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别惹乞丐
碎银子在地上,张辅直勾勾地看着这黄白之物,他在思考,捡还是不捡,方才他看到了郝风楼,吓了一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郝风楼和凌雪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他才松口气,现在他又不得不面对碎银的诱惑。
可是这姓郝的居然丢下了一块碎银,这让张百户顿感无比屈辱,心里一个声音在告诉他,绝不能捡这嗟来之食。
只是他太饿了,浑身长满了虱子,难民这么多,同行的竞争越来越激烈,讨馒头越来越困难,昨日又下了一场雨,连自己的仆役都已经淋病了,山穷水尽之下,这块碎银确实能够暂时让自己渡过难关。
他吞了口口水,最后手还是不争气的伸了过去。
而接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一只手比他更快,直接捡了碎银便探入了怀里。
“你抢银子!”张辅大怒,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乞丐。
乞丐冷笑:“看什么看,瞎了眼,谁说这是你的银子,这明明是地上的银子,与你何干?”
一股怒火猛地窜上张辅脑门,憋屈了这么多天,他无处发泄,现在碰到这样的无赖,他腾地的一下子豁然而起,握紧拳头格格作响。
身后的仆役拖着病体,也要站起来。
乞丐大叫:“你欺人,欺负人啦。”
于是乎,数十个乞丐一起站起来,人群愤怒地道:“打!”
张辅显然没有想到,乞丐也是有组织的,乞丐虽然不会武功,可是发起狠来,绝对不可低估。
一窝乞丐蜂拥而上,踢阴、揪耳、挖眼、锁喉、抱腿,张辅陷入了乞丐的汪洋大海之中,他的仆役大叫:“公子……公子……”
天子脚下,当然不允许随意殴斗,顺天府的差役来得很快,用不了多久,便有一队差役过来,好不容易分开众人,其中一个差役狠狠用铁尺敲打气喘如牛的张辅一下,恶狠狠地道:“还有没有王法,别以为是流民就可以在这京师里滋事,近来大老爷有吩咐,叛军作乱,城中肯定会有党羽,但凡有人借故滋事,都要严惩不贷,来,带走!”
“我……我……我不是乱党……我是良民……”张辅脱力,无语问天。
一个个好消息传来,李景隆喜出望外,成了!虽然不知郝风楼的买卖到底有多大,不过据闻许多人哭着喊着要塞银子去,李景隆大大的松了口气,不容易啊,被人坑了一辈子,总算碰到了个靠谱的人了。
对这个郝风楼,李景隆已经不再是兴趣这么简单,而是真真切切的有了几分佩服。
那些从前用怪异眼神看他的人,如今许多人不吭声了,李景隆很享受这种感觉,腰杆子一下子拉直了许多,连走路都呼呼带着风声。
傍晚时分,门子来报:“公爷,有个自称姓郝的公子求见。”
“姓郝?不见!”李景隆很霸气,堂堂公爷,可不是什么人说见就能见得,想要巴结上门的人数不胜数,李景隆可没有这么多兴致。
“此人还说,他是贼眉鼠眼。”
“是他?”李景隆精神一震,靠谱哥来了,李景隆本想亲自寻上门去,无奈拉不下脸面,千呼万唤好不容易把人等来,他兴致匆匆地道:“人在哪里,请进来,上茶,上好茶。”
郝风楼踏进正厅的时候,李景隆已是长身而起,笑呵呵地道:“原来你姓郝,哈哈……郝朋友,请坐,本公爷早盼你来了。”
好朋友?郝风楼苦笑,旋即道:“今日学生来,是兑现和公爷的赌约的,此前说的是一万两银子的买卖一个月内完成,现在不过二十来天,这万两纹银却是到手了,公爷若是不信,可以查验。”
李景隆忙道:“不必,不必,你的话我信得过,你在外头这么大的动静,我怎会不知。这场赌局就算你赢了,哈哈,输给你,我心服口服,现在你我不谈这个,伤了兴致,来,先吃茶。”
郝风楼不客气,吃了口茶,旋即道:“有些事必须还得谈,公爷,其实我不是来吃茶的。”
李景隆见他话里有话,道:“有话但讲无妨。”
郝风楼微微一笑:“公爷也知道,我这买卖嘛,纯属是空手套白狼,我毕竟是外乡人,在这南京无权无势,这么大的生意,将来迟早要惹人垂涎,是不是?”
李景隆点头,道:“你想得很深远。”
郝风楼继续道:“所以我有打算让公爷也掺一份股进来,这买卖我和公爷一起做,分给公爷两成收益,公爷,这牙防组只要做得好,将来只会有更多商家加入,以后不只是青楼,便是其他吃喝的场所也会对牙防组趋之若鹜,一年三十万两纹银不在话下,若是做得好,还可以继续扩大经营,赚的就更多了。”
李景隆一下子眼睛放光了。
厚道啊,这等于是白白送了银子到李景隆手上,数十万两银子一年的买卖,自己平白一年至少能入账纹银数万,这对李景隆来说也是一笔绝大的收入,李景隆脸色变幻不定,首先他是个人渣,人渣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占人便宜,而其次,身为一个人渣,开销一向很大,虽然他有田庄,有俸禄,甚至还吃兵血、克扣军饷,但是这些银子也只够勉强维持他一掷千金的生活而已,说白了,他缺银子,现在郝风楼在他想打瞌睡时送来了枕头,李景隆一拍大腿:“好兄弟,这个好说,往后你那买卖咱们一起做,放心,在这南京城,没人敢打咱们的主意!”
他眉飞色舞地道:“只是买卖怎么做,我却是不知,总而言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有什么难处尽管来寻我,从此之后,你我便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郝风楼心里在笑,自己的钱很好拿吗?当然不好拿,这世上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郝风楼故作沉吟,道:“公爷,现在正有一件难事。”
李景隆板着脸纠正:“要叫李大哥,叫公爷太生疏了。贤弟有什么难处,直说便是。”
郝风楼道:“牙防组是靠关系挣银子的,有了关系才有银子,可毕竟一些事儿犯忌讳,比如四处张贴文告,还有发送传单,现在刚刚开始,或许御史言官还有应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员不会注意,只是迟早,他们……”
李景隆颌首点头,道:“你的意思是,想尽办法和他们打交道,让他们高抬贵手?”
郝风楼很光棍的点头。
李景隆道:“这个好说,这几日我请他们来吃酒,你也来作陪,御史不必理会,这些人就是苍蝇,关键是五城兵马司还有应天府,这个放心,老哥在那儿也认识一些人,有几分薄面。”
李景隆满口应承下来,并没有出乎郝风楼的预料之外,郝风楼连忙称谢。
李景隆摆手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谢个什么,今天夜里,咱们去,不醉不归。”
第三十二章:好厉害的手段
一连几日,郝风楼都在醉生梦死中渡过,李景隆为了展现自己的人脉,表明自己绝不是白占郝风楼的便宜,倒也实诚得很,当天夜里便叫人四处下了拜帖,请了许多官吏来吃酒。
这些官吏大多对李景隆鄙视到了骨子里,可是曹国公有请,却又不得不来,宾主落座,李景隆第一件事便是拍拍郝风楼的肩膀:“这是我的兄弟,久仰诸位大名,今日特带来他见识见识。”
大家侧目去看郝风楼,心里都是苦笑,勉强点点头,算是认识了郝风楼。
几日来,郝风楼也不知见了多少人,送了多少名刺出去,不过他料定,自己的名刺递到了人家手里,用不了多久就要被人丢进垃圾堆。
连日吃酒已是昏昏沉沉,好不容易抽了个空,带着凌雪又去一趟应天府,之所以去应天府,是要寻一个李景隆介绍过的熟人,想买下城东的一块土地,这样的土地在城中不少,从前多是朝中勋贵的官邸,此后太祖皇帝弄了几场大狱,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抄家灭族,这家产自然都收归了朝廷,而一般的新贵都不喜欢这种地产,毕竟带着晦气,因此极少人问津,有的甚至荒芜了二十多年,杂草丛生。
郝风楼去了顺天府,毕竟有李景隆的撑腰,所以事情倒是办得妥当,用了半上午的功夫便将地买了下来,总共花费了三千多两银子,看上去价格高昂,可是地处繁华,又在城内,原有的建筑业都有,其实还是挣了大便宜。
从顺天府里出来,郝风楼一身轻松,买卖做成了,李景隆也已拉拢住了,忍不住哼一句小曲,只是出了应天府,看到应天府门前一溜儿蓬头垢面的人带着枷号跪坐在前头,足足三四十人,一个个奄奄一息,似乎已经日晒雨淋了不少时候,更有人几乎已经僵死过去,一个个嘴唇开裂,沉重的枷板使他们动弹不得,只能保持一个姿势跪坐,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带着绝望。
“真可怜。”凌雪触动了心事,突然又发现了什么,道:“那个好像是张百户。”
郝风楼看过去,便看到其中一个囚犯看到他们,朝他们张口,还真和张辅有些像。
“是有点像。”郝风楼点头。
凌雪道:“他莫不是已被发现了,所以……怎么办才好。”
郝风楼摇摇头,想了想:“先装作不认识,过去再说。”
凌雪心里想,假若张辅当真被朝廷察觉,这个时候自己上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她忍住自己**,和郝风楼匆匆过去。
郝风楼叹道:“朝廷应该没有察觉。你想想看,若是朝廷发现他是燕王殿下的细作,会交给顺天府来处置吗?如真是如此,早就关在不知哪个水牢里日夜拷打,让他招认同党了。”
凌雪不忍道:“既然如此,为何他……”
郝风楼痛苦的转着手中的扇柄,道:“不要急,我想想!”沉吟良久,将手中的扇子拍打在手心,道:“厉害,张百户果然不愧是张将军之后,实在让人佩服。”
凌雪一头雾水:“佩服什么?”
郝风楼道:“你想想看,张百户是什么人,他如此勇武,又聪慧无比,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混到这个地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故意如此,置之死地而后生,好厉害的手段,哎,从前我还误会了他,以为他不学无术,现在想来,他竟有如此心机,连我都要甘拜下风。”
凌雪更加糊涂:“他自投罗网?为什么要故意。”
郝风楼用扇柄有规律的敲打着手心,眼眸微眯:“当然是破釜沉舟,想来他已联络了谷王,谷王尚在犹豫,既然犹豫,就要断这谷王的后路,毕竟燕王那边等不得了,所以他索性自己寻个由头,让应天府拿住,落到这个境地,你想想看,张辅是燕王殿下的探子,谷王会不关注吗?既然关注,得知他被应天府拿了,谷王会怎么做?”
凌雪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在逼迫谷王殿下尽快拿主意。”
“对。”郝风楼苦叹道:“我还以为这南京城里,只有我对燕王殿下忠心耿耿,为了燕王风里来雨里去,为了靖难,连贞操都可弃之如敝屣,每日纵情声娱之地,流连酒水之中,想不到这位张百户有如此肝胆,燕王靖难能如此势如破竹,正是因为有一个个像我和张百户这样的忠臣义士。”
“可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凌雪哭笑不得。
郝风楼正色道:“他走他的阳光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大家都在尽力为燕王殿下效力,不必管他,我们努力做好自己的事,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见李景隆,今夜已经约好,要在时花馆里谈正经事,我看火候差不多了,也该图穷匕见了。”
凌雪嗔怒道:“你总是有许多借口,时花馆那种地方……”
郝风楼义正言辞打断他:“我和张百户手段不同,可都是为靖难流汗又流血,你想想看,李景隆这个变态总是喜欢找十个八个姑娘来作陪,我招架她们也是很辛苦的,甚至还有可能染上花柳,比张百户更加凶险。”……
而在另一头,在应天府院墙下,张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郝风楼和凌雪的身影越走越远,虎目之中越来越灰暗下去,满是绝望。
“这个姓郝的,为何每日出入应天府,莫不是这个家伙已经……这个没骨气的狗东西,败类!”张辅不齿的吐出一口涂抹,吐沫中满带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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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风楼和李景隆几日功夫就已打的火热,再进一步就该同床共枕了,当夜在时花馆吃过了酒,叫了茶上来,二人闲坐吃茶,郝风楼借着酒劲,道:“李大哥,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李景隆哈哈笑道:“贤弟瞒着的事,定然有趣,来说说看。”
郝风楼苦笑道:“其实我是燕山卫小旗。”
李景隆又是爽朗大笑:“想不到你还是亲军……”突然一下,他的老脸僵硬住了:“什么,燕山卫……”
燕山卫显然并没有给李景隆什么好印象,甚至这是一个足够可怕的记忆,李景隆清楚的记得,当年五十万大军围攻北平,无数守城的将士在一个瘸子的带领下拼死厮杀,漫天的箭雨、滚烫的油水,滚木、砖石,遮云蔽日般的飞下来,紧着某处的旷野上,北风呼啸,地平线上出现一个两个然后是乌压压的黑影,无数的骑兵在沉默中提起了刀,一声号角,便是漫天喊杀。
李景隆的战斗史就是一本写满了血泪的逃亡史,而那支追击了他数百里的军马正是燕山卫。
更重要的是,燕山卫是燕王的卫队,李景隆霍然而起,一脚将身前的案牍踢翻,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郝风楼:“你说什么,你是什么?”
郝风楼耸耸肩:“我是燕王座下亲卫小旗官,奉命在城中刺探。”
李景隆脸色铁青,恨不得将郝风楼撕成碎片:“你为何不早说。”
说早了,你就不和我做朋友了。
傻子才早说。
郝风楼早有说辞,有板有眼的道:“我的身份隐秘,自然不能轻易张扬,那时候我和李大哥不熟。”
李景隆坐下去,又站起来,然后又坐下去。
想不到啊想不到,眼前这个郝风楼,居然是燕山卫,是燕王的人。
郝风楼道:“李大哥……”
李景隆暴怒地道:“你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
第三十三章:南京 南京
郝风楼深吸一口气,这是劝降不成的前奏啊,姓李的,什么时候突然如此有节操了。一切似乎都和郝风楼预想的不太一样。
谁知李景隆快步上前,握着郝风楼的手道:“我已打算效忠燕王殿下,燕王殿下和我早有交情,虽然在北平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可是燕王殿下如此大度,想来不会计较,只是我要投靠燕王殿下,该当如何?”
“这……”郝风楼震惊了,节操啊大哥,你就不能像个小媳妇一般扭捏一下,还以为这家伙说我意已决,接下来一句是要誓死效忠天子,谁晓得这厮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这个……李大哥,说实在话。你不要心急嘛,有话好好说。”自己的手被李景隆紧紧的拉住,彼此之间的距离太近,可惜对方不是花姑娘,而是个年近四旬的汉子,郝风楼感觉有点怪异。
李景隆急切的道:“什么叫不要心急,你是探子啊,这几日我带你四处和官吏打交道,现在你成了叛党,我脱得了干系吗?”李景隆变得幽怨起来,道:“都是你害的,不是逼不得已,谁想做贰臣,你李大哥好歹也是忠良之后。”
郝风楼老脸一红,这家伙倒是说对了一件事,此前自己就挖好了坑,等着这李景隆跳下去,他借口要结交一些官吏的名义,让李景隆穿针引线,李景隆巴不得敲锣打鼓,告诉所有人郝风楼乃是和他穿一条裤子的兄弟,现在郝风楼既是叛党,李景隆若是将郝风楼绑去见官,他洗得清吗?况且朝中早有人抨击李景隆和燕王本是发小,又在北平之战中放水,现在再出一个叛党的兄弟,你若说他没有和燕王勾三搭四,只怕连李景隆自己都不信。
“既然如此,眼下就有一桩富贵,只是不知李大哥是否敢取!”事到如今,也就没有什么扭捏了,双方再没有了什么隐瞒,知根知底。
李景隆道:“有没有危险?”
郝风楼道:“倒是没有什么危险,李大哥在各处城门有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到时候我们暗中联络燕王殿下,约定时间,李大哥只要命人打开城门,到时候燕军蜂拥而入,大事可定,只要燕王进京,你我兄弟二人跟着燕王照样吃香喝辣,可好?”
李景隆迟疑一下:“这个好说,我有信得过的人,况且我主持金川门的防务,随时都可以开门从龙。”
这一对不太靠谱的人打起精神,商议了小半时辰,郝风楼才告辞而出。
回到客栈,凌雪等候多时,生怕郝风楼有什么意外,见他安然无恙的回来,连忙道:“如何?”
郝风楼握起拳头:“大事可定,立即出城一趟,明夜子时,金川门!”
凌雪大喜过望,道:“你留在城中,我去。”
二人早有默契,郝风楼也没有多说什么,倒头便睡。
明天夜里……决定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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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外连绵的北军大营,一个个斥候自大营进出,无数养精蓄锐的北军官兵枕戈以待。
中军大营。
姚广孝赤足冲了进去,他满脸红光,激动不已。
在帐中小憩的燕王被惊醒,豁然而起,要去拔床头的宝剑。等定睛一看,见来的是姚广孝,这才将剑送回鞘中,呼口气道:“先生莫吓孤王。”
数年来的戎马生涯,让燕王早已成为惊弓之鸟,燕王去倒了一杯水,道:“姚先生怎么了?”
姚广孝看着朱棣,眼中居然闪出泪花,哽咽道:“成了,成了,凌雪送来的消息,大事定矣,明夜子时,金川门!”
“什么?”朱棣愣住了,他如傻子一样伫立在原地,嘴唇哆嗦,然后道:“你再说一遍。”
姚广孝无力站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颤抖的道:“明夜子时,金川门!”
朱棣滔滔大哭:“成了?成了?”
数年的辛苦,数年的血汗,数年来的戎马,上千日夜都处在最紧张的状态,想不到今日……终于成了。
朱棣哭的死去活来,帐外的亲兵一个个拔刀冲进来,目瞪口呆的看着朱棣。
“出去!”朱棣一下子收住了泪,虽然目中依旧雾水腾腾,可是依旧神圣不可侵犯。
“是。”亲兵们小心翼翼退出。
朱棣狠狠一巴掌拍在案上,深吸一口气:“金川门,是李景隆?这是郝风楼的功劳,孤王没有看错他。眼下多说这些徒然无益,先生命人擂鼓,召集众将,做好入城准备吧。”
姚广孝摇头:“事关重大,不可轻易泄露,殿下应该举止如常,待明日傍晚之时,再做安排。”
朱棣眯着眼,目光深沉起来,颌首点头:“不错,事关重大,那么就请众将来,孤王要像平日一样,安排一下防务。”
姚广孝深深的看了朱棣一眼,擦拭掉眼角的泪花,一副极力克制自己情绪的样子:“贫僧这就去安排。”
姚广孝走了。
帐中只有朱棣孤身一人,朱棣愣愣的坐在帐中,目光呆滞,嘴皮子颤抖,反反复复的低声自言自语:“大事定了,大事定了……”
他迈出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步,他曾做了一个九死一生的决定,他装疯卖傻,他竖起了靖难大旗,在尸山血海之中努力的挣扎,他本没有一丝希望,必败无疑,可是现在,曙光终于闪露出来,这一道曙光,让这个从不曾流泪的铁汉不禁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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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金川门。
城门突然洞开,吊桥放下,紧接着无数喊杀传出,如潮水一般的北军将士冲入城中。
郝风楼激动的和李景隆下了城楼,他们的右臂都绑了一根红巾,看着杀入城中哗啦啦的北军官兵,郝风楼上前,道:“我乃燕山左卫小旗官,奉命刺探城中虚实,派一队人跟我来!”
队中有人出来,竟是燕王朱棣。
朱棣道:“可是郝风楼吗?”
郝风楼没有想到朱棣竟然身先士卒,连忙行礼:“卑下郝风楼,见过殿下。”
燕王大笑:“来,给他备马,郝风楼,你随孤王入宫。”
有个亲兵翻身下马,将马交给郝风楼,郝风楼翻身上去,有人道:“宫中情况不明,殿下,若是皇帝逃了,一但出了京师,怕要前功尽弃。”
郝风楼却是道:“皇帝乃是燕王亲侄,和燕王休戚与共,见燕王入京,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逃窜?不过将军说的也有道理,就怕有奸贼挟持天子出京,机不可失,必须要尽快入宫。”
朱棣愣了一下,然后深深看了郝风楼一眼,满是欣赏的道:“不错,走。”
郝风楼的一番话,纯属是政治正确,燕王打的乃是靖难的旗号,绝不是造反,无论大家怀有什么险恶的目的,这块遮羞布却要年年讲月月讲,断不能改口,就算天下人都晓得你是造反,可是造反的这些人绝不能松口,许多靖难的官兵并没有这样的敏感性,甚至连他们自己都认为这就是造反,而郝风楼的一席话,却是提醒燕王和诸多头昏脑热的人,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得意忘形。
第三十四章:大功告成
应天府,一队北军官兵冲杀而至,府中官吏早已吓得四散奔逃,而此时,有人已经砸开了牢门,一个蓬头垢面,满身油污之人自牢中冲出来。
他呼吸粗重,听到外头无数的喊杀声,不禁泪流满面:“殿下终于进城了。”
受了这么多的罪,终于有了拨云见日的一天,张辅冲出大牢,看到一队乌压压的人马碾压而来,张辅忍不住意气风发,大吼道:“我乃燕山左卫百户官,奉燕王之命刺探城中,大家随我来,去宰了这群无法无天的应天府官差。”
大手一挥,然后冲在最前的一个北军兵丁一下将他撞倒在地。
这也不怪人家,实在是张辅过于虚弱,他这十几天只吃过几个窝头,还饱受应天府差役的凌辱,身体虚弱到了极点。至于张辅,虽然声音洪亮,可是他一副乞丐和囚徒的样子,又是在夜里,谁认得他,多半大家只以为他是哪里窜出来的疯子。
“谁,谁撞我?本百户剐了他!”
张辅要爬起来,接着后头呼啦啦的北军官兵已是冲过去,无数的靴子踩在他的身上,张辅泪流满面,此时不敢再爬起了,而是连忙护住头部,全身蜷缩起来,保护自己性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
紫禁城中起了火光。
宫中大乱,大明门洞开,朱棣勒马入宫,无数太监跪于道旁,紧接着许多北军亲军蜂拥而入,郝风楼跟随朱棣入宫,朱棣目不斜视的看着**方向的大火一动不动,郝风楼能感觉到他的虎躯在微微颤抖,紧接着,朱棣抽出了宝剑,大喝一声:“孤率军入京,是尊祖训,诛“奸臣”,诸将士随孤入京,应谨从军令,不得滥杀无辜,更不得放纵劫掠。孤王这柄宝剑,既诛奸臣,亦杀乱兵,传令下去,封锁宫中各监,**贵妇不得侵扰,敢有违者,杀无赦!”
无数飞起四散而去,四面八方响起呼声:“燕王有命,不得侵扰……”
这时,有数个太监飞快跑来,跪到朱棣脚下,哭泣道:“殿下,陛下烧了**几处宫殿,不知所踪,传国玉玺,亦不见踪影……”
朱棣身躯微微一颤,旋即脸色恢复如常,道:“入宫!”
“且慢!”郝风楼道:“殿下不可入宫。”
朱棣迟疑了一下,身边几个将领不由呵斥道:“胡说什么?”
郝风楼深深看了朱棣一眼,道:“殿下此时应当去孝陵。”
朱棣顿时明白了什么,郝风楼口里说的虽是皇陵,可是真实目的确实合法性,朱棣以靖难名义起兵,而这靖难的名义其实太祖皇帝,说是有人破坏了祖宗制度,起兵的目的乃是为了太祖皇帝,正本清源,现在进了京城,第一时间进宫里去,难免落人把柄,只有先去孝陵,祭拜了太祖皇帝,哭告自己为何带兵入京,申明君侧奸臣们的罪状,如此一来,靖难这个理由才说得通。
从前打天下的时候,为了胜利,可以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可是现在即将要坐天下,这名分就成了至关紧要的事,朱棣暗暗凛然,不由想,若非这郝风楼提醒,孤王险些铸下大错,他大吼一声:“朱能何在?”
一员骁将排众而出:“末将在。”
朱棣眯着眼:“你率右卫兵马谨守宫中门户,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朱能道:“遵命。”
朱棣又道:“陈亨何在?”
又一员骁将出来,束手听命。
朱棣眯着眼:“率兵搜拿奸臣党羽,不可漏网一人。”
吩咐之后,朱棣调转马头,道:“其余人随孤王去孝陵!”
……………………………………
长达四年之久的靖难之役,此时落下了帷幕,城中开始充斥了北军,三大营的军马纷纷归降,不少朝廷大臣,此时也被叫到了午门门外,不安的等待消息。
而此时的朱棣,自然是奔赴孝陵,向太祖皇帝哭告,郝风楼没有凑这个热闹,被安排在了五城兵马使司,这儿的官差早已摇身一变,成了靖难的人马,郝风楼和一干追随燕王入京的幕僚、文吏一道都被安排在这里。
天光微亮,可是这里的人大多并没有睡去,所有人都激动不已,入了城,按理来说,马上就该论功行赏了。
在这衙门外头,到处都是兵丁和差役,南京城里已四处张榜,捉拿奸臣,郝风楼估计,其中混杂了不少燕山卫的亲军,在暗中搜查天子朱允炆的踪迹。
郝风楼有些困了,可是又睡不着,昨夜的表现无懈可击,只是不知到时论功行赏之时,自己能从中谋取什么好处。
清早的时候,有人送来粥水来,郝风楼吃了几口,旋即又有差役过来道:“姚先生请公子去一趟。”
姚先生?姚广孝……“
郝风楼沉吟了一下,姚广孝这个家伙,算起来还是自己的‘恩师’,不过这师徒的名分只是挂在口上,到底算不算数,却是说不清。这个时候他叫自己去说话做什么?郝风楼久闻这个和尚是个神经病,研究了造反几十年,逢人就想忽悠着人家去造反,这样的家伙,放在后世绝对是危险分子。
不过这和尚乃是靖难第一功臣,而且深得燕王信任,在燕军中的地位超然,却是不容怠慢,想了想之后,郝风楼没有犹豫,连忙随着那差人动了身。
到了一处厢房,便看到姚广孝盘膝坐在那儿,他只是眯着眼看了郝风楼一眼,随即很不客气的道:“为师又困又乏,来,给为师捶捶背。”
你倒是好意思。
郝风楼没有见过如此不要脸的和尚。
他上前,绕到姚广孝身后,犹豫一下,开始轻捶起来。
姚广孝道:“力道再大一点,怎么,年轻人就这力道?”
郝风楼加劲。
姚广孝叹口气,道:“为师老了,孑身一人,哎……晚景凄凉啊,将来也不知有没有人养老送终。”
郝风楼吐血,你还能再不要脸吗?
姚广孝打起精神,神采飞扬的道:“不过现在不同了,现在有了门生,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话儿很有道理,算起来,为师也算是你爹了,哎……做爹不容易啊,一把屎一把尿的……”
郝风楼力道更加大了,砸的姚广孝的背部震天作响,他咬碎了牙齿,起了杀心。
姚广孝却是浑然不觉,恬然道:“知子莫若父,你现在的心情,爹……不,为师是能理解的,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很欣慰?”
“……”郝风楼这一次换了手法,握紧拳头,却是突出一根指节,继续恨恨敲击。
姚广孝淡淡一笑,道:“罢了,我们谈正事吧,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郝风楼不甘愿的收了手,道:“暂时没有其他打算。”
姚广孝却是严肃的摇头:“不成,你必须得有打算,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少年人就该有志气。”
郝风楼只得道:“我有个未婚妻子,两家本是世交,可惜被人拒了婚事……”
姚广孝吹胡子瞪眼道:“这叫什么打算?女人如衣衫,大丈夫建功立业,怎可有儿女情长,我和你说,如今燕王虽然入京,可是有件事还没办。”
郝风楼看着姚广孝,倒是认真起来:“劝进?”
姚广孝笑了,淡淡道:“总得有人打头嘛,皇帝都没了,这大明的江山怎么办?所谓位卑不敢忘忧国……”
郝风楼想不到,如此无耻的事,居然还有这么大义凛然的解释,他沉默一下,道:“师父的意思是?”
姚广孝托着下巴:“为师什么都没说,你自己琢磨吧,这是给你机会,陛下会记住你的,你看,马上就要论功行赏了,靖难的功臣这么多,从这儿排到正阳门,未必都有你的位置。”
郝风楼浑身充满斗志:“学生明白了。”
姚广孝道:“这个时候,殿下想来也该回来了,大家都在午门等候,你也得赶紧着去,记着,不要顾忌脸皮,要出彩,让人记住你,就得出奇,出奇才能制胜。”
郝风楼苦笑道:“可是学生脸皮很薄怎么办?”
“滚!”
第三十五章:从龙
郝风楼没有滚,他是光明正大走出这个屋子的,其实姚广孝说的没有错,有功劳赚凭什么不赚?这种出风头的事若是不做,事后回忆起来,肯定要后悔莫及,看来有个师傅提点也没什么错,蛮好,虽然老家伙脸皮实在厚了一些。
郝风楼马不停蹄赶到午门,午门这里已经乌压压的围满了人,有不少文武官员,大家都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外围是一批燕山右卫的亲军,剑拔弩张,郝风楼过去,有人盘查,郝风楼拿出自己左卫的令牌,这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其中一人冷笑:“左卫的?”冷哼一声,倒也没有刁难,只是这笑声有点冷。
郝风楼突然有种感觉,似乎左右两卫之间不太对付。
不过仔细一想,也能明白,燕王的主要亲军力量来自于燕山左卫、右卫和前卫,这些都是燕王的底子,是靖难的主要功臣部队,三卫之间肯定会有竞争,尤其是现如今大局已定的情况,各大山头都嗷嗷待哺,等着分蛋糕吃,有点矛盾也是理所当然。
郝风楼也懒得理会,他虽是左卫的人,可是终究是半路出家,对左卫没有什么感情,亲卫中的明争暗斗,和自己无关,赶紧抱着朱棣的大腿才要紧。
倒是那亲卫过去和一个武官耳语几句,武官多看了郝风楼几眼,也是冷冷一笑,没有作声。
至于百官,自是一副死了爹娘的样子,不过各自心怀鬼胎,天知道都在想什么,郝风楼居然还看到了李景隆,李景隆没有和郝风楼打招呼,不过这家伙倒是颇为得意,一副从龙功臣的样子。
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先有一队骑兵飞马而来,这些人骑马冲来的时候,有人大喝一声:“让开,燕王殿下来了。”甚至有一个骑兵直接从一个亲卫的身边擦过去,吓得那亲卫连忙躲开,口里骂骂咧咧。
马上的起兵却是嘲笑,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
郝风楼可以肯定,若不是燕王殿下要来,怕是双方可能要动刀子了。
这些骑兵郝风楼倒是知道,都是保护燕王前去孝陵的燕山左卫亲军,看这样子,双方的矛盾很深。
果然过不了多久,朱棣便带着大队的人马到了,他到了午门门外翻身下马,目光顾盼,批甲按刀,气势汹汹的步行到午门门外,身后一队队的亲军哗啦啦的尾随保护,警惕四周,郝风楼甚至听到有人私底下道:“半途上遇到刺客……”
朱棣没有去看朝廷百官,而是要直接穿越门洞先行入宫,而在这时,百官中有人排众而出,道:“殿下,臣有一言,非讲不可。”
朱棣这才驻足,看着这官员,道:“你是何人?”
此人道:“微臣王偁,忝为翰林编修。”
朱棣虎目露出几分厉色,这个时候不应他不成,应了又怕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正在犹豫之际,王偁泣道:“嗟哉!天子误信奸贼,以致今日。燕王殿下乃近亲宗室,靖难起兵,讨伐奸佞,今日奸佞虽除,奈何天子却是为奸人所害,微臣斗胆,窃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当为江山社稷计……”
“无耻,不要脸,马屁精,没有节操!”只听了一半,郝风楼心里不由痛骂,这家伙原来是来抢生意的,脸皮真是够厚!
朱棣听完了王偁的劝进之词,脸上没有反应,显然这个时候,他得端着,人家说你来做皇帝吧,你就点头说好,这显然是有碍观瞻。到了这个地步,他自然知道皇帝之位已经到手,既然以后是做皇帝的人,此时更该庄肃一些,不能像从前的饿狗一样,见了肉包子就往上扑。
王偁打了头,一场轰轰烈烈的劝进运动至此拉开了帷幕,又有数十个官员结结实实的拜倒在地,道:“请殿下为江山社稷计,及早登基,上承天意,下顺民心。”
朱棣的目光冷冽,依旧是无动于衷,他当然一点都不急,目光落在那些已经拜倒在地的大臣身上,又看看那些依旧站着不动的官员。
拜倒的人与其说是没骨气,还不如说是已经屈服。而那些依旧站着的大臣显然心里还不服气,甚至还有一部分,更是脸色难看,一看就是死硬分子。
朱棣不露声色,既不点头,也不反对,只是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
可是其他的人,心里却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百官之中,有人开始动摇,有人开始犹豫,这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人生的一个考验,若是劝进,未免对不起自己良心,可是不劝进,等于是前途丧尽,甚至可能会遭致杀身之祸。
于是有人默默拜倒,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却还是表明了态度,越来越多的大臣拜倒,以至于站着的大臣越来越少,格外的显眼。
可是对那些燕山卫的武官们来说,却是另一个心态,他们可是燕王殿下的亲信,这些丘八们显然没有想的太深,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次白捡的便宜,可是当有大臣跳出来,他们才明白,这是一个极大的机会。
可惜,头筹却被王偁这些无耻的家伙拿了去,想要表现,就必须比他们更加无耻。
这显然是一场斗智斗勇,无限制的突破底线的舞台,几个燕山卫武官,其中包括了朱能一个个拜倒在地,而后道:“殿下若不登基,则要生灵涂炭了!”
效果还不够显著……
不过不要紧,有更不要脸的,燕山中卫千户邱福开始滔滔大哭。
燕山中卫乃是燕王靖难之后编练的一支军马,虽然不如左右前三卫,不过邱福功劳甚大,是靖难的主要勋臣之一,他哭的撕心裂肺、捶胸顿足,差点要抽搐着晕死过去,口里大叫:“殿下若不登基,如何向将士们交代,将士们追随殿下,赴刀山、入火海,而今功成,天子不知所踪,燕王应及早登位,以杜宇内妄议……”
朱棣不禁动容,邱福哭了,其他人见状,纷纷挤出泪来,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到了邱福身上,而王偁一下子,就变得不如何出彩了。
无数人心里痛骂:“无耻!”
郝风楼很是悲剧,他很想卑鄙无耻,结果发现在这群老油条面前,自己的脸皮还是有点嫩,先是王偁,接着是邱福,这两个家伙占尽了风头,自己现在劝进,多半也没什么人关注,就如奔腾的滔滔江水里,谁会在意你这一小朵浪花?
除非……除非自己能够比他们更加出彩,可是……如何能更加出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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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富贵险中求
郝风楼一动不动的观察着朱棣,心脏如小鹿一般扑通扑通的跳,再不表现可就迟了,怎么办?
正在这时候,有人冷笑一声。
这个时候突然发出冷笑,实在是很不和谐,而恰好这里多的是丘八,专治各种不和谐,由此可见,此人实在是大胆,显然是打算要撞到枪口上。
朱棣脸色平静,却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似乎他一直都在等,等着有人跳出来。
发出声音的大臣一身大红官袍,冷冷一笑:“可笑,可叹!”
朱棣看过去,淡淡的道:“你是何人?”
这人昂然道:“微臣蹇义。”
蹇义……
所有人皱起了眉头。
蹇义乃是太祖皇帝指认的辅政大臣之一,高居吏部右侍郎之位,这个人,是极有影响的人物,他的资历倒不是来自于吏部侍郎,而在于他“因奏事称旨,语言诚实,太祖又喜其诚笃,为之更名义。”
也就是说,他原本不叫蹇义,却是因为太祖皇帝觉得他是个实诚人,所以才为他改的名,而且对他称赞有加,经常对人说,蹇义乃是大明朝的忠臣,将来辅佐太孙者,非此莫属。
朱棣的脸色之所以难看,就是这个原因。他打的是靖难的旗号,是要清君侧,诛杀皇帝身边的奸臣,为此,他专门拟定了一个奸臣的名单,让人进行搜捕治罪,可是唯独蹇义,却没有列入名单,理由也很简单,你靖难是为了清除奸臣,是奉太祖遗命,恢复祖制,可是蹇义乃是太祖亲自‘敕封’的忠臣,这个时候,你若是把他定性为奸贼,这不是打自己祖宗的脸,那还靖个屁的难。
可是问题又出来了,若是你不治他的罪,放任他胡说八道,若是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甚至是危言耸听的言辞,又该怎么办?
你放任他,其他人必定会受到鼓舞,到时,百官群起攻之又怎么办?
朱棣的脸色变幻不定,可是这时候,还是勉强笑了笑,道:“原来是蹇侍郎,久闻蹇侍郎大名。”
蹇义却是大义凛然的道:“本官不敢!”他不称微臣,而自称本官,态度自明。
朱棣呆了一下,却又是发作不得。
而一些不敢吱声的官员,此时也似乎看到了希望,受到了鼓舞,有些蠢蠢欲动了。
蹇义继续道:“殿下既是靖难,那么为何带兵入宫?既是清君侧,诛杀的当是奸臣,可是为何围住天子居所?”
朱棣老脸一红:“天子为奸臣所戮。”
他不敢自称天子还没死,只能如此搪塞。
蹇义大义凛然道:“那就该立天子之子,殿下大可以做霍光。”
朱棣顿感为难,道:“国赖长君。”
蹇义大笑:“天子亦有弟。”
朱棣有些恼羞成怒,可是又发作不得,他显然已在为难,恨不得直接将蹇义砍为几段,大老远从北平来这南京,朱棣当然不是来旅游观光的,这种问题,他已经没有耐心回答了。
燕山众卫见状,一个个杀气腾腾起来,只是没有燕王口令,谁也不敢造次。
正在这时候,郝风楼突然动了。
郝风楼意识到了机会,这个时候在不动手,就迟了。
他毫不犹豫,手伸向身边一个侍卫腰间的刀柄。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蹇义身上时,郝风楼拔刀,然后一把揪住了蹇义的后颈,将他向后一拉,蹇义失去平衡,向郝风楼身上歪去,然后整个人倒在郝风楼怀里,郝风楼把刀一横,直接架住了蹇义的脖子。
“……”
沉默……
然后所有人无语。
看向‘绑架’了蹇义的郝风楼,无数人冒出古怪的念头,这个家伙……疯了吗?
人家好好的和燕王殿下辩论,你凑个什么热闹?你若是伤了他一根毫毛,此人乃是太祖皇帝赞不绝口的大忠臣,燕王殿下现在急需太祖皇帝这块遮羞布,不宰了你才怪。况且你绑架他有个什么用?
有人大吼:“你是何人,想做什么?”
郝风楼气定神闲,道:“谁都不许上前,全部退后,否则我只好先杀了蹇大人,再以死明志!”
燕王脸色阴晴不定,把手一挥,正要拔刀的护卫们只好继续忍住,小退几步,只是一双双杀气腾腾的眸子,却依旧死死的盯着郝风楼,几个亲卫也已挡在了燕王身前。
朱棣淡淡道:“郝风楼,你想做什么?”
郝风楼……所有人再次注目郝风楼,因为无论是燕山卫还是百官,似乎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此人是谁,燕王殿下为何认得他?
郝风楼昂然道:“燕王殿下,多有得罪,学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有一言,不知殿下肯不肯听?”
朱棣要上前一步,郝风楼立即紧张起来,手中的长刃握得更紧,叫道:“殿下,这么多将士浴血奋战,更不知多少人为了殿下已成为皑皑白骨,他们为的是什么?为的乃是天下太平,为的是恶政得以纠正。据臣所知,只是在这南京,有义士为了劝降谷王,宁愿任应天府严刑拷打,打的皮开肉绽,也咬紧牙关,又蓬头垢面,带着数十斤的重枷跪于衙前,为的只是借此逼迫谷王殿下,让谷王殿下下定决心。殿下之所以能抵达京师,也正是因为有千千万万个这样舍身取义的义士,才得以成功。现如今天子已死,天下人心浮动,燕王殿下若是不出来主持大局,那么学生斗胆要问,天下百姓何辜,浴血将士们又何其不幸?”
“……”
郝风楼继续道:“请殿下立即登基,以安众心,否则,学生斗胆,只好杀了蹇大人!”
“……”
震撼……
简单思维的人或许在想,这个人傻了吗?燕王殿下巴不得你干掉蹇义,一死百了,求之不得。
可是那些心思较深的人却是一个个脸色紧张起来。
王偁无语,朱能更加无语。
大家又哭又闹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出风头,给燕王一个深刻的印象,弄个劝进之功吗,这倒是好,到了如今,却是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一时光芒四射,把所有人辛苦的努力尽都糟蹋了。
这一手,高明。
连燕王的眼中,此刻也放出了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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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一箭双雕
郝风楼挟持蹇义逼迫燕王登基,一方面,给了朱棣一个最佳的借口,无论大家怎么哭,怎么闹,在别人看来,朱棣登基,无非是一场无耻的戏码,这种劝进的把戏早就被前人玩烂了,无论你以什么借口登基,终究是在法理上少了那么点名分。可是现在不同,现在却是黄袍加身,是万不得已,是有人把刀架在了忠臣的脖子上,燕王殿下不忍忠臣为人所害,只好‘勉强’同意。
而另一方面,蹇义这个家伙嘴巴很臭,偏偏燕王又不能奈何他,若是放任他继续骂下去,燕王的面子上显然过不去,可郝风楼打破了这个僵局,他玩出了这么个花样,蹇义骂燕王,却又人挟持蹇义令燕王就范,燕王顾忌蹇义的性命,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顾念他的安危,你蹇义还好意思骂吗?
一箭双雕,郝风楼的一个举动,却是解决了两个朱棣的难题。
朱棣知道该怎么做了,而后眼中泛泪,道:“休要伤了蹇侍郎,蹇侍郎乃国之栋梁,孤王靖难入京,正需蹇侍郎主持大局,郝风楼,你伤他一根毫毛,孤王定不和你干休!”
郝风楼大义凛然道:“那么就请殿下早正君位!”
朱棣捶胸顿足道:“孤王誓师靖难,为的乃是太祖遗训,绝不敢怀有私念,若是鸠占鹊巢,天下人怎么看?便是孤王自己,也于心难安,你先放了蹇侍郎,孤王保证,定与大臣商议,推举宗室近亲……”
郝风楼没有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正色道:“非燕王不能安天下,燕王再犹豫,学生只好粉身碎骨了!”
“不要脸!”无数人心里痛骂,可是心里,却不得佩服这个小小的亲军小旗。
朱棣自然不肯,想要冲上前:“你放了蹇侍郎,尽快劫持孤王便是。”
郝风楼刀握得更紧,明晃晃的刀锋,几乎要刺入蹇义颈下的皮肤。
几个亲卫连忙将要冲上前的朱棣抱住,这时候大家再不明白怎么回事,那就真的是猪了,纷纷上去拽住燕王,劝道:“殿下,有话好说。”
朱棣咬牙切齿的道:“孤王本要清君侧,奈何天子蒙难,国无长君,今蹇侍郎又被挟持,诸位这是要逼死孤王吗?孤王乃太祖至亲,亦是天子至亲,岂有叔夺侄位的道理,蹇侍郎乃是高士,竟也受孤王牵连,事到如今,孤王唯有以死明志了。”
话说的差不多了,朱棣也不多言,抽出腰间的佩刀,横刀要往自己脖子上砍:“郝风楼,你放了蹇侍郎,否则”
几个手快的护卫连忙阻止,将朱棣手中的刀抢下,朱能抱住朱棣的腿道:“殿下切不可如此,殿下如此,臣等也不敢活了。”
于是许多护卫纷纷抽刀,横在自己脖上:“殿下若是以死明志,我等亦愿随殿下同往九泉之下。”
王偁火上浇油,一个个要寻城墙去撞,高呼道:“殿下若如此不惜此身,臣等亦不敢苟活。”
更多人拜下磕头:“还请殿下早正君位。”
朱棣被几个侍卫抱得动弹不得,只好抛下手中的刀,满是苍凉的道:“罢罢罢,尔等是非要陷孤王于不信不义了,郝风楼,你先放了蹇义罢。”
郝风楼道:“殿下莫非愿意登基?”
朱棣对天长啸,无语哽咽,眼睛闭上,一行清泪自眼角流淌出来,随即默默点头。
郝风楼实在无语,燕王这是入戏太深,原以为他是武打巨星,谁知连苦情戏也难不倒他。
郝风楼收了刀,对蹇义道:“蹇大人,多有得罪。”随即拜倒在地,道:“微臣郝风楼,拜见吾皇,吾皇万岁!”
众人顺坡下驴,一起拜倒:“吾皇万岁!”
便是蹇义,此时也是憋红着脸,其实他之所以跳出来闹,倒不是真的想死,只不过是一时义愤而已,如今木已成舟,又有了台阶可下,此时也只能拜倒。
其余人等见蹇义屈服,亦是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
午门之外,人头攒动,唯有朱棣鹤立鸡群,他居高临下的看了众人一眼,最后的目光落在了郝风楼身上,这眼神别有深意,旋即平淡的道:“诸卿平身。”
说罢,他翻身上马,这一次,他没有自午门入宫,而是带着黑压压的人群,转道大明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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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四年,朱棣登基,大索奸臣余党,杀方孝孺、齐泰人等,更改祖制,召各路藩王入京,登基为帝,改元永乐。
此时已到了七月,初秋时节,郝风楼这些时日都在鸡鸣寺里安住。
住在这里并非他的本意,实在是作为靖难功臣实在没有下榻客栈的必要,况且住客栈也不给差补,至于燕山左卫的营地,郝风楼虽然隶属那里,可毕竟是编外人员,倒是正好沾了姚广孝的光,索性和他搬到鸡鸣寺去住,日子过的倒也逍遥,每日清早起来,姚广孝便叫他去对弈,到了茶点、饭点自有沙弥奉上,凌雪也来了几次,叙说到张辅的悲惨境况,不甚唏嘘。
“还道是一切都是张百户的计谋,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谁料到他时运不济,竟是如此的惨,据说饿了十几天,见了什么东西都想吃,肋骨还被人踩断了几根,现在还躺着不能动弹,我去看他的时候,他目光呆滞,提及你的时候,他似乎很不高兴。”
郝风楼也只能哂然一笑,为张辅默哀。
李景隆一直没有来,江山换了颜色,眼下朝廷的文武百官,还有王公贵族们,现在都在暗中寻找关系,尽量和新贵们搭上线,李景隆显然没有功夫来搭理郝风楼。
郝风楼毕竟年轻,不如姚广孝这般恬然,心里七上八下,姚广孝看出他的心事,淡淡道:“怎么,等不及了?”
郝风楼正和姚广孝对弈,手执白子踟蹰不决,被姚广孝一问,道:“什么等不及?”
姚广孝叹道:“陛下都已经登基了一个月,想来现在这封赏就该出来了,昨日为师入宫,确实听到了一点风声。”
郝风楼打起精神,道:“什么风声。”
姚广孝索性将棋盘上的棋子推乱,道:“罢了,看你也没心思下棋,我们谈正经事。”
郝风楼眼睛一瞪,道:“师父你不要脸啊,这局明明是我要赢了,你现在说不做数?五两银子拿来,否则休怪我翻脸不认师。”
第三十八章:论功行赏
姚广孝回瞪他:“为师在和你商议正事,你怎的如此不晓轻重。”
郝风楼气得吐血,你赢了我九十多两银子了啊,现在我好不容易要赢一把,你跟我说不晓得轻重。他正待发作,姚广孝连忙摇头晃脑地道:“关于你的功劳,礼部那边已经拟出来了,哎……你时运不好,许多功绩都不为外人道哉,所以礼部那边只给你拟了个四等。”
四等……
郝风楼道:“总共几等?”
姚广孝淡淡道:“五等。”
郝风楼怒了:“不公啊,我出生入死,枪林箭雨,不知担着多少风险,若不是我犯险潜入南京,现在陛下能入京吗?”
姚广孝板起脸:“休要胡言乱语,陛下能有今日,乃是天命,也是天意,与你何干?你这些话若是传出去,不怕死吗?”
郝风楼自知失言,虽然皇帝或许明白自己的汗马功劳,自己也清楚自己的作用,偏偏这些东西是不能说的,所谓一切功劳都归领导,跟你这种小虾米有个屁的关系,居功自傲,这是大忌,于是讪讪然道:“四等是什么功劳?”
姚广孝道:“四等的功劳多是一些悍不畏死的兵卒,或是一些从龙的低级武官。”
郝风楼苦笑:“早知如此,我跟着陛下在镇江享福才好,何苦来南京拼命。师父,这南京的风险你却是不知,这里到处都是花柳,到处都是美人心计,说出来吓死你。”
姚广孝收拾着棋盒,淡淡地道:“有些功劳确实是说不明白,比如你游说李景隆,李景隆会怎么说?他只能说仰慕陛下已久,早有报效之心,为师问问你,按他的说法,他是被你说动的吗?”
郝风楼摇头。
姚广孝又道:“你又自称潜入南京,危险重重,有五城兵马司和应天府四处拿捕天子余党,可是应天府和五城兵马是怎么说?他们说没有的事,他们也早已仰慕陛下,只是职责所在,不敢擅离职守,至于拿捕靖难党羽,这更是子虚乌有,他们断不会肯承认的,你能明白吗?”
郝风楼苦笑:“如此说来,等于是我什么功劳都没有,我跑进南京来,既没有危险,也没有苦劳,就好像进来闲逛,造访了李景隆,李景隆就轻易降了?”
姚广孝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不过你也不用急,为师当然要为你打算,当日陛下入宫,为师为何要让你去劝进?此前因果为的就是今天啊,你的功劳再大,终究外人不知道,可是你这劝进让陛下记住了你,你以身试险,陛下心里明白,你说降李景隆,陛下也知道不容易,可是陛下不会专门为你记功,因为陛下日理万机,顾不上你。可是现在不同了,你这劝进的功劳却是实实在在的记在了陛下的心里,陛下看到了功劳簿子,多半就会惦记起你,到时候不会少了你的好处。礼部拟的章程毕竟还要让陛下过目,等着看吧,陛下会记起你的。”
郝风楼不由道:“若是陛下一时忘了呢?”
姚广孝淡淡道:“不要急,你是年轻后生,有的是机会嘛。”
郝风楼一把要抓住他的领子,恶狠狠地道:“贼秃驴,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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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暖阁里,对坐在金銮椅上的朱棣来说,一切都像做梦一般,以至于到现在,朱棣还没有回过劲来,一个月前,他还是叛党,可是现在,他已贵为九五至尊,如他爹朱元璋一样,成为了整个天下的主宰。
只是现实并不容许他慢慢适应,因为还有许多的事朱棣必须加紧去办,一方面是稳定人心,其二是封赏功臣,其三则是杀人。
任何一件事都不能松懈,稳定人心是暂时拉住那些中间派,封赏是让自己的亲信得以安心,杀人是为了铲除那些反对派,这是任何新皇帝的必修课,在朱棣眼里只有三种人,一种是自己人,一种人无关紧要,而最后一种,必须彻底的**消灭。封赏自己人,是要让大家知道,跟着自己干,一定有前途;消灭第三种人是为了告诉大家,谁敢跟我对着干,明天就要他完蛋。
于是,在一个个‘奸臣’全家被拉上法场,整个京师弥漫着血腥的同时,几经催促之下,礼部终于将拟定好了的章程递了上来。
礼部尚书任昂此时小心翼翼地坐在御下,暗暗揣摩着圣意,任昂乃是元末的进士,历经了元末,也曾在洪武年为官,能在洪武皇帝至始至终的大臣可谓寥寥无几,他的同僚们早就被杀了个干净,能活到今天,任昂当然不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因为有原则或者想耍小聪明的人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留下的就是一群更聪明且完全没有原则的家伙。
为了拟定这份章程,任昂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睡过好觉,他组织了整个礼部,会同几个部堂一道进行统筹,今日总算要给朱棣一个交代,只是朱棣满意不满意,他却把握不准,毕竟每个皇帝的性子不同,天知道当今天子是怎么想的。
朱棣此时饶有兴趣地看着章程,有时点头,有时摇头,第一等功劳的有三十三人,这些人统统都是公侯的人选,名列一甲第一的乃是张玉,追封荣国公,其子张辅敕信安伯;其次便是朱能,授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升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封成国公,至于这第三则是邱福,授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封淇国公。
此外还有陈亨、薛禄人等,也都在重赏之列。
对此,朱棣颇为满意,不断点头。
任昂不由放下了心,正在这时候,朱棣不由道:“姚先生为奉天靖难守正文臣、资善大夫、太子少傅,是不是不够妥当?”
任昂正要回答,朱棣却又摇摇头:“就加为太子少师吧。”他继续翻阅,将这一等的功劳章程翻阅完了,又突然皱眉:“有个叫郝风楼,功列几等?”朱棣想起了郝风楼,实在是这个家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尤其是在午门外头的那一幕,让朱棣至今还记忆犹新。
任昂压根就不晓得郝风楼是谁,一脸的迷糊,心里大叫不妙,忙道:“能否容微臣查一查。”
朱棣显得不耐烦:“速去。”
第三十九章:重赏
任昂感到事态严重了,他千算万算,偏偏没有算到郝风楼,这也不奇怪,统计功劳主要的来源是两方面,一方面是询问那些靖难的功臣,让一些靖难功臣参与进来修订赏格。另一方面则是直接将燕军的功劳簿做为参考,可是无论任何一方面,也没有一个叫郝风楼的人,郝风楼至多也就在燕山左卫的名册里头,如此的不起眼,也没见他杀敌立功,礼部能知道谁是郝风楼那才怪了。
任昂告辞出去,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时间,才飞快入宫觐见。
人他是查清楚了,可是查清楚之后,任昂更加疑惑不解,因为这个人实在不起眼,只是个半路出家的燕山卫小旗官,名列四等,四五等的功劳就和安慰奖差不多,反正只要是参加了靖难的,几乎是见者有份,纯属安慰性质。
任昂百思不得其解,一个按说只有四等功的人,几乎是可有可无,而且从燕军的功劳簿子里,也几乎查不到任何这个家伙的蛛丝马迹,至于其他的燕军武官,也不曾对此人有什么深刻印象,怎么这个家伙就得到陛下的关注了呢?
更让任昂一头雾水的是,他一进暖阁,朱棣看到了他,便用拳头敲了敲桌子,道:“怎么,查到了吗?”
朱棣的心情,显然很急迫,而这种急迫的心情,让任昂更加觉得匪夷所思,他连忙道:“查到了,名列四等,微臣仔细命胥吏查询,确实没有发觉他的功劳。”
朱棣冷笑:“他的功劳可不小。”
任昂道:“还请陛下示下。”
朱棣不禁语塞了,竟是不知如何回答。郝风楼确实是说动了水师都督,也确实潜入京师,劝降了李景隆,不过这个事,当然不能声张,这里头涉及到了所谓人心的问题,若是大肆嚷嚷出去,那么对朱棣来说,他所谓的天下归心就是个笑话,原来不是李景隆和陆峰深明大义,而是被郝风楼使出浑身解数才劝降成功,那么哪里能体现朱棣万众归心?这显然有违朱棣的小算盘,朱棣急需要立个牌坊,制造一个兵锋所指,人人争相依附的假象,而这个假象之中,当然不包括郝风楼。
而陆峰、李景隆二人,也是打蛇随棍上,早已言明,他们是为朱棣高举靖难义旗所感化,自然也不可能说是受了郝风楼的鼓动。
朱棣为难了,这种事,不方便说。
见朱棣沉默,任昂心里暗暗怪自己嘴贱,非要问个明白,于是小心翼翼的道:“陛下以为,郝风楼可名列几等功劳?”
他索性不问缘由了,直接请朱棣公布答案为好。
朱棣眯着眼,变得深沉起来,一字一句道:“就三等吧。”
三等……
任昂感觉自己算是白活了,一个三等功劳的人,天子还要亲自过问,这无法理喻啊。
朱棣又慢悠悠的道:“不过松江的郝复在洪武二十三年便指出了朝中必定会出现奸邪,又给朕上过一份密册,朕正因为这份密册,才起事靖难,大功告成。现在既然是论功,原兵部右侍郎郝复亦是居功至伟,朕打算将他也列入其中。只是可惜,他再也看不到奸贼伏诛的一日了……”说罢,朱棣唏嘘了一下,继而幽幽道:“将郝复的功劳列为一等吧,就在这陆峰之下,追赠奉天翊运守正文臣、中奉大夫、太子少傅,其子……其子是谁?”
任昂感觉自己有点悲剧,身为礼部尚书,如今好像成了专管户册的主簿一样,郝复他是知道,乃是洪武年间的侍郎,说起来任昂和这位郝大人还有点交情,只是到了洪武二十六年,有御史弹劾郝复乱搞男女关系,原本在大明朝,搞一下关系也就搞了,大家都爱搞,只不过那是洪武朝,这可就不简单了,郝复吓坏了,连忙请求致仕,生怕被捉去剥皮充草,而恰好洪武皇帝当时心情不错,也就恩准,于是郝复归乡,没过几年也就病逝,谁曾想到,这个家伙生前运气不太好,可是死后却是撞了大运。
可是郝复的儿子是谁,任昂就知之不详了,任昂小心回话:“微臣去查一查?”
朱棣摇手:“不必,你记着就是,其子敕为伯爵,就这样罢。”
任昂松了口气,道:“微臣遵旨。”
朱棣显得有几分疲倦,打了个哈欠,拿起章程,道:“改一改,改好了再送朕看一遍,没有问题,就草拟旨意。”
打发走了任昂,朱棣嘘了口气,他眯着眼,又敲了敲身前的御案。
殿侧,一个身材瘦长的人闪身出来,拜倒在朱棣的案下,纹丝不动。
朱棣道:“方才朕和你说到哪儿了?”
此人道:“建文的几个奸臣,务必斩尽杀绝,尤其是齐泰这些人的亲属,要除恶务尽。”
朱棣厉声道:“是啊,杀一千人和杀一万人没有什么分别,朕这么做,不是为了泄愤,是要立威,你要知道,朕坐在这里,真正心服口服的人不多,朕不求他们服气,可是却要让这些不服气的人害怕,他们只有怕了,才会乖乖俯首帖耳,才会肯为朕效命,朕的时间不多,需要尽快的在京师扎根,扎根就必须杀人,用那建文小儿故臣们的血,来稳固祖宗的江山。当然,这不是长久之计,可是眼下,也只能如此。”
“陛下圣明。”
“纪纲啊……”朱棣微微一笑,道:“不要让朕失望,还有,你要办事,得有名目,朕有打算,要重建北镇抚司,这个都指挥使,你来办吧,其他人不成,要不是心太软,要嘛就是不够细心,锦衣卫,朕就交给你了。”
“陛下知遇之恩,微臣粉身难报。”
朱棣又想起什么:“有一个人,可能要调入北镇抚司去,随便给个差遣,这人叫郝风楼,是北卫的,到时候你直接去北卫借调就是,不要说是朕的意思。”
纪纲狐疑的看了朱棣一眼,却很干脆的点了头。他道:“郝风楼微臣听说过,对了,北卫那边,百户张辅一直在打听他。”
“哦?”朱棣来了兴致:“这小子打听郝风楼做什么?”
纪纲道:“微臣去查。”
朱棣却是摆摆手:“罢了,这种事,还不劳朕放在心上,把你的心思放在有用的地方吧。”
“遵旨。”
第四十章:锦衣卫百户
到了七月十三,礼部终于颁布了升赏的诏书,一时间,南京沸腾,圣旨先是颁发了一等奉天靖难功勋,总计敕封了三十七人,郝风楼自知没有自己的份,倒也泰然处之。
可是等到二等功颁布的时候,竟还是榜上无名,郝风楼一下子怒了,没天理啊,鸡鸣寺里,姚广孝倒是安慰他,直到第三等的功劳颁布,才终于见到了郝风楼的名字,三等无爵,不过却是升任亲军百户,燕山卫百户如今倒是能让人眼红耳热,毕竟现在宫中的禁卫已经全部由燕山卫轮替,可见此时皇帝并不信任其他各卫亲军,可是在郝风楼看来,却还是差了那么点儿意思。
郝风楼是个很现实的人,腹诽了几句,姚广孝只是冷着脸对他道:“不可胡言乱语,身为人臣,切不可心怀不满,就算不满,也不能说出来。你知道为师为何看重你吗?就是因为你这股天不怕地不怕不服输的性子,可是这性子对你有好处,也有害处,当年燕王靖难之前,也对建文不满,可是再不满,他还是不敢表露分毫,燕王能忍辱,你为何不能?”
郝风楼瞪大眼睛:“师父,你这是让我学陛下造反啊。”
姚广孝摇头:“造反,你也配?你是龙子龙孙吗?为师只是告诉你这个道理。去吧,赶紧去燕山卫点个卯去。”
拜别了姚广孝,郝风楼心里嘀咕,整个师父其实还是颇为厚道,除了脸皮厚经常耍赖皮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坏毛病,不过这厮是个职业gm家,却是要小心了,千万不要被他忽悠。
心事重重的到了燕山北卫的驻所,燕山北卫如今驻西华门一带,郝风楼去点了卯,当值的一个千户看了郝风楼一眼,道:“你是郝风楼?”
郝风楼道:“卑下是郝风楼。”
这千户淡淡道:“虽然是半路出家,可终究还是咱们北卫的人,以后借调了去了他处,却要晓得,平时要多多照顾自家的兄弟,还有,若是中卫前卫、右卫的人欺你,你也不必怕,咱们也是有人做主的。”
后面的话郝风楼听出来了,最近可能各卫之间闹的有点不太愉快,不过前头的话他很糊涂,忍不住道:“大人,这借调是什么意思?”
千户端着茶盏,淡淡道:“你不知道?北镇抚司也就是锦衣卫那边早就下了条子,要借调你去,所以你待会应当去北镇抚司。你放心,这是正常的调用,燕山各卫现在也是一团糟,不知多少人得调到其他各卫去,有的去旗手卫,有的去锦衣卫,有的去五军都督府,这是没法子的事,空缺多嘛,各卫没几个陛下信得过的人,陛下怎么放心?但是你记着,只要是咱们北卫的人出去的,将来无论在哪里,终究还是北卫的人,好啦,言尽于此,锦衣卫是个好地方,不要给咱们北卫丢人。”
郝风楼苦笑,借调去锦衣卫,锦衣卫可是新衙门啊,洪武年间就裁撤了,现在因为需要重新起复,权利是不小,只是名声只怕不会好。
好在郝风楼不在乎名声,他从北卫出来,竟是撞到了凌雪,凌雪见了他,欲要躲闪,郝风楼却和她打招呼:“美女姐姐怎的也来这种地方?”
凌雪道:“我来寻人。”
上下打量郝风楼一眼,道:“不错,穿了官服之后显得正经多了。是了,我还未恭喜你。”
郝风楼苦笑:“恭喜我什么?”
凌雪道:“自是恭喜你如今成了百户。”她微微一笑,又道:“还有如今成了集贤伯世子。”
“集贤伯……”郝风楼道:“什么集贤伯?”
凌雪古怪的道:“你不知道?你的祖父郝复立下大功,列为一等靖难功臣,难道你没去看?”
郝风楼不由道:“我祖父在洪武年间就死了,是不是认错了人。”
凌雪道:“你自己去看就是,北卫这里也有榜文。”
郝风楼连忙去取了一份一等功的榜文来,仔细一看,还真有一个郝复,名列十七,说上不上,说下也不下,追赠奉天翊运守正文臣、中奉大夫、太子少傅,谥文成公,其子郝政敕一等集贤伯。
明朝的爵位分公侯伯三等,而爵位又分四等,比如公爵就分为四等,其中一等公是世袭罔替,老子是公爵,儿子也还是公爵。二等公则是递减世袭,老子是公爵,儿子是侯爵,至于三等、四等,就不太值钱了。
对最低等的伯爵来说,三等、四等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不能世袭,只能保你一辈子。而一等伯的含金量却是不低,就算和三等、四等的侯爵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对郝风楼来说,他最大的疑问是,好端端的,自己那传说中经常爱乱搞男女关系的祖父,怎么就成了功臣?想不通,而且功劳的说明中也是语焉不详,大致的意思是郝复为靖难指明了方向,莫非自己这祖父还是靖难导师不成?
此外,榜中还敕宅邸一座,一般新贵,都要搬迁入京,在京中置产,御赐宅邸,这也是常情。只是郝风楼却不由想:“这么说来,自己的父亲也要入京了,我的天,似乎有点乱。”
这些消息让郝风楼有点难以消化,凌雪道:“你似乎不太高兴?”
郝风楼摇头:“只是捉摸不透而已,罢,不想这些,我要去北镇抚司点卯。”
凌雪点头:“有空我去鸡鸣寺寻你。”
北镇抚司依旧还是洪武年间的地址,裁撤之后,一直荒废下来,如今重新修葺,却依旧掩不住破败,可是却已开始办公,到处都是进出的武官。
郝风楼到了门前,通报一声,看门的校尉一口南京口音,对郝风楼平淡的道:“请大人到经历司去,往里头进去,左拐第三进便是。”
郝风楼知道,现如今江山易主,从前在这南京城里,说南京官话的才是正主,若是能说得一口好官话,那更是让人肃然起敬,可现在不同了,现在谁若是说一口顺溜的北平口音,那才让人敬畏。至于自己,既非北平口音又不是南京口音的,这些校尉也只是勉强客气一下。
地域歧视害死人啊。
郝风楼心里想着,快步进去,依着那校尉的指引进了经历司,和一个埋首案牍的书吏自报家门。
“你叫郝风楼?”书吏抬头,谨慎的看了郝风楼一眼。
郝风楼道:“是。”
书吏道:“都指挥使大人过问过你,说要妥善安置,你且稍待。”虽然这书吏不知都指挥使大人为何会对一个点卯的百户如此‘关照’,不过这书吏却知道,锦衣卫重新筹建,不少人都是从燕山卫调拨而来,这里头的关系很是复杂,不是他一个小小书吏所能想象,他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翻阅之后,才道:“郝百户,暂时给你的差是内东城千户所辖下,驻所在大帝庙左近,至于具体所遣何职,却还要你亲去千户所一趟,不过若是你不急,可以明日再去,这倒无妨,反正现在只是初创,很多差事都没有调遣,无妨的。”
第四十一章:俺不要和你做冤家
郝风楼点点头,道:“既然来了,总要去一趟。”问明了东城千户所的位置,便出了经历司,谁知一出去,便看到一个依旧还穿着燕山卫军服的人在嚷嚷:“我要见都指挥使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是燕山中卫的,为何调我去西城,那儿尽都是右卫的人,不给个说法,我就去告御状,我在白沟立过功,不能这样对我。”
此人一闹,立即引起了许多人的围观。
郝风楼信步上前,心里明白这恐怕又牵涉到了燕山左卫、右卫、前卫和中卫的纷争了,心里直摇头,忍不住想:“各卫之间的矛盾似乎不小,瞧这架势,似乎是要拼命啊。”
好在他最喜欢围观,索性瞧瞧热闹。
正在这时,几个校尉按刀过来,其中一个道:“何人喧哗,都指挥使大人有命,这是北镇抚司的安排,但凡有闹事的,统统拿办,来,将他拿下,杖打二十。”
其他几个校尉也不犹豫,唰唰的抽刀出来,将闹事的人按倒在地,这人口里还叫:“你们敢拿我,我去朱都督为我做主。”
“这里只有都指挥使大人。”一个校尉冷冷一笑,其余几人直接将这人架出去,而后便传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围看的众人心中不由一凛,个个默默散去。
郝风楼却是深深的看了一眼最深处的都指挥使值房,听说新任的都指挥使叫纪纲,此人自己在后世也有耳闻,只知道是个不太讲道理的家伙。不过现在,郝风楼算是见识到了此人的手段了。想必这一切都是纪纲的安排,故意将一个右卫的人安排在西城,为的就是让这个家伙不满,任由他来闹事,然后直接命人收拾掉,这叫杀鸡吓猴,锦衣卫重建,充塞了各路的人马,大家各怀鬼胎,都指挥使的位置想要坐稳,就得让所有人明白,在这里,是纪指挥使做主。
“这个纪纲看来不是简单人物。”郝风楼心里想着,不过随即释然,都指挥使是什么人,似乎和自己没什么交集,自己只是个小小百户,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他七拐八弯转到东城千户所,这里靠着大帝庙,人流如织,很是热闹,至于千户所衙门,反而显得有些残破,郝风楼琢磨着这原来是不是土地城隍庙,被这些家伙改建而成的。
向门口的校尉打了声招呼,校尉道:“你便是郝百户?正好,千户大人有吩咐,说是郝百户若是来了,立即传见。”
郝风楼不由腹诽,我和这个千户很熟吗?
他没有多想,径直到了千户所大堂,里头已有校尉传报,所以千户大人早有准备,郝风楼进去,便看到一个年轻人穿着麒麟服坐在正堂之下,郝风楼上前行礼,道:“卑下郝风楼见过大人。”
“郝百户,好久不见。”千户平平淡淡的道。
郝风楼抬头,一时呆了,这千户居然还真是熟人,是张辅。
张辅怎么会来锦衣卫?郝风楼不明白,他原以为张辅会分去五军都督府,或者依旧在燕山卫中留任,像他这种人,有的是机会选择,锦衣卫虽好,固然威风,却绝不是张辅的首选之地。
张辅笑呵呵的看他,不是很善意,不过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恶劣,他微微一笑:“郝百户,你说我们这是不是缘分,从前一起进南京,如今我呢,在东城做千户,而你做百户,况且我们又都是燕山左卫出来的,不是正好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吗?”
郝风楼苦笑,道:“大人说错了,我们不是冤家,所以这不是冤家不聚头实在是强差人意,只是缘分倒是有的。”
张辅咬牙切齿,心里说,我们就是冤家,我跟你冤家一辈子,不过终究还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公然撕破脸皮。其实来锦衣卫,是他自作主张,原本朱棣的安排是让他继续留任最燕山左卫,可是张辅一听到郝风楼去了锦衣卫,便四处活动,把自己借调到了锦衣卫,如今高高在上的看郝风楼,张辅心理上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他微微一笑:“是,有理,本官和你有缘分。郝百户,这里是在公房,你我暂时就将私情暂时放下,我们还是谈公事吧。”
他手敲打了一下案牍,酝酿着要开口。
可是在郝风楼看来,张辅的这个动作很有玄机,因为同样的动作,朱棣的举止上也经常出现,毫无疑问,张辅处处都在模仿朱棣。
张辅淡淡道:“潜入南京之后,你做的不错,所以本官很是欣赏你,因此打算调任你至东华门那儿任百户,百户所已经让人收拾了一下,好好做吧,本官是很看重你的。”说到这里的时候,张辅想笑,却是强忍着,显然这一手安排,是张辅早有预谋的结果。
郝风楼倒是不明就里,道:“卑下遵命。”
今天注定了忙碌,毕竟新官上任,郝风楼马不停蹄,又从千户所赶到了东华门百户所。一看这百户所,郝风楼的心都凉了。
原来还意淫堂堂锦衣卫百户,身后上百个兄弟,人人跨刀,好不威风,欺男霸女虽然夸张,可是吃个西瓜不给银子,见了小妞吹吹哨子是断没有被人拍板砖的危险。谁晓得到了地头,郝风楼才发现理想和现实相差实在太远。
一个破院子,便是百户所得驻所,其实这也无妨,官不修衙嘛,可是这梁上的蜘蛛网是怎么回事?那已经朽烂地门槛又是怎么回事?若是物质上有所欠缺,郝风楼也能忍受,偏偏其他地方和郝风楼预想的也相去甚远。
百户所在职人员是三十九人,没有错,虽然名称是百户所,但是只有三十九人,其中包括了一个百户,两个总旗,四个小旗,还有一个书吏,其余人就都是寻常的校尉。这些校尉都是从各个衙门抽调,也有一些是走了关系进来。
两个总旗,其中一个叫曾建,这厮牛气哄哄,看谁都是尾巴翘的老高,见了人便是拍拍胸脯,老子在济南之战的时候如何如何,这显然是靖难功臣,虽然功劳不大,可是气势汹汹,完全一副征服者的姿态。
另一个总旗叫吴涛,这厮就和曾建截然不同了,凡事都是战战兢兢,平时都是闷不吭声,见了人都是低着头,一副受惊的小猫模样。
整个百户所,大致也就是这两种,一种是目中无人,一种是畏畏缩缩,其实百户所里的这些人只是整个南京的缩影,燕王靖难成功了,前朝旧人们胆战心惊,生怕不小心出什么岔子;而靖难的燕军官兵分配各个衙门,却是趾高气昂,谁都不放在眼里。
第四十二章:你很嚣张嘛
书吏叫周芳,是个落魄的童生,曾在五军都督府里做个小书吏,如今调遣到了这里来。
郝风楼到的时候,曾建和一些校尉还在嘻嘻哈哈,大声攀谈。吴涛一批人则是一个个沉默不言,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郝风楼不由皱眉,倒是那书吏周芳还算殷勤,前倨后恭,道:“百户大人可算来了,这百户所已经筹建了半月有余,只是一直都没有上官约束,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
郝风楼直截了当的道:“去把名册拿来。”
周芳倒是痛快,取出点卯的名册,给郝风楼过目,郝风楼看过之后,脸色平淡。
“东华门百户所大致的情形你跟我说一说吧。”郝风楼坐下,带着一种体察民情的优越感。
可是不问不知道,一问才知道吓了一跳。
这西华门百户所简直就是坑啊。
百户所内部的情况更不乐观,一方面是总旗曾建桀骜不驯,仗着自己是功臣,谁都没有放在眼里,这若只是内部矛盾,那么外部就更加险恶了。因为这里有两个最重要的问题,其一便是这儿乃是燕山中卫的驻所。
燕山中卫虽然是半路出家,比不了左右前三卫,可是实力照样不俗,绝不好轻易招惹,与此同时,这里还是方孝孺的住宅。
方孝孺虽然死了,可是他的家还在,朝廷虽然抄了家,可是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这里依旧还是圣地,根据周芳的介绍,这封禁的宅子附近,总有一些形迹可疑的读书人出现,然后无语哽咽,而且再过几日,便是方孝孺的头七,所以宅子附近,一直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氛。
郝风楼想哭。
他当然不蠢,能够明白周芳的意思,方孝孺的事,应天府管不着,五城兵马司也不敢管,宅子是锦衣卫封禁的,冤有头债有主,锦衣卫非管不可。
可问题就在于,天子刚刚登基,急需稳定,绝不希望在这天子脚下出任何的事故。可是方孝孺呢,却是名满天下的人物,读书人脑子一根筋,许多人怀念建文,更加对朱棣诛方孝孺九族大为不满,再加上这方孝孺本就是士林领袖,许多人虽然敢怒不敢言,可是到了头七那一日,肯定会有许多读书人聚在这里,一旦情绪激动,闹出了什么事故,应天府和五城兵马司会管吗?
依着这些人的尿性,肯定不会管,因为郝风楼也是这尿性,他若是应天府府尹多半会假装不知道。
既然如此,锦衣卫要不要管?东华门百户所要不要管?
可是管了就是弹压,就可能流血死人,朝廷需要稳定,皇帝现在也开始着手笼络读书人,风口浪尖上酿出这个事故,那些文臣们肯定要闹,自己多半是要倒霉,铁定要背这个黑锅。
可是不管呢?你的辖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无动于衷,朝廷养你有什么用。
想通了这一些,郝风楼痛骂:“张辅我日你祖宗。”
周芳一头雾水:“大人说什么?”
郝风楼淡淡道:“没什么,只是口痒而已。方孝孺的头七具体是哪一日?”
周芳道:“初九。”
郝风楼掐指一算,只有三天,他不由摇摇头:“把所里的弟兄们召集起来,我要说话。”
百户所的大堂很是寒酸,完全感受不到那种庄重肃穆的气氛,三十多人拥挤在这里,郝风楼坐在正堂上,环顾这些歪瓜裂枣的人渣一眼,而后道:“大道理我是不讲的,只讲一条,大家现在是一条船上,荣辱与共,有功,大家都有恩赏,有过,大家都要受罚。”
总旗曾建撇撇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倒是另一个总旗吴涛毕恭毕敬,但是天知道这厮到底听进去了什么。
郝风楼道:“曾总旗有话说?”
曾建道:“没什么说的,你是百户,我是总旗,大人面前我敢说什么,大人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
这种人表面上服气,最是麻烦。
郝风楼也不理他,淡淡道:“很好,从现在开始,由周书吏布置差事罢。”
结果最后还是出事了,签房那边,突然传出一阵喧哗,郝风楼赶过去看,便见曾建一把揪着周芳的领子,怒骂道:“狗才,爷爷在右卫的时候,也没人敢欺我,只有爷爷杀人,却没人伤的了爷爷分毫,你是什么东西,爷爷凭什么听你差遣,让爷爷和下头的兄弟去坐班,你是哪根葱?”
周芳吓得面如土色,边上有几个和曾建的校尉则在起哄,至于吴涛则是躲在一边不吭声。
郝风楼怒了,心里又骂:“张辅你断子绝孙。”
远在千户所的张辅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躺着也能中枪。
见到郝风楼进来,曾建依旧不依不饶,郝风楼铁青着脸,大喝:“住手!”
曾建才不情不愿的放开,不忿的看郝风楼一眼,口里还在骂骂咧咧:“爷爷尸山血海里爬出来……”
郝风楼看向周芳:“怎么回事?”
周芳惊魂未定,连忙解释,原来百户所的差事大致是两种,一种是坐班,按照规矩,应当到辖内的衙门里去蹲守,而另一种则是巡街,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坐班没有前途,毕竟你只是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衙门,而京师里的衙门品级都不低,人家会搭理你吗?最多也就是敬而远之罢了。而巡街就不同了,不但可以四处转悠,说不定还能捞点油水。周芳当然清楚这里头的名堂,为了谁都不得罪,所以让曾建和吴涛二人的部众各自都调一些人去坐班,结果曾建不满了,显然他想吃独食,有好处的差遣全部搂到自己名下,最后闹将起来。
郝风楼冷冷一笑:“曾总旗,是这样吗?”
曾建道:“是又如何?”
郝风楼道:“曾总旗啊,你好像很嚣张的样子。”
曾建冷哼:“我在右卫时怎么个样子,到这里也是怎么个样子,改不了了。”
碰到这种愣头青,郝风楼有抓狂的冲动,可是这时,所里的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这个百户,如果自己示弱,以后就别想立足了。
郝风楼道:“你既然胆子这样大,天不怕地不怕的,本百户也素来敬仰。不过我却不信你胆子真有这样大,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罢。”
曾建道:“大人要赌什么?”
第四十三章:是可忍 孰不可忍
郝风楼道:“打赌无非是文武两种,都是卫中兄弟,武斗就算了,那就来文斗,不如这样,我说一句话,你也跟着说一句,你若是不敢说,便算你输,可好?”
这算什么赌?曾建冷笑:“好,大人尽管说。”
郝风楼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地道:“东城千户张辅是个王八蛋!”
“……”
曾建呆住了,周芳和吴涛瞬间石化,其余校尉脸色也不太好看。
张辅是谁,大家都知道,乃是千户大人,其实千户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人家还是靖难第一功臣张玉之子,其他人或许畏于张辅的身份,可是曾建这种燕山卫的人却绝不敢辱骂张辅,因为张辅在他心目中是一座丰碑,一座图腾。
郝风楼淡淡道:“怎么,曾总旗不是说天不怕地不怕吗?快随本官一起喊吧。”
曾建支支吾吾,老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郝风楼脸色一冷:“怎么,你怕了?”
“我……”曾建突然觉得自己还不算是混账,跟这位百户大人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
郝风楼直接一脚将周芳的书案踢翻,上头的墨水溅得到处都是,尤其是着地时那一声咚的巨响,吓了曾建一跳。
郝风楼冷若寒霜地道:“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总旗也敢如此目中无人,在本百户面前还敢如此嚣张。本百户的祖父在给天子指导靖难的时候,你还没有生出来呢,狗东西,再敢胡闹,就给本百户滚出去,这个总旗你不做,自然有人来争抢,记着,这百户所姓的是郝,可不是你姓曾的,就你这点胆量,也敢来闹事?”
曾建憋了一肚子气,偏偏现在却是理屈词穷,奈何不得。
郝风楼又冷笑:“莫说是你,便是荣国公,当年也和我祖父一起逛过窑子piao过chang,算起来张辅那厮见了我还得叫一声世叔,所以本百户敢骂,你敢骂吗?凭你也配跟我比胆量,从现在开始,你就去燕山中卫那儿给本官坐班,什么时候知错了,再做打算!”
这句话半真半假,郝风楼的祖父逛窑子是千真万确的,郝风楼早有耳闻,这个老流氓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至于说有没有和张玉一起去过,那只有天知道,无从考证。不过郝风楼说得振振有词,谁也分不清真假,曾建也不曾料到自己的百户居然是如此金光闪闪的牛叉人物,想顶回去又不知何从说起,只能认栽。
郝风楼说罢,看向周芳,道:“这件事,你来安排,谁要是再敢借故滋事,明日本官来当值的时候,自然要收拾了他,时候不早,本官还有事。”
说罢,风淡云清地抿抿嘴,闲庭散步地走了。
签押房里一片沉默,曾建刚才不敢在郝风楼面前反驳,现在也不敢吱声,因为这时候再嚷嚷,反而会被人取笑,你这么厉害,为何在百户面前不敢顶嘴,百户大人一走,你再如何蹦达,人家也只会看轻你。
至于其他人,倒是收敛了几分痞气,周芳抖擞精神,继续布置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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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城千户所里,张辅翘着腿署理着公务,他的心情不错,甚至忍不住想哼歌一首,表达自己的愉快。
这时,杨司吏进来,左右张望一眼,压低声音道:“千户大人……”
“唔……”虽然年轻,可是张辅颇有气度,眼皮子只是抬了抬,装模作样地捧着案牍上的卷宗来看:“何事。”
杨司吏憋着脸,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大人不是让弟兄们观察东华门那边吗?有消息了。”
张辅端不住了,精神一振:“曾建这厮在燕山卫就以胡搅蛮缠著称,这郝风楼一定是焦头烂额了吧。”
杨司吏苦笑:“焦头烂额倒是没有,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张辅淡淡道。
杨司吏支支吾吾起来。
张辅皱眉:“有事说事。”
杨司吏道:“曾建被郝百户训斥了一顿。”
张辅一头雾水:“训斥了一顿,以他曾建的为人,岂不是闹翻天?”
杨司吏不敢怠慢,将事情前有后果说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的去看张辅。
张辅愣住了,自己的爹跟姓郝的祖父去piaochang?自己还得叫他世叔,这厮还当着这么多人面骂自己王八蛋!
他狠狠一巴掌拍在案上:“岂有此理。”
杨司吏添油加火道:“大人,百户辱骂千户,理当惩戒,这件事定要上报北镇府司,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大人……”
啪……杨司吏话说一半,背张辅狠狠拍案打断,张辅很想摔杨司吏一个耳刮子。
“蠢货!上报镇府司?还嫌不够丢人吗?”
张辅虽然很年轻,却想得很深远,这事儿不能去闹,闹起来就会惹人议论,无论piaochang的事是真是假,吃亏的都是张辅。
张辅咬咬牙道:“不急,急什么,看他能蹦达多久,再过几日就是方孝孺的头七,你不是说肯定有生员闹事吗?好嘛,到时候看他怎么收场。”
虽然放了一句狠话,可是张辅心里依然还有一股淡淡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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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风楼回到鸡鸣寺,姚广孝端坐在后院的槐树下观棋。
郝风楼上前,姚广孝一动不动,却是察觉到郝风楼来了,眼睛依旧是落在棋局上,淡淡道:“回来了?”
郝风楼堆笑:“师傅,别观棋了,学生正有事要向您老人家请教。”
郝风楼今日格外热情,姚广孝惊愕抬眸,然后微微一笑,捋须道:“遇到难处了吧,坐下说话。”
郝风楼也不隐瞒,将头七的事说了,对郝风楼来说,这事很麻烦,也太过敏感,让他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姚广孝认真的听,眼眸微微阖起来,随即叹口气:“确实很麻烦,陛下要诛方孝孺之前,为师便曾劝过陛下,城下之日,方孝孺必不降,幸勿杀之。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可是陛下执意如此,却是无可奈何。此人清名甚好,而天下的读书人大多同情建文,虽然敢怒不敢言,可是胸中早已积了许多怨气,你说得对,头七那一日,定有许多人去方宅祭祀,一旦有人情绪过激,就可能酝酿大事。”
郝风楼挠了挠头:“说这些都是无用,师父还是想个办法,看看能如何化解。”
姚广孝沉默不语。
郝风楼有点急了,道:“还请师父指教。”
姚广孝叹口气,抓起桌上的一副茶盏,然后一甩手,啪的一声,茶盏摔落在地,四分五裂,碎片和里头的茶渍溅得到处都是。
郝风楼瞪大眼睛:“师父这是何意?”
姚广孝道:“你看,这茶盏碎了,该怎么办?应当找人来修补。可惜,为师是负责摔茶盏的,却不负责修补。为师这是要告诉你,若说闹事,为师很在行,若是今日你要挑动读书人在方府那儿大闹,为师略施小计,就可以惊天动地。只是可惜,为师只负责教人为祸,却不负责修补。就如要打天下,为师乃是奇才,可是要治天下,就没有为师什么事了。而如今你是锦衣卫百户,所做的事就和修补瓷器一样,这个……为师帮不上忙。”
“……”郝风楼脸都红了:“学生问的不是这个,学生问你,师父砸了我的茶盏这是何意,这是上好的白瓷,我托了许多关系才买来的。”
姚广孝老脸一红:“为师顺手而已,这不是给你讲道理,好教你融会贯通。”
郝风楼气得要跳起来:“可是你为何不砸自己的,你自己的茶盏离得更近一些。”
姚广孝吹胡子瞪眼:“不就是一个茶盏,为师教了你这么多道理,难道就不抵一副茶盏?”
郝风楼痛心的道:“这不是茶盏的问题,明明你自己的茶盏离得近,我的茶盏在棋枰另一边,你说顺手,却是把我的茶盏砸了,这还有没有王法?”
姚广孝眯眼:“孺子不可教也,如此斤斤计较,怎么做得了大事。”
郝风楼伸出手:“忍你很久了,赔钱!”
第四十四章:出大事了
七月十六,大吉,宜出行,婚娶。
阳光明媚,秋风飒飒。
这样的好天气理应踏踏青,唱唱歌才好。
只是今天,在东华门附近,这里的气氛很沉重。
郝风楼一大清早就到了百户所,召集了所有人,让大家时刻关注街面上的动向,有些话他虽然没有直说,不过意思很明显,今天可能要出事。
今日乃是一代名儒方孝孺的头七,他师从宋濂,担任过皇太子和皇太孙的老师,他推行过新政改革,革除掉了洪武时期对读书人的一些歧视政策。
不管这个家伙是好是坏,但是有一点却必须承认,这个时候的方孝孺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士,尤其是他不屈从朱棣,以此惹来了弥天大祸,做出了许多读书人只敢想却不敢做的事,就足以让人动容。
锦衣卫和读书人一向不对付,这两个圈子也算是冤家,从锦衣卫筹建到覆灭,双方压根就没有和睦过。
况且自洪武皇帝裁撤锦衣卫之后,朱棣重建,用意很明显,锦衣卫就是用来对付读书人的,现在街面上出现了异样,东华门百户所想打酱油都不成。
郝风楼清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希望不要出事,最好这些读书人心平气和地抒发了对方孝孺的怀念之情之后,立马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可是虽然带着侥幸心理,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准备,在百户所里把所有坐班、巡街的都召回来,随时应变。
此时,在方府外,越来越多的读书人开始聚集,有人索性就在府外席地而坐,有的则是朝中门深深作揖,行弟子礼。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三百个……
这已贴上了封条的方府就好像一块磁铁,吸引着无数人到来。
甚至里头还出现了疑似官员的人员。
靖难之后,有人得意就自然有人失意,建文帝打压藩王和勋贵,可是对读书人却是极好;而现在永乐上台,打着恢复祖制的旗号,在许多人眼里,这分明就是开历史倒车。
有人前来的目的是为了祭奠方孝孺,有人是来抒发自己的不满,读书人虽然没有弘治之后那般嚣张跋扈,可是骨子里却总是希望自己有些风骨,于是乎,人开始越攒越多,方府四周开始弥漫着不安的气氛。
紧接着,有人开始痛哭起来,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因为大肆大哭极容易引起共鸣,人一旦情绪激动,就会带动其他人,而一窝人情绪激动,就是酿成大事的征兆。
不远处,总旗吴涛小心翼翼的盯着,脸色一下子不太好了,身后的一个校尉扯扯他的袖子:“大人,怕要出事了。”
吴涛点点头:“这么多人,不出事才怪,回去禀告吧。”
百户所里气氛紧张,郝风楼也感觉不妙,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看看吴涛,又看看曾建,这两个他都不太信得过的家伙,此时脸色也很难看。
对所有人来说,这简直就是灭顶之灾,一旦读书人做出过份的事,百户所无论是否弹压都是罪无可赦,你弹压下去,但要笼络读书人,所以拿你做替罪羊;放任不管,闹出这样的大事,你无动于衷,又是玩忽职守。
这才刚刚到任呢,大家不是不明白这里头的玄机,正是因为明白,所以纵是曾建这样的愣头青,也感觉不太对劲。
郝风楼深吸口气,才道:“事到如今,我把话说明白一些吧,若是大家不能同舟共济,这个坎,我们谁都迈不过去。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听我号令,本百户说一必须是一,说二必须是二,诸位有什么话说?”
吴涛顺从地点点头:“全凭大人做主。”
曾建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点了头。
“集结所有人手,披挂起来,要做到刀不离身。”
书吏周芳道;“大人,不能弹压啊,就算弹压,也绝不能动刀子,那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一旦……后果不堪设想。”
郝风楼冷冷地道:“谁说不能弹压,就是要弹压,维持稳定是锦衣卫的职责,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到,天子养我们何用?”
周芳沉默了,他心里暗暗摇头,新任百户太年轻,看来也是个愣头青,没有前途,看来这一次,自己也得跟着倒霉了,吁了口气,蹉跎一番,感慨自己时运不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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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应天府里,当值的堂官已经接到了消息,一下子傻了眼。
这位堂官姓柳,单名一个洪,柳洪很年轻,可是他不傻,他突然想到,今日应天府的府尹和同知、推官人等俱都告了病,一个说是旧疾发作,一个说是坐轿子摔伤了腿,柳洪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可是现在事后回想起来,自己似乎是被坑了。
“大人,许多读书人哭成一团,聚集的人数已超过了千人,许多人情绪极其激动,一个不好,可能酿成大祸,应天府是否……”
柳洪心里叫苦不迭,抱着茶盏喝了一口,顺了顺气,最后道:“不能去,别人管不管,本官不知道,可是应天府不能管,这些可都是读书人,谁也担不起这骂名。”
“可是坐视不理,似乎也说不过去。”
柳洪淡淡地道:“前些时日,不是有贼人趁陛下入京之时捣乱吗?应天府不能姑息,理应按图索骥,将这些家伙一个个揪出来,传令下去,让三班差役尽数出去,挖地三尺,也要将这些胆大包天的狂徒找出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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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千户所。
张辅正在看一张条子,随即冷冷一笑,唤来杨司吏,淡淡道:“果然是要出大事了,风雨欲来啊。”他眉飞色舞的道:“东华门百户所那儿怎么样了,郝风楼打算怎么处置?”
杨司吏道:“看这架势,是打算弹压了。”
“弹压好。”张辅撇撇嘴:“这些读书人,早该治一治了,他们这是以祭奠为名,实则干的却是暗中反对陛下的勾当。”
张辅顿了一下,又眉飞色舞起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郝风楼既然去弹压,我们暂时就不要管,等他动了手,我便去将他先拿办起来,毕竟弹压了这么多读书人,总该有个交代才好。”
杨司吏忍不住道:“大人,郝百户终究是自己人,敲打一下也就是了,同室操戈,只怕不妥当吧。”
张辅冷冷一笑道:“我自然晓得,只是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我便心里难受。还有,立即命人报知北镇府司,这毕竟是大事,真要出了纰漏,大家都脸上无光。”
第四十五章:圣心难测
一份急报送到了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的案头上。
纪纲眯着眼,拿着这份急报看过两遍之后,紧接着不徐不慢地将急报放下。
“来人,立即备马,入宫!”
纪纲的选择是对的。
他清楚的明白,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原来以他的预料,可能会有读书人闹腾一下,只是不曾想到,事情闹得这样大,一下子聚集了上千人,绝不可能是完全纯属‘自愿’,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掺合,掺合的人是谁?敢这样做的人又是谁?
所以纪纲第一时间,就是入宫。
必须先向皇帝禀告,再做决定。
纪纲飞快入宫,而此时朱棣也听到了风声,立即命他在暖阁觐见。
“陛下,恐怕要出大事。”纪纲说得直截了当,但是他知道,自己绝不是危言耸听。
朱棣冷若寒霜地背过身去,负着手,淡淡道:“你继续说。”
纪纲道:“卑下以为,这件事很是不简单,原本卑下预料能有一百多个读书人倒也罢了,可是而今,却是一下子聚集了这么多,只怕是有人背后挑唆,现如今……如今建文不知所踪,假若只是读书人自发而为,倒也罢了,假若是与建文有关,只怕……只怕……是不祥之兆。”
建文……
这两个字犹如梦魇一般笼罩在了朱棣心头,纵然已经夺了他的江山,已经大获全胜,可是朱棣非常清楚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自己能稳当当的坐在这里,正是因为建文帝‘死’了,可是他若是活着呢?他若是躲在幕后呢?
朝廷以及各省之所以愿意臣服于朱棣,是因为国无长君,可是假若不知什么时候,建文又出现了呢?
朱棣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可能是有人暗中谋划,是要借方孝孺的头七搅出一点事来,好让天下人和朕离心离德?”
阴谋……
对于阴谋家来说,他们的认知世界里,每一个不起眼的小事都可能牵涉到了密谋,朱棣如此,纪纲更是如此。
纪纲脸色平静,道:“卑下不敢妄言,只是……”他看了朱棣一眼,道:“不无可能。”
朱棣从御椅上站起来,负手在殿中开始不安地走动起来。
突然,朱棣叹了口气,道:“朕就知道,该来的会来,人心还是向着他的。”
这个他,多半就是朱棣的那个侄儿。
朱棣道:“你有何打算?”
纪纲道:“无非是不闻不问抑或弹压,只是……”
朱棣淡淡道:“只是这两种办法都有欠周全吗?弹压就要死人,死了人就会让人更加憎恨朕。不闻不问他们就会上房揭瓦,就要太岁头上动土,难啊,朕知道你的难处,你自己便宜行事吧,万不得已时……”朱棣冷酷的抹了抹脖子,语气冰冷道:“那就杀吧。”
纪纲身躯一震,重重磕头,道:“遵命。”
纪纲一走,朱棣吁了口气,他的目中闪过一丝迷茫,又要杀人了,他最初杀的是蒙古人,此后又开始杀南军,接着是杀方孝孺,杀所谓的奸臣。
朱棣心里清楚,杀人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杀人能够帮你夺得天下,但是不能帮你坐天下,可是没有选择,他只有一条道走到黑,正如有人伸了左脸上来,你忍不住打了一个耳光,这时人家又伸出了右脸,你没有不打的道理。
只是……杀得人越多,就会将越多的人推到对立的一面,这些读书人的背后绝不只是一个功名那么简单,他们来自于天下各府各县,都是各地的名流,在他们的背后,矗立着一个又一个世族,犹如蛛网一般的同乡、同窗、世交关系交织在一起,那就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朱棣幽幽叹口气,他早没了刚刚登基时的意气风发,反而显出了几分疲惫,他重新坐在御椅上,精神才好了一些,良久,他慢吞吞道:“三宝……”
一个清瘦的身影从殿中的角落里闪了出来,身体蜷缩一团,拜倒在地,道:“奴婢在。”
朱棣道:“从现在开始,东华门那边,但凡有任何消息,都要及时传报,朕便是睡了,也要叫醒。”
三宝道:“奴婢知道了。”
朱棣道:“那就下去吧。”
三宝道:“陛下前几日说,今日要在宫中廷宴,翰林的几个学士们都已经等候多时了,不知陛下……”
所谓廷宴,乃是明朝盛行的专门针对皇帝所开创、建立的宫廷文史经的传授讲学,这是朱元璋亲自拟定的制度,朱棣既要恢复祖制,又要表现出对读书人的尊重,所以早在几日之前就有过吩咐,今日学士们来这里传授经史。
朱棣的眼眸眯起来:“是吗?朕竟是险些忘记了,请学士们在华盖殿等候吧,朕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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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纲从宫中出来,得了朱棣的准话之后,他并不觉得轻松,东华门那边也不知情形如何,他并没有直接去北镇府司,因为现在提调北镇府司的人手已是来不及了,而是直接往东城千户所方向去。
千户所这里已是一片肃杀,无数的校尉在聚集,附近的几个百户所都已带了人马来待命,张辅缺德归缺德,傻却是不傻,还知道随时做好应变准备。
纪纲直接翻身下马,劈头便问一个校尉:“将你们千户官叫来,罢了,我自己去,他人在哪里?”
“大人,在司吏房。”
纪纲直接穿过院堂,进入司吏房里,果然看到张辅正和几个百户坐在一起说话。见了纪纲进来,百户们倒是不认得纪纲,可是张辅却是认得,张辅连忙起身行礼:“不知大人大驾光临,卑下有失远迎。”
面对张辅,就算是朱能只怕也硬气不起来,更何况是纪纲,纪纲温和地道:“不必多礼,方府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张辅道:“最新的消息,外头已经聚集形迹可疑之人一千三百余,卑下已令本地百户所便宜行事,不过以卑下估计,他们迟早是要闹的,因此未雨绸缪,召集了一些人手,随时做好应变准备。”
“本地的百户是谁?”
张辅道:“郝风楼。”
“是他?”纪纲发觉未免有些巧合,他沉声道:“事情紧急,未防有变,我已得到陛下首肯,你现在立即召集所有人手,即刻出发,准备前往方府戒备。万不得已时,动手!”
张辅道:“只怕这个时候,郝风楼已经带着人动手了。”
纪纲深深地看了张辅一眼:“你与郝风楼有仇?”
张辅俊脸一红:“这……”
纪纲道:“看你这模样,倒是巴不得他动手,好教他背这个黑锅是不是?”纪纲一眼看穿了张辅的心事。
张辅只好道:“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
纪纲撇撇嘴:“你们的私怨,老夫不管,可是眼下这件事必须快刀斩乱麻。你随时做好准备,务必在两柱香之内率人赶至方家。”
张辅道:“大人不同去吗?”
纪纲道:“我先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