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激动不激动
纪纲匆匆出去,带了几个亲卫飞马赶到方家附近,这里已是聚了许多的人,人头攒动,吆喝声络绎不绝。
“炊饼,炊饼……”
“糖葫芦……卖糖葫芦啦……”
还有人挑着担子在人群中穿梭,一边高叫:“客官,要折扇吗?苏州的白扇、杭州的檀扇都有,还有通州的……”
“这么多人……”纪纲目瞪口呆,这何止是一千,只怕五千人都有了,这儿可是靠着东华门,是内城的范畴,可不是平常的集市,怎么一下子就有这么多人。
纪纲一下子紧张起来,一千多人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可是现在竟然比他想象中还要多数倍,更可怕的是,居然还继续有许多人往这里赶。
有人坐着马车,有人乘着轿子,有商贾,有贵家的公子。人气旺了,就会出现很多趁机招揽生意的贩夫走卒,内城其实平时都比较冷清,街道也宽阔,可是突然一下子人流剧增,似乎都是往方府外三百米去的地方去的。
纪纲伫立在街道边,许多人还在往方府的方向去,纪纲心里生出疑惑,不由在琢磨:“读书人呢……”他倒是看到了许多脸色沉痛的士子,可是混迹在人流之中,并不突出。
这时有人打了个趔趄,差点撞到了纪纲,这人一看就是二世祖模样,狠狠地瞪着纪纲,叫骂道:“哪里来的狗才,竟敢挡本公子的路,瞎了眼吗?”
纪纲身后几个亲兵一下子紧张起来,纷纷抓住腰间的刀柄。
这二世祖一看,不对劲啊,脖子一缩,感觉冷飕飕的,忙赔笑:“我瞎了眼,我瞎了眼。”
纪纲冷着脸看这二世祖,道:“前面什么热闹,为何聚了这么多人?”
二世祖松口气,显然对方只是好奇,不愿和自己深究,于是眉飞色舞地道:“你不晓得?今个儿城里放了告示,说是贼眉鼠眼联合十八家青楼要在云烟茶肆这儿举办品鉴会,各大青楼的当家头牌都来了,不但会穿着最惊艳的衣裙,还有才艺表演,不但如此,还会抛绣球,谁若是有幸接了,今夜免费一度**,这可都是牙防组认证的极品头牌,贼眉鼠眼大人亲自鉴定,童叟无欺。”
“……”纪纲石化。
此时已经没有任何言语来形容纪纲的心情了。
那二世祖已是不耐烦了,道:“那边怕是要开始了,恕不奉陪,告辞。”随即带着他的小厮逃之夭夭。
这时,边上有个货郎挑着担子凑上来:“客官,要**吗?都是上等的货色,贼眉鼠眼认证,绝对物超所值。啊……你若是不要,我这里还有《娇妻如云》、《明朝好丈夫》《士子风流》,这都是**……”
“滚!”纪纲恨自己为何要穿便服过来。
他是正人君子,是义士,虽然冷酷无情,但是从没有乱搞男女关系的不良记录,现在眼见这个场景,心里只有反感。
…………………………………………
不远处的一处客栈,一群鱼服的家伙们躲在不远处的一处客栈探头探脑,吴涛眯着眼,观察着街面上动静,最后笃定地道:“人数怕在三千之上,不过读书人也是不少,你看那些站在那儿不动,或是神情沮丧的,多半都是来祭奠的读书人,你看那边,有个老书生似乎脸色不太对劲。”
曾建也探出头去:“还真是,直娘贼的读书人,爷爷最是瞧不起这些孬货,真有本事,为何不真刀真枪的和咱们干一把,非要鬼鬼祟祟,指桑骂槐。”
“郝百户这是故弄什么玄虚,我瞧他走的不是什么正路子,这种读书人,杀了就杀了,何必多此一举。”
曾建心里隐隐还有些对郝风楼不服,无论任何时候都紧绷阶级斗争这根弦,偶尔总会腹诽几句。
吴涛却是看了曾建一眼,满是深意地道:“百户大人看上去是个干才,切莫小看了。”
曾建讨了个没趣,只得狠狠地瞪了身边一个校尉一眼,道:“愣着做什么,去,去通报百户大人。”
……………………………………
距离方家一百多丈外的云烟茶肆外头已经搭建好了高台,无数人熙熙攘攘的将高台围了个水泄不通,许多人翘首以盼。
这时有个一脸滑稽的人的出来,他生得很是丑陋,朝天鼻、枯黄稀疏的头发,脸色蜡黄,不过此人却是牙防组的四大主事之一,贼眉顺眼亲自招募的干才,据闻牙防组招募一批人手之后,贼眉鼠眼曾亲自指导,足足为期七天之久。
这位滑稽的家伙蹦蹦跳跳地上了高台,没有错,是蹦蹦跳跳,一个三旬上下的汉子,生得丑陋无比,蹦蹦跳跳、天真烂漫地上了高台。
他手里拿着一个喇叭状的铁皮,放在嘴上大喊:“走过路过的朋友们,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七月十六,是牙防组第一次盛邀各家青楼举办第一届时装秀的好日子,我叫吴桐,吴桐的吴,吴桐的桐,我现在问你们,你们开心不开心!”
台下的人不耐烦,摇扇的摇扇,骂骂咧咧的骂骂咧咧:“直娘贼,开你个鬼啊,叫如玉姑娘出来。”
“滚下来。”
吴桐不为所动,继续蹦蹦跳跳,惊声尖叫,用独特的闽音大叫:“你们激动不激动!”
“本少爷受不了了,这家伙还来劲了,谁抄我一把,我爬上台去揍他。”
“滚下来!”
“云烟楼的春春姑娘呢,本少爷是来给她捧场的。”
吴桐尖叫:“值此盛况空前,让我们一起尖叫欢呼!”
“狗娘养的东西!”
“滚!”
吴桐撕心裂肺:“我能感受到大家的热情,那么,就有请我们锦绣阁的如玉姑娘。”吴桐打了个响指:“谬褶!”
台下有专门一群人坐着,吹锁啦的吹锁啦,敲锣的敲锣,打板子的打板子。
乐曲声中,终于有人徐徐走上高台,身穿半遮半露的轻纱百褶裙,头戴面纱,看不到面容,可是紧身轻薄的衣裙却是将婀娜的身姿展现出来。
吴桐尖叫:“第一位上台的是锦绣阁的如玉姑娘,身高五尺七寸,三围……”
下头人打了鸡血,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有人欢呼,有人大叫:“什么叫三围,狗娘养的尽说一些本少爷听不懂的话。”
吴桐不理,继续尖叫:“我们的如玉姑娘来自于杭州,肌肤如水,生性恬静……”
这时代毕竟娱乐稀少,单说赌博,也不过是叶子牌和骰子两种大路货。至于上青楼,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雅,另一种是俗,俗人讲究的是吹灯拔蜡,直奔主题。而雅人则是不同,少不得要研究一下琴棋书画,便是坐下去喝一下午茶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像今日这般热闹的,却是极少。其实很多时候,大家就是凑个热闹,若是能将热闹和喜闻乐见的娱乐结合起来,自然让大家感觉到新鲜。况且身边有人开始欢呼,人的情绪受到了感染,在这种环境之下,极容易引起共鸣,让人失去理智。
“好……”
“腿好。”
“好臀。”
“把面纱摘下来,我们要看真容……”
第四十七章:打
………………
人群中。
纪纲差点没有吐血三升。
对生活糜烂之类的东西,纪纲理解不多,今日他算是真真切切的见识到了。
至于身边的那些流氓和二世祖们,纪纲心里满是厌恶。
只是相比于纪纲,更悲催的是那些三三两两前来的读书人。
这些读书人本来只是祭奠方孝孺,可是谁知到了这里,这儿一下子成了市集,到处都是熙熙攘攘,全是一群看上去就不像好人的纨绔公子或是街面上的泼皮,原本有人想要大声恸哭,甚至有人想好了祭文,在这里念出来,以此怀念方孝孺的生平,甚至也有一些别有所图之人,希望在其中兴风作浪,引发朝廷和读书人的对立。
只是可惜,想哭的人实在哭不出来,你还没开始酝酿,突然冒出个不着调的家伙对着你的耳朵大喊:“炊饼,好吃的炊饼,柳巷张记祖传特制的炊饼,客官,只要三文钱,三文钱……”
这个时候,你哭不出来了,就算想要滔滔大哭,不管三七二十一,可是还没开始先仰天长啸一下,就有人拽你的衣角:“客官,最新的珍藏密册要不要?”
张茂就是读书人中的一个,他是杭州人,在南京读书,素来敬仰方孝孺,建文登基之后,各种学社、诗社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张茂混迹其中,如鱼得水,算是风头很劲的人物,这些学社和诗社可不只是吟诗作对,其实大多数时候,谈及的都是国事,读书人妄议国事,这是在太祖时期是万万不准的,太祖将读书人视作是腐儒,曾专门下过诏书,军户、匠户、民户,但凡只要是人,都可以议论国事,唯独生员不许,可是建文登基,这条祖制形同虚设,这让许多读书人变得活跃起来。
不只如此,这些诗社、学社还有许多朝廷大臣的影子,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读书人乃是朝廷大臣的基础,官员们需要清名,就需要有人为你奔走相告,有人宣传。而读书人背靠大树好乘凉,自然也愿意投靠。于是大家依靠着这种诗社和学社为纽带,再通过同年、同乡、师生的关系紧密联系一起,成为了一种命运共同体。
张茂便是几个诗社的骨干人物,今日祭奠方孝孺的事,也是有人授意他,令他暗中组织。
目的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闹出一点动静出来,至于上头到底什么意思,张茂却是不知了,其实他心里揣测,用意无非是两种,一种是让这新来的皇帝见识一下‘读书人’的力量。而另一种,多半就是别有其他图谋了。无论哪种,张茂都是极力支持。
原本一切都是井然有序,他与其他几人开始串联,召集了上千读书人聚集这里,按照他原本的设想,大家要一起痛哭流涕,然后念出祭文,若是朝廷有举动,张茂自然会小心回避,总而言之,流血是不可避免的,不过张茂自然是不能死,他的性命显然更加金贵。
当然,张茂能有这样的胆子,胆敢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他收到了极为准确的消息,建文皇帝没有死。
其实坊间早有这样的流言,许多人言之凿凿,而对张茂来说,只要这个消息能够确认,那么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在读书人看来,建文帝乃是众望所归,所谓得人心者天下,别人不管信不信,至少读书人相信这个事实,其实古来也确实如此,也确实有诸多这样的事例,只是可惜,建文是个最烂的牌手,空有一手最好的牌,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终究还是输了。
只是张茂不是这样看,他认为朱棣能进京,只是因为运气,只要建文天子还在,到时登高一呼,天下必定纷纷响应,而自己……
张茂的心思其实很纯洁,他无非就是闹点事而已,只是现在,这事儿没法闹了。
这样的场合,怎么教人闹得下去。
尤其是那一浪高过一浪的秽语:“笑一个,笑一个……”这种气氛之下,张茂心烦意乱。
张茂怒了,岂有此理,简直就是荒谬,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曾是方孝孺的居所,岂容他们胡闹,今日乃是方先生的头七,更不容这些人渣在此喧哗。
他低声与几个读书人商议之后,旋即便打着头,朝高台方向去。
那儿的气氛已经达到了**,大家一齐喊:“下一个,下一个……”
吴桐竭力尖叫:“你们激动吗?你们开心吗?”
大伙儿一起吼:“迟早打死你这狗东西!”
吴桐感慨的道:“今天对吴某来说是个大日子,这是吴某第一次登台,也是吴某第一次组织这一次活动。现在大家跟我一起喊:‘牙防组、牙防组,我们的目标是……’”
“滚下去,让梨花上来!”
吴桐道:“你们的热情感染了我……”
说到这的时候,吴桐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这个时候,张茂气势汹汹的冲到了台下,正气凛然的拨开人群,恰好有个二世祖不忿,张牙舞爪的要挤回去,却被张茂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扇了一巴掌。
沉默……
然后便是无数目光四射。
那二世祖的眼睛在冒火,张茂的眼睛也在冒火。
“凭什么打人。”二世祖觉得委屈,今个儿是怎么了,出门没看黄历啊。
张茂仗着身后一**读书人汇聚在自己身后,义正言辞的道:“下流,无耻!”
“……”
下流无耻也没招惹你啊。
在场的公子哥儿们下巴都要掉下来,我们是人渣我们自己知道啊,可是你跑来凑热闹做什么?
“兄台,这又与你何干?”
张茂悲愤的道:“坏人心术!”
二世祖比他更悲愤,我坏的只是自己的心术,与你何干?你没来由的打我,还骂我下流无耻,以后还让人家怎么在娱乐界立足?二世祖二话没说,绣花拳头便朝张茂的面门砸过去。
一边是公子哥的绣花拳,一边是读书人的王八拳,二世祖一还手,张茂身后的读书人纷纷动手了,其他的公子哥一看,大叫:“打人了,打人了,打死人了。”然后收起手里的扇子,加入了战团。
…………………………
第四十八章:为什么打人
“打起来了!”纪纲满是无语,他早就意识到了什么,感觉到早有有心人在这里布置了一个陷阱,至今这个布局之人是谁,纪纲已经大致有了个轮廓,他反倒不急了,而是冷眼相看。
过不多时,果然有人来了,郝风楼一身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这鱼服并非是通常所说的钦赐鱼服,英气逼人,他快步如风,身后三十多个校尉亦是尾随他的身后,一个个气势汹汹。
“什么人这样大胆,天子脚下也敢殴斗,来,将动手的全部拿下。”
郝风楼正气凛然,指手画脚,总旗曾建直翻白眼,心里腹诽:“就你说的好听。”曾建是久经战阵之人,郝风楼耍嘴皮子,他靠的却是一身蛮力,立即如饿虎扑羊一般,从里头揪出两个人来,一个是张茂,另一个自是那二世祖。
郝风楼大手一挥:“带走!”
于是校尉们又呼啦啦的押着二人,扬长而去。
高台下的读书人和公子哥儿们傻了眼,有人关心二人安危,也有人纯属是凑热闹,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人流,尾随着这些校尉过去。
…………………………………………………
东华门锦衣卫百户所里今日格外的热闹,先是校尉们拿了两个人进去,屁股还没坐热,外头就已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人大喊:“官差拿人了。”
也有人喊:“读书人打人了。”
一时之间群情汹汹,一边咬牙切齿,非要锦衣卫立即放人不可,另一边也是大叫不服,要严惩打人的张茂。
张茂被拿进了锦衣卫衙门,心里倒是一点都不怕,他唯一郁闷的是,好端端的一个指桑骂槐的‘政治事件’,最后竟然演变成了寻常的治安事件,所有的谋划都付诸东流,张茂的心里有些急。
可要说他心里有什么紧张,那倒是夸张了,他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是许多学社、诗社的骨干分子,结识了不少朝廷命官,有些人物说出来都能惊吓死这锦衣卫小衙门里的小角色,或许锦衣卫都指挥使还要忌惮几分,所以这小小的百户衙门,张茂却是一点都没有放在眼里。
被带到了正堂,郝风楼升座,堂下那二世祖也分不清这是什么衙门,随即便开始喊冤:“冤枉啊,小民张涛,乃城中呈祥丝绸铺子的少东家,今日好端端来凑热闹,竟被人不由分说便打了几巴掌,小人不服,斗了几句嘴,这个家伙便带着一干人,将小人打成这个样子,大人要为小民做主……”
郝风楼的心里觉得好笑,心说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爷,这哥们八成是认错了衙门,他连忙压压手:“先肃静,本官自有明断。”
郝风楼朝张茂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殴打他?”
张茂凛然伫立,鼻孔朝天,压根看都不看郝风楼一眼。
站在一边的曾建火了,怒道:“聋了吗?我家大人的话没有听到?”
张茂风淡云轻地道:“不才乃是山东临淄府廪膳生员,建文二年,荐入国子监读书,便是到了应天府里,也有不才的一席之地。”
郝风楼只得道:“来人,给他搬个凳子。”
有人搬来凳子,张茂坐下,翘起二郎腿,脸上带着嘲弄之色,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无论是什么官司,只要到了衙门,这大夫和庶人的区别就一目了然,就是气势也要壮几分。
郝风楼问道:“现在可以回答了吗,你为何要动手打人?”
张茂冷眼道:“因为该打。”
郝风楼又好气又好笑:“这又是什么典故。”
张茂冷笑道:“因为他们坏人心术。”
郝风楼没有和他辩解,反而去看那二世祖张涛:“他说你坏人心术,你怎么说?”
张涛喊冤:“小人只是凑热闹而已,这人说打就打,反诬小人坏人心术,小人品行不端是有的,可是坏人心术四字却是不敢当。”
张茂霍然而起,义正言辞地道:“哼,蛇鼠一窝罢了,我也懒得和你们在这里东拉西扯,这只是锦衣卫衙门,纵然是我打了人,那也该学政和应天府来管,张某还有事,告辞。”说罢,长身而起,一副不愿奉陪的模样。
这百户所里的人俱都惊住了,这是请了个大爷啊。
其实这也正常,建文时期读书人待遇优渥,可不是轻易好招惹的。更何况张茂也不是普通的读书人,他的身后自然有不为人知的保护伞。
外头已有许多人冲破了院子,纷纷围拢到了堂外,许多读书人见张茂如此硬气,纷纷为他叫好。
张茂也不理会,抬腿要走。
总旗吴涛急了,忍不住要拦他。
张茂轻蔑地看他一眼,一身凛然正气地大喝:“怎么,你想做什么?”
吴涛吓了一跳,乖乖缩了回去。
面对这样的举动,郝风楼也是无语,他原本以为,这锦衣卫的招牌人见人怕,谁知道这锦衣卫重建,压根就没有任何威慑力。
事到如今,也不顾许多了,郝风楼冷冷道:“来人,将他拿下!”
几个校尉犹豫着要不要动手,面面相觑,郝风楼新官上任的主要问题就暴露出来了,没有足够的威信,不能让他们令行禁止。
郝风楼看向曾建:“曾总旗莫非也怕?”
事到如今,只能激将。
曾建虎躯一震,三两步上前,一把将张茂揪住。
张茂大喝:“我乃国子监的生员!”
郝风楼却是毫不客气,冷笑连连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罪同,你无故殴打良善的张涛,证据确凿,事情清楚,到了这个时候,还妄想依靠特权脱罪吗?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锦衣卫,不是学政也不是应天府,轮不到你嚣张,来,先掌嘴二十!”
曾建左右开弓要动手。
张茂凛然道:“我乃都察院暗察御史刘康的门生!”
郝风楼跃跃欲试,身体前倾,捋起袖子道:“那就更该打,掌嘴四十,都察院的人,本官一个都不认识!你拿一个闻所未闻的人来压我,是嫌我好欺负吗?曾总旗,动手!”
曾建是个楞子,一把揪住张茂的后襟,随即抓起一个板子,便朝张茂嘴上扇去。
啪啪……
只是几下,张茂便满口是血,堂外的读书人如丧考妣,一个个愤怒地道:“为什么敢打人。”“欺负读书人了。”“这是要官逼民反吗?”
郝风楼无动于衷。
人群中的纪纲满是疑惑之色,这个家伙居然还真的打,难道就不怕惹来群情汹汹,不怕招来祸端?读书人是个很敏感的群体,你打了一个,极有可能招来所有读书人的痛斥,若是纪纲做出这样的决定倒也无妨,他是都指挥使,这点压力还是不怕的,可是郝风楼只是个小小百户,也敢这样大胆?
纪纲却是不发一言,依旧冷眼旁观。
第四十九章:墨宝(新书冲榜求支持)
正是在一片痛责和叫骂声中,突然有个校尉飞快窜了进来,道:“禀告大人,宫里来了口谕。”
事情猛地又来了个转折。纪纲一头雾水,宫里来了口谕?若是传口谕,为何这般潦草?为何不见有宫人传话?况且陛下压根就不晓得你是哪根葱,多半连东华门百户所都不知道,给你传个什么话?
“假传圣旨……”纪纲打了个激灵,这些人还真敢。
郝风楼却是露出震惊之色,连忙起身,道:“陛下有什么口谕?”
这校尉道:“陛下听说了这里的事,说张茂是读书人,虽然有一些过失,却不可轻易折辱,陛下已传话到镇抚司,让我们立即放人,此事不可继续深究。”
郝风楼沉痛地道:“既然如此,那么看在陛下的面上,就放了他罢。”
张茂被打得头晕脑胀,满口鲜血淋漓,被曾建推出去。外头的读书人都是目瞪口呆,一个个不知如何是好。
许多人原本是来闹事的,结果闹事变成了闹剧,然后发生了冲突,本质上,这冲突确实是张茂有些过火,因为张茂先动手打的人,这些读书人纵然觉得自己依旧占着道理,可也知道打人终究不对,此后这些锦衣卫对张茂动手,让他们肝肠欲断,一个个悲愤不已,而最后的结果却是陛下来了口谕——放人……
所有人的心思实在太过复杂和纠结,一颗心像过山车一般忽上忽下,结果到头来,竟是早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还回到方宅去?显然现在已经没有了心情。你痛恨永乐皇帝?那也不对,若非来了个口谕,张茂被人打死都有可能。至于痛恨这些锦衣卫亲军,痛恨固然是痛恨,可是你能说什么?终究还是你动手打的人,你要闹,人家苦主,还有那么多二世祖和市井无赖都还没闹呢。
于是乎,大家只得搀了张茂,悻悻然的散去。
百户所变得冷清下来,而郝风楼也不由松了口气,不容易啊,硬生生的把一个政治事件弄成了一场闹剧,维稳的差事还真不太容易。
过不多时,就有浩浩荡荡的大批人马到了,张辅带着一干校尉冲进百户所,一看郝风楼安然无恙,又派人去方宅查看,读书人早就无影无踪,只有一群脑子抽风的家伙在狂欢,哪里看得到什么犯禁的读书人。
张辅傻眼了,叫来郝风楼:“人呢?”
郝风楼道:“下官收拾了一顿,都走了。”
“收拾?”张辅绝不相信这么简单,这里的水很深。可是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既不见义愤填膺的读书人,也没见百户所和方宅受到了冲击,张辅只得道:“我问的是都指挥使纪纲纪大人。”
郝风楼一摊手:“我仰慕纪大人久矣,只是无缘相见,张大人莫非是要代下官引荐吗?”
张辅感觉这个世界疯了,一甩手,道:“乱七八糟,简直就是乱七八糟。”
而另一头,纪纲回到了北镇府司,此时他把玩着手里的一块玉佩,若有所思。
良久之后,他吁了口气,淡淡一声吩咐:“来人。”
一个书吏乖乖进来,垂头不语。
纪纲道:“这里有一封密奏,立即解递入宫。”
上了奏书,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不过纪纲的心事有很多,锦衣卫筹建虽然是他一力完成,可是终究还是一盘散沙,如何整合这些各个山头的人马,为己所用,才是眼下当务之急。
……………………………………
在华盖殿里,翰林解缙、杨荣、杨士奇三人正滔滔不绝地给朱棣讲解经史。
朱棣对经史的感兴趣无疑是释放出了一个极为友善的信号,因此解缙三人极为卖力,一个个滔滔不绝,尤其是解缙,口若悬河,所发之言,每每发人深省。
朱棣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手里端着茶盏,却仿佛是忘了去喝,却又忘了放下,如此动作一直保持了半柱香,这才去看碧绿的茶水,想要轻饮一口,却发现茶已是凉了,无奈放下。
解缙大受鼓舞,心情也格外的愉快起来。
只是这个时候,解缙说不下去了,因为有个太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这是廷宴,通俗一点来说,就是给皇帝上课的时间,古人最看重授业,任何打断这个过程的事对授业者来说都是侮辱。
解缙不由皱眉,终究还是一闪即逝。
纵是朱棣,也觉得这个太监有失妥当,只是当一份奏书送到了他的手里,他打开一看,粗略的扫视之后,朱棣虽然尽力平静,可是嘴角却不自觉的闪露出了几分微笑,他抬眸:“是了,解侍读说到哪里了?是朕的错,朕事先没有知会这些奴婢,以至于他们不晓得规矩。”
面对朱棣和蔼的态度,解缙能说什么?连忙道:“陛下日理万机,理应如此。”
朱棣点点头,耐心等到廷宴结束,才招了三宝太监来问,举着这份奏书道:“纪纲的奏书所言去查证一下。”
三宝道:“奴婢在那儿有眼线,确实和奏书所言,已经风平浪静了,只是里头有个麻烦,就是那百户假传圣旨,却不知该如何处置?”
朱棣眯着眼,淡淡道:“事急从权嘛,不必深究了。怎么又是郝风楼?真是怪哉。随便找个由头,给这百户所一个嘉奖吧。”
朱棣坐下,陷入深思,良久才又道:“锦衣卫东华门百户所,叫个人盯看着,郝风楼有什么举动,俱实禀奏。”
三宝道:“奴婢知道了。”
“还有……”朱棣沉眉道:“这牙防组是什么,为何纪纲的奏书屡屡提及?”
三宝汗颜:“或许是这郝百户为了制衡读书人的一个学社,奴婢近来听说,南京城里学社、商行、诗社到处都是,想来……”
三宝纯属是瞎掰,这也不怪他,换做是谁听到牙防组三个字,都会一头雾水。
朱棣淡淡道:“是了,这牙防组就好似朵颜三卫一般,大明朝蓄养蒙古死士才能横扫大漠。这莫非是以夷制夷吗?”
想到这里,朱棣莞尔一笑:“亏得他想得出来,你拿笔墨来。”
三宝连忙上了笔墨。
朱棣提笔,三下五除二的写了‘牙防组’三字,随即冷冷一笑:“朕近来在学字,那些个鸟翰林说朕的字刚劲有余。嘿……不就是骂朕字写的不好嘛,这幅字送出去,给那劳什子牙防组吧。”
三宝悲剧地看了一眼三个狗爬的不像样子的字,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
新的一周,求点击、求推荐票。
第五十章:锦衣卫也是买卖
张茂痛打一顿之后,少不得有许多人前去探问,张茂原本只是皮外伤,可是如今却是装出一副即将一命呜呼的模样,惹来不少人同情。
这时候许多人才意识到,洪武朝那种无法无天的锦衣卫又回来了,建文朝短暂的美好时光也已一去不复返。
三更,张茂所住的客栈里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虽是便装,可是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几分肃穆之气。客人掀帘进来,张茂唯一的女婢引他至榻前,张茂一看到他,立即打起了精神,正要起来行礼,这人却是手微微一压,道:“子扬,不必多礼,身子如何了?”
“大人……”张茂禁不住泪流满面:“你要为我做主啊。”
来客叹口气,唏嘘道:“前日发生的事,老夫已经知道了,此事怪不得你,谁也不曾料想如此。眼下你好好养伤,其他的事,不要顾念太多了。”
张茂诚恳点头,忍不住道:“那什么牙防组,分明是和他们是一伙的,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来客淡淡一笑,道:“牙防组老夫也已经命人打探了,有李景隆的关系在,不过现在这位曹国公也是泥菩萨过江,不敢出头。这口气,索性就帮你出了罢,至少,也得给大家一个交代,那牙防组,已经递了条子,让顺天府整治就是。”
张茂听罢,这才感觉顺了口气。
来客又道:“不过还是小瞧了这些锦衣卫,原以为他们终究是北人,没有数年之功,也不可能融入南京,可是现在看来,却还是失算了,以后小心一些,好啦,明日老夫可能要入宫制敕,少不得要赶个早。”
张茂道:“大人近来似乎是比从前忙碌了。”
来客微微一笑,脸色在烛火之下晦暗不明:“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对也不对,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明白,你也不必思量,伤好之后,老夫会有安排。”
张茂重重点头。
来客出了客栈,没入黑暗,远处的一个小巷里,早有一顶轿子等他,他坐入轿中,淡淡道:“时候不早了,直接去午门外候着吧,老夫在轿子里打个盹儿就好。”
…………………………………………
北镇府司的嘉奖很快就到了,这是重建锦衣卫之后的第一道嘉奖,谁知却落在了东华门百户所,虽然嘉奖的理由语焉不详,不过作为头一道嘉奖,让整个百户所与有荣焉的同时,也让不少人垂涎不已。
郝风楼在百户所总算是有了立足之地,至少曾建再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了,一旦有了威信,潜移默化之下,许多校尉对郝风楼不再是表面上的敷衍。
倒是还有一幅天子的墨宝,让郝风楼怀疑这是哪位裸奔行为艺术家的即兴之作。
不过好歹也是天子墨宝,自然要贴身收藏,字不值钱,可是上头却有皇帝印玺,说不定将来有了儿子孙子,古来稀的时候将他们置在自己膝下,将墨宝拿出来,告诉他们,以后不好好读书,就……
逻辑似乎有些不通,这种半文盲都能做皇帝,似乎没有天理。
一连几日,百户所都是闲来无事,不过今个儿清早,郝风楼还没在自己的值房里坐定,书吏周芳便兴匆匆地过来,道:“大人,大人……”
这几日周芳一直都躲在书办房里公干,郝风楼有时叫他,他也眼中布满血丝的过来,显得精神不振。
郝风楼也懒得管他,反正只要他布置了差遣,负责点了卯,传送了一些必要的公文,郝风楼自然由着他去。
可是今日不同,今日周芳满脸红光,仿佛千斤的重担从他的肩上撂了下来,兴匆匆的给郝风楼行礼,道:“大人,学生幸不辱命,总算将事办成了。”
“办成,什么事?”郝风楼一头雾水。
周芳道:“大人,自然是咱们辖下九条街道的主要情况,如今已经完全摸清了。”说罢,周芳从袖中抽出一份簿子来,呈给郝风楼,道:“大人请看,九条街巷,有商铺七十四间,其中总计分为了三等,一等的商铺有九间,二等五十一间,三等十四间。”
郝风楼目瞪口呆:“这一等、二等、三等是什么名堂?”
周芳耐心的讲解:“学生从前在应天府公干的时候,也是要先摸清底细的,现如今咱们百户所和应天府一样,要养活这么多人口,靠朝廷的俸禄怎么够?既然不够,就得让商户们担待一些,这是常理,应天府还有五城兵马司也都是如此,锦衣卫其他各所,现在也都在办这件事,先把这商户摸出个大致的底细来,一等的商户是无权无势的,这等人咱们是吃定了它,平时自然要往死里去索要。至于二等嘛,倒是有那么点儿关系,可是关系不够硬,咱们多少让他们给一些,尽量不要和他们反目。至于这第三等,就是真正关系比较硬的,这等人谁的脸色都不会看,你若是敢去讨要,他能一脚踹飞了你,因此这种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郝风楼不由目瞪口呆,锦衣卫才刚重建呢,各种乱七八糟的潜规则也就来了。
不过郝风楼其实也能够理解,大明朝的薪俸惨不忍睹,别看锦衣卫出去拉风,那点儿俸禄勉强也只够吃饭罢了,谁不希望自己日子好过一些,做上司的,一方面要体恤下头的人的难处,另一方面自己也可以刮一层油水,何乐而不为呢?
周芳这种老吏对京师里的行情一清二楚,虽然是调来了锦衣卫,可是依旧还是会来事,不需要郝风楼吩咐,就已经把辖内的情况摸透了。
郝风楼不耻下问地道:“周先生是如何摸清的?”
周芳笑吟吟地道:“这个容易,一方面要看,让巡街的弟兄们眼睛放亮一些,仔细观察,比如这家客栈,会不会有五城兵马司或是应天府的人来找麻烦,若是应天府的人进出得多,那么就说明,这客栈肯定没有背景。可要是进出的人少,甚至三天两头不见任何公人在外头转悠,那么这家铺面必定是某家大人的产业了。其次嘛,就是听,让人四处打听,将许多打听的消息汇总起来,再逐一分析,心里大致也就有了底。”
郝风楼道:“那这二等的铺面,他们多少有一些关系,只是关系不够硬,若是去拿钱,他们不肯拿呢?”
周芳笑了:“其实这里是天子脚下,天子脚下和其他地方不同,无论你是哪个衙门,讲究的都是和气生财,便是锦衣卫大多也是如此,尤其是咱们内城的锦衣卫驻所,那更是万不得已时,不能轻易口角。可是法子不是没有,他们那种人,有点关系,可是关系疏远,一般的事,没必要搬出后台出来。所以咱们百户所开个合理的价钱,这个价钱必定是在合理的范畴之内,使他们不至于肉痛。就算他们不肯给,那也容易,找几个兄弟,每天穿着公服挎着刀在他们铺面门口转悠就是,大人想想看,咱们只是按规矩巡街,总没有错吧。可是有人凶神恶煞,挎着刀在某个铺子门口转悠,寻常的百姓,谁敢进去采买东西?不出三日,他们还是得乖乖地把月子钱交了。”
第五十一章:无钱百事哀
郝风楼算是大致明白了,不由道:“其他各家百户所也如此收取的?”
周芳点头道:“都是如此,不过内城和外城不一样,内城的锦衣卫是和和气气的统一收取,而后再颁发各家兄弟,外城不同的是贩夫走卒为多,所以就由着下头的力士和校尉自己去敲诈勒索了,百户、总旗们接受下头的孝敬就是。”
郝风楼感慨,古人实在聪明啊,根据情况不同,居然还弄出了个公营和私营体制的分别。外城是包产到户式的办法,反正那儿也没什么显贵人物,为了鼓励大家的积极性,让你们各自去单干,上头的老爷们只负责抽成,将所有的事都交给‘市场’调节。可是内城不同,内城单干是不成的,容易招惹是非,所以采取的是公社式的经营方法,大家统一安排,统一派人去商户那儿拿银子,银子到手,大家再关起门来吃大锅饭。
郝风楼看了看簿子,皱起眉:“这家来福客栈,每月向他们索要纹银十三两,是不是太多了?那家客栈我是晓得的,不是什么大买卖。反倒是它的隔壁,那家王记赌坊每日的流水都在百两上下,却是分文不收,我现在明白了,晓得为何咱们东华门这边没几家商户了。”
郝风楼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个问题关系到了卫所上下几十号人的福祉,还关系到了郝风楼在卫所中立足的问题。
一个好的领导,正如一个好的情人,有些话说的再动听,可是日子一长,你若是不能让对方踏实,那也是前功尽弃。
大家当差是为了什么?一是为了脸面,其二是为了讨生活,生计问题大如天。
可是现在呢,整个东华门外一大片的街坊居然只有七十多个商铺,其中再有所谓的三等,无数个衙门都在盯着流口水,这是僧多粥少。更重要的问题是,从前那些一等铺面,因为没有什么较硬的关系,所以各路人马都像讨债鬼一样要钱,更重要的是,现在又加了个锦衣卫,人家承受得起吗?承受不起就得关门大吉。
因此郝风楼可以肯定,这个月整个百户所或许可以弄来三百两银子发下去,用不了几个月,将来怕是连一百两银子都没有,竭泽而渔,以后大家的银子只会越来越少。
郝风楼拿着簿子仔细看了看,最后问周芳道:“平时应天府和五城兵马司也会来索钱,来得频繁吗?”
周芳道:“应天府负责这附近的乃是一个姓吴的都头,至于五城兵马司那边,主要看顾这里的是五城兵马司,五城兵马司索要的银子最多。”
“哦?”郝风楼道:“为何五城兵马司索要最多。”
周芳苦笑道:“五城兵马司负责治安、火禁及疏理泃渠街道,若是有商户不肯,他们少不了在商铺附近开挖粪坑。还有,建文元年的时候,有家杂货铺子不肯缴钱,当夜这铺子就起了火,五城兵马司的人赶去救火,结果还是将那地方烧成了废墟。那铺子里一家老小都没了。”
卧槽……郝风楼突然发觉自己实在太过善良,不去参选大明十佳纯洁好青年实在可惜,跟这群人渣相比,自己实在太厚道了。
周芳又道:“应天府那边呢,其实也是看盘子下菜,他们主要的买卖不是份子钱。”
郝风楼不由道:“愿闻其详。”
周芳道:“顺天府收份子钱很是散漫,都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不过各地的都头都会勾结一些奸商或是有势力的人家侵吞别人的铺子。这里头一经手就是几百上千两的好处。就说前些时日的时候,那赌坊原本在这附近可不只一家王记,此外青叶巷那儿也有一家,后来就是遭了官司,据闻是东家杀了人,应天府放了海捕文书,赌坊也就封了,从此之后,这附近的人想要赌钱就只得去王记,学生听到一些流言,说是那家赌坊的事,王记赌坊就花了两千多两银子在应天府上下打点。”
郝风楼倒吸口凉气,感觉自己也算是开了眼界,增长了许多平时学不到的知识。
郝风楼叹息,道:“从前的时候,这些一等的商户就已经饱受盘剥,现在再加进来我们锦衣卫,他们的买卖是不用做了。可是不吃拿卡要也不成,我们是亲军,而我又是百户,总不能让兄弟们吃西北风,总是得给他们寻个铁打的饭碗才好。”
周芳倒也能体谅郝风楼所谓的难处,他笑吟吟地道:“这是理所当然,也是没法子的事。”
郝风楼道:“这事暂时先放一放,我再想一想。”
下值回去的路上,郝风楼骑着马差点恍惚,这马是百户所唯一的一匹马,如今公器私用,自然也就成了郝风楼代脚的工具,神情恍惚地回到鸡鸣寺,门口的沙弥见了他来,朝他道:“松江来了书信,送给大师傅了。”
这沙弥所言的大师傅就是姚广孝,沙弥直接将信给了姚广孝,再请姚广孝转交郝风楼。
郝风楼估计,这必定是家书,心里倒是没什么情绪变化,道:“那我师傅呢?”
沙弥道:“被个宫人请入宫了。”
郝风楼知道姚广孝偶尔会入宫,倒也习以为常,不过这和尚生性太过淡泊名利,偏偏有官不做,非要窝在这寺庙里头,若说自幼被人割了无奈做了太监,郝风楼还能够理解,小孩子不懂事嘛,懂事之后又已经迟了,可是你身体健康为何去做和尚。
郝风楼只得道:“嗯,知道了。”
正要进去,沙弥却道:“是了,半个时辰之前有个人急匆匆的来找施主,我说施主不在,他便气得跺脚的走了,还说闯大祸了。”
郝风楼道:“这人什么样子。”
沙弥道:“平淡无奇。”
郝风楼便懒得理会了,进去歇息,次日清早急匆匆的赶去当值,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一群小旗、校尉、力士正在点卯,点完了卯的则是三三两两靠着墙低声说话。
见了郝风楼来,一下子安静了。
郝风楼不理他们,直接进了自己公房,吴涛鬼鬼祟祟的跟了进来,笑呵呵的道:“大人,卑下有事要和你商量。”
郝风楼将手轻轻搭在案上,漫不经心的道:“商量什么?”
吴涛沉吟片刻:“大人,是不是该上街收银子了,卑下家里人口多了一些,俸禄不够用啊,以前在金吾卫的时候,多少还有点赏赐,可是现在……”
吴涛这家伙很贼。
郝风楼却觉得这肯定是昨天周芳跟自己说了收钱的事,自己没有答应,所以周芳挑唆了吴涛来说情。
其实这也是情理之中,周芳有一家老小,吴涛也有,他们地位不高,单靠俸禄,确实日子过得惨淡一些。
郝风楼踟躇道:“这个嘛……”
…………………………………………………………
感冒几天,才知道扁桃体发炎,打了两个小时吊针,终于有点效果了,这几天都是昏昏沉沉,现在清醒,发现新书榜要被人爆菊了,同学们,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你太清醒啊,给点支持,周点、推荐,万谢。
同时给俺原来的主编做个广告。
写3万字,就有300元奖金!起点推出“快本打金”,起点首页搜寻“快本频道”,或者输入k。,就可以参加活动,多写多得!
第五十二章:报仇雪恨
正在犹豫的时候,外头有个校尉闯进来,道:“大人,外头有人求见。”
郝风楼很想训斥一句这校尉没规矩,自己可是百户啊,虽然是屁大的官,可是你多少给一点尊重好吧,在外头先通报一声会死吗?
郝风楼冷冷道:“是谁要求见?”
“来人说是什么主事,是大人雇了他,出事了。”
又是出事……
郝风楼道:“请进来。”
进来的人郝风楼认得,乃是牙防组的主事之一,叫吴晗,和另一个主事吴桐乃是兄弟,吴桐负责牙防组的台前,吴晗则负责幕后事宜。
有时候郝风楼十分怀疑,这一对兄弟的爹娘很是可疑,因为吴桐生的滑稽可笑,吴晗却长得颇为俊朗。
此刻吴晗泪流满面,道:“东家……东家……出事了,咱们的铺子被封了,我兄长……我兄长不忿,要问明原委,对方自称是应天府的人,说咱们坏人心术,有碍观瞻,这是应天府的意思……我兄长自是觉得应天府没有道理,和那都头强辩了几句,那都头火了,说这种污秽的地方,不但要查封,还要挫骨扬灰才合适,命人拿了我兄长,还‘一不小心’,踢翻了一个烛台,结果……结果……”
吴晗声音嘶哑:“结果牙防组化为了乌有,连我兄长也被他们带了去。小人昨日连忙去鸡鸣寺寻东家,东家不在,小人心里惦记着兄长,只得原路返回,去应天府探望兄长,使了不少银钱才让兄长免受皮肉之苦,不过照他们的意思,兄长只怕要徒三千里。小人今日清早又去了鸡鸣寺,才晓得东家原来是北镇府司的官人,这才斗胆前来,请东家无论如何救兄长一命。”
查封……还烧了……
郝风楼呆呆的说不出话来,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疏忽的地方,自己以牙防组的名义闹了一通,那些读书人纵然不敢如此,不敢对他这锦衣卫如何,可是牙防组在这些人眼里也是真真切切的仇视目标。这时代读书人和文官是不分家的,郝风楼没有料到,这些人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
郝风楼怒了。
他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坏人,那些傻乎乎被人忽悠到了方家的读书人,自以为占着道理就可以指点江山,可以随心所欲。若不是郝风楼糊弄过去,一旦事情闹大,朱棣的屠刀之下,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讨好。现在倒好,糟践了自己让这些家伙活命,结果这些人终于要报复了。
郝风楼自己都觉得这牙防组确实不是什么太拿得出台面的东西,可是这并不代表自己就可以任人可欺,可以让人说查封就查封,说烧毁就烧毁,说拿人就拿人。
欺人太甚!
“那个烧了牙防组的人是谁?”
“我听差役们叫他于都头。”
郝风楼没有急得跺脚,也没有团团的转。他先是安慰吴晗道:“你放心,是我连累了你兄长,你兄长我定会想办法救他出来,你稍安勿躁,先回去歇一歇吧,其余的事,你也插不上手,等消息便是。”
郝风楼显得智珠在握,这当然是给人前看的,毕竟现在郝风楼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应天府哪个人的主意,若只是个班头还好些,可是要涉及到了应天府的官员那可就有些难办了,假若真是应天府府尹的主意,郝风楼连一分把握都没有。
只是这个时候为了安慰吴晗,却少不得要装模作样。
吴晗这才放下了一点心,千恩万谢的回去了。
郝风楼随即一拍桌案,道:“人呢?”
方才吴晗在里头哭诉,早就惹来不少好事的校尉、力士探头探脑,这时候一见百户大人叫,便一个个硬着头皮进来。
郝风楼扫视了他们一眼,随即道:“去请周书吏,让他先别急着给大家点卯。”
周芳快步而来,给郝风楼行礼:“大人有什么吩咐。”
郝风楼道:“去查一查,这应天府有没有个姓于的都头。”
都头二字本是唐宋时的武官官名,到了大明朝,并无都头的官职,只不过眼下的风气就是如此,一个不起眼的差役都被人称呼是都头。这就和茶肆里的小二被人称呼是茶博士一个道理。
若是有具体的差事,或者到底是在应天府哪个班,倒还好下手去查,现在只是个都头,就有点不好着手了,好在这人姓于,并非是赵王孙李这样的寻常姓氏,倒是提供了线索。
周芳见郝风楼脸色不好看,连忙道:“是,学生这就去。”
曾建和吴涛二人也进来了,郝风楼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道:“你们在这里正好,今日就不必安排大家差事了,都在所里候命,到时本官自有差遣。”
曾建道:“几个坐堂的也不去吗?”
郝风楼一字一句道:“不去!”
………………………………………………………………………………………………………………………………
在内东城千户所里,张辅的日子很不好过,他的圈子和别人不一样,他所结识的亲朋好友多是北平来的人,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凑在一起免不了眉飞色舞,然后声音提高无数分贝,大叫一声:“当年北平之战的时候,老子提了水去浇城墙,来来回回的上城楼和下城楼,一天转悠个三十圈都不成问题,现在不成了,现在身子骨反不如从前,哎,生了赘肉啊。”
另一个必定道:“是啊,当年都在马上,跟着燕王殿下转战千里,那时候浑身都是精神,现在不同了,现在舒服下来了嘛,我记得在攻济南的时候,我们所部是做先锋,原本是右卫接应,结果他娘的咱们都差点射成了刺猬,右卫这些家伙也不见踪影。”
“哎……那还不是济南城的那些王八羔子耍无赖,把太祖皇帝的画像挂在城墙上吗。咱们哪里敢对济南放炮射箭。”
“对,济南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张辅却只能干瞪眼,因为除了他老子,他自己的话题还真是善乏可陈。
张辅很苦恼,若是当日在南京城,自己争气一些,到时候少不得可以说一句老子在南京城时候的事了。
每日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当值,看着那些无聊的公文,张辅很多时候想请调去北平算了。今日他依旧在值房里琢磨着下头百户所报上来的市集物价,眼皮子打着架,有些困了。
这时候杨司吏进来,禀告道:“大人,东华门百户所那儿又有新消息。”
张辅打起精神,一下子清醒过来,道:“什么消息,那姓郝的走路掉进了粪坑里?”
杨司吏苦笑道:“这倒不是,方才东华门百户所的人跑来这里打听应天府一个姓于的都头,叫千户所这儿想尽办法查一查,学生一听是东华门百户所的便留了心,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这郝百户在外头有些生意,是了,就是那日在东华门那边闹得很大动静的牙防组,却不知是什么缘故被顺天府的人查封,还放火烧了。”
第五十三章:血债血偿
一想到牙防组,张辅立即露出痛苦之色,悲剧啊,牙防组简直就是建立在他的血泪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在牙防组从无到有再到成为所有人孜孜不倦的话题时,张辅则是从有到无,再到贫困交迫,过着非人般日子。
张辅道:“郝风楼叫人来打听这个,他这是想做什么?莫非是想让本千户给他出头?”
张辅心思在摇曳,若是郝风楼当真求到头上,自己答应不答应?不答应,情面上过不去,毕竟是卫里的袍。可是答应呢?答应了良心过不去,张辅怕自己会做噩梦。
他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张千户很小气,不然几个月过去的事,他为何还记得一清二楚。
杨司吏道:“似乎郝百户不打算善罢甘休。”
呼……张辅松了口气,看来郝风楼是打算单干了,单干好啊,轻装上阵,不有求于人,很有张飞范儿。
杨司吏看了张辅一眼,道:“我看,是不是不理东华门百户那边?”
“不理?”张辅瞪大眼睛:“为何不理,去,好好打探一下,查一查这姓于都头的底细,要查清楚,他在哪一班当差,家里有什么亲戚,有几条狗,那狗儿叫什么名字,事无巨细,都要查清楚,好歹是自己人嘛,咱们隔岸观火就成了,可是若是连这个忙都不帮,你让本官往后怎么见人。本官要大局为重!”张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握的紧紧地,手指甲掐进了肉掌里,手心疼,心也很痛。
杨司吏连忙翘起大拇指:“大人高风亮节,实乃学生楷模。”
张辅脸颊抽了抽,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
………………………………
百户所院子里,点了卯的校尉、力士们不敢走,只好在外头三三两两的说话。
曾建拉着吴涛,躲在角落里问:“百户大人为何发这样大的火?我瞧他的样子像吃人,以前还觉得他就是个书生,今天看他倒有点男子气概。”
吴涛很谨慎,是不敢背后议论上官的,支支吾吾的道:“这个哪里晓得,想来是有人冲撞了百户大人吧。”
曾建左右张望,压低声音道:“你看百户细皮嫩肉,是不是兔爷,冲冠一怒为方才闯进去的那男人?”
吴涛吓了一跳,嘴唇哆嗦,脸都绿了,低声告诫道:“你休要乱说,这怎么能说呢,你这样口没遮拦,是要遭祸的。”
曾建鄙视他:“你这人真没什么意思,罢了,不和你说了。”
吴涛一头的冷汗,索性也不理他,不安的来回走动。
正在这时候,周芳回来了,他没有和曾吴二人打招呼,匆匆的进了百户所。
随后郝风楼便领着他出来,外头的上下人等精神一振,纷纷围上来。
郝风楼道:“咱们百户所刚刚得了上头的嘉奖,为何?”
周芳连忙道:“自是郝百户管理有方!”
众人一听,便跟着一起道:“郝百户管得好。”
郝风楼拍掌:“说的好,但是还不够,也离不开大家肯齐心协力,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好了,本官没什么说的,想吃香喝辣的给我站左边,想让本官踹你几脚,每日打发你去中卫坐堂,月月克扣你薪俸的人站右边。”
大家呼啦啦的一起往左边涌去,争先恐后,唯恐落后于人。
曾建一看,自己似乎孤零零的,老脸一红,也乖乖的往左边挪动一步。
郝风楼差点热泪盈眶,什么叫兄弟,这就是兄弟,是兄弟就是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风里来雨里去无怨无悔。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郝风楼大手一挥:“站左边的人听命,跟我走!”
秋风在呼啸,挡不住郝风楼和他小伙伴们的热情。
…………………………
十三丈街这名字若是用来形容男人这便是骂人,因为对于街来说,这条街实在有点儿短,是以才有十三丈之名。当然,其实这条街虽短,附近却大多都是加工和兜售帽子的铺子,因而颇为有名。
商铺林立就意味着油水,有油水就少不得有公人四处转悠,打各种的秋风,有便宜不占非差役,因此几乎每日,都有三三两两的差役巡街的时候走着走着,就‘不太留神’的到了这里,他们专找一些商铺门口闲走,看到沿途的百姓,威势十足的眼睛一瞪,对方一看,自然捏着鼻子绕着道走。
而商家们看老半天没生意上门,出去一看,便会乐呵乐呵的走出来,塞上十几文钱,还要客客气气的说一句:“班头们辛苦,这大热天的,小人请诸位喝茶。”
差役们这才心满意足的扬长而去。
林三今日就‘不太留神’的到了这十三丈街,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各家铺子门前闲逛,平时他都是和同伴一块来的,不过昨天因为于都头带着众兄弟去牙防组那儿封铺子,封了铺子免不了要‘查抄’一些有用的家具,如算盘、桌椅之类,大家搬了好半天,腰酸背痛,所以今日都借故没有来,找地方歇息去了。林三倒也乐得自在,反正这茶钱自己独得。
林三走的腿脚有些酸麻,这时候,异常却出现了。
街头大批的人开始往里头涌,许多沿途的百姓纷纷站到了道旁,议论纷纷。
林三懒得理会,这种事他见得多了,又见来的是一队鱼服的锦衣卫,更加没放在心上。锦衣卫现在刚刚重建,林三也听说许多人想要打出名号出来,所以经常是一队队人呼啦啦的往街面上过去,看上去凶狠,可是和自己无关。
只是林三没有想到,对方竟是冲着自己来的,林三呆了一呆,看到校尉、力士们将自己拦住,一个个似笑非笑的看他,然后一个飞鱼通袖罗的年轻人走到了自己面前,咧嘴一笑。
这一笑,如春风一般温暖,林三呆了一下,连忙见礼:“大人有事?”
“有。”
林三以为这人想要打听什么,忙道:“请大人吩咐。”
然后一拳捣了过来,这年轻人力气不小,一拳直接捣中林三面门,林三的鼻梁发出“喀嚓”的轻响,本来还算挺拔的鼻子同时歪到一边,已经被郝风楼这拳打断。
鼻血顿时流淌出来,林三用手怎么捂都捂不住,林三立即猫下身子,吱吱哼哼的叫唤:“锦衣卫打人了,锦衣卫打人了。”
在永乐朝初期,锦衣卫的形象还没有深入人心,不足够有威慑力,林三自觉得自己好歹也是应天府的差役,对方敢打人,自己当然要叫唤几句。
于是许多人纷纷凑上来看热闹。
曾建呜嗷一声,绣春刀出鞘,眼睛一瞪,嚣张无比的环顾要上前的百姓,大喝道:“锦衣卫办事,闲人退散!”
于是无数人逃之夭夭,再不敢看一眼。
一柄刀架在了林三身上,郝风楼道:“现在可以问你话了吗?”
林三吓得汗毛竖起,刀刃触碰到了肌肤,晓得这不是玩笑,忙道:“大人要问便问,何故动手?”
郝风楼扬起手,狠狠甩他一个耳光:“我是斯文人,不动手,难道让我在天子脚下动刀子?那还有王法吗?”
“……”
王法二字从郝风楼口里说出来,让林三有一种很他娘的违和感。
林三再不敢强辩,横的怕愣得,忙道:“大人尽管来问,小人该死!”
郝风楼一字一句的道:“你的班头于成海现在是在家里,还是在应天府?”
林三打了个冷战,看着郝风楼要杀人的眼睛,鬼使神差道:“在轻风茶肆里和几个兄弟在吃茶歇脚。”
第五十三章:还有王法吗
轻风茶肆距离十三丈街并不远,郝风楼带着三十多校尉、力士明火执仗的进去。
茶肆规模不小,因为附近的商旅较多,所以座无虚席。
一群杀气腾腾的‘官差’,穿的又是类似于飞鱼服的亲军,一个个腰间佩刀,尤其是领头之人,一脸铁青的茶肆里头逡巡,最后目光落在了一群差役打扮的人身上。
这些人足足有七八个,围成一桌,点了不少茶点,他们似乎也注意到了郝风楼一干人,为首的一个四旬差役抬眼只看了郝风楼一眼,倒是没有理会,继续低头和人说笑。
永乐主政之后,亲军扩编了不少,从前是亲军十二卫,如今却是二十二卫,几乎所有靖难的兵马,统统打散编入亲军,所以在这里看到一群亲军并不意外。
倒是茶肆的掌柜和伙计看到这些家伙来意不善,又是站在门口不动,提起十二万的小心,心里叫苦不迭,脸上凑上去,还没开口说话。
郝风楼抬腿,直接走到了差役们围坐的桌子附近,只是这里已经客满了,他却不急,只是站在邻桌不动,脸色阴沉的盯着邻座喝茶的茶客。
这几个茶客顿时吓得脸都绿了,一个个缩着脖子,其他校尉、力士也围拢上来,大家围成一个圈,一起围观。
这些茶客吃不消了,其中一个连忙小心翼翼站起来,放下了几十个铜钱在桌上,道:“店家,会帐。”
然后转身便要走,校尉们让开一条路,任他离去。
其他人见了,纷纷有样学样,会帐开溜。
许多茶客见状不妙,也不敢久留,纷纷走了。
片刻功夫,原本人声鼎沸的茶肆,如今只剩下了一群锦衣卫和七八个差役。
郝风楼就近坐下,校尉、力士们各自寻桌椅落座。
郝风楼一拍桌子:“上茶。”
于都头其实并非是于都头,该叫于班头才是,他本名于成海,是应天府二十多年的老吏,如今是应天府皂隶快班的班头,应天府事务繁杂,玉成海主要负责的也就是这一带的治安。
他看到郝风楼这些人,初时不以为意,现在又看这些人如此嚣张跋扈,心里只是笑,果然是一群从北平乡下来的乡巴佬,到了南京,就忍不住要摆谱端架子。
只是于成海并不想招惹这些人,倒也不是怕他们,只是不愿意惹麻烦。大家都是公人,最好能井水不犯河水。
茶博士忙不迭的上了茶水,不待郝风楼吩咐,连糕点也一并奉送上来,殷勤的道:“官爷还有什么吩咐。”
众人都看着郝风楼,郝风楼端起茶来轻饮一口,皱眉,啐了一口,将茶盏放下,然后狠拍桌案,大喝道:“这是什么茶?”
茶博士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武夷茶。”
郝风楼冷笑:“这哪里是什么武夷茶,一点醇香都没有,你欺本官吃不起好茶吗?”随即手轻轻一拨,便将茶盏打翻,茶水流出来,淋湿了郝风楼的袖子,郝风楼又是大喝:“岂有此理,本官是来你这里吃茶,这衣衫湿了怎么算?”
曾建唯恐天下不乱,也跟着拍案而起,大喝道:“敢如此轻慢我家百户大人,还客气什么,来,这将茶肆砸了!”
众人轰然响应,纷纷踢翻桌子,一时之间鸡飞狗跳,茶水四溅、瓷杯、瓷壶乱飞,连屏风和墙壁上的话也不能幸免,只片刻功夫,整个茶肆便一片狼藉。
于成海和几个差役的桌子倒是没有被掀翻,只不过见这些亲军如此放肆,一时有点胆怯了,自然不敢上前制止,可是现在就走,又似乎显得太过示弱,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原地。
至于茶肆里的掌柜和伙计,只好缩到了柜台下面,瑟瑟发抖,哪里敢来阻止。
郝风楼依旧端坐在他的椅子上不动,手搭在没有掀翻的桌子上,一动不动的盯着于成海。
牙防组的铺子他去看过,早已付之一炬,不只是郝风楼损失惨重,连带他两个伙计也已经烧伤。
他突然豁然站起来,一步步走向于成海。
于成海等人原本还以为对方只是来胡闹的,谁知道这一次找上了自己,心里颇有点紧张,不过于成海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连忙站起来,抱拳道:“不知是哪一卫的朋友?”
三十多个校尉和力士已经围拢上来,将这七八个差役围的水泄不通。
郝风楼端起玉成海这些人桌上的一副茶盏,掀开茶盖,低头看了看茶碗中的碧绿茶水,慢悠悠的道:“你们的茶是不是和我们不一样?”
于成海不知如何回答,他正待勉强挤出几分笑容的时候,郝风楼突然举起茶盏,狠狠朝他的额头砸过去。
啪……一声入骨撞击,于成海猝不及防,向后仰倒,茶盏里的茶水和茶叶溅得他满脸都是,额头上立即肿起一个鸡蛋般大的血泡,于成海懵了,然后巨大的痛楚传遍全身,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差役们一看,纷纷要去抓腰间的戒尺,只可惜这时候,围住他们的校尉已经纷纷拔出了绣春刀来,十几把绣春刀架起。
差役们不敢动了,其中一个连忙堆笑,将手远离戒尺,干笑道:“误会,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有话好好说。”
郝风楼笑了,朝吴涛努努嘴:“去,把他扶起来。”
曾建跃跃欲试,捋起袖子道:“我来。”但凡这种事,曾建是最积极的一个,这时候他突然有点小小的佩服这个郝百户了,痛快啊,有点本总旗的风格了。
他上前,直接拉住玉成海的衣襟,将唧唧哼哼的玉成海勒起来。
于成海痛的头晕目眩,咬着牙关,随即被曾建和另一个校尉架着。
身为班头,于成海这种老吏当然不是任人宰割的人物,他咬牙切齿道:“大人不知是谁,为何打我?我是……”
啪……
一个巴掌狠狠的在半空划了个完美的弧线,重重的拍在他的脸颊上。
于成海要吐血,一辈子都不曾这样憋屈,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有点畏惧,可是又不想服软。
郝风楼淡淡的道:“你叫于成海,是应天府里快班的二班班头,是吗?你家里有一妻一妾,有一个儿子,儿子也在应天府里公干。你家住外南城的九星坊,家里有个老妈子和老头照料是不是?”
于成海骇然的看郝风楼,他感觉到,对方不是滋事的寻常亲军,这些人分明是早有预谋而来。
郝风楼道:“知道我为何打你吗?”
于成海道:“不知道。”他说话含糊,想来受了重伤,显得有气无力。
“啪……”
又是一巴掌甩过来,打的于成海一颗门下吐出来,满口牙血。
郝风楼收了巴掌,好整以暇的道:“你身为应天府的官差,在这里喝茶,见我等无理取闹,打砸店家,居然不闻不问,我问你,这天子脚下还有王法吗?朝廷养着你们这些应天府的狗东西有什么用!”
这……就是理由。
“……”
不只是那些个差役差点没有两眼一黑晕过去,便是这些个校尉、力士都差点想一头撞死算了。
这就好像在后世,某个穷凶极恶的暴力分子正在打家劫舍,沿途过去的警察见状不敢过去制止,结果这暴力分子回过头来直接给警察一个板砖,借口是,见了违法行为不去制止,简直就是纳税人的钱。
第五十四章:放火
“大人……”于成海欲哭无泪,早没了昨日在火烧牙防组时的气概。
郝风楼冷冷一笑,环顾这些差役一眼,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打!”
几十个校尉没有迟疑,一起冲上去,将这些差役打了个七零八落,一开始有几个差役还想负隅顽抗,大呼:“我们乃是应天府的差役,你们好大的胆子。”
结果曾建为首,如猛虎一般冲过去,将这人踹翻,而后无数只靴子如雨点一般重重踏在他的身上,接下来,就再没有这种蠢话出现了。
于成海最惨,被人踩得肋骨断了几根,如死狗一样在蠕动。
郝风楼走出去透了透气,见茶肆外头有许多人探头探脑的在张望,可是一见郝风楼出来,大家立即逃之夭夭。
威名……似乎就是这么打出来的。
郝风楼不由苦笑,他眯着眼,似乎瞒享受这一切,两世为人,只有今天才感觉到了痛快,他看到那些远远看他露出畏惧的人,心里不由苦叹:“既然不能让你们喜欢我,那么索性就让你们畏我惧我到骨子里又如何。穿越者的世界,你们不懂!”
背着手闲走了半柱香,郝风楼才漫步回去,七八个差役已被打得连哀嚎都没有了多少气力。
郝风楼走到了于成海的身边,于成海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道:“饶命,饶命……”
吴涛给郝风楼搬了个座椅来,郝风楼大剌剌地坐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于成海,满是讽刺地看着他道:“知道自己错了吗?”
于成海道:“知道,知道,大人饶命……”
郝风楼道:“你昨天烧了牙防组,这笔帐是不是也要算一算?”
于成海如乌龟一样缓慢地仰起头,惊惧不已地看了郝风楼一眼,终于晓得自己这顿打是为什么来了,他猛地有些后悔,自己实在不该去找牙防组的麻烦,当时还得意洋洋,想不到这大祸转瞬间就临头了。
郝风楼一字一句地道:“我只问你一次,这件事,是谁主使?”
郝风楼深信,这件事绝对不是于成海自作主张,因为于成海只是个班头,若说他去牙防组勒索钱财,郝风楼相信,可是让他查封铺面,甚至是直接放火,对于成海来说绝没有什么好处。
于成海短暂的在犹豫,他显然有些忌惮自己身后之人。
这时候,郝风楼的脚慢慢地伸了前去,靴尖抵住了他的脑壳,而后小腿用力一蹬,砰的一声,于成海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于成海吓得连躲都不敢躲,更是大气不敢出。
“我……我说,是府里的推官何嵩何大人。”
郝风楼的脚劲这才松了一些。
于成海不敢怠慢,连忙继续道:“前日的时候,何大人请我去,说近来有一些商铺有伤风化,坏人心术,现在新君登基,当今皇上推崇祖宗之法,这祖法之中,最忌的便是……”
于成海絮絮叨叨,如倒豆子一般全部抖落出来,最后带着哭腔道:“小人该死,小人吃了猪油蒙了心,小人……”
郝风楼已经站了起来,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见天色有些淡了,身子不由紧了紧,道:“外头有些凉了。”
周芳也一块儿跟着来了,只是这一路他都没有声张,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郝风楼,他来时带着一件披风,原是给自己遮风用的,这时候忙将披风给郝风楼披上,道:“大人莫要着凉了。”
郝风楼道:“走,今日把该做的事都做完吧。”
一行人随着郝风楼到了茶肆的门口,郝风楼在柜前突然驻足,用手敲了敲柜台。
这茶肆的掌柜从柜后小心翼翼地冒出头来。
郝风楼掏出了一块银子丢在了柜台上,豪气干云地道:“不用找了。”说罢,扬长而去。
这掌柜的见这些锦衣卫走了个一干二净,再看一片狼藉的茶肆和地上躺着唧唧哼哼的差役,掂量掂量手中的银子,有七八两重,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一次的损失,至少二十两以上。
……………………
推官本是七品,不过在应天府却是从六品,和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比,似乎差了那么点儿意思,不过文武殊途,文官和武官的品级本就不是按三六九等来区分。应天府推官何嵩的优势在于他是文官,而郝风楼这锦衣卫百户的优势在于他是亲军,所以理论上来说,二人属于半斤八两。
推官是应天府的佐贰官,在应天府里虽然不起眼,可毕竟是属官之一,主持刑狱,隶属于应天府的通判厅,准确的来说,是应天府通判的副官,这样一个人物虽然不起眼,可是要对付一个小小的牙防组却是足够,随便找个班头吩咐一句,只需要一个暗示也就足够了。
推官本来就是处置治安、诉讼,于成海则是海捕快班的班头,恰好是推官的助手,是直属的上司,有推官大人一句话,于成海当然不介意给推官大人出出气。
今日何嵩的眼皮子跳得厉害,不过他却是不以为意,这种神神怪怪的东西他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在通判厅里当值了一天,有些乏了,见没什么公务,索性跟通判大人告了个假,提早开溜。
坐轿子回了家,自是躲在书房里读书,显然今日何推官的心情并不太好,当然,他的心情和昨天牙防组的事倒是无关,其实这种举手之劳的事对于他来说实在不值得有太多的记忆,微末小事而已。
心不在焉地翻着书,而这时候,何家的外头却是出事了。
几十个校尉抱着柴火堆到了何家的门前,一捆捆干柴只用了几盏茶功夫便堆积如山,还有人提了火油来,此时天色已经晚了,昏暗暗的,偶尔有几个路人经过,看到几个亲军模样的人在这儿鬼鬼祟祟,却也不敢如何,捏着鼻子绕道走开。
郝风楼叉着手,道:“拿火折来。”
周芳犹豫了一下,觉得有些过份,却还是乖乖地将火折子奉上,郝风楼朝火折吹了几口气,只是这火折子依旧不着,一旁的曾建急了,道:“不是这样吹。”
抢过郝风楼的火折,曾建给郝风楼做示范,火折子果然着了。
郝风楼不服气,本百户两世为人啊,于是将火折子抢回来,将它吹熄了,又开始重新吹,依旧不着。
“见鬼!”
第五十五章:欢迎来搞
这时何家的门却是开了,原来是门房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这门房打开门一看,一堆柴火和火药堆在家里门口,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又看到一个家伙猥亵地蹲在地上吹着火折子,几十个亲军校尉散开,一个个杀气腾腾。
门房的脸色不由苍白,鼓起勇气道:“你们做什么?”
郝风楼不理他,继续吹火折子。
门房不敢在这里呆了,因为他看到几个校尉已经不怀好意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于是连忙仓皇而逃,入内禀告。
何嵩听到了示警,勃然大怒地出来,他倒是一点都不怕,毕竟是刑名的官员,不知见识过多少凶徒,他背着手,凛然大喝:“是什么人鬼鬼祟祟,敢在本官府上放肆。”
曾建大喝回敬:“锦衣卫办事,滚回去!”
何嵩气得跳脚,手指已经吹起了火折子,犹如拿着一根烟花棒子的郝风楼,道:“你们想做什么,如此为非作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知道本官是谁吗?好大的胆子!”
郝风楼站起来,笑呵呵地看着他:“敢问大人可是应天府推官何嵩何大人?”
何嵩冷冷地看着他道:“正是。”
“那就没错了。”郝风楼说罢,便潇洒地将手中的火折子一抛,这火折在夜空中划了一个弧线,然后直接丢进了火油里。
蓬……
大火迅速燃烧起来,**,弥漫着滚滚的浓烟,火光霎时冲天一般,先是噼啪的烧了木制的门房,随后顺着流淌的火油,如长蛇一般朝何家里院烧去。
郝风楼背着手,看着这一团大火,忍不住摇头晃脑地道:“好大的火啊,有诗赞曰: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周芳忍不住老脸抽搐了一下,很想告诉郝风楼,这诗似乎不合时宜,虽然里头有个火字,可也只是说江花红胜火,这牛头不对马嘴啊,不过周芳不敢纠正。
何嵩却是惊呆了,连忙退到街上,又想起这宅里还有自己的家小,连忙嘶声竭力地大叫:“救火,救火!你们疯了,刁民,恶徒,乱党。”他冲到郝风楼的面前,一把抓住郝风楼的衣领子,眼睛通红地大吼:“你快救火,本官尚且可以扰你一命,如若不然,本官要将你碎尸万段,你这狗贼……”
他说到一半,突然身体猛地震了一下,因为他的肚子被郝风楼的膝盖狠狠的一撞。
砰……
何嵩整个人向后一仰,身体顿时萎靡下去。
郝风楼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又将他提起来,此时此刻,这位百户大人的脸色有些狰狞,也有些可怕,郝风楼冷笑道:“大人还记得昨日在牙防组的那场大火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敢烧牙防组,今日我便要烧了你家!”
“你……”何嵩骇然,口里依旧不依不饶:“你们有伤风化,你们是刁民,你们死定了。”
砰……
郝风楼一拳过去,直接砸中他的眼窝。
何嵩痛得咬牙切齿。
郝风楼放开他,语气平淡又冷漠地道:“是吗?那么你不妨来试试,我叫郝风楼,欢迎来搞。”
不再理会何嵩,郝风楼转过身,也不理会身后的熊熊大火,带着一干人气势汹汹地走了。
何嵩跌坐在地,看着烧起来的宅子,听着里头的惊吓声,愣愣的发了好一会呆。
“大胆,好大的胆子!”何嵩自认自己绝不软弱可欺,此时闪露出几分狰狞之色,那倒影着火焰的眼睛露出几分狠色。
一炷香之后,五城兵马司的人到了,连忙灭火,何家可谓损失惨重,虽然大火没有烧到后院,可是女眷受惊不少,再加上滚滚的浓烟,足足伤了七八人。
至于家中财物的损失,更是不可计数。
…………………………………………………………………………………………………………
南京震动。
一个锦衣卫百户带着人烧了应天府推官的宅子。
许多人对锦衣卫的印象还未形成真正恐怖的概念,虽然锦衣卫重建之初就已经惹来了诸多的争议,许多人心里不免担心,毕竟洪武朝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只是现在,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
锦衣卫才重建多久,便跋扈到了这个地步,半夜烧了朝廷命官的宅院,这还了得?
应天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连高高在上的顺天府府尹也不免亲自请何嵩问明原委,何嵩哭告自己的遭遇,府尹也不客气,直接会文各部,一时之间,南京六部也是震怒。
无缘无故就烧了人家屋子,人家还是朝廷命官呢,就算是洪武朝,锦衣卫拿人也得有个理由,现在倒好,连理由都不要了。
此例一开,可怎么了得。
一大清早,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康便觐见天子。
朱棣也风闻了此事,自也头痛不已。在暖阁里,朱棣一脸不可捉摸地看着脸色阴沉的周康,便听周康痛陈道:“锦衣卫百户郝风楼,暗中在南京开了一家牙防组,这牙防组乃是男盗女娼之所,应天府那边见他们闹得实在不太像话,推官何嵩认为过于有伤风化,坏人心术,这才下命查封,可是谁知这郝风楼胆大妄为,竟然当日纠集数十个凶徒,先是将查封的差役八人打了个重伤,于昨夜还将何家付之一炬,何嵩于他理论,这郝风楼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痛殴何嵩。陛下,如此凶徒,若是不予严惩,只怕朝中百官人人自危啊,一个锦衣卫百户尚且如此放肆,那么千户、指挥使呢?”
朱棣是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想不到外头闹出了这么桩事,好不容易南京城人心渐渐稳定下来,谁晓得一个锦衣卫百户却是闹了个满城风雨。
牙防组……朱棣有些印象,只是一时想不清哪里听说过。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郝风楼这一次实在太过份了。
朱棣登基之后,南京城里确实有不少靖难功臣横行不法的事,不过终究影响有限,可是这一次闹得实在有些大。
周康见朱棣不发一言,继续慷慨激昂地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况且郝风楼还只是个锦衣卫百户。微臣历经三朝,未曾听说过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今日陛下若是姑息养奸,他日人人效仿,届时人心浮动,非天下之福啊,还请陛下早做决断,拿办郝风楼,如此,才是顺应民心之举。”
朱棣有些犹豫,郝风楼这个家伙给他的印象很深,他实在不愿处置这个靖难功臣,可是周康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陛下若是不给予严惩就要人心浮动的意思,这意思再明确不过,你才刚刚登基,总不希望百官们人心向背吧。
处置……还是不处置呢?
这是一个难题。
朱棣眯着眼,淡淡道:“朕再想一想,爱卿的话,朕知道了。”
周康点点头,这是逐客的意思,他倒是没有咄咄逼人,顺从地道:“既如此,微臣告辞。”
第五十六章:你完了
暖阁里只剩下朱棣一人,朱棣用手敲打着御案,显得有几分犹豫不决。
随即,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来人。”
一个太监躬身进来,跪倒在地,道:“请陛下吩咐。”
朱棣闭上眼睛,叹道:“下旨,告诉纪纲,查办郝风楼……罢了,不用查办,革了他的百户之职,让他面壁思过吧,下旨狠狠申饬一下。”
“是。”这太监听罢,便准备去执行朱棣的命令。
此时,三宝却是急匆匆地进来,道:“陛下,午门外,百户郝风楼送来了一样东西。”
“哦?”朱棣呆了一下,郝风楼这个家伙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捅了这么个马蜂窝,他竟还有脸来。
朱棣语气平淡地道:“送了什么东西?”
三宝小心翼翼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幅字来,这幅字摊开,‘牙防组’三个大字便出现在了朱棣的眼前。下头还有落款,加盖了印章。
朱棣沉默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了。
这幅字乃是他写的,只是这等小事对朱棣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并没有给朱棣留下太多的印象。可是如今看到了这幅字,朱棣才记起来了。
朱棣眯起眼睛,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三宝,大臣们闹得很凶吗?”
三宝规规矩矩地道:“是,从都察院到各部,都在抨击此事,国子监的监生们也有一些不安分。”
朱棣用手指头敲了敲御案,依旧平淡:“推官何嵩是以坏人心术为名查封了牙防组?”
三宝道:“据说连牙防组也给烧了。”
朱棣点点头,然后深深地看了案头上的牙防组三字一眼。
事情的经过已经很明显了,最值得玩味的就是郝风楼的态度。
郝风楼固然是胆大包天,可是不要忘了,牙防组却是朱棣亲笔御书的。这或许只是朱棣的一时心血来潮,只是朱棣既然得到御笔肯定,那么应天府将牙防组视为坏人心术的藏污纳垢之地,还查封起来,这无疑是打了朱棣一个耳光。
可是郝风楼并没有将朱棣御笔亲书的这幅字拿出来,非但没有将这幅字当作自己的护身符,反而是请人送回了朱棣的手里。
这是什么意思?
朱棣的手指头有节奏地敲打着节拍,目光幽邃,显然他在猜测郝风楼的用心。
若是这时候郝风楼将这幅字公布于众,而牙防组被说成是坏人心术,理应查封,那么天子的御笔亲书是怎么回事?莫非当今皇帝糊涂?
应天府推官何嵩竟敢查封陛下肯定的牙防组,说是大逆不道也不为过。
郝风楼并没有将这幅字公布出来,而是送到了朱棣的案前。
原本郝风楼掌握了主动权,可是现在,这个主动权却重新回到了朱棣手里。
陛下,你自己看着办吧,若是非要严惩,郝风楼也无话可说。
这显然是一个很聪明的做法,朱棣沉吟片刻,道:“纪纲那边不必知会了。去,请解缙。”
过不多时,在宫中待诏的解缙入见。
“微臣见过陛下。”
“赐坐。”朱棣微微一笑。
解缙欠身坐下,道:“谢陛下。”
朱棣摇头道:“听说你近来又写了几篇文章,什么时候给朕看看。”
解缙道:“微臣惭愧,不敢献丑。从前微臣不过是闲云野鹤,在京中担任散职,偶尔写几篇不堪入目的文章哗众取宠,现如今陛下托付重任,微臣岂敢将心力荒废于此。”
朱棣哈哈笑道:“公务是公务,文章是文章嘛。”他没有深究下去,突然道:“朕登基以来,恢复了祖制,建文朝的一些弊政难免要纠正,朕再三思量,觉得这弊政之害与民息息相关者莫过于应天府,朕听说在建文时,有应天府的官员横行不法,这些事可是有的吗?”
解缙愕然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
朱棣旋即撇开了话题,说了一些京师里的事,最后露出一脸的乏意,道:“你告退吧,朕昨夜没有睡好,今日总是提不起精神。”
解缙连忙告辞出去。
出了暖阁,解缙回到当值的文渊阁,坐在公房里,解缙足足发了半个时辰的呆。
而后,他突然展开案牍上的笔墨,开始奋笔疾书,过不多时,一份奏书便一气呵成,看着这份奏书,解缙松了口气,随即吹干了墨迹,吩咐外头的书吏道:“来人,立即将这份奏书送通政司。”
一个书吏进来捡起奏书,目中却是露出了狐疑之色,自家这位大人乃是文渊阁学士,专门负责草诏事宜,何等清贵,像他这样的身份,上奏书没什么稀奇,可是上弹劾奏书就有点古怪了。
因为书吏看到这奏书上写着:“劾应天府疏”,若是台谏弹劾倒是份内的事,可是文渊阁学士跑去弹劾别人,这不是吃饱了撑着吗?
不过书吏不敢多问,连忙收了,飞快呈报通政司去。
解缙的动静瞒不过别人的眼睛,另一处公房里,同为待诏的翰林编修杨荣与侍讲杨士奇坐在值房里,杨士奇生得黑瘦,给人一种随风就倒的印象,不过他的眸子很精神。他抱着茶盏道:“这一次,只怕应天府的日子不好过了。”
杨荣颇为俊朗:“这却未必,倒霉的也就一个推官而已,想来不会有什么波及。是了,这个郝风楼到底是什么人,陛下怎会如此看重他?”
杨士奇冷冷一笑:“不过是个卖弄巧计的小人罢了,不值一提。”
杨荣叹口气:“可是人家圣眷在握,否则陛下为何非要保他,还有解学士也甘心为他奔走?”
杨士奇喝了口茶:“陛下的心思,我等做臣子的不敢妄测,只是这解学士未必就是真心要保他,不过是顺应陛下的心思而已,现在外头闹得满城风雨,少不得要让人寒心哪。”
杨荣默然无语。
……………………………………………………………………………………
当日,文渊阁学士解缙弹劾应天府,紧接着,内阁又下了一道申饬的奏书,直送都察院。
原本闹哄哄的都察院一下子傻了眼,尤其是刚刚去了朱棣那儿告状的左副都御史周康更是说不出话来。
内阁的申饬奏书措辞十分严厉,痛斥都察院担负台谏之职,为何应天府自建文以来弊案丛生,为何都察院视而不见,其中更是把几个御使揪出来,狠狠痛骂,说是尸位素餐,不明是非。
都察院的御使们吓出了一身冷汗,于是为了证明大家拿了朝廷的俸禄是干了活的,大家也不含糊,纷纷上奏,开始揭露应天府的弊案。
数十份弹劾奏书一起递上去,把这应天府推到了风口浪尖,应天府尹亲自入宫谢罪,紧接着,几个应天府官员拿办,其中就有推官何嵩,何嵩牵涉到了一桩建文朝的一桩诉讼,据闻因为所告之人和何嵩乃是远亲,所以有所偏袒。
此时正是杀鸡吓猴之时,大理寺很不客气,直接就锁拿过审。
第五十七章:善始善终
整件事都透着一点古怪,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与此同时,一份申饬的旨意也送到了北镇府司,痛斥锦衣卫胆大妄为,纪纲接了旨意,真真觉得自己冤枉。少不得将郝风楼寻来痛斥,纪指挥使此时看着下头一脸乖巧的郝风楼,狠狠拍案:“你好大的胆子,朝廷命官的宅院,也是说烧就烧的?”
“大人……”郝风楼要辩解。
纪纲冷笑:“你休要狡辩,多说无益,你可知道你捅下了多大的篓子,惹来多大的麻烦?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少不得要送你去南镇府司执行家法,本官也容不得你。”
郝风楼只得乖乖道:“大人教训的是。”
纪纲阴沉着脸:“下不为例,往后定要安安生生的办公,以观后效。”
虽然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是最后却还是棒子轻轻落下,纪纲不是傻子,朝中的种种举动,还有宫中的那份旨意,都明白无误的告诉纪纲,这其实就是做做样子,是给别人看的,没必要深究。
郝风楼连忙道:“大人教诲的是。”
郝风楼故意假装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纪纲脸色好了一些,突然道:“不知令尊什么时候到京?”
郝风楼却是说不准:“旨意已经去了,不过举家搬迁,再加上地方上迎来往送,虽然松江不远,想来没有几个月功夫也是不成。”
纪纲颌首点头,道:“若是令尊令堂到了京师,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北镇府司自会给予一些照应,你去罢,以后休要胡闹。”
郝风楼连忙称谢,灰溜溜的告辞而去。
从北镇府司出来,郝风楼心情一松,他猜测的没有错,朱棣的骨子里,还有几分义气的成分,这样的人假若你手里拿捏着什么,或许不能打动他,可是一旦你将自己性命彻底交给他的手里,将最后一道护身符交给他,反而会激起他的保护**。
……………………
百户所里大家都等着百户大人回来,一听到指挥使大人相召,许多人心里不免忐忑,前几日做的事确实过份了一些,听说连都察院都惊动了,许多人以为这一次百户大人少不得要被收拾一顿,甚至可能直接查办。
当时大家跟着百户大人去闹的时候,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左右,而如今,却不免后怕不已。
尤其是吴涛,他本就胆小,当时被郝风楼赶鸭子上架,现在只好愁眉苦脸,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而这时候,郝风楼打马回来了。
郝风楼一出现,百户所里的上下人等顿时围拢上来,有人给郝风楼牵马,有人上前行礼,周芳长揖道:“大人,没事吧?”
郝风楼微微摇头。
曾建翘起大拇指:“大人的关系果然够硬。”
“大人威武。”
“大人,都指挥使大人怎么说?”
郝风楼脸色拉下来,凛然道:“指挥使大人说了,香蕉你们个芭拉,放火这样的好事,为何不叫上我。”
众人尴尬了,他们觉得百户大人口没遮拦,似乎在消遣上官。
郝风楼一下子正经下来:“周书吏、曾总旗还有吴总旗,我们进里头说话,有事要和你交代。”
排众而出,领着三人到了值房,郝风楼坐定,看着这三个家伙,郝风楼道:“弟兄们既然在这东华门扎了根,就得让大家有饭吃,我已经想好了,从明日开始,向辖内的商家摊派月平安钱,不过规矩却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三人俱都打起精神,关系到了大家的饭碗问题,纵是曾建这种脑子缺了一根筋的家伙,也晓得事关重大。
郝风楼淡淡道:“我的规矩是,商户不分好坏和三六九等,每家每月出银十两,只要是在百户所辖内做买卖,这个银子就一文都不能少。”
周书吏一惊,忍不住道:“这……大人,似乎不妥罢。”
郝风楼微笑道:“有什么不妥,你来说说看,我是很开明的,集思广益嘛。”
周芳道:“其一,有的商户后台硬,若是去收缴,不免会有麻烦。其二,商户有大有小,有的一年随随便便都有上千两银子的进账,有的却是小本买卖,一月十两银子,只怕……”
郝风楼不以为意:“假若这里只有锦衣卫收平安银子呢?”
周芳一呆,做买卖难免要遭遇各种三教九流的勒索,一个铺子,上门的可不只是应天府、五城兵马司,便是一些会门,**白道,人者有份,这边三五两,那边七八两,一月下来,没有数十两的开销都打不住,因此但凡出来敢做买卖的,要嘛是家底雄厚,买卖做的也是不小,要嘛就是关系够硬,不怕有人找茬。
只是郝风楼的话好没道理,只锦衣卫收平安钱,兵马司和应天府肯吗?那些会门肯吗?
郝风楼冷冷道:“从今往后,锦衣卫开始收平安钱,无论是谁,只要是在这里做买卖,就得交银子。咱们收了银子,就放平安牌子,挂了百户所平安牌子的商户,若是有人上门找麻烦,就让百户所来料理。”
吃独食……
周芳脸都绿了。
这是天子脚下啊,里头不知牵涉了多少关系和利益,想吃独食,哪里有这样容易?
不过郝风楼的想法倒是不错,假若锦衣卫收了银子,真真切切的保障商户,商户们倒是肯踊跃缴纳。只是……
郝风楼见周芳犹豫,便看向曾建:“曾总旗有什么意见。”虽然这厮脑子有病,不过郝风楼一直觉得,百户所里最能打的也就是这厮了,毕竟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尤其是郝风楼见识过他耍了一趟大刀之后,更是觉得这厮将来很有利用价值,曾建的刀法虽不如凌雪轻盈,走的却是大开大合的路线,再加上临战经验丰富,论起功力,未必比得上凌雪,可是这种无数生死关头淬炼出来的杀气和经验,郝风楼相信,凌雪只怕也要忌惮他几分。
曾建道:“大人是意思是,咱们就像占山为王的山贼,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谁敢来抢我等买路钱,便打回去?”
郝风楼道:“你这样的比喻太粗俗,本官的意思是,我们应当高瞻远瞩,为商户牟利,杜绝那些胡乱摊派和乱收费的现象,从而达到规范化、法制化。”
曾建道:“卑下没有异议。”
郝风楼道:“看来大家都没有异议了?”
吴涛不禁泪流满面,大人,我还没说话呢,怎么就成空气了。
郝风楼交代道:“那么从现在起,周书吏,你按着本官的意思,订出个章程出来。”
周芳苦笑点头,道:“是。”
郝风楼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笑呵呵的对曾建道:“曾总旗,我们出去走一走。”
曾建受宠若惊:“大人,这个……”言外之意是,我们的关系,似乎没有好到这种地步吧。
第五十八章:乘胜追击
曾建发现自己上当了,这可能是他一直没有发现自己有智商上的隐患有关,郝风楼带他并非闲逛,而是到了一处茶楼,坐下之后,片刻功夫,便有人探头探脑地看了看,随即有个应天府的班头走了进来。
这班头姓黄名州,黄州乃是快吏三班的班头,郝风楼命人请他,他不敢不来,此时他心里七上八下,应天府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推官何嵩完了,按理说在旁人眼里,这位何大人才是受害者,怎么这官司打到了宫里去,反而是受害的何嵩倒霉。
无论现在顺天府的大人们怎么痛斥郝风楼,黄州却是知道,这位大爷不能惹,他惹不起。
黄州和郝风楼抱拳行了礼,这才坐定,客气的道:“大人相请,不知所为何事?”
郝风楼很客气,道:“久闻黄班头大名,因此来见见,我看黄班头来的风尘仆仆,怎么,很忙吗?”
黄州对郝风楼带着几分戒备,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这倒是的,小人主持东华门附近的盗捕之事,少不得要多多照看一下。”
郝风楼端起茶盏,用茶盖小心翼翼地拨出浮在茶水上的泡沫,道:“黄班头当真辛苦。不过嘛……”郝风楼顿了一下,慢悠悠地道:“不过现在好了,从此之后,这儿的事就交给咱们锦衣卫吧,黄班头呢,往后就不必这么忙了。”
黄州傻眼了,干笑道:“这个嘛……”
郝风楼悄悄地踩了曾建一脚,曾建明白了,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道:“咱们大人的意思是,往后若是在这东华门再看到一个顺天府的差役,来一个便打断一个人的狗腿,哪个差役若是敢在东华门侵扰商户,可别怪咱们不客气。”说罢,捏了捏手里的茶盏,暗暗用劲,啪的一声,茶盏一分为二。
“……”黄州呆住了,好半天没回过劲来。
好不容易,黄州才苦着脸道:“大人,大家讲道理嘛,锦衣卫职责所在,小人也是职责所在,这……”
郝风楼笑呵呵地道:“我就是和你讲道理啊,不讲道理,我就去烧你的屋子了,何必请你来茶楼?这么做也是为了分清权责嘛,对你们应天府也有好处,是不是?”
曾建很是配合地在一旁冷笑连连。
黄州感觉自己被威胁了,吓得他大气不敢出。
“好啦,该说的都说了,言尽于此,这茶呢,我请。”郝风楼摸出十几个铜板搁在了桌上,便起身离开。
黄州则是呆呆地坐在茶座上,还是没有回过劲来,没天理啊。
……………………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是文雅的话。粗俗一点来说,就是趁着现在风头正劲之时,落井下石、过河拆板。
郝风楼可不是读书人,他是锦衣卫,现在应天府大乱,成了众矢之的,这个节骨眼,若是不戳一戳他们的心肺,郝风楼都觉得不好意思。
郝风楼下值回去,姚广孝命了个沙弥请他去禅房,笑吟吟地道:“好徒儿,又闹事了?”
郝风楼见姚广孝笑嘻嘻的样子,虎躯一震,有阴谋啊,从前也不见有这样的好脸色。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倒也不是闹事,只是有点纠纷。”
若是打人放火都只是纠纷,朱棣这种杀人魔头只怕都成了良心人士了。
姚广孝不以为意,道:“不服输也好,这是你秉性如此,为师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你天生反骨,不是人人欺凌之辈,更重要的是你表面虽然桀骜不驯,可是生性淳朴,根骨惊奇,实乃万中无一的奇才。昨夜为师睡梦之中又见这鸡鸣寺金光闪闪,似有麒麟飞天之象,贫僧左思右想,这麒麟儿岂不就是你吗?”
郝风楼吓得面如土色:“师父,你直说了吧,是不是要借钱?我没钱呀。”
姚广孝捋须微笑道:“你呀,又顽皮了。”沉吟了一下,继续道:“是了,这里有一封书信,是从松江寄来的,你自己看罢。”
郝风楼恍然想起昨日有沙弥确实说有一封书信送来,连忙取来,果然是家书,正是郝政的亲笔,无非是说‘奉皇命下月便要到京,惊闻吾儿改邪归正,如今忝为锦衣卫百户,吾心甚慰,又闻吾儿曾去镇江求见陆兄,却不知姻缘如何?家中尚好,毋须挂念。”
接着又是一番勉励的话,最后严重警告,据闻陆家亦打算入京,如今陆家敕为国公,诸多世家公子跃跃欲试,切莫遗恨。
郝风楼看了,不由苦笑。
姚广孝道:“你这书信,为师看了,令尊说的是,你是该娶媳妇了,陆家的女儿确实很好。”
郝风楼不由道:“师父怎么管起这样的事?”
姚广孝板着脸道:“为师自然要关心你才是。”
郝风楼翻了个白眼,道:“陆小姐自是要娶的,只是陆家还未迁来南京,等到了南京再说。”
郝风楼觉得姚广孝有点怪异,似乎盼着自己早日成亲,他一个和尚管人家婚事,颇有些太监问房事的意思。
………………………………………………………………
却说班头黄州得了郝风楼的暗示,不敢做主,连忙回去禀明上官,顺天府这里本就憋着一肚子气,现如今郝风楼得寸进尺,分明是蹬鼻子上脸,要落井下石。
此事府尹直接让通判杨贤处置,这杨贤揣摩府尹大人的意思,晓得府尹大人不愿退让,可是眼下风口浪尖上,文渊阁学士解缙起了头,把应天府置于众矢之的的地步,杨贤晓得现在不能轻举妄动,便招黄州道:“此事你自己思量,切不可失了应天府的脸面。”
黄州一听,不对劲啊,自己不过是个班头,你不说个准话,留了余地,反倒让我小小班头做主,我敢做什么主?他晓得杨贤其实是推卸责任,可杨贤通判是官,他只是个吏,人家动了嘴皮子,自己无可奈何。
黄州心忧如焚,左思右想,觉得这样下去不是法子,自己过去闹事,出了事是自己的错,不闻不问,锦衣卫若是欺得太过,府尹大人见罪,自己还是倒霉。
左右思量,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往东华门百户所跑了。
郝风楼当时不在,黄州只好候着,等到正午的时候,郝百户才骑着马带着两个校尉回来,他今日一上午都在摸清各家商户的底细,此时看到了黄州,便当作不认识,黄州却连忙叫住他,苦笑:“郝大人,小人有礼。”
郝风楼看了他一眼,迈过槛去,背着手,不咸不淡的道:“哦,原来是黄班头,黄班头又有见教吗?”
第五十九章:天子的烦恼
黄州挤眉弄眼,道:“小人有事和大人商量,能否……”
郝风楼道:“走吧,里头说。”
进了郝风楼的值房,郝风楼淡淡的看他,谈不上热情,道:“黄班头有什么话就直说,你也晓得,我很忙的。”
黄班头苦笑道:“昨日郝大人的一席话,小人想了想,倒是无妨,其实东华门这边油水也不多,你们锦衣卫要,小人也没有不让的道理。只是小人职责所在,这应天府该份在这里捕盗的,若是连这个都不准,小人不好交代不是。再有,小人下头也有几个弟兄,总也要赏几口饭吃,还请大人无论成全。”
郝风楼明白了,这黄班头是上头不好交代,下头没法交代,偏偏又不敢招惹自己,活脱脱成了夹心饼干,左右为难,这才找自己‘商量’。
沉吟一下,郝风楼倒是不急于给他一个答案,对这种人,得慢慢吊着,所以道:“好罢,我再想想。”
紧接着便很不客气的送客。
黄班头心里这个急啊,又看郝风楼这个态度,真是又急又怕,他哪里知道,这本就是郝风楼的心理战,要的就是迫他无路可走,到时候再收获他的感激。
郝风楼清早去巡视了一下各家商户,到处坐了坐,大致摸清了底细,心里有了数,可是现在却有些乏了,索性偷懒,跟周芳打个招呼,只说自己出去转转,回鸡鸣寺休息不提。
此时正是未时,以往香客都是清早的时候多,过了正午,就门可罗雀了,可是今日却是热闹,却不见香客,而是一队队的亲军,有的标枪似得站在道旁,有的按刀巡视。
郝风楼上前,被一个亲军拦住,这亲兵看他一身亲军百户的官服,倒也还算客气,只是道:“这里不许过去。”
郝风楼晓得鸡鸣寺来了贵客,忙道:“我住在这里。”
这亲军一听郝风楼说话,语气立即变得简慢起来,郝风楼的口音不是北平口音,他原以为郝风楼是燕山左卫右卫或者前卫的人、可是一听口音,至多也就是燕山中卫,因为燕山中卫乃是后来编练,招募的多是一些半路出家的‘靖难’将士,和朱棣起家的藩王三大亲卫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北平‘遗老’,于是这亲兵很不客气,恶狠狠的道:“你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过,外头等着罢。”
正说着,倒是有个太监出来,看了郝风楼一眼,道:“可是郝百户?”
郝风楼看这细皮嫩肉的太监,年纪不过三旬,看上去有些木讷,道:“是。”
这太监上前,对那亲军道:“这是姚先生的高徒,确实住在这里。”
说罢领着郝风楼进了寺院,却是对郝风楼道:“今日陛下携太子与汉王前来拜访姚先生,咱们就在外头候着罢。”
皇帝来了……
郝风楼倒是能理解,这太监领郝风楼到一处禅房里闲坐,郝风楼道:“不知公公高姓。”
这太监很是和蔼,道:“你叫我三宝就成啦。”
三宝……三宝太监……
郝风楼有些震惊,原来这就是传说中下西洋的三宝太监,不过……郝风楼心里想,下西洋有什么了不起,哥坐飞机去过哥本哈根,东南亚算什么。
郝风楼脸色平静,心里有些好奇:“不知陛下来见我师傅做什么?”
三宝笑道:“陛下心中烦闷,是以寻姚先生解闷而已。”
三宝觉得自己话多了一些,又谨慎的道:“有些事,你不要打听,你是锦衣卫,尽职就好。”
……………………
隔壁的禅房里,朱棣皱着眉,整个人显得有义愤填膺,满口骂娘:“他娘的,早知这是烂摊子,朕……哎……”
拳头重重砸在身前的案上,满腹牢骚的朱棣继续道:“太祖在的时候,府库还算充盈,可是建文这小子当政,便大力免了税赋,国库连年不支,朕才知道,朕接手的,原来是块烫手山芋。到现在,库中的粮草勉强还能支撑,可是银钱却是所剩无几了。”
姚广孝好整以暇的跪坐在对面的蒲团上,耐心的听着朱棣的牢骚,坐在一侧的则是两个皇子,太子肥胖,身体虚弱,行动很不便利,或许是跪坐的有些久的缘故,所以脸色有些蜡黄。
倒是次子汉王却是精神奕奕,整个人显得龙精虎猛,五官依稀有朱棣的影子,他整个人显得有些跃跃欲试,时不时偷偷去看太子。
姚广孝道:“陛下,这也是情理之中,朝廷连年打仗,靖难之役打了这么多年,又恰好建文收买人心,库中空虚,不是在情理之中吗?”
朱棣叹口气,对太子道:“炽儿,你拿那份邸报念一念。”
太子点点头,气喘吁吁的从袖中抽出一份邸报来,念道:“江西抚院来札:近日朝廷大额发钞,银票所值连跌数成,去岁百两钱钞值银四十,今年剧降,不过十之一二而已,奈何朝廷屡屡以钱钞折抵俸禄,官员不满,有抚州官员曰:‘祖制不如新制矣’,臣不敢懈怠,连忙彻查,谁知说言者非止一人……”
太子顿了顿,又念:“山西太原府巡按御使周斌奏曰:查太原府静乐县巡检扮匪盗劫掠官府,已索拿归案,其人不服,曰,朝廷薪俸日减,不做贼,奈何……”
朱棣听着咬牙切齿,冷冷打断道:“好啦,不要念了。姚先生,你怎么看?”
姚广孝笑道:“其实呢,陛下所虑的不是这两件小事,江西的事无非是有官员发牢骚,而太原呢,不过是巡检为盗,虽然都是说朝廷俸禄不足的意思,可毕竟大明朝的官并非人人都满腹牢骚,人人都是盗贼。”
说到这里,姚广孝顿了一下,道:“问题的关键是,为何邸报竟敢发这样的奏请,这邸报素来只报祥瑞,不报其他。所谓报喜不报忧,便是如此。而负责邸报刊发的官员,和通政司、六部关系匪浅,若无京中大九卿和小九卿们的首肯,这样的奏陈,是绝不敢抄录上去的。既然如此,那么贫僧以为,邸报中的这些消息,本就是朝中的百官们联起手来故意为之,由此可见,许多人确实对朝廷的俸禄不满了。”
这一番话说到了朱棣的心坎里,没错,他不担心江西和太原的一两个孤立事件,可是邸报发出这样的东西出来,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他登基不久,大家就来拆台,表面上对他阳奉阴违,背地里却借着邸报,借着太原知府和江西抚院之口,说出自己的不满,可见俸禄问题,已经是关系到君臣离心离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