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抢班争权
朱棣叹口气,道:“居心叵测之人还真是不少,他们就一点都不体谅一下朝廷的难处?还有,再过一些时候,藩王们就都要入京,这迎来往送要不要银子?赏赐要不要银子?朕要纠正建文弊政,善待宗室,总不能到时候掉链子,施恩的节骨眼上,却是两手空空,如之奈何。”
朱棣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请宗室们进京,进京的目的明确,就是安抚。朱棣是打着为宗室们牟利的旗号起家的,建文削藩,他也想削藩,可是建文是直接端了人家的饭碗,朱棣却只是想拔了这些藩王们的牙齿,少不得还要好吃好喝伺候着,回忆一下兄弟们的感情,大肆封赏一下,现在朝廷没钱,没钱就得伤感情,这也是朱棣的难处。
坐在一旁的汉王朱高煦有点跃跃欲试,想要表现一二,忍不住道:“父皇,不如加征一些税赋,度过眼下难关。”
朱棣不置可否。
太子朱高炽微微一笑:“不妥,建文减税,若是父皇加税,到时候就不只是百官离心了,只怕连天下的读书人和乡绅,甚至于寻常百姓,都会有所怨言,官怨还好,可是一旦惹起民愤,到时就不免更多人怀念建文的好处,愚民只重近利,哪晓得好歹。”
朱棣点点头:“吾儿说的有理。”
朱高煦讨了个没趣,脸色微红。
朱棣叹口气:“罢,眼下没有良方,只好能过且过了。”
朱高炽却是道:“父皇,这经济之道,无非就是开源节流而已,不如儿臣去户部,看看有没有法子。”
朱棣脸色缓和下来:“吾儿肯为朕分忧,却也使得,你在北平的时候,就专门处置政务,北平大小事务,都让你打理的井井有条,很是不易,既然如此,你便试一试吧,朕下旨,让户部尽力给你方便。”
朱高炽忙道:“儿臣遵旨。”
朱高煦脸色铁青,讨了个没趣不说,结果还让太子得了父皇夸奖。却说这一对兄弟,虽是同母所生,可是素来相互有嫌隙,朱高炽喜静,自然和朱高煦不亲,而朱高煦呢,觉得自己这位大哥没哪点比自己强,再加上朱棣宠爱,且在靖难之役中屡立奇功,理当成为继承人。
只是不曾想,今日碰壁,很是难堪。
朱棣见时候不早,站起来,向姚广孝道:“朕来这里,只是发一通牢骚,让姚先生见笑。天色不早,朕不能久留,姚先生有闲,还是来宫里看看朕罢。”说罢黯然道:“做了天子,再不能和从前一样,和先生彻夜长谈了。”
自嘲的笑笑,朱棣背着手出去,两个皇子连忙亦步亦趋的跟着。
隔壁的三宝听到这边的动静,连忙出来,郝风楼也只得跟着出来。
朱棣看了三宝一眼,随即又看到了三宝之后的郝风楼,不由一笑:“朕的子侄既然来了,为何不进里头说话?”
郝风楼汗颜,便想起那一次镇江大营的事,连忙上前:“卑下不敢放肆。”
朱棣淡淡道:“你是功臣嘛,放肆二字从何说起。”
说到功臣的时候,身后的朱高煦不由微微愣了一下,他是跟着父皇一路打杀过来的,那些配父皇称得上功臣的人,朱高煦无一不识,这个家伙是谁?
朱棣满面倦容,道:“在锦衣卫,好好办差吧,不要丢了你恩师的脸面。”
郝风楼道:“微臣恭送陛下。”
朱棣压压手,在皇子、太监和无数宫人的拥簇下,翻身上了寺前的一匹骏马,郝风楼目光远远相送,他发觉,马下的朱棣更像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老人,所谓的威严,不过是依靠如山倒海的亲卫衬托,可是一旦上了马,整个人竟是精神奕奕,犹如万乘之尊,举手投足,像是俯瞰天下一般,眼眸顾盼之间,让人不敢直视。
郝风楼受惊了,决定去寻师傅讨口好茶压惊,这师傅似乎没什么用,既不会在皇帝面前推荐自己,平时也懒散的不出门一步,唯有在他那儿总有好茶,才使郝风楼心里有一点点平衡。
师徒二人相对而坐,案上摆着的是一壶朱兰窨出的台湖碧螺春,郝风楼端起杯子,觉得太烫,便又将杯子放下,道:“师傅为何这样盯着我?”
姚广孝微微一笑,道:“眼下是当值的时候,你却偏要溜回来,你看,恰好被陛下撞到了吧,陛下心里会怎样想呢。”
郝风楼一想,还真对啊,怎么自己没有想到,只好干笑道:“我看陛下乃是不拘小节之人,想来不会放在心上。”
姚广孝却是淡淡道:“陛下或许不会放在心上,可是有人却会。”
郝风楼最讨厌猜哑谜,道:“还请恩师赐教。”
姚广孝叹口气:“你道陛下来为师这里做什么?”
郝风楼道:“心中烦闷。”这是三宝说的。
姚广孝顿时吹胡子瞪眼,原来还想卖关子,谁知人家早知道答案。
姚广孝道:“不错,陛下确实是来发牢骚的,国库入不敷出,官俸都发不出,不过这是陛下烦心的事,为师看到的却是,两个皇子争相邀宠,太子颇通经济之道,又有朝臣辅助,汉王就有些难了。”
郝风楼道:“这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姚广孝微笑:“到时你便知道。”
郝风楼觉得姚广孝有些话没有说尽,却也没有多问。
明朝的生活固然有些无聊,可是做官却总是充实,郝风楼一直在努力学习怎样摆正心态,比如别人对他笑的时候,他绝不能回笑,因为这样就显得不够庄严,又或者别人给自己行礼时,千万不可使自己觉得有些不安,必须要理所当然的坦然接受才行。
他突然有些怀念在镇江的日子,怀念那个不谙世事的陆小姐,怀念凌雪,陆小姐依旧还是那样单纯吗?凌雪呢?她总是眉宇间带着隐忧,到底有什么放不下。
商户收取平安钱的事其实一直都很不顺利,商户一向谨慎,对任何人都带有狐疑,虽然锦衣卫们三番上门,他们虽然总是堆笑,却总是笑脸相迎,至于要钱,却总是哭穷,而后拿出几百文钱来应付。
偏偏锦衣卫大多人都是生手,不晓得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和应天府和兵马司的那些老油子比起来,他们显然还有许多东西要学。
郝风楼倒是理解,这都是潜规则的东西,要融会贯通就需要时间,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一样聪明绝顶,能举一反三,索性暂时晾着这件事,让大家熟悉了业务再说。
曾建和郝风楼的关系彻底到水**融的地步是在他娶亲的那一日,曾建是北平人,是军户,军户是不值钱的,自然讨不到婆娘,后来跟着燕王靖难,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其实除了平时当差,就是四处寻觅婆娘,郝风楼甚至怀疑,这家伙脾气如此火爆,和他是老光棍不无关系,前几日果然寻了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曾建便大邀了宾客,原以为郝风楼不肯去,谁知道郝风楼备了诸多重礼去了,给足了曾建面子,那一夜新郎官没有去洞房,而是喝得醉醺醺的扑在郝风楼怀里哭,说自己误会了百户大人,一直以为百户大人是兔儿爷,还在背地里编排百户大人蹲着撒尿。
郝风楼火冒三丈,直接给了他一个耳光。
从此,二人芥蒂尽去。
第六十一章:两虎相争
独自潇洒的日子没有过多久,转眼便过去一月,初冬的时候秦淮河里结着薄冰,却总有船只穿过,彻底破坏了这暖阳影射下的美感。湖畔边光秃秃的杨柳树倒影在微波中,说不出的颓唐。
郝政到了。
郝风楼对这一对爹娘并不亲近,可是这并不代表,他这做儿子的能无动于衷。
而且大明朝有诸多陋习,其中一项就是某贵人抵达某地,明明是已经到了,却绝不会急着进去,反而是先差遣下人先进去打前站,他们呢则是在驿站里将就一夜,申明何日何时入城,而往往要迟一两个时辰的时候,才会姗姗来迟,这个时候该地的亲友们便要提早来等候,不见到人,海枯石烂了也不能走。
郝风楼便在这凛冽的寒风中等待,远远看到一艘大船来,大船靠了栈桥,郝风楼连忙上去,便看到船板搭下,郝武率先下船,看了郝风楼,眼泪啪啪流出来,道:“少爷……”
郝风楼道:“少你个大头鬼,搬行李去。”
郝武宁死不肯借钱的事,郝风楼现在还惦记着。
船舷上有人朝郝风楼大叫:“少爷……少爷……呜呜……”
郝风楼循声看去,便看到了小香香,小香香回了松江?看到小香香,郝风楼才激动起来,朝她挥手:“下来,下来……”
小香香却是哭成了泪人,死去活来的,仿佛经历了生离死别。
这时候郝政和夫人终于下船,郝风楼晓得规矩,带着几分疏离的上前,道:“爹、娘……”
郝政还是老样子,板着个脸,只是唔了一声。
夫人却是上前,捂住郝风楼有些冻住的手,道:“你这孩子,怎的这样不爱惜自己。”说罢便哭。
郝风楼为避免自己感动,只得岔开话题:“朝廷赐的宅子已经收拾好了,这里天冷,还是早些去歇息罢。”
众人到了侯府,这侯府原是别人家的,靖难之中打成了奸臣,按照落井下石的规则,自然充公。
如今门脸上换了金光灿灿的‘集贤侯府’匾额。几个老仆在这里看顾着,欢天喜地的迎了新主人进去。
夫人虽然疲乏,却是精神奕奕,女人对自己的新家总是格外的敏感,领着小香香,四处在宅子里走动,有时笑道:“你看这窗格就很时兴,松江府还没有这样的式样。”“后院应当种种花才好,才显得有生气。”
小香香小鸡啄米的点头,觉得夫人的每一句话都是至理名言。
郝政却是背着手看着新的书房,书房里的书不多,本就是用来装饰用的,他抚着书桌上乌黑发亮的漆面,叹口气,道:“这就是祖宗保佑,先严便是仙去,还能给子孙们积德。”
郝风楼心里腹诽,其实这是我挣来的才对。
郝政坐下,觉得这官帽椅很是舒服,随即眼睛眯起来看着郝风楼,道:“你比以前长进了,不容易。”
郝风楼厚颜无耻的道:“这是自然,儿子痛定思痛,不但痛改前非,还立下了志愿,将来定要像祖父一样。”
郝政莞尔,却又严厉的看了郝风楼一眼,道:“你休要诳我,贼眉鼠眼这四个字可是如雷贯耳,早在松江传遍了。”
郝风楼顿时干笑。
郝政叹口气:“可是你本性如此,为父又能如何,从前逐你出去,确实有希望你能痛改前非的意思,可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为父也只能看开了。”
郝风楼松口气。
这时郝武进来,道:“老爷,特产都已经分拣好了。”
郝政道:“都送出去,各家的人都要有一份,名帖要准备好,到了那儿要懂规矩,礼数要周到。”
郝武点点头:“是。”
等郝武走了,郝风楼忍不住问:“怎么,我们郝家在京师也有许多交情?”他从前可不曾听父亲提起过。
郝政微笑:“就是因为没关系,所以才要四处打关系,关系二字,无非就是迎来往送而已,无论怎么说,东西送了去,人家就会记着。”他说道这里,深深看郝风楼一眼:“为父已经不必打关系了,可是你如今在亲军里公干,将来有了过失,谁为你遮掩,有了功劳,谁为你说话?人情这东西,平时看着不紧要,可是真到用时,却是求之不得。”
郝政的话让郝风楼有点眼睛进沙子,他不敬爱这个爹,但是对方却是满心在为自己谋划。于是郝风楼只得唯唯诺诺的道:“是。”
郝政挥挥手:“去见你母亲罢,她很是想你,天天念叨。”
郝风楼搬进了侯府,告别了袜子捂臭了却只能反穿的日子,跟着死和尚每天吹牛打屁的生活,姚广孝表示有些不舍,一再叮嘱要时常看他,郝风楼看他情真意切,连忙答应,谁晓得臭和尚最后补上一句:“来时记得捎带一些静观坊陈记的水豆腐,要巳时之前去买,否则那店家可能拿隔夜的糊弄你,为师对你不放心啊,你毕竟年轻,容易被人骗,世道艰险,要多留心眼,这新鲜的水豆腐乃是黄白二色,香气平淡……”
郝风楼热泪盈眶,温馨感人的师徒情分成了利益交换。
…………………………
北镇府司。
纪纲眯着眼,指了指案头上的一份邸报,道:“文弼,你来念。”
文弼是张辅的字,虽然是武将世家,可越是如此,名字之中都少不了沾几分文气。指挥使大人陡然请张辅过来,让张辅有些不明就里,他点点头,拿起了案上的邸报,随即道:“都察院御使张昌奏曰:查鸿胪寺主簿吴德海去岁春节写春联一副,曰:白水清茶权当酒、萝卜青菜且为荤,横批也是过年……”
念到这里,张辅念不下去了,忍不住道:“大人,御使这是没事找事,人家一副春联,为何非要弹劾这是讪谤朝廷,往天子脸上抹黑?况且这些人的事,和我们北镇府司又有什么关系?”
纪纲微笑:“关系大着呢,否则老夫为何请你来说话?你看看御使弹劾的时间,是去岁春节,去岁的时候乃是建文当政,所以这个主事诽谤的可不是当今天子,而是建文,说是在建文朝时也是清贫。就因为这么一份奏书,陛下连连说好,今日又大大的夸奖了一番太子。”
张辅转不过弯:“为何夸奖的是太子?”
纪纲叹口气:“你还不明白,前些时日,有许多人抱怨朝廷的薪俸不足,陛下命太子处置此事,你看,没过几日,弹劾奏书不就出来了吗?这是告诉大家,当今虽然过的不好,可是建文时,日子也未必过的好,这里头的深意,其实就是说给有心人听的。陛下看过之后,当然龙颜大悦,免不了要褒奖太子几句。”
张辅苦笑:“可是卑下还是不明白啊……”
纪纲脸色凝重起来:“你当然不明白,你继续念邸报。”
张辅只好继续念:“吏部给事中朱辟奏曰:朝中三年一察,考验大臣优劣,建文之后,京察日益松懈,恳请今岁重新京察……”
纪纲道:“这也是太子的手笔,看到没有,京察,京察的目的是要让大臣们老实一些,否则到时候,少不了要查出你一点问题,前些时日有大臣满腹牢骚,甚至有人诽谤圣躬,所以借着京察,来敲打官员,让大家住嘴。”
纪纲顿了一下,目中掠过一丝冷色:“可是这只是表象,是给陛下看的。真正京察的目的,却是太子广施恩泽,你看看,一旦京察,京中人人自危,若是太子将棒子高高举起,最后却是轻轻落下,这个时候,大家会不会感激?既可以威慑百官,又可以广施恩德,一举两得啊。”
张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纪纲板着脸:“你继续念。”
第六十二章:老子英雄儿好汉(求支持)
张辅道:“应天府府尹朱斌奏曰:建文以来,朝廷多有不彰,是以宵小为乱,会门遍地,应天府屡屡整肃,终是有心无力……”念到这里,张辅念不下去了,道:“小小会门而已,也劳动应天府府尹亲自上书?文渊阁居然还拟了票,竟是说天子脚下,如此骇人听闻,断不可轻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没明白?”纪纲瞪了张辅一眼:“太子殿下借着钱粮的事,一方面要收买人心,一方面又要打击异己,当然,还得积攒钱粮。这些所谓的奏陈,都是掩人耳目的花招,京察是是为了收买人心,整肃京师中的会门,却是要动手杀人,老夫问你,什么是会门?今日老夫路过一个煎饼摊子,他是会门吗?”
张辅连忙摇头:“这怎么会是会门?”
纪纲冷笑:“可假若查有实据,曾有会门索上门去,这摊子的东家给了会门平安钱呢?你可以说他是摄于会门威严,是无辜受害的百姓,可是换句话,也可以说他是资助会门,乃会门余孽。”
“老夫的话,只是管中窥豹,小小一个茶摊是如此,往大里说,其他的各项生业,又何尝不是如此?说的再难听一些,往通州的水道那里车船如龙,难道那儿就没有会门?就说你吧,你门张家如今是靖难功臣,在京师里头,也有不少家业吧。”
张辅苦笑:“是有一些。”
纪纲道:“可要是也惹上了会门呢?”
张辅明白了,嘴巴长到人家身上,这么多的‘功臣’,如今成了新贵,新贵们入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急不可待的蚕食那些‘旧贵’的产业,这些东西都不可告人,谁也没有堂而皇之的占有,可是有就是有,天知道最后打击会门,会不会波及到大家的利害上头。
纪纲坐下,手指在案上划了个半圈:“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太子殿下要巩固东宫的地位,好教大家乖乖听话嘛。他通过京察收买百官的人心,通过经济之道得到陛下的另眼相看,通过整肃会门,一方面是敛财纳为朝廷之用,另一方面,却是拿捏住许多人的把柄。这是一箭三雕,事情做成了,太子殿下的地位便稳如磐石,谁也动摇不得。
只是汉王肯吗?汉王是那种随便被人拿捏,眼巴巴的看着太子殿下收拢人心,拿捏住大家把柄,又得宠于陛下的人吗?”
张辅忍不住道:“你是说,汉王必定会反制?”
纪纲肃然:“是反噬,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何况是汉王,他要拼命的,老夫问你,你们燕山左卫和殿下关系如何?”
张辅道:“我父亲战死之后,汉王曾主掌过一段时间燕山左卫,左卫之中,多数人心向汉王。”他自嘲的笑了笑:“便是小侄,也欠汉王不少恩情。”
“中卫呢?燕山中卫呢?”纪纲一动不动的盯他。
张辅道:“从前的中卫指挥使乃是邱伯父,邱伯父乃是汉王泰山,自是铁了心和汉王一条心的。”
纪纲苦笑:“汉王若是要拼命了,这些人会怎么样?老夫说句实在话罢,便是老夫到了那时候,都难保不牵涉进去,还有这锦衣卫里头,有多少是燕山各卫的人,他们躲得掉吗?实话告诉你,两虎相争,一旦撕破了脸皮,谁都躲不掉,这也是老夫叫你来的原因。老夫躲不掉,丘福躲不掉,可是你不同啊,你毕竟还年轻,你的父亲和老夫也算有几分过命的交情,今日老夫叫你来,便是要告诉你,从现在起,你就应当躲起来,你看,这里是一份调令,我托了人,在五军都督府那儿,给你安排了一个巡视北平防务的佥事一职,你到北平去,风平浪静再回来。”
张辅呆了一下,随即咬咬牙,道:“卑下不去,正是因为如此,卑下更不能去,都说虎父无犬子,若只是一点风浪,卑下便做缩头乌龟,岂不是让让先严蒙羞,大人请收回成命。”
“哼!”纪纲狠狠拍案:“老子英雄儿好汉,可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懂什么,要出大事了,你何必逞强?这种事,本来就和你没关系。你可知道,一旦反噬起来,会有多厉害,有多少人要遭罪?滚,滚去北平。”
张辅并不怕纪纲,一字一句道:“不敢奉命。”
纪纲一屁股颓然的呆坐在了椅上,最后苦笑道:“也罢,随你。”
整肃会门,一下子成了整个京师地大事,朝廷的风向突然变了,应天府的腰杆子挺了起来,到处查封与会门勾结的‘商户’,除此之外,甚至有不少亲军倒霉。
就说前几日,便有金吾卫的一个千户突然被人索拿,罪名是勾结会门,横行不法。
这事儿据说闹得很厉害,金吾卫的指挥亲自去要人都没有用,反而被挡了回来。
而其他各卫,似乎在这种气氛之下,变得诡谲起来,突然之间,所有人全部噤声,便是傻子都明白,这事儿古怪。
郝风楼也嗅到了一丝不对,索性让所里的人暂时不要随意上街滋事,他的日子自然也就闲散下来,反正闲着也闲着,索性让大家一起来侯府烧烤。
侯府里郝风楼所住的小院里生起了炭火,几只烤鱼被铁线架着,发出浓浓的香味。
小香香捋着袖子,大叫道:“少爷,少爷,焦了,要烧焦了。”
郝风楼拿着沾满油的猪鬓刷子往肉上来回涂抹,烤鱼发出阵阵浓香,另一边曾建也在烤鱼,不过他和郝风楼不同,他是狂野派,实在没有这样的耐心,烤到一半,便交给吴涛,自个儿‘内急’去了。
随来的还有周芳和曾建的新妇刘氏,以及吴涛的半大儿子。
刘氏面容只能用姣好形容,不过很是温顺,拉着吴家的小子在另一边温酒。低声对吴家小子说着什么,过不多久,吴家才十二岁,没有脱开稚气,趴在小石炉子下头拿蒲扇扇火。
周芳则是坐在一边,摆出一副君子远庖厨的姿态,就差要汉贼不两立了,不过闻到了酒香和鱼香,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意动。
等到鱼烤的差不多,刘氏便将酒菜纷纷摆到院前的石案上头,大家纷纷凑上去,小香香用手指沾沾烤鱼,又放入口中舔一舔,埋怨道:“焦了。可惜这么好的鲈鱼。”
郝风楼笑呵呵的道:“所以要拨开来吃。”说罢第一个动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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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杀气
众人吃吃喝喝,酒足肉饱,倒也快活,用完了之后,刘氏便拉着小香香去收拾残羹,一干大男人则是舒服的围在一起闲聊。
“大人,这烤鱼颇有味道,在北平的时候也烤肉,可就是他娘的没有这样的香。”曾建打了个饱嗝,摸了摸肚子。
郝风楼舒服的靠着吴涛,并不说话。
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每日吃吃喝喝,行尸走肉一般。
想到行尸走肉,郝风楼忍不住道:“诸位有什么理想吗?”
理想……
郝风楼解释道:“便是有什么志向。”
曾建皱眉:“卑下可没什么愿望,人生在世,无非就是过日子而已,如今有了婆娘,来年若是能抱个小子,也算是对的起祖宗了。”
吴涛道:“月钱太少,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周芳倒是深沉,似乎触动了什么,不吭声。
曾建急道:“周书吏为何不说话?”
周芳叹道:“从前呢,老夫的心愿是能金榜题名,不说做官,至少也能过了乡试,成为举人,可惜,读了半辈子书,终究还是不能得偿所愿,不得已,只好做一个刀笔吏,讨口饭吃。后来老夫便把希望寄望在儿子身上,可惜儿子也不成器,老子是秀才,他只是个童生……”说到这里周芳痛心疾首,最后又满怀希望道:“现如今这最后一丝残念,便落在了孙子身上,但愿他能比老夫和他老子强。”
郝风楼听了,没有去讥笑古人思维单纯,其实这都是小人物的理想,周芳的心大一些,却不免觉得可笑,如养羊的孩子生孩子继续养羊一样,一代代的去碰那运气,已是周家传统,绝不可能改变。至于曾建和吴涛则是简单,他们是能过且过,却也没什么值得嘲笑。
这时小香香过来,翘着嘴道:“少爷的志向是什么?”
曾建打起精神,道:“不错,大人问了我们,我们还未问大人。”
郝风楼苦笑道:“我?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想娶几个老婆,每日醉生梦死,可是有时候又觉得男儿大丈夫,总要做点大事,可是做大事好像很累,所以我又想还是从小处着手。比如就像今日一样,大家烤烤肉,胡说八道几句,商量一下将来如何挣钱,如何花销,啊呀……被你们这么一提,我现在已想娶媳妇了。”
小香香笑嘻嘻的道:“陆小姐马上就会来南京呢,我从镇江回松江的时候,陆小姐还和我说,说感谢你这个先生。”
“感谢?为何感谢我?”郝风楼一头雾水,酒劲上头,摇摇头,苦笑道:“罢了,不想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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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府。
丘福坐在椅上,一动不动,几上摆着的一盏西湖龙井至今没有动过。
他重重叹口气:“事到如今,已经无可奈何了,我听说,右卫的一些人,已经开始向太子殿下输诚了,这群没乱子的卵子的东西,汉王,看这意思,用不了多久,百官纷纷都要成为太子的党羽,便是咱们这些老兄弟,只怕也要熬不住,兄弟们担心啊。”
朱高煦摸着颌下的一撇小胡子,来回踱了几步,发出森然冷笑,一字一句的道:“我这兄弟平时是温厚恭良,可是下起手来,还真是够狠,这是真真要将我逼到死角,让我无路可走。”顿了一下,他负着手遥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慢悠悠的道:“靖难的时候,屡屡营救父皇的是谁?是我。冒死冲杀在前的又是谁?还是我。我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他却是来坐享其成,现在倒好,好啊……”
朱高煦的目光发出幽幽的光芒,掠过了一丝冷厉之后,道:“朱能那边怎么说?”
丘福道:“朱都督称病了。”
朱高煦重重跺脚:“哎……他终究还是瞻前顾后。纪纲那儿呢,他又是怎么说的?”
丘福脸色缓和了一些,道:“他是中卫的人,还能怎么说,他要是不情愿,老子去踢他的屁股。”
朱高煦莞尔,一连问了几个人物,这个答案似乎还算满意,最后他握紧了拳头,在虚空中重重往下砸下去,目光赤红的道:“狗急了还要跳墙,我那兄弟不仁,就不能怪我不义,他不是要闹吗?那就闹吧,闹个天翻地覆!”
丘福重重喘了几口粗气,冷冷道:“好。”
外头有太监匆匆进来,道:“殿下,赵王来了。”
朱高煦顿时激动起来,道:“看,这才是好兄弟,请他进来。”
赵王乃是朱棣第三子,和太子以及汉王都是徐皇后所生,一母同胞,赵王和汉王朱高煦一样,都好枪棒,是以二人交从甚密,靖难之役之中,往往遇有战事,都是朱高煦先锋,赵王为他垫后,兄弟的情份很深。
话音刚落,赵王朱高燧已是跨进来,中气十足的道:“事到如今,为何二兄还不动手,还等什么,等到刀架在脖子上吗?”
朱高煦快步上前,扶住他的肩,道:“就在此时,你来的正好,这里为兄坐镇,可是宫中却需有人随时看顾,你速速入宫,就说陪父皇说话,切莫让太子有可趁之机。”
朱高燧顿时大喜,精神一振,如山一样的身子激动的有些颤抖:“我这便去。”
…………………………
天近拂晓,天空露出一丝曙光,冬日中的南京城依旧带着昏沉,便是更夫,此时也不见了踪影。
只是这时候,郝家的大门却是敲响。
“开门,开门,出事了,出事了……郝百户在哪里,请郝百户!”
郝风楼就是这样被人叫醒,他不情愿的整了衣冠,随即到了中门,接过了郝武牵来的马。
确实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方宅生火了。
起火的地点是在方宅的后院,紧接着,大火将整个方宅吞没。
方孝孺虽然已被株连,家产也已查抄,可是朝廷一直封禁至今。
更可怕的是,方家的祠堂也已化为乌有。
说来奇怪,杀人全家或许还不能勾起所有人怒火,对古人来说,株连虽然严重,可毕竟还属于正常人的范畴,始皇帝株连,武帝也会株连,开明的宋人会株连,到了大明朝,株连更是理所应当。可是挖人祖坟或者烧人祠堂,反而就成了所有人不能容忍的事,方宅烧了,祠堂自然也没了。
更可怕的是,据闻国子监那儿,也有人纵火。
这两个地方,素来对时下的读书人来说都是圣地,可以想象,现在的读书人已经疯成了什么样子。
第六十四章:抗命
读书人疯了,自然是要聚众闹事。京师各卫一下子紧张起来,内东城千户张辅召集相关人等,布置事宜。
郝风楼已到了千户所,千户所外头到处都是进进出出的校尉、力士,一个个百户都已到了,东城八个百户,郝风楼只认得两个,大家也只是点头打了招呼,随即到了大堂。
张辅脸色不是很好看,不过此时这个少年,却还是闪露出了将门虎子的威仪,他手搭在案头上,虎目顾盼有神,最后拳头磕磕桌子,道:“外头的事想必大家已经知道,读书人反了,在国子监那边,竟有人口称天子不仁,还有人作诗讽刺宫闱,更有甚者,有人张贴讨贼书,在午门,在方宅还有在各部堂外头,都聚了读书人,这些人,想做什么?”
张辅自己回答,道:“这就是谋反,右卫那边,还截获了一份书信,乃是读书人写给太原知府的书信,句句都是谋反之词,是可忍,孰不可忍,亲军各卫,已开始调集人马,准备弹压,但凡是滋事者,统统都要格杀勿论,涉事之人,全部处死,咱们锦衣卫,也不能落后于人,东城千户所,也是责无旁贷,尔等各自回去,调集人马,辖内但凡有形迹可疑之人,统统拿下,查有实据的乱党,就地格杀!都明白了吗?”
众人一齐道:“遵命。”
郝风楼却没有做声,眉头不由一皱,他感觉到,这事儿不但事出突然,而且还有许多蹊跷,想了想,郝风楼道:“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张辅眯着眼,看了郝风楼一眼,却是不理他:“回去各司其职罢。”
郝风楼不依不饶:“大人,卑下有话要说,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对郝风楼,张辅的心情很是复杂,很是恼恨的看了郝风楼一眼,道:“有话就说,躲躲藏藏做什么?”
郝风楼道:“是,那么卑下这就说了,卑下敢问,这些读书人,是否和太子、汉王……”
张辅脸色骤变,忙道:“且慢,既然你想私下说,那么就私下里说罢。”
张辅是拿郝风楼没有办法了,只得请他到自己的值房里去,郝风楼打量他的值房,叹道:“难怪人人想做千户,大人这里布置的不错。”
张辅却是坐下,冷冷看他:“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要东拉西扯,事情紧急,本官没功夫听你胡说八道。”
郝风楼笑呵呵的看了张辅一眼,其实对张辅,郝风楼还是颇有好感的,这个家伙自尊心强,一个自尊心强的人,坏不到哪里去。郝风楼道:“这件事,千户大人参与了多少?”
“什么?”张辅色变,正色道:“你说什么?”
郝风楼的表情也凝重起来,道:“卑下想问的是,大人和这件事有多少瓜葛,牵涉有多深?”
张辅恼羞成怒道:“胡言乱语,分明是有乱党放火,读书人借机闹事,甚至有人串通起来……”
郝风楼不客气的打断张辅道:“放火的人是汉王是吗?”
“你!”张辅怒视郝风楼:“你还知道什么?”
郝风楼苦笑:“我还知道,我们所有人都死定了。”
张辅愕然。
郝风楼正色道:“太子要借机揽权,要借机削除汉王的羽翼,张千户,卑下想问你,汉王看的明白,你我也看的明白,陛下会不明白吗?”
张辅不由道:“你的意思是……”
郝风楼冷笑:“我的意思是,这是陛下有意为之,太子便是太子,固然陛下独宠汉王,可是陛下却非常明白这一点,他不会重蹈袁绍、刘表这种蠢人的覆辙,所以纵然他再如何喜爱汉王,可是他终究知道,这江山依照祖制,是非交给太子殿下不可,所以陛下才会做如此安排,让太子及早摄政,放手让太子去巩固东宫的地位,其实另一方面也是隐晦的告诉汉王殿下,让他不要再有非分之想,其实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汉王和你们这些靖难的功臣,若是不让你们死心,不让你们彻底的断绝了念头,将来陛下百年之后,将江山交给了太子殿下,你们往后,会有好日子过吗?汉王会有好日子过吗?与其如此,还不如趁着这一次机会,让东宫的威信建立起来,从此有了上下尊卑,断绝了你们的念想,等到将来新君登基,你们才会有好日子过,只是可惜……可惜你们不甘心!”
张辅脸色蜡黄,他突然意识到,郝风楼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当今天子是什么人,难道连太子揽权都看不出?可是为何不发一言,唯一的解释绝不是太子蒙蔽了天子,极有可能就是这根本就是有意纵容。
郝风楼笑的更冷:“汉王不甘心,你们不甘心,所以才做如此布置,暗中放火,想要激怒读书人,激怒朝中百官,一旦他们闹将起来,再布置一些人写一些大逆不道的书信,张贴一些大逆不道的诗词,如此,你们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将他们诬为乱党,你们在亲军各卫的人,就可以趁着这次机会,对这些读书人大开杀戒。”
郝风楼轻蔑的看了张辅一眼:“一旦到了这个地步,一方面是逼迫太子,太子殿下并没有得到你们的支持,那么唯有得到那些科举出身的官吏拥护,一旦开始杀读书人,太子能无动于衷吗?他只能去求情,可是这些人乃是‘乱党’,一旦太子为他们说话,你们正好可以诬赖太子勾结乱党。太子若是不为他们求情,从此之后,百官寒心,再不可能对太子托付性命,东宫自然而然孤立无援。”
郝风楼踱了几步,继续道:“除此之外,你们还是逼迫天子,天子近来开始亲近百官,他靠着你们打天子,却深知不能依靠你们坐天下,可是一旦对读书人大开杀戒,读书人乃至那些朝廷命官对陛下的仇视只会越来越深,君臣离心离德,使陛下不得不更加倚赖你们这些靖难功臣,陛下要依赖你们,就不得不让汉王为太子,因为只有汉王,才能服众。”
“这想必都是汉王的布置吧?这所谓的布置,看似一举两得,其实却是愚不可及,假若当今天子是别人,或许还有机会,可是你们也不想一想,当今天子什么事看不透,你们的这些算盘,他会不知道?陛下也绝不是软弱之人,你们若是动之以情,陛下或许会动摇。可是你们竟敢逼迫他,这世上,有谁可以逼迫当今陛下?你们这分明是要让陛下去效仿太祖皇帝,你们难道忘了胡惟庸和蓝玉的下场吗?你们莫非忘了,那两个案子,死了多少个人吗?”
张辅身躯一震,竟是打了个冷战。
“你们这样做,只是消磨掉陛下的耐心,得利的绝对不会是汉王,只会是太子殿下。”
张辅忍不住道:“胡言乱语!”
只是这四字说出来,连他自己都开始动摇起来。
到底是不是胡言乱语,张辅自己也说不清,本质上他内心深处,还是相信郝风楼的道理,因为陛下确实不蠢,妄图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搞阴谋诡计,显然是痴心妄想。
郝风楼淡淡道:“大人若是以为这是胡言乱语,那也无妨,郝某人言尽于此,只不过……”郝风楼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你们要弹压读书人,要杀人,自是你们的事,卑下虽只是一介百户,可是卑下手头也有一些兄弟,卑下可以为大人去送死,只是卑下的兄弟的性命,卑下却非要周全不可,所以……卑下只好抗命了!”
抗命!张辅眼睛瞪他:“郝风楼,你疯了?你知道不知道,锦衣卫亲军抗命的下场,你知道不知道,你会是什么后果!”
郝风楼不为所动,冷漠的道:“后果卑下当然知道,大人若是现在就要拿办卑下,卑下也无话可说,卑下还有事要料理,告辞!”
他转过身,义无反顾的走了。
第六十五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张辅忍不住叫唤一声,可惜,郝风楼已经走远。
张辅愣在原地,一时竟有点茫然,郝风楼的话犹言在耳,他的话,有几成可信?假若……假若当真如他所言……那么……
张辅几乎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想象下去。
只是他已经没有了选择,或者说汉王已经没有了选择,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事到如今,已经轮不到张辅犹豫,除非在所有人杀红了眼的时候,张辅来做这个逃兵,他咬了咬牙,快步到了大堂。
大堂里的百户见郝风楼从值房里出来,扬长而去,一个个目瞪口呆,此时又见张辅怒气冲冲的过来,心里都有几分不安。
张辅狠狠拍案,目中要迸出火来,嘶哑着嗓子道:“都指挥使大人有命,立即动手!”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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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千户所里出来的郝风楼并不觉得轻松,街面上已经开始出现了肃杀之气,这种气氛压的人透不过气来,街面上还有一些压根什么事都不知道的百姓还在走动,可是顺天府和兵马司的人一下子无影无踪。
紧接着,远处传来哒哒的靴子声,这是亲军独有的脚步,郝风楼再熟悉不过。
京师重地,寻常的兵马当然不能调动,谁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擅自调动都是诛族之罪,可是有一支亲军便是例外,那便是锦衣卫。
一场杀戮已经开始,而这些负有便宜行事的锦衣卫,此时已经动员起来。
郝风楼骑上了马,一路无人阻拦,偶尔可以看到,街上已经开始有读书人聚集,甚至在街巷的墙面上,出现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诗词。
这些,都将会成为铁证,成为谋反的证据,而相当一部分人,也将会成为现行的乱党,要嘛屠杀干净,要嘛抓入诏狱,严刑拷打,逼迫出一份份罪状。
勒马飞驰,横冲直撞,郝风楼座下的马不知踢翻了多少路边的小摊,更不知差点撞到了多少的路人,有人想要咒骂,可是看清了他身上的鱼服,便立即缩了缩脖子,低头快步离开。
回到了百户所。
消息其实也已经传到了这里,在这里,周芳已经召集了许多校尉和力士在这里等候。
昨夜出事了,再加上郝百户又去了千户所与其他百户面见千户大人,周芳和曾建等人深信,用不了多久,百户所的上下人等就会有用武之地。
这时,百户大人终于气喘吁吁的到了。
郝风楼翻身下马,周芳上前,道:“大人,千户大人有什么吩咐?”
郝风楼道:“进里头说。”
在百户所的正堂,郝风楼坐下,百户所里的总旗、小旗都到了,大家不敢坐,都一丝不苟的看向郝风楼。
周芳去取了一盏茶来,郝风楼接过,不如从前那样斯文慢慢品尝,而是直接牛饮解渴,一口茶喝干,他环视众人一眼:“大家信得过我吗?”
这是一句很没来由的话,周芳干笑道:“大人管理有方,大家当然信得过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大人又何出此言。”
郝风楼道:“如果我告诉你们,都指挥使纪纲纪大人已经下令,内城四千户所立即出动,弹压所谓的‘民变’,而本官却打算抗命,诸位……怎么说?”
整个大堂里顿时混乱起来,大家窃窃私语,有人惊愕,有人不安的看向郝风楼,有人则是忍不住低声道:“抗命?我等是亲军,便是寻常官兵,抗命都是十恶不赦,亲军抗命,更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一旦抗命,南镇府司立即就来拿人了,家法可不是好玩的。”
“郝大人是怎么了?”
“……”
砰!
郝风楼一拍案牍,叫道:“安静,有话就直说,不要藏着掖着。”
周书吏连忙道:“大人,按家法,抗命乃是死罪,这……”
郝风楼淡淡的道:“本官当然知道,所以这才问你们,你们是否信得过我,若是信得过,从现在开始,我说什么,大家就做什么,若是信不过,现在可以出去,去千户所,本官绝无二话。”
堂中陷入沉默。
谁也没有走,倒不是说他们没有犹豫,一方面,经过数月的磨合,大家对百户大人的脾气多少摸透了,也晓得这位百户大人其实还算厚道,平日待大家也不错,转身就走,难免面子抹不开。另一方面,一些人确实萌生去意,可是谁也不愿做出头鸟,于是便僵在这里。
郝风楼等待了片刻功夫,见大家都是无话,便霍然而起:“既然如此,让大家收拾东西,跟我来,你们若是相信我,我便带你们活下去。”
郝风楼知道,接下来的时间里,自己将带着这些人闯过一道鬼门关,闯的过去还好,一旦没闯过去,不但自己遭殃,还要害了所有人。
因为如果坐以待毙,一个抗命的罪名逃不过。抗命在锦衣卫是大罪,不容宽恕。不只是如此,几个‘乱党’的事发地点,东华门百户所也是重灾区之一,外头闹得这么大,百户所无动于衷,这就是玩忽职守。
可是一旦遵守都指挥使的命令,那么就成了汉王的同党,天子宠溺汉王,未必会对汉王不利,可是对这些依附汉王的同党会如何处置,郝风楼还真未必有什么把握,或许以自己的功劳,再加上姚广孝弟子的身份,可以逃过一劫,可是百户所中的这些兄弟,只怕都会成为替罪羊。
郝风楼自私自利、贪图享受,甚至是没心没肺这都没有错,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完全无情无义之人,既然这些人是自己的部属,那么他就有义务也有责任让他们活下去,让新婚的曾建延续曾家的香火,让周芳看到他孙子金榜题名的一天,让这些所有志向并不远大,只希望安安生生过日子的人继续安安生生下去。
他握紧了拳头,深深的吸了口气,随即吐出一口白雾,心里告诉自己,绝不能有丝毫的差错,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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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府。
朱高煦在焦急等待消息,他背着手,眼眸眯成一条缝隙,整个人如受惊的山猫,每踱一步,全身的肌肉都紧紧的绷起,有时候他突然驻足,看着坐在一侧的丘福一眼,最后又咬咬牙,仿佛在为自己鼓起。
丘福则是心神不宁,事情已经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虽然在谋划之时,他信心满满,可是一旦开始动手,他又开始变得犹豫起来,只是现在,已没有退路,正如靖难之役中,面前是铺天盖地的敌人,他已习惯了披甲持矛,将一切都抛在脑后,向前冲刺,再冲刺。
“哒哒哒……”靴声由远而近。
进来的乃是驸马王宁。
厅中一下子鸦雀无声,汉王一动不动,目光落在王宁身上,斩钉截铁的问:“如何?”
王宁深深的看了汉王一眼,道:“纪纲已经准备动手了。”
朱高煦呼吸开始加重,最后重重点头:“好!”
丘福站起来,又坐下,却是轻轻叹口气:“不知这时候,陛下是否得到了消息,陛下会怎样看。”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有的布置,一切的安排,其实围绕的,都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看到的是什么,听到的是什么,有什么看法,会是什么样的心思,才是重中之重。
朱高煦眉宇微微皱起,不知是不是自我安慰:“父皇是偏爱我的。”
他显然忘了,偏爱固然只是一面,他的父皇并非只是一个单纯的父亲,他的父皇还是个曾经不择手段而夺取天下的天子,一个皇帝,情感永远只是最不起眼的一小部分。
厅中又陷入了沉默。
第六十六章:黄雀在后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
殿下,孟圣人此言,乃是警醒世人,手指不如人就觉得厌恶,心不如人反而不觉得羞耻,这是愚夫之见。华美的衣服不如人,有什么羞耻呢?君子恪守本心,看到别人摔倒便要上前搀扶,见到有人落井,则会义无反顾施出援手,与那华美衣服,出游而有良驹相伴之人相比,这才是更让人值得称颂。”
说话之人乃是侍读黄淮,黄淮与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人一同教导朱高炽读书,因为黄淮为人厚道,学术精深,和解缙一样,颇受永乐皇帝的青眼相看。
所以每日卯时,黄淮便赶来这里,对早起的朱高炽授课,对这个相貌平庸且体弱多病甚至肥胖的有些滑稽可笑的太子,黄淮却是打心眼里的喜欢,因为朱高炽是个极好的学生,每次听课,都极为用心,甚至与黄淮攀谈一些政务,尤其是一些钱粮和吏治的看法,连黄淮都钦佩有加,虽然相处不久,但是黄淮深信,当今太子未来必定是贤明的君王。
黄淮继续侃侃而谈:“为君者也是如此,天子不必看重华美的衣衫,未必去追究表面美好的事物,天子之德,在乎于仁。”
朱高炽听的很认真,此时忍不住道:“先生,本宫现在虽有太子之实,却无太子之名,这帝王之道,还望先生尽量慎言。”
朱高炽所言的乃是他当下的现状,朱棣是燕王的时候,他是世子,此后朱棣登基,所有人都称他为太子,便是朱棣,也准允他在东宫居住,并且派翰林学士教导他,给予他太子的待遇,只是可惜,这敕太子的诏书并没有下,里头固然是别有深意,可是待遇固然解决,可是名份不说个清楚,终究还是悬着一颗心。
黄淮正色道:“祖宗法度在此,太子便是太子,储君即是储君,殿下何虑之有?殿下将来迟早要君临天下,微臣若是不为殿下讲授帝王之道,便是微臣的失职。”
朱高炽莞尔,并没有搭腔。
此时一个小太监蹑手蹑脚进来,递来一张条子,黄淮还在说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朱高炽却是用袖子轻轻遮掩,展开条子,条子上写道:“丑时三刻,方宅火起,化为乌有;国子监亦有人至彝伦堂纵火,烧死监生三人。群情汹涌,怨声四起,北镇府司似有异动……”
朱高炽看了条子,眼中先是闪露出一丝淡淡的惊愕,可是旋即,又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将手中的条子揉碎了,抬眸见黄淮停止了授课,询问似得看向自己,朱高炽淡笑道:“没什么事,只是外头出了点事故而已,先生还是给我讲一讲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的道理罢。”
黄淮显得索然无味的道:“殿下有心事,既然如此,今日就讲到这里吧。”
他长身而起,作揖告辞。
朱高炽倒也不挽留,只是约定道:“请先生明日早一些来。”
黄淮应下,告辞而出。
朱高炽面带微笑的目送黄淮,直到黄淮的身影不见了踪影,脸上的微笑才微微变得略带几分僵硬起来,他的目中掠过了一丝讥讽,喃喃道:“大事可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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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读书人大逆不道,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奴婢这里有一首诗,便是这些读书人张贴出来的,悬在国子监的琉璃牌坊那儿,陛下您听听……
这已经不是胡闹了,分明是要谋反,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
暖阁里,太监刘新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时不时抬起眼来,偷偷去看朱棣。
朱棣眯着眼,含笑看刘新,并不做声。
“锦衣卫那边,已经忍无可忍了,纪指挥使生怕闹出乱子,所以……”
“刘新啊。”朱棣突然打断刘新。
刘新身躯一振,道:“奴婢听着呢。”
朱棣和蔼的道:“朕记得在北平的时候,有一日朕病了,是你急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也是你一直伴在病榻前头,一步不敢离开,足足半个月,半个月啊。朕当时就在想,你虽然是个奴婢,可是于朕有恩,这个恩情,朕一直都记得。”
朱棣舔舔嘴,脸上发出自内心的微笑,继续道:“所以朕一直说,有朕在,就有你的富贵,有你这辈子衣食无忧,朕不是个刻薄寡恩之人,朕晓得你不容易,跟着朕吃了不少的苦,朕都晓得。”
刘新忙道:“奴婢这是该当的。”
朱棣的目光,突然掠过了一丝杀机,他抚着御案,语气骤冷:“是啊,这是该当的,可是有些事,你也是该当的吗?你变了,你变得这样的可怕,你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开始谋划朕的身后之事了吗?朕告诉你……”朱棣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厉声道:“朕还没有死呢!”
刘新脸色骤变,随即阴沉下来,紧接着浑身打了个激灵,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浑身开始冷战,牙关咯咯作响,刘新没有去辩解,而是立即匍匐于地,狠狠磕头:“奴婢该死!”
朱棣冷漠的道:“你本就不该再活在世上,你该当去死,可是朕还是决定饶你一次,滚出去,立即滚出去。”
刘新跌跌撞撞的逃了,他不敢回头,生怕看到朱棣那杀人的目光,刘新感受到了那一股杀气,杀气仿佛化作了有形的箭矢,一头扎在了他的心头上。
只是刘新不免产生一个疑问,不对劲啊,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朱棣豁然而起,脸上露出了几分悲哀之色,他沉痛的扶着御座后的金柱,捂住了胸口,胸口有些绞痛,痛的他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他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他苦笑一声,他终究还是人,不是一块石头,这莫名的心痛,让他一下苍老了十岁,急骤的几次呼吸之后,他快走几步,大声道:“来人,来人……”
三宝快步进来,道:“奴婢在。”
朱棣犹如一阵旋风,走到了三宝面前,道:“抬起头。”
三宝抬头,看到了天子毅然决然的面孔,那瞬间的情感波动很快便被铁石心肠掩饰,他的虎目看不到丝毫的动摇,朱棣一字一句的道:“朱能病了?”
三宝道:“是,陛下昨日还赐了药,让他好好养病。”
朱棣冷漠一笑:“告诉他,他的病可以好了,你亲自去寻他,告诉他,京师里但凡有丝毫的异动,就让他立即带兵,不要动用燕山卫的兵马,对,就动用金吾卫,让金吾卫的将校立即去拿丘福,明白了吗?立即拿办丘福。”
“啊……”三宝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丘福……可是靖难的老兄弟之一,虽然及不上张玉和朱能,可是三宝深知,他在陛下心目中的份量也绝不会低。况且……丘福还是汉王的岳父……拿丘福……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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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惊天动地
朱棣冷冷一笑:“你有话说?”
三宝磕了个头:“奴婢这就去办。”
朱棣松口气:“去吧,还有,只是拿办,不要伤了丘福的性命,先拿起来,朕还要再想想,再想想。五军都督府那边,让成阳侯张武去坐镇,告诉他,没有旨意,任何人擅调了一兵一卒,方孝孺便是榜样。”
三宝魂不附体,朱棣的做得许多安排,让三宝意识到,外朝肯定出了大事,否则断然不可能,要请成阳侯张武出马,张武乃是朱棣的护卫出身,几乎没有读什么书,只有一身的勇力,不过在这些靖难老人们眼里,张武绝对是对朱棣最死心塌地的一个,这个人一根筋,只认死理,谁的话都不听,便是徐皇后说的话,他也敢顶撞,可是朱棣的任何一句话,他都奉若天条,绝不违背。
这意味着什么,难道陛下谁也不信了吗?三宝后襟冒出了一股子寒意。
一队锦衣卫出现在街头,直接往汉王府过去。
汉王府距离宫城不远,紧挨奉天门,临着御道,平时这里的卫戍显然要比其他地方森严的多,不过今日,却是显得松散了许多。
郝风楼带着众人抵达了汉王王府门前。
站在门前伫立片刻,郝风楼不由深吸一口气,看着门前左右各一汉白玉的石狮,看到那中门之上金漆的王府隶书,那雕梁高柱,无一不显示出王者尊严。
只是对郝风楼来说,眼下这些不值一提。
两个王府护卫已经上前,其中一人喝道:“什么人,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敢在这里放肆。”
他们素来嚣张惯了,有什么样的主子,自然就会有什么样的护卫。
郝风楼朝他们行了个礼,道:“敢问这里可是汉王府?”
那魁梧的护卫趾高气昂道:“你瞎了眼睛,难道没有瞧见,那儿写着吗?”
郝风楼吁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么就没有错了。”
这护卫忍不住,怒视道:“什么没有错,你一个百户,也敢在这里停留,是谁派你来的。”
郝风楼道:“卑下乃是奉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之命。”
护卫的脸色立即缓和了下来,上下打量郝风楼,道:“可是纪指挥使?却是不知,指挥使命你们来有何公干?”
锦衣卫确实偶尔会来,所以这些护卫倒也认得几个,只是像郝风楼这般,带着这么多人来的却是鲜见。
郝风楼微微一笑:“指挥使大人有命,让我等捉拿乱党,根据线报,有乱党藏匿于王府,我等特来搜查,来人,进去搜。”
一声号令,身后的曾建等人还没有动作,两个护卫倒是傻眼了,其中一个咆哮道:“贼子安敢!”
这时候,郝风楼已拔出了佩刀,这柄明晃晃的刀架住了其中一人的脖子,郝风楼依旧面带微笑:“抱歉的很,我等奉的乃是纪大人之命,你们若是敢乱动,鄙人少不得要视你们为乱党,对付乱党,锦衣卫一向是就地格杀,绝没有通融的可能,滚开!”
护卫不敢动了,见对方人多,不得已之下,只得后退几步。
郝风楼不客气,一马当先,直接上了门阶,一脚踹开中门,道:“进去,追查乱党!”
曾建等人面露复杂之色,却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
汉王府显然没有想到,竟有人敢明目张胆的闯进来,沿途倒是有零散的护卫,此时看到这些人大剌剌的往里头走,又见他们一个个穿着的是亲军的服色,一开始只是误以为传令或者奉命前来公干的亲军,等到门口的两个护卫示警,郝风楼带着人,已是直接穿过了几重仪门,进入了汉王府深处。
“来,拿住他们……”
“他们是什么人?”
“说是纪大人派来的。”
“什么,既是纪大人,为何要拦截。”
“哎……眼下说不清,先拦住,不要让他们冲撞了汉王,他们是来捣乱的。”
王府的侍卫们一阵鸡飞狗跳,一方面,是平时松弛惯了,毕竟从未有胆大包天的家伙敢闯这里,另一方面,却被这些锦衣卫的鱼服迷惑,等到反应过来时,一群人呼啦啦的往里头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郝风楼人等,已经直接冲进了王府正堂。
汉王朱高煦此时一人在这里闷头喝茶,等待消息,紧接着一队锦衣卫冲进来,为首的一个,朱高煦竟是有些印象。
“你……你是谁?”
郝风楼快步上前,身后的校尉、力士们则是守住了出口,郝风楼没有犹豫,上前便是一拳砸了过去,这一拳砸的乃是朱高煦的肩窝,全力一拳,然后……砰的一声,竟好像撞到了铁板,郝风楼的手骨顿时传出酸麻,而朱高煦竟是毫发无损。
郝风楼显然忘了,朱高煦乃是久经战阵之人,打熬的一副铁塔身子。
若是以朱高煦的实力,莫说是一个郝风楼,便是三个郝风楼这样的人,也能瞬间制住,只是他从未想过一个锦衣卫百户竟敢对他动手,而且事发地点还是他的王府,所以他虽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却没有立即反应。
反倒是郝风楼意识到什么,连忙后退,保持安全距离。
“你……你就是那个郝风楼?”
朱高煦想起来了。
郝风楼正色道:“不错,卑下便是郝风楼。”
与此同时,上百侍卫已从四面八方而来,只是见汉王在堂中,又被这些‘恶徒’围住,投鼠忌器,也不敢放肆,只是将整个大堂围的水泄不通。
朱高煦脸色铁青,大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郝风楼,你疯了!”
郝风楼慢悠悠的道:“王爷,抱歉的很,卑下只是奉都指挥使大人之命,前来搜查乱党,嗯,冒犯了王爷,还请恕罪。”
朱高煦一时傻眼,这也叫理由,不过他不由警惕起来,奉纪纲之命,莫非此人是纪纲暗中指使,纪纲指使他来做什么?
与此同时,汉王府遭袭的消息立即传遍整个京师。
第六十八章:疯了
北镇府司已经做下了布置,一切就待纪纲一声令下,各处锦衣卫便可立即动手,而滋事的读书人也确实已经闹将起来,显然时机已经成熟,纪纲的心情并不轻松,显而易见,汉王这是冒险,杀人固然容易,可是杀完了人如何让人相信这些人罪该万死,或者说是让天子相信,这才是至难。固然是汉王自信自己得了圣宠,宁愿相信陛下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又或者汉王自信自己布置的计划天衣无缝,人证物证俱在,可是纪纲却并不这样以为,陛下对他来说终究是可怕的存在。纪纲其实是读书人出身,和那些丘八不同,考虑事情更加周全,可是他又知道,有些事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从一开始,他的身上就打上了汉王的烙印,他没有选择。
“但愿……能一切顺利罢。”纪纲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他不是一个习惯将命运交给老天爷摆布的人,他深信这个世界,人只能靠自己,可是现在,他竟是动摇了。
“大人……大人……”有力士如旋风一般冲进来,完全坏了镇府司的规矩。
纪纲的脸色骤冷,显然他并不喜欢,不耐烦地道:“怎么?”
力士拜倒在地,道:“有锦衣卫,不,是东华门百户所百户郝风楼,带着人冲进了汉王府,袭击了汉王,还自称……自称是奉大人之命,要搜查乱党……”
嗡……
纪纲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后果可想而知,汉王是主心骨,一旦有丝毫差错,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纪纲没有犹豫,立即道:“来人,备马,调集一队人马,要快!”
“大人……各千户所那边,还等着大人……”
纪纲冷冷道:“让他们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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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郝风楼带人围住了汉王朱高煦,外头的护卫们又将郝风楼等人围住。
正堂里,朱高煦脸色阴沉,坐在椅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郝风楼,语气缓慢的道:“郝风楼,你可知道,你这样做是什么后果,这世上从未有人敢得罪本王,从来没有!”
郝风楼心平气和地道:“卑下是职责所在。”
“屁的职责所在!”朱高煦一听到这半截话,就恼火不已,暴怒地道:“你到底是受谁的指使,是谁让你这样做?”
郝风楼道:“纪指挥使啊。”
朱高煦忍不住要抓狂,其实他隐隐怀疑,这根本就是他那个皇兄的‘指使’,只是有些话,又不能摆在台面。
郝风楼镇定自若地道:“汉王殿下,我来,其实是来追查纵火乱党的,现在外头满城风雨,有人怀疑这是汉王府里的人动的手,卑下身为锦衣校尉,少不得要来查问一下。”
朱高煦有些紧张起来:“是谁说纵火之事和本王有关?”
郝风楼撇撇嘴道:“卑下的意思并非是和殿下有关,而是和王府有关,王府这么多人,龙蛇混杂,有几个凶徒也是理所当然。”
朱高煦冷笑道:“你是燕山北卫出来的?哼,吃里爬外的东西!”
好端端的成了吃里爬外,郝风楼觉得自己冤枉得很,不过郝风楼倒也无所谓,他淡淡一笑,权当没有听见。
只是朱高煦却是急脾气,拍案道:“你现在滚出去还来得及,孤王看在姚先生的面上,也饶你一命。”
“不急,不急。”郝风楼的表现让朱高煦有吐血的冲动。然后郝风楼轻轻阖上眼睛,闭目养神,嘴皮子轻动,补上一句:“殿下再等等。”
等不了多久,便有乌压压的锦衣卫将整个汉王府包围。
纪纲此时正亲自带着一队锦衣校尉进去。
听到了外头的动静,郝风楼神色如常地站了起来,道:“殿下,时候到了,卑下告辞。”
这家伙话音落下的时候竟是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桌几,桌上的瓷瓶落下来,砸了个稀巴烂,看上去一片狼藉。
朱高煦气得七窍生烟,几乎要冲上去和郝风楼拼命。
好在他心里存着理智,还不至于如此不晓事,反正人已到了,送去了南镇府司,这家伙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郝风楼带着人走了出去,外头的侍卫纷纷挺刀对他,纪纲已经抵达,郝风楼向纪纲行礼:“卑下见过大人。”
纪纲铁青着脸,道:“拿下,送南镇府司!”
数十个校尉将郝风楼制住,郝风楼也无所谓,任由他们解下自己的绣春刀,押送出去。
曾建等人也都解下了武器,统统送走。
“殿下……”
纪纲小跑着冲进厅堂,看到里头一片狼藉,再看呆呆的汉王,竟有点惊慌失措。
汉王压压手道:“这个人,疯了。”
纪纲呆立着不动。
朱高煦沉默片刻,又道:“他是真的疯了。可他是姚先生的弟子,怎么可能会是疯子?”
这一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的话,一下子点到了问题的中心,纪纲脸色骤变。
朱高煦叹口气,苦笑道:“他若不是疯子,那就是本王疯了。”吸了口气,继续道:“事情怎么样?”
纪纲道:“南镇府司自然会追究他。”
朱高煦摇头道:“本王说的是那些读书人。”
纪纲道:“卑下准备动手,只是被眼下这事耽误了。”
朱高煦叹口气道:“先不急动手,让他们先闹一闹,南镇府司那边怎么处置郝风楼也不必过问,本王不问,你也不要问,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本王算是看出来了,事有反常即为妖,就让南镇府司自己去办,借此来揣摩圣意吧。”
身为王子,朱高煦绝不是一个只知蛮干的家伙,郝风楼突然找麻烦让他生出了警惕,或者是说戒心,如果你只当郝风楼是个疯子,可是朱高煦不相信姚广孝也是疯子;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
朱高煦决定索性拿郝风楼做饵,试探一下父皇的心意。
父皇若是知道有个锦衣卫百户冲进了王府袭击了自己,还打砸了王府会如何反应?会暴跳如雷么,又或者……
朱高煦奇怪地看了纪纲一眼,道:“姚先生一向置身事外,这一次,却不知到底是什么用意。”
第六十九章:你会后悔
所谓不作死就不会死,显然在永乐朝的花样作死大赛里,袭击汉王府绝对算是很出彩的作死手法之一。
南镇府司已经惊动,主持南镇府司的指挥佥事刘通震怒,他很不含糊,直接命人提了郝风楼来,在阴森森的南镇府司大堂里,刘通杀机毕现,狠狠地看着郝风楼。
刘通是锦衣卫中少有的北平燕山前卫出身,燕山前卫曾卫戍北平,并没有直接参与靖难之役,守卫北平是前卫的职责。而太子当年在北平监政,主持北平军政,所以燕山四卫,前卫几乎是太子的死党。
正因为如此,刘通在锦衣卫中属于较为特立独行的人,比如这一次,锦衣卫的许多动作,他就没有参与,可是不参与不代表不关注,原以为各千户所就要动手,谁晓得横生枝节,突然杀出了个郝风楼袭击了汉王府。
刘通冷冷地看着郝风楼,进了南镇府司这个号称锦衣卫人人闻之色变的炼狱,郝风楼居然脸色平静。
啪……
狠狠一拍惊堂木,刘通厉声道:“堂下何人?”
郝风楼回答道:“卑下内东城千户所百户郝风楼。”
刘通又是厉声责问:“郝风楼,你知罪吗?”
“不知!”
这里可不是寻常的衙门,不是你说不知就不知的,若是其他地方打官司,当然是极力喊冤才好,可是在南镇府司,却满不是这么回事,人家把你‘请’来,你还敢自辩,当这南镇府司是虚设的吗?
刘通冷笑连连,道:“好,你不知罪是不是,本官倒是想听听你如何辩解。”
这是猫戏老鼠的把戏,在刘通眼里,郝风楼已经是死人了。
郝风楼正色道:“卑下奉命追查纵火的乱党,何罪之有?”
刘通端起茶盏慢吞吞地喝了一口,继续问道:“还有呢?”
郝风楼道:“没有了,卑下是奉命行事,若这也有错,就请大人责罚,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郝风楼对刘通并无敬畏之心,令刘通很是恼怒。
郝风楼道:“只不过卑下晓得大人要整人,根本就不必问罪证,多说也是无益。”
刘通眉毛一挑,不由笑了:“你倒是聪明,既然知道这个道理,那么本官若是不扒了你一层皮,倒是对不住你了,来人!”
郝风楼微笑看他:“大人,你莫要后悔!”
刘通也算是有见识的人,自掌南镇府司以来,还没有哪个锦衣卫官兵敢在这里说这样的话,便是都指挥使纪纲也要礼让他三分,当然见不得一个百户如此嚣张,冷笑道:“那好,我便看看什么叫后悔,来人,动家法!”
数个力士涌进来,要将郝风楼拖去刑房。
可是这时候,却有个尖细的声音道:“且慢!”
正说着,一个太监脚冲进来,正是三宝,三宝看了郝风楼一眼,又看看刘通,随即微笑,道:“咱家奉陛下之命召郝风楼入宫觐见,刘大人,能否让咱家承你一个情,先将这家法放一放。”
郝风楼心里松口气,他大致也猜测到宫里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要来人了,时间掐得还算准确。
刘通却是脸色骤变,郝风楼可是袭击汉王‘不轨之徒’,陛下见这个人做什么?
只是他再强势,也不敢放肆,勉强干笑:“好说,好说。”
校尉已放开了郝风楼,郝风楼舒展了一下手腕,朝刘通微微一笑,道:“看来刘大人想要后悔,也没有机会了。”
这句话让刘通脸色又青又白,郝风楼却是无所谓,尾随三宝出去,外头已停了一顶轿子,三宝请郝风楼上轿,郝风楼并不客气,坐入轿子。
摇摇晃晃的走了小半时辰便到了西华门,可是轿子并不停下,直接穿过了门洞,往宫中深处进去。
这倒是让郝风楼颇感欣慰,须知宫中是不允许骑马乘轿的,没有陛下亲口恩准,谁也不行,可是这一次,自己竟然享受了这样的待遇,可见皇帝对自己不算坏,总算没有浪费自己的一片苦心。
其实方才的一番动作,郝风楼担着的风险可谓极大,稍有闪失,都可能误了自己性命,可是不冒险却又不成,他深知神仙打架小鬼遭遇的道理,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做出一些‘出格’举动,把原先那鱼死网破的皇子之争演变成一场‘误会’。
轿子在暖阁外停下,三宝进去通报,旋即领着郝风楼进去。
暖阁里的朱棣穿着一身宽大舒适的道服,道服因为宽松,而且式样简单,并不繁复,所以一直深受时人喜爱,其功能倒有些像后世的睡袍,上至公卿下至寻常小户人家,只要不是出门,在家中多是穿着道服,当然,按理说作为九五至尊,朱棣这样的穿着实在显得随意,不过朱棣一向都是随便的人,你能奈何。
郝风楼也晓得朱棣这大事不含糊,小事不拘小节的性子,倒是对这样的人颇为喜欢,上前几步,朝朱棣行礼,道:“卑下见过陛下。”
“唔。”抓着笔杆子批着奏书的朱棣抬起头来,等在一份奏书上朱批了‘恁官员官民人等,休要啰嗦,老实修好河堤,否则耽误工期,延误了来年农时,俺不问百姓,只处置官吏’之类的话之后便搁下笔,朝郝风楼微微一笑,道:“朕在这里有一份旨意,你看看可好?”
稀里糊涂叫来看旨意,郝风楼觉得有些不务正业,不过猜不透朱棣的用心却也无妨,顺着他的话去做就是。
于是接过圣旨,原来这圣旨里说的却是修筑松江河堤的事宜,只是圣旨的言语实在有些粗俗,甚至还有骂娘爆粗口的句子,什么俺早知有河工官吏贪墨银钱,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俺若是不发现尚好,一经发现,便刨你祖坟之类。看的郝风楼一愣一愣,不过随即,他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微笑道:“陛下圣明。”
朱棣笑了:“怎么圣明?你若是溜须拍马,朕要治你阿谀奉承之罪,说出个理来,朕才信服你。”
郝风楼苦笑道:“陛下,国朝似乎没有奉承之罪吧,若是奉承也有罪,那每年这么多祥瑞的奏书,岂不是人人皆有罪?”他顿了一下,继续道:“陛下的圣旨,微臣看过两种,一种是给大臣的,可谓言辞优美,犹如巫山云雾,半遮半掩,教人看不真切,模模糊糊,可是细细体味,却总能看出陛下的良苦用心。另一种恰如今日这份,却是简言意骇,言辞平白,并不矫揉造作,这当然是写给军民百姓们看的,百姓们不懂之乎者也,也不会去深思考量,自然是越简单越好,若是写的太过含糊,百姓们看不懂,听不明白,最后少不得还是要官吏们解释,只是若有官吏欺上瞒下,故意歪曲陛下本意,借此来糊弄百姓,岂不是反而不好?陛下这样的做法倒是颇有点太祖皇帝的影子,太祖皇帝为了防止百姓被官吏误导,所以特意下旨,令百姓藏‘大诰’于家中,但凡家中有大诰寄存者,若是有罪,则可减免一等,于是人人收藏大诰,家中既然藏了,百无聊赖时总免不了要拿出来读一读看一看,如此一来,这大明的律法,也就深入人心。”
郝风楼的这番话可谓用心良苦,深谙他娘的厚黑之道,站在他的立场,不拍一点马屁实在说不过去,可是寻常的马屁,对朱棣这样的人来说早已免疫。
第七十章:赐衣
而郝风楼早已摸透了朱棣这个家伙,朱棣做了皇帝,眼下最紧张的问题永远都是他的合法性问题,而要解决合法性,朱棣的办法也永远只有一个,就是拉他爹出来镇压各种不服,所以恢复祖制或者说效仿太祖皇帝,对此时的朱棣来说就是最大的政治正确。
郝风楼将这扯淡的圣旨直接和太祖皇帝挂钩,还说这是效仿太祖,与太祖平时的治国方法有异曲同工的妙处,这等于是给瞌睡的朱棣送了一个枕头,朱棣果然喜滋滋地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太祖的制度,许多大臣都说不到节骨眼上,就如朕颁发给他们的诏书,总是蒙了一层巫山云雾,说不透。反倒是你一下子说透了,不错,祖制说来说去其实就是去繁就简,所谓的简,便是让臣民们知道朝廷的政令是什么,朕的话是什么意思,而不是让那些地方官吏告诉他们,朕的意图,他们若是别有居心,歪曲朕意,最后反而善政成了恶政。”
朱棣侃侃而谈:“所以要治天下,首先要知天下,朕要知天下,天下人也要知朕,不能总是隔着窗户纸,隔着一层纱;得把话说透,把事情说清楚,政令通达就是这个意思。”
郝风楼晓得自己说到了朱棣感兴趣的东西,多半朱棣这些‘俗’话,大臣们未必喜欢听,跟身边的太监说,人家也未必懂,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了一个能听得明白的俗人,就恨不得发泄出来。
朱棣微微一笑,继续道:“政令通达只是第一步,其次还是吏治,太祖时的吏治就很好嘛,不过到了建文就糜烂了,朕要好好收拾一下,只是要整肃吏治,却还有难处,就是银子,人无钱要饿肚子,朝廷没有钱,那也不好受啊,朕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晓得这世上没有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道理,你不让马儿食夜草,至少俸禄要给足,不能拖欠,不能用劳什子陈米、烂谷子去抵数,你看……别人都说朕俗气,这三句两句又说到了银子上,银子啊银子,世人都说这是俗物,此物虽俗,却事关国计民生,关乎万家生业,纵然是再俗,纵然再不雅,可是在朕眼里,就比他娘的吃茶玄谈、吟诗作画更紧要一些。”
郝风楼道:“陛下真知灼见,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朱棣点头,觉得郝风楼这是实在话,可是仔细一琢磨,不对啊,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不是说那些领俸禄的官成了鬼吗?自己岂不是也成了阎王?他便深深地看郝风楼一眼,阴森森地道:“你不要阴阳怪气,你和他们虽是文武殊途,可朕都用得着。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说完了话,朱棣又是深深地看了郝风楼一眼。
郝风楼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朱棣所说的只怕未必是文武官员,似乎隐含着太子和汉王的关系,只是谁是手心,谁是手背呢?他突然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
朱棣见郝风楼恍然大悟之色,莞尔一笑道:“朕啊,其实一直都想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哪个伤着了都是切肤之痛,可是到了今日朕才明白,有些时候,你越是要躲越是没法儿躲,就像当年朕在北平一样,朕何尝想靖难,朕堂堂亲王,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不是建文听信谗言,何至今日?终究,这还是家丑啊,朕躲不过叔侄的家丑,可是朕实在不愿看到再有骨肉相残了。无论谁胜了,输的都是朕,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郝风楼忙道:“微臣能够体谅。”
朱棣抚案,叹口气又道:“是啊,你都能体谅,可是有的人偏偏不能体谅。”
郝风楼沉吟一下:“毕竟是年轻气盛,陛下做父亲的,理应体谅才是。”
朱棣深深看他一眼:“哦,你这句话倒是实在。不过听说你从前被你父亲赶出家门是吗?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心思,朕还听说你从前很不成器,如今似是懂事得多了,这便是脱胎换骨,若是他们都学你,朕也就不必担心什么。”
朱棣笑了:“怎么,看你一副苦瓜相,莫非是嫌朕打听得太清楚了?”
郝风楼咂舌道:“这……”他心里确实有点毛骨悚然,自己的底细被人摸得清清楚楚,谁知道还有什么事是朱棣不知道的又或者知道的。
朱棣微笑道:“打听清楚了才能大用嘛,这次多亏了你,你这一搅和,让朕免得下定壮士断腕的决心,好啦,不说这个……”朱棣语速放慢起来,道:“你是从南镇府司过来的?”
郝风楼道:“正是,微臣时运不济,触了家法。”
朱棣颌首点头道:“锦衣卫的家法,朕也有所耳闻,不过没规矩不成方圆,触了家法,就要受罚,赏罚分明,才是正道嘛。待会儿,你依旧回去领罚吧。”
郝风楼一时分不清朱棣的用心,却还是点点头:“遵命。”
朱棣挥挥手:“去罢,朕也乏了。”
郝风楼道:“微臣告退。”
这一次召对实在有点莫名其妙,说了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话,若是寻常人八成看不清,也听不懂,不过郝风楼大致听懂了,朱棣的意思很明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之所以如此,终究还是锦衣卫那边没有做什么越轨的动作,反倒是郝风楼把汉王闹得厉害,朱棣毕竟是做爹的,听到郝风楼竟是闹了汉王府,又据闻汉王还‘挨’了揍,这父爱之情终于还是占据了上风,而郝风楼又被抓去了南镇府司处置,就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其实郝风楼所做的无非就是把水搅浑而已。
郝风楼从暖阁里出来,突然有人叫住他:“郝百户……”
郝风楼驻足,便看到了三宝。
三宝笑呵呵地上前,道:“郝百户,陛下有命,说是外头风大,怕你受了伤寒,所以给你添件衣衫。”
郝风楼道:“外头不冷啊。”
只是这时,却有小太监托着一个盘子,盘上叠着一件云纹锦衣过来,三宝拿起锦衣披在了郝风楼的身上,笑吟吟地道:“郝百户不是还要去南镇府司受罚吗?加一件衣衫,体面一些,去吧,是了,代咱家向你的恩师问个好,就说咱家往日聆听先生教诲,感激不尽。”
郝风楼这才察觉,身上披着的这件衣衫似乎有些不一般。
第七十一章:何罪之有
大明朝有一种专门的赐服制度,赐服虽然象征意义更大一些,不过代表的却是一种殊荣,而赐服又分为数种,分别为钦赐蟒衣、钦赐飞鱼、钦赐斗牛、钦赐麒麟。
蟒衣一般只赐宗室和一品大员,至于飞鱼,大多是尚书或者是锦衣卫指挥使那个级别,斗牛次之,麒麟服再次之。
郝风楼身上披着的这件衣衫就是传说中的麒麟服,颜色大红,直径的纱地盘,金彩绣柿蒂过肩,锈于衣上的神兽似龙非龙,很是抽象,不过质地极好,轻薄如纱,穿上身上并没有太多感觉。
原来所谓的添件衣衫就是这件麒麟服,郝风楼不由露出了大致是‘我懂得’的微笑。
别看这麒麟服一般赐穿的都是五六品的官员,其实麒麟服比蟒袍、飞鱼服更加难得。理由很可笑,因为皇帝身边围绕的多是重臣,比如那些个宗室,无论是亲王、郡王又或者是国公,天子往往都会赐上一件蟒衣,可谓人人有份,童叟无欺。至于飞鱼服也是如此,但凡是重臣,无论是解缙还是纪纲这些人,每天在皇帝面前转悠,有人穿的是飞鱼,有人却没有,皇帝一看,心念一动,说不准这飞鱼服就送到你家里了。唯独这斗牛和麒麟服赐出去的却是少,毕竟低级的文武官员,皇帝接触不多,就算赏赐,那也是礼部或者是相应的衙门定出赐物,既非钦赐,自然轮不到他们来送出斗牛、麒麟服出去,于是乎,大明朝初期时的状况便是,京师里头穿着蟒衣、飞鱼的虽说不是多如狗,却也不少。而穿斗牛的,可谓凤毛麟角,至于麒麟服,便是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几个来。
郝风楼现在穿着的就是麒麟服,披在身上,贵气逼人,其实这麒麟服式样和蟒衣、飞鱼的式样差不多,云纹都是相同,除了底色是大红,而非黄色之外,若是不仔细发现,便是锈在衣上的麒麟,和盘龙也没多大区别,唯一的区别不过是腿比较长而已,很能唬人。
郝风楼心知肚明,没有多说什么,向三宝致谢,随即便出宫去了。
一路赶回南镇府司,南镇府司外头依旧是一阵肃杀之气,数十个校尉一字排开。
指挥使佥事刘通此时憋着一肚子火,这锦衣卫是重建,而刘通贵为指挥使佥事,主持南镇府司,背后又有大树乘凉,原本上头授意他,让他尽力在锦衣卫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至少要做到能和纪纲抗衡。
锦衣卫虽然名为亲军,可是因为其特殊性,地位超然,早已成了许多大人物眼里的香饽饽,卫所中的指挥使、佥事、同知甚至是千户,都成了许多人争取的对象,比如指挥使纪纲,就和汉王关系不清不楚,而刘通自然也有他的靠山。
正是因为有靠山,又掌握了锦衣卫内部的法纪,因此刘通虽然只是锦衣卫第四号的人物,可是实力却是不菲,不少锦衣卫千户都向他暗送秋波,刘通心里也明白,这些人之所以怕自己,无非是因为自己掌握锦衣卫的监察而已,手握对锦衣卫内部的生杀大权,因此才有人卖身投靠。
可是现在,一个百户敢如此嚣张跋扈,闯进了王府闹事倒也罢了,还敢对着自己说什么不要后悔之类的话,这简直就是爬在自己头上拉屎,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这事儿传出去,往后谁还会正眼看自己?
只是陛下召见郝风楼,却又让刘通很是郁闷了一阵,此时他火气无处发泄,自然是让人提了东华门百户所的总旗吴涛和曾建二人来,一番审问,申明罪状,执行家法。
“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入王府,简直是岂有此理,本官倒是想问问,是谁借你们的胆子,是谁指使?”
这一番话夹杂着一肚子怨气问出来发泄出来,严厉到了极点,便是堂中的几个站班力士,也从不见大人这样的严厉。
吴涛和曾建二人跪在堂下,只是不断地道:“大人饶命!”
刘通冷笑连连,道:“本官问的是是谁主使,有什么图谋,你们再顾左右而言他,休得怪本官扒了你们的皮。”
刘通的意图很明显,先问出口供来,只要‘证据确凿’,最好拉出郝风楼,到时候不管郝风楼背后的人是谁,又或者得了什么圣宠,自己将这供词递上去,自然会有人头痛。毕竟这是大罪,绝不是闹着玩的,真要保,谁也保不住。
吴涛吞了吞吐沫,犹豫不定,艰难地道:“这……这……”
曾建倒是仗义,生怕吴涛‘供罪’,忙道:“大人,我等并非是受人指使,只是北镇府司那边有命,清查……”
刘通勃然大怒,拍案道:“来人,掌嘴!”
几个力士上前,其中一个揪住曾建,狠狠几巴掌打下去。
曾建被打得眼泪都出来,却是硬气无比,大叫道:“打得好,打得好!”
“再打!”刘通眉毛一扬,动了杀机。
吴涛见状,连忙道:“不能再打了,不能再打了,卑下交代,卑下交代。”
“好,你说!”刘通眯着眼,杀气腾腾地看向吴涛。
吴涛道:“大人,其实是小人们追查乱党,恰好撞见可疑之人混入了汉王府,郝百户见状,生怕这贼人对汉王殿下行暴,所以拼了命带着弟兄们冲进去,又恰好撞到了汉王殿下,郝百户有眼不识泰山,误认……误认……”
刘通可一点都不傻,这一听,顿时明白,自己被人耍了,这两个总旗,没一个好东西,压根就是想蒙骗到底!他更是气的七窍生烟,森然冷笑:“来,来人,扒了他们的皮,打死了喂狗,喂狗!”
一帮子力士感受到刘通的怒火,一般南镇府司执行家法,固然是能教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可是像这样声言要打死的却是不多,大家噤若寒蝉,晓得大人动了怒,不敢怠慢,连忙要将曾建和吴涛二人拖出去。
吴涛和曾建连忙喊冤,纷纷道:“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大人明察。”
刘通冷着脸,纹丝不动,眼眸掠过一丝戏谑。
这时,突然有人大喝道:“他们犯了什么罪,还请大人给个交代!”
刘通愕然,抬眸一看,便见郝风楼已走了进来。
刘通一头雾水,这可是南镇府司,一个百户就算要进来,也需事先通报,可是为何这个人竟可以如此大剌剌地走进来。
可是看到了郝风楼身上的衣衫,刘通便明白了,这是钦赐麒麟服,或许许多人不认得,但是刘通却是晓得,这种钦赐的御衣极为难得,而且与飞鱼甚至是蟒衣非常相似,这样的人物在整个京师,至少都是坐镇一方的人物,进南镇府司足以畅通无阻。
想必,门口的那些守卫压根就没有想到这所谓御赐锦衣其实只是档次最低的麒麟服而已。
第第十二章:原来只是缩头乌龟
面对脱胎换骨的郝风楼,刘通微微愕然。
一件麒麟服对他来说或许不算什么,毕竟刘通是从三品武官,好歹也是斗牛服的级别,若是运气好一些,便是钦赐鱼服的待遇也不是混不到,郝风楼这一身衣衫,确实是唬不住人。
可问题在于,郝风楼刚刚入宫,本是戴罪之身,从宫中回来,竟是穿回了一件赐服,这背后的意义,可就值得深思了。
陛下为何赐他麒麟服,是圣恩、圣宠、简在帝心,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刘通不蠢,他隐隐感觉到这一切的一切,怕是汉王府的事脱不了干系。
可是郝风楼此时义正言辞道:“他们何罪之有,为何要喂狗?这里是南镇府司,还是阎罗殿,可以不辨是非,全凭一人好恶,就可以想打就打,想杀就杀,纵是阎罗殿,也有阎罗殿的规矩,锦衣卫有锦衣卫的家法,这家法,可不是刘大人心念一动,想拖谁喂狗就拖谁喂狗!”
看到满口是血的曾建,郝风楼怒了,此时也顾及不了这么多,如连珠炮一样发出质问,倒仿佛他不是百户,已成了指挥使一般。
刘通差点吐血三升,被这个家伙夹枪带棒的一番责问,当然不能退让半步,他冷冷一笑:“郝风楼,切记自己的身份。”
郝风楼笑了:“身份是吗?大人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刘通拍案:“你不过一个小小百户……”
郝风楼打断他:“你是锦衣卫指挥使佥事这没错,可是你掌南镇府司,主持本卫法纪,可是这法纪二字,你心里可曾有过吗?无法无天,还奢谈什么身份?请刘佥事给一个交代罢。”
刘通七窍生烟,一时说不出话来,更无语的是,他虽是怒火攻心,可是心里却越是戒备,郝风楼一个小小百户,到底有什么依仗,敢这么跟自己说话?莫非他的背后……
再看郝风楼钦赐的麒麟服,反而使刘通多了几分忌惮,只是现在他不明就里,既不敢玩的过火,这姓郝的又纠缠不休,让他下不来台,一时之间,竟有点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倒是站班的一个力士大喝道:“大胆,敢这样和大人说话,进了南镇府司,谁敢对大人无礼。”
这力士本只是想给佥事大人解围,算是给佥事大人留个好印象,谁知郝风楼却是侧目向他看来,阴森森的道:“是吗?那么敢问,方才动手打人的,可是你?”
力士想不到有这样大胆的人,厉声道:“到了南镇府司,莫说是一个小小的总旗……”
话说一半,突然之间,唰的一声,郝风楼拔刀了。
所有人愕然,嚣张的见过,因为南镇府司之人,个个眼高于顶,本就是嚣张无比,卫中上到千户、下到寻常力士,哪一个见了他们不要赔笑,可是现在,一个百户,居然拔刀了。
“你……你要做什么……”这力士正待后退。
而此时,郝风楼已经举刀劈来。
刀锋劈开空气,发出呜呜作响,吓得这力士屁滚尿流,连忙四处躲藏,躲避刀锋,其余力士见状,也都吓了一跳,有人想要拔刀,有人连连后退,那力士一个躲避不及,绊倒在地,紧接着郝风楼快步追上,反手一刀,狠狠刺入他的大腿!
呃嗷……
力士惨呼。
使其发生的太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到殷红的血流出来,空气中荡漾出一股血腥气时,大家才反应过来。
刘通拍案而起,眼睛通红,这是打脸,**裸的打脸,他怒喝一声:“好胆!”
南镇府司力士纷纷拔刀要围拢上去。
方才剧烈运动,让郝风楼的脸色略带几分潮红,他一口吐沫吐在这力士身上,拔刀而出,一股血箭飙在身上,随即冷冷一笑:“好大的胆子,陛下亲口说,此次东华门百户所上下闯入汉王府捉拿混入王府的乱党,忠勇可嘉,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实乃亲军二十卫之楷模,因此才特赐麒麟服,以示优渥,好教天下人知道,宫中赏罚分明。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条南镇府司的土狗,也敢放肆,曾总旗这样被陛下亲口嘉勉的楷模,也是你们南镇府司说定罪就定罪,说痛责就痛责,说打就打的吗?莫非陛下不如你们圣明,陛下瞎了眼睛、聋了耳朵,不能明察秋毫,会去夸奖你们口中所谓的罪人?说,方才是谁打的曾总旗,今日不说个明白,不说个清楚,老子不和你们干休,是谁指使,是谁动的手?”
“……”
所有人目瞪口呆。
嘉奖……
而且这嘉奖还有总旗曾建的一份?
假若当真如此,那么罪过就真正的大了,皇上在那边说这个人踏实肯干,既忠又勇,你在这边把人拉到南镇府司,又是问罪又是动手,莫说只是南镇府司,就是东宫,也不敢这样干啊,这不是摆明着和皇帝对着干?
至于皇上到底有没有嘉奖,在场的所有人,只怕也没有人敢跑去宫中求证。不过郝风楼的话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否则这钦赐的麒麟服从哪儿来的?而且他如此的理直气壮,想来应当不是作伪。
于是,刘通沉默了。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这一次脸丢的实在有点大,堂堂指挥使佥事,居然被一个百户如此责问,堂堂南镇府司,居然容得下一个锦衣卫百户在这儿拿刀子捅人,更可笑的是,居然所有人做了缩头乌龟。
郝风楼冷笑连连,脸色中略带几分狰狞,继续追问:“怎么,没人承认,大丈夫做事,敢做不敢当?”
话音落下,只听到呼吸声,只是过了许久之后,才断断续续的传出那力士的呻吟声。
郝风楼哈哈大笑:“什么南镇府司,什么狗屁东西,以为仗着一个招牌,就敢欺人,欺了人,又不敢承认,缩头乌龟,今日算是见识了,可笑,可叹!”
刘通羞愤的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可是他心里却在告诉自己,这个时候一定要忍,有什么事,将来可以秋后算账,现在人家是夹带着宫中的赞赏,摆明着是要激怒自己,好打御前官司,绝不能上他的当。
他若是晓得,郝风楼压根就是忽悠,其实不过是狐假虎威,赐服确实没有错,可是若说皇帝对他们闯入汉王府的行为有什么赞赏,压根就是子虚乌有。若知道如此,刘通多半是真的要去寻死了。
刘通不敢做声,其他人自然更是噤若寒蝉。
郝风楼轻蔑一笑,随即对曾建道:“曾总旗,能走路吗?”
曾建几乎是又感激又佩服的看了郝风楼一眼,百户大人这一次结结实实的给他出了一口气,让他心里不由有几分感动,毕竟得罪南镇府司,绝不是什么理智行为。若说方才,曾建不肯招认郝风楼,只是因为曾建骨子里有一种盲目的义气思想在作祟,可是若是再来一次,只怕他更大的理由,应当是对郝百户死心塌地了。
“回大人的话,卑下行走没有问题。”
郝风楼拍了拍他的肩,大庭广众之下道:“辛苦了你,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再遇到这样的人,就打他这狗日的,不必怕,咱们是天子亲军。走罢,倒要看看,谁敢拦我们。”
曾建很是痛快,激动万分的道:“哈哈……走,看哪个狗娘养的敢拦!”
第七十三章:三头六臂
南镇府司全体上下处于石化状态,果然是畅通无阻,不但不敢阻拦郝风楼和曾建、吴涛,便是其他校尉、力士,也都乖乖放了出来。
这一路回去,曾建喋喋不休,将郝风楼的事迹添油加醋的向周芳和小旗、校尉、力士们说了,听的众人一愣一愣,都忍不住敬佩的去看郝风楼,郝风楼骑在马上,吴涛在给他牵马,他见曾建说的太过火,忍不住笑骂道:“就你话多,口不着调的,你再说下去,老子就有三头六臂了。”
曾建理直气壮的道:“不信去问吴涛,吴涛,你说我可有一句虚言吗?”
众人嘻嘻哈哈,回到百户所,郝风楼脸色一冷,对吴涛、曾建和周芳三人道:“到值房来,有事交代。”
三人神色一凛,乖乖跟着郝风楼进了值房,郝风楼扫视他们一眼,道:“有一句话叫做趁热打铁,趁着现在弟兄们士气高昂,宫中嘉奖,这平安钱的事,是不能再拖了,从现在起,你们挨家挨户去通知东华门这边的商户,告诉他们,明日清早,大伙儿来这百户所聚一聚,直接下驾贴吧,倒要看看,谁敢不来。”
周芳道:“那么学生这就去准备。”
曾建和吴涛二人也无异议,收钱的事,他们早就惦记着了,毕竟关系到了他们的福祉,从前收不上来,是因为阻力重重,有权有势的一直拖延,而那些无权无势的,则是看着那些不肯缴的,人家不缴,凭什么我们来交?这种事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会有人做冤大头。
吩咐之后,郝风楼便不再管这儿的事了,虽然外头还有读书人在闹,不过锦衣卫没有动作,倒是文渊阁下了条子到顺天府,让顺天府便宜行事,其实也就是尽力让顺天府去安抚,想来用不了多久,事态就会平息下来。
郝风楼去了一趟鸡鸣寺,想要把一身血迹斑斑的衣衫换下来,直接回家,不免让家人担心。
姚广孝听到郝风楼到了,倒是颇为热情,让人给郝风楼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笑吟吟的请郝风楼吃茶,他看了郝风楼一眼:“听说今日你做了大事?”
郝风楼苦笑:“这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学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姚广孝颌首点头:“人就是这样不得己,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不过此次,最嫉恨你的未必是汉王,只怕是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这分明就是故意将汉王逼至墙角,让汉王狗急跳墙,逼得汉王铸下大错,只是可惜,却是被你搅黄了。太子这个人,固然是敦厚,可是你要明白,但凡是生在帝王家的人,断没有人是省油的灯,敦厚二字,不过是表,里子里头其实都是一样,你却是要小心了。不过你刚刚蒙陛下召见,又赏了麒麟衣,这个节骨眼上,太子不会节外生枝,只是以后,却要谨慎。做人,不但要往前看,可是有时,也有时不时瞻前顾后,其实为师知道,这些道理你是懂得,也就不多说废话了,今日只送你一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郝风楼点点头,道:“汉王这个人怎么样?”
姚广孝道:“汉王有陛下的胆魄,却无陛下的心机,勇猛有余,却柔韧不足,说难听一些叫刚愎自用。”
郝风楼嗯了一声,就没有再多问了,吃了几口茶,浑身有了些热量,道:“嗯,我回家了,师傅保重。”
“回来!”姚广孝吹胡子瞪眼:“你问话为何只问半截,你问汉王怎样,下一句应当是,既然得罪了太子,能否投靠汉王。”
郝风楼苦笑道:“我没想着投靠汉王啊。”
姚广孝笑了:“你开窍了,这天下,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子和汉王,只有一个天子,个人荣辱,皆在帝心,太子怎么想不重要,汉王如何也不重要,最紧要的,还是陛下怎样想,罢,为师也没什么说的了,你去吧。”
郝风楼长揖告辞。
回到家中,先去拜见了郝政,外头的事,郝政虽有一些耳闻,但是不曾想到儿子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事,只是道:“过几日,陆家就要到京,到时你随为父一起去接,毕竟是世交,儿女之间的事暂且不论,这礼数却还是要周到的,不过在你陆伯父面前,定要规矩一些,尽力扭转你的坏印象才是。”
郝风楼道:“是,是。”
郝政笑了:“你丫,口里说是,心里就不知想些什么,不过你大了,为父也管不着你,只不过……据闻这一次,你陆入京,可能要担当大任,不过这只是道听途说,总而言之,咱们也不是要攀附他,不过终究关系在这里,能亲近自然要亲近一些,还有你和陆小姐的婚事,哎……为父虽是看开了,可是你娘看不开啊,你不晓得,从前陆小姐也曾来过咱们郝家走亲戚,那时候你还小,你娘将这陆小姐当自己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极为疼爱,就指望着她能过门,亲上加亲,自陆家那边退了婚,你娘总是睡不好,也总是念叨,做儿子的,最紧要的是孝道,你母亲如此,你这做儿子的,怎能无动于衷。好啦,不说这些,你下值回来,想来也是乏了,好好歇一歇去吧。”
郝风楼如蒙大赦,连忙溜之大吉。
回到自己的卧房,小香香端着参汤来,带着几分嗔怒的道:“熬了几个时辰,是夫人亲自熬得,为了这个,手都烫着了,你快趁热着吃,少爷,少爷,夫人交代,我要看着你吃下。”
郝风楼无奈,只得捏着鼻子将参汤吃下,小香香这才满意,随即大眼睛眯成弯月儿:“少爷,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郝风楼道:“快说,不要打哑谜。”
小香香道:“陆家要进京了,陆小姐也要来了,陆家那边,还专门打发了人来见老爷,说是后日午时便到。我们又能见到陆小姐了。”
郝风楼无动于衷。
小香香顿感失望,撅着嘴道:“少爷为何听了不开心,不激动?”
郝风楼只好懒洋洋的道:“欧耶,本少爷好开心,好激动。”
小香香笑起来:“是呀,夫人说了,她舍下脸面,无论如何,也要重新撮合这门亲事。是了,还有……今日周家的人也来拜访老爷了,周家你晓得不晓得,据闻也是靖难的功臣,敕封留城侯,哦,是了,昨夜杨大人还见了夫人,杨夫人这个人其实顶讨厌的,总是在夫人面前说咱们南京咱们南京,就好像咱们是乡巴佬,不曾见过世面一样,也亏得夫人能憋住,不和她计较,倒是隔壁的诰命程夫人心性儿好,总问夫人在这里住的惯住不惯,嘘寒问暖的,却全无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气。”
小香香一旦开了话匣子,一时收不住,只用了一炷香,郝风楼就把家中事无巨细的事务了然于心,什么郝信也就是专门负责采买的主事昨日出去采买,买来的鸡蛋是臭的,还有什么郝武守着门房的时候不用心,差点儿闹了笑话诸如此类。
郝风楼只能耐心的听,最后实在吃不消,索性蒙头大睡。
第七十三章:三头六臂
南镇府司全体上下处于石化状态,果然是畅通无阻,不但不敢阻拦郝风楼和曾建、吴涛,便是其他校尉、力士,也都乖乖放了出来。
这一路回去,曾建喋喋不休,将郝风楼的事迹添油加醋的向周芳和小旗、校尉、力士们说了,听的众人一愣一愣,都忍不住敬佩的去看郝风楼,郝风楼骑在马上,吴涛在给他牵马,他见曾建说的太过火,忍不住笑骂道:“就你话多,口不着调的,你再说下去,老子就有三头六臂了。”
曾建理直气壮的道:“不信去问吴涛,吴涛,你说我可有一句虚言吗?”
众人嘻嘻哈哈,回到百户所,郝风楼脸色一冷,对吴涛、曾建和周芳三人道:“到值房来,有事交代。”
三人神色一凛,乖乖跟着郝风楼进了值房,郝风楼扫视他们一眼,道:“有一句话叫做趁热打铁,趁着现在弟兄们士气高昂,宫中嘉奖,这平安钱的事,是不能再拖了,从现在起,你们挨家挨户去通知东华门这边的商户,告诉他们,明日清早,大伙儿来这百户所聚一聚,直接下驾贴吧,倒要看看,谁敢不来。”
周芳道:“那么学生这就去准备。”
曾建和吴涛二人也无异议,收钱的事,他们早就惦记着了,毕竟关系到了他们的福祉,从前收不上来,是因为阻力重重,有权有势的一直拖延,而那些无权无势的,则是看着那些不肯缴的,人家不缴,凭什么我们来交?这种事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会有人做冤大头。
吩咐之后,郝风楼便不再管这儿的事了,虽然外头还有读书人在闹,不过锦衣卫没有动作,倒是文渊阁下了条子到顺天府,让顺天府便宜行事,其实也就是尽力让顺天府去安抚,想来用不了多久,事态就会平息下来。
郝风楼去了一趟鸡鸣寺,想要把一身血迹斑斑的衣衫换下来,直接回家,不免让家人担心。
姚广孝听到郝风楼到了,倒是颇为热情,让人给郝风楼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笑吟吟的请郝风楼吃茶,他看了郝风楼一眼:“听说今日你做了大事?”
郝风楼苦笑:“这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学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姚广孝颌首点头:“人就是这样不得己,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不过此次,最嫉恨你的未必是汉王,只怕是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这分明就是故意将汉王逼至墙角,让汉王狗急跳墙,逼得汉王铸下大错,只是可惜,却是被你搅黄了。太子这个人,固然是敦厚,可是你要明白,但凡是生在帝王家的人,断没有人是省油的灯,敦厚二字,不过是表,里子里头其实都是一样,你却是要小心了。不过你刚刚蒙陛下召见,又赏了麒麟衣,这个节骨眼上,太子不会节外生枝,只是以后,却要谨慎。做人,不但要往前看,可是有时,也有时不时瞻前顾后,其实为师知道,这些道理你是懂得,也就不多说废话了,今日只送你一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郝风楼点点头,道:“汉王这个人怎么样?”
姚广孝道:“汉王有陛下的胆魄,却无陛下的心机,勇猛有余,却柔韧不足,说难听一些叫刚愎自用。”
郝风楼嗯了一声,就没有再多问了,吃了几口茶,浑身有了些热量,道:“嗯,我回家了,师傅保重。”
“回来!”姚广孝吹胡子瞪眼:“你问话为何只问半截,你问汉王怎样,下一句应当是,既然得罪了太子,能否投靠汉王。”
郝风楼苦笑道:“我没想着投靠汉王啊。”
姚广孝笑了:“你开窍了,这天下,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子和汉王,只有一个天子,个人荣辱,皆在帝心,太子怎么想不重要,汉王如何也不重要,最紧要的,还是陛下怎样想,罢,为师也没什么说的了,你去吧。”
郝风楼长揖告辞。
回到家中,先去拜见了郝政,外头的事,郝政虽有一些耳闻,但是不曾想到儿子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事,只是道:“过几日,陆家就要到京,到时你随为父一起去接,毕竟是世交,儿女之间的事暂且不论,这礼数却还是要周到的,不过在你陆伯父面前,定要规矩一些,尽力扭转你的坏印象才是。”
郝风楼道:“是,是。”
郝政笑了:“你丫,口里说是,心里就不知想些什么,不过你大了,为父也管不着你,只不过……据闻这一次,你陆入京,可能要担当大任,不过这只是道听途说,总而言之,咱们也不是要攀附他,不过终究关系在这里,能亲近自然要亲近一些,还有你和陆小姐的婚事,哎……为父虽是看开了,可是你娘看不开啊,你不晓得,从前陆小姐也曾来过咱们郝家走亲戚,那时候你还小,你娘将这陆小姐当自己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极为疼爱,就指望着她能过门,亲上加亲,自陆家那边退了婚,你娘总是睡不好,也总是念叨,做儿子的,最紧要的是孝道,你母亲如此,你这做儿子的,怎能无动于衷。好啦,不说这些,你下值回来,想来也是乏了,好好歇一歇去吧。”
郝风楼如蒙大赦,连忙溜之大吉。
回到自己的卧房,小香香端着参汤来,带着几分嗔怒的道:“熬了几个时辰,是夫人亲自熬得,为了这个,手都烫着了,你快趁热着吃,少爷,少爷,夫人交代,我要看着你吃下。”
郝风楼无奈,只得捏着鼻子将参汤吃下,小香香这才满意,随即大眼睛眯成弯月儿:“少爷,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郝风楼道:“快说,不要打哑谜。”
小香香道:“陆家要进京了,陆小姐也要来了,陆家那边,还专门打发了人来见老爷,说是后日午时便到。我们又能见到陆小姐了。”
郝风楼无动于衷。
小香香顿感失望,撅着嘴道:“少爷为何听了不开心,不激动?”
郝风楼只好懒洋洋的道:“欧耶,本少爷好开心,好激动。”
小香香笑起来:“是呀,夫人说了,她舍下脸面,无论如何,也要重新撮合这门亲事。是了,还有……今日周家的人也来拜访老爷了,周家你晓得不晓得,据闻也是靖难的功臣,敕封留城侯,哦,是了,昨夜杨大人还见了夫人,杨夫人这个人其实顶讨厌的,总是在夫人面前说咱们南京咱们南京,就好像咱们是乡巴佬,不曾见过世面一样,也亏得夫人能憋住,不和她计较,倒是隔壁的诰命程夫人心性儿好,总问夫人在这里住的惯住不惯,嘘寒问暖的,却全无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气。”
小香香一旦开了话匣子,一时收不住,只用了一炷香,郝风楼就把家中事无巨细的事务了然于心,什么郝信也就是专门负责采买的主事昨日出去采买,买来的鸡蛋是臭的,还有什么郝武守着门房的时候不用心,差点儿闹了笑话诸如此类。
郝风楼只能耐心的听,最后实在吃不消,索性蒙头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