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坎那家族
回到家庭旅馆后,小霍已经在高翔隔壁安顿下来,并且将车上的两台笔记本电脑、七八个文件夹全都搬进房间里。
大家在一起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餐,虽然气氛不是太融洽,但总算是平平安安地吃完了这顿。
“接下来怎么办?”高翔问,他问的是关文。
因为有了宝铃、顾倾城的支持,无形之中,关文已经成了这个小团队的领袖。
“顾姐,我带来些资料,现在展示给大家看可以吗?”小霍向顾倾城欠了欠身子。
顾倾城转向关文请示:“你说呢?”
关文点头,小霍便回屋拿来文件夹,分给众人。
文件的首页有一张十二寸的彩sè照片,里面是一座白sè的尼泊尔风格庄园。
“这座庄园是我一个朋友的家族遗产,几代之前的主人名为朝歌公主,是尼泊尔境内几大领主之一的女儿。那个家族的历史比较久远了,我不赘述,都在后面的附录里。我这位朋友已经到了rì喀则,正在寻找——”小霍指向宝铃,“这位宝铃小姐,因为之前有位天鹫大师已经向朋友发出了秘密讯息,指出这位小姐有可能是朝歌公主转生。”
宝铃肩头一震,迅速翻阅那叠资料。
天鹫大师虹化之前,的确说过“宝铃即朝歌公主”的话,但来不及有更进一步的印证。
“对于这件事,我没有权利发表意见,因为那个家族曾经是尼泊尔境内最为显赫的,创始者与尼泊尔国王是金兰结义的兄弟,历代国王都会给那个家族很大的面子。那样的大家族,是容不得然后诽谤与非议的。再有,我对‘轮回转生’方面的知识知之甚少,我们又身在扎什伦布寺近旁,就更不敢妄发议论了。顾姐,关先生,这位朋友一直在等我电话,你们看该怎么办?”
小霍的话低调含蓄,比之激进傲慢的高翔强很多。
“我见见他。”宝铃说。
“我陪你去。”高翔抢着表态。吃饭的过程中,他很少开口,仿佛小霍的出现对他造成了严重的打击。
小霍一直望着顾倾城,等着她的吩咐。
顾倾城与关文对视了一眼,读懂了他的眼神,于是点头答应:“请你朋友过来谈吧,这事既然跟宝铃小姐有关,别的人不好插手插嘴,多说反而无益。”
小霍微笑:“顾姐,这位朋友对你也是久仰了,说出他的名字,你大概不会感到陌生。卡勒,还记得吗?”
高翔抢着叫出来:“卡勒?可那个是尼泊尔最大的盗墓专家吗?”
小霍微微颔首,肯定了高翔的猜测。
顾倾城轻拍桌子,压抑不住自己的惊讶:“是他?既然是尼泊尔的王公世家,怎么会走上盗墓那一行?给他打电话吧,上次我们在埃及一别,我还欠他一瓶好酒呢!”
小霍立刻取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出去,等到对方接电话,言简意赅地说:“顾姐同意,过来谈吧。”
关文翻看资料,那家族的名字是“坎那”,这一点与在地窖中天鹫大师说的一致。刚刚小霍提到的卡勒,全名为坎那卡勒,是家族主脉中的子弟,自小对于机械构造、机关破解感兴趣,十八岁离家闯荡江湖,最后因为机缘巧合,拜在欧洲盗墓之王哈维金门下,几经磨砺,终于成长为盗墓界的顶尖高手。
资料的另一份附件引起了关文的注意,那是连续几张钥匙的图片,画面上是一柄样式古朴的白铜钥匙。
按照比例估算,钥匙约两寸长,半寸宽,齿缝稀疏,总共有四个突起的尖峰,在第二、第三尖峰中间,镶着一块红sè的玛瑙石。这钥匙的样式相当古老,应该已经传递了好几代,好几个位置磨得油光铮亮。绿豆大的玛瑙石是纯正的石榴红sè,饱经岁月磨砺却容颜不变,依旧火红。
关文望向宝铃,后者也正在看那些图片。
宝铃说:“这就是我丢失的钥匙,我们第一次在强巴佛大殿里见面的时候,钥匙就放在我的包里,被小偷抢走了。那小偷一定有同党,所以等到包找回来的时候,钥匙已经不见了。我原先不清楚钥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现在突然懂了——它的作用是开启一个同样由白铜打造的百宝盒……”
关于钥匙的作用,坎那家族的几个族中长老说法一致,并被记录在下面——“钥匙能够开启朝歌公主留下的百宝盒”。很可惜,在得到这些资料之前钥匙就丢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回来。
宝铃的情绪十分低沉,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世事就是如此奇怪,钥匙丢失与小霍的资料如果能掉个个儿,或许宝铃就会将钥匙好好珍藏,而不是带着它到处去了。
“别着急,等坎那家族的人来了再说。”关文只能如此安慰她。
此刻大家围着圆桌坐着,他的左右两边分别是宝铃、顾倾城,不管说什么,都会同时落入两个女孩子的耳朵里。此中尴尬,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顾倾城起身,伸了个懒腰,淡淡地说:“小霍,陪我出去走走,顺便看看你的朋友到了没有?”
小霍答应一声,顺手拿起一份资料,跟在顾倾城后面出门。
高翔忽然来了jīng神,把桌面上的资料使劲一推,恨恨地说:“半天空里掉下这么个人来,一看就不是善茬。等将来有了什么发现,别给人横空夺了去,那就白忙活了。宝铃,如果尼泊尔人带来新资料,千万妥善保密,别让那家伙接触!”
几页资料从他手边飘落到地上,他也不管,只是一连声发牢sāo。
关文相信顾倾城,所以也相信她的朋友,这是毋庸置疑的。况且,眼下行动受阻,前途一片黯淡,谈什么收获和分成之类的,纯属瞎扯。
“高翔,现在我已经对宝藏不抱任何幻想了,如果你有其它想法,最好另做打算,另找伙伴。”宝铃说。
她没给高翔留面子,言辞颇为冷淡。
高翔的脸sè半红不白了一阵,强自讪笑:“我们是朋友,你当然了解我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如果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宝铃摇头:“不是想听不想听的问题,因为我们目前面临的事太复杂了,所有人都理不清头绪,我实在是不想耽误你。”
高翔站起来,使劲跺了跺脚,继续用讪笑掩盖尴尬:“不不不,一点都不耽误我。等你平安离开藏地,我肩上的担子也就放下了。”
关文捡起地上的资料,在桌面上铺开。
其实,他也听过坎那家族的名字,很多尼泊尔人和去过加德满都的游客,都或多或少地提到过那个古老的家族。有钱、有势、有名、有才、杰出、历史悠久、荣誉众多……这许多荣耀都是坎那家族所拥有的,其声誉以及超过了尼泊尔的最高政治领袖,远远播散到相邻各国去。
或许是这个家族的人太聪明了,大多子弟根本不走寻常路,而是独辟蹊径,进入各种领域大展拳脚。譬如刚刚说到的卡勒以及之前的天鹫大师,便是最好的例子。
关键是,坎那家族的人无论做什么,都能迅速掌握技巧,成为那一行里的佼佼者。
二十分钟后,大门外响起车子急刹的轮胎抓地声。接着,小霍领着一个身材匀称、jīng神抖擞的年轻人走进大门。
“来了。”高翔说。
宝铃没开口,只是沉默地打量着那年轻人。
年轻人有着典型的尼泊尔人特征,黑眼珠,高鼻梁,黑sè的头发略微有些自来卷儿,嘴角浮着不易察觉的玩世不恭的轻笑。
“别紧张。”关文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宝铃的手。
“我不紧张,只是对未来感到迷惑,如果有些事连那些叱咤风云的前辈们都做不到,我怎么能行?关文,我总觉得,这是上天跟我开的一个大玩笑。无论是那些循环往复的噩梦,还是尼泊尔朝歌公主转生这样的身份,都是……”宝铃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悲哀,与大步进来的年轻人恰恰形成鲜明的对比。
年轻人在宝铃、关文脸上扫了几眼,先不开口,而是抬起双手,如哑巴划拳一样比划了几个手势。
小霍相当知趣,立刻退到一边去。
关文不解那手势的含义,只看见年轻人左手连续伸出了一指、三指、五指三种手势,右手则是分别用大拇指、中指、小指在左手掌心里逆时针画圈。
“很好。”宝铃说了两个字。
“很好是什么意思?”年轻人用汉语问。
“很好,就证明你做的动作我已经看清了。”宝铃回答。
年轻人一笑:“那么,我还需要问什么吗?”
宝铃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只知道,你问的我无法回答,因为那些事连你都不知道答案,我就算随口说了,你也不知道对错。那么,问、答还有什么意义吗?”
年轻人嘴角的笑意不见了,试探着问:“那么,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宝铃想了想,转头看着关文:“我有没有对你说过,在某个梦中经常看到一只纯黑sè的老猫领着一大群小猫在院子里散步?它的眼珠是纯黑sè的,zhōng yāng的猫眼儿竖线很不明显,与人的眼珠十分相似……”
关文摇头,但宝铃并未停下,而是一直说下去:“它身后的小猫共有二十三只,一黑、三白、五黄、十四花。它们散步的院子是圆形的,墙下和墙顶都修建着猫道,供它们散步。我每次看到它们,总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它就能带着孩子们跃到墙顶上去玩。墙顶的猫道修筑得非常奇怪,从院墙一直连到正房,也就是说,猫儿们要想绕一大圈的话,必须从院墙跃上屋檐,再从另一端跃下。可是,屋檐比院墙高出两米多,怎么办呢——”
年轻人的脸sè变了,满脸冒汗,双腿抖颤。
“还要我说下去吗?不——也许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东西,因为那个年代太久远了,不是现在发生的事。我熟知尼泊尔的服饰变化,那时握着竹竿守护小猫的女人穿的不是近现代衣服,而是古老的灰粗布夹袄。那种布,是老式织布机一经一纬织出来的,而那种织布机,如今只能在博物馆里见到。屋檐的右端有一道木梯,猫儿们可以在猫道上逆时针绕行,沿木梯上去,从另一头跃下,这是唯一的绕行方式……”宝铃微微地仰着头,茫然注视门槛上方贴着的六字大明咒横幅,喃喃叙说着。
“我有太多太多的梦,大的梦,小的梦,长的梦,短的梦,一环套一环的,无穷无尽,无始无终。长夜漫漫,只有这些梦陪我度过。我甚至分不清现在的这一刻究竟是醒来后的梦呢,还是入梦后的醒——没有人能回答,没有人……”
宝铃的悲哀也传染了那年轻人,他突然向前跪下,向着宝铃叩拜。
第六十二章 朝歌公主
不知何时,顾倾城回到了门外,静静地注视着屋里的一切。
年轻人叩拜十几次以后,终于直起身子,满脸都是无尽的惶恐:“前辈,我不知该如何称呼您,如果有说错的地方,请您千万恕罪。”
“不必说了。”宝铃又摇摇头。
“他没说,你又怎么知道他要说什么?”高翔插嘴问。
“有些事,你不懂,别人未必不懂。”小霍微笑着说。
高翔倏地转身,直瞪着小霍:“我不懂,你懂吗?”
小霍不动声sè但却针锋相对:“我不懂,但我不问。你不懂,就不要乱插嘴,当心祸从口出,病从口入。”
高翔冷笑一声:“宝铃是我的朋友,我当然有权利问。”
小霍微笑着摇头:“我没说你不可以问,只是提醒你,上天给人两只耳朵一张嘴,就是要每一个人多听,少问。”
高翔暴怒大喝:“你算什么东西?我和宝铃之间的事,要你多管闲事?”
他的失态直接将所有人的目光引过来,反倒忽视了正在对话的宝铃跟年轻人。
顾倾城一个箭步跨进来,停在小霍身边,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
“顾姐,高先生做大生意顺风顺水惯了,脾气见长。他是关先生、宝铃小姐的朋友,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做人不要太嚣张。你说呢?”小霍好整以暇地说。
“看我面子,小霍,算了!”顾倾城说。
小霍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那好吧,我还在等一些资料,如果证实了之前对他的猜测,到时候请顾姐高抬贵手,不要拦我。”
顾倾城也叹了口气,只说:“给我个面子,不要闹起来。”
小霍的黑眉扬了扬,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好,顾姐的面子谁敢不给?再说,今天最重要的是解决卡勒的家族大事,其它鸡毛蒜皮的事都可以搁下不理。”
他的低调退让,令高翔有一拳打空的感觉,但又摸不透对方的实力,只能干愣着,咻咻地喘粗气。
高翔、小霍这两人从断头崖的最初见面起就不是太融洽,到现在突然爆发,实属意料中的事。小霍的退让并不代表高翔已经占了上风,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他只不过是暂时的隐忍,犹如猎豹在捕食前的暂且退却。
“那就好。”顾倾城长出了一口气。
“我去那里,你放心。”宝铃说。
卡勒大喜过望,再次叩拜:“谢谢前辈,坎那家族被朝歌公主的事困顿了数代,尼泊尔境内与邻国著名的巫师都邀请遍了,谁也无法弄清楚那庄园里发生了什么。前辈肯去,就是对坎那家族最大的垂怜。”
“可我已经失去了那柄钥匙,只怕到时候无法如大家的愿。”宝铃话里带着无尽的愧歉。
卡勒连声说:“前辈智慧无敌,只要去了,就一定有办法的。”
他们两人的对话并不连贯,情节完全是跳跃式的,关文极力推敲,也只明白大概意思。
看起来,天鹫大师所判断的完全正确,宝铃正是尼泊尔坎那家族朝歌公主转生,完全继承了数百年前那个女孩子的思想。那些缠身噩梦,种种件件都是她的前生所经历过的,真实发生,如假包换。
卡勒肩上斜挎着一个黑sè皮包,鼓鼓囊囊的,显然装着不少东西。
他进来时,皮包上盖是开着的,露出被黑sè塑料袋裹着的几样东西。很显然,那些东西是要拿给宝铃看的,以验证天鹫大师的判断。换句话说,卡勒在进屋之前,对“朝歌公主转生”这件事持怀疑态度,存心要考研宝铃。不过,宝铃先是读懂了他的手势,又说了那么多朝歌公主的旧事,已经将卡勒彻底折服。
卡勒起身,小霍将众人向他作介绍。
介绍到顾倾城时,卡勒谦恭地深深鞠躬:“顾小姐,感谢你在埃及的时候对我多多关照,如果不是你动用了军方关系把我从金字塔守墓人那里救出来,现在我恐怕已经客死他乡了。那一次,我从金字塔内盗出了几件好东西,专为你保留了其中最好的一件,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小刀,据说是法老王胡夫时代大巫师制作木乃伊专用的。”
顾倾城微笑着摆摆手:“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不必挂心。”
小霍笑着插嘴:“顾姐怎么会贪稀罕你的礼物?她想要的话,埃及那边有的是黑白两道的朋友割爱相赠。好了卡勒,大家的时间都很紧张,既然要去尼泊尔,就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接下来,卡勒拿出一张计划表,坦诚地告诉大家,已经打点了由xī zàng过关去尼泊尔的所有关卡,只要宝铃同意,随时可以动身。
与小霍一样,这个年轻人的办事效率极高,考虑问题也相当缜密,在见到宝铃之前,就把所有需要准备的事项全部办好了。
“对不起大家,我想跟关先生单独聊聊,失陪一下。”宝铃站起来。
其他人便默默地退了出去,小霍善解人意地反手关门,屋内只剩下关文和宝铃。
“我刚才看到你一直皱着眉,似乎对我的决定并不满意,是吗?”宝铃问。
关文看着满桌的图文资料和那张计划表,未开口,先叹气:“宝铃,我不是反对你去尼泊尔,而是觉得,你本身就已经噩梦缠身,无法招架。如果到了那里,坎那家族朝歌公主的灵魂再纠缠上你,你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jīng神魂魄为人体的根基,根基一毁,你的xìng命也就岌岌可危了。我的意思,是你稍缓一阵再着手此事,最起码要离开高原调养一阵……”
“你心疼我?”宝铃翘了翘嘴角,病恹恹的脸上露出一丝顽皮的笑。
她的脸sè很不好,半青半黄的,举止言谈也是有气无力。这种状态下,极有可能引发高原反应,造成大麻烦。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宝铃,你得好好保养身体,才有力气做更重要的事。”关文回答。他当然心疼她,虽然从未直接表白出来。
“关文,去尼泊尔就是最重要的事,如果我的前生就是朝歌公主,我得到她生活过的地方去,才能唤起更多的记忆,才能把她做过的事梳理一遍,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你大概也清楚,我们在寻求除魔的方法,而地底的黑暗力量也在酝酿着一举冲破封印,重新统治世界。我愿意抛弃个人生死,像天鹫大师一样,战斗至生命的最后一秒。那种结局,无怨无悔。”宝铃幽幽地笑起来。
比起顾倾城,她是柔弱无力的,但那只是身体上的差距。如果从智慧、远见来看,两人不相上下。
“那……那我雇rì喀则最好的医生同行,万一路上有事,也可以及时解决。”关文想到了折中的办法。
“好的,谢谢。”宝铃点头。
房间内突然出现了冷场,静寂无声,两人能清晰听见屋外几个人来回踱步的动静。
关文的出发点,是先保全宝铃的xìng命,免得她思虑过度,脑力衰竭,步几位藏传佛教智者的后尘。在他心里,宝铃和顾倾城同样重要。
“顾小姐是个好人。”过了一阵,宝铃打破了沉默,“她能帮你很多忙——你上次到断头崖下面探索,她在崖顶急得坐立不安,最终忍不住下去接应你。男人大概都愿意身边有这么能干的女孩子吧?”
关文无语应答,因为他无法否认对顾倾城的好感。
“如果我有事的话,真心希望你跟顾小姐能在一起,联手合作,共奔前程,多子多孙,团圆美满。”宝铃一边说一边苦笑。
关文不自觉地伤感起来:“你不会有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保护你。”
宝铃轻轻喟叹:“关文,其实你也知道,有些玄学上的东西变化莫测,无法依从人的意志力来转移。现在,我看到卡勒,就仿佛看到了夏rì之宫里面的一切。我猜,他的背包里一定装着数码相机之类的,把那座神秘的庄园都拍摄下来,要我辨认。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无需辨认,我脑子里已经有那些东西。所以,我必须去尼泊尔,拆解心里的谜团。”
关文点头:“好,就这样决定了。”
朝歌公主是“除魔”的另一条线索,既然扎什伦布寺的线索止步于断头崖下黑洞,那么另辟蹊径,由尼泊尔坎那家族的老宅入手,目前看来亦是可行的。
“宝铃,其实我很喜欢听你讲梦中的那些事,当然,我们明白那不仅仅是梦,而是从前在朝歌公主的生命中真实发生过的。轮回转生的确是很奇妙的事,我和其他人能适逢其会,陪你赶往尼泊尔,也是一种幸运的机缘。”关文由衷地长叹。
“再给我一个拥抱吧,或许离开扎什伦布寺,我就会变得有所不同了。”宝铃幽幽苦笑,向关文张开双臂。
从她脸上,关文读到了太多无奈、太多不得已、太多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之sè。
他走过去,温柔地抱住她的肩,把她柔软的身体拥入怀里。
“记住我。”宝铃颤声低语。
“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关文坚定地说。
“可人总是会变的,我会变,你也会变。从你和顾小姐对视的眼神中,我体会到了那种变化。我是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从小都不敢对别人、对命运有太大的奢望。此时此刻,在一切还没变得物是人非之前,只求你记住我——”宝铃的泪濡湿了关文的右肩。
她忽然张开嘴,隔着衣服,咬住了关文肩头的肌肉。
关文感觉不到痛,反倒是宝铃因太过用力而浑身战栗。
那动作维持了十几秒钟,宝铃松口的时候,牙齿尖上已经染上了关文的血。
“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忘了我。”她是如此伤感,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带着鼻音低语着,蜷伏在关文的怀里,“我还有很多关于猫的记忆,你要不要听?”
关文用下巴抵住了宝铃的头发,近乎耳语一般回答:“说吧,我要听。”
他的肩头火辣辣地痛,但他很珍惜这种感觉,因为宝铃咬他的时候有多重,他在她心里的分量就有多沉。
第六十三章 转世牙印
“还是说那只老猫和它们的孩子们吧——正常来说,一只母猫最多只能生十只左右的小猫,那群小猫里,有九只是它的孩子,另外的那些,有八只是它的妈妈所生,也就是更老的一只黑猫。还有六只,是庄园的园丁们捡回来的流浪猫。这只老猫身上,有着超出一般动物的慈爱xìng,它把所有的小猫都当成自己的孩子,白天带着它们玩耍,晚上搂着它们睡觉,亲生的与外来的一视同仁。很多时候,我从书房的窗口望着它们,就能感受到老猫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强大母爱。我想,假如把更多失去母亲的小猫送到它身边,它也会全部收下,爱它们,呵护它们——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动物与动物之间的天xìng,它的存在,体现了佛法上的一种博爱情怀,爱天下、爱世人、爱万物众生……就是这只老猫,启发了我的向佛之心。”
关文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为什么宝铃要用那么多话来叙述那些猫了。
究其实,正是因为猫的行为与她的顿悟有了恰到好处的交集与碰撞,才会在她记忆中留下最深刻的烙印。当然,此句中的“她”指的是昔rì的坎那家族朝歌公主。
“我常常自问,人类社会中有智者,也有平凡人,猫的世界中是否也有智者猫和平凡猫呢?很多次,我只要一闭眼,那老猫的形象便浮现在脑海中,仿佛一直都在注视我、提醒我,去追寻那些梦中的谜团。这一次,终于到了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是啊,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关文说。
“可我还是怕——”她的确很怕,怕得全身发抖。
“怕什么?”关文深深地拥着她,恨不能将自己的身体打开,把她放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用真情去温暖她。
“我怕我变成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不会再爱你,你也不会爱她。我怕,我们的这一生刚刚开始,便戛然而止了。关文,所以我在你肩头留下两排最深的牙印,假如有一天彼此忘记了,至少那伤疤能够作证,我们曾经相遇过。”宝铃哭泣着说。
血沿着关文的肩窝流下来,伤口不痛,但他的心已经为了宝铃的哭泣而隐隐作痛。
“不会,无论尼泊尔之行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会分开。”关文郑重地说。他把她拥得更紧,听着她越来越急的心跳,忽然觉得两个人的心已经紧密联系在一起,无论什么都不能将其分割。
“你不知道,在我的梦里,曾发生过同样的事。当然,那是朝歌公主做过的事,她也曾与另一个人做了生死约定,在对方肩头咬下了深深的牙印,以祈求来世的不离不弃、不失不忘。其实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每个人在激情盟誓的时候,都以为爱情可以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无论经历几世几劫,只要再遇到,就能从万千人之中一下子认出对方……那愿望本来是极其美好的,但美梦易空,当朝歌公主转生为我,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时的他。同样,如果有一rì,我恢复朝歌公主的身份,也不会记得你,不会记得……你肩头的牙印……”
关文对于即将开始的尼泊尔之行考虑不够深远,因为他不是宝铃,对“朝歌公主转生”事件是绝对的旁观者。他没想到宝铃竟然已经想了那么多,甚至预见到回到尼泊尔坎那家族夏宫后,自身的记忆会跟朝歌公主融为一体。
若真发生那样的事,宝铃的灵魂就不复存在了,她的躯壳内将会装入另外一个人的思想。
“我会好好地看着你,阻止一切意外发生。”他只能这么说。
“那些斗转星移的变化……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就像天鹫大师的虹化、风鹤的死那样,雷霆霹雳一般在电光石火间发生,毫无办法,毫无办法……”宝铃抑制不住哽噎。
门外的影子停步,随即有人叩响门扇:“两位没事吧?”
那是顾倾城的声音,饱含着扯不断理还乱的酸楚与忧虑。
关文清了清嗓子回答:“没事,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顾倾城靠在门上,发出一声悠悠长叹:“好吧,今天我们有的是时间,两位可以……可以慢慢叙谈。”
宝铃从关文怀中挣脱,取出手帕,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关文说。
“不用了,顾小姐一开口,你的心就乱了。”宝铃用手指戳着关文的左胸,“我听得出来,感觉得到。”
关文苦笑:“抱歉,现在大家面临的事情太多,我不能不分心。”
宝铃摇头:“分心与分心是不一样的,我能感觉到,顾小姐已经驻留在你的心里,挥之不去,恋恋不舍。”
关文无法解释,因为顾倾城的确已经在他心里,这是不争的事实。眼前的宝铃与门外的顾倾城,仿佛爱花的人左手玫瑰、右手百合,无法权衡取舍。
宝铃开门,迎着顾倾城的目光直直地走出去。
“我是不是打扰了两位的清谈?”顾倾城踌躇地问。
不知何时,外面的天空变得yīn沉昏暗,远处的尼sèrì山已经被灰sè的烟雾笼罩着。
“没有,我们已经谈完了。顾小姐,我一直都很佩服你、羡慕你。这一回,你彻底赢了。”宝铃擦着顾倾城的肩走过,一直向院外去。
高翔摸了摸脑袋,满头雾水地跟上宝铃,忠实地履行着朋友之责。
“她说什么?什么意思?”顾倾城问。
在院子另一侧站着的小霍与卡勒识趣地转身进了北屋,随即关闭房门,把所有空间都留给关、顾两人。
关文望着宝铃的背影,下意识地举起手,抚摸着自己的左肩。其实刚刚宝铃咬的是他的右肩,伤口处已经完全麻木了。
“怎么了?你们两个都怪怪的?”顾倾城满脸疑惑。
宝铃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大门口的拐弯处,关文的目光却收不回来,眼神怔忡,若有所失。
“喂,你到底怎么了?丢魂了吗?”顾倾城举起右手,在关文脸前晃动了两下。
关文喃喃自语:“牙印?转生前留下的记号?难道我……”
他倏地拉住了顾倾城的手,向后一退,把她拽进屋来,随即大力关门。
“干什么?”顾倾城吓了一跳,以为关文着了魔。
“帮我个忙,看看我的肩膀上有什么?”关文手忙脚乱地脱掉外套和毛衣,连贴身的内衣也一把拽下来,**着上身站在顾倾城面前。
顾倾城“啊”了一声,指着关文右肩的伤口:“这里有一个伤口,是……牙印?我明白了,是刚刚宝铃给你咬的!”
她的脸sè顿时晴转多云,眼神也急骤地黯淡下来。
关文急急地低叫:“不是,不是这里,我要你看我的左肩,上面是不是有一个不很明显的伤口,很像是牙印?对不对?对不对?”
他是那样惶急,仿佛身体已经被掏空了,只剩躯壳强自在这里支撑着。
顾倾城转到关文左侧,踮着脚尖看,随即点头:“没错,是一个牙印,而且按照牙齿的排列模样,这应该是一个女人的牙印,但痕迹却非常模糊,至少有十几年以上的样子。”
关文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如同一万只马蹄踏在战鼓上。
“关文,你没事吧?脸sè这么难看?”顾倾城扶着关文的胳膊,强迫他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轻轻按摩着他脖颈后面的大椎穴,帮他镇定情绪。
“她说……朝歌公主在一个人肩上留下牙印,而我肩上的伤痕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一直都有。这不是巧合,这不是巧合,这不是……倾城,你帮我分析分析,我的肩上带着牙印,我又被师父选中,长时间画那些藏传佛教坛城,然后来到rì喀则尼sèrì山扎什伦布寺,被数位高僧赋予了除魔的重任——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这一切会是巧合吗?还是说,我的前生跟宝铃的前生有着某种交集……告诉我,我为什么来这里?宝铃为什么要在我肩上咬这样一个伤口……”
关文的思想已经极度混乱,千头万绪在脑子里左盘右旋,令他头痛yù裂。左右两肩上的伤痕必定是有着某种联系的,但怎么才能解释得通?
“不要急,慢慢来。”顾倾城双掌发力,按住关文的身子。
关文额头上的青筋全都暴跳起来,两颊通红,浑身上下仿佛被置于熊熊火炉之内,酷热难当,目眦yù裂。
“难道我也在朝歌公主的前生故事中?难道彼时朝歌公主咬过的是我?还是宝铃刚刚做的这件事经过了时空逆转,出现在朝歌公主的年代?可我又是谁?我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朝歌公主和宝铃这两个相隔数百年的世界里?不行,不行,我要去找宝铃问清楚……我的脑子就快爆炸了,放开我,放开我……”关文挣扎,但却挣不脱顾倾城的掌控。
“关文,赶紧停下来,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顾倾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银制小圆盒,按动机关,盒子侧面的小口里弹出一枚绿sè的橄榄球形药片。
她捏住关文的下巴,把药片弹进关文嘴里,然后推他下巴、揉他喉结,让那药片自动落肚。
药片上带着沁人心脾的雪莲清香,只过了十几秒钟,关文就感到浑身轻松,脑子里的混乱思想全都一扫而空,而且浑身都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力量。
“怎么样?”顾倾城凝视着关文的脸。
“我好多了,谢谢你。”关文吐出一口气,从身到心,全都恢复了正常。
顾倾城松开手,抹去脸上的冷汗,苦笑着说:“好险,好险,刚才你差一点就走火入魔了。”
关文弯腰捡拾自己的衣服,牵动了右肩的伤口,痛得“咝咝”倒吸凉气。那地方一定会留下疤痕,再怎么抹药处理,这一辈子都是消除不掉了。
第六十四章 夏日之宫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是无法解释的,譬如关文左肩的印痕。他从记事起,就无数次对着镜子看过那里。很明显,那就是一个被女人的牙齿咬过后留下的疤痕,任何人看了都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就算去问宝铃,她也给不了你答案,对吧?”顾倾城摊开手,耸耸肩。
关文长叹:“没错。”
“那么就别问了,去了尼泊尔再说。刚才我听高翔冲着小霍发牢sāo,他绝对不去尼泊尔,就留在这里等我们。那样的话,你、我、宝铃、小霍、卡勒五个人过境,一天内到达坎那家族的夏宫,最多停留一周,然后原路返回。”顾倾城简明扼要地说。
关文穿好了衣服,点头表示同意。
顾倾城沉吟了一下,再次补充:“尼泊尔的情况很复杂,据卡勒说,青龙会的党徒在加德满都外围活动频繁,所作所为也相当嚣张。我先提醒你,我跟青龙会的矛盾是另外一件事,跟你和宝铃无关。一旦情况恶化,卡勒会带你和宝铃先走,我跟小霍断后。”
关文毫不犹豫地说:“一起去,一起回,不要分得那么清。过境之后,给我一把枪,我是男人,不能老是靠别人保护自己。”
下断头崖之前,顾倾城曾把自己的枪借给他暂用。一出了国境,就没有枪支管制的顾虑了。
顾倾城微笑着点头:“好吧,不过你又不是左撇子,做事全靠右手,等会儿赶紧在伤口上敷药,争取早一天康复。”
她的笑意蕴丰富,关文禁不住有些心虚起来。
当晚,六个人便达成了协议,高翔留守,其余五人凌晨出发,务必在天亮前赶到樟木口岸。
五人的签证、护照、身份证等等各项资料都很齐全,过关不是问题。通常情况下,从xī zàng过去的车只能到樟木口岸中国这边,过关之后,还需要租用尼泊尔国内的车才能到加德满都。
卡勒说:“我的旅行车就停在关卡那边的村子里,司机、补给、药物样样俱全。顺利的话,明rì下午就能到达夏宫。”
他的办事效率很高,每一步都有提前规划,赢得了所有人的一致好感。
七个小时后,小霍开车,五人赶奔樟木口岸。
樟木口岸位于喜马拉山中段南坡,海拔2400米,东、南、西面与尼泊尔接壤,为中尼公路之咽喉,距拉萨736公里,距加德满都120公里,是中国和尼泊尔之间进行政治、经济、文化交流的主要通道。
尼泊尔被称为“高山王国”,它背靠喜马拉雅山脉,境内分布着众多海拔超过6000米以上的“极高山”。rì出与rì落时分,绵延无尽的雪山绽放出耀眼夺目的神圣光芒,被尼泊尔人及全球登山爱好者尊称为“众神的白sè座椅”。
一路非常顺利,过了口岸后,卡勒打了个电话,有人开着一辆奔驰旅行车过来迎接,五人上车,直奔加德满都。
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是历史名城,位于尼泊尔中部巴格玛蒂专区的加德满都河谷,是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四周青山环绕,常年鲜花盛开,被称为“chūn城”。历代王朝在此兴建了数不清的庙宇、佛塔、神龛和殿堂,逐渐形成“寺庙多如住宅,佛像多如居民”的奇特景观,最著名的大梵天庙、大佛塔等建筑气势雄伟,金碧辉煌,每年吸引着成千上万外国旅游者前来。故此,加德满都又被称为“寺庙之都”。
夏rì之宫的大概位置是在加德满都谷地的最东端,南、东、北三面都是植被丰富的山丘。庄园内只有一座两层高的白石主楼,与四周郁郁葱葱的群山相比,庄园内显得异常萧条,草地光秃秃的,行道树也接近枯死,而且别墅内一片死寂,没有一点人气。
这里是坎那家族的地盘,作为地主,卡勒不时地向大家介绍:“家族传说,这庄园里住着鬼魂,鬼魂讨厌生人接近,每次有胆大的人搬进来,都会被半夜里的怪声和鬼影吓走。久而久之,庄园就空置了。不过,我每个月都会派人过来打扫。”
“古堡藏鬼魂”的故事在全球各地都存在过,已经属于老生常谈的话题。所以,卡勒一边说,一边满脸苦笑。
车子停在主楼前,两扇白sè的橡木大门早就打开,十几个身着白sè制服的仆人分列两边,迎接卡勒。
自从过了樟木口岸,宝铃就显得异常沉默,一直都在闭目养神,此刻忽然睁眼,凝视着正门顶上镶嵌着的一块古老木刻。
卡勒没急着开门,所有人都望着宝铃。
“就是这里。”宝铃苦笑着喃喃自语,“去冥想之室吧,那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那……我开门?”卡勒脸sè大变,小心翼翼地征询着各人的意见。
关文做了个手势,卡勒便将旅行车的四门自动锁打开。
“让他们散去吧。”宝铃指着那些仆人们。
关文打开车门,搀着宝铃下车。他觉察到,宝铃的身体仍然虚弱,与在扎什伦布寺时候相比,并未有太大起sè。
“我自己去冥想之室,你们不要跟来。”宝铃大声说。然后,一个人登上石阶,进了那静寂的小楼。
关文目送宝铃的背影消失在昏暝的楼内,外面虽然晴空万里,但小楼深幽,又没开灯,光线自然极暗。
“冥想之室在二楼最东面,是楼内最早受到阳光照shè的房间。那在昔rì朝歌公主冥想修行的地方……”卡勒立刻向大家介绍。
“要不要跟上去保护她?”顾倾城问。
关文摇头:“宝铃那么做,必定另有深意,不要阻止她,让她zì yóu行动就好了。”
他仰面凝视那木刻,顾倾城也随着他的目光一齐向上望。
木刻约两尺见方,是质地极好的紫檀木刻成,画面为一rì、一月、一九角星。奇怪的是,本来三者的比例大小顺序rì、月、星,现在却变成了星、rì、月。
“真是奇怪,怎么可能星星最大呢?”顾倾城疑惑地自问。太阳大于月亮,月亮大于星星,这是地球人共有的常识。
关文隐约感觉到,宝铃对这小楼是极熟悉的,否则也不会一下车就直奔冥想之室。
小霍也下了车,但却沉默不语,只是抱着胳膊观察主楼。他最大的好处便是认识时候都知道进退,知道什么时候开口,什么时候闭嘴。
“既来之,则安之,不要急。”关文低声说。
“我当然不急,怕的是宝铃有事,你会比任何人都急。”顾倾城促狭地笑着,伸出手,在关文右肩上点了点。
关文神sè一窘,被宝铃咬过的地方不时传来微痛,虽然已经上了药,只怕还得疼上几天。
“关先生,单独聊几句好吗?”卡勒走过来提议。
两人向右面走,离开其他人,一直到了小楼的最东端。
卡勒向上指着介绍:“那个有着七彩玻璃窗的房间,就是冥想之室。”
二楼最东面的房间有着巨大的东窗,是普通窗户的六倍以上,窗顶为美妙的拱形,整扇窗被分为无数不规则的小窗格,每一格里都镶着颜sè不同的彩sè玻璃。可以想见,朝阳初升时,光线透过玻璃shè入,那房间里必定是sè彩缤纷,万紫千红。只不过,现在已经过了正午,身在其中的宝铃就无法体会那种感觉了。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独特的居住环境将会对修行进程有极大的加速作用,比如藏传佛教的“闭关”就是很明显的例子。关文明白,朝歌公主选择这里进行深度冥想,用意类似于“闭关”或是“辟谷”。
“希望宝铃到那里去,会获得心灵的触动,不至于让大家空跑一趟。”关文仰着头,展开双臂,深深吸气,默默地祝祷。
窗子后面静悄悄的,但他确信宝铃就在那里。
“关先生,我看过一些你的资料,你的画艺相当了得,据说能够画出人的内心世界。我曾见过全世界各地的许多知名画家,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达到你的境界。”卡勒的措辞很恭敬,但表情却变得有些冷淡。
关文敏锐地觉察到了卡勒的变化,转过身,冷静地注视着对方。
卡勒咬着唇角,继续说下去:“关先生,我是坎那家族的一员,无论做什么事都必定以家族利益为重。这一次,我把宝铃小姐请回来,为的是解决夏rì之宫里的怪异现象。你或许不知道,我们家族的每个人之间都有相当周密、相当复杂的联络方式,天鹫大师一死,我第一个得到消息……”
关文很有礼貌地打断他:“卡勒,有话请直说吧,不必兜圈子。”
卡勒轻咳了一声,目光变得凌厉而冷澈:“关先生,那我直说吧。天鹫大师死前传来的消息指出,有来自美国51地区的间谍混入扎什伦布寺,他怀疑是你。”
对于这种莫须有的凭空指责,关文并不动怒,而是保持微笑:“卡勒,我是陪宝铃过来的,就我个人而言,既不对坎那家族的夏rì之宫有任何企图,也不会在此地留下任何故事。所以,无论我是否跟美国51地区有关系,都不会带给你麻烦。一周之后,大家一拍两散,就再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人与人之间的误解不可避免,特别是在某些重大的利益面前,充满了尔虞我诈的变数。关文并未责怪卡勒有这种怀疑,因为他是小霍的朋友、坎那家族的传人,而小霍又是顾倾城的朋友。无论如何,他都会给卡勒面子。
第六十五章 朝歌公主的鬼魂
“喂,我知道那问题的答案。”最靠近两人的一扇木窗突然被推开,顾倾城笑盈盈地出现在窗内。
卡勒一惊,立即调转枪口,指向顾倾城。不过,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顾倾城的出现不过是扰乱他注意力的诱饵。刹那间,小霍从拐角处倏地闪出来,一步切近,夺走了卡勒手中的短枪。
“解蛊的、送药的都是我,你怀疑的对象亦是我,应该直接来问我才对。不过,我的答案可能会让你失望了,因为我根本不是美国51地区的人,那些东西在美国黑市上都可以买到。你也不想想,连飞毛腿导弹、黑鹰直升机都能在黑市上流通,何况是那些?卡勒,你整rì钻在地底盗墓,不管阳间事,早已经落后于这个社会了。”顾倾城笑着说。
卡勒咻咻地喘粗气,困兽一般,目光连连在三人脸上打着转。以他的实力,单独对抗顾倾城或小霍都很成问题,更不要说是面对两人联手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出来好了。”顾倾城大度地挥了挥手。
“尼sèrì山的大宝藏最起码……最起码有朝歌公主的一半,也就是坎那家族的一半。如果再发现其它超自然的东西,我们当然也必须占有二分之一的权益。”虽然明显处于下风,卡勒还是当仁不让地抗争。
顾倾城冷哼一声:“你只要权益,不要义务吗?如果找到大宝藏后接踵而来的是毁灭世界的大灾难,你是不是也要强分一半?”
她与关文一起听过说唱艺人桑彻大师的最终绝唱,也近在咫尺地见识到修行者焚烧手臂支持关文顿悟的壮举,心灵饱受震撼,所以争强好胜、追名逐利的心已经淡了,等于已经顿悟一半,心中的天平向着关文倾斜。
所以,面对卡勒这样毫无灵xìng、遍体铜臭的人,她已经出离地愤怒了。
“不管怎样,在尼泊尔境内的这些rì子,宝铃小姐有任何发现,你们都必须拿出来共享,毫无保留,毫不隐瞒。这就是大家合作的基础,否则免谈!”卡勒遭到顾倾城的质问,情急之下,态度也逐渐强硬。
“这算是威胁吗?”顾倾城从窗中探出身子,逼视着卡勒。
“没错,这是坎那家族的地盘,我是唯一的主人——”
此刻,顾倾城突然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急速转身,双手拔枪,瞄向小楼深处。
关文不明所以,只看见顾倾城的头发猛然向后飘起,似乎楼内正有一股劲风直吹出来。
“顾姐,什么事?”小霍扬声叫起来。
顾倾城的头发飘飞了约十几秒,然后自动垂落。由此判断,那股暗风已经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去了。
她直起身,长出了一口气,默默地转身,向着窗外。
“是鬼魂!是朝歌公主的鬼魂!”卡勒嘶哑大叫。
远处的仆人听到他的叫声,立刻向这边跑,但他立刻挥手大叫:“滚,都滚开,别过来!”
“是一股无法形容的冷风——它绕着我打了至少三十个转,我感觉那阵风是有真实质量的,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它其中包含着某种奇特的东西……”顾倾城打了个寒颤,双手撑着窗台,咬着牙,接下来的声音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我对它……似、曾、相、识……”
这一次,窗外的三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连一向冷静淡定的小霍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
风的确已经消失了,顾倾城身后只剩一条幽寂无声的拱形长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卡勒一连三问,满脸惊骇,已经根本顾不得刚才的冲突。
“我不知该怎么解释,关文——”顾倾城沉吟着,凝视关文,“你既然能画出别人的内心世界,是不是可以试着解释我的感受?”
关文想了想,缓步走上去,隔着窗台,握住了顾倾城的双手。
“这感觉好奇怪,假如我把那阵风形容为一个轻功极高的人,就比较容易叙述了。对方从长廊深处闪出来,发现我的存在,然后急速地掩杀过来。我察觉不妙,立即转身、拔枪、瞄准,但它并不闪避,而是径直扑过来,气势凌厉,杀机灼灼。当我们相距约十步的时候,它的速度突然放缓,杀机由浓转淡,慢慢地过来,绕着我盘旋。之后,它就倏地散去,消失在空气中了。”
顾倾城的描述十分怪异,毕竟窗外的人不是亲历者,无法了解她的感受。
“你对它似曾相识,相信它也一样。来rì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了解它。”关文回答。
顾倾城苦笑着点头:“真是可惜,风是不会说话的,否则我们就能一对一交谈了。”
“顾姐,我想,这其实是一个误会。”小霍的脸sè恢复了平静,喀的一声退出弹夹,然后把枪还给卡勒。
“怎么说?”顾倾城挑了挑眉。
“卡勒是盗墓高手,一生痴迷于破解墓穴机关,脑子里想的除了宝藏还是宝藏。我曾听他谈过,51地区的高层对夏rì之宫的灵异事件很感兴趣,几度出重金购买这个庄园,都被他拒绝了。他太敏感,才会对关先生不敬,希望顾姐能原谅他一次。”小霍走过去,搂住卡勒的肩,强按着他向关文鞠躬,“快向关先生和顾姐道歉,事情闹大了,我也帮不了你。”
他和稀泥的本事一流,插进来一打诨,卡勒便冷静下来,想了想,向着关文深深鞠躬:“对不起关先生,让你受惊了。”
关文摆摆手,卡勒又向顾倾城鞠躬。
“好了好了,看在小霍的面子上,这一页就揭过去了。”顾倾城大度地原谅了对方。
这小小的插曲带来的不快很快就烟消云散,卡勒安排仆人从两公里外的另一座别墅里取来了具有尼泊尔特sè的酒菜,在餐厅的丝楠木长桌上一字儿摆开。同时,他告诉关文,奴仆们已经将二楼的所有客房收拾干净,被褥全都更换,每人一间,随时可以躺下休息。
一直到那时候,宝铃还在冥想之室里,没有人敢上楼去打扰她。
暮sè随着山风一起抵达,很快便笼罩了夏rì之宫庄园。
“卡勒,说说庄园里有鬼魂那件事吧?相信那些jīng彩的趣闻轶事一定是最好的下酒菜。”顾倾城提议。
山风从加德满都谷地西面涌来,鬼叫一般肆意呼啸着。
“好吧。”卡勒答应,“就从鬼魂的声音说起吧——我可以断定,今天下午顾小姐意识到的那阵风就是鬼魂,它其实是能够发出各种声音的,至少我就亲耳听过,它在冥想之室内诵经、画画、自语、喝问……冥想之室的隔壁是一间古代的冷兵器陈列室,它常常进入那里,把墙上悬挂的古剑弄得一团糟。陈列室隔壁是一间巨大的藏书室,里面是坎那家族的列祖列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搜集来的各国古籍。鬼魂对古籍也有兴趣,特别是来自古代中国的书籍。我亲眼见过,头一晚明明是井井有条的屋子,第二天一早,就会被翻得满地狼藉,架子上的书也扔得到处都是。”
他向头顶指了指:“上面这间,就是藏书室。”
餐厅的顶上悬挂着尼泊尔风格的八角莲花形白铜吊灯,每个角上都垂着五颜六sè的璎珞,一看就不是现代流水线上造出来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鬼魂就是朝歌公主?”顾倾城问。
“有可能是,因为这夏rì之宫是她的私产,没有她的允许,别人不敢越过庄园四周一公里的地界。天鹫大师曾来过这里,与鬼魂有过短暂的接触。他亲口告诉我,鬼魂有可能是朝歌公主。”卡勒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极度困惑的表情,“各位,我心底一直有个问题,请大家一定开诚布公地赐教,让我弄个明白——所有人奔忙寻找的到底是什么?天鹫大师二十几年来踏遍了尼泊尔、印度、锡金、不丹等地,访问所有的知名寺庙、国家图书馆,孜孜不倦地追寻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我们坐在这里,期待、追求的又是什么?”
关文能够回答这问题,但他不确定自己的答案是否就是卡勒想要的。换句话说,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都在努力奋斗,有一小部分殊途同归,更大的一部分却是各奔各的前程。诚如文学大师托尔斯泰的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他嘴上不说,内心里却一直记挂着迄今没有下楼的宝铃。在这种陌生的鬼气森森的环境里,一旦有事,短时间内无人援手,必将造成难以弥补的遗憾。
小霍默默地品酒,那种产自加德满都谷地的金sè葡萄酒干邑,味道醇厚,酒气芬芳,是尼泊尔境内最顶级的好酒。
“继续说。”顾倾城提醒。
“我想要尼sèrì山的大宝藏,各位呢?想要什么——小霍,你说?”卡勒问。
“我?”小霍凝视着杯中的酒,低声回答,“我想帮助顾姐完成她要做的事,然后回加德满都的小酒店里,养鸟看雪,过我从前的rì子。”
卡勒大笑:“你、你、你……小霍,你养鸟看雪?过那种单调贫瘠的rì子?别忘了,你可曾经是横行南亚的顶级杀手啊?那就是你的梦想吗?啊?你说,你说……”
他似乎已经醉了,大力地拍打着小霍的肩。
自始至终,小霍都没有转头看顾倾城,但他所表现出的那种yù言又止、心事暗藏的感觉,却让关文觉得,他的一颗心已经牢牢地拴在顾倾城身上。
第六十六章 冥想之室
顾倾城微微变sè,握紧酒杯,表情复杂。
在这个世界上,男人与女人之间是没有真正的友谊可言的。男女之间,要么是点头之交,要么就是感情纠缠。小霍因顾倾城的一个电话就火速赶往扎什伦布寺,此中情意,不言自明。
“你呢,关先生?还有你,顾小姐?”卡勒的舌头开始打卷,语出无状。
哗的一声,头顶的吊灯震颤了一次。
关文抬头看,吊灯八角的璎珞无风自动,左右摇摆。
“是鬼魂来了。”卡勒猛地起身,醉意全消。
屋顶上传来重物倒地的连续声响,似乎有花瓶被累及落地,砰然炸裂。
“去看看。”关文跃起来,由餐厅后面的大理石楼梯向上跑。
顾倾城紧随其后,双枪已经握在手中。小霍起步晚,但速度快,到了一层与二层的拐角处,已经追上他们,并反超在前。
最后面,是醉步踉跄的卡勒,手中没有武器,反倒是拎着半瓶好酒。
主楼的二层有一条贯穿东西的长廊,宽约十步,相当敞亮。长廊南侧是一字排开的房间,刚刚卡勒介绍过,共有十二间。
长廊向东的尽头,是两扇古式的白橡木大门,上面镶嵌着两只样貌狰狞的白铜虎头门环。那门后面,就是有着彩sè玻璃东窗的冥想之室。
众人一上楼,即左转东行,一直到了倒数第三间,即餐厅正上方那间藏书室。
厚重的红sè樱桃木门紧闭着,但白铜门把手的钥匙孔里插着钥匙,那自然是仆人们打扫后留下的。
小霍毫不停顿,一拧把手,斜身闯入。
顾倾城甩开关文,矮身穿过半开的门缝,丝毫不差地摸到了电灯开关,啪地一声揿亮。
藏书室是长方形的,门左侧,靠墙摆着两只厚重的黑sè真皮单人沙发。房间的剩余空间里,摆着十二排书架,每一排都顶天立地,上面摆满了各种颜sè的古籍。倒地的是一只巨大的地球仪模型,直径超过一米的球体已经从白铜架子上脱落,滚到书架角落里。正是它撞倒了相邻的微型博古架,架子上的三个中国瓷瓶一同跌落,变成了一堆碎片。
“没人。”小霍叹了口气。
谁都看得出,要想将敦实的地球仪推倒,至少需要一百公斤以上的横向推力,并且力道相当猛烈,才能办到。
“那些仆人都在楼外面候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敢进来。”靠在门框上的卡勒醉醺醺地说,“那是……那是鬼魂的力量。”
“我去看看宝铃。”关文说。
“关文,请等一等,如果宝铃是朝歌公主转生的话,她在那里应该是极其安全的,因为这鬼魂就是从前的朝歌公主。不如,我们暂且不要去打搅她,等她自己出来就好了。”顾倾城有着相反的意见。
关文轻轻叹息:“我只是去看望她一下,总是这样,我不放心。”
顾倾城眼中的光芒忽地黯淡下去,仿佛是一锅沸水突然遭到釜底抽薪的一击。
关文退出去,大步向东,停在冥想之室门外,先静了静心,随即叩响门环。
冥想,是一种改变意识的形式,指修行者通过获得深度的宁静状态,以增强自身的jīng神力量,具体到修行的细节上,就是促进身与心的协调、左脑与右脑的协调。
作为一名画家,关文曾接触过瑜伽冥想,已经修行到能够通过“冥想”来控制喜怒哀乐,进入心平气和的作画状态。其实,他在冥想之室外静心吸气的过程,正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冥想”。
门开了,宝铃站在门里,脸sè苍白,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她的长发全都散开,无力地披垂在脑后,似乎jīng神已经倦怠到了极点。
“我来看看你,今天累了,不如出来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再重新开始。”关文说。看到宝铃的疲惫模样,他的心禁不住一紧。
“不必,真正的冥想会让人忘记饥饿与困倦。回到这里,我的灵魂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无忧无惧,无rì无夜,别为我担心。唔,请进来看看吧,相信你也会获得心灵的宁静,放下一切包袱。”宝铃向后退了一步,全身都隐入暗处。
关文刚刚抬脚向前,身后便响起了顾倾城的叫声:“喂,关文,等等!”
他回过头,顾倾城飞奔而来,横臂将他拦住。
“先不要进去,明天有的是机会。”她说。
“为什么?”关文摇摇头,“别紧张,没事。”
“关文,我们不是来旅游的,每个人肩上都有沉重的担子。想想才旦达杰和桑彻大师吧,他们为什么要燃烧自己?难道不是为了让你一层层顿悟重大的历史使命?你的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而是属于那些为了除魔大业集体奉献过的人。我可以不阻止你,但我必须尽到提醒的责任……”顾倾城苦口婆心地劝说。
冥想之室内是那么昏暗,只隔着门口一步,宝铃的五官已经模糊一片。
关文仰面喟叹:“谢谢你,倾城。可你知道吗?我必须要进去,设若朝歌公主的灵魂就在这楼里,通过冥想,就能跟她互相沟通,了解她身上曾经发生的旧事。读书可以知人知事,读史可以知己知心。我走的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别为我担心。”
他轻轻地推开顾倾城的手,手指从她手背上滑过。
“你——好,那么,我就在这里等你出来,死约会,不见不散。”顾倾城的眼神中蓦地充满了依依不舍的伤感。
关文走进去,那门又轻轻关闭,自动落锁。
这个房间里充满了常年烧香遗留下的香灰味,陈腐而诡异,使他的心一阵阵抽紧,充满着难言的忐忑之意。
他仰面向着东窗,今夜无月无星,彩sè玻璃窗黑乎乎的,只看见大致的轮廓。
“还记得天鹫大师临终前的话吗?他说,我就是坎那家族的朝歌公主,为完成除魔大业而赶赴扎什伦布寺,最终失去音讯。回到这里,我想起了很多事。或者说,一过了樟木口岸踏上尼泊尔的土地,我的脑子里就浮现出了另外一些东西,全都是与朝歌公主有关的。直到进了庄园,我脑子里的那个她一下子活起来。时间并未磨灭一切,我和她的思想正在加速融合之中……”
黑暗中,宝铃的声音充满了神秘的磁xìng,与她原来的嗓音大大不同。
“我在等待明天的rì出,朝阳喷薄而出刹那,就是朝歌公主与我约定的顿悟之时。”宝铃说。
关文静静地听着,不反驳,不提问。
他知晓宝铃的噩梦,如果宝铃与朝歌公主的灵魂合二为一,那些噩梦就会变成曾经的真实经历。
“我会失去她吗?”他的心被一次次刺痛。
“关文,陪我等到明rìrì出吧,我真的害怕,顿悟之后,你的一切会从我脑中洗去,一丝一毫都不存在了。”宝铃伸过手来,拉着关文的手。
地上铺着冷冰冰的石块,cháo气翻卷,寒意刺骨。
两人背靠西墙并排坐下,完全被黑暗吞噬了。
“能够在这里顿悟是好事,因为那些梦始终是你生命里的死结。别伤感了,振作起来,积极面对吧。”关文摸索着,擦去了宝铃两颊上的眼泪。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到这里,那的确算是好事,因为彼时我无牵无挂,唯一放不下的只有那些噩梦。可是现在,我心里已经有个你。”宝铃的手放在关文右肩上,隔着衣服抚摸着咬过的位置。
关文心里有太多话涌上来,但却一起在喉头塞住,半晌无语,最后只说出一句:“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造化弄人,一个月内让他们相遇,然后要他们各自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波折变化,在使命与爱情这两股洪流中左右为难,纠结不定。
“这才是真正的死结。”宝铃的声音哀恸到极点。
咫尺之间,她眼中的盈盈泪光如夜明珠一般闪烁着,使得关文柔肠百结,心痛得浑身都失去力气。
后来,不知是谁主动向对方靠近的,两个人的唇无声地贴在一起,起初只是试探xìng的、战栗的轻吻,接着便演化为狂风暴雨般的痴缠深吻。两人年轻的身体也紧紧相拥,胸口相贴,两颗心紧贴着、紧跟着怦怦跳动。
那一吻,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久,耗尽了两人全部的脑力、体力与jīng力。
“这是并不完美的结局,但世事哪有十全十美的?至少你已经吻过我,至少我明了你的心,我真的已经心满意足了。”宝铃的声音里充满了甜蜜的哀愁。
“我也是。”关文轻轻地回应。
他们依偎在一起,十指紧扣,完全忘记了今夕何夕。
“奇怪,这样的情景仿佛在梦里出现过?”宝铃喃喃自语。
“看那流星——”关文指着东窗。事实上,窗外没有流星,仍旧是黑黝黝的一片,可在他的头脑中,已经预感到将有流星划过天际。
“在哪里?”宝铃问。话音未落,一颗流星拖着闪烁的长尾由左上方向右下方高速坠落,快如电光石火。
“宝铃,我也觉得此刻的情景似曾相识,到底是为什么呢?”关文迷惑不解。假设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前世,他的前世会不会也是朝歌公主的世界里的某个人?
“我不知道,其实我很希望我们前世就相识,那样的话即使我回到朝歌公主的年代,也能再见到你。”宝铃回答。
关文禁不住无声地苦笑,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宝铃那些话的可能xìng,微乎其微。
“说说朝歌公主的事吧。”他说。
“进入庄园之前,我脑子里便有很强烈的‘回家’的yù望,对夏rì之宫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一进主楼,我径直奔向这里。这里的一切,都与我脑中所想的一模一样,甚至气味都完全符合我的印象。把手给我——”
关文伸出手,宝铃拉着他的手抚摸身后的墙,原来那墙上贴着平滑的护墙板,木板上刻着连绵不绝的文字。
“这些字,就是从前的我亲手刻下的,全部都是对于生命的沉痛感悟。”宝铃解释。
关文摸索了几分钟,发现那些字并不是尼泊尔文字,而是中国的繁体字,有楷书,有隶书,有篆书,有草书,不一而足。
“关于xī zàng镇魔图,关于罗刹魔女,关于最终除魔,朝歌公主都有着自己的深刻认识,然后刻录在木板上,供后人学习。我读懂了这些,才越发明白她的大公无私、奉献之心……”
第六十七章 光芒万丈
关文没有对宝铃提及藏书室室里发生的鬼魂事件,像宝铃一样,他期待着rì出,期待着揭开朝歌公主的“除魔”计划。
宝铃说累了,两人盘膝静坐,各自冥想。
瑜伽的冥想又称曼特拉(mantra)冥想,来自梵语。“曼特拉”可以分为两部分,即“曼”( man)和“特拉”( tra)。“曼”的意思是“心灵”,“特拉”的意思是“引开去”,“曼特拉”的意思是能把人的心灵从其种种世俗的思想、忧虑、yù念、jīng神负担等等引离开去,超越世俗的愚昧无知、激情yù望,最终进入jīng神的“入定”状态。
起初,关文的思维焦点凝聚在东窗上,“何时rì出”成了他jīng神上的巨大负担。渐渐的,他的心情如大海退cháo般,忘掉问题,忘掉身在何处,忘掉自我,进入了一种随波逐流、zì yóu淡定的境界。
“心灵的指引胜过任何向导,我要去的地方谁都拦不住。这一生,如果不能做到那件事,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隔着绵延千里的皑皑雪山,虽然我们是不同种族,说着不同的语言,但我必须去,击碎黑暗与愚昧,平定四方战火,让人民安居乐业,让雪山脚下成为天国之邦……”
有人在关文耳边低语,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女子的声音。
“一个人的生死与天下人的生死相比,犹如涓流比之江河。我一定要翻过雪山,直达藏地,见到那顶天立地的英雄……”
关文倏地睁开眼睛,东窗下竟然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子。她的长发披垂至地,仿佛一道白得耀眼的瀑布。
窗外,天幕已经泛白,四面空寂无声。
关文向侧面看,宝铃竟然不在身边。
“所有长老都说,没有一点把握。他们还说,隔着雪山,罗刹魔女不会侵扰尼泊尔边界,不如就这么相安无事吧。错,我知道他们全都错了,这是唯一的机会,不可错失,失不再来。就算没有一个人支持,我也要做,决不后悔,决不回头……”
关文站起来,无声地迂回到女子侧面去。
女子的侧影完美得像一幅jīng心雕琢过的名画,但那头奇长的银发令她显得十分诡异。
“你是谁?”女子意识到了关文的存在,慢慢地转身。
她的五官面目比侧影更动人,唇红齿白,妙目盈盈。
“你又是谁?”关文反问。
“哼,你是几大长老派来监视我的吧?回去告诉他们,我已经飞鹰传书给雪山那边的人,几rì内他们就会派遣使者过来迎接我。只要我决定了的事,谁都别想更改。”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眉头因愠怒而微微皱着,根本不把关文放在眼里。
“我是——”关文苦笑,“我只想问,宝铃去哪里了?”
“什么?你说什么?”女子亦反问。
关文郑重其事地回答:“我不管你是不是朝歌公主,只要我朋友宝铃没事就行。”
既然卡勒说朝歌公主的灵魂一直停留在夏rì之宫庄园里,那么关文相信,眼前的奇怪女子就是传说中的朝歌公主。
“你说什么?什么朝歌公主?我是——”
女子的话没说完,东方天空中,一轮红rì陡然由山尖上跃出来,霞光万道,shè入东窗,将冥想之室内照得五彩缤纷,光华灿烂。
光芒来得突然,令关文双目刺痛,不敢直视,只能闭目低头。等他再睁开眼时,那女子已经消失了。
“喂,宝铃,你在哪里?”关文放声大叫,身子陡然一震,从迷迷糊糊中骤然醒来。
原来,他并没有走到窗前去,却仍然坐在西墙下,宝铃就在一臂远的地方闭目打坐。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仰面看着东窗,晨曦将至未至,东天仅仅是隐约发亮。
“怎么回事?难道是梦?”
他正在猜疑,蓦地宝铃也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大叫:“等一等,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然后,宝铃就睁开了眼,一跃而起,环顾室内。等她看清关文之后,一连三叹,默然无语。
“看起来,我们都睡着了?”关文长叹着问。虽然是梦,但那满头银sè长发的女子却又如此真切,仿佛是他生命里的某个人突然近在咫尺地出现又突然远隔天涯地消失,快如电光石火,留下的只有唏嘘满地。
“你也做梦了?你梦见了什么?”宝铃站在窗前,抚摸着图形各异的窗棂。
“我梦见一个长发拖地的女子,就站在你的位置。我以为她是朝歌公主,但她并未承认——”
“她当然不是朝歌公主!”宝铃叫起来,“她是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从未出现在我梦里过。”
两人同时一惊,感觉到事情越发怪异了。
黎明终于到来了,窗上的彩sè玻璃也跟着亮起来。
关文看清了这个空荡荡的长方形房间,除了端端正正地摆在窗前的那把旧式宫廷扶手椅,再没有任何家具。墙上贴着的护墙板是黑sè的,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屋顶,那些凌乱的字迹大概是用一把快刀刻上去的,深及木板底层。刀尖过处,露出了惨白的橡木木茬。
他集中jīng神阅读那些繁体文字,觉得某些语句极为熟悉——“详夫天竺之为国也,其来尚矣。圣贤以之叠轸,仁义于焉成俗。然事绝于曩代,壤隔于中土,《山经》莫之纪,《王会》所不书。博望凿空,徒置怀于邛竹;昆明道闭,谬肆力于神池。遂使瑞表恒星,郁玄妙于千载;梦彰佩rì,秘神光于万里……”
这些似乎是他从前看过的某本古籍里的句子,语意晦涩,词句拗口。繁体文字本来就笔画复杂,与关文所学的简体中文差别巨大,而刻字的人下刀时又极潦草,所以他只能避开那些无法识别的部分,跳跃着诵读。
“法师幼渐法门,慨只园之莫履;长怀真迹,仰鹿野而翘心。褰裳净境,实惟素蓄。会淳风之西偃,属候律之东归,以贞观三年,杖锡遵路。资皇灵而抵殊俗,冒重险其若夷;假冥助而践畏途,几必危而已济。暄寒骤徙,展转方达。言寻真相,见不见于空有之间;博考jīng微。闻不闻于生灭之际。廓群疑于xìng海,启妙觉于迷津……”
看完这一段,关文已经猜到是哪本古籍了,但为了最终确定,还是耐心读下去——“亲践者一百一十国,传闻者二十八国,或事见于前典,或名始于今代。莫不餐和饮泽,顿颡而知归;请吏革音,梯山而奉赆。欢阙庭而相拚,袭冠带而成群。尔其物产风土之差,习俗山川之异,远则稽之于国典……”
关文明白了,这些布满西墙的文字,出自于《大唐西域记》一书。
《大唐西域记》,简称《西域记》,为唐代著名高僧唐玄奘口述,门人辩机奉唐太宗之敕令笔受编集而成。《大唐西域记》共十二卷,成书于唐贞观二十年(公元646年),为玄奘游历印度、西域旅途19年间之游历见闻录。
那套古籍距今超过千年,即便是在大陆,现代人也已经很少提起了。
“可是,为什么要将书中的文字刻在这里?明明高僧玄奘求经之地是印度,跟尼泊尔的关系不大。朝歌公主是尼泊尔人,诵读并刻划这些文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关文心头的迷惑更深了一层。
离开扎什伦布寺时,他以为宝铃能在夏rì之宫找到朝歌公主的某些遗物,从中获取除魔的线索。到了现在,明明是一家一等于二的简单事件,竟然发展成了一场扑朔迷离、恐怖诡异的悬疑长剧。
“你在想什么?”宝铃问,“朝阳就要升起来了。”
晨光透过玻璃投shè在她脸上,形成了几十道飘移不定的彩sè光晕。
关文长叹着回答:“我在看这些文字,难道《大唐西域记》与朝歌公主的除魔之路也有关系吗?”
“真正的冥想,不是提问,而是解答。心理学界的前辈们常常说,当一个人提出问题的时候,其实答案已经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中。正是因为他心底有了解释某个问题的yù望,才会创造出那个问题的表层模样。问是表,答是里,一问一答,妙不可言。”宝铃幽幽地低语。
“可是——”关文当然了解这种观点,但他搜肠刮肚,都无法找到答案。
“这里是冥想之室,就是激发一个人内心潜能的地方。别说话,凝视你的内心,倾听你的心音,答案就在那里。”两人相隔不到十步,但宝铃的声音慢慢变得无比幽远而空洞,像是从一条漫长的隧道里传来的。
“答案……答案……”关文闭上眼,就地跌坐,努力清空头脑,让自己进入思绪任意飘飞的无意识之境。
蓦地,他记起了惨死的程大师与身在拉萨秘境中的大唐三千伏魔师的后代,脑子里有一些资料迅速连缀在一起:“大唐文成公主、大唐三千伏魔师、文成公主与尺尊公主、大唐与尼泊尔……大唐西域记、由本书改编而来的中国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程大师说过的孙姓将军钻入魔女体内……”
他仔细回忆程大师的原话,应该是这样的——
“第一次镇魔遭遇惨败,魔女的力量之大,超乎想象,第一批冲入的伏魔师全军覆没,死于魔女喷出的烈焰之内。第二批伏魔师改变了伏击时间与地点,借着雪域高原的寒夜、暴雪,浇熄烈焰,终于将她困住。在正邪对抗中,大部分伏魔师力气用尽,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人偶。当时,正邪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了很久。有位姓孙的将军从‘苍鹰攫食’中得到启发,自己钻入供牛体内,任由魔女吞下,在魔女体内挥刀砍斫,逼得魔女退入地脉。孙将军没有全身而退,而是引燃炸药,裹挟着火球落入无底深渊。剩余的伏魔师才在此处设置了灵魂结界,提防魔女卷土重来。后来,第二代伏魔师设置了坛城封印、玛尼墙、玛尼堆、栈道守卫伏魔圈等等保险手段……”
他反复地默诵“孙姓将军任由魔女吞下”这段话,仿佛有一束亮光shè入头脑中,纠结的疑问被抽丝剥茧般层层揭开:“这段话,岂不就是魔怪小说《西游记》中孙悟空钻入铁扇公主肚子里降魔那一节?魔女的火焰,岂不就是小说中的火焰山?小说中,玉皇大帝派遣天兵天将协助孙悟空降服牛魔王与铁扇公主,岂不就是大唐皇帝派遣三千伏魔师协助文成公主远赴xī zàng镇魔?铁扇公主失败后认罪服输而不是被当场诛杀,岂不就是一王两公主只能‘镇魔’而未能‘除魔’……”
第六十八章 一朝顿悟
诚然,历史学家都知道明代小说家吴承恩所著的《西游记》是根据唐代《大唐西域记》衍生而来,但杜撰小说与真实历史之间必定是有着某种联系的,绝非空穴来风。否则,何以中国历史上那么多怪力乱神的志异小说,唯独《西游记》可以名列四大名著之列?
那么,把《大唐西域记》刻在这里的朝歌公主,对于该书有着怎样的解读呢?她毕生奉行的“除魔”与《西游记》又有着怎样的联系?再向历史中追溯,一王两公主的“镇魔”呢?那已经在天鹫大师身边化为熊熊火焰的《xī zàng镇魔图》碎片呢?与《西游记》的渊源又是怎样的……
各种情节纷至沓来,挤满了关文的脑海,令他仿佛置身于汗牛充栋、浩如烟海的巨大图书馆中,陷于亿万典籍之内,满眼是翻开的书卷,哪怕具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也得一本本、一卷卷看过去。所费时rì,绝对是天文数字,就算倾尽毕生,也看不了万分之一。
“停,停下!好了,先停下——”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要爆炸了,忍不住用尽全身力气,大喝出声。
关文睁开眼,但随即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各种颜sè的光从东窗shè进来,依着窗棂构成的形状,变成圆形、三角形、正方形、长方形、菱形、云头形、星形……所有的光投shè在冥想之室的白石地面上,随即发生了各种方向上的折shè,向四面八方散开,布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边边角角。
原来,地面上铺着的并非普通石头,而是巨大的白sè玛瑙块,表面开凿着细小的棱面,每个半寸见方的棱面在强光照shè下都变成了一面镜子,既有折shè,又有漫shè,将本来就复杂的彩sè光柱二次加工,共同将冥想之室变成了一个幻想世界。
关文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变化,看清了窗前的宝铃。她正仰面向上,奋力展开双臂,迎接着那一定道道犹如来自天籁的奇光。
“宝铃。”他叫着她的名字。
“轮回中的变化,犹如恒河沙数,又如月夜繁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错误之后,我才站在这里,静静地聆听冥冥中的教诲。为了等候这一刻,我翻山越岭,跋涉万里,突破时空困境。这一刻,我在这里,静静聆听,坦然接受神祗的叮咛。只要一息尚存,我必将除魔大业进行下去,前赴后继,不死不休。”宝铃的声音化成另外一种彩光,与窗外来的光纠缠融合在一起。
关文知道,声音可以通过示波器的转换以跳跃的波状纹描述出来,但当下的宝铃,无需示波器,便将自己的声音变成了肉眼可见的光。同理,那些shè入的光应该也是另外一种“语言”,只有她能“听”得到。
这种奇特的交流形式让关文觉得如在梦中,比他用“画笔”描述别人的梦更直接,更玄妙。
“既然罗刹魔女已经跳出了时间的限制,我辈必将代代相接,无时无刻不以‘除魔’为己任,魔女不死,这使命就一代代传下去,无论做出多大的牺牲,必将换来圆满的结局。请放心,我已经顿悟,必不负所托。”宝铃向前俯身鞠躬。
有那么一刻,光线竟然shè穿了她的身体,由前胸进入,又由后背穿出。于是,她的身体也变得几乎透明,与彩光融为一体。她不是佛,但此刻她身在光芒之内,光芒又在她身体之内,仿佛所有佛教典籍上神光附体的主神模样。
光没有声音,关文也因过度的惊骇而忘记了发声,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此生吾愿,身化莲花,无怨无惧,除魔卫道。此生吾愿,不分心,不多情,不退缩,不犹疑,成就轮回中的宿命安排,以个人之应劫度天下人之劫,以个人之热血换天下人平安。望冥冥中诸神以无尽法力赐我无穷智慧,拨云见rì,斩妖除魔……”
宝铃的声音仍然笃定沉静地传来,窗中shè下的光芒明灭变幻着,在虚空中形成无数跳跃的光斑。
关文明白,光斑即是交谈密码,只有宝铃能够破解其中的意思。
“宝铃。”关文又叫了一声,他担心她会遭到那光芒的伤害。
东窗外的光芒减弱了些,冥想之室内的反光也随即黯淡下去。
“我没事。”宝铃慢慢地起身,向着东窗深深鞠躬,头发散落下去,直垂到地上。
“刚才你已经获得了朝歌公主的启迪,对吗?”关文满怀希望地问。
光芒彻底消失了,东窗上的彩sè玻璃失去了阳光的支持,已经恢复了普通的样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那扇窗曾有过那般辉煌的颜sè。
宝铃摇头:“不,我看到的是真正的降魔者,她指引我向正确的方向前进。现在,我们去藏书室。”
关文皱眉苦笑:“是不是这些教诲只有你能听懂?那降魔者不是朝歌公主,又能是谁?”
黎明之前,他担心顿悟后的宝铃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为此而揪心不已。如今,宝铃的思想没变,但气质却变了,不再唯唯诺诺,任人摆布,而是干脆果断,雷厉风行,坚持自己的方向。
“暂时三句话两句话解释不清,慢慢你就会明白了。”宝铃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向外走。
门外站着顾倾城、小霍、卡勒三人,三双眼睛里流露的神情是完全一样的,怀疑、焦虑、希冀、失望……
“宝铃,你至少应该解释些什么吧?我们是一个团队,大家都有权知道那些光芒告诉你的内容。”关文不死心,在宝铃身后叫。
宝铃头也不回,在门外三人的面面相觑中径直前行。
“喂,宝铃——”关文想叫住她,因为冥想之室里产生的虚幻影像来去匆匆,他希望宝铃能解释清楚,让大家同步获得其中的信息,然后做好计划,一起行动。如果人人都像她那样单打独斗,只怕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大麻烦。
“关文,这一夜你们……就站在这里度过?”顾倾城第一个回过神来,挤进冥想之室。她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关文和宝铃这对孤男寡女在前一晚曾发生过什么,那已经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对。”关文苦笑。
冥想之室因宝铃的离去而失去了所有的神秘sè彩,看起来,要想再次领略刚刚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了。他很想像宝铃那样,让彩sè的光芒进入自己的体内,与那伴着光芒凌空而来的神秘力量对话,聆听满含智慧的启迪。
“可是看起来,这房间内并没有什么值得——”失去神奇力量的彩sè东窗没太吸引顾倾城的眼神,反而是墙壁上刻着的《大唐西域记》文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转过身,只读了几行,便叫出了文字的出处:“是《大唐西域记》?为什么要将唐代的汉传佛教典籍刻在这里?外面的藏书室里,不摆尼泊尔的书籍,却摆满了反映大唐文成公主、吐蕃王松赞干布的史书,又是为什么?”
关文无法回答,毕竟他不是宝铃,仅仅是夏rì之宫的匆匆过客。
“你没事吧?”顾倾城等不到他的回答,抬起头,狐疑地看着他。
小霍站在原地,没有跟进来,而卡勒则是尾随宝铃走向藏书室。
“经过了这一夜,你领悟了什么?”顾倾城追问。
关文摇头:“真正顿悟的是宝铃,我只是旁观者。倾城,刚刚你问的很对,为什么有人将《大唐西域记》刻在这里?这一切只有宝铃能回答,可是她偏偏保持沉默。”
他走向东窗,仰头向上看着。失去了光源,一片片彩sè玻璃变得无比普通。
“她是怎样顿悟的?从那扇彩sè窗子里吗?”顾倾城再次追问。
关文不禁怀疑:“光芒万道集于宝铃一身的那一刻,亦是我的幻觉吗?”
人类在特定的环境中,能够产生种种无法解释的幻听、幻视,此前早有无数例子可循。
“为什么你不追上去问她?一路走来,有那么多疑点和问题,没有人站出来解释为什么我们要到夏rì之宫来?告诉我,我们究竟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多久?多久……”顾倾城突然爆发,连续喝问,声音之大,竟在冥想之室里激起了巨大的回声,“多久”二字持续不断地震荡回响着,久久不息。
小霍被惊动,马上进门,走向顾倾城。
他的手里握着一瓶矿泉水,小心地拧开盖子,递向顾倾城。
顾倾城陡然抬手,打飞了瓶子,随即双臂飞扬,发出一声尖锐高亢的长啸。很显然,她心底的愤懑已经失控,如果不能zì yóu地释放出来,只怕会形成难以愈合的内伤。
“顾姐,不要叫——”小霍开口,说出的话立刻被淹没在啸声中。
关文的耳膜被震得生生作痛,只好举手捂住耳朵
第一声长啸持续了约一分钟,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长啸,一次比一次更高亢。到了最后,整座小楼都在啸声中震颤起来。
哗地一声,东窗最顶上的蓝sè弧形玻璃脱落,向外飞出数米远,在地上碎成了几十片。窗棂一空,阳光立刻笔直地shè入,正好照在顾倾城脸上,在她苍白疲惫的脸上勾勒出无数条灿烂的金线。
“不要叫了倾城,你已经毁了那扇窗户!”关文大吃一惊,因为东窗是宝铃一切灵感的来源。玻璃一毁,冥想之室的风水就被打破,失去了原先的特殊灵气。声音未落,更多玻璃向外飞出,砰砰啪啪声不绝于耳,碎片四处飞溅。
第六十九章 神秘白铜柱
顾倾城停止长啸的时候,窗棂里一块玻璃都没剩,全都跌碎了。外面的新鲜空气涌进来,带走了香灰味,也把关文的思绪硬生生拉回来,面对一地残局。
“顾姐,你吓坏我们了。”小霍苦笑,把洒了一半的水瓶递上去。任何时候,他都是沉着冷静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sè。
“对不起,我只是无法控制情绪,两肺和胸膛里充满了无名的愤怒,不叫出来,就会情绪反挫,形成内伤。是我毁了那玻璃窗吗?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顾倾城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窗子一破,冥想之室就彻底被破坏了,这完全是天意,人力无法阻止。
关文无法形容自己心底的遗憾,朝阳初升的刹那,万道光芒覆盖宝铃的那一幕给了他太大震撼。他相信,假以时rì,自己也能在冥想之室内获得顿悟。
“覆水难收,都已经这样了,说什么也晚了。”他长叹一声。
人是不能长时间压抑的,他明白顾倾城的心情,因为自己在断头崖黑洞内也曾有过同样的感受。不过,真正的英雄应该做到百折不挠,决不因形势失利而沮丧崩溃,永远都能抱元守一,隐忍潜藏,如同宋代大人物范仲淹在千古名赋《岳阳楼记》中所说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顾姐,不要太自责了,我刚刚注意到,宝铃小姐的眼睛里闪烁着无法形容的智慧之光。她在这里待了一整夜,该领悟的早就领悟了,领悟不了的,再待上十夜、百夜也不会有进展。所以,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去藏书室吧?”小霍建议。
“我觉得有一道光突然照亮了这里——”顾倾城指着自己的额头,“卡勒问我们此生追求什么的时候,我还不知如何回答他。现在,我已经有了答案。人的一生中,以时间为横坐标,以做事为纵坐标,循序渐进,向前延伸。那么,我们根本不必问自己在追求什么,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换句话说,擅言不如擅行,永远都不要做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关文皱眉,他希望顾倾城一句话就总结出自身感受,节省时间,一起赶往藏书室。
“那道光从东方来,强劲而遥远,从中国大陆的西部一直延伸到尼泊尔。就在那一刹那,我明白了。那道光是一种指引,我的一生都会依着它的指引而步步发展,直到现在。所以,我不能再浑浑噩噩下去了,我要回那里去……”顾倾城大步走向窗前,指着东北面的山峰。
“那里是哪里?”关文问。
“那里是拉萨,我要回拉萨去。”顾倾城决绝地回答,“那里才是我的灵魂栖息之地。”
她的额头闪闪发亮,眼神也变得清澈明净,与刚刚失态狂啸时迥然不同。
关文与小霍相视一笑,同时松了口气。只要过了樟木口岸,回到xī zàng地界,做什么事都好说。一个宝铃已经弄得大家jīng神崩溃,就别再把顾倾城也一起拉上了。
“小霍,你陪着倾城,我去看看宝铃。”他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一直以来,他总是认为顾倾城坚强而宝铃羸弱,前者能够照顾自己而后者需要他的呵护。所以,他才放心地离开满地狼藉的冥想之室。
藏书室的地球仪已经复原,这时宝铃就站在它前面,凝视着上面英文标注的各国名称。
“有什么情况?”关文问卡勒。
卡勒贴墙站着,压低了嗓音回答:“没有……她一直在看地球仪。”
地球仪是全球各地随处可见的东西,无论是硬纸板糊起来的简单教具,还是英国大英博物馆里价值连城的黄金地球,其基本含义是一样的,那就是将人类栖身的这个星球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描述清楚。所有的地球仪都务求标注准确、国界分明,绝对不能给学习者带来困扰。
宝铃忽然伸出双手,贴在球体上,猛地发力,球体就逆时针旋转起来。
卡勒愕然咕哝着:“这又不是什么有趣的玩具,转来转去有什么意思?她刚刚已经反复转过三回了……”
宝铃后退一步,侧身前倾,凝神谛听,随即开口:“有东西在它里面。”
球体仍在旋转,球上用来区分各大洲大洋的sè块幻化为一道道五颜六sè的飘带,看上去既华丽又诡异。能够进入藏书室的物件一定是极其珍贵的,这地球仪的制作工艺极其jīng良,转轴灵活无比,高速旋转之下,只听到嗖嗖的风声。
“怎么可能呢——”卡勒故意拉长了声音,满脸都是不屑。
这也难怪,他与顾倾城、小霍在冥想之室外站了一夜,腿也酸了,眼也花了,jīng神疲惫不堪。天亮后,最盼望的就是回房间去补个觉,已经没有闲心听宝铃说话。
“是什么?”关文问。
“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们只要将它剖开,不就一清二楚了吗?”宝铃回答。
“剖开?不会吧,这别墅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有纪念意义的,都是朝歌公主的遗物。地球仪一剖开,不就变成废品了?”卡勒大叫着反对,满嘴喷着酒气。
关文一笑:“它被废弃于此,本来就已经是废品了。卡勒,我想宝铃一定能从地球仪中获得启迪,所以才有这样的要求。你不是也一直想揭开夏rì之宫的秘密吗?现在,我们是来帮助你的,千万不要本末倒置。”
卡勒想了想,醉眼朦胧地笑起来:“是是,我真的忘了,是我主动联系小霍邀请你们过来的。好吧,我去拿斧头,我去拿斧头……”
他退出去,推开旁边的门,很快就拎了一把寒光闪闪的短柄战斧过来,摇摇晃晃地上前,对着旋转中的球体重重地劈下去。
关文早有准备,拖着宝铃后退,避开了球体上迸shè出来的木头碎屑。
卡勒身怀高明武功,即使是在半醉的状态下,一斧劈出,力量也足够将球体一分为二。球体一半旋转飞出,砸到书架,将顶层的典籍全都震下来,稀里哗啦落了满地。另一半球体却仍旧留在架子上,并且露出了一个一尺长、半尺直径的圆柱形白铜内芯。
卡勒怔了怔,丢下斧头,双手捧起了那根白铜柱,疯狂地大笑:“真有东西在里面!真有东西在里面!”
古楼藏宝、代代秘传已经成了老掉牙的故事情节,很可惜,这只是白铜柱而不是黄金柱,不会太值钱。况且坎那家族几乎富可敌国,很少把这种浮财放在眼里。
球体破裂时的轰响将顾倾城、小霍也吸引过来,小霍手快,立刻上前帮助卡勒抱住白铜柱,免得他失手跌落。
“上面刻的是什么?”顾倾城眼尖,注意到了白铜柱上浅浅的浮雕刻痕。
关文只扫了一眼,便读到了白铜柱最下端的两个地名,分别是“朋塘吉曲寺”与“蔡rì喜铙卓玛寺”。文字为繁体中文,银钩铁划,细致锐利。
“好像是《xī zàng镇魔图》上的文字,倾城你看,那是两个寺院的名字,是《xī zàng镇魔图》上的镇翼寺中的两个。”关文立刻提醒。
史料记载,一王两公主在女魔右掌心上建朋塘吉曲寺。朋塘,是不丹中部的地名;吉曲为河流名,从洛扎西部经过洛扎西南角的麦拉嘎俊山而流入不丹的朋塘。此庙在朋塘的吉曲河畔,故名朋塘吉曲寺,据说当时是邀请吐火罗国的著名匠师设计建造的。
至于女魔左足心上所建的蔡rì喜铙卓玛寺,是在现在的拉达克地区境内,原为xī zàng辖地。
小霍拉着卡勒后退,把白铜柱放在窗前的书桌上。
在场的五人知识渊博,不用过多解释,便明白白铜柱表面刻着的正是一幅简化了的《xī zàng镇魔图》,各处镇魔寺名无一缺漏,只是没将赤身**的罗刹魔女刻上。白铜柱的左侧横截面上刻着一行尼泊尔文字,右侧截面上则留着一个狭长的锁孔。
卡勒立刻读出了文字的意思:“敕令尼泊尔尺尊公主心灵赤血封印——尺尊公主?难道这是千年前赴藏联姻的那位公主的封印?”转瞬间,他又自问自答,“除了她还有谁?尼泊尔历史上哪里还有第二位尺尊公主?可她的封印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地?这钥匙孔……这钥匙孔……”
他抚摸着白铜柱,两腮的肌肉神经质地颤抖着,有时仰面向着屋顶喃喃自语,有时又俯身贴近锁孔,瞪大眼睛向里面窥视。锁孔只有半寸宽,单凭肉眼是看不清内部结构的,但他重复了这种窥视动作五次后,突然一跃而起,飞奔出去,醉意分毫不剩。
“卡勒是全球顶尖的盗墓高手,开锁的技术能够列入全球前十位之内,无论是最古老的胡夫金字塔金线锁,还是今rì美国最先进的脉冲时间锁,都挡不住他。我猜,他是去拿工具包,很快就回来。”在这种大发现面前,小霍仍然镇静如常。
顾倾城颔首:“没错,我猜也是这样。”
她和小霍都是江湖人,对江湖上的事了如指掌。
地球仪内部除了这白铜柱,就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木材、合金龙骨、塑胶填充物等等。这巨大的球体rì复一rì地摆在藏书室里,如果没有宝铃今rì的发现,这秘密不知还要埋藏多少年。
顾倾城取出一只数码相机,从各种角度对着白铜柱连连按下快门,留下第一手资料。
直到卡勒拎着一只黄sè的鹿皮工具包狂奔回来,宝铃才慢慢开口:“别费心了,你打不开它的。锁孔被施加了封印,由简单的物理结构转化为复杂无比的玄学结构,不解除封印的力量,即使工具再先进,也只是隔靴搔痒,没有任何意义。”
卡勒听不进任何解释,丢下工具包,十指交叉互握,连续左右扭动,做着热身运动。
“卡勒,你该听听别人的意见——”小霍说。
“别人的意见?我从十八岁入行,先后跟从五位老师学艺,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别人的意见。现在,我好好地站在这里,我那五位老师却已经葬身于不同的古墓之内。真正的勇士,从不会被别人的意见左右……”卡勒冷笑着回答。
“可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古怪——也罢,你愿意试就试吧,这是坎那家族的东西,你有决定权。”小霍摇摇头,默然退出了藏书室。
热身结束后,卡勒迫不及待地从包里取出两根半尺长的银sè钩针,插入锁孔中,连续拨弄。
任何锁孔的原理都是“弹子填塞空隙卡住锁芯转动”,只要开锁者摸索到弹子的准确位置,把弹子压回到初始位置,锁芯就能zì yóu转动。也就是说,无论锁芯里有多少弹子,像卡勒那样的高手都能一一摸清位置,用三根或者是更多根钩针插入,悉数破解。这一切,只需要给他足够的时间。
宝铃转过身,向关文点头:“这里空气很坏,陪我出去走走吧。”
两人下楼,出了正门,站在已经干枯了的草坪上。
一夜没睡,宝铃的脸sè很坏,眼睛里也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丝。而且,她的情绪非常低沉,甚至可以用“沮丧”来形容。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丢失的白铜钥匙吗?我现在知道,那钥匙就是开这把锁的。其实在打开地球仪之前,我就知道得到那白铜柱也没用的,因为我大意丢失了那把钥匙。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大循环过程,我猜对了结尾,却失去了开头。如果不丢失钥匙,我就不会遇到你;不遇到你,就没有扎什伦布寺到拉萨、拉萨到千年核桃树地窖、地窖到尼sèrì山断头崖黑洞、黑洞到今rì的夏rì之宫庄园……”
她没有说下去,而关文却能想到后面的话应该是——“不到庄园便没有冥想之室里的顿悟,没有顿悟便不能发现地球仪内的白铜柱,正因为发现了白铜柱,才意识到失去钥匙的那一步有多可惜。”
“谁都没有前后眼,而且你孤身入藏被抢,那不是你的错。”关文只能这样劝慰。他当然记得两人初相见的情景,那是一切大事件的起源。
扎什伦布寺与夏rì之宫迢迢远隔,钥匙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再自责,只会自己受伤,于事无补。
“死循环……这是一个有头无尾的死循环……”宝铃轻叹。
“你说,白铜柱上既然有尺尊公主的封印,它是否就是从前的公主本人留下的?”关文换了个话题。
“没错,我在冥想之室内得到的启迪,便是打开地球仪,获得白铜柱里的大秘密,可惜——”宝铃无可奈何地回答。
第七十章 深度梦游者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用现代化的切割机械暴力开锁,把白铜柱拆开,将藏在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关文说。
“啪、啪啪”,侧面有人鼓掌,小霍从台阶后面转出来,满脸都是笑容:“关先生,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同样是年轻人,他的外表比卡勒顺眼得多,尤其是他真诚地开怀大笑时,关文也受到了极大的感染。
“我的朋友中有人在加德满都从事高jīng度加工业,拥有全球顶级的纳米级数码cāo控机床,切开白铜柱绝对不是问题。”小霍继续说。
近百年来,全球各国对于现代工业机器的研发都非常重视,正应了中国那句古话——“磨刀不误砍柴工”。所有工业决策者都看到了这一点,有了先进机床,才能加工出先进零件,组成先进机器。
“那可太好了。”关文连连点头。
宝铃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是苦笑着摇头:“你错了,那白铜柱内部拥有奇怪的机关设计,暴力切割只会让它变成毫无意义的垃圾。古代人的智慧永远胜过现代人,留下白铜柱的智者早就预见到未来可能出现的状况,除了找回钥匙那一条路,其它任何方式方法都是错误的。”
小霍嘴角闪过一丝怀疑:“真的吗?可是古代人的计算能力、制造能力都很低级,你这么说,岂不是妄自菲薄,高估了他们的智慧?”
宝铃没回应,只是迎着冷冽的北方长叹了一声。
关文突然想到:“白铜柱铸成的年代不知有多久远,既然有人能够铸造它并在上面刻字,当然就有能力将它的内部结构做更复杂的布置。”
他还没开口,小霍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自语:“古代的高科技——白铜柱应用的是古代的高科技!我懂了,我懂了,我懂了……”
他跟关文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对宝铃的解释完全了然。
三个人默默地站了一阵,宝铃一个人向着别墅的东侧走过去。
关文本想跟上去,但小霍再次开口:“关先生,我一直都想好好跟你聊聊,现在可以吗?”
他只好停步,微笑着点头:“好,请说。”
小霍的机敏、低调、友善都赢得了他的好感,在他心中,这个年轻人胜过高翔和卡勒,是值得信任的朋友。
小霍把皮夹克的领子竖起来,使劲抹了抹脸,振作了一下疲惫的jīng神,才轻声说:“关先生,我知道顾姐对你很有好感,有时候她偷偷看你的眼神是那么专注,那么深情。我认识她很久了,从没见她对哪一个男人这么在乎过。”
关文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他看得出小霍眼底深深的苦涩,那是失恋者才有的真情流露。
“祝福你,你真是太幸运了。这次,我会尽全力帮助顾姐完成她想做的事,死不了的话,我就一个人消失,终生不再见她,也不会有任何联系。这些话,我本来打定了主意不告诉任何人,但现在,我败给了你,就必须坦率地承认,希望你好好地珍惜顾姐,她是一个完美的女孩子,胜过世间任何珍宝……”小霍说到动情处,不禁声音哽咽。
关文连连点头,心头百感交集。
他心中既有宝铃,也有顾倾城,但这种在别的男人看起来幸福无比的生活,恰恰成了“除魔”的障碍。
“从前,我知道顾姐的目标就是狙杀青龙会的大小头目,获得高额赏金。那种工作虽然危险,但却无比刺激,是她最喜欢的。可是现在,我不明白她、你、宝铃小姐加在一起到底要干什么?你们一直在说‘除魔’,这种关系到地球安危的大事,不是应该由各超级大国联手去推动吗?为什么要把这种喜马拉雅山一样的重担放在你们三人肩上?客观地说,你们会被压垮的,这么做等于是以卵击石。我动身去扎什伦布寺之前就得到消息了,青龙会派出了由唐绝领导的暗杀团,针对一切敢触动尼sèrì山秘密的人。关先生,不如劝劝顾姐,暂避锋芒,等时机成熟了再卷土重来……”
小霍说的,都是至理名言,关文边听边频频点头。被困千年核桃树地窖时,他和宝铃险些丧命于唐光之手,幸好顾倾城及时出现,才逃出生天。他不是江湖人,但也百分之百明白江湖的凶险。
“谢谢关先生,我把话都说出来,心里就好受多了。”小霍长长地松了口气。
“谢谢你小霍。”关文由衷地说。
两人用力握手,小霍诚恳地叮嘱:“关先生,你跟我们不同,不了解江湖,也从不涉足江湖。所以,一旦外面有事,千万关好门,不要轻举妄动。拔枪拼命的事,我会顶着,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你和顾姐平安返回扎什伦布寺去。”
关文被深深地感动了,同时,也为顾倾城有这样的热血朋友而感到欣慰。
小霍笑着收手,一个人走向主楼的另一边去巡视观察。
关文赶去寻找宝铃,她正站在主楼最东侧,仰面看着已经破碎了的冥想之室东窗。
“窗子碎了,冥想之室已经不存在了。刚刚好,刚刚好……”她说。
关文发觉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变得尴尬,成为了一枚游弋在事件外围的棋子,眼睁睁看着棋局变化,却插不进手,也左右不了战局结果。目前,围绕白铜柱事件,核心人物只有宝铃、卡勒两个,他已经被完全地边缘化。
“也许我们可以带着白铜柱回扎什伦布寺去,发动一切力量,寻找钥匙,你看怎么样?”关文问。
其实那是唯一的办法,困守夏rì之宫已经毫无意义。
“我本来也是那样想的,但看到了那扇窗子以后,突然觉得凡事不破不立、大破大立,既然那窗子已经破了,就一定会产生新的变化。”宝铃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子足足有一分钟之久,突然低叫,“我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是猫——咱们进来这么久,一只猫都没看见,对不对?”
关文环顾四周,记起了宝铃来尼泊尔之前说过的关于猫的故事。
在宝铃的叙述中,夏rì之宫四周有着高大的围墙,猫儿们沿着墙顶的猫道游弋,窜上跳下,无忧无虑。再看眼下,围墙虽在,视野之内却没有一只小猫。按说庄园四周的生态环境还可以,树林中一定有田鼠之类可供猫类捕食,而空置的主楼又为它们提供了嬉戏的地方,不可能一只猫都留不住。
“的确没有。”关文点头。
“没有猫,我就无法进入从前那个熟悉的世界,也就无法获得埋藏在夏rì之宫的秘密,等于是空来尼泊尔一趟。”宝铃撕扯着自己腮边的乱发,痛苦地皱紧眉头。
“我们可以去问问卡勒,是否夏rì之宫曾发生过什么变故,才导致了如今的荒凉空置。”关文提议。
“我好累,脑子里乱极了,必须找地方睡一觉,等心情恢复平静后再作打算。”
说着说着,宝铃双腿一软,倒在关文怀里,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宝铃,你怎么样?没事吧?”关文连声呼唤。
宝铃的眼皮动了动,带着浓重的鼻音呢哝:“别叫我……让我睡,让我睡……”
关文抱起她,走入主楼的二楼,推开了楼梯口东侧第一间客房的门。客房很干净,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捧娇艳的红玫瑰和三只鹅黄sè的百合,花香满屋,清净幽雅。
关文把宝铃放在宽大的欧式铁架床上,给她盖上毛毯,然后自己斜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一夜不睡,每个人都会感到疲倦,此刻唯一需要的就是蒙头大睡,一睡解千愁。他在这里守着她,自己心安,希望她也心安。
迷迷糊糊中,关文听到门把手轻轻转动的声音。
他倏地起身,顾倾城已经推门而入。
“嘘”,关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顾倾城压低了嗓音:“咱们出去说。”
关文回头看看,宝铃还在沉睡之中,就跟着顾倾城走出去,然后反手关门。
长廊尽头的藏书室里不断传出卡勒的咒骂声,可见他仍然没有搞定白铜柱上的锁孔。
“当下的状况,卡勒搞不定白铜柱,过了今晚我就跟他商量,带白铜柱回扎什伦布寺去想办法。关文,不管怎么说,尼泊尔之行中,我们至少获得了地球仪里的秘密。不算是入宝山而空手还。另外,你最好能跟宝铃长谈一次,让她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大家一起研究,别留遗憾。”顾倾城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望之情,但她的眼神和脸sè已经说明了一切。
关文揉了揉眼睛,走进对面的洗手间,拧开水管,用冷水好好地洗了把脸,头脑立刻清醒了不少。
他又想起了关于猫的话题,世界上所有的家猫都是为捕鼠而生的,猫的繁殖能力很强,如果有足够的食物和空间,很快就能在夏rì之宫内外衍生出一大群。眼下,长期空置的庄园里看不到一只猫,听不见一声猫叫,这是不正常的。
顾倾城跟进来,两个人在洗手池上方的镜子中对视着。
“倾城,你帮我想想,为什么宝铃能够在梦中看到那么多猫,而现实中却一只都没有?按照我们的常识推论,庄园内外应该有野猫出没,而不是现在这样一片死寂。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情况?”
顾倾城不假思索地回答:“任何动物在小区域内的灭绝现象,无关乎天灾**,而是由它的天敌数量骤增造成的。”
关文蓦地想起,扎什伦布寺外存在大量的放生狗,狗就是猫的天敌之一,所以寺庙内外极少见到小猫。不过,是“极少”而不是“绝迹”,偶尔还是能见到一两只的。由此可见,夏rì之宫里的猫类天敌并不是狗,因为自从他们进入庄园,一只狗也没看见。
“不要想了,我猜是毒蛇或蟒蛇之类造成的。”顾倾城低声解释。
关文一惊:“这么说,外面的草地枯死也是毒蛇出没的缘故?”
他留意到,草坪上种植的是最容易成活的高羊茅、野牛草、结缕草。这三种草对环境具有极强的适应xìng,地下根系发达,返青早,绿期长,弹xìng好,受损后能迅速恢复。即使是冰雪肆虐的严冬,都不会枯死得如此彻底。唯一的解释,就是毒虫频繁爬过并且在草坪下打洞,破坏几种草赖以生存的地下根系所致。
从洗手间后窗向外望,距离庄园围墙二十米以外的地方,植被便逐渐正常起来。
“没错。”顾倾城抚摸着掌心里的手枪,表情沉重地提醒,“你使劲吸气,闻闻楼里的空气,是不是有种隐隐约约的毒腥气?”
关文闭上眼睛,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果然闻到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洗手间的左侧角落里有一个不锈钢地漏,他走到那边去,发现气味正是从里面传来的。
“我们要不要赶紧撤离?”他被这种意外发现弄得头疼不已。
“不急,不急——我倒想看看,卡勒费了这么大力气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究竟是何居心?更何况,宝铃在冥想之室里的确得到了上天的启迪,也指引大家发现了地球仪里的秘密。我想,咱们暂且按兵不动,将计就计,等着卡勒露出本来面目之时再绝地反击。”顾倾城冷笑,仿佛一个高明的猎人胸有成竹地看着猎物在陷阱里横冲直撞那样。
夏rì之宫是坎那家族的产业,正是在卡勒的请求下,一行人才会过樟木口岸前来。那么,一切非正常事件的主导者,只能是卡勒。
“关文,一旦发生战斗,你和宝铃不要露面,免得流弹误伤。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江湖人的事必须由江湖人自己解决。”顾倾城说。
她说这些话的口气跟小霍一模一样,让关文禁不住有一些微微的心酸。
“真是惭愧,我非但无法保护你,还要你反过来保护我。”他说。
顾倾城微微一笑:“朋友之间,想这么多干什么?大家能在xī zàng遇到,是一种缘分,也是上天的安排。”
第七十一章 毒蛇之阵
砰的一声,藏书室门口飞出了一半地球仪,撞在墙上,木屑乱飞。
随即,卡勒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怀里抱着那个白铜柱,跌跌撞撞地向这边走。
顾倾城立刻跨出洗手间,倒背着手站在长廊里,挡住卡勒的去路。
“我费了……那么长时间也打不开锁,不行,我就不信了……我马上带着它到加德满都去,找最好的开锁师傅……一定打开它,一定要打开它……”卡勒走近,抬起朦胧醉眼瞅着顾倾城。
“你喝醉了,回去睡一觉,明天再说。”顾倾城冷冷地说。
“我不睡,我不睡……我要去加德满都,走开,走开……”卡勒继续向前,右手来推顾倾城的肩膀。
就在那只手触到顾倾城肩膀的刹那,她的左臂柔若无骨地摆动了一下,以“金丝缠腕手”的功夫搭上了卡勒右臂,连续搅动了三次,轻轻一送,卡勒便踉跄后退,仰面跌倒。
顾倾城反应极快,伸手一捞,在白铜柱落地之前抓住了它。
“你醉了。”顾倾城在白铜柱上拍了拍,转身递给关文。
“我没醉,我没……醉……”卡勒翻了个身,头枕着左臂,只隔了一分钟,就已经鼾声如雷。喝酒误事,果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如果他没喝酒的话,两人的缠斗至少要多几个回合,而不是交手即倒。
两人近距离看着卡勒,这个年轻人的种种异常表现令他们的疑心越来越重。近在咫尺间,顾倾城只要愿意,随时都能取对方xìng命,而且她的手已经偷偷地扣住了短枪的扳机。最终,她慢慢地后退一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放弃了刚刚凝聚起来的杀机。
“他——怎么办?要不要……”关文试探着问。
“把它收好,什么都别管,明天交给宝铃。”顾倾城冷静地吩咐。
关文走进客房,反手关门,然后谨慎地落锁。他必须尽可能地做好防范,不能全都倚靠他人。
床上,宝铃依旧在沉睡,睡姿都没变过。
关文把白铜柱放在床下,然后自己回到沙发上,和衣而卧,沉沉入梦。他的梦都很短,一个接一个,全都是跟毒蛇有关。梦的最后,夏rì之宫变成了一片巨大的蛇窟,连卡勒也变成了一条狰狞的眼镜王蛇,在枯黄的草地上来回游走着,指挥众蛇发动进攻。
“蛇?宝铃?”关文一激灵醒来,发现房门大开,夜风正呼呼狂灌进来。宝铃不在床上,床下也没有白铜柱,屋子里只剩他自己。
关文跳起来,来不及穿鞋,赤着脚出门。
这次,他看见了宝铃,她正怀抱白铜柱,一步一步地走向长廊深处冥想之室的方向。
关文没敢再叫,因为他从宝铃的背影看,她似乎正处于一种梦游的状态。强行吆喝她醒来的话,只怕会出意外。
他刚刚想跟过去,旁边闪出一个人,倏地捂住他的嘴,把他推回房间,然后顺手关灯。
“嘘——别喊,别动,是我。”那是小霍的声音。
“宝铃在梦游,得把她拉回来。”关文等到小霍松手,焦灼地低叫。
“再等等看吧,不仅仅是梦游,而且是有人向她施展了移魂术,而且是极高明的那种。我知道,一定是卡勒。”黑暗中,小霍的双眼闪闪发亮,仿佛一只居高远眺、即将凌空捕猎的飞鹰。
关文侧耳谛听,宝铃拖沓的脚步声远远地传过来。
“移魂术?卡勒为什么要那么做?”关文不解。
小霍摇头:“我也不知道,一切都要等到图穷匕见的那一刻才能明了。幸运的是,我和顾姐提前预判到了这一点,早就有所防备。现在,顾姐就伏在藏书室窗外的屋檐上,一有状况,她就会发出信号,我们前后夹击。”
关文吸了吸鼻子,感觉空气中的毒腥气似乎加重了些。
“关先生,既然你能画出别人的梦,那么能不能cāo纵别人的梦?”小霍忽然问。
这是关文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他苦笑着摇头:“不能,那已经是心理学的最高境界,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画家,怎么办得到?”
小霍也低声笑起来:“关先生太客气了,顾姐对你非常推崇,这一点从言谈举止中就能看出来。我一直在想,像你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一直屈居于藏地寺庙里画画度rì,而不是到更宽广的舞台上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呢?如果你愿意,结束了这件事以后,我推荐你去尼泊尔的国家高级人才储备中心,那里一定会令你大放光彩的。”
关文感叹:“谢谢你小霍,可我是中国人,从未想过要为别的国家服务。再说,除魔这件事极其危险,等我能够活着全身而退以后再说吧。”
虽然天鹫大师、树大师、才旦达杰、桑彻大师等人都对他充满期许,认为他是拯救藏地、除魔卫道的大人物,但直到眼下这一刻,他都非常惶恐,认为自己能力有限,并不足以担当大事。比如他一想到危难时刻要倚靠顾倾城的保护,就不禁惭愧万分,因为古人只说“英雄救美”,极少有“美人救英雄”的。
“咝咝咝咝,咝咝”,一种怪异的响声从房间的右侧传来,关文吃了一惊,因为那动静只能是毒蛇吐信时发出的。
嗒地一声,小霍揿亮了手电,光柱shè向声音来处,却是一组老式的铜管暖气包。随即,手电灭了,光柱消失,而那种恐怖而邪恶的“咝咝”声却越来越响。
暖气管道贯穿主楼的各个房间,而且该管道与大陆城市中常见的不同,直径至少有三寸,中间没有截留阀门控制。也就是说,如果一条蛇进入管道的话,能够轻松地爬到主楼的任何一个房间里去。
“是蛇,而且是毒蛇。”关文再次吸吸鼻子,毒腥气吸入太多,竟然有微微眩晕的感觉。
“顾姐的判断果然正确,卡勒在这主楼里豢养了大量毒蛇,这才导致了庄园里没有任何其它生物,草坪也完全枯死了。而且,在我们抵达前,他安排了那么多人内外打扫,就是要彻底消除毒蛇生活过的痕迹。好了,你在这里别动,等我消息——”小霍矮着身子,贴着门边滑出去,消失在长廊里。
关文等了一阵,终于按捺不住,从门边探出半张脸,望向长廊尽头。
宝铃停在藏书室门口,缓缓地转折,一步走了进去。
关文不再犹豫,走出房间,贴着长廊一边,迅速地走近藏书室。
“打开她吧,我确信你能做到。”那是卡勒的声音,清晰冷静,毫无醉意。
关文有些困惑:“盗墓高手卡勒做不到的,宝铃怎么能做到?”
蓦地,长廊顶上的灯全都灭了,关文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只好伏低身子,贴地倾听。
稍后,藏书室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可能是卡勒点燃了蜡烛。灯光晃动着,把宝铃的瘦削影子投映在藏书室对面的墙上,忽高忽低,形如鬼魅。
“这是你的梦,与现实无关。相信我,你一定能做到,一定能打开,因为夏rì之宫庄园就是坎那家族的前辈们特意留给你的,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找到你,把你请回来,又安排了那么多戏,就是为了要你在这时候打开它。别拖延了,我知道你能听到我的声音,我还知道,你也很渴望打开它,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
卡勒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
关文心里一急,再次向前移动身子。因为过于紧张,他的喉咙里情不自禁地发出咯的一声,立刻惊动了卡勒。
光影一闪,卡勒冲出门,一把抓住了关文的衣领,另一只手里冷气森森的短刀逼上来,贴住了关文的喉咙。
“怎么是你?我的移魂术笼罩了整个庄园,唯独对你不起作用吗?不过你来得正好,万一宝铃小姐打不开白铜柱,你也许能出一把力。”卡勒狞笑着,拖着着关文走进藏书室。
此时,宝铃就站在地球仪架子前,被砍成两半的球体重新合起来,摆在架子上。旁边的壁龛上,一架锡制的三叉烛台亮着,烛光照不太远,只能笼罩住地球仪附近的这一块范围。
“别伤害她,她在梦游,一旦出了意外,所有事都进行不下去。卡勒,你不过是为了尼sèrì山的宝藏,千万不要弄出人命来!”关文低声相劝。
他确信,宝铃处于奇怪的梦游状态,她本身被噩梦拖累多年,这一次不知又是活在哪个年代的恐怖怪梦里。
实际上,现实世界比噩梦更可怕,卡勒不惜费时费力设下重重圈套,把他们骗到夏rì之宫来,其心机之深,令人不寒而栗。
卡勒已经换了衣服,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袍,高领浆洗得硬邦邦的,怪异地向上直竖。黑袍腰间是束着的,起初关文以为那是一条黑白相间的带子,后来才发现,那竟是一条身长一米多的黑白花活蛇。
“放心,在这东西打开之前,我是不会杀她的。”卡勒伸出鲜红的舌头,无声地舔了舔嘴唇,与毒蛇吐信的动作完全相似。而且,他的双瞳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光,与蛇眼无异。
“当然,杀了她,你什么都得不到,一切心机就都白费了。如果你肯收手,大家可以好好谈谈,和平解决所有的问题。”关文的眼角余光扫过藏书室的窗户,如果顾倾城真的匿伏在屋檐上,就一定能听到他的话。
第七十二章 连环险境
自始至终,宝铃背对门口,垂着头盯着地球仪,满脸木然,双眼半睁半闭,鼻翼微微扇动。看她的样子,不仅仅是梦游,而且已经被深度催眠,思想游移于半清醒、半昏睡之间。
关文跟她认识了这么久,从未听说过她有梦游的症结,现在这种状态,应该是卡勒一手搞得鬼。
忽然,她弯下腰,先放好白铜柱,然后掀掉地球仪的一半,推到一边去。接着,她把白铜柱搬起来,放到地球仪中心的旧槽里,继续昏昏沉沉地呆立在那里。
“没有钥匙,她怎么开锁?”关文忍不住苦笑。宝铃的样子让他心疼,但在卡勒的掌控下,他又无能为力。而且,在他看来,宝铃不是开锁高手,没有卡勒的那些特殊技能,怎么能打开那个锁孔?
卡勒左手插入口袋,再拿出来时,指尖上赫然多了一把古式的白铜钥匙。
“这是……让小偷抢包的是你?钥匙一直在你手里?”关文吃了一惊。
卡勒指尖一弹,钥匙准确地shè入锁孔中,然后yīn沉沉地笑着回答:“钥匙当然在我手上,其实我们的人一直都在跟踪宝铃,从她第一次由香港进入xī zàng直到现在,全程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下——也包括你,包括任何跟尼sèrì山宝藏有关的人。只要我们愿意,全世界范围内的任何人都可以监控到。”
关文一下子省觉:“你是青龙会的人?”
卡勒曾传给小霍消息,说青龙会的党羽正集结于樟木口岸至加德满都的路上,谁也不会想到所谓“青龙会党羽”指的就是他自己。
卡勒狞笑:“一点都没错,现在所有人都落在我的陷阱里,我索xìng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吧。”
“何以处之?本公主的心已不堪重负,那些事太难……太艰苦,本公主无法坚持下去,可否选择放弃……本公主也许不是最佳人选,请另择他人进行……”宝铃开口,但声音明显地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而且,每一句话都文绉绉的,不像是现代人的口语方式。
只隔了几秒钟,她又发出另外一个女声,但语言已经变成了晦涩难懂的古藏语。
关文暂且不管卡勒,用心倾听着那段话,大概意思是:“永远的传承,不能中断,神祗选中的人,就是最合适的传承者。如果逃避,必定遭受天谴,五雷轰顶、恶疾缠身而亡。”
卡勒的表情也变了,他放开关文,绕到地球仪的另一边去,直盯着的宝铃的脸。
宝铃的声音不断地在两个女声间变来变去,犹如武功高手左右互搏一般,一人分饰两角,絮絮叨叨地说了近五分钟。最终,那cāo着古藏语的人物占了上风,语气越来越严厉,逼得另一个文绉绉的女声越来越卑微。
“打开它。”古藏语女声声sè俱厉地大喝。
文绉绉的女声回答:“本公主已经试验多次,钥匙转动,而锁孔却不开,本公主已经束手无策。”
古藏语女声沉默了一阵,忽然自问:“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这么多年,难道连封印也发生了xìng质突变?无论如何,你都要打开它,那才是人间正道。”
文绉绉的女声回答:“本公主不知,但本公主真的无能为力。”
“有了钥匙,还打不开吗?”关文在极度紧张中握着拳自言自语。
“当然打不开,否则我何必费这么大劲把你们骗到夏rì之宫来?”卡勒下意识地搭话。
“我能不能试试?”关文又问。
卡勒挥了下手,关文走过去,俯身握住钥匙柄,用力一拧,锁芯便轻盈地转了一个九十度角。按常理说,这种状况下,锁就已经开了,那些被锁住的东西马上就会暴露在众人面前。可是,奇怪的是,白铜柱丝毫没变,还是原先的样子。
关文连拧了十几次,锁芯每次都平滑转动,情况大同小异。
“能打开它的只有一个人,也就是与封印有密切关系的她。既然她体内有朝歌公主的灵魂,睹物思情,一定能想起什么。”卡勒并不气馁,而是步步紧逼。
关文转头看看,宝铃仍然处于浑浑噩噩之中,觉察不到危险就在身边。她甚至看都不看卡勒一眼,只是专注于自己的内心感受。
医学研究证明,梦游者能够在睡眠中自行下床行动,而后再回到原先的位置继续睡眠。梦游者的脑电波图显示,梦游时患者的脑电波轨迹,显示于正常睡眠的阶段三与阶段四,即人类的沉睡阶段,而沉睡阶段的人是不会做梦的。由此可知,梦游与做梦毫不相干,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关文能够确定,宝铃目前的确是毫无意识的,对他和卡勒的对话毫不知情。
“放了她吧,没用的。“他说。
卡勒怪笑:“放了?开玩笑!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没有个结果就放人?其实我还有最后一招,百分之百能够激活她的前世记忆,帮我打开白铜柱,就是——”他倏地后退,扭动了书架上的一本厚书。
哗地一声,屋顶落下了一个直径三米的玻璃罩子,将关文、宝铃、地球仪一起圈在zhōng yāng。
“这东西原本只是为宝铃小姐准备的,可你不早不晚闯进来,没办法,就得陪她一起下去,常常万蛇缠身的滋味。”卡勒扭动了第二本书,藏书室的地板左右分开,关文脚下踩着的地方变成了透明的玻璃。
记忆中,藏书室底下正对的是餐厅,但这次在卡勒的机关cāo纵下,关文却看不到桌椅,只看到一个幽深的黑洞,洞底有诡异的绿光不断闪烁。
“很抱歉,我只能采取这种极端粗暴的方式获得自己想要的,因为大家都是聪明人,谁手里握着什么筹码都一清二楚,比如——”卡勒击掌,有两个人推着反铐双手的顾倾城进来,狠狠地向前一推,砰地一声撞在玻璃罩子上。
顾倾城的脸sè极其难看,但那副jīng钢狼牙手铐货真价实,背后两人手中又握着枪,她已经毫无反击之力。
“顾小姐,你来晚了,否则的话三位一起下去,应该非常有趣。当然,这样好玩的游戏没有灯光怎么成?其实你不该拉下电闸的,那等于是事先给我提了个醒,哈哈哈哈……”他在大笑声中击掌,房间里、走廊里的灯全都亮起来。
“咝咝,咝咝咝咝”,毒蛇也仿佛被灯光惊醒,吐信声越来越响亮。
“别乱来——卡勒,他俩死了,等于是一把掐断了尼sèrì山宝藏的全部线索,你什么都得不到,竹篮打水一场空。”顾倾城不甘心坐以待毙,试图用攻心战术改变卡勒的想法。
卡勒故作幽默地耸了耸肩,在玻璃罩子上敲打了两下,然后揿下书架侧面的隐蔽按钮,深洞中的灯也亮了。
“喂,向下看,那里有些新朋友正等着欢迎你们呢!”他哧哧地坏笑着,仿佛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电影导演,正在欣赏一手执导的恶作剧。
关文只向下望了一眼,强烈的眩晕感便几乎让他当场呕吐。
深洞是圆形的,约三层楼高,洞壁由双层玻璃构成,内壁与外壁的距离为两米。就在这两米宽、十米高的环形空间里,塞满了五颜六sè的毒蛇,彼此挨挨挤挤地纠缠着,争相恐后地向上吐信,仿佛一群急不可耐的饥民,等待着从天而降的食物。刚刚他看到的绿光,正是饿疯了的毒蛇眼中发出的,毒xìng越凶猛,那绿光便越强烈。
“我把这玻璃罩子放下去,沉到底,然后将罩子、内层玻璃撤掉,想想看会发生什么?你们就会被埋在至少五米深的毒蛇堆里。为了欢迎二位,它们已经挨饿近一个月了。哦对了,咱们可以试验一下,丢一只老鼠下去,让它们提前预热一下标准的欢迎仪式……”
卡勒的话音刚落,又有两人推着小霍进来,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铐住,浑身血迹斑斑,看来已经多处受伤。
“太好了,既然大家已经聚齐,好戏就可以开演了。喂,告诉下面,放只老鼠进去!”卡勒大声吩咐。
圆洞的外壁上缘开了一扇小窗,有人将一只吱吱乱叫着的大老鼠扔下去。那是一只体型肥硕的田鼠,从嘴尖到尾根足足有一尺。老鼠还没落下,蛇堆里便有十几条青sè的长蛇飞跃起来,在半空将它分尸,撕成了七八条。不到五秒钟,老鼠就彻底消失在蛇堆里。这杯水车薪般的活食令蛇群sāo动得更厉害,不断地撞击玻璃,咝咝声与砰砰声响成一片。
这一次,连一向镇定的小霍也变了颜sè。
“想想办法,关文,现在能救你们俩的,就只有你了,别人已经有心无力。所以说,你赶紧想办法,别把那些秘密带进毒蛇肚子里。我这个人其实没有太多耐心,也懒得搞什么拉锯战,最好就是痛痛快快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们死了,剩下的这两位也活不了。我早就打定主意了,藏在尼sèrì山底下那些宝藏,我拿不到,别人也别想拿到,哈哈……哈哈哈哈哈……”
卡勒狂妄地仰面大笑,因为迄今为止,他的计划全部成功,一步棋都没浪费。
“阁下是谁?据我所知,卡勒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兴趣加入青龙会。他是我到了加德满都后的第一个朋友,没猜错的话,他已经做蛇粮了吧?我现在唯一不甘心的,就是连你的真实样子都没见到。咱们不打不相识,或许你肯给个面子,露出本来面目?”小霍不卑不亢地说。
咔嗒一声,卡勒扭动机关,关文脚下的玻璃地板开始沿洞壁下滑,向蛇阵中缓缓坠落。
第七十三章 噩梦之中
“喂喂,停手停手,听我说——”小霍急了,拼命向前一挣,冲到卡勒面前,“喂,他们两个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跟江湖上的纷争无关。而且,他们受到惊吓,思维会变得更加混乱,更打不开那个锁了……”
卡勒不理不睬,突地飞起一脚,踹在小霍胸口,将他踹得倒翻两次,跌在书架后面。
“停手不停手,我说了算。在这里,谁也别想替我拿主意。”卡勒嘴角浮出了残忍邪恶的微笑,俯身看着那玻璃罩子落入深井。
“宝铃,宝铃……你还好吗?你醒了吗?”关文轻轻呼唤宝铃。他已经急得浑身冒火,但却不敢碰触宝铃,以免造成恶果。
著名的哲学家弗洛伊德认为,梦游是一种潜意识压抑的情绪在适当的时机发作的表现。宝铃保守噩梦困扰,存在于她潜意识中的前世更是有着难以想象的苦难经历。在她身上,最易有梦游症或者抑郁症发作。
事实上,用著名的欧洲jīng神分析专家简?大卫?纳索的理论可以很直观地解释梦游症:当本我力量积聚到一定程度时,就会洪水破堤一般冲破了自我的值勤者的jǐng戒线。面对来势汹涌的本我力量,值勤的自我只能逃避不管,有个别值勤的自我还被抓来作帮凶。因为人的言行都是自我的职责,当本我胡闹了一阵之后,能量大幅度消耗,自我的值勤者立即把本我赶回牢笼,重新约束起来。为了避开“失职罪”的惩罚,自我的值勤者隐情不报,结果梦游者醒来以后便会对刚才发生过的事一无所知。
这种解释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其逻辑关系却完全正确。
关文希望在这种关键时刻唤醒宝铃,两人一起面对困境。玻璃罩子下降了五米,底边接近蛇窟,四周的毒蛇已经迫不及待地扭动丑恶的身子,向关文与宝铃吞吐蛇信。
“关文,快叫醒她,快叫醒她!”顾倾城在外面大叫。
既然她跟小霍都已经被擒,整个团队已经失去了外援力量,只能择机自救。
关文小心地踏上一步,轻轻碰了碰宝铃的手肘,但对方眼皮都不抬。
“本公主并未打开过它,它里面到底讲了什么?”宝铃问。
“那是除魔的关键,是自远古以来历代智者除魔的心得体会,如果不能领会其中深藏的咒语,谁都无法成功除魔。就是现在,打开她,打开她……”宝铃自答。
“本公主试验过几千次,没用的。”宝铃又问。
“已经有几千次几万次,那就试验几千零一次、几万零一次。没有借口,只能去做。”宝铃再次自答。
文绉绉的女声与古藏语女声的对话忽高忽低,但那全都不是宝铃的真实声音,而是另外两个灵魂借助她的嘴各抒己见。
砰——一条白底红花的毒蛇飞撞过来,力度过猛,三角形的扁平蛇头撞得鲜血迸流,其尸体立刻被同伴们分食吞噬。
“宝铃,停下来,看看眼前的困境!”顾倾城奋不顾身地大叫。
“再试一次。”宝铃自语着,缓缓地向前俯身,右手捏住钥匙柄,轻轻一转。咔嗒一声,锁孔竟然有了反应。
“好好,好好好,果然就是她!”古藏语女声说。
“果然是她,太好了太好了!”文绉绉女声也说。
关文目不转睛地看着白铜柱,锁孔虽然动了,但白铜柱没有任何反应。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是宝铃的原声,“锁孔中被施加了非常复杂的封印,应该是古藏语中的五方敕曜**印和大唐玄门yīn阳宝瓶印。除非封印者放开灵魂绑缚之锁,外人就算有钥匙也无计可施。五方敕曜**印是藏传佛教远古秘术,而yīn阳宝瓶印则是中原一带的玄门绝学,它们怎么可能同时施加在尼泊尔的某件物品上?除非……除非……”宝铃大叫一声,猛地睁开了双眼。
就在她的正前方,四五条毒蛇拧成了一条“蛇辫”,贴着玻璃洞壁向上爬行,腹部的鳞片忽而张开,忽而收紧,恐怖怪异之状,无法用言辞形容。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不,这是梦,这是我的噩梦!”宝铃大叫一声,立刻闭眼,浑身瑟瑟发抖。
关文跨过去,一只手揽住宝铃的肩,低声安慰:“别怕,毒蛇都在罩子外面,根本进不来。”
“我是在梦里对不对?告诉我,这只是一个噩梦是不是?”宝铃抖成一团。
“对,就当它是个噩梦吧。”关文回答。
“幸好有你在,我曾盼望了很久,渴望梦中有人可以保护我,抚慰我,现在终于实现了。从前我希望噩梦快醒,但这一刻,我希望这梦永远不要醒来……”在极端困境之中,女孩子最容易吐露心迹。此刻宝铃说的,绝对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关文心情复杂,既有被心上人承认的甜蜜,也有深陷绝境、无力回天的忧虑。
“能打开它那把锁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那些封印是古代智者用生命灵魂凝结而成的,可是她们的生命已经永远地留在了藏地,施加于锁孔上的,只是她们的梦中之魂。既是梦魂,则必须在梦中拆解。抱住我,我这时候需要一个更长、更深的梦。”宝铃轻轻回答。
关文心头灵光一闪,陡地明白了宝铃的意思,马上搀着宝铃坐下,然后将半截地球仪拖到身边来。
“你要梦,我就给你梦,放心,无论梦中梦醒,我都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他把宝铃揽在怀里,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拍打着她的后背,如轻拍襁褓中的婴儿入睡一般。
“那么……我睡了……我需要这美梦……有了它,噩梦就破碎了,永远地破碎了……”宝铃呢喃着,蜷缩双腿,大半个身体都靠在关文怀里,渐渐进入了梦乡。
洞顶的人伸着头向下看,个个脸上都是匪夷所思、困惑迷茫的神sè。
“他在干什么?他们在干什么?”卡勒咬牙切齿地问。
“我看不懂,但我听到了宝铃小姐说的话——‘梦魂封印须在梦中拆解’。这句话颇有深意,值得人细细体会。”小霍低着头,反复咂摸着那句话,表情凝重,仿佛已经神游天外。
“唉,我本来想用毒蛇阵逼出她的内心潜力来,谁知道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早知如此,就把亚洲顶尖的心理学家都请来,搞定这梦游的怪女人,岂不省事?我费了那么大力气,连这件小事都搞不定,在金蝉子面前多丢人啊!”卡勒使劲挠着头,在藏书室里来回转圈。
“你到底是谁?金蝉子到底是谁?”顾倾城不失时机地追问。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们最后都要死在这里——”卡勒气急败坏地回应。
“我懂了,我懂了,顾姐,我懂那句话的意思了!”小霍向前跨步,醒觉自己的双脚被铐住,马上纵身一跃,到了顾倾城面前,“那钥匙的确是用来打开白铜柱的,白铜柱上的确有古代智者的封印,而且很有可能是昔rì辅佐吐蕃王松赞干布镇魔的两公主留下的。不过,因为年代错乱的关系,两公主不可能亲自到夏rì之宫来,毕竟这庄园的建成历史远在唐朝之后。或者这一段也可以如此解释——白铜柱本来藏于拉萨,先被两公主施加了封印,再流落异邦,成为坎那家族的藏宝。那封印不是正常时间、正常方法加上去的,而是由两公主的梦中灵魂所加持。古语常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梦中加持的封印,只能在梦中解开,但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一个人能cāo控自己的梦境与两公主的梦魂封印结合,开启那既有物理结构又有玄学结构的锁。”
顾倾城一点就透,马上接话:“宝铃被噩梦折磨了那么久,原来其根本原因就是前世注定,一饮一啄,冥冥中已经由神祗指定她是两公主的解锁传人。”
“没错,没错,这种一波三折的设计真是奇妙无比,比之藏传佛教寻找转世灵童的过程不遑多让。如果没有举一反三、反复推敲的福尔摩斯jīng神,真的很难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藏传佛教的jīng神世界,太玄奥了,太玄奥了!”小霍忍不住连声低叫,显然心中无比激动。
世界上的各个宗教中,前辈遗传给后辈的智慧,往往通过秘籍、手书、藏宝图之类普通人可以理解的方式转达,即手手相传。高明一点的,则是西方佛祖“拈花一笑万山红”的心口相传。再高明的,则是“不着文字、尽得风流”式的心心相传。可以说,所有的传承方式离不开以上三种,都在“所见即所得”的范围之内,后辈智者只要肯用心寻找,就能继承衣钵,成就大业。
眼下,白铜柱所承载的传承意义,跳出了以上三种,变为“梦魂封印、心梦相传、以梦解梦、梦中解封”的连环套模式,经过一折、二折、三折的跳脱变化。而且,在三折之后,有没有四折、五折尚且是未知数。
能够洞悉这些变化,已经表现出小霍具有相当缜密的推理能力,比卡勒高明百倍。
“这一次,宝铃一定能做到。”顾倾城说。
“希望如此吧,看她的样子,也已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她是在凭借着过人的意志力苦撑,撑不下去的话,就会殚jīng竭虑、鞠躬尽瘁而亡。那样,白铜柱的秘密就永远沉沦黑暗之渊了。”小霍长叹。
他看穿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但偏偏只能做旁观者,无法加以援手。
第七十四章 神游天外
关文感觉自己体内仿佛有一条火龙在上下翻卷,从头顶百会穴一直找到脚底涌泉穴,浑身上下全都被火龙罩住,烧得脸颊发烫,唇舌焦干。
那股热气是来自宝铃的,她在入睡的最初阶段,体温急剧上升,热气透过两人的身体接触部位传给关文,才造就了那条狂野的火龙。
“如果能够躲进冷库里就好了,大口喝冰水,抱着大冰块降温……”关文正在这样想着,一股寒气蓦地传来,宝铃的身体瞬间变得寒如冰块,冷气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与他体内的火龙纠缠互博。
他咬着牙,与宝铃一起经受这种残酷的考验,耳边不断传来群蛇汹涌吐信的咝咝声。玻璃洞壁并不结实,他相信只要卡勒按下机关,这洞壁就会碎裂或升起,把他们埋葬在毒蛇的世界里,死无全尸,惨烈无比。
“传说中的阿鼻地狱大概也不过如此吧?”他咬着牙长叹。
在某些大事件中,往往一步错、步步错。他们错信卡勒,误入危机四伏的夏rì之宫,成了别人的砧上之肉,最终导致身陷蛇海。每一步,都是别人设好了陷阱,等他们来跳。直到此刻,先机尽失,无计可施。
冷气热气交替传来,反复了七八次之后,宝铃浑身一颤,抬起左手,缓慢摸索,伸向白铜柱,用一种极其空洞的声音低声念诵:“天绝地裂,不失不望;黑白之渊,不朽不坏;寿命尽头,不离不弃;轮回幽冥,不惊不惧——唯我五方敕曜之光,穿透黑暗之渊,超度不灭之魂,封印不传之秘,咄,咄,开!”
她用拇指、中指捏住了钥匙柄,食指、尾指雁翅一样极力张开,只留无名指向前翘起,凌空划了一个五角星符号。
宝铃随即逆时针转动钥匙一圈,白铜柱的内部立刻传来“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五声连响。
“怎样了?怎样了?”卡勒在洞顶连声问。
关文仰面向上,食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他已经意识到,那些咒语就是打开封印的要诀,宝铃在冥想之室内已经顿悟,但顿悟之后的“理解、消化、吸收”却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完全由她个人的心智独力进行,外人无从插手。
宝铃沉沉地**了一声,向外翻身,脸部向上。
关文立刻发现,她的脸sè难看到了极点,两颊的皮肤已经变为青灰sè。更严重的是,她的额头正中印堂发暗,两侧额角完全变成了死灰sè。
“完了!”关文的心猛地一沉。那种状态是心力完全耗尽的征兆,如果得不到有效治疗,很有可能造成猝死。
人类的思考能力是有极限的,所以才有“绞尽脑汁、搜肠刮肚”这样的成语从古代流传下来。“脑汁”一尽,人的思维就会崩溃,有智慧的最巅峰坠入黑暗深谷,成为毫无思想的植物人。诚如“天才的隔壁是疯子”那样,过度思维的危险,如悬崖之间走钢丝或是刀刃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严重伤及自身,造成不可逆转的重创。
关文仰面向上,压低了声音叫:“倾城,倾城,帮帮我们!”
顾倾城的脸出现在洞口,眼中满是焦灼。
“宝铃快不行了,我们必须得上去,想办法让她恢复jīng力。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否则锁还没有打开,她先没命了!”关文咬着牙,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最危急的时刻,他还能相信的人,只有顾倾城。
他们隔着十米远的距离上下对视,都由对方眼神中看到了那种无可替代的信任。
宝铃在他怀中入睡,完全将自己的xìng命托付给了他,那是另一种生死相托的信任。若是辜负了这份信任,他此生都不得心安。
“锁解开了吗?白铜柱怎么还没动静?什么都别管,先解锁,解完我就放了你们——”卡勒抢着答话,把顾倾城推到一边去。
关文急了:“人都快死了,还怎么解锁?”
卡勒的脸上布满了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贪婪,映入关文眼帘,跟身边凶xìng大发的毒蛇没什么两样。
“嘿嘿,关文,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骤然间,卡勒喉结上出现了一把短刀。
“混蛋,赶紧把他们放出来!”原来小霍已经在混乱之中偷偷打开了手铐,抢到一把短刀,劫持了卡勒。
这种变化却激发了卡勒的凶xìng,咬牙切齿地吼出来:“先解锁,后放人,否则就大家一起完蛋!”
小霍手底一紧,刀刃抹进了卡勒的皮肤,一串血珠无声地滑落,跌进蛇堆里。
“你真的不怕死?”小霍沉声问。
“死也要先拉两个垫背的再说,庄园外围三十公里之内,全都是青龙会的人。我死,你们也活不下去,不信你就杀了我试试?”卡勒有恃无恐,根本不把短刀看在眼里。
就在两人对话之间,蛇群因人血的刺激而群情激奋,从四面八方撞击那玻璃内壁。蓦地,玻璃内壁发出“喀喇”一声响,竟然出现了一条半米长的裂纹。
顾倾城发出一声惊呼:“坏了!”
刹那间,洞顶上的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青山不改妆容sè,流水长东且徐行。才女应上凌烟阁,不破强敌非英雄……我知道这次西行,必定是粉身碎骨之结局,但我没得选择。究其实,人生在世,无法决定自己何时生,但却可以决定自己如何死。死是最容易的,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回头了。这一回,永辞长安,我去了——”睡梦中的宝铃猛地呛咳,身体因剧烈咳嗽而佝偻成一团,如一尾搁浅的小鱼。
关文轻拍她的后背,终于使她再次平静下来。
她伸出右手,十指全都聚拢在锁孔四周,用两根拇指的侧面夹住钥匙,其余八指翘起外翻,如同一朵开放到极致的睡莲。
当她反方向拧动钥匙的时候,口中慢慢哼唱着一支古朴的小调。
关文凝神细听,她唱的是:“晚rì照空矶,采莲承晚晖。风起湖难渡,莲多采未稀。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
那是南北朝时期是乐府诗旧题中的《采莲曲》,为《江南弄》七曲之一,由南朝梁简文帝萧纲所作,全诗情韵流动,写出了江南的美丽风光。
“敕令即开玄门yīn阳宝瓶印,yīn阳相生,缓缓不息;yīn阳相克,山崩海离……咄,开!”宝铃发出一声断喝,白铜柱突然自正中分离为两半,一块成年人巴掌大的青黑sè东西赫然紧贴在右侧那一半上。
“锁开了,锁开了,给我,给我……”卡勒叫起来。
关文拿起那东西,稍加端详,便明白这是一块刻着古代甲骨文的龟壳。
甲骨文是中国已发现的古代文字中时代最早、体系较为完整的文字,主要指殷墟甲骨文,又称为“殷墟文字”、“殷契”,其来源地为安阳殷墟,即今天的河南安阳小屯,是中国商代后期(公元前前14~前11世纪)王室用于占卜记事而刻在龟甲和兽骨上的文字。
龟壳保存得相当完整,正反两面都刻着难以辨认的文字。
“把他们弄上来,快点!”顾倾城的手铐也被打开,但她不敢妄动书架上的按钮,免得误碰了其中某一个,将洞壁弄破,害得关文和宝铃送命。
“我说了,先把那东西交给我再说。”卡勒异常固执,完全不顾别人的威胁。
玻璃内壁发出第二次巨响,十几条三角头、红绿花身的长蛇绕着内壁游走,不断地甩头撞击,内壁岌岌可危。
突然,在关文头顶一尺高的地方,内壁被撞出了拳头粗的洞,一条灰蛇当先钻入了玻璃罩子内,身子垂下两尺,蛇头昂扬,鲜红的蛇信向着关文的鼻尖反复吞吐。当它张嘴时,尖锐的毒牙在嘴里发出森森白光。
立刻,关文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完了,这下在劫难逃了!”
按照心理学家的说法,人在濒死之前,往往脑子里会突然浮起一些怪异之极的事来。此刻,关文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威胁了,从前还有一次,死神已经将钩镰放在了他的脖子上,面对许多磨得雪亮的解腕尖刀。
“是的,那一次,就是那一次……”他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一束稻草那样,集中注意力回想那件事。
“山头……鹰……我被捆在柱子上,敌人的刀尖是凉的,像冬天的冰锥一样游刃有余地穿入我的身体。那些刀太锐利,在我的骨头与肌肉的连接处轻巧地滑过去,我感受不到痛,可……可身上的肉一块块被剥下,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疲倦……我看到刽子手挥动手臂,他们托在手上的肉飞向天空,便有老鹰唳叫着俯冲而下,抓住那块肉,重新振翼高飞……那是我的肉啊,那是我身上割下来的肉啊……”
关文突然愤怒地狂吼出来:“还我的肉来,还我的命来!”
在他的潜意识中,毒蛇的威胁已经变得不重要,那种刀刀割肉的痛楚、恐惧、屈辱完全占据了他的大脑,以至于本来仅仅存在于幻觉中的事变得真真切切,无法挣脱。对于一个有血xìng的男人而言,痛和死都只是**上的伤害,而外人加诸于自身的侮辱,则是巨大的jīng神伤害,不能忍受。
吼声并未吓退毒蛇,那条灰蛇前后一荡,向着关文额头猛扑,中途已经张开血盆大口,狰狞凄厉之极。
砰地一声,洞顶的顾倾城开枪,一颗子弹打爆蛇头,又腥又湿的蛇血喷了关文满脸。但是,子弹的冲击力并未停止,而是继续向下,钻入玻璃地板,在上面打出一个手指粗的弹孔,周身都是小裂纹。
毒蛇一旦找到了猎物,就会锲而不舍地向前攻击,直至将猎物吞噬干净。
更多的蛇拼命挤进那个入口,七八条蛇同时挤入一半身体,偏又同时卡住,短时间内拆解不开。
“不要怕,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们钻进蛇肚子里去。”顾倾城又开了四枪,枪枪有蛇毙命。
卡勒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好——洞底每多一个弹孔,cāo控它的气压装置就会多受损一分。没有气压,地板怎么能升回来?打吧打吧,不杀毒蛇是死,杀了毒蛇照样死!”
顾倾城立刻醒悟,从最近的一名敌人腰间抽出一把狗腿砍刀,纵身一跳,落在关文身边。
小霍发出一声惊呼:“顾姐,你不要命了!”
顾倾城反手一刀,斩断半空落下的一条毒蛇,凛然回答:“为朋友拼命,死就死了!”
她在情急之下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能够感动别人,但却并不明智,毕竟毒蛇将会无休止地从破洞里钻进来,如同两军对敌时的车轮战一样,总会将她的力量消耗干净。
小霍怒骂一声,拖着卡勒,从洞顶消失了。
第七十五章 绝地逢生
关文恢复了理智,仰面看着顾倾城斩杀毒蛇,满心感激,已经无话表达,只在心底默默地起誓:“如果这次能平安渡劫,必定用生命回报她,此生不变。”
“嘿,看来大家这次是要死在一块儿了!关文,快叫醒宝铃,看看还有什么临终遗言要交代的——”顾倾城已经无法淡定。
三人中,唯有她是骁勇善战的赏金猎人,另外两个则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所以她必须一力抵挡危险,护住他俩。
宝铃已经醒来,但已经奄奄一息,连说话都变得虚弱无力:“我在梦里……打开了封印,那是,那是尼泊尔尺尊公主和……大唐文成公主……的梦魂封印,里面藏着除魔的……秘诀……我们带回去……带回去研究,一定能达成目标。我在……梦里看到了她们,真好……真好啊那个世界,她们是真正的……大无畏的智者,不求任何私利……的智者……”
关文揽着她,心如刀绞,但什么都做不了。
忽然,两颗泪珠落下,跌在宝铃脸上。
“你……哭了?为我……哭了……不哭,不哭……我没事,我一定没事……除魔大业还没成功,我不能死……”宝铃的头一歪,无声地昏死过去。
“小霍——小霍——快想办法!快想办法!”顾倾城仰面大叫,同时手中挥刀不停,切削半空落下的毒蛇,如同厨师切菜一般。
“拿着白铜柱里那个龟甲,哪怕有一线生机,我也得把你弄出去。”顾倾城大声吩咐。
关文探身,把龟甲取出来,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关文,我想跟你说句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我想……我想我可能是……爱上你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让我魂牵梦绕、无法抛舍。我到藏地,不过是追杀青龙会党羽金蝉子,原本只做了两个月的驻留计划,没想到会遇见你。这可能就是异术大师们说的命运吧,我刚刚从上面跳下来,就是想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既然爱上你了,就得认命,不管你会不会爱我,我都这样做,而且无怨无悔。”顾倾城一边说,一边连声叹息,因为这种爱来得太迟,却去得太快,如同雨后虹影、雪泥鸿爪一般。
关文叹了口气,低声回应:“你今天为我做的,他rì再有危难,我也会为你做。你今天说的,也是我心里想说的。初见面时,我以为自己只是一介平民,无论如何都配不上你……”
他注意到,小霍平时偷偷望着顾倾城的眼神极其炽热,由此可见小霍的心事。他曾以为,顾倾城和小霍都是高飞在雪域高原上空的鹰,他们才应该是最相配的一对。
“不要说了,能明了你的心迹,我很欣慰,我很欣慰,哈哈哈哈……”顾倾城大笑,出刀速度也快了很多。
“恭喜你们……恭喜你们……”宝铃的嘴唇噏动了几下,昏昏沉沉地呢哝着。
关文一阵心酸,因为他知道两个女孩子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同样无法割舍。如果大家一起死在这里,真的是一件残酷到极点的憾事。
蓦地,外侧洞壁发出“砰砰砰”三声爆响,玻璃碎裂,环形蛇阵失去了外侧的支撑,向四面八方散逸而去。不过几分钟的工夫,蛇群就逃得无影无踪,进入了幽深无际的地底空间里。
像夏rì之宫这样的庄园下面都有着四通八达的排水设施,通到远处的河道中去。再者,如果卡勒刻意经营的话,定会挖掘出豢养毒蛇的多个地窖,要想消灭所有毒蛇,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此一来,不知要给本地生态环境造成多大的戕害。
顾倾城停止挥刀,气喘吁吁地弯腰,用狗腿刀的刀尖支着地:“好了好了……好了……我们得救了……”
这一轮的胜负变化惊险曲折,好几次众人差一点就要落入卡勒的死亡陷阱中,幸好有了顾倾城的苦苦支撑,终于破关而出。
右侧暗处,小霍拖着卡勒跑出来,手里拎着一把突击步枪,满脸都是冷汗:“顾姐受惊了,刚才机关失灵,没法把玻璃地板升上去,所以我只能使用笨办法,用爆裂开花弹打碎外壁,放走毒蛇。反正夏rì之宫荒废已久,不会危及无辜。”
顾倾城连话都说不出来,勉强向小霍挥了挥手,一跤跌倒。
“幸好……不辱使命……”她噏动嘴唇,向关文说出了最后一句。
接下来一整天,关文都是在昏昏沉沉中度过的。
他躺在沙发上,强迫自己不要睡得太死,因为面前的两张大床上,分别躺着顾倾城和宝铃。她们两人,一个为解开白铜柱的秘密而殚jīng竭智,耗尽脑力;一个为保护关文而不顾危险跳下环形蛇阵,用尽体力。
两人的手背上都扎着针头,正在一停不停地输液,用消炎杀菌药与葡萄糖营养素调理身体,尽快祛除蛇毒,补充体能。
关文能做的,就是好好看护她们,直到两人平安醒来。
rì出rì落,第二rì的黄昏又来了。
小霍蹑手蹑脚地出现在门口,向关文打了个“请出来”的手势。
关文轻轻起身,走出门外,回头望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然后小心地关门。
“关先生,让别人值一会儿班,咱们去阳台上透口气。”小霍非常客气地相邀。
两人到了向西的阳台上,远眺着灰茫茫的雾sè从加德满都谷地那边弥漫过来,心情都有些压抑。
“这一次,我得向你道歉,错信卡勒在先,置大家于绝地在后。希望顾姐没事,否则我就万死难辞其咎了。”小霍拍打着栏杆,满脸都是悔意。
其实,关文心里也很后悔,因为在复杂险恶的环境中,他无法手刃强敌,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孩。他爱她们,但在她们需要救援的时候,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最终还得依靠小霍,方能化险为夷。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虽然很久没有拿画笔了,但那还是一双五指修长、骨节清瘦的艺术家的手,永远都不会变成拿刀拿枪的江湖人之手。
“小霍,这次幸亏有你,千万别自责了,到夏rì之宫来是大家的决定。”他说。
小霍伏在栏杆上,沉默了一阵后,突然一甩头:“唉,关先生,实话实说吧,我从前很喜欢顾姐,因为她优秀、漂亮、果敢、洒脱,是女孩子中万里无一的人物。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但一直都心存幻想,以为能跟随在她左右,默默地陪伴她,帮助她,让她rì久生情。不过,就在昨天,当她跳下蛇阵去救你,我的梦就碎了。她可以把我当朋友,但也只是朋友,我永远没机会更进一步——好了,梦碎了是好事,从现在起,我的脑子里不再有爱情这回事。”
这真的是一个理智得近乎残酷的年轻人,说“爱顾倾城”时眼中极其痛苦,仿佛有把刀在他五脏六腑里乱搅一般;说“不再爱顾倾城”时,眼神又恢复了冷静镇定,变回到那个与任何感情世界都隔绝开来的冷血杀手。
“她爱你,愿意为你付出生命,恭喜你。”小霍轻轻地笑着,向关文伸出手,“接下来,我们该干点正事了。”
所谓“正事”,就是提审卡勒,而且就在他们远眺风景的阳台上。在关文昏睡这一天中,小霍已经打过电话,从加德满都那边叫来二十名朋友,完全接管了夏rì之宫。
卡勒仍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大大咧咧地站着,时不时地抖抖手臂,腕上的手铐哗啦呼啦乱响。
“说点什么吧?”小霍漫不经心地笑着问。
“说什么?成王败寇,虎落平阳,还有什么好说的?”卡勒歪着头,用挑衅的眼神斜瞟着小霍。
“说说你的计划,说说你想从宝铃小姐那里得到什么,说说地球仪、白铜柱的来历,说说青龙会的计划……很多很多,只要你能想到的,大家都可以聊聊。卡勒,咱们曾经是朋友,别逼我做出格的事。”小霍很诚恳地说。
“你们大概不知道,咱们进别墅之后七十二小时内,如果我不能发出得手信号,我的人就会从四面八方掩杀过来,暴力解决问题。现在,大家看看表,还剩多少时间?小霍,我给你个临阵倒戈的机会,好好想想,解决掉这家伙,咱们合伙干,该有多好?反正白铜柱山的锁已经被解开,很快咱们就能破译龟甲密码,回尼sèrì山去,找到藏传佛教大宝藏……”
卡勒毫无惧sè,竟然开始说降小霍。
“龟甲就是找到宝藏的线索吗?卡勒,我有个疑问,据说青龙会的背后有欧洲三大财团、全球两大黑帮的支持,你们会缺钱吗?会在意扎什伦布寺的宝藏?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不肯透露青龙会的真实意图吗?”小霍问。
卡勒邪恶地坏笑:“我只要宝藏,别的不知道。”
“唐绝——”小霍陡地低叫了一个名字。
卡勒一惊:“你叫谁?我吗?”
小霍点头:“当然,除了你还有谁?蜀中唐门八虎神将最末位而又最强大的——老八唐绝。”
卡勒怔了一下,与小霍久久地对视,而后缓缓地垂下了头。
小霍松了口气,这种审讯工作是一种jīng神层面的激烈交锋,如果在第一时间压倒对方,摧毁对方的心理防线,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你果然是唐绝,我果然没有猜错。”小霍紧握双拳,绕着卡勒转了几圈,眉头紧皱。
“小霍,栽在你手上,我认了。”卡勒说。
“其实你差一点就成功了——铐住我和顾姐,囚禁关先生和宝铃小姐。如果你没那么贪心,我们四个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小霍非常感慨。毕竟一行人由扎什伦布寺过来,身边藏着这样一条毒蛇,想想就毛骨悚然。
卡勒若有所思,幽幽地说:“贪心?这世界上有哪个人不贪心?金钱、权势、地盘……越多越好,谁会嫌多?小霍,你有没有想过,我费了那么大力气请你们来,岂能就这么简单地结束?”
他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邪恶,那张本来年轻英朗的脸急遽地扭曲着,仿佛躯壳内正有一只邪灵在蜿蜒挣扎。
“卡勒,我们曾经是朋友,只要你迷途知返,我绝对不会为难你,等我们返回樟木口岸,就放你回来。”小霍说。
卡勒发出一连串怪笑:“不为难我?那我要多谢你咯?可是,你觉得还有机会平安走出夏rì之宫吗?”
他举起双手,向西北面指了指:“小霍,看那片黑sè的松林,那就是一个玄门阵势的起点。如果你乘坐直升机到这里来,在半空中俯瞰夏rì之宫,就能清晰地辨别出庄园外围是一个由八种颜sè、八种形状松林构成的大包围圈,分为休、伤、生、杜、景、死、惊、开八重门户。那阵势的起源是中国古老异术里的‘八卦图’,但我所布下的,却是经过rì本智者二次推演、泰国智者三次糅合的崭新品种。它的存在,是一种蜀中唐门蛊术必需的基础——”
小霍变sè,右手捂着左胸,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在我们身上下了蛊?”
“对。”卡勒两腮的肌肉虬结颤动。
“我太大意了!”小霍踉跄后退,忽然抬头向天,“关先生,看天上,看天上!”
关文抬头,有块巨大的黑云从天而降,倏地将他们、将夏rì之宫全都包裹起来。
“小霍,我的确在你们身上下了蛊,那是我研究了二十年的唐门至高无上绝秘之术——‘天龙八部八生八死’。”卡勒邪笑着,“咱们这一路上的胜败起伏,都不过是在为‘天龙八部八生八死’造势。如今,外势造完,我的准备工作也完成,正式进入下一步,把他们三个脑子里的秘密全都挖掘出来。你刚刚说对了一件事,青龙会关注的是全球风云动向,上次刚刚从埃及金字塔里弄到数以吨计的黄金,怎么会把区区宝藏放在眼里?我们要的,是《xī zàng镇魔图》里的秘密,哈哈哈哈……”
关文感到心脏剧烈跳动,眼前的景物忽而拉近,忽而推远。
“不要伤害……宝铃和倾城她们……”他背靠着栏杆,双手捂住心口,眼睁睁看着小霍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伤害她们?怎么会?她们是打开尼sèrì山之门的钥匙,是青龙会的珍宝……”卡勒的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
关文的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喉咙也被席卷而来的黑云扼住,无法动弹,无法呼喊。
“那片龟甲呢?给我——那就是破解历史长卷的唯一密钥,哈哈哈哈……”卡勒的手向他伸过来,犹如巨灵之掌,令他无法抵挡。
“宝铃,倾城……”失去知觉、陷入云中之前,关文最后默念着那两个他最放心不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