死,才是彻底消失。我知道,这种说法你一定会明白的,因为我们都是具有最高等智慧的人,对不对?”唐绝的声音又飘过来。

    “我死了……死在你的蛇窟里,这一世就完全死了,是吗?”关文有气无力地问。

    “没错。”唐绝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何不直接让我死,还要搞得……如此……复杂?”关文喘不动气。

    这一次,他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开胸手术,整个胸腔被完全打开,五脏六腑、血管肌肉全都暴露在充满毒雾的空气中。

    “我要找到那秘密——那个肯定藏在你身上但连你也不知道的秘密……”唐绝yīn森森地笑着。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在生不如死的状况下,关文满腔悲愤,无法自拔。

    “对呀,那是什么呢?”唐绝之外,又出现了第二个人的声音,“曾经有那么一次,我仔细地、一刀一刀地解剖你的身体,只差没有把你搅成肉馅、磨成骨粉了……”

    那声音贴在关文的耳边,鼻子里“咻咻”地呼气,如一头择人而噬的恐怖巨兽。

第七十八章 天龙八部回忆

    关文什么都看不见,但从对方的呼吸中感受到了一种异常熟悉的东西。印象中,亦曾有过这样的时刻,有人近在咫尺地逼问他,用窄细的刀,肆虐地凌迟他的身体。

    如果是在从前,他早就因愤怒和仇恨狂叫出声了,不过这一次,他咬着牙忍住,把一切纷乱纠结的情绪全都抛开,只是默默地听着那邪恶的“咻咻”声。

    “我没有得到那秘密——没有秘密,杀了你又有什么用?找不到珍珠,把河蚌砸成肉酱有什么用?关文,说吧,说出那秘密来,说出跟罗刹魔女有关的秘密来吧。你们牺牲了数以万计的xìng命想要消灭她,这是宇宙间天大的浪费。而我们,却是要驾驭那种力量,让它成为一种绝世武器。两者相比,谁的做法更有意义呢?当然是我们。说出来,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放了你的女人,好不好?”那声音又说。

    “我不知道。”关文无可奈何地回答。

    “不知道?好吧好吧好吧,你的女人会非常失望的,她因为你的不诚实而遭受侮辱,曝尸荒野。这一次,她还将重复从前的命运。”那声音猥猥琐琐地讪笑着。

    “你是谁?”关文轻轻转了转头,向着那声音来处。

    “我?我就是出现在你八个轮回里的最大敌人。很不幸,在八个轮回里,我们的关系永远都是对立不变的,而每一次,都是我杀了你,让你带着仇恨和悲愤离开。如果要怨,就怨命运之神的安排吧,嘿嘿嘿嘿……”那声音笑着回答。

    “没有,什么都找不到。”又是唐绝的声音,“我有种感觉,在‘天众’轮回中,他实际是懵懂无知的。即使让他回到《道德经》著书立说的时间段,也无济于事。我想,该是让他进入‘龙众’的时候了,看他在第二轮回中获得了什么。”

    “一本书——”关文真的记得,自己的最终命运、最终任务都是跟一本书有关的,但绝对不是《道德经》。

    “好吧。”那声音答应着。

    关文醒来之时,天sè微明,他正端坐在一辆疾驰的双轮马车上,驶入一座巍峨的古代城池。

    他的怀中,抱着一支灰sè的布帛卷轴,约有三尺长。

    “这是什么地方?”他喃喃自语,随即展开卷轴。

    那是一幅线条简单的古代地图,图上的每一个地名都是用篆字标注。

    “大人,我们已经进入咸阳。”前面赶车的武士大声回答。

    关文的手一震,卷轴中心滑落出一把古式短剑,跌落在脚边。他突然明白了,这一世的自己竟然是——献地图、图穷匕见刺秦王的荆轲。

    下车,登百步石阶后,关文便见到了历史上那个万人敬仰、万人叩拜而又万人唾骂的始皇帝。

    他抱着那卷地图,缓步向前,在秦王面前的矮几上慢慢伸开,把燕国割让的城池一一指给对方看。

    “我是天之子、地之龙、人之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威武不可一世的秦王揽住了关文的肩,冷酷地盯着他的眼睛,右手一按,便压住了他已经握着剑柄的手,“想杀我?轮回中不是这么注定的,你永远都杀不了我。轮回即历史,历史即真相,真相即轮回……这种生生死死的循环,身在其中是看不穿的,不是吗?”

    秦王一挥手,关文便跌下石阶,但那把剑仍在手中。他腾身跃起,向秦王胸口急刺。

    秦王大笑着,飘然后退,右手握在剑柄上,却不急于拔出。

    他的身后,有着无数粗大的黑sè木柱。一退一追,几个起伏之后,他就退入了柱子后面。

    关文追近,眼前忽然有长剑寒刃闪过,只一闪,他就喉咙中剑,飙血五尺而倒。

    秦王的脸出现在关文目光涣散的视野中,鄙夷而又不屑:“我是龙,天数之龙,翱翔九天之上;你也是龙,时运不济,囚于九渊之下。龙与龙不同,这就是你的定数……”

    “荆轲刺秦”的故事出自于西汉刘向的《战国策》,那本是一个完美的行刺计划,但天不灭秦,秦王不死,最终演化为以下结局:

    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提秦王,不中,中柱。秦王复击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乃yù以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左右既前,斩荆轲。

    在今rì之前,那只是关文读过的一个历史故事;今rì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命运的悲剧竟然从那个时代就开始了。一种莫大的悲哀笼罩着他,他什么都不愿说,什么都不愿想,只想一个人静静躺着,独自走向死亡。

    “自古以来,全球各国的典籍中都有记载,水中生物以龙为尊。在这一生死中,每个人的力量都发挥到极致。所以,龙众是天龙八部中最勇猛的,亦最接近于‘立地成佛’的境界。据印度典籍记载,龙王之中,有一位叫做沙竭罗的海龙王,其**八岁时到灵鹫山听释迦牟尼讲说《妙法莲华经》之后,向释迦牟尼佛进献宝珠,即刻转为男身,腾空而起,驾祥云去往南方无垢世界示现成佛,普度众生……”

    关文一动不动地听着唐绝的叙述,忽然间,两颗泪滚出眼眶,湿漉漉地滑落。

    他不甘心,因为在“荆柯刺秦”的大事件中,燕国制定了“以地图为诱饵一击必杀”的完美计划,没有丝毫破绽。他本可以一战成功,名标青史,成为天下武士的偶像。

    “关文,现在你记起来了吗?在承担那个刺杀任务之前,你正在着手准备的另一件事是什么?”唐绝追问。

    这次,关文突然想到:“秦王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引起天下人神共愤,所以无数刺客争相出手,要与秦王同归于尽,但却没有一个人成功,为什么?那不可能是巧合,而是因为秦王拥有另外一种巨大的力量。”

    他脱口而出:“唐绝,其实你们不是早就拥有那种力量了吗?”

    秦始皇嬴政十三岁即王位,三十九岁称皇帝,在位三十七年。他建立皇帝制度,zhōng yāng实施三公九卿,地方废除分封制,代以郡县制,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修筑万里长城。把中国推向了大一统时代,为建立**主义zhōng yāng集权制度开创了新局面,对中国和世界历史产生了深远影响,奠定中国两千余年政治制度基本格局,被明代思想家李贽誉为“千古一帝”。

    凡人根本不可能拥有这种力量,所以,秦始皇才是真正的“龙众”。

    这次,那声音无限感慨地叹息着:“没错,我曾经拥有过那种巨力,但在那个时代,我无法抵御时间与岁月的流逝,遂命人扬帆出海,求长生不死药于蓬莱、方丈、瀛洲诸岛。可惜的是,时不我待,不死药未到,我的肉身躯壳已经朽坏……既然天众最终将会死亡,龙众也无法避免,不是吗?”

    唐绝接下去:“关文,你一定明白,每个人都会有不甘心,逝者已矣,来者可追,用今世来弥补前世的错误,这就是六道轮回存在的最重要意义。”

    经历过天众、龙众两个阶段的回忆后,关文隐约觉得,唐绝所寻找的秘密,也正是自己冥思苦想过的。

    现在,他的思想与躯壳似乎已经分离,这种“跳出来反观自身”的状态,正好可以最大限度地自我反省。

    困于唐绝的秘术之前,他只想着“除魔”那件事。如今,他的思想境界正在瞬息万变地提高,由单纯的“除魔”意识深刻联想到:“魔为何存在?魔的危害?除魔后的世界又是如何……”

    除魔,是人与魔之间的战斗,而从唐绝、那声音的话里,关文觉得,事情又变成了人与人之间的战斗。

    “我真的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关文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仿佛被捆绑在一辆疾驰的战车上,不知何时就会成了别人的炮灰。

    的确,就算他能在唐绝的“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秘术中恢复记忆,把那秘密贡献出来,自己就能免死吗?绝对不会,失去秘密,他就是个废人,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说!快说!我的耐xìng已经不多了——”

    “说出来吧,这次你可以救自己,也可以救自己的女人,我给你这机会。不珍惜的话,你已经身在第八个轮回之中,结果只能是灰飞烟灭而亡——”唐绝和那声音一左一右附在关文耳边,一个威胁恐吓,一个蛊惑诱导,为的是同一个秘密。

    关文拼尽最后的力气大笑:“人生自古谁无死?死有什么可怕的?还有什么比受尽屈辱折磨后绝望而死更可怕的?那些我都经历过了,犹如一个经过炼狱之苦的人还会怕世间的那些酷刑吗?”

    笑声驱散一切,使身边一切幻象cháo水一般退去。

    关文发现,自己仍然被捆缚在那蛇窟铁网上,毒蛇数量暴增,很快就要汇成蛇海,把他掩埋起来。

    “这一次,真的要永别了。”他微笑着对自己说,“再见,宝铃;再见,倾城。如果有来世,大家再牵手相聚吧。”

    葬身于万蛇之口,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但经过了唐绝“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秘术的煎熬,关文的人生观有了太大改变,对“死”这件事已经看得淡了。

    砰地一声,有人撞开了侧面的一扇黑sè铁门,手里拎着一把“嗡嗡”作响的链条电锯,大踏步闯入蛇阵,左右挥舞,三尺长的电锯犹如电影《星球大战》中的光剑,将身边的毒蛇伐为两段。

    “关文,我来救你了,别慌!”小霍的声音如同天外沉雷,激发了关文的求生意志。

    蛇阵sāo动起来,淋漓的蛇血、残尸更激起了其它毒蛇的凶xìng,有几条赤红sè的长蛇凌空飞起来,噬咬小霍的面门。

    小霍的电锯凌空使了个“十字插花”的京剧花枪动作,三条毒蛇被中分为六段,另外两条则被开肠破肚,成为同伴们争抢的美食。

    很快,小霍便杀出一条血路,到了铁丝网之下。

    铁丝网是由四条屋顶垂下的钢柱固定住的,每条钢柱都有拇指粗细。那些捆缚关文身体的铁链,亦是jīng钢打造,结实无比。铁链的源头,都被拳头大的铜锁锁住。

    小霍试着用电锯切割铁链,火花四溅之后,铁链纹丝不动。当然,此时此刻也根本没时间去找铜锁的钥匙,因为蛇群经过简短的退却后,重新向前涌来。

    “拼了——”小霍跃起来,把电锯当成大砍刀来使,双臂发力挥向钢柱。

    喀的一声,钢柱断开。接着,小霍连续砍断三条钢柱,把倾斜跌落的铁丝网扶住。

    “坚持一会儿,我带你杀出去!”小霍一弯腰,把关文和铁丝网一起驮在背上,左手扶着,右手舞动电锯,由来时的门冲出去。

    出门之后,又爬了两层楼梯,共上了三十多级台阶,才由主楼的西北角小门到达地面。

    小霍力气用尽,脚下一软,被铁丝网压倒在地。他的背上、腿上、臂上还留着十几条毒蛇半尸,那都是毒蛇咬中他以后被电锯斩断,蛇牙嵌在肉里,急急忙忙奔走之时,连扯掉蛇尸的工夫都没有。

    “小霍——”

    “关文——”

    有人奔近,是顾倾城和宝铃的声音。

    “顾……顾姐,幸不辱使命……把关先生救出来了,你放心……只要你吩咐过的……事,我一定做到……一定做到……咳咳咳咳……”小霍嘴里狂喷鲜血,到了最后,每一口喷出的血都变成紫黑sè,“是我把卡勒带来,是我把大家……带到尼泊尔来,所以我亲手杀了卡勒……再把……大家平安地……带回去……”

    关文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感动如惊涛骇浪一般满溢。

第七十九章 前生后世之别

    几小时后,顾倾城开车,载着关文、宝铃、小霍驶出了别墅。

    顾倾城的声音异常沉重:“别墅必须毁掉,卡勒——不,是唐绝在地底至少建造了四个以上的蛇窟,亚洲各国的知名毒蛇全都汇集于此,从东海蛇岛的大赤练蛇、青竹尾梢蛇、黑背蝮蛇、雪花铁线蛇到孟加拉国的金线蝮蛇、印度眼镜蛇、缅甸百花蜜炼蛇、尼泊尔血蛇、五步花蛇……应有尽有。仅凭人工,已经无法清理现场,必将造成本地生态环境的大灾难。所以,我吩咐小霍的朋友们布置了四十多个**点,等我们到了安全地带,就引爆**,让夏rì之宫跟毒蛇玉石俱焚。”

    尼泊尔之行,如同浪里行舟,没有一时一刻的平静,如今不得不转入战略xìng的大撤离。

    关文向后望,庄园那边灯火稀疏,各个窗口不时有人影晃动。

    “那曾是我几千次在梦中来过的地方,如今就要炸毁了,我的梦也要碎了。”宝铃幽幽感叹。所有人中,只有她与夏rì之宫有极深的渊源,睹景伤情,如今免不了有兔死狐悲之感。

    “那都是些噩梦,碎了,岂不正是好事?”顾倾城勉强保持微笑。

    “是啊,我已经拿到了想要的。”宝铃拍了拍身边的皮箱。从地球仪中得到的龟甲就在里面,被层层软缎仔仔细细地包裹着。

    横躺在后座上的小霍身上留下了数百个毒蛇噬咬的伤口,虽然已经抹了最好的蛇药,并注shè了六支大剂量抗蛇毒血清,但最后能不能保住命,还在模棱两可之间。

    “这次大家能侥幸渡劫,幸亏有小霍。他连闯了两个蛇窟,救出我和顾小姐,然后逐一找遍楼下的密室,历时两个多小时,才舍命把你救出来。这样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这次,宝铃对小霍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朋友,好兄弟,你一定要挺过去!”关文一直握着小霍的手,凝视着对方死灰sè的脸。那张脸在蛇毒的侵扰下已经浮肿得厉害,连鼻孔里喷出的气息都带着毒蛇的腥气。

    车子离开庄园一公里后,顾倾城停车,拨了个号码,低声吩咐:“引爆。”

    刹那间,庄园那边接二连三地响起了爆炸声,主楼、围墙一起飞上了天,最终化为一大堆瓦砾碎片,尘雾飘荡,久久不散。

    夏rì之宫有着悠久的历史,是朝歌公主生活过的地方,更是宝铃的前世记忆所在。一朝毁灭,不留痕迹,真的是一件让人唏嘘不止的事。幸好,宝铃已经取得了藏书室地球仪中的龟甲,那才是最重要的。

    很快,后面有两辆车子跟上来,正是小霍的那批江湖朋友。

    “咱们走,回扎什伦布寺去。”顾倾城猛踩油门,越野车吼叫着,加速奔向樟木口岸。

    在颠簸不休的行程中,关文再次回味那个“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的神秘世界,依旧心有余悸。

    他曾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第六次轮回,对应为“天龙八部”第六部“迦楼罗”。

    汉传佛教中,《妙法莲华经》上说:迦楼罗是护持佛的天龙八部之一,有种种庄严宝像,金身,头生如意珠,鸣声悲苦,每天吞食一条龙王和五百条毒龙,随着体内毒气聚集,迦楼罗最后无法进食,上下翻飞七次后,飞往金刚轮山,毒气发作,全身**,只剩一个纯青琉璃心。天下有无数迦楼罗,由威德、大身、大满、如意四大迦楼罗王统领。同时,迦楼罗也是观世音化身之一。

    在藏传佛教密宗体系中,迦楼罗(藏语:khyung)是五方佛中北方羯摩不空成就佛的坐骑,人面鸟身,寓意法王摄引一切,无不归附者。

    关文很清楚地看到,第六次轮回中,他是“金翅大鹏鸟(亦是“迦楼罗”的另一俗称)”的化身,生于江南,自幼秉承母训,矢志“尽忠报国”,统率大军直捣黄龙府。那一世中,他被jiān臣所害,困于京师天牢中,受尽酷刑折辱,最终被斩首于风波亭中。

    这一次,他受到太多来自“自己人”的折磨,被误解、被算计、被暗害……种种不甘心一起聚集到心头来。

    “百忍成金,我已经忍了多少次?几百次、几千次还是几万次?”他转头凝视车窗外飞速向后掠去的风景,知道自己忍得已经够多了,必将在未来的某一刻爆发,证明自己存在的巨大价值。

    “在第六次轮回里,我是空有冲天之志却无法搏击云霄的金翅大鹏鸟,被命运的铁链捆缚于狭小的天牢之内,连小小的牢头、狱卒就能置我于死地。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命运之神跟我开了多大的一个玩笑啊?大鹏志在飞天,志未酬而身先死,可怜英雄泪满襟……”

    之前,他曾游历杭州,去岳王庙拜谒烧香,瞻仰“还我河山”的巨幅牌匾。

    那时,他并未意识到,死去的抗金英雄就是自己的前世。人海茫茫,他与前世的英魂擦肩而过却不自知,真的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飞天、酬志、除魔、成功……”他默默地告诉自己,“这一世,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不能在时间长河中无谓地灰飞烟灭,一定要青史留名,成就煌煌大业。”

    关于金翅大鹏鸟,《庄子逍遥游》中也有如下论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关文内心,已经无比确定未来的志向,一定要做顶天立地、改变历史的大人物、大英雄。

    车过樟木口岸,宝铃轻拍顾倾城的肩,低声说:“顾小姐,请停一下车,我要向尼泊尔告别。”

    顾倾城把车子停在路边,宝铃开门下车。

    “需不需要我陪你?”关文问。

    宝铃摇头:“不用了,这是一个人的告别。朝歌公主的时代已经结束,我隔着国界祈祷,让她的灵魂赴六道轮回而去。而我,将为除魔而战,无论成功与否,再不会越过国界回到她的世界里去。所以,这是真正的别离,她和她的梦,都不会再来惊扰我了。”

    她一个人离开车子,径直走向右侧一个突兀的高坡,任由夜风掠起她的长发和衣角。

    “关文,我一回去就要赶到拉萨去见赤焰尊者。知道吗?我在夏rì之宫的冥想之室里也获得了某种神秘的启迪,是关于自己的人生方向。尼泊尔一行之后,我感觉每个人都变了。尤其是——”

    她瞥向后座上昏迷的小霍,“当我看着他在汹涌的蛇阵中杀进杀出救我们三人,看着那些悬挂在他身上的断蛇,我忽然觉得,人在某些时候必须全力付出,毫无保留,才能无悔。一直以来,我觉得小霍是个保守自私、洁身自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从不会舍命救援别人,但这一次,我承认自己错看了他。”

    关文点头长叹:“小霍是个好人,真汉子。”

    如果没有小霍,葬身蛇窟将是他唯一的人生结局。

    “你放心。”顾倾城忽然微笑起来。

    夜风从车窗里灌进来,拂动她的长发,留给关文的侧面剪影,冷峻但姣好。

    “放心什么?”关文问。

    大战之后,人人jīng疲力竭,能这样看着她,已经是他最大的奢侈。

    顾倾城从后视镜里望着他:“你知道的,江湖风波恶,劳燕两分张。大劫后不死,我必定坚持自己最初的抉择。关文,爱我的人有多少,我从未在意,而我爱的,自生至死,你是唯一一个。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怎样对我,都改变不了这种结果。有人舍命救我,我当然会舍命救他,仅此而已,无关乎爱与不爱。”

    这种坦承心迹的表白,让关文满心欢悦。

    “谢谢你。”三个字平平淡淡,但他的炽热眼神已经说明一切,足以让顾倾城读懂。

    “宝铃是个好女孩,请珍惜她。”顾倾城微笑着,向远处高坡上一指。

    “我知道。”关文点头。

    他与顾倾城之间已经存在一种极深的默契,所有话不必说全,对方马上就会明白其中的意思。

    “看起来,这次的事非常棘手,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

    顾倾城说了半句,关文立刻接下去:“葡萄美酒夜光杯,yù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夏rì之宫一战,是除魔之战的前奏。前奏已经是金戈铁马,近身肉搏,至于正剧,其凶险可想而知。

    “我们每个人都要努力活下去,拼命杀出一条血路,尽全力搏一个圆满结果,就像当年一王两公主的镇魔之战那样。”顾倾城说。

    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尺尊公主三人是**历史上永远的传奇,不但成功镇魔、使得藏地人民千年以来吉祥和平,而且最终三人缔结了至死不渝的真爱,成就了这段后代无法逾越的神仙眷侣和谐佳话。

    “努力活下去。”关文伸出手,紧紧握着顾倾城的手。

    再多的话,都无法描述此刻两人的复杂心情。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谈未来、爱情、成就,如果在除魔之战中战死,只会成为历史典籍中的一个名字、一句话,抑或是什么都留不下,默默无闻而来,空空洞洞而去,那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去看看她,其实她表面上不让任何人陪伴,内心却并非如此。人与人告别,已经是黯然伤神的事,更何况,她是与她的前世告别呢?”顾倾城抽回手,向外一指。

    关文没再说什么,开门下车,走向高坡。

第八十章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距离宝铃还有二十步,关文便听到了她压抑不住的饮泣声。

    高坡的对面,是边境线彼方的尼泊尔国土,也即是朝歌公主的祖国。落叶归根,人死魂回,这一别,宝铃思想中的朝歌公主就不存在了,她将会回归自我,从身到心,成为真正的香港人宝铃。

    关文走近,宝铃停止抽泣,双手合十,向着远方深深鞠躬。

    “就这样结束,结束之后是新的开始,不要过于悲伤了,那也是朝歌公主的灵魂不愿看到的。”关文低声劝慰。

    “这么多年,那些噩梦一直都是我活着动力,我一直都在努力找到它们的源头,破解它们……现在,梦碎了,我总觉得,是我害死了朝歌公主——”

    关文苦笑着问:“怎么会这样想?”

    朝歌公主的死,正是宝铃的生,一死一生,是yīn阳之界的两端,搭界但无交集。所以说,前者的死与后者的生,没有任何相克的关系。

    “本来,她的灵魂可以活在我的噩梦里,无边际,无限制,飘飘荡荡,仿若不系之舟。虽然她不快乐,但总能够带着执念活下去。她的**已经消亡,灵魂的存在至少能证明她曾活过。就算历史上对她从未有记载,可我知道她的存在,知道她的历史,是她唯一的观众与听众。这次,梦碎了,她的灵魂也就碎了。自此之后,朝歌公主这个人永远地消失,不留痕迹,如暴雨冲刷长街,席卷一切而去,只留干干净净的青石板一行……”

    这样的话,像一柄巨锤打在关文的胸口,痛得他五脏移位,脸sè大变。

    他想起“天龙八部八生八死”中,唐绝明白无误地说过,人经历一次轮回后的“死”不是真的死亡,八生八死的循环过后,才会彻底消失。

    那么,这一次朝歌公主连灵魂都消亡了,岂不正是“八生八死”过程中的最后一“死”?那是真正的死亡,**、jīng神、灵魂以及 别人对她的回忆,全都随风而逝,不留痕迹。

    “回去,结束了。”他搀扶着宝铃的手臂,要带她回去。过去的已经过去,他们必须坚定地面对未来,有所担当,有所成就,那才是最重要的。

    蓦地,高坡下旋起了一阵怪风,一路打着旋卷上来,满地砂石飞舞不休。

    关文抱住宝铃,把她的脸遮掩在自己的衣襟下。

    怪风绕着两人盘旋急舞,风中突然传来飘渺虚幻的歌声。歌者是个年轻的女人,歌词全都是尼泊尔语。

    “是她,是她!”宝铃叫起来。

    “朝歌公主,能否现身相见?我和宝铃感激不尽。”关文大声喝问。

    歌声响了一阵,卷着他们的风向着边境线那边退去,一路吹得地面上的衰草摇摇摆摆。退过边境线之后,那阵风在空中摇摆不定,渐渐幻化为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形,衣袂飘飘,随风舞动。

    “是她!是她!”宝铃低声惊叫,突然张开双臂,向前一扑。如果不是关文及时将她抱住,她几乎就要跌下高坡去了。

    “关文,是她,我感觉到她的呼吸和思想了,那就是朝歌公主,就是我的……我的……”她哽咽了数次,始终没能把“我的前世”这句话说完整。

    试想一下,一个人在国界线的这一侧与身在彼端的前世灵魂惨然告别,等同于失去思想中最刻骨铭心的东西,失去所有历史,失去心灵的另一半。就算朝歌公主给她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噩梦,但当她明白了朝歌公主的苦难经历后,那些噩梦也变成了思想的一部分。她不再愤恨,只剩怜惜,怜惜着自己的前世曾经历那么多惨痛往事。

    “回来,我带你走,带你离开尼泊尔……夏rì之宫已经成了瓦砾废墟,跟我回去,我们一定可以好好地和平相处,或者我请高僧念经超度你,早入六道轮回,早结来生之缘。无论如何,跟我走,不要再回那里去……那里已经无法居住了……”宝铃浑身无力,半坐半跪在地上,向那幻影不停地挥手。

    关文不知如何劝解才是,他的胸膛一直热热的,眼中不肯流出的热泪倒灌下去。

    他见惯了男女、男人、女人之间的离别,见惯了哭着喊着“再见”的那些有情人,但从未见过今世人与前世魂的别离。这是真正的永别,人力无法控制,更超越了人类的想象力,完全进入玄学、异术的范畴。

    最后,那突如其来的旋风一下子散了,无声无息地消失。

    宝铃“啊”地一声,颓然向前扑倒,哭不出声,只有热泪长流。

    关文第二次抱住她,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劝慰:“哭,哭出来就好了,那些事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她唱的是——时光如流水,东去不我待。趁时莫迟疑,韶光最易逝。那声音,真的是美极了。”宝铃说。

    不知什么时候,宝铃的泪水已经打湿了关文的胸膛。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再见了,再见了……”宝铃遥望风去的方向,轻轻匍匐在地,无比虔诚地行五体投地大礼。

    关文的鼻子微微酸涩,这种因果循环、轮回更替的传奇故事是编辑、作家们常常引用的桥段,而这一次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不是宝铃,无法完全体会她的伤感,但看到她肝肠寸断、伏地恸哭的模样,自己的心也被大力地揉搓,片刻不得安宁。

    车子回到扎什伦布寺,顾倾城包下了与家庭旅馆相邻的一家招待所,安顿小霍的朋友。接着,她从rì喀则、拉萨两地请来了最高明的祛毒疗伤医生,为小霍诊断开方。她为小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答他在夏rì之宫舍命相救,与男女情感无关。

    小霍的情况正在好转,让关文感到非常欣慰。

    对于他们的回归,高翔大为高兴,进进出出帮忙照顾小霍。

    “关文,陪我去见赤焰尊者。”一切安定后,顾倾城对关文说。

    关文义不容辞,告别宝铃,上了顾倾城的越野车,一起赶赴拉萨。

    之前,顾倾城已经电话联络了大病初愈的赤焰尊者,对方答应见面。风鹤之死那一劫难后,赤焰尊者与大人物等人遭到青龙会金蝉子的**袭击,全都住院治疗,如今刚刚痊愈,回住所去静养。

    “关文,我一直有个顾虑,从听过才旦达杰、桑彻大师的说唱教诲后就开始了。既然每个人都有前世,我担心一个人找到前世后就会忘记今世,成为空有躯壳的另外某个人。那样,我脑子里关于你的记忆就会彻底消失。我知道,宝铃向你说过同样的话,所以我相信,她也有同样的顾虑。”在疾驰的车中,顾倾城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苦涩。

    除魔之战,就像一道面临决堤的大坝,一旦开始,谁都无法让洪水停下来,全都淹没其中,不能自控。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安全活下来,更无法保证,渡劫之后,自己的思想仍然纯净如今rì。

    “对,她说过。”关文坦然承认。

    他肩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被宝铃亲口咬到时那种彻骨之痛历久弥新。

    “如果咬下一个伤痕就能让人永远记住,隔几生几世不再忘记的话,我也愿意尝试。”顾倾城苦笑。

    她开了窗,把音响放到最大,一路向东,一路放歌。

    赤焰尊者躺在静室的禅床上接待他们,脸sè灰黄,jīng神极差,鼻孔里塞着氧气管。跟上次分别时相比,他就像突然老了三十岁。

    “我盼着你出现……好久了,你要的东西就在那里,那个罐子里……我确信它是你的,我能感觉到,它属于你,你就是它的主人……”赤焰尊者指着床头的一个藏银罐子,气喘吁吁地告诉顾倾城。

    罐子是扁平形状的,高有半尺,直径一尺,周身镌刻着数不清的古藏语文字。

    那罐子的年代想必已经无比久远,原本亮银sè的罐身已经被黑褐sè的银锈层层覆盖,变成地地道道的铁黑sè。

    “打开它。”赤焰尊者说。

    顾倾城慢慢走过去,右手握住了罐盖上的莲花钮,深吸一口气。那盖子并不沉,与罐身的扣合也不严,应该很容易就能提起来,但在她手底下,仿佛有几千斤重,需要气沉丹田、蓄力于五指才能提起。

    “要我帮你吗?”关文走过去。

    顾倾城闭上眼,再次深深吸气,胸口不停地起伏着,额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你放心。”关文说。

    “放心什么?”顾倾城闭着眼睛问。

    “有些人与事,不会因时间与空间的变幻而更改,一相遇,就已经永远不朽。倾城,就算你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对你的感情也不会改变。大不了,我们重新认识,重新开始,就像这一世刚刚遇到一样。”关文轻轻地回答。

    他从不对任何人说甜言蜜语,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从心底流出来的,语出至诚,绝无虚假。

    “自从加入赏金猎人的行列以来,我身经百战,十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中东战场、埃及政变、俄罗斯匪巢、冰岛恐怖分子基地……任何一次,我杀进杀出,再危险的地方都能全身而退,人生词典中从未有‘害怕’这两个字。可是这一次,我的心跳得像在打鼓,仿佛一揭开这盖子,自己的生命就要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关文,我现在后悔了,后悔要你陪着来拉萨。因为有你,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眷恋,不再是从前天下第一的女赏金猎人了……”顾倾城的眼眶中忽然盈满了泪水。

    每个女孩都有最无助的时刻,她也不能例外。哪怕外表再强悍、再倔强,都摆脱不了内心与生俱来的人xìng桎梏。

    “咳咳咳咳……孩子,到这边来,我告诉你——”赤焰尊者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后,低声招呼顾倾城。

    顾倾城走到床前,垂着头静听教诲。

    “我相信,既然你有勇气到这里,就是要承担那份责任。不要为自己的胆怯而羞愧,就算是藏传佛教中最无所畏惧的智者,都会在灵魂的间隙里、修行的暗昧中存在一些负面的思想。就像我们点燃一盏灯,然后高高举起,有被光芒照亮的地方,就会有照不到的暗处。那么,我们绝对不能因为‘暗昧’存在就不再点灯,这是最浅显的道理。其实,我无法给你力量,就像一盏灯,不能帮人除魔、杀敌,也不能帮人登山、涉水、凿岩、搭桥,因为那只是一盏灯……”赤焰尊者不再咳嗽,声音平静得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

    关文同样谦恭地聆听着,在他心中,赤焰尊者是一位拥有无穷智慧的藏地长者,每次谒见,都会让自己得到提高。

第八十一章 赤焰尊者与燃灯佛

    他们进入这里的时间,大概是下午一点钟,太阳刚刚过了正午,静室南墙上的小窗里,shè进一块长方形的白sè光斑,就落在赤焰尊者床前。地上铺砌着长方形的松木板,都是天然材料解剖而成,不刷油漆,不做粉饰。光斑罩住的,恰恰是一块两尺长、一尺宽的木板。

    关文之所以如此注意那木板,是因为自从他们进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那光斑却寸步不移,始终罩着同一个位置。

    “不要怕失去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你看那些河流,从雪山的源头留下,一路得到多少又失去多少?它们怀中曾有数不清的冰棱、卵石、草根、游鱼,浮浮沉沉,起起落落,最后只留下清水一捧。它的生命,将在运动中永生,延伸至自然界的每一个角落。既然可以永生,何必执着于一时一地的得失?不要怕,该来的终归会来,不会因人的恐惧而退却。唯有突破黑暗的壁障,放下心中执念,抵达永生的境界,才能了无遗憾。”赤焰尊者缓缓地说。

    “这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割舍不下,唯一一次心怀执念。上天待我,何其残酷,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吗?”顾倾城的泪落下,跌在靴尖上。

    在爱情之中的男女,总是看不穿、悟不透的,哪怕是短暂的别离,也会被他们视为一次小小的死亡。更何况,若揭开那盒子,迎接顾倾城的,将是未知的命运变数。

    赤焰尊者颔首微笑:“红颜易老,韶华早逝,再给你机会如何?再让你爱一百年又如何?在时间的长河中,爱十年、爱百年都只是惊鸿一瞥之间的事。痴儿,痴儿,你若不返回最本真的年代,纠正那些犯下的错,又怎么能将彼时的一切拨乱反正,换回今rì的平安快乐?”

    他的手拂过顾倾城的长发,弯曲的手指上皮肤苍老、寸寸皲裂,都是时间留下的无名刻痕。纵观藏地各大寺庙的高僧,像他这样有智慧、有威信、有号召力的高僧已经不多了,除了此前带关文来这里的大人物,再找不出第三个。

    “我这样说,你明白吗?”他问。

    顾倾城困惑地摇头:“我还是不明白,但我听到了另外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通道之中,嘈杂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尊者,怎么会这样?”

    “既然有通道,那就走过去,直面困惑,毫不胆怯。”赤焰尊者微笑着鼓动。

    “可是,我看不到路,怎么走?”顾倾城愈加困惑。

    赤焰尊者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缠着七彩丝线的老式剪刀,示意顾倾城转过身去,手起剪落,顾倾城的长发就从中断了。

    “剪掉烦恼根,还有何烦恼?痴儿,去,去……”赤焰尊者大笑。

    顾倾城的表情像是被突然定格了一般,眼睛只眨到一半,半睁半闭,浑身上下,木然不动。

    关文只能看到顾倾城的外表,却看不透她的思想,见她出现了异样情况,不免担心:“尊者,他怎么样了?”

    “她走进了一段历史的逆流中,而那历史中,也有你的存在。我一个人的智慧只能思考这么多,只能窥见这么多天机。现在,我们只能等,等她醒来,等着厄运之轮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赤焰尊者凝视着手中的剪刀,灰sè的刃口上已经生了铁锈,而那种手工锻造的古老样式,证明它至少有百年以上历史。

    关文踏上一步,捡起顾倾城的断发。

    佛教中,剃除须发为受戒出家、现清净僧尼相的标志之一,故佛家称头发为“烦恼丝”。烦恼丝一断,则“烦恼根”皆被掘除,从此之后心无牵挂,专心修行,直抵四大皆空之境界。

    “这样……是对是错?”关文握着这一把黑亮亮的发,心底悄然生出无端惆怅。

    人生就是这样,念念不忘是一种惆怅,彼此忘了则是另外一种惆怅,所以南唐后主李煜才会写下那样辗转悱恻的句子——“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对即是错,错即是对。”赤焰尊者悠悠地回答。

    “什么?”关文明明已经听清,但觉得赤焰尊者说的那八个字里有着无穷无尽的深意,便忍不住抬头,凝视赤焰尊者黯淡无光的眼神,下意识地问了那一句。

    “什么?赤焰尊者反问。

    关文又问:“尊者,为什么那光斑是不动的?光斑不动,是否证明外面的rì头也是不动的?”

    赤焰尊者摇头:“我不知道,你问我,我只是明镜,所问即所见,所见即所得,那答案就在你心中。”

    关文回头看看那扇虫蛀空洞斑斑驳驳的老式木门,竟没有勇气走过去拉开看看外面的情景。

    rì头不动的原因,只能是因为时间已经凝固不动。

    藏传佛教的至高修行者能够达到“天心通、天眼通、天耳通”等等匪夷所思的“非人”境界,再高一层,则是控制呼吸、控制饮食、控制生死、控制时间的“不可知”之境界。前三种,印度瑜伽术修行者也能做到,譬如不吃不喝埋在地底几十天,非但不会死,反而jīng神奕奕,与平常人一样。

    “控制时间”的境界,只存在于传说中,世上从未有人亲眼见过。

    关文苦笑:“原来尊者才是雪域高原的绝顶智者。”

    他无法说出再多溢美之辞,对于领悟了“不可知”境界的人而言,别人是赞美还是诟病已经无足轻重了。

    “我不是。”赤焰尊者摇头,“我刚刚说过了,我是一盏灯,点燃自己,照亮别人。”

    他把衣领拉低,亮出左肩,肩头上竟然有着一块巴掌大的火焰状赤红胎记。

    “能够控制时间是修行者的至高境界,但很多人只知道这是一种技能,但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这种技能到底应该用在什么地方?”赤焰尊者幽幽叹息,把衣领弄好,深沉地望着关文,“就像古代有勇士毕生修行屠龙之技,最终却发现,那种惊世骇俗的技艺根本无处施展——关文,她不出现,‘控制时间’之技也是无处施展。再举个例子,如果没有黑夜,燃灯又有何用?”

    关文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心头顿时大亮。

    赤焰尊者那些话的意思,通俗来讲,就是将所有相关联的人组织在一切,各尽所能,同舟共济,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共同去完成一件事。这种组合,就像一个完美运作的足球队,有守门员、后卫、中场、前锋等等各种位置上的队员,每个人都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不贪功,不计较,不越俎代庖,不争名逐利,最终合力赢得比赛。

    “尊者,我明白了。”关文双掌合十,随即纠正自己的话,“我明白自己应该明白的东西了,只知耕耘,不问收获,就是目前我们应该做的。”

    赤焰尊者并未因关文的顿悟而欣喜,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思索:“关文,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真的明白了吗?或者说,每个人都看到自己明白了的东西,却看不到不明白的东西……”

    关文接下去:“尊者的意思是,那么每个人又怎么知道哪些是自己明白的,哪些是自己不明白的?哪些是自以为明白实际不明白的东西?怎样做,才能让别人明白自己的意思?”

    那些哲学家激辩了几千年的理论,仿佛环环相扣的桎梏,把人的思想深锁其中。所以,孔夫子才有“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的高论,提倡要跳出理论怪圈,从实践中寻找答案。

    赤焰尊者弹指一笑:“我说过,我是灯,只知照亮别人。”

    光斑依旧停在原地,关文看看腕表,表已经停了。

    在“控制时间”的理论中是如此阐述的,身在其中的人并未失去生命中的任何一秒钟,而是开启了“多维世界”模式,在不到万分之一微秒的时差内,获得一段可以短到一秒钟也可以长到一万年的经历。

    “她还要维持多久那种状态?”关文问,随即省觉,时间在这个环境是无意义的。无论顾倾城去到多远、去了多久,最终一定会回到现实中来,没有任何时间上的损失。

    “重要的,不是时间长短,而是她有没有顿悟。你看,你到现在一直握着那些头发,它们对你有意义吗?它们本来是顾倾城的烦恼丝,现在却成了你的累赘与执念,是不是?”

    赤焰尊者轻轻吹了口气,关文手中的头发立刻蓬勃燃烧,瞬间化为灰烬。

    “可是,这是她的……最后一点纪念物……”看着灰烬飘然落地,关文不禁黯然神伤。

    “剪刀给你。”赤焰尊者一挥手,那古式剪刀便落在关文手上。

    “给我这个有什么用?”关文不禁苦笑。他失去了顾倾城的断发,正在纠结于等她恢复正常时如何解释,心底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你为什么问我?那一剪,明明是你在红尘俗世中为她剪下,难道你忘了吗?”赤焰尊者反问。

    “是我?是我……”

    一瞬间,关文觉得赤焰尊者正在急速后退,而地面上那光斑却无极限扩大,仿佛太阳穿透厚重的乌云普照大地一般,不再是光斑,而是照彻天地山河的自然之光。

    遥遥天际,传来不知何人、何地、何时、何世如黄钟大吕般的轰然吟诵声——“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那是中国宋代柴陵郁禅师的著名偈子,此时出现,完美契合了关文的心声。他觉得那光斑就是一条通向未知时空的隧道,而赤焰尊者肩头的火焰胎记,则真的有照彻古今、洞察秋毫的作用。

    于是,他的心境与视野被无穷放大,飞越千山万水,横跨历史长河。

第八十二章 大唐公主遗物

    关文忽然觉得,自己脚下已经稳稳地站定了。

    那剪子仍在手中,他的面前,跪着一个拖着长辫的少女。

    四周,香火缭绕,群僧跪拜,诵经声汇集成一道声音的洪流,惊散了四周红墙碧瓦、树荫深处的宿鸟。远处,一轮又圆又大的橘黄sè夕阳正悬垂于西山峰顶,黄昏暮sè正伺机围拢过来。

    他的另一只手中,托着少女足足有三尺长的乌黑发辫。

    “这一剪下去,你的一生一世都不同了,你会后悔吗?”他问。

    “不悔。”少女仰面向上,眼珠晶亮亮的,如同两颗浸润在冰水里的黑葡萄。在她眼中,关文看到的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女独有的纯洁无暇,而是历经波澜、淡定沉着的无畏。他曾见过那么多少女,却从未接触过这样的眼神。

    “一生一世,不过是一睁眼一闭眼的瞬间,生死成败,没什么大不了。只要灵魂不死,几度轮回后,我还是要回到这里来,为正义而战。正如佛家教导,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已经准备好了,不必再问。”她微笑着,睿智如一朵刚刚绽放的白荷,孤傲灵秀,卓然不群于众荷之间。

    在她身后,几千几万人跪伏于地,男女老幼、将军僧侣都有,但没有一个人的勇气能超过她。

    “现在,你还有回头的机会。”他说。正因为这一剪子下去能改变她的一生,他才斟酌复斟酌,沉吟复沉吟,不肯轻易落剪。

    众生平等,他不能因自己高高在上、掌握轮回大权而罔顾别人的未来。这少女本来应该有更好的前途,着锦绣,住高楼,在皇宫内院中快乐无忧地长大,然后嫁入王公贵族之家。她还会生好几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儿女绕膝,欢声笑语,而她的夫君则高居庙堂之上,声名显赫,青史留名。

    那样的人生,才是一个女孩子最应该把握的幸福。人类分为男女,xìng别不同,各自担负的使命就不相同。自远古时期起,男人外出狩猎觅食,女人在家养育后代,已经成了亘古不变、泾渭分明的定论。

    让一个女孩子去担负除魔的千斤重担,难道整个都城的血xìng男儿们都死绝了吗?

    “除魔卫道,就是我生存的意义。除此之外,别无他念。”少女回答,“我知道,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我还是不能,也不忍。”他凝视她的脸。

    在他摆脱六道轮回困厄成佛之前,仿佛已经在轮回的某个地点与她相遇过。因着这一点“似曾相识”的缘分,他越发不愿落剪。

    虽然已经成佛,但他仍然有着小小的私心。如果前世他与她不得成全,如风中飘蓬、雨中落花一般无法自主,那么这一刻,他有能力爱护她、保全她,使她脱离暗昧苦海与修罗沙场。所以,他要劝退她,让她在自己的羽翼遮蔽下,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误入歧途。

    “你不该因自己的私心而搅乱这世界的次序,其实我们都知道,所谓真正的缘分,就是在对的时刻遇到对的人。除此之外,都只会错上加错,一错再错。”

    少女终于说出了他期待中的话,这就印证了他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完全正确的,也就证明,她的躯壳之下,隐藏的是另一个人的灵魂。

    “我做或者不做,才能知道选择的是对还是错。或者说,我必须改变这世界,才能改变缘分的聚合。”他心中流动着无限的悲凉,因为现实已经证明,他们正在错过。他已经登临神佛境界,生死辟易,跳出轮回,成就不死之身,而她则是年方十五,明眸皓齿,纯洁如泉眼深处的一个小小气。

    “不要试图改变什么,让一切发生,因为那是你的能力永远达不到的境界。”她焦急起来,“缘分未到的时候,要么,女孩遇到了无法终生依靠的男人,要么,遇到那对的男人,却终生不能得以成全。别试图为我做什么,你会毁灭了自己,你会毁了自己,想想那被佛祖困在光环里苦熬的岁月……”

    他愕然问:“什么?”

    “查:金翅大鹏鸟,窃灵珠子于西方琉璃樽之上,罪犯天条,判罚于西方不灭光环内煎熬千rì。查:卷帘将军监护不严,渎职之罪,贬谪下界,永不翻身……还记得吗?不要做错,真的不能再错……”少女叫起来。

    关文忽然明白,他所知的轮回故事仅仅是亿万分之一,他不知的、世人不知的、连天上地下三千神佛都不知的,还有无穷无尽无数无限个。

    这一瞬间,他又想起了唐绝所说的话,只要获得罗刹魔女的力量,就能瞬间复制一切,包括地球、星球、太阳系甚至宇宙洪荒。那样广大的世界,才能包容下所有的轮回。要想真正改变他与她的命运,就要握有一切的一切。否则,挂一漏万,终会功亏一篑。

    “我知道了,这就是除魔的最终意义——改变一切,从最原始、最根源的地方开始,改变一切,那才是最正确的。《道德经》上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yù以观其妙;常有,yù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关文大声背诵《道德经》上的原文,尤其是“天地之始、万物之母”那两句,给他以“醍醐灌顶”之感。

    “好极了,你真的明白了!”少女喜极而泣。

    蓦地,四周乌云大作,沉雷频响,一场暴风雨就要倾盆而下。

    “朝闻道,夕死可矣。我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唯有真正的觉悟,才能……才能拨乱反正,改变所有的错,才能……在对的时刻遇到对的人,才能生生世世了无遗憾,把所有悲凉的故事结局逆转,给予每一个迷失其中的角sè安上最温暖的归宿……”少女站起来,握着关文的手。

    关文低头,很明显地感到,那手上传来的温暖是属于顾倾城。

    狂风席卷着乌云,吹得他们脚下的高台摇摇yù坠。地面上飞沙走石,四外三人合抱的大树都被连根拔起,卷上半空。跪拜着的人四散奔逃,香烛经幡,弃置一地。

    “昨夜,我记起了独自对抗时光煎熬的世界。那是一个错误的时刻,那一百年,你甚至都没出现过,独留我一个人在寒夜里——‘万里赴戎,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她说。

    那是北朝长篇叙事民歌《木兰辞》里脍炙人口的词句,从她的口中吟诵出来,竟然在铿锵语调之外,另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愁暗恨。

    “那就是我在漫漫长夜里翻阅自己的轮回故事写下的句子——‘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yù,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世人谁能知道,哪里是我的故乡?那个纵横疆场杀敌的奇女子活在别人的世界里,而我只是我,不会被世界改变,只是在轮回的滚滚洪流中不忘初心,不改‘除魔’之志,因为我明白,只有‘除魔’,才能结束一切……”

    关文知道,她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这首《木兰诗》,曾被《乐府诗集》列入《梁鼓角横吹曲》,并援陈释智匠《古今乐录》说:“木兰,不知名。”

    《文苑英华》中注释:“《木兰诗》原先可能是一首鲜卑歌。流传江南,译为汉语,曾入梁代乐府,后又散落民间。”

    轮回茫茫,要想保持初心非常困难,但她已经做到了。

    “不要试图改变我的这一世,没用的。除魔,才是我们唯一的方向。”她坚定地再次重复。

    风越来越大,乌云缝隙中,树枝状的闪电接二连三地劈下。有几次,闪电末梢已经触及到了这三丈高台。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yīn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那些《道德经》中的经典句子如智慧的甘霖,一次次灌溉着关文的脑海。

    “有些事,必须失败然后才能成功;有些人,必须失去才能得到。唯有如此,才能回归宇宙唯一的‘一’的年代。既然是‘一’,则不必区分过去还是未来、胜利还是失败、对还是错、拥有还是失去……只要回到‘一’,只要将‘一’的世界理顺明白,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那么,无论几生几世,无论成佛还是chéng rén,只要最终目标指向‘一’,就是绝对的纯粹真理。”

    他终于想通了一切,但那高台的根基松动,轰然坍塌下去。

    在混乱尘埃中,一道闪电在他和她之间炸落,耀得他睁不开双眼。当闪电的树根状末梢将他全身包裹住的时候,令他四肢麻痹,剪刀脱手。

    喀嚓一声,剪刀落下,不偏不倚从她的发根划过,那发辫就无声无息地断了。就在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身子一轻,竟化作金翅大鹏鸟,振翼飞起,翱翔九天之上。

    在他脚下,那些古老的殿宇、树林、城池、山水都缩小如画卷上的渺小景物,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于视野中。

    “倾城,等我……”纵有千般不舍、不甘心,也在这种瞬息万里的分离中被拦腰斩断,不可再续。

第八十三章 剪刀下轮回碎片

    “金翅大鹏鸟即迦楼罗,迦楼罗即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即点化世间一切有缘人的救苦救难者,西天取经的圣僧玄奘以及所有赶来皈依的弟子,都是观世音菩萨点化之功。那少女自幼年起,就有‘除魔卫道’之志,所以才被观世音菩萨点化,内修功法,外修仁德,最终孤身西来,深入藏地除魔……那就是我呵!”

    顾倾城的声音将关文由幻象中拉回来,四手紧握,热泪长流。

    “倾城,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关文用尽全身力气,将顾倾城抱在怀中。他的心仿佛被放在油锅中煎炸,又仿佛是在火炭上翻烤,痛得失去力气,只能这样死死地抱着顾倾城。

    她是他唯一的爱,从远古到未来,不会改变,不会褪sè。

    “我就是我,我也只能是我,我无法改变命运,也就无法改变自己的生命轨迹——”她寻找着他的唇,两人的唇同样火热,如两尾焦渴的鱼,相濡以沫,不肯暂分。

    “不要再分开了,不要再分开了,不要再分开了呵……”他含糊不清地低语,唇与唇紧贴着,舌与舌纠结着,他渴望自己进入她的身体,抑或是打开胸腔,将她包容进来,直至两个人完完全全地融化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再以单独的个体存在。

    那样,世间就不会有一个关文,也不会有一个顾倾城,而只存在一个“他们俩”。

    不知纠缠了多久,他们甚至忘却了赤焰尊者的存在,直到他们都累了,相拥相偎相依着,坐在那小小的光斑里。

    “不清楚已经爱你多久了,一万年?一亿年?还是一亿个世纪,还是……当一切从无到有的时候,直到一切从有到无的尽头,我一直爱你,从未减少过,就像我体内流淌的血液,永远都是鲜红的颜sè。”她说。

    “我也是。”他说。他曾无数遍读过《道德经》里的文字,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把那些闪着智慧之光的字句全部融化于自己的思想中。

    就在他们身前两步的空气之中,赤焰尊者递过来的剪刀孤零零地静止在半空中,保持着张口yù剪的状态。

    在关文经历的幻象中,正是它,剪断那少女的发辫,将她推向了轮回深处。

    “看那把剪刀。”他心有余悸地说。毕竟,如果幻象中一别而今rì他们没有相遇,造成今世擦肩而过的遗恨,也定是拜这把剪刀所赐。反过来说,他们今rì的相遇,正是因为昔rì的别离所致。

    “我认识它,昔rì在大唐的长安,正是它让我决绝向前,不遗余力地推动汉藏联姻、联合除魔的大业。今rì,也是它,剪断我的三千烦恼丝,神游前世,领悟着辩机大师在那龟甲上刻下的秘密。所以,我要谢谢它。”顾倾城面带着微笑回答。

    “好啊,好啊……”赤焰尊者鼓掌长叹。

    那剪刀倏地下落,从光斑中掠过,蓦地幻化为无数把一模一样的剪刀,纵横交错,排满了静室的每一尺空间。接着,光斑也仿佛被剪刀切碎了,散为无数碎片,每一片跟随着一把剪刀。

    “那就是过去的轮回碎片,每一片,代表的都是一个生来死去的你。这是一个时间凝固的世界,所有轮回都可以并列存在。我必须要你们知道,所有努力都不会白白浪费,正因为有这些碎片的存在,才有了今时今rì的你们。所以,任何人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战,而是为了一千个你、一万个你、一亿个你而战。诚如你们所顿悟的,只要回到最初的‘一’,改变最初的错,这世界就不再充满哀怨遗憾的故事。所有善男信女,都会在对的时刻,遇到对的人,懂了吗?”赤焰尊者低声叙述着,伸出手,随意拨弄着光影碎片。

    那些碎片竟然如同液晶屏幕一般,映出动态的人物影像,就像是在播放着情节曲折的电视连续剧。

    其中一片,就悬在关文与顾倾城中间,里面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古代女子正将满箱的珠宝抛撒入江,然后从船头纵身跃下。那是现代人耳熟能详的故事,那女子爱上了不该爱的男人,最终怒沉百宝箱,蹈水而亡。

    “我们一起完成所有的事,让一切重新开始。”关文握着顾倾城的手,坚定地起誓。

    唯有这样,他才不再为每个轮回中的她心痛,而且每个轮回中,她都有最美好的结局,无需牵挂。

    顾倾城轻轻打开那藏银罐子,一条历千年而未失去颜sè的发辫,就那样静静地蜷曲于罐中。

    “尊者,我已经顿悟了。”顾倾城微笑着抚摸那发辫。

    “今rì之烦恼丝已经焚化为灰烬,那要不要我连它也一起焚化?”赤焰尊者问。

    顾倾城反问:“顿悟之前,留一条剪下的发辫有何用?轮回中的风雨千变万化,波折顿挫几何哉?徒增烦恼耳。顿悟之后,留一条前世剪下的发辫有何用?焚不焚有什么区别?人生有烦恼,则烦恼丝犹如青草,野火烧不尽,chūn风吹又生;人生没有烦恼,就算满头青丝长在,也心如止水,波平如镜。”

    赤焰尊者微笑起来:“好,好,好,既然你有这样的境界,我就真的放心了。”

    顾倾城又问:“尊者,我时常想,藏传佛教中的‘伏藏’现象名列**十大未解之谜之内,极尽神秘莫测之能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能解释其中的科学道理。那么,风鹤脑中带着的‘识藏’、宝铃与生俱来的‘噩梦’、我和关文刚刚经历过的穿越时空的幻象……还有许多异术大师所说的前世、梦魇、逐魂、夺魄、驱邪、搜灵等等,都是同一种事、同一种原理吗?”

    赤焰尊者的面容渐渐严肃起来:“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不敢妄论藏传佛教以外的范畴。”

    顾倾城点头:“晚辈洗耳恭听。”

    赤焰尊者说:“伏藏只是伏藏,就像一颗佛珠、一颗舍利子、一颗玛尼石那样。无论是在传承人的脑中的‘识藏’,还是深埋地下‘书藏’,抑或是藏于庙宇及藏人家中的‘圣物藏’,都完完整整地在那里,等待传承人的开启。能够传承并取得伏藏的人被称为‘得登巴’,相传都是莲师及其弟子的化身,每个人都能圆满地重整伏藏经文,并准确地解读伏藏经文的理论和方法,最著名当属《**度亡经》。伏藏的藏语名称为‘爹玛‘——爹,宝贵、值得保全之意,本意是指一件很珍贵的东西被埋藏并最终被发掘出来。相传莲花生大士到**传扬佛法,发现有些佛法的授予因缘尚未成熟,就将很多教法、佛像、法药埋在不同的地点,等待合适的时机和承受者出现。那些东西有的埋在瀑流,有的埋在山岩,有的是在虚空之处,甚至有的就在圣者的最深禅定之中。”

    顾倾城再次点头,皱着眉沉思。

    赤焰尊者伸出手指,凌空划了一个火焰腾飞的图形。

    “那是什么?”他问。

    “是火。”顾倾城立刻回答。

    “为什么是火?”赤焰尊者追问。

    顾倾城若有所思,几秒钟后才轻轻回答:“火就是火,伏藏就是伏藏,我等所见的就是所见的,我等未见的就是未见的。吃能吃的饭,走能走的路,做能做的事,rì升而作,rì落而息,照着古代先民们的生活模式去做,不逾越,不张扬,不出格,循规蹈矩,脚踏实地,如此而已。”

    “我知道,你已经领悟了最深层的禅理,不必求教于别人,只要如行云流水般涉足时光之河,足矣。”赤焰尊者说。

    听着顾倾城与赤焰尊者的禅宗对答,关文也有所收获,想到《道德经》上的这一段:“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所恶,故几於道矣。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惟不争,故无尤。”

    赤焰尊者教导顾倾城如行云流水一般去做,正是“利万物而不争”的道理。

    连他这样登峰造极的绝顶智者都无法解释“伏藏”之玄奥,可见,这一藏传佛教中的秘中之秘已经如飞碟、外星人、宇宙生命等等永恒谜题一样,同列于“人类不解之谜”当中。

    关文与顾倾城并肩退出静室,他的腕表秒针立刻重新开始跳动,时间再次得以延续,而且没有留下丝毫间断。

    藏传佛教中代代传承着大量的秘术,外人不但难以登堂入室,连窥见皮毛都难于登天。所以说,天下各大教派中,别的教门或多或少已经掀起了面纱一角,展示在公众面前,而藏传佛教却始终谨守本分、笃定深藏,不与功利名权挂钩,rì夜保持初心,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能够“控制时间”的赤焰尊者,让关文联想到神话传说中高不可攀、深不可测的“燃灯古佛”。经此一会,他知道自己今生都不敢自夸对藏传佛教的认知程度,犹如一枚芥子,不敢与须弥之山比高一样。

    归程中,他们谈到了“辩机”,因为顾倾城已经认定,那龟甲就是唐代僧人“辩机”留下的。

    辩机,生年不详,卒于大唐贞观二十三年,即公元649年。其十五岁出家,师从大总持寺著名的萨婆多部学者道岳,并驻长安西北的金城坊会昌寺。十余年中潜心钻研佛学理论,至大唐贞观十九年(即公元645年),玄奘法师取经回国,在长安弘福寺首开译场之时,辩机便以谙解大小乘经论、为时辈所推的资格,入选玄奘译场,成为九名缀文大德之一。

    与辩机同时入选为缀文大德的另外八人是西京普光寺沙门栖玄、弘福寺沙门明濬、终南山丰德寺沙门道宣、简州福聚寺沙门靖迈、蒲州普救寺沙门行友、栖岩寺沙门道卓、豳州昭仁寺沙门慧立、洛州天宫寺沙门玄则。以上九人中,唯有辩机牵涉与高阳公主私通而遭腰斩,最终成为历史疑案。

    所以说,辩机是历史上褒贬不一的人物,既聪明绝顶,又身世沉浮,与奉命西天取经的陈玄奘**师有相似之处。

第八十四章 辩机留下的龟甲

    “关文,现在我们只谈那片龟甲与《大唐西域记》,不谈疑案。由那本书中可知,玄奘法师的取经路线为长安、秦州、兰州、凉州、瓜州、玉门关、xīn jiāng,这条线一直向西北而去,后来又进入古尔吉斯斯坦国境,经昭武九姓中的石国、康国、米国、曹国、何国、安国、史国,穿行乌兹别克斯坦境内,翻越中亚史上著名的铁门进入阿富汗,继续南行,经大雪山、巴基斯坦白沙瓦城而进入印度。这样的线路,等于是避开**,绕行了一个大圈,转了数倍的远道才到达目的地。怎么会这样?”

    这个奇怪的路线图曾经在百度与谷歌上引起了大辩论,吸引了无数历史学家与考古学家参与。

    大部分历史学家认为,汉唐以来,北方少数民族屡次南侵,中原政权忙于应付这种间歇xìng的挑衅,无力向东南、南、西南进行更多的区域xìng探索。故此,玄奘法师西行,习惯xìng地沿着有唐朝士兵把守的关隘前进,因为沿途这些城市已经被标注在行军地图上,可以勉强看成一条“熟路”。到达zhōng yāng集权的最远端之后,他从其它国家的地图中获得了南去的路径,才转折南去。

    物理学家、地理学家则认为,因为没有先进的勘定方向的仪器,玄奘法师对于西天取经的方向非常迷糊,在他看来是“正西”的方向,实际已经偏向西北,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他才绕了巨大的圆圈远道。由此证明,中国的远行、远洋技术并不先进。否则的话,何以三宝太监郑和到了明朝盛世才有能力率领船队远下西洋?

    “倾城,为什么提起这个话题?你的意思是——辩机与除魔之间也有某种联系?”

    “没错。”顾倾城猛踩油门,车子提速到极限,“会合宝铃后,我们就能揭开龟甲的秘密了。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成功,唯有这样,轮回之中才能不再错过。”

    关文伸过手去,手掌盖在顾倾城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手背上。

    “你放心,这一世遇到后,我再也不会忘记你了。”他说。

    顾倾城笑中带泪:“谢谢你,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这一生中无论别人待我有多好我都没有感觉了,因为我活着,就是为了等你到来。”

    她揿下了电唱机的按钮,含着泪低语:“听这首歌,这首我最爱的歌。”

    车厢里缓缓响起了台湾歌手苏芮、虞戡平深情的对唱:

    “我踩着不变的步伐,

    是为了配合你的到来。

    在慌张迟疑的时候,

    请跟我来。

    我带着梦幻的期待,

    是无法按捺的情怀。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

    请跟我来……”

    关文张嘴,要说什么,顾倾城忽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微笑着摇头。

    电唱机中正好唱到:“别说什么,那是你无法预知的世界。别说,你不用说,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

    那样的歌词,正是此时此刻他俩的心迹。前路茫茫未知,任何语言都无力解释此刻的复杂心情。只要心心相印,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回到招待所,关文和顾倾城得到了最大的惊喜——小霍已经醒来,体内蛇毒清理一空,身体恢复得极快。

    他们进屋时,小霍正坐在沙发上,双手打着点滴,眼中带着平静的微笑。

    “没事了?真是太好了!”顾倾城高兴得连连击掌。

    “顾姐,一点小伤,死不了。再说,有你们这些好朋友、外面那票好兄弟,我怎么舍得死?刚才高翔过来探望我,说宝铃小姐正在参悟由夏rì之宫带回来的那片龟甲,需要你们的帮助。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快去。”

    看得出,小霍已经完全恢复,说话时中气十足。

    关文心上的大石块终于放下来,由衷地赞叹:“小霍,你的身体素质真是太好了。今天早上医生还叮嘱说,至少需要静养半年才能下地。”

    其实,医生说的原话更严重,判断小霍脑神经、中枢神经都被蛇毒深度侵蚀,搞不好要落下终生残疾,成为植物人。

    小霍笑起来:“以前在江湖上打拼惯了,别的不敢说,求生技能、求生意识都比普通人强一些,只要有一线生机,就绝不会轻易认输。别担心我,还是去看宝铃小姐。”

    两人马上返回家庭旅馆,刚进院子,就看到高翔坐在宝铃门口的台阶上,面前丢着一地烟头。

    “喂,你们回来太好了,嘘——”高翔看到他们,一跃而起,随即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满脸都是懊恼。

    他压低了声音解释:“宝铃已经一个人在屋里呆了四个多小时,帘子垂着,我什么都看不到。刚刚我敲门送水给她,也被拒绝了,只说除了你们两个,谁都不想见。”

    顾倾城上了台阶,轻轻敲门。

    “关文,你们在尼泊尔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感觉宝铃回来以后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跟以前不一样了。还有,关于尼sèrì山的黑洞,找到解决办法了吗?我已经找到了几个jīng通爆炸技术的江湖朋友,也带来了一大批**,足够……”

    “关文。”顾倾城回头叫了一声,打断了高翔的喋喋不休。

    门已经开了,顾倾城招呼关文进去,把高翔晾在一边。

    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除魔”,跟金钱宝藏无关。在这种玄学异术的层面上,高翔拥有的肤浅见识根本帮不上忙,跟他说只是白费力气。

    “喂,你们怎么这样啊?一个一个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什么也不跟我说——”

    门关了,把高翔的声音挡在外面。

    屋内没开灯,门窗全都被厚厚的粗布帘子遮住,光线模糊,异常yīn暗。

    “我已经意识到了,龟甲上的文字属于汉传佛教中最古老的‘无形无影不传之秘’,凿刻龟甲的智者想要告诉我们的,并非表面文字叙述的意思。所以,我才刻意遮挡亮光,在暗处揣摩其中的奥秘。在古代的yīn阳理论中,龟甲代表的是‘北方玄武壬癸水之阵’,但对方偏偏把它藏在尼泊尔的夏rì之宫里。尼泊尔在**的南面,属于‘南方朱雀丙丁火之阵’,而藏匿地点又带着一个‘夏’字,说明除魔之战,要有‘火、燃烧、爆炸’等等元素参与。我还看到,龟甲并未凿刻完成,因为留下它的人已经遭到最残忍的腰斩极刑。所以,就算有绝顶的智慧,也不能参透全貌。我在等黑夜降临,相信到了午夜时分,龟甲能够给予咱们更重要的启迪。”宝铃披散着长发,摩挲着龟甲,已经进入了浑然忘我的沉思境界。

    顾倾城的发已经被赤焰尊者剪去,只能垂至两肩。

    她在宝铃对面盘坐,单掌稽首,闭目低语:“宝铃,我确信,留下龟甲的人,是大唐高僧辩机。在夏rì之宫的冥想之室里,我已经认识到这一点。他为玄奘法师连缀、抄录《大唐西域记》,不仅仅是简单的文字加工,而是深谙其中的奥秘,从古怪的取经路线中领悟到,**有法力无边的罗刹魔女存在,凭汉传佛教取经者的微薄之力无法逾越,向西必死无疑,所以才绕行西北。玄奘法师求学于印度,跋涉数年,已经获得了消灭罗刹魔女的方法,而那方法就藏在《大唐西域记》这套著作中。辩机毕竟只是僧人而非江湖术士,没有足够的jǐng惕心,不能保全自己,才会遭到飞来横祸。那是他的命运使然,该宫廷疑案已经湮没于历史之中,无从查考,但我们一定要记住,光明与暗昧是同时存在的,有动力必有阻力,有降魔者、除魔者,就必有护魔者、拜魔者。辩机的死,就是拜魔者所为。”

    “所以说,《大唐西域记》的jīng华,全都在龟甲之上。可叹盛世大唐都城长安那么多终生修行的僧人中,再没有一个能延续辩机的思路,把破译秘密的工作进行下去。汗牛充栋的煌煌经卷,换来的也只是朝代更替,鸡毛鸭血。”宝铃回应。

    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历史中,此类疑案数不胜数。只要是皇帝下诏诛杀的罪犯,再有天大的冤情,也无人敢为之翻案。所以,辩机的“yín僧”之名,已经背负了千年之久。对于旁人来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既然没有利益可得,谁愿理会此案?

    “天可怜见,他在龟甲上凿字,交付给瓦岗寨伏魔师,辗转带到**来,为当年的镇魔之战起到了决定xìng的作用。史学家UU小说只记住了高高在上的有名英雄,却完全忘记了默默地躬耕幕后的无名英雄们。”顾倾城说。

    关文不禁想到了拉萨地底由程大师率领的那些人,年复一年rì复一rì地幽居其中,只为了一个不朽的“伏魔”信念。

    “这个世界上并非没有英雄,而是缺少发现英雄的伯乐。”他感慨万分地说。

    “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在文章《马说》中如此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此中意思,放之四海而皆准。

    “没有人可以要当英雄,只是情势所逼,不得不站出来,拯救万民于水火倒悬之中。关文,其实能够选择的话,我愿意此刻就放下一切,平凡隐退,不做从前名震天下的赏金猎人,也不做今rì万里挑一的除魔者。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古来征战几人回……这一句,真的是道尽了出征者的满腹心事。”顾倾城睁开眼睛,满脸都是苦笑。

    “我倒是喜欢另外的两句诗——‘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天还早,夜还长,我们不如开怀畅饮直到午夜,看古人辩机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宝铃笑起来。

    两个女孩子的xìng情原本是顾倾城豪迈大方、宝铃积弱哀伤,此刻正好倒了个个儿。

    藏地是不缺好酒的,房间的一角,就有曲松坚没来得及搬走的一箱青稞土酒。那种用纯粮食采用藏地土法酿造的美酒,一开盖就透着醇厚质朴的芳香。

    房间里仅有一只水杯,关文倒满一杯,递给顾倾城。

    “为李太白的好诗连干三大口——”顾倾城笑着,果真连喝三口,然后递给宝铃。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宝铃也笑着,连喝三口,杯子传给关文。

    “好诗好酒,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个晚上。”关文没有吟诗,二美当前,他不知自己最后将醉在酒里,还是醉在顾倾城与宝铃的眼波里。

    杯子连续传递着,连屋内的空气也渐渐有了醉意。窗外,暮sè四合,寂静无声,整个世界都仿佛沉沉睡去了一样。

    “还记得一个人吗?”顾倾城微笑。

    “谁?”宝铃问。

    “禄东赞。”顾倾城回答。

    “吐蕃第一智者噶尔东赞?怎么会不记得呢?”宝铃反问。

    禄东赞是**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藏名噶尔东赞,是昔rì吐蕃王松赞干布麾下毫无争议的第一智者。松赞干布的骁勇善战与禄东赞的智谋百出,共同奠定了吐蕃在青藏高原的霸主地位。

    “我知道,他曾奉松赞干布的命令出使泥婆罗,向当时统治泥婆罗的光胄王提出和亲请求,要求对方把最漂亮的公主布里库提送到吐蕃去,嫁给松赞干布。光胄王不允,禄东赞在朝堂之上,三次舌战泥婆罗的文臣武将,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最终降服光胄王,答应和亲……”顾倾城似乎已经醉了,忽然提到了那段久已尘封的吐蕃历史。

    泥婆罗即尼泊尔,布里库提公主即历史上的尺尊公主。

    “史学家们分析,松赞干布之所以要迎娶尺尊公主为妃,是为了加强与泥婆罗的友好关系,巩固吐蕃与印度半岛的宗教联系。其实,谁能知道,正是因为有了禄东赞的慧眼,才有了一王两公主的联手镇魔之战。史学家不过是一群拿着放大镜在史书中寻找蠹虫的老学究罢了,固步自封,因循守旧,研究一辈子,能做的不过是反复抄录,咀嚼别人早就嚼过的东西……”宝铃也醉了,一边说一边挥动衣袖,且歌且舞。

    “没错没错,禄东赞出使东土大唐长安,求文成公主西嫁做吐蕃王松赞干布的妻子,为的也是完成镇魔大业,绝非男欢女爱。那些凌驾于政治与历史之上的伟大情怀,世间何人知晓?从这种意义上说,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尺尊公主、禄东赞也是天下无双的无名英雄。只不过,人们看到了他们的表面功绩,看不到他们为藏地真正做过什么……”顾倾城大笑,不再用杯,抢过关文手中的酒瓶,嘴对嘴狂饮。

    喝酒能够释放压力,这两个美丽无双的女孩子在尼泊尔之行中承受了太大压力,唯有在酒jīng作用下,才能摆脱重压,真正地做回自己。

    三人中,只有关文仍然清醒。

    所以,当那平放在桌上的龟甲骤然放shè出一道犀利白光的时候,他倏地起身,一左一右揽住顾倾城与宝铃的腰,三人一起速退。

第八十五章 断头崖

    关文之前研究过,巴掌大的龟甲上共凿着一百八十多个篆字,笔画均匀,字迹清晰,但他所有的字都不是正确的文字,每个字都像是多个字的组合体,似是而非,无法识别。

    现在,那白光由龟甲内部把文字照亮,文字凭空浮起一尺高,相当有立体感。

    当每一个字都各自旋转时,关文便读懂了其中的意义,翻译过来如下:“玄奘法师取经归来,最大收获是准确勾勒出了罗刹魔女的生存之地,为除魔奠定了基础。《大唐西域记》描绘的沿途风土人情、经文书卷等等,不过是遮人耳目的幌子。一去十年,随行的伏魔者全都尸骨无存,只有法师生还,可知魔女的力量有多强大。魔女由来,无法查考,至少能够追溯到盘古开天辟地、女娲炼石补天之时。昔rì,有女娲、神农、伏羲、炎帝、黄帝、尧王、舜王、禹王等圣贤者,必定有共工、祝融、蚩尤等祸乱者。魔女大概就是彼时吸纳三山五岳之灵光而聚敛成形的,危害至今。禹王九州之水时,为消灭水患,由昆仑开凿河道一直至东海,遂有中华大地之长江、黄河并无数之流。再者,禹王身先士卒,于九州的中心钻透孔洞,直达地球内部,宣泄多余之水。如此,外引内渗,终于将淹没大陆的洪患消灭。九州之孔,就是传说中的地脉。所以,地球上共有九条地脉。九脉中,因地壳变动、人类开采等等影响,九去其八,只剩一条,便是在藏地境内。法师找到的罗刹魔女,正是藏身地脉之内……”

    “地脉”之说,二战时期德国地理学家、生物学家德古曼也多次提及,并极力说服当时邪恶轴心国的探险家们到藏地去寻找那地方。德古曼说,地脉中蕴含着整个地球的能量,一旦能取为己用,必定举世无敌。

    理论上,全球顶尖智者的思维模式殊途同归,相差无几。由此可见,玄奘法师、辩机、德古曼等全都是人类中的jīng英,能够未卜先知,预见未来。

    “要想消灭魔女,必须要引她离开地脉,断绝她的力量来源,犹如筑起堤坝才能竭泽而渔。魔女来自远古,智慧贯通历朝历代,狡诈多谋,寻常计划不足以击败她。唯有藏传佛教中的坛城境界,才能诱她离开老巢,进入坛城。坛城,即是世界之外的世界,蛊惑其心,迷乱其智,使之失去法力的根本。玄奘法师绕行西北碎叶城,再向南至天竺,后踏遍天竺,访问诸寺高僧大德,终于绘出了魔女占据的地底范围。除魔者谨记,如果无法诱她出离地脉,则劳而无功,徒增伤亡。地脉无比广大,尽头分支,不知有几千几万处,就算穷尽人类力量,也不可能深入地底诛杀魔女……”

    光芒维持了约十几分钟,突然消失,屋内重归黑暗。

    “他曾来过。”顾倾城低叫。

    屋内充满了佛门檀香味道,全都是从龟甲上散发出来的。

    “辩机是唯一能传承玄奘法师衣钵的人,但世事无常,越是聪明绝顶的,越会英年早逝。按照玄奘法师年龄、辩机生平经历、《大唐西域记》的成书年代、一王两公主的镇魔时间来计算,其中次序,先后颠倒,这就是历来最令史学家们费解的事。但是,稍加思索就会明白,像玄奘法师那样聪慧的人,当然知道‘除魔’是十万火急的事,不会等回到长安后再着手进行,必定会委派合适的人携带机密情报送达吐蕃王松赞干布手中。史学家与好事者单单根据时间不相吻合而否定一切,正是刻舟求剑、不知变通的结果。”顾倾城的眼睛在暗夜里灼灼放光,充满了智慧与淡定。

    “存在即合理,这句话放之古今而皆准。”关文点头赞同。

    不管史官如何书写历史,所有东西已经实实在在地存在,聪明人相信现实,面对现实,而不是拘泥于纸上文字。

    “我已经洞悉了钥匙的含义,天亮之后,就能向尼sèrì山进发了。这一次,必将打开黑洞,进入除魔之地。”宝铃也充满信心。

    陡地,龟甲中心发出“嘎巴”一声异响,瞬间四分五裂,化为数百碎片。

    宝铃幽幽叹息:“藏传佛教中‘伏藏’的至高境界永远都是外人无法理解的,这龟甲就是辩机留下的‘圣物藏’,包裹在尺尊公主留下的‘圣物藏’白铜柱中。即使是在重重包裹之中,尺尊公主仍不放心,用自身灵魂施加了至高封印,只有真正的有缘人才能解开。对于他们来说,我就是掘藏的‘得登巴’。”

    顾倾城微笑着回应:“我又何尝不是‘得登巴’?风鹤、天鹫大师等等每一个与此事有关的,都是‘得登巴’。正是因为有‘得登巴’的存在,这世界的公平正义才能像太阳光辉一样明亮闪耀。”

    回忆天鹫大师、树大师、才旦达杰、桑彻大师等人对自己的屡次教诲,关文心底有着无尽的惶恐,因为他是几个人中唯一能画出完美坛城的人。坛城,是对付魔女的终极武器,那么这重担毫无疑问已经压在他肩上。

    这片由唐朝流传下来的龟甲是价值连城的古代文物,如果寻宝者亲眼目睹它的崩碎,必定会心痛万分,但在三个人看来,龟甲完整地传达了高僧辩机的智慧言论,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存在与否,没有什么不同。

    黎明来得极快,三个人立刻行动起来,带着高翔赶去通知小霍。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小霍已经完全康复,jīng神抖擞,毫无病态。

    “钥匙的四个凸起处与断头崖对面的四座山峰一一对应,钥匙上镶嵌的红宝石对应的位置有两口隐泉,只要将地面凿开,让泉水喷涌,黑洞内的门户机关内部压力卸去,通道就能打开。”宝铃简洁地介绍情况,并安排小霍的人准备凿挖工具。

    一些人乘车赶奔断头崖,一切准备工作,都在默默无语中进行,毫无人声喧哗。

    在古代机关设计中,经常出现利用水压力、连通器、虹吸等等物理法则设置成的门户。暴力破解费时费力不说,有时候还会损伤开门的中枢系统,造成玉石俱焚、两败俱伤的可怕后果。

    现在,所有人相信小霍,而不相信高翔,毕竟前者与关文等人曾在尼泊尔一起浴血奋战过,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关系。

    路上,关文问过小霍:“向我逼供的是两人,我能听出唐绝的声音,但不知道另外一个人谁、这样的内jiān不查出来,必定是无穷后患。”

    小霍拿出手机,向关文展示了二十几个人的凄惨死状:“这些就是与唐绝共同反叛的人,我已经将他们全部干掉,相信你说的那个人也在其中。在藏地,我不如你,但在尼泊尔,我有一大票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个个都肯为我抛头颅,洒热血。这次,我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关文微微怅然,深以为这个结局为尼泊尔之行蒙上了一层yīn影。

    一行人上了断头崖,宝铃握着那枚白铜钥匙,展示给众人看,然后指着断头崖对面。那边的山峰形状跟四个凸起的钥匙尖相当吻合,相对于是一枚被无限放大的横卧的钥匙。”

    宝铃说:“那片山峰,被当地人称为‘泥婆罗公主峰’,我第三次到尼sèrì山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山峰与钥匙形状一致。如今终于明白,钥匙尖是山峰,玛瑙石即封印之泉的位置。”

    小霍取出一张尼sèrì山军事地图,向右面指了指,“由那边下去,翻过两条干涸的河沟,就能登上对面的山梁。那边全都是寸草不生的野山,寻找并凿穿隐泉,至少需要两到三个小时。”

    他打开车门,取出望远镜,分发到每个人手上。

    关文看到,镜头中出现的,全都是灰褐sè的山石,根本看不见人烟,甚至连采药人留下的小石板窝棚也没有,只是灰漠漠、光秃秃的一大片。

    “出发。”小霍接过钥匙,带着所有人下了断头崖,沿着残缺不全的小径一路向下,直奔对面山梁。

    关文久久地沉默,在脑中回忆着第一次进入黑洞的情况。

    他曾从黑洞洞壁上得到启示,感觉自己身在一个无比阔大的坛城之中,山川河流、草木土石全都是坛城作者UU小说虚构出来的。坛城即是世界,世界亦是坛城。他目前要做的,就是绘出生命中最壮阔、最完美无缺的坛城,使之称为罗刹魔女的灭亡之地。

    “我能做到。”他连做了十几个深呼吸,让自己的心保持宁静淡定的状态。之前,他在作画时,总是以这种方式强迫自己抛开外界干扰,进入一种类似于“禅定”的境界。

    “没事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顾倾城握着他的右手,温柔而坚定地说。

    “没错。”宝铃握住了他的左手。

    “这是最后一击,我们准备了那么久,必须成功。”他回答。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顾倾城问。

    宝铃伸出左手,握住顾倾城的右手,三个人连成了一个圈。

    实际上,小霍的人已经准备了足够多的烈xìng**,只要黑洞打开,他们将会一路走一路布置炸点,只等时机成熟便连环引爆,将地底的一切炸成碎片,哪怕因此而将尼sèrì山彻底毁灭也在所不惜。

    小霍是个聪明人,能够从顾倾城的叙述中举一反三,做好完全准备。有这样的帮手,他关文等三人真的应该感到庆幸。

    “无论发生什么,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全身而退,好好活下去。”关文摇动着两个女孩子的手,深沉而感伤地说。

    顾倾城与宝铃貌美如花,青chūn无瑕,只要度过此劫,一定会有美好未来。他愿意以自己的粉身碎骨,换来两人的平安无事。

    两个女孩子一起感叹:‘我们心中所想的,又岂不是这样?”

    大战前夕,每个人都尽情地袒露心事,再不说,也许一战之后就没有机会诉说了。

    不被知道的爱是种莫大的浪费,他爱她们,她们爱他,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至于小霍、高翔等人,只是她们生命中的匆匆过客,犹如暗夜里的河上无端翻起的浪花,不理会,不记挂,不想念。

第八十六章 直入黑洞

    卫星电话中传来小霍的声音:“顾姐,已经找到钥匙上的红玛瑙代表的位置,掘开表层的草根和碎石后,发现了一个八角形井口,直径约三米,已经被泥土和石块填塞。井沿宽约一尺,上面刻着藏语的封印文字,粗略解读,内容大致为——‘全力除魔,舍生取义;隐泉之力,永闭魔眼’。现在,兄弟们已经开始掘井,请放心。”

    三人举起望远镜,镜头内的小霍正向这边大力地挥着手。小霍旁边,一群人挥舞着铁锨和十字镐奋力挖掘。奇怪的是,高翔并没有参与其中,而是抱着胳膊,绕着人群打转。

    掘井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小霍陆续打电话来报告,石缝中灌注着一种米浆和锯末的混合物,粘接牢固,镐尖都伸不进去。三个小时过去,只下挖了一米多深。

    “埋**,微量爆破,注意不要破坏了井壁。”顾倾城在电话中下令。

    小霍气喘吁吁地回答:“井是直接开凿于山体之上的,想破坏也破坏不了。眼下这样,只能爆破掘进了。”

    接下来,对面山梁上不断响起短促的爆炸声,阵阵青烟飘散在尼sèrì山的山谷中。

    “真不知道,黑洞之内是什么样的景象,我只希望我们还来得及做一些事,而不是面对混乱残破的败局。”顾倾城焦灼地来回踱步,不时地透过望远镜远眺对面。

    夜长梦多,时间一长,势必引起别人的注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怕乱,只要有坛城,就能消灭一切乱象,因为坛城就是所谓‘治’的象征,站在‘乱’的对立面上。进程不顺、计划有变、环境恶劣等等,这些都是‘乱’,而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建立一个坛城来变‘乱’为‘治"’——是不是呢关文?”因为有关文的存在,宝铃仍然一直保持淡定。

    “对。”关文笑答。

    关于坛城,可以如此解释:一个坛城可以表示几乎所有真实的或意念中的事物,人体、寺庙、王宫、城市、大陆、念头、幻景甚至某一个政权结构都是坛城,都可以用坛城的艺术形式表达出来。

    魔女以无限幻象蛊惑人心,扰乱藏地人民的正常生活,是“乱”的起源。他们冒死进入黑洞,为的就是结束乱局,让藏地重回魔女出现前的清明年代。

    关文并非正式的藏传佛教门徒,但他此刻对于教义、教旨的认知程度不次于那些修行数十年的高僧大德。更何况,教法修行看的是各人的悟xìng,而不是打坐诵经年限的长短。

    他知道,在藏传佛教中,世界上每一个事物都是根据一个坛城形象的原始结构塑造成,但这种结构是人的肉眼所不能见的,而是真实地存在于虚空之中。举个例子说,**就是一个坛城形象,以拉萨为中心,雪山环绕四周;拉萨也是一个坛城,以大昭寺为中心,各种寺庙、民居环绕簇拥着;大昭寺也是一个坛城,以主祭坛为中心,被其余殿堂拱卫着。推而广之,天下万事万物莫不是坛城。故此,坛城是藏传佛教修炼者不可少的工具,它蕴涵着宇宙世界的所有根本原理。

    这种玄之又玄的道理,与汉传佛教中“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既然魔女打破了既有的藏地坛城,那么他必须用手中的笔重构坛城,弥补被破坏的世界。

    顾倾城回头看着关文,不安地弹着指甲:“我总有一种像是要出大事的忐忑感觉,很久没有青龙会的消息,那群对尼sèrì山虎视眈眈的妖孽应该不会就此罢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

    正说着,对面山梁上发出一阵欢呼呐喊声,一道白花花的水柱冲天而起,升上十几米高,向四面洒落下来。

    电话中,小霍兴奋地叫着:“顾姐,井已经打通,真不敢相信,水中竟然喷出许多黄金首饰……”

    关文忽然明白了,昔rì战乱来临前,扎什伦布寺的僧侣们将宝藏投进了那口井,然后再用巨石填塞。这是一举两得的办法,既深埋宝藏,以待他rì复兴本寺,又堵塞了泉眼,使得泉水的压力被压制积攒,改变方向,变成了黑洞门户的封闭力量。

    现代人以为,此类物理知识在古代是不存在的,以古代人的技术水平无法实现,但很显然,考古学家们都错了。

    “走吧。”关文奔向崖边,第一个拽着绳索滑下去。

    他们刚刚到达黑洞外面,便觉得寒气袭人,浑身汗毛都直竖起来。

    关文没有冒进,而是揿亮强力电筒向里面照着。洞内原先的地面已经不见了,露出一道两米宽的石阶,黑黝黝的一直向下延伸。

    小霍和高翔带人赶回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莫名的兴奋。

    “走吧,大家提高jǐng惕,我在前面。”小霍带头,一行人慢慢地踏着阶梯向下。

    发现宝藏那件事并未让小霍失态,他甚至没再提关于宝藏的一个字,只是一手握枪,一手举着电筒,稳稳地一步步向前。

    台阶和洞壁湿漉漉的,似乎刚刚被水冲刷过。这也能印证,黑洞的门户是被水的压力抵住,泉眼一开,压力从彼端宣泄出去,黑洞就门户大开了。

    下行约三百级台阶后,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如同一座巨大的露天斗兽场,他们所站的位置,就是斗兽场最高处的入口。由这里向下看,斗兽场的最低端泛着粼粼的水光,而四面那些两米高、两米宽的巨大台阶,从内部向外散发着幽幽的白光。

    “这地方真是古怪——顾姐,怎么办?”小霍问。

    “下去,到台阶尽头再说。”顾倾城小声回答。

    其实,不仅仅是石阶,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散发着白光,如同内部安装着低瓦数的磨砂灯泡一般。当然,以关文的经验可以判断出,那是一种发光苔藓制造出的奇妙景象。

    再下行两百多级台阶,他们就站在了一个直径超过一百米的水池边。池中的水很清,水底有粗大的灰sè水草缓慢摇曳着。

    正前方,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鹅卵石小径笔直地通往水池中心。水池中心有一个圆形平台,平台正中斜卧着一个身着绛红sè僧袍的老人。

    “大家小心,不要单独行动。”小霍举手下令。

    有两人走近池塘,一边撩动池水,一边回头笑着:“水很干净,水质应该跟我们凿穿的那地方相同,谁渴了就赶紧来喝两口——”

    顾倾城突然大喝:“快回来,不要碰那些水……不,是水草!”

    她的提醒来得太晚了,因为有两条肥壮的水草突然破空跃起,一条啮中了一人的手臂,一条直接咬住了一人的头颅,瞬间将两人拖入水中。

    “退后,退后!”小霍大叫。

    两人没有丝毫挣扎,露在外面的皮肤在入水的刹那就变成了墨一样浓重的黑sè,一落水,便有更多水草缠绕过来,把两具尸体紧紧卷住。仅有两分钟功夫,他们就消失在水中,连衣服都融化干净。

    水面恢复了平静,如他们刚刚抵达池塘边时一模一样。

    “那不过是一种食人的水草,大家不要怕,马上分为两队,把我早先交给你们的药物沿着池塘边缘撒下去。”小霍冷静地吩咐,双手一挥,他的人即刻绕着池塘展开行动,将一种彩sè的粉末撒入池塘。

    在这个过程中,虽然诸人相当小心,但还是有一个人因为稍稍靠近池边,被水草拖入水中丧命。

    药物抛撒完毕后,小霍看着腕表,沉默地咬着唇静候。很快,池塘里的水草疯狂地摇动起来,如一大群舞动的长蛇,最高的竟然探出水面以上十几米。又过了一阵,水草无力地倒下,漂浮在水面上,原先那种富有生命力的灰黑sè变成了枯黄sè。

    “好了,我们谁先过去?”小霍向关文问。

    “我。”关文义无反顾,第一个踏上小径。

    “谢谢你这么相信我。”小霍跟上来,又回头告诉所有人,“大家都等在这里,危险解除后,我会发信号。”

    这一次,高翔站了出来:“我也是男人,大家一起去。”

    于是,三人一起,沿着那小径直达池塘中心。

    那个平台的直径超过二十米,地面光滑,如同一块巨大的灰sè水晶体。

    关文走向那老僧,在对方跟前蹲下,看着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在从前的幻觉中,他见过这张脸,只是从未有过更深的交谈与了解。

    老僧抬起头,两人默默地彼此审视着,用眼神交流思想。

    “你终于来了。”

    “对,我听到了你的召唤赶来。很抱歉,我们经过了太多曲折探索,来得太晚了。”

    “不,不晚,只要罗刹魔女还没突破结界禁锢,就永远都不算晚。”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那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至于我,是不折不扣的失败者,只能延续前辈智者们设置的水晶伏魔阵镇守她,却不能从最根本上消灭她。我是个不合格的除魔者,没有脸面去见魂升天国的前辈们。”

    “前辈,你太过谦了。如果没有你,魔女早就飞腾天际,祸乱藏地。**历史上没有你的名字,但万千伏魔师的心里,永远都会记住‘多格嘉措’大师的名字。”

    “忘了那名字吧,当我决定率领七十智者进入这里时,我们就已经没有个人的名字,只有同一个名字,就是‘藏地七十智者’。唯有七十人联手释放‘意念神龙伏魔手’,才能把已经从地脉中逃逸出来的罗刹魔女打出原形,并第二次将其封印于地脉之内。他们都死了,形神俱灭,烟消云散。如今只剩我在这里,执着地等待着传承者到来,看那里——”

第八十七章 镇魔之地

    在老僧的眼神示意下,关文向地底望去。

    水晶平台原本是灰sè的,但当关文专注地凝视一点的时候,那平台下面渐渐地亮起来。他看到,水晶体是深不可测的,视界边缘,不见尽头。在无尽的虚空中,飘浮着一团黑sè的云絮。

    那云絮并非静止不动,但关文注意到它时,它就突然上升,飞速抵达平台之下。

    关文看清了,那原来是裹在黑sè衣裙里的一个妖娆女子,正向着他露出娇媚可人的甜甜笑容。她的发极长,黑如浓墨,与裙裾一起在半空中缭绕舞动。

    “带我出去,带我离开这里,带我走,求求你好吗?带我走……”她的大眼睛忽闪着,会说话一样,没张口,关文便听到了那柔腻到骨子里的哀求声,“好人,带我走,我只想好好地活下去,给你当牛做马,永永远远服侍你,只听你一个人的吩咐,只做你的女人……带我走,我就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

    “你是谁?”关文心底一阵迷糊,忍不住以眼神发问。他从未见过如此妖媚的女子,情不自禁地被她迷惑。

    “我不知道,我一从噩梦里醒来,就一个人被囚禁在这里。这里又冷又黑,找不到一个人陪我说话。好人,我知道你的心肠是最好的,带我走好吗?求求你——”那女子努力地向关文靠近,仰着脸,谦卑地、专注地、无依地凝视着她。

    关文的心被刺痛了,眼神迷离,恍惚间那女子竟然变成了宝铃的模样。

    “带我走,好人,你是我的英雄……”依稀是宝铃的声音。

    “救我,关文,救我……”转眼间,那声音又转换为顾倾城的。

    关文一下子醒了,因为宝铃与顾倾城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他绝不相信两人会一同被囚禁在地底,由一个身体内发出两种声音。究其实,是顾倾城的形象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仿佛一把带着辟邪神力的剑,一想到她,他的心就镇定下来,击退了邪魔外道的蛊惑。

    “你只是你,不可能是倾城。”他用眼神“说”。

    “好人,我知道自己无比卑微,只求跟在你身边,只求离开这里。我的心好痛,只求你能抱抱我,给我一点点温暖……”那女子的眼神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忽然拉扯胸口的衣带,露出雪白的胸膛。

    “你只是你,人魔不能两立,收起这一套吧。”关文说。

    他是男人,xìng格中不可避免地有着男人的弱点,所以才会中了对方的蛊惑,险些误入歧途。只是,他的心已经被顾倾城与宝铃占据,没有多余的空间容纳第三个女子,所以才有惊无险地破解了罗刹魔女的第一次攻击。

    “真的不帮我吗?好人,你真的就这么狠心吗?”女子向后退出十几米,陡然前冲,双臂举起,十指上半尺长的指甲凌厉突兀地张开。那种模样,恨不得瞬间穿透壁障,将关文撕成碎片。

    那张美丽妖娆的脸也变了,忽然化为青面獠牙的鬼面,向着关文桀桀怪笑着。

    “不帮我,不帮我,等我劫难期满,一冲出去,就毫不留情地屠杀所有人,所有生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鬼面魔女怪笑着,在空中左冲右突,始终碰壁,终至头破血流,丑恶之极。

    当魔女在半空中翻身时,关文蓦地发现,她的背上伏着一个穿着绛sè僧袍的人,身体枯瘦如一具骷髅,双手扼住魔女的喉咙,双腿盘绕着魔女的两肋,一动不动,半死半生。

    “现在帮我,我可以饶你不死,把全天下的宝藏送给你,让你过最富有最快乐的rì子;不帮我,等我杀出去,第一个就把你攫住,用所有酷刑折磨你,直到你觉得身不如死,恨不得来世做只小虫也再不愿托生为人……”魔女往来冲突,却既不能突破水晶壁障,又挣脱不了那僧人的束缚,陡地下潜,消失在无穷远处。

    “魔女背上的是谁?”关文忽然觉得满心悲凉,因为他已经看清了,那分明就是多格嘉措,与斜卧眼前的是同一个人。

    “是我。”老僧眼中充满了辛酸苦涩的笑意。

    他慢慢地坐起来,整了整僧袍,盘膝打坐。

    小霍、高翔原来在关文身后,此刻几乎同时跳起来,张口大叫:“好险,好险!”

    “我看到了魔女,邪恶丑陋之极,在地底疯狂地冲撞,只差一点就突破水晶壁垒闯出来了。这么说,我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小霍严肃冷峻地说。

    “我起先看到一个妖娆无比的女人,瞬间又变成了魔鬼,可怕之极,可怕之极……”高翔心有余悸地补充。

    “魔由心生,你们看到什么,都是魔女的灵力投shè到你们的心灵之镜上形成的幻象。那边的年轻人,你的定力堪称一流,连魔女都诱惑不了你。不错,不错。”老僧望定了小霍,面露嘉许之sè。

    小霍的表情却更加沉重:“前辈,我们该如何除魔?请明示。”

    老僧轻轻地一笑:“我真的帮不了你们……其实我已经——”

    关文深吸了一口气,代他说下去:“其实藏地七十智者联合放出的‘意念神龙伏魔手’是用七十人的生命炼成的。当你们把魔女击落地脉的同时,全部死去,与魔女同归于尽。那些人的身体与灵魂如沙般流逝,只有你的灵魂存续下来。是不是?”

    这是唯一的解释,因为真正的多格嘉措已经与魔女同时被封印于水晶平台之下。

    老僧点头:“正是这样,唯一需要说明的是,‘意念神龙伏魔手’本来就是一种凭借思想传递力量的秘术。我们七十个人,运用藏传佛教中的‘天心通’做到心灵相通,心力合一;用‘天眼通’令魔女无法遁逃,把她逼回地脉;用‘天耳通’聆听魔女的呼吸声,确定她的藏身地,之后全力出击,形成通天彻地的水晶壁垒,阻塞地脉,将她封印。我之所以灵魂不死,是因为我体内有着七十智者的力量,才能承担起最终的‘除魔’重担,与魔女同呼吸、共生死,直到力量耗尽的最后一刻。”

    他的存在,非生非死,生不如死,只是以一种半灵魂半幻象的方式存在着。

    “我要大杀天下……我要杀尽天下生灵……放我出来者获得永生……”魔女的声音从水晶平台下传来,四面的池水被她的咒骂声所激,腾起数丈高的巨浪,已经被小霍毒杀的水草飞舞于半空中,如罗刹魔女的灰sè衣缕。

    这样的情形,正是《天方夜谭》所载《渔夫与魔鬼》一文的现实版,魔女用尽了诱惑手段而无法奏效,便原形毕露,现出本来面目。

    “我会画出最大的坛城,将魔女引入其中,然后点燃**,令她粉身碎骨——这就是无数为除魔而死的先辈们教导我的终极智慧。大师,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构建出史上最大的迷宫式坛城,作为罗刹魔女的葬身之所。等我发出号令,你就解除‘意念神龙伏魔手’的封印,任由魔女破关而出。”关文平静而沉稳地说。

    非常时期,总有非常人物放出非比寻常的胜负手,才能力挽狂澜,左右战局。

    关文相信,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也许昔rì由济南西行之初,他从未想过要成为“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大英雄,命运使然,时势使然,他被推到这个位置上,毅然接过重担,绝不推脱。

    “可以吗?”老僧问。

    关文点点头,没说一个字。

    老僧摇头:“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事关藏地安危,我必须对当年的七十智者负责。年轻人,我翻阅过与吐蕃王松赞干布相关的最古老典籍,他用的,正是你这样的方法,以拉萨为核心,以**四面山峰为脉络,以藏地五大神湖为坛城之阵眼,构建了一个里外、正反、上下共一百余层、三百多棱面的坛城。为此,他的脑力几乎消耗干净,折寿十五年。可是,再大的坛城也困不住魔女,她的身体能够迎风见长,上抵到青天,下探至深渊,将吐蕃王画出的坛城撑得四分五裂,幸亏有文成公主掷出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佛像,尺尊公主掷出释迦牟尼八岁等身佛像,才镇住魔女,将其封印于地脉内。你再提以坛城除魔的计划,只怕不能如愿。”

    关文思索了几秒钟,才郑重其事地回答:“前辈,我会竭尽全力去做。”

    小霍在旁边插嘴:“前辈,从黑洞入口到这里,我们布置了超过四千个爆炸点。如果关文除魔失败,我们马上引爆**,把这里变成一座死亡坟墓,所有人跟魔女同归于尽。”

    只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才会说出这种无畏无惧、豪气干云的话。因此,关文对小霍的信任更深了一层。

    “没有把握?”老僧又问。

    关文慎之又慎地回答:“的确没有把握,但前辈的‘意念神龙伏魔手’封印已经支持不了太久了。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冒险放出胜负手。”

    仿佛为了佐证关文的话,魔女从遥远的黑暗之中,如高速导弹一般飞来,猛烈撞击水晶壁障。平台、池塘甚至包括外层那斗兽场一般的空间,都产生了轰然震动,令众人发出一阵骇然惊呼。随着这一撞,伏在魔女背上的僧人被震得撒手弹出。

    “啊,不好了!”高翔惊呼出声。

    壁障下,僧人向幽暗处跌下去,扎手扎脚,似乎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我尽力了。”老僧黯然长叹。

    关文眼睁睁地看着魔女一个俯冲,便把那僧人的身体捞在手中,返身杀回来,一边飞行,一边怒吼,将那身体撕成了十几片,更把一只手臂塞进嘴里胡乱嚼着。

    整个过程中,那具身体里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因为在长达数百年的禁锢过程中,僧人全身的体力与jīng力全都供给双臂,整个人都已经完全耗干了。

    “大家准备,我们必须马上开始了。”关文后退,从袖子里掏出一支上等的狐毫细笔。

    “对不起大家,我尽力了,这是我最终的末rì。我必须离去了,我和七十智者的灵魂一起……进入永远的虚空世界……不留痕迹,只有你们能证明我……曾经来过,曾经是伏魔师中的一员……曾经辉煌过,为了藏地人民与罗刹魔女决一死战……”

    啪的一声,老僧的身体炸裂开来,化为几百碎片。碎片如品质最好的白磷一般,落地即燃,变成几百股细碎的白烟。这烟雾就是老僧以及七十智者最后的灵魂形态,雾散,伏魔者多格嘉措便永远消失了。

第八十八章 最犀利的敌人现身

    30清明上河,血绘坛城,天龙八部,斩影伏魔

    “坛城怎样布置?”危急中,小霍攥着关文的左腕低声喝问。

    “以平台为中心,以池塘为界限,上接穹庐,下至平台无限深处——”关文急促地回答。

    小霍咬了咬牙,再次低叫:“池塘水深,你不能作画,到我背上来,到我背上来!”他振臂一挥,把关文拽得凌空飞起,落在自己后背上。

    “拼了!”小霍大叫一声,俯身前冲,落在水面上,鞋子沉入水中半寸,随即借力跃起。他的武功的确厉害,背负着关文这样一个七十公斤左右的成年人,仍然能够施展“水上漂”的轻功,在池塘水面上来去自如。

    “好,拼就拼了!”关文也大叫,猛地咬破中指,鼻尖蘸着自己的鲜血,在水面上淋淋漓漓画下了第一笔。

    “大泼墨,小留白——”画了第二笔之后,他连续咬破拇指、食指、无名指、小指,左臂一挥,鲜血飞溅在水面上,迅速晕染开去。

    “向左十五步,快笔写意;左前二十步,慢笔勾勒……”关文不断地出声指挥,小霍立刻按照他的吩咐移动位置,十几个起落之后,池塘水面之上已经布满了鲜红的血迹。不过,关文左臂上五指尖、腕脉、肘关节内脉都已经被他咬破,每一笔都是蘸着自身的鲜血画下的。

    这,正是树大师、才旦达杰等人传授给他的“骷髅唐卡”的真正要义——“藏地唐卡不是汉地的年画,更不是西方油画,而是一种诚之又诚、专之又专、纯之又纯、敬之又敬的礼赞艺术。

    绘制唐卡的人,必须内心具有虔诚无比的礼佛之心,画下的每一笔,都充满着对佛尊的敬畏,不敢有丝毫分心,更不敢轻慢亵渎。正如藏民不远千里磕着等身长头赴寺庙朝圣那样,由身体到jīng神,全都向佛尊敞开,全都向佛尊敬献,任由佛尊敛去——唯有如此,才能达到唐卡“我即是唐卡,唐卡即是我,以身心作画,感天动地”的至高境界。

    当左臂的伤口中再没有血液流出后,关文将笔交到左手,毫不犹豫地咬破右手腕脉,任由血液喷涌着,二次作画,心无旁骛。

    小霍再度起伏飞跃二百多次后,关文趴在他的肩上有气无力地叫着:“成了……结束了……”

    两人退回到池塘外,踉跄跌倒,累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水面上浮现出一幅殷红的图画,既有亭台楼阁,又有山水树木,更有不同服饰、不同动作的行人,构成了一个极其繁华的古代都市。

    “大家不要动,坛城的力量一定能囚禁魔女……使她无处遁逃……”关文勉强支撑着,让顾倾城和宝铃将自己扶起来。

    小霍恢复得极快,几分钟后便翻身跃起,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平台中心。

    “谢谢你小霍……真不敢相信,没有你,我怎么能在水面上画出这幅《清明上河图》的骷髅唐卡……好兄弟,谢谢……”关文向小霍伸出手来。

    “不用谢。”小霍微笑起来,“好一幅《清明上河图》啊,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真正的骷髅唐卡艺术。关文,我虽然不懂唐卡,但刚刚背负着你,完全能够感觉到,你是在用生命作画。那一刻,我真的应该向你顶礼膜拜。”

    他没有去握关文的手,双膝跪倒,忽然哈哈大笑,越笑越疯狂,最后以至于双手捶地,浑身颤抖,如同魔怔了一般。

    “小霍,快起来!”顾倾城在旁边大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喜欢这幅唐卡,我喜欢《清明上河图》……关文你的确厉害,把北宋张择端的五米长绝世长卷转换为圆形布局的唐卡……除了你,再没有一个画家能进行这种惊天动地、震古烁今的创意,你厉害,你太厉害了……”小霍捶地五次之后,仍然止不住狂笑,翻身打滚十几次,双拳不住地捶打胸膛,把所有人吓得连连后退。

    《清明上河图》是北宋画家张择端的传世jīng品,采用散点透视构图法,在五米多长的画卷里,共画了五百五十多个各sè人物,牛、马、骡、驴等牲畜五、六十匹,车、轿二十多辆,大小船只二十多艘,房屋、桥梁、城楼等各有特sè,生动记录了中国十二世纪北宋都城汴梁人民的生活面貌。

    关文不想重蹈吐蕃王松赞干布的覆辙,必须为魔女构建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使她心荡神驰,不辨东西,才能有机可乘。

    “小霍,你怎么样?”他问。

    “我只想说,谢谢你。”小霍停止大笑,缓缓抬头,突然十指急弹。

    哧哧哧三声,关文、顾倾城、宝铃胸口一痛,各中了一枚四寸长的红sè袖箭。

    “谢谢你画的坛城,接下来的事,交给我进行就好了。我说过,我一定要拥有罗刹魔女的力量,成为一切的主宰。还记得吗?我所说的‘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秘术——”小霍站起身,走近关文,捏着他的下巴,极其认真、极其严肃地说,“我一直相信,咱们可以好好合作的,但合作的成果,只能由我一个人攫取,容不得第二个人分享。你,就是我的棋子。无论多重要的棋子,等到棋局结束,都会被扫到棋盘下面去。现在,就是棋局结束的时候了。”

    “你是,你是……”身痛加上心痛,关文脸sè大变。

    “我是唐绝。”小霍坦然微笑。

    “你——”顾倾城怒喝一声,但随即被宝铃拉住。这种情况下,莽撞行事,只会死得更快。

    关文惨笑:“你骗了所有人。”

    起初,他只是因为相信顾倾城连带着相信小霍,尼泊尔之行后,他开始彻底相信这个有勇有谋的年轻人。可是,万没想到,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是蜀中唐门八虎神将里最犀利的敌人唐绝。

    “没错,卡勒只是个替死鬼,我安排他怎样做他就怎样做。夏rì之宫的蛇窟、控制宝铃小姐的移魂术等等,都是我安排的。同样,也只有唐门毒药,才能瞬间搞定这池塘中水草一般的‘双头水鬼蛇’。关文,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为什么坚定不移地帮你们开凿隐泉、打开黑洞门户,再背负着你绘制这幅《清明上河图》坛城了?因为我帮你做的,正是我要你帮我做的——只有你,才能画出坛城,释放魔女,任何人无可替代。正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我在尼泊尔才不能过早地要你们的命,否则,你们早就该在‘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的秘术中暴死他乡了。”唐绝优雅地解释着一切,仿佛一个掌控一切的导演,正在向所有演员们描述剧情。

    他的唐门中人,豢养毒蛇是与生俱来的绝技,所以再多毒蛇反噬,也只会被他毒死。夏rì之宫舍命救人一幕,本来就是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

    “我真是瞎了眼,竟然引狼入室,把你这样的人当兄弟。”顾倾城仰天长叹。

    之前,正是她打电话召来唐绝,才导致今rì之惨败。

    “不是兄弟,应该是姐妹。”唐绝笑弯了腰,双手伸到耳后去,慢慢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美艳动人的女子的脸。接着,她用小指在眼角轻轻一挑,掀掉了两片超薄的眼膜,眼神瞬间变得妩媚妖娆,勾魂夺魄。

    “我是女人,所以永远不会真正爱上你,更不会被魔女吸引。同理,正是因为我是女人,才有能力掌控她,与她的魔力融为一体。江湖上的人永远都不知道‘唐绝’这个名字的含义,只有将任何事都做到极致的人,才配称一个‘绝’字。而我这一次——”她环视着现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接下去,“我、要、成、魔。”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同来的那些男人目瞪口呆,迷迷糊糊,竟然全都被她的美sè所吸引。

    轰的一声,水晶平台炸裂开来,一个黑sè的影子冲天而起,直达这斗兽场的最高穹顶,盘旋三周之后,瞬间下落,浮在距离水面半米的虚空中。浑身的漆黑衣带并不下垂,而是如长短不一的黑蛇,飘浮舞动,没有片刻的安静驯服。

    那就是祸乱藏地千年的罗刹魔女真身,外表看,她只是一个瘦削的普通女子,面sè惨白,毫无血sè,眼珠深凹,目光妖媚。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样的世界,为什么跟我想象的不一样?谁能告诉我——”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一名唐绝的手下受不了吸引,情不自禁地向池塘走去。

    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那壮硕的年轻人张开双臂,一步步走到池塘边。池塘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把他的去路阻住。倏地,一只嶙峋鬼手由魔女那边带着电光飞shè过来,攫住那年轻人的脖子,一把将他拉进去。

    年轻人的身高接近一米八零,体重至少在九十公斤以上,但鬼手忽来忽去,毫不费力地便将他捉去。

    “这是什么样的世界?谁能告诉我……”魔女的嘴贴近年轻人的脖颈,一口咬下去,贪婪地吸血,直到将他皮下的一切全都吸干,变为一张轻飘飘的人皮。

    “啊……这是什么样的世界?”魔女挥手,把那人皮抛开,嘴角残存的鲜血,一滴滴落下。

第八十九章 青龙会,金蝉子

    “唐绝,你控制不了她,别做梦了。江湖倾轧只是人类之间的战斗,如果今rì不能除魔,人类就要大祸临头了。你千万别打错了算盘,酿成塌天大祸!”关文对唐绝仍然抱有幻想,希望她能迷途知返。

    “我当然能——当我成功地领悟‘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秘术之后,我已经半人半魔、半凡半仙。每个习武之人都知道,服食千年灵芝、人形首乌之后,能够瞬间增加数百年的功力。现在在我眼中,罗刹魔女就是一只人形首乌,拥有无法估计的超级能量。我吃了她,就能拥有无限复制世界、星球、宇宙、超宇宙的力量,我就是时间空间的唯一掌控者,永恒无敌,永存不灭——”

    一把快刀从背后平斩而来,唐绝的人头凌空飞起三米高,嘴里兀自在说:“成为造物之神,成为……”

    人头跌落时,高翔飞起一脚,如同球员shè门一般,将那颗血淋淋的头颅踢向池塘。

    鬼手又现,攫住人头,送到魔女身边。

    一刀将唐绝斩首的就是高翔,他微微皱着眉,盯着失去人头的那具尸体,只说了三个字:“我也想。”

    “高翔,你说什么?”宝铃距离高翔最近,不明白那三个字的意思,忍不住问。

    高翔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摆摆手:“大家不要误会,我杀唐绝,绝对不是为了救你们。其实,我就是来自青龙会的金蝉子,也是这场除魔大戏中唯一的主角。是我,阻拦唐绝在夏rì之宫中干掉你们,因为他所吹嘘的‘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秘术,根本不能完全攫取关文脑中的记忆灵根。换句话说,在一切波诡云谲的变化中,只有关文是不可替代的。这一点,我从挑唆天鹫大师率五国十二寺的智者问难于扎什伦布寺之前就知道了。所以,我忍耐、跟随、伺机而动,终于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他踢开唐绝的尸体,走向宝铃,轻轻喟叹着,仿佛有些惋惜:“你以为我会爱你吗?人世间的情感跟宇宙终极权力相比,傻子都会选择后者。所以很抱歉,我一直都在利用大家。当然,这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歉的,古往今来,每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不都是利用平民的热血和无知吗?我利用你们,也利用唐绝。同理,青龙会也在利用我们……这些环环相套的事非常复杂,到最后,谁也说不清是利用了别人,或是被别人利用,不过现在,我知道最重要的一点——我是唯一的胜利者,不会再变。”

    这种变化,更加出乎关文的预料。

    “金蝉子”这个代号一直伴随着扎什伦布寺发生的种种怪事,仿佛一只幕后黑手,时隐时现。

    “所有的怪事,都是你干的?”宝铃问。

    高翔轻松承认:“对,包括尼sèrì山泉水变sè、赤赞的死等等,都是我派人做的。泉水变sè,是我刺探黑洞入口时使用的不得已之策,因为尼sèrì山的地下水源都是息息相通的,我希望能由地下暗河泅渡,进入这里,可是费尽心思,都打不开一条捷径。无奈之下,才从最笨拙的方法入手,抢走你持有的白铜钥匙,以此为线索,将所有与‘除魔’有关的人牵扯进来。事到如今,关文,我必须得告诉你,免得你死不瞑目。看看,我是谁——”

    他转向关文,yīn森森地直瞪着对方。

    两人眼神接触时,关文感到自己的双眼如同被毒针shè中,钻心地痛。

    “我到底是谁?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好好看清楚,哈哈哈哈……”高翔居高临下,轻蔑地看着关文,“想想,就在断头崖上,谁将你千刀凌迟?在每一个轮回里,侮辱你、残杀你的又是谁?我是最强者,永远都是骑在你头上的最强者。这一点,你永远不再有机会改变——魔女一出,天下大乱。从今以后,就不再有六道轮回这件事了,哈哈哈哈哈哈……”

    在高翔的狂笑声中,关文记起了断头崖之战。

    彼时,他是雪山王子,雪山国人民未来的希望。为了除魔,他联手尼泊尔坎那家族的朝歌公主,一起翻越雪山,投入圣僧多格嘉措门下。他们的悟xìng几千倍于其他同门,所以被选为左右护法,怀抱三十六臂白象、七十二翼猛虎两种法器,与七十智者一起进入黑洞。他们的作用,是在多格嘉措击败罗刹魔女后,镇守水晶平台,完成最后的地脉封印。

    进入黑洞的前夜,他的朋友乌古浑反叛,投入侵略军的阵营,并绑架了朝歌公主。为救自己的心上人,他一个人上了断头崖,被乌古浑绑在柱子上,非但不能救人,反被乌古浑千刀凌迟而亡。至死,他也没有说出扎什伦布寺的秘密。

    正是因为雪山王子和朝歌公主的失约,七十智者的“除魔”行动才会功亏一篑,不能将罗刹魔女永世封印于地脉之内。那地脉是两端连通的,大唐朝三千伏魔师牢牢地禁锢住了另一端,魔女只有从尼sèrì山下的这一端破壁而出。

    乌古浑即是高翔的前世,他记住了乌古浑的眼睛,轮回千转,那种邪恶而残酷的眼神永远都不会变。

    每一世,他是忠良,高翔是jiān邪,但他从未等到“邪不胜正”的那一刻,总是被打压,遭残害。他们是生生世世的死对头,彼此渊源打成了死结,永远都拆解不开。

    “断头崖那一晚,我在生命的结束的最后一刹那,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于是,我对着流星许下了最后一个愿望。”关文把满腔的愤怒全都压抑下去,语气平静地说。

    他记得,那流星极亮,来得极快,从东南天际斜向东北落下。电光火石之间,他急促地 许下那个愿望,祈祷未来的某一轮回中,能够让他反败为胜,报仇雪恨。在那之前,他深爱的朝歌公主已经先一步离世。

    那一夜的断头崖极冷,他的爱和恨伴着那流星的陨灭一切结束。

    高翔狞笑着:“什么愿望?昔rì的雪山王子是圣僧多格嘉措的弟子,也相信这一套西方理论?”

    “哪里是西方?哪里是东方?我们目前所处的地方,根本就是世界的核心,决定着人类未来的命运。”关文回答。

    高翔摸了摸脑袋,哈哈大笑:“未来?那些都跟你无关了。现在,你们睁大眼睛看着,看着我怎样收服魔女——”

    骤然间,高翔低头向下看,一把黄金降魔杵从他后背插入,又从前胸正中露出半尺长,锋利的杵头闪着湛湛金光。

    “都吉上师,是都吉上师!”关文大叫。他认识这把降魔杵,那是巴桑的师父都吉上师拥有的。

    初到扎什伦布寺时,关文曾特意向都吉上师请教过这件法器的意义。降魔杵(藏语为普巴杵)是藏传佛教法器,原属于古印度兵器的一种,一端为金刚杵的样子,另一端为三棱带尖之状,中段有三个佛像头为柄,一作笑状、一作怒状、一作骂状。此法器为佛教密宗修降伏法所使用,用以降伏魔怨,具有无与伦比的威猛法力。

    一个人从高翔背后转出来,掀掉头顶的风帽,露出都吉上师那张棱角分明、刚正不阿的瘦脸。他混杂在唐绝带来的那群人里,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暴起杀敌,结束了高翔的美梦。

    “你刚刚问我,雪山王子对着流星许下的是什么愿望?那愿望就是,在某一轮回中,奇兵天降,助我扭转败局。现在,那愿望实现了。”关文眼中忽然有泪珠滚出,流至嘴角,苦涩难当。

    轮回滚滚,他终于赢了高翔一次,这胜利来得着实不易。

    高翔倒下,唐绝带来的人也纷纷倒下,那全是都吉上师偷偷下的手。

    “我早就探知了青龙会的yīn谋,山雨yù来,锋芒犀利,我只能诈死闪避。否则的话,巴桑、唐光等人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我七岁进入扎什伦布寺,第一rì皈依,就在强巴佛殿内虔诚盟誓,此生为‘除魔’而生,愿为‘除魔’而死。现在,就是我践诺之时。你们赶快撤出去吧,我即刻引爆所有炸药,把魔女炸个粉身碎骨,结束这一切。”都吉上师话不多,但字字句句都掷地有声。

    关文还想多说什么,但都吉上师挥手,只吼出一个字:“走——”

    他向都吉上师一躬到地,然后拉着顾倾城和宝铃向来路飞奔。

    三个人出了黑洞,攀上断头崖,才来得及站稳脚跟,揩去额头的冷汗。蓦地,尼sèrì山上下产生了一连串巨震,一辆越野车在震动中滑行,坠下山崖,起火爆炸。

    “结束了?”宝铃问。

    “结束了。”顾倾城回答。

    “结束了?”关文又问。

    三个人相互对视,忽然觉得今晚的夜黑得有些不寻常。他们抬头看,天上不见一颗星斗,黑云严丝合缝地笼罩着天际。四周死一般寂静,连来自扎什伦布寺那边的喧嚣声都听不到。他们向山下看,灯光消失了,天地之间,只剩一望无际的黑暗。

    “几点了?”不知谁问。

    三人一起抬腕看表,却发现三只腕表全都停了。

    “时间,控制时间!有人控制了时间!”顾倾城醒悟过来,压低声音,骇然叫着。

    “没错,小心点,事情并未结束。”关文深深地吸了口气,拉着两人,靠在一辆越野车后面。

第九十章 天龙八部化身

    忽然,一团火光由山下慢慢飘来。

    火光近了,关文才发现那是一个人手举一颗拳头大的红宝石一路走来,正是赤焰尊者。他的背上,斜背着一把裹在红sè缎子里的厚重长刀。

    “尊者,怎么是您?”三人现身迎上去。

    “我说过,我是一盏灯,灯的作用,就是在最黑暗中照亮修行者的前程。所以,我来了,跟我来吧。”赤焰尊者向崖边走去,右手高举,那红宝石上散发出阵阵光芒,如暗夜中的灯塔一般,瞬间劈开黑暗的帷幕。

    断头崖下又是一声巨响,一道黑影冲天而起。与此同时,南方、西南方、西方、西北方、北方的无名山头上,各亮起一道红光,与赤焰尊者手中的红宝石遥相呼应。

    “舍利子,光盈天地,照彻古今,密宗内外,唯我独尊,去吧——”赤焰尊者突然掷出那红宝石,另外五个方向的红光也飞过来,六道红光在半空碰撞纠结,将尼sèrì山背后这幽深无比的山谷全部照亮。

    关文看到,那浮在半空的黑影正是高翔,他胸口的降魔杵已经抽离,露出一个突兀恐怖的拳头大的空洞。

    “那不是高翔,而是魔女。这一次,是真正的大决战时刻。”关文沉声说。

    高翔在半空中飞速旋转,发出一阵阵尖锐刺耳的笑声。

    关文侧耳谛听,笑声竟然是来自三个人的,分别来自高翔、唐绝以及魔女。

    赤焰尊者大声诵念:“王即启程,来至格热场,亲睹自然出现之六字大明咒。旋即沐浴净身,虔诚祈祷。忽从自现之六字大明咒中放出虹霓彩光,五sè缤纷,照shè对面岩石自然出现之观音菩萨、救度佛母、马头明王三尊圣容之上。复由观音等像,放出光明,亦照shè于六字咒上。彼此光鬘,如虹彩相连,为众目共睹,构成稀有奇观。王遂往自现大悲心像前而作祈祷,立从救主观音笑容面中,放出光明,变成火焰,从忿怒面中放出光明,变为马头明王及甘露漩明王。而忿怒神及其火焰,如流星飞驰,摧毁鬼神聚会成堆之处;又由神变力,吹动劫末之烈风猛火,将所有凶恶鬼怪,皆驱逐至于外海彼岸。复在喇瓦泽石岩之上,自现阿弥陀佛、喀萨巴哩观音菩萨、马头明王三尊圣像……”

    那是《xī zàng王臣记》中的句子,描述了吐蕃王松赞干布以无限法力驱逐鬼煞,保卫拉萨和平的英雄事迹。

    “尊者,这是我等待已久的时刻,我去。”关文冷静地说。

    赤焰尊者拉扯胸前的绳扣,大刀便落入关文手中。

    “真正的英雄,能够在千钧一发之时挺身而出,忘却自身生死,为天下人谋幸福。谨记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具有微妙不可思议功德,又具无量三昧法门,一切金刚护法、天龙八部,无不喜欢拥护。去吧,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在赤焰尊者的诵念声中,山谷顿时化为平地。四面八方的山峰上,都有不同的声音回应,同诵六字大明咒。

    “还有我们,无论生死,陪你一起去。”顾倾城和宝铃走过来,一左一右,陪在关文身边。

    “吐蕃赞普松赞干布致汉唐东君皇帝,我松赞干布随时可变幻出化身五千,一rì之内即可颁行王法、昌兴佛法于吐蕃域内。赞普变化出千百万个化身,化身发出的光芒又化现出无数个天王太子,又放shè出普照十方天际之光芒。之后,赞普用右手抚摸尼泊尔妃尺尊头顶,瞬时间尺尊化作一朵八瓣白莲。赞普用左手抚摸汉妃文成头顶,顷刻间文成化作一朵十六瓣青莲。彼时,赞普抬头仰望十一面大悲观世音本尊像片刻,随即与白绿两朵瑞莲一起化作一团光亮,纳入大悲观世音像胸际……”

    这是《柱间史》记载的文字,而在赤焰尊者诵念这段话时,关文、顾倾城、宝铃同时前进。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高翔飞速迎上来,同时发出三种声音。

    顾倾城、宝铃同时发出一声呐喊,手掌搭在关文肩上,两股力量完全灌入关文的身体之内。

    那一刻,他不再是只知道握笔画画的柔弱文士,而是忠义天下无双的武神关羽。

    双方会面的刹那,关文手起刀落,将高翔一劈为二,二劈为四,四劈为八,八劈为六十四……直至劈成千万块。

    “我可以微小如芥子,小到你根本无法下刀;也可以壮观如须弥,大到你不知从何下刀。关文,这就是‘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秘术的根基,我拥有天众、龙众、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呼罗伽这八种‘非人’的力量,zì yóu翱翔于‘非人’的世界,你又能奈我何呢?”那是唐绝的声音。

    “关文,在亿万个世界、亿万个空间、亿万个轮回里,我仍然压制着你。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强弱如此分明,你还有什么可挣扎的呢?不如乖乖顺从我,成为我的奴隶,或许可以苟全xìng命。好死不如赖活,这才是为人处世的最高明真理。来来来,只要放下刀归顺,我就可以赏你两块骨头吃,哈哈哈哈……”那是高翔的声音。

    “这是魔道中兴的年代,天足够黑,地足够沉,人xìng足够暗昧,人智足够痴愚。我来,就可以改变这世界,正好是顺应了天意与民意。反正,人民都是要被统治、被杀戮的,你杀、我杀、他杀,有区别吗?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何苦总是干费力不讨好的事?到我这边来吧,我给你想要的一切……”那是魔女的声音。

    三种声音、三种生命全都集中在高翔身上,恐怖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虽然被劈碎,但却没有被劈死,活在千万块高翔身体的碎片中。

    “我看过chóng qìng大足宝顶山石刻中的天龙八部,也沉浸于你施展的‘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秘术中。所以,你我都很清楚,八种‘非人’全都是神道怪物,你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完全控制他们,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包揽天下‘非人’于一身。还有,在尼泊尔时,你已经试过,无法完全拔除我体内的智者慧根,这说明什么?说明我的智慧高于你,你的秘术根本不能撼动我的根基。武圣关羽可以温酒斩华雄、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还有什么能挡得住我的刀呢?”关文如此回应唐绝。

    “武圣能够单刀赴会、水淹七军、刮骨疗毒,能够藐视世间一切艰难险阻,只要他活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更何况是你这样的跳梁小丑?”他如此回应高翔。

    “人魔不可以两立,正是因为魔xìng入侵人xìng,疯狂祸乱这大好世界,所以我才重绘坛城,把你引出来。不要以为你能脱离《清明上河图》坛城就可以任意妄为了,你有没有意识到,这山谷亦是坛城?你仍然身在藏传佛教法力无边的坛城之中?”他如此回应魔女。

    山谷的确就是一座无限放大的坛城,关文虽然不知构建坛城者是哪位先贤大德,但他相信,为了除魔,藏传佛教中人已经做了太多太多事,有些载入史册,而有些则不为人者。

    “我不相信……没有人比我更懂得驾驭‘天龙八部’的力量,在这方面,我已经做到极致——”唐绝嘶声尖叫。

    “我可以。”关文沉声说。

    先前飞出红光的五个方向有人大踏步而来,南、北两人,分别是才旦达杰与桑彻大师。正西、西南、西北三面,正是关文在幻想中见过的“一王两公主”,分别是黑甲将军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尺尊公主。

    “他们算是什么?他们算是什么?”唐绝尖声厉叫。

    “他们才是真正的八部天龙。”关文冷冷地回应。

    刹那间,松赞干布化为气度昂扬的天众、文成公主化为飘逸不群的龙众、尺尊公主化为敏捷善战的夜叉、桑彻上师化为隐约飘渺的乾达婆、才旦达杰化为人身蛇头的摩呼罗迦。这是八部天龙中的五位,随即,关文化为迦楼罗、顾倾城化为极美极艳的阿修罗、宝铃化为长袖善舞的的紧那罗。

    天龙八部的掌心各自放出耀眼的天雷,唐绝惨叫,在八部天龙合力一击下化为齑粉。

    “我原以为罗刹魔女是一身二头、雌雄同体,现在才知道,她竟然是一身三头的模样,怪不得藏传佛教中人的除魔之旅屡屡失败,都是没有窥见魔女的全貌所致。这一次,终于真相大白了——”黑甲将军松赞干布喟叹。

    “善哉善哉。”文成公主微笑着合十双手。

    “这一次,就在这里结束吧。”尺尊公主垂首后退。

    “这是真正的大决战,大结局!”独臂且憔悴的才旦达杰振臂高呼。

    “真正的英雄改变世界,而平凡人则被世界改变。走吧,我们要走自己的路去了……”桑彻大师拉住才旦达杰的衣角。

    天龙八部的所有幻象悄然退去,关文再度挥刀,千万碎片中,高翔的人头溅血落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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