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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公子风流txt下载     公子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四章:原来如此

    在汉王府里,一份最新的密报摆在了案头上。

    朱高煦一头冷汗,整个人汗毛竖起。

    坐在一旁的丘福、驸马王宁、纪纲、张辅人等俱都后怕不已,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昨天这个时候,他们都在鬼门关里打了一个转。

    密报自然是有心人透露出来的,消息很是简单,无非是说,昨夜有密旨往成国公朱能和成阳侯张武,一旦京师中见了血光,命朱能立即拿办丘福,令张武主持坐镇五军都督府。

    看上去简短的密报,里头的内容却是让人毛骨悚然。

    可以想象,天子的态度压根就不是表面上宠爱朱高煦这么简单,又或者天子固然宠爱汉王,可是却十分理智,看透了汉王的阴谋,第一时间拿办了丘福,就等于是拔掉了汉王的牙齿,一旦丘福拿办,那么接下来可以预见到一场暴风开始酝酿,大批的人都要牵涉进丘福一案,就算陛下最后碍着旧情,重拿轻放,可是在座所有人,只怕都要被扒下一层皮不可,极有可能排斥出权利核心,至于汉王,只怕就再没有争宠的希望。

    朱高煦艰难地发出一声苦笑,他原以为父皇没有明旨册立太子,甚至许多方面的表现都对自己关怀备至,乃是因为早有立他为太子的心思,可是现在在他看来,自己的想法竟是有些幼稚,也正因为这幼稚,令他产生了误判,差一点点就酿下大错。

    最后,朱高煦幽幽叹了口气,道:“文弼,你说昨日的时候,郝风楼对你说,此事万万不妥,是吗?”

    张辅道:“郝风楼说,这一切本就是陛下有意为之,让太子主持一些政务,便是希望汉王殿下能够知难而退,汉王殿下若是闹起来,一旦过火,陛下必定会出手。想来太子如此逼迫汉王,也正因为是看穿了陛下的心思,所以才毫无顾忌,四处收买人心,打压汉王,剪除汉王党羽,汉王反弹得越是厉害,吃得亏就越大。当时这郝风楼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想来,还真是让人后怕,若是昨日稍有出格,只怕接了密旨的成国公就要动手了。”

    朱高煦惆怅地叹口气:“如此说来,他后来的诸多举动非但不是闹事,反而是替本王化解了这场劫数,哎……”

    朱高煦难过的终究还是自己父皇的态度,他手指头拍了拍腿,最后道:“明日备一些礼物送去郝家,本王不便出面……这个时候还是要避避嫌才好,”朱高煦看向丘福,道:“丘叔父去罢,也不必太过热络,送个拜帖,随点礼物即可,意思尽到了就成,不必太过张扬。”

    丘福颌首点头,满口应承下来。

    张辅听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朱高煦看向张辅,道:“文弼,你在锦衣卫确实是屈才,当时你调任的时候,本王都骇了一跳,想个法子调出来吧,我看五军都督府就不错,若是五军都督府不好,那就去金吾卫、羽林卫,大不了回燕山卫也可以。”

    张辅有些不情愿:“其实锦衣卫……”

    朱高煦却是不容他争辩,直接看向纪纲:“这件事,纪指挥来办。”

    张辅心里苦笑,虽然说是屈才,可是张辅却是知道,另一层意思却是说他实在没有这个天赋,毕竟张辅的关系在军中,有这层关系在,只要是在五军都督府,很快就可以成为军中的核心之一,而锦衣卫毕竟不同,就算升任了佥事又能如何?有纪纲在锦衣卫,就已足够了。

    ……………………………………

    此时在东宫里,刘通拜倒在冰凉的地砖上,一动不动,头重重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殿下,是卑下万死,卑下丢了人,当不得殿下的抬举……”

    朱高炽背着手,在空旷的殿中来回踱了几步,随即温言道:“郝风楼此人很是狡猾,你是大意了。这事和你没干系,不过你在南镇府司,被人如此奚落,难免会被人看轻,你现在想的不是来请罪,而是如何补救,本宫对你寄以厚望,你可知为何?”

    刘通松口气,道:“锦衣卫非同小可,殿下……”

    “对。”朱高炽肥胖的身子微微抖了抖,显得有几分激动:“锦衣卫关系重大啊,不可小看,你在南镇府司就是一颗钉子,是堵着纪纲咽喉的鱼骨,这一次,郝风楼虽然把事搅黄了,不过也是无妨,时间在本宫这里,父皇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汉王再如何受宠,他也只是次子,次子就是次子,谁也不能改变。”

    顿了一下,朱高炽道:“所以只要本宫谨言慎行,迟早,汉王要死心。本宫要谨言慎行,你在锦衣卫办事,一切自己拿主意,不要来问本宫,你记住,你和本宫没有任何干系,明白吗?”

    刘通似乎明白了什么,磕了个头:“卑下明白。”

    朱高炽微微一笑:“吃一堑长一智,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好好的做自己的事,比什么都强。去吧。”

    刘通点点头,告辞出去。

    刘通一走,堂中的一块瓷瓶就砸了个稀巴烂,朱高炽眯着眼,眼中掠过了一丝杀机,咬牙切齿地低声念叨:“好一个郝风楼,坏本宫的大事,只差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

    外头的太监听到里头的动静,吓得连忙冲进来,一看堂中的情况,顿时面如土色。

    朱高炽狠狠地瞪着他道:“看什么?”

    太监吓得膝盖一软,连忙跪倒:“奴婢该死!只是……只是翰林的几个侍读要到了……”

    朱高炽微愣,随即温和一笑,将那一股子戾气收敛起来,如沐春风地道:“本宫差点忘了,看来是有些昏了头,嗯,命人收拾一下,若是几位先生到了,便请他们到书斋那儿去,还有,黄侍读最爱吃龙岩茶,命人及早准备,要用栖霞山上的山泉来冲泡,切记了。”

    太监连忙应下。

    朱高炽掸了掸袖子,道:“本宫先去沐浴更衣,哦,对了,前几日岭南加急送来的荔枝,赶紧捡一些送宫里去给母后尝一尝鲜,这事你亲自去办,就说虽然宫中也有供奉,不过这是本宫亲自拣出来的,又大又圆,汁水也多一些,本宫近来比较忙,不能日夜入宫伴驾,心中惭愧,只好借此来尽一点儿孝心。”

第七十五章:太监很疯狂

    次日一大清早,郝风楼骑马赶到百户所,百户所这儿倒是颇为热闹,来点卯、抽签的校尉、力士,还有接了驾贴乖乖赶来的商户,乌压压的足足有百人之多。

    郝风楼神气的穿着麒麟服出现,这麒麟服已悄悄让人浆洗过,依旧是宛如簇新一般,如此大红的赐服,尤其是衣上似龙非龙的图案,足以引人遐想。

    “此人是谁?”

    “这却不知了,来人依稀见过,确是东华门百户,可是你看他的官袍,却又不像,一般亲军武官,不是只穿鱼服吗?这大红的官服是什么,对了,我曾见过羽林卫的指挥佥事穿过钦赐的斗牛服,倒是和这衣衫颇为相像,莫非……”

    “我看这像蟒衣,王爷穿的。”

    众人疑惧不已,不由肃然起敬。

    其实要怪就怪朱元璋这厮偷懒,他定下的四种赐服简直就是奔着康师傅和康帅傅去的,十分雷同,绝对巧合。便是文武官员们都未必能分辨清楚,更遑论是商户了。

    郝风楼下了马,并不理他们,他如今深谙治人的道理,一定不要给这些人好脸色,这些做买卖的人最是老奸巨猾,但凡见你笑一分,便会对你少一分敬畏。

    所以在众人疑惧的目光之下,郝风楼直接到了自己值房,前脚刚进去,周芳便小跑进来,道:“大人,来了六十多个商户,却有七家没有到。”

    郝风楼道:“叫人去催了吗?”

    “叫了,他们推说有事。”

    郝风楼噢了一声,道:“昨日下了驾贴,今日却说有事,这不是耍我们?”

    周芳苦涩的道:“恐怕是的,这七家,身份都有些不一般,就比如如月楼,专门做丝绸买卖,据闻就和户部的官员有关系,还有张记赌坊,那就更不必说了,他们不但在应天府里有打点,而且近来,还搭上了宫里的人,因此并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

    郝风楼眼睛眯起来,若有所思:“他们宁愿花大价钱去勾搭太监和什么劳什子应天府,也不愿每月交一点平安钱,这是什么道理?”

    “这个……”周芳也是迷糊,最后道:“这个学生就不清楚了。”

    郝风楼痛心疾首的道:“说来说去,还是咱们的招牌不够亮,你可知道,太祖朝的时候,锦衣卫若是下了驾贴,人家会怎么样吗?便是活活吓死的人都有,可是现在看看,这都什么世道!”

    “是啊。”周芳抹把汗:“世道不同了。”

    郝风楼正色道:“所以不能怨天尤人,咱们敲锣打鼓的喊着要收平安钱也这么久了,谁搭理了咱们?为什么不搭理?说来说去,其实就是瞧不起我们,男子汉活在世上,可以被尿憋死,能被人憋死吗?”

    深吸一口气,郝风楼道:“走,去一趟这张记赌坊。”

    他没有二话,直接步出值房,大叫一声:“曾建,带着你的人,跟我来。”

    曾建从签押房里冒出头,连忙咋咋呼呼几句,立即十几个校尉和力士集结起来,那些商户们见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看到这位百户大人骑上了马,带着这些家伙,扬长而去。

    “说是去张记赌坊。”

    “张记赌坊?这张记赌坊的东家可不是易与之辈,快刀张的名号,莫说是在东华门,便是在整个内城,那也是响当当的,况且他还养了数十个亡命之徒,又和应天府关系匪浅,甚至我还听说,他近来不知什么原因,巴上了宫中的太监,你要晓得,今时不同往日,太祖皇帝最厌恶太监,建文在的时候,也尽力和太监划清关系,可是今上登基,这宫里的许多太监,却都发迹了,他们说的话,可是越来越管用……”

    “嘘……慎言,这和咱们没关系,不是有句话嘛,神仙打架,咱们做小鬼的,自求多福,锦衣卫下了驾贴,人家摆明着就不来,咱们就当看热闹,若是张记那边不理会,咱们索性也就推脱,这银子,不能白交,可要是张记服了软,他们都肯带头了,我吴某人也无二话,这不是银子的事……”

    “唔,不过依我看,这百户是鲁莽了一些,也不打听打听那快刀张是什么人,十有**,是有吃亏。”

    “这却未必,民不与官斗,人家终究是官,快刀张再厉害,那也是民。”

    “这你便错了,官要看什么样的官,民也要什么样的民,若只是草民,倒也罢了,可要是那种四面都吃得开的民,对上一个百户,胜负难料啊。”

    ……………………

    各种议论不一而足,商户们心情轻松,都是看热闹的心态,看热闹不怕事大啊,巴不得血雨腥风才好。

    却说郝风楼带着一行人到了张记赌坊,赌坊几个打手抱手立着,看到一群穿着鱼服的人来,立即警戒起来,有人脚底抹油,连忙去后院里去寻东家张彪。

    这张彪此时在后院的厢房里,接待贵客。贵客是个太监,如所有太监一样,面白无须,肤色保养的不错,穿着一件寻常的大领子衣衫,垂头吃着婢女递来的碧螺春。

    “这茶不好。”这太监说起话来满口北平的口音,这倒不是说他是北平来的太监,实在是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如今在宫中的体面人家都是满口北音,上行下效,太监们自然而然,也就学起了北腔,如今流行这个。

    这太监姓程名让,原本是在神宫监里清扫,朱棣定鼎之后,宫中格局大变,重要的职务都被北平王府的太监们把持,这些人是外来者,自然也要收买一些亲信,程让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攀上高枝,如今专门负责宫中的采买。

    今个儿天气不错,程让出宫,采买自然是交给下头人去办,他倒是清闲,直接坐在这儿,等人孝敬。

    程让扯着嗓子,一脸鄙夷:“这茶最讲究的是火候,茶叶固然是好茶叶,可是没手艺,就是糟蹋,咱家在宫里,什么贡茶没有吃过,稀罕你这茶水?明说了罢,上头的意思,很是明白,你想必也知道,近来国库很是吃紧,皇城东的储济仓那儿,就等着拿银子下锅呢,咱家上头是杨公公,杨公公上头可是太子,太子现在办的就是这个事,没银子,那就是举步维艰,现在京师里头,从户部到宫里,从宫里到应天府,从应天府到上元、江宁、溧水、高淳、江浦、句容、溧阳、**八县,人人都红了眼睛,为什么,找银子!

    皇上要银子,太子就不安生,太子不安生,那些个大人和大公公们就睡不好,他们睡不好,咱家能舒坦吗?咱家不舒坦,你能有好日子过?实话告诉了你罢,你这张记赌坊每日这么多流水帐,上头许多人都晓得,其实拿你银子也不是白拿,将来只要事情做成了,你想想会有多大好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现在是雪中送炭,将来等事情过去,你便是把金山银山搬来,那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咱家亲自出来寻你,可不是来吃你的茶的,你也休要拿这点儿茶水来搪塞、拖延,给个实话吧,准备了多少,报个数目,多少让咱家心安一些。”

第七十六章:就怕流氓有文化

    张彪赔笑:“正要禀告呢,不是还没开口吗?小人毕竟财力微薄,不过效力之心是有的,也晓得上头的难处,银子尽力筹措,多是不多,八百两却是有的。”

    程让笑了:“八百两不多,只怕不好交代,你的儿子不是想在亲军中谋个差吗?咱家已经尽力在办了。”

    张彪咬咬牙:“一千五百两。”

    程让眯着眼,轻描淡写的道:“很好,银子筹齐了,明日便送去储济仓,以纳绢的名义。”

    张彪外表凶悍,却也是心细如发之人,笑嘻嘻的道:“是,是。”

    程让沉吟一下道:“记着,是一千二百两银子,你明白吗?”

    刚才报出来的是一千五百两,可是到了程让这儿,却让张彪只报一千二百两,里头的用意,已是十分明显,张彪会心一笑:“小人晓得规矩的。”

    程让便笑起来,端起茶来吃了一口,颇为得意的摇头晃脑道:“这茶,开始有点味道了,咱家怎么说来着,茶叶要好,还得是看谁冲泡,品茶品的不是滋味,是人,是心,好茶,好茶。你儿子的事,保准没有问题,你自然晓得,陛下登基,将亲军十二卫扩充为二十卫,人手紧缺的很哪,陛下此前早有旨意,说是若是人手不足,可就地招募良家子充入,这良家子,不就是你吗?咱家再使使劲,想办法给你儿子补进虎贲左卫去,那儿有熟人,打声招呼,又有太子殿下的人情在,用不了几年,不敢担保其他的,这一个百户,想来问题不大。你呢,安安心心做你的买卖,有咱们在这儿护着你,谁也动不了你分毫,不过将来……”

    张彪喜笑颜开:“将来当然还少不得还要孝敬。”

    程让忍俊不禁:“咱家就喜欢和你说话,不累,就怕碰到那种不懂规矩的硬骨头,不晓得事。”

    正说的起劲,外头却有伙计跌跌撞撞的过来:“东家,东家……不妙了,不妙了,有锦衣卫的,来找麻烦了。”

    程让一听,顿时皱眉,脸色阴沉下来:“锦衣卫来做什么?”

    张彪看了程让一眼,恶狠狠的对伙计怒斥道:“多大的事,真不懂规矩,滚出去,到时我自会处置。”

    那伙计大气不敢出,连忙退出去。

    程让阴森森的拖着光洁的下巴,一字一句道:“是听说过,在你们东华门有个颇厉害的百户,不过他得罪了太子,当然,这只是传闻,到底怎么回事咱家也没打听的太清楚,不过你不必怕,你是老老实实做买卖的人,只要占住了理,就不必怕他。”

    张彪不敢隐瞒,将昨日百户所下了驾贴的统统说了,最后道:“其实不是银子的事,只不过赌坊买卖做的这么大,什么阿猫阿狗都伸手进来,以后这买卖还怎么做?今日答应了这百户所,明日就有人来拆小人的赌坊了,买卖不是这样做的。所以小人也没理他,由着他去,想不到他竟上门了。”

    程让嘻嘻一笑:“说起来,这似乎还是咱家的同行啊,不用理他,若是北镇府司,尚且还礼让三分,一个小小的百户所,怕个什么,况且他是来索要财物的,就算起了争执,打起了官司,理亏的也是他们,你放心大胆去处置罢,还是那句话,不惹事,却也不要怕事。”

    得了程让的准信,张彪犹如吃了定心丸,道:“怠慢了,公公少坐。”便匆匆纠结了十几个后院里的帮闲,气势汹汹的往赌坊去。

    赌坊里头乌烟瘴气,可是本应该人声鼎沸,只是现在,却冷清了许多,几乎看不到任何的赌客,只有郝风楼坐在一张赌桌上,十几个校尉按刀立在他的身后,几个赌坊的伙计脸色惨白,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只能僵在这里。

    郝风楼一到,直接便将刀狠狠的砸在赌桌上,而后寻了空位一坐,翘起二郎腿,如此态度,显然不是来赌博的,明眼人都晓得,这分明就是来茬。于是那些赌红了眼的赌客,一下子清醒过来,瞧这气氛,八成要出事,于是一个个溜之大吉,赌坊为之一空。

    郝风楼坐在椅上,打量这偌大的赌厅,嘴角微微扬起,含着微笑,却不做声。

    张彪过来,勉强带着几分笑容,作揖道:“不知大人有什么见教?”

    郝风楼瞥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张彪道:“小人程让,是这赌坊的东家。”

    “哦,原来你就是程让。”郝风楼面无表情,淡淡的道:“驾贴,不知收到了没有?”

    张彪见郝风楼态度傲慢,心里冷笑,此时也懒得客气了,道:“哦,大人是说昨日百户所送来的帖子?收是收到了,就是有点不太明白。还请大人指教。”

    郝风楼道:“但说无妨。”

    张彪嘻嘻一笑:“小人既没有作奸犯科,也不是官人,按理,和你们锦衣卫无关,这驾贴怎么就送到了小人这里。小人虽然不才,多少却也有些见识,锦衣卫管的是官,和咱们这小民,似乎没什么关系罢,再者说了,小人是老老实实的买卖人家,平时逢人都是三分笑脸,就算是朝廷修桥铺路,小人也都略尽绵薄之力,所以小人很不明白,这驾贴送到了小人这里,是什么意思,不合规矩啊。”

    张彪一副虎背熊腰、凶神恶煞之色,想不到讲起道理来,却也很有逻辑。他有一点却是说对了,锦衣卫的职权不是民,管的都是大事,从来没有听说过,锦衣卫给小民下驾贴的道理,甚至于太祖时创立锦衣卫,初衷就是监视朝中百官,还曾三令五申,让这北镇府司不得扰民,现在张彪把这事儿拿出来说,倒是颇有见地。

    张彪有了道理,又觉得背后有人撑腰,腰杆子一下子挺直起来,整个人变得有几分盛气凌人,冷冷一笑:“所以,这驾贴小人不明白,既然不明白,也没有说去就去的道理,大人什么心思,小人明白,不就是想要银子吗?不过这银子嘛,小人却是有一些,可是小人的银子要吃用,要花销,甚至还要养粉头,要喂狗,大人这里,小人就实难从命了。”

    “你说什么?”曾建怒了,握紧刀柄,怒喝一声。

    张彪的话,几乎等同于直接骂人了,宁愿喂狗,也没你的份,不正是说锦衣卫连狗都不如。

    曾建再蠢,也能听明白这弦外之音,他一声怒喝,张彪身后的十几个打手也纷纷警惕起来,满是不善。

    郝风楼却是笑了,举手鼓掌:“张东家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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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输不起的是你

    郝风楼叹口气,道:“其实,我确实是来要钱的,不过,谁说了我是来讨钱?张东家既是打开门来做买卖,我郝某人呢,虽是锦衣卫百户,来这儿试试手气,应当不会有问题罢?怎么,莫非张东家不做我的买卖?”

    张彪眯着眼看郝风楼,心底只是冷笑,咧嘴一笑:“若是想试手气,倒是欢迎得很,就怕你一个百户输不起。”

    表面上是讽刺,是对郝风楼身份的鄙夷,可是言外之意里却透着一股信息,锦衣卫百户在他张彪眼里还真不算什么,也是告诉郝风楼,张彪的背后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百户能够招惹的。

    郝风楼伸个懒腰,笑了,道:“是吗?什么都可以赌?”

    张彪推开赌桌上的伙计,手拿起骰盅:“大人只要敢,倒没什么规矩。”

    郝风楼倒也不客气,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佩刀,重重地磕在了桌上:“好,那就赌,我赌你的命!”

    张彪愣了一下,身后的打手顿时一个个跃跃欲试,很显然,郝风楼这是找茬。

    张彪大笑道:“我的命虽然不值钱,不过却也不至于完全不值一提,大人压的是什么注?”

    郝风楼抿嘴一笑:“我压你的命!”

    “你说什么?”张彪恶狠狠地瞪了郝风楼一眼:“大人不是说笑吧?”

    郝风楼站起来,略带几分狰狞:“不是说笑,就是用你的命赌你的命,我若是赢了,你去死,我若是输了,你还是去死。”

    “混账!”张彪勃然大怒,整个人暴起,猛地要掀翻赌桌,身后的打手们亦是有人吹了口哨,所有人准备动手。

    郝风楼轻描淡写地道:“都还愣着做什么,本官怀疑这张记赌坊与烧毁国子监的乱党有关,其东家张彪可能就是首谋,来人,将张彪拿下,若是抗拒,格杀勿论!”

    曾建等人二话不说,直接拔刀而起,纷纷一拥而上。

    民素来不与官斗,尤其是郝风楼说到谋反二字时,倒是吓住了那些打手,这些人不过是混饭吃而已,虚张声势倒是有用,真正让他们拿起武器和锦衣卫拼命,他们是断然不敢的。

    张彪的脸色又青又白,却是不由地笑了,冷冷道:“是吗?我是首谋,我牵涉谋反?可笑,郝风楼,你如此栽赃陷害,你以为你会有好果子吃吗?你知道你得罪的人是谁,你知道吗?好,你有胆子,今日你有本事便拿了我,到了你那百户所,倒要看你怎么收场?”

    张彪倒是并不蠢,这种栽赃的事他不怕,只要郝风楼将他带走,自己咬着牙不认,到了那时自然会有人去要人,不但如此,少不了还有人将这姓郝的收拾掉,现在郝风楼满口什么乱党,眼下自然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就好,只要不抓住什么把柄,倒也不怕。

    张彪抬起了手,满脸堆笑,任由曾建拉住他的衣襟,嘻嘻笑道:“来,来,来,拿了我罢,就怕到时候你们拿得了人,想放却不容易!”

    几个校尉已将他手反剪,拖到了郝风楼面前。

    郝风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看来,张东家似乎很开心?”他伸出手去,一把扯住了张彪的头发,使张彪的头抬起来,而后居高临下地看张彪的眼睛,唇边露出几分微笑:“你知道不知道,郝某人从前只是个浪荡子,人见人嫌,那个时候……哎……不怕你笑话,那时候郝某人一直都是赌坊的常客,到了后来,我心里便想,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人活着,不能全然没有意义,所以……唔,什么是我活着的意义呢?于是我便在想,我活着的意义就是,我无论什么事,纵然为非作歹,也必定有人称颂。纵然是我行为不端,可是所有人都要沐浴我的恩惠,我要满足我年迈父母的期望,也要去保护那些我值得保护的人,我有一个丫鬟,嗯,只有十三四岁,很是可爱,虽然总是唠唠叨叨,可是我却知道,她注定了要无忧无虑、安安乐乐地唠叨一辈子,在她和那些与我至关重要的人的世界里,他们不会体会到痛苦,不会有尔虞尔诈,她们的世界不会是黑白,而是彩色,五彩缤纷。所以……我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去做一个我自己都觉得肮脏和可怕的人,你懂吗?你有儿子吧,想必你也有自己的妻子,有兄弟,有父母,你做的事,也是我做的事,好啦,言尽于此,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非要如此,那么就让你的兄弟、子女来痛恨我一辈子吧,因为……你挡住我的道了,你成了我的绊脚石。”

    郝风楼笑了,笑得甚至有几分俏皮可爱,他拔出了桌上的绣春刀,刀锋闪闪,折射在张彪的脸上,张彪此时的惊恐也倒影在了明晃晃的刀身上。

    “郝风楼,你……你……我不是乱党,我也没有负隅顽抗……”

    “你有!”郝风楼无情地回答道:“你负隅顽抗,竟敢暴起伤人,竟敢在本官捉拿乱党时手持利刃,欲取本官的性命,你这是杀官造反,你这是狗急跳墙……”

    郝风楼的刀尖已经抵到了张彪的脖子上,刀锋嵌入了肌肤,伤到了皮肉,殷红的血顺着刀上血槽流下来。

    张彪挣扎起来,他不想死,痛哭流涕地道:“大人,小人知错了……大人……饶小人一命,小人……小人有银子……”

    郝风楼微笑道:“其实像你这样的人能有今日,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当别人在你面前跪地求饶的时候,你会怎么做?你看,我也不喜欢杀人,我也不喜欢闻到血腥,甚至……你看看,我的手都有些颤抖,可是……”

    郝风楼狠狠一送,将长刃送入了张彪的脖子,张彪整个人剧烈颤抖一下,喉骨咯咯作响,口里吐出无数血沫,满带惊恐的瞳孔逐渐涣散,身后的校尉放开了他,他倒在血泊中,打了几个激灵,最后一动不动。

    郝风楼拿出了身上携带的手绢擦拭着自己的手,掸了掸自己的衣服,继续道:“可是如果不杀你,让我怎么服众,怎么让那些嘲笑我们的人知道什么叫做敬畏,怎么让那些不知礼数的人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郝风楼的眼皮子都没有抬一抬,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不得不死啊,因为你站错了队,好啦,那位公公,请不要再探头探脑了,出来吧,躲躲藏藏,有什么意思?”

    郝风楼的目光如电一般射向了通往后堂的厚重帷幔,帷幔的空隙处,有一个颤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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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寒心

    程让在颤抖,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他想逃,却发现无处可逃,因为对方已经发现了他,甚至和颜悦色的透过了帷幔,双目与自己的躲闪的眼睛交错在了一起。

    程让只是个太监,一个没有卵子的太监而已。

    他发现自己的裤裆湿了,空气中既弥漫着血腥,同时也弥漫着一股尿骚。

    吞了吞吐沫,程让硬着头皮揭开了厚重的布幔,显露出了佝偻的身形。

    郝风楼微微一笑,朝他勾手:“过来。”

    程让犹豫了一下,不得不向前蠕动,不错,确实是蠕动,因为他的步伐很轻,很慢。

    到了郝风楼身前,郝风楼拍拍他的背,如沐春风的道:“看了很久吗,乱党张彪的所谓靠山,就是你?”

    程让不由道:“奴婢……不,咱家不是他的靠山。”

    “那么……”郝风楼盯着他:“谁是?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胆敢如此无礼?”

    程让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威慑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不得不道:“宫里的杨公公,可不是好……”

    啪……

    一巴掌摔在程让的脸上,郝风楼收回了手,放回了自己身后,语气冷漠的道:“我不认识什么杨公公,一个太监,还吓不住我!”

    程让被打的眼泪都出来,他感觉自己遇到了野蛮人,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居然敢无视杨公公的权威,就算是锦衣卫千户,多少也得顾着一点杨公公的面子吧,可是偏偏……

    程让犹豫一下,最后咬咬牙:“杨公公和殿下一向有些交情……”

    郝风楼又笑了,这一次,笑的有些温馨:“是吗?”

    程让见郝风楼态度变了,也不由松口气,连忙谄笑道:“是,是。”

    啪……

    这一巴掌比上一次更狠,直接打的程让转了几个圈才栽倒在地,程让懵了。

    郝风楼狞笑:“太子,太子是什么东西,太子能吃吗?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在天子亲军眼里,大明朝只有一个天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拿一个区区太子来压我?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还有你主子的主子,这东华门,是天子亲军做主了,若是谁瞎了眼睛,再敢来这里挑唆是非,敢在这里勾结商户,可别怪郝某人翻脸不认人,还有,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你明白吗?明不明白?”

    程让这一次是真正的吓住了,他阴沉着脸,不敢再说什么,灰溜溜的逃之夭夭。

    郝风楼吁了口气,道:“将这赌坊查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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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

    朱高炽眯着眼,看着脚下哭诉的太监:“你说什么?”

    这老太监苦着脸道:“殿下,那姓郝的胆大包天,说……说……太子是什么东西……”

    朱高炽却是一脚踹在了这太监身上,他身材臃肿,一脚踹下去,身子差点失去平衡,倒是身边的伴伴见机搀住他。

    朱高炽一手将身边的伴伴甩开,眼睛猩红的看向跪地的太监:“本宫问的是,程让那个蠢货,居然说了本宫?”

    跪地的太监小心翼翼的抬头,吞了吞吐沫,期期艾艾的道:“殿下……殿下……他……”

    朱高炽倒吸了一口凉气,眯着眼,手扶着灯架,才使自己肥胖的身体没有倒下去,他冷冷的道:“这个程让,想办法,打发回神宫监去,不能再留了,不能再留了知道吗?还有,吩咐下去,往后再有人打着本宫的招牌四处招摇撞骗的,都要严惩。不……不……”朱高煦肥胖的下巴抖了抖,又是摇头:“不成,不成,若是如此,岂不是欲盖弥彰,罢了,罢了,不要这样,什么都不要做,以后疏远这个程让,疏远了就成。”

    他扶住自己的额头,闭上眼睛:“头痛,头痛的厉害,来,来人,本宫病了,召太医,请赵太医来,本宫的旧疾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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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和殿。

    京师里的每一个消息,都会通过各种形式,传报到御前。

    没有人比朱棣更加兴致盎然的去窥探别人的秘密,更没有人比朱棣更热衷于知道别人的一举一动,这就是代价,一个篡夺了侄子江山的叔叔,必须付出的代价。

    朱棣并不多疑,他显然更像一个战士,大口的喝酒,骑上最烈的战马,手持利刃,便无人上前。

    可是朱棣明白,现在的他不再是战士,从前他是帝位的篡夺者,而现在,他是宝座的守护者。

    他眯着眼,值得玩味的看着一份密报,拿起之后,又放下,沉吟片刻之后,又拿起,用手掸了掸密报上的薄片,朱棣伸出手:“茶。”

    热腾腾的毛尖香茗由三宝递到朱棣的手里,朱棣将密报丢到一边,低头喝了口茶,叹口气:“人人都爱喝茶,仿佛不喝茶,就是蛮子一样,朕还是喜欢喝酒,跟几个老兄弟,升起篝火,大家围坐一起,嗯,就在小丘上,听着马蹄和北风的呼呼声,喝肃慎酒,痛快。可是呀,现在不成了,朕不能让人看成是蛮子嘛,别人都说吃茶能生津,能吃出味道,可是在朕看来,不就是开水吗?”朱棣摇头:“不一样了啊,不一样了,从前的时候,多快活呀,现在什么都有了,偏偏不一样了。”

    三宝笑道:“陛下若是想,照样还是可以找从前的那些人来,陪陛下喝酒的。”

    “是吗?”朱棣的眼眸里,掠过了一丝冷漠:“你不懂,不一样了,今日不同往日了,咱们得了江山,人心也变了,从前的时候,大家齐心协力,大家是一根绳子,是捆在一起的箭矢,可是现在,不同了啊。人心变了,人都不是那个人,围坐一起,有什么滋味可言。朕有时候就是不懂,不懂啊,为何从前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大家反而欢乐,现在什么都有了,他们就要四处巴结,四处攀高枝,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个道理朕也知道,可是,何至于如此呢?”

    朱棣悲哀的闭上眼睛,将茶盏直接丢落在地,任由茶水浸在脚下的毯子上,他手虚扶着案牍:“这个世上,朕只看到三个半个聪明人,朕是一个,姚先生是一个,三宝啊,你算半个,太子也是半个,还有半个,就是这个郝风楼了。”

    三宝悄悄站在一边,乖乖的当他的听众,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

    朱棣抬眼看三宝:“太子之所以聪明,是因为他懂分寸,可是啊,他虽然聪明,现在却有点得意忘形,他太急了,看到这份奏报没有,一个太监,和朕处在一个宫城里的太监,居然跑出宫去,明目张胆的告诉人家,他是太子的人,哎……他是太子的人,那么谁是朕的人呢?你以为朕是妒忌太子?你错了,不是这样的,朕只是寒心,难道不攀附别人,不去从龙,就没法儿活了吗?大家都想从龙,都在为自己的以后打算,就是没卵子的阉人,都是如此,你说,朕不寒心吗?”

第七十九章:青天大老爷

    三宝惊愕地看了朱棣一眼,在他的印象中,朱棣是极少提及太子的,而今日,朱棣的话似乎有些多了。

    朱棣抚案,又道:“朕痛心,痛心的是有人总是看不清自己,痛心的是有人总是喜欢耍弄他们的小聪明,痛心那些混账的人,那些混账的事,朕不怪他们,朕,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其实,若是聪明绝顶,耍弄一些花招,能叫人永远看不穿,朕会佩服他,偏偏有些人,明明没有耍弄花招的本钱却自作聪明,才让人生厌。杨雄这个奴婢,从前在北平的时候也是伺候过朕的,从前看着挺老实,可是……哼哼……”

    朱棣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凛冽,随即他脸色一板:“你知道为何朕说郝风楼是半个聪明人?因为他比所有人都知道,现在这是永乐朝,当今的天子是朕,不是太子,也不是汉王,那些糊涂的人哪,为什么就不等朕两腿一蹬,不等朕驾崩升天去见了老祖宗再耍他们的小聪明,去玩他们从龙的把戏,这么多人利益熏心,都看不透这些,偏生一个郝风楼却看明白了。”

    三宝眉毛一挑,道:“可是奴婢觉得郝风楼做的有些过了,据说,有御使想要弹劾呢。”

    朱棣的脸上没有表情:“弹劾就弹劾嘛,天又不会塌下来,再怎么弹劾,那也是朕做主不是?三宝啊,你也看不透,方才朕还说你是半个聪明人,朕现在看来,你还欠缺了几分火候,你需明白,生杀夺予,皆在帝心,今日如此,日日如此,只要朕一息尚存,便是如此。郝风楼聪明就在于此,他知道太子说了不算数,汉王说了也不算数,那些御使言官又怎么可能说话算数呢?弹劾就是告状,告状能杀人吗?都说读书人的笔就是刀子,读书人的文章就是利刃,朕看不对,他们的笔和锦绣文章想要杀人,得先蒙蔽了朕才成。朕今日说这些,不是要让你明白什么事理,只是告诉你一些话,这些话,能让你终身受用无穷:其一,你要知道你是谁。其二,你要知道是谁给你的富贵,又是谁决定你的生死。”顿了一下,朱棣轻描淡写地继续道:“若是有弹劾奏书来,给文渊阁递一句话,压着,不用理会。”

    朱棣沉吟片刻,接着道:“宫里头那个姓程的奴婢,找个机会打发去浣衣局,朕不想听到这个人,也不想看到这个人,不要现在办,过些时日再去办,要润物细无声。”敲了敲桌子,朱棣的脸色很是漠然,厉声道:“太子近来确实是有些不知所以然了,朕才给了他点甜头,他就不知所以,他去结交大臣,朕无话可说,他毕竟是嫡长子嘛,可是现在,他竟结交阉宦,和阉宦打得火热,有这么多人打着他的招牌,他到底是怎样想,他想做什么?明日,让汉王入宫吧,朕许久没有见他了,汉王是个好孩子啊,虽然平日里是糊涂了一些;传旨,前几日有大臣上奏,说什么汉王既是藩王,理应就藩,还说这是祖宗的规矩,这话,没有错!”

    朱棣似乎在推敲着措辞,最后继续道:“可是朕不以为然,就藩于否,是否驻京,要看朕的意思。他的母后放不下他,况且近来他的母后身子也不是很好,为人子者,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就藩呢,这有违孝道,不但不能就藩,还要长住,他是汉王嘛,又是朕的嫡亲血脉,不能委屈了,他在京师的王府太过简陋了,理应好好修缮一下,让工部想想办法吧。嗯,就是这些,让文渊阁拟诏,及早发出去,还有,要抄录进邸报里,这些事,你要抓紧着办。”

    朱棣眯着眼,又道:“还有那个郝风楼,平白无故的跑去人家赌坊里做什么,闹得这么鸡飞狗跳的,朕倒是想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叫人好好看着,这也是个惹事精,你要是打个盹,这家伙多半就要上房揭瓦,要放火烧屋了,不过朕素来知道这家伙是个无利不起早之人,跑去砸一个赌坊,就为了勒索几两银子的钱财?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就为了得这点蝇头小利?不对,他不是这样的人,这个人的眼睛没有这么浅,朕倒是勾起了好奇心,倒是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企图。盯着吧,随时来报。”

    三宝笑了,道:“其实陛下好奇,奴婢也好奇着呢,外朝群情汹汹,都说此人疯了,丧心病狂,奴婢也不这样看。”

    朱棣莞尔一笑,挥挥手:“去吧,人家的戏台都搭起来了,看戏,就得有看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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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传出,一阵哗然,张彪死了,据说死得很冤枉,据闻外朝那边,尤其是都察院,有不少年轻的御使摩拳擦掌,张彪的死活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蝼蚁而已,只不过是他们火辣的抨击奏书中的一个论据罢了,大家的目标自是对准锦衣卫,想借此削弱锦衣卫的特权。

    可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却是选择沉默,应天府没有动静,五城兵马司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东华门附近的十几条街道,这些人仿佛一下子绝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其余的商户们都来了,这一次很是自觉,大家济济一堂,其乐融融,郝风楼出现,大家一起起身,客客气气地行礼,纷纷称赞郝百户年少有为。

    随即周书吏重申了平安钱的规矩,寻常的买卖,每月平安钱十两,但凡是**、赌坊的买卖,则是每月五十两。

    **、赌坊一向是最挣钱的买卖属于暴利行业的一种,而且龙蛇混杂,最是麻烦,郝风楼站起来道:“交了锦衣卫平安钱,从此之后便受东华门百户所恩庇,哪个若是敢到诸位的铺子里索要钱财,自有百户所出面,若是有人敢闹事,本官保证,这南京城,他们呆不下去。”

    众人热泪盈眶,纷纷道:“大人仗义,如此体恤小民,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郝风楼别过脸去,问周芳道:“锦衣卫也可以做青天大老爷?”

    周芳吱吱呜呜:“大人,想必是大家不知用什么言辞表达对大人的感激之情而已。”

    “不对。”郝风楼正色道:“我怎么觉得咱们天子亲军,被人当作了青天老爷,是骂人的意思?”

    众人脸色变了,纷纷道:“不敢,不敢。”

    郝风楼微微一笑:“罢了,都散了罢,明日开始,所有商户登记造册,缴纳银钱,颁发平安牌子,挂了牌子,便是一家人,只要不作奸犯科,安安生生做买卖,自然好说,散了吧,都散了。”

第八十章:重逢

    进展出奇的顺利,郝风楼也终于闲散下来,虽然外界有诸多传闻,更有不少议论的矛头焦点都聚集于郝风楼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小小百户身上。不过对郝风楼来说,这一切似乎可有可无。

    天气渐渐有些凉了,一场豪雨过后,夏日的灼热渐渐消散。这一日,郝风楼却是遇到了一个老熟人——凌雪。

    凌雪显得有几分清瘦,虽是穿着一件男装劲衫,却依旧不掩姿容,轻抿了抿嘴,凌雪朝郝风楼笑了笑,道:“帮个忙好吗?”

    “好。”郝风楼没有犹豫。

    “随我来,上车!”

    马车很宽大,只是一男一女坐在里头,依旧还是有些拥挤,细看凌雪,发现她满是倦意,眸中带着血丝。

    “昨天没有睡觉?”郝风楼笑了:“很忙吗?”

    “呵……”凌雪打了个哈欠,倚在车厢上,半阖着眼睛,道:“我先歇一歇,很快就到了。”

    郝风楼摸摸鼻子,最后摇头苦笑,车厢里香气袭人,一个女子蜷缩在里头,发出轻轻的鼾声,小巧挺直的鼻子微微耸动,一头秀发带着几分凌乱,郝风楼的心里不由有几分疼惜,最后摇摇头,脑袋歪到一边,那如坚冰一样的美人,似乎酣睡时才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

    马车停了,眼前是一个不起眼的庭院,凌雪伸了个懒腰,跳下马车的那一刻,整个人又变得严峻起来。

    郝风楼又是摇头,女人怎么能跳下马车呢,若是陆小姐,多半是要踩着高凳下去,小香香呢?我的天,小香香应该还不算女人,只算女孩子,老天爷,愿她长大了有点女人味才好。

    进入幽森庭院,郝风楼才发现,这里非同一般,明里暗里都有许多哨岗,挺直的像标枪一样的武士按刀而立,而在暗处,四处有许多的眼睛在暗中窥测。

    郝风楼看向凌雪,道:“这里似乎还不错?他们都是亲军的人吗?锦衣卫?为何我不曾听说过卫中在这里有布置?”

    到了一处厢房外,凌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边道:“有些事,北镇府司也未必知道。”

    郝风楼哂然一笑,快步进去。

    厢房里灯火通明,有四五个身穿斗牛服的人各据房中角落,脸色神情甚是冷漠,可是一看到凌雪进来,一个个挺直了腰,躬身行礼:“见过殿下。”

    殿下……

    郝风楼挑了挑眉,惊愕地看了凌雪一眼。更让郝风楼有些难堪的是,似乎站在这屋子里的人,人人都是一身钦赐斗牛服,最低的级别,怕都是五品的亲卫武官,便是一个残次品,似乎都比自己高一个档次,郝风楼垂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麒麟服,心里默哀,这才装几天逼而已,一下子就不值钱了。

    凌雪面无表情,也没有回应几个武官,目光却如一把尖刀般,落在了屋中的一个人身上。

    这人下巴光洁,眼中俱都是血丝,浑身散发着恶臭,蓬头垢面,脸上一块块鲜血凝固的疤痕凌乱的散布在脸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他大口喘气,发出如女人一般的**。

    郝风楼心里吁了口气,又是一个死太监。

    凌雪看了郝风楼一眼,道:“我……我试过很多次,都审不出任何结果来,我知道你厉害,你来试一试。”

    郝风楼颌首点头,对一个武官道:“搬个椅子来。”

    那武官显然极不情愿,眼睛向凌雪看去,凌雪点点头,这武官才搬来了椅子。

    郝风楼知道,在场的这些武官显然都对他不服气,不过他无所谓,凌雪对他服气就成。

    椅子摆在了太监的对面,郝风楼坐下,郝风楼向凌雪问:“要审什么?”

    凌雪沉吟一下,随即一字一句道:“问他,宫中大火之时,建文是死是活?”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郝风楼奇怪地看了凌雪一眼。

    不过他没有多问,道:“闲杂人等都出去。”

    “大胆!”一个武官站出来,按着腰刀道:“你太放肆了!”

    凌雪却是冷冷地道:“出去!”

    这些武官面面相觑,乖乖地出去,临走之时,自然不免恨恨地瞪郝风楼一眼。

    凌雪道:“我也要走吗?”

    郝风楼哂然一笑:“这倒无妨。”

    凌雪点点头,退到墙角倚在墙上,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郝风楼。

    郝风楼注视着眼前这个已似已奄奄一息的太监,太监被五花大绑在椅上,低垂着头,已经看不到他的面容。

    郝风楼架起了腿,一字一句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曹厢。”

    “家里几口人?”

    “没了。”

    “都死了?”

    “是。”

    “你什么时候入宫?”

    “洪武十三年闰月。”

    “什么时候侍奉建文?”

    “洪武十七年。”

    “建文那时候还是皇太孙?”

    “是。”

    “建文是死是活?”

    “奴婢不知道。”

    “宫中大火时,你在哪里?”

    “在景泰殿。”

    “你叫什么名字?”

    “曹厢?”

    ………………

    “宫中大火时,你在哪里?”

    “景泰殿。”

    “你什么时候入宫?”

    “洪武。”

    ………………

    郝风楼似乎对这种无聊的问话乐此不疲,他将无数个问题拆散,反复询问,有时故意留下陷阱,比如突然问一句:“你是洪武九年入的宫是吗?”曹厢便答:“奴婢是洪武十三年。”郝风楼继续逼问:“腊月?”曹厢答:“闰月。”

    而后又将所有问题重新打散,继续询问。

    不知不觉间,几个时辰过去。

    曹厢已是吃不消了。

    郝风楼站起来,向倚在墙上更显疲倦的凌雪苦笑道:“饿了,让他休息一下,给他点吃食,我也饿了。”

    凌雪点点头,今日的她,格外的沉默,她出去吩咐之后,紧接着便有人送了吃食进来,还有个老嬷嬷专门负责给曹厢喂饭。

    吃过了之后,郝风楼去打了个盹儿,紧接着抖擞精神,又坐在了曹厢对面,命人将曹厢拍醒,不给他任何清醒的机会:“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曹厢……”

    ………………

    这些问题,郝风楼已经不知问过了多少遍,没日没夜,以至郝风楼都已经脑袋昏沉了,最后,他站起了身,看着一直倚墙的凌雪道:“我用人头作保,曹厢确实不知建文是生是死,建文若是活着,他也绝不知道建文逃去了哪里?”

    凌雪看了他一眼,道:“我信你。”

    郝风楼心里忍不住说,你当然信我,任何人都绝不可能在这种讯问之下完全不露马脚,神仙也不可能。

    当然,这涉及到了精神和心理上的问题,郝风楼也解释不清,在这个审讯基本靠抽的年代,自己的手段有些超前。

    可是凌雪丝毫没有犹豫,一句我信你,让郝风楼难得有了些安慰,这才是知己啊,郝风楼可不想费这么多口舌去探讨所谓的现代审讯技巧问题。

    “现在什么时候了?”郝风楼伸了个懒腰,在这幽深的庭院里,郝风楼饿了就吃,吃完了就问,问完了便睡,颇有几分与世隔绝的感触。

    “已经过去两天两夜。”凌雪露出了一丁点笑容,其实她的笑容很好看,可惜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将其掩藏在冷漠的背后。

    郝风楼揉揉太阳穴:“完了,我记得,好像陆家昨日就进京了,哎……卫所里也不知如何,你有没有替我告假?”

    凌雪道:“我叫人去了经历司告假。”

第八十一章:公主殿下

    郝风楼整了整衣冠,深深地看了凌雪一眼:“我要走了,还有许多事要办。”

    “呵……”凌雪笑了,道:“倒是麻烦了你,我送你出去。”

    郝风楼点头。

    他突然觉得,凌雪有些陌生了,这是个有很多秘密的女人,一个人有了太多的秘密,在郝风楼心里就不自觉的变得朦胧起来。他皱眉,心里叹息,难怪跟这妹子在一起的时候总感觉她不食人间烟火,原来,大家注定就不是同路人。

    没心没肺的郝风楼突然察觉自己的心里有点淡淡的失落,随即他差点忍俊不禁,抱怨自己,可笑啊可笑,

    出了屋子,才知道此时天刚拂晓,月儿未落,只是惨淡依稀,天气有些冷,郝风楼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呼出了一口白气。

    夜色中的几个武官,依旧站的如标枪一样,宛如冷风中的白杨枝干,不曾摇曳。

    凌雪解下自己的披风,郝风楼猜出她的意图,忍不住退后一步,严厉地道:“不必。”

    凌雪莞尔一笑,没有多言,领着郝风楼碎步穿过院落。

    没有人说话,郝风楼背着手,看着惨淡的月牙,凌雪则是垂头,看着月影下的石土。

    门口已停了乌蓬马车,马儿打着响鼻。

    郝风楼朝凌雪露出微笑:“再见,若是下次再有难事,随时来找我,不过……下次最好去我的府上和百户所知会一声,你知道,经历司不会派人去府上和百户所告诉我的行踪的。”

    凌雪复杂地看了郝风楼一眼,点点头。

    郝风楼作势要登上马车,凌雪犹豫一下,突然道:“等一等。”

    郝风楼身形顿住,回头一笑:“有事?”

    凌雪咬唇道:“没有。”目光却是旋即有些黯然。

    郝风楼叹口气,只得走回去,在凌雪面前站定:“我认识的凌雪,应当不是个犹豫不定的人。”

    凌雪抬眸,目光与郝风楼交错,带着几分嗔怒道:“我认识的郝风楼是一个总是多管闲事,满腹好奇心,遇事总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现在,你为何不问我?问我为何在这里?为何这里有个太监?为何……”

    郝风楼道:“我以为你不想我追根究底。”

    凌雪咬唇:“你都没有问,为何就知道我愿意不愿意和你说?陆家的人到了南京,你错失了讨好的机会,所以就怨我是不是?”

    郝风楼很不愿意承认凌雪是中二少年,她的思维确实有点跳跃:“好,我现在问你,他们为何叫你殿下,你为何要打探建文的消息?”

    凌雪蹙眉,从口里喷吐着白气,呼吸之间,似乎将空气中的冰冷都要暖化,她沉吟片刻:“我姓朱,叫朱智凌。”

    郝风楼叹口气:“这名字不好。不过我明白了,原来陛下是你的父亲,陛下靖难,果然是拼命,儿子们做先锋,女儿……”

    凌雪目光幽幽地看他一眼,道:“不,先父是湘王,是陛下的兄弟。”

    郝风楼知道朱棣,知道宁王,至于这湘王,闻所未闻。

    凌雪看着夜幕下的虚空,眼中没有丝毫光彩,一字一句道:“先父是太祖皇帝第十二子,镇荆州,世袭湘王爵。建文登基之后,暗使人告发父王谋反,诏命父王赴京师询问,父王不从,笑着对自己的侍者说:“我亲眼看到很多在太祖手下获罪的大臣都不愿受辱,自杀而死,我是高皇帝的儿子,怎么能够为了求一条活路而被狱吏侮辱!”他没有开门迎接使臣,而是将我母后和我的兄弟姐妹都召集起来,紧闭宫门,**而死。而我……”凌雪冷笑,语气平淡地道:“而我却恰好不在王府,躲过了这一劫,于是侍卫们将我悄悄送入北地……”

    郝风楼唏嘘不已:“其实何必要如此想不开呢,受一时之辱,最多废为庶人,将来总能东山再起。”

    凌雪手惨然一笑:“是吗?”

    她的眼眸略带红肿,继续道:“我后来听人说,那一日的大火足足烧了**,十里之外都可以听到我兄弟姐妹的嚎哭声,还有我父王的笑声,整整**,**的嚎叫。我曾用火烛去烧自己,很疼……很疼……真的很疼……人死了,可以一了百了,可是活着的人却并不容易,前去镇江,是我主动请缨,寻找建文,也是我跪在陛下膝下再三恳请,我活在世上……”凌雪的眼眶里,一团泪水在团团打转,她坚持这该死的清泪不要落下来,随即一字一句道:“我活着,就是为了血债血偿,今日如此,只要一息尚存,无论何时何地,也是如此。”

    “好啦。”凌雪看着沉默的郝风楼,露出了难得的莞尔微笑:“这些话,我很少和人说,陛下怜悯我的身世,敕我为荆国公主,可是堂堂公主又岂可让人知道她‘不务正业’,做这些武夫的勾当呢,所以,请你保守这个秘密。”

    郝风楼看着这个冷漠的与年龄不相称的‘公主殿下’,叹口气道:“我会的。”

    凌雪道:“我看你有话想说。”

    “没有!”郝风楼斩钉截铁地道:“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凌雪摇头,幽幽道:“没有了。”

    双目对视片刻,郝风楼哂然道:“那么,再见吧,公主殿下。”

    “呵……”笑得并不轻松,凌雪道:“你要将功补过,好好去娶陆小姐回来,你明白吗?你要自信一些,其实你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很好,很好,很多人看了第一眼就会喜欢你。”

    “这个,我知道!”郝风楼脸不红、心不揣。

    凌雪嫣然一笑,那一团泪水最终还是自脸颊滑落下来,风吹得她的披风摆动,她将脸别到一边去:“快走罢,天要亮了。”

    郝风楼点头,故意不去看落泪的她,扶着车辕,突然又回过头去,朝凌雪笑道:“你喜欢斯文上车的男人还是喜欢很野蛮很粗俗直接跃上车的男人?”

    凌雪脸色冷峻地道:“滚上车!”

    郝风楼咋舌,突然觉得自己挺失败的,师傅似乎说过,脆弱悲伤的女人最容易趁虚而入,哎……教科书果然太僵化了。

    溜进车去,车夫扬鞭,马车徐徐动了。

    凌雪的脚掂着高高的门槛,目光随着马车而动,低声呢喃道:“笨蛋,只要喜欢,便是爬着上车的人也可以是……”

    她擦拭了脸上的泪水,可惜略带几分红肿的眼睛却无法擦拭,可是她的脸色却又冷峻起来。他走回了关押太监曹厢的屋子,屋子里依旧灯火通明,几个武官已经进来,大家向他行礼,其中一个道:“殿下,此人如何处置?”

    凌雪沉默,一步步走向曹厢,眸子看着这个已经摧残到了极点的阉人,她的秀脸冷漠而无情,手突然动了,抓住了曹厢的头发,手没有颤抖,面沉如水,当曹厢的脸不得不抬起来,将喉头暴露在凌雪目光之下时,一柄匕首狠狠地扎了下去。

    匕首抽出,血如泉涌。

    凌雪已是背过了身去,向门外的黑暗走去,冰冷的声音吩咐道:“拖出去,葬了!通州那边近来传出消息,说是出现了几个京师口音的可疑之人,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出发!吩咐下去,将马喂足。”

第八十二章:规矩

    清晨的南京城,纵是曙光乍现,阴霾和晨雾渐渐淡去,东华门百户所门前,小香香勾着身子蜷缩的坐在门槛上。

    小脸略有几分苍白,一小缕乱发搭在前额上,精致又挺秀的小鼻子上凝出一小滴露珠。

    过往的校尉、力士似乎和她熟识了,知道这两日,这个小丫头总是卯时未到便来,接近酉时才走。

    吴涛路过的时候,叹了口气,蹲下身子,道:“进去里头坐着等罢,不是说了吗?已经打听过了,确实是有公务,告假了。”

    小香香执拗的摇头,道:“我要在这里等少爷。”

    吴涛起身,他很难理解,一个小女孩儿,哪里来的毅力。

    小香香的脸色很不好,略带几分铁青,嘴唇有些干涸和苍白,一双清亮的眸子带着几分愤怒。

    老爷气了个半死,夫人近来也是茶饭不思,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议论,少爷怕是这一次又固态萌发,多半又不知躲到哪个**去了。

    小香香咬着贝齿,来的时候,她和丫头春儿大吵了一架,春儿乱嚼舌根,小香香朝她大叫:“少爷已经改了呀,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少爷,你就知道乱嚼舌根……”

    说罢便跑了出来,郝武要拦她都没有拦住。

    偌大的中门前,小香香感觉很孤独,没有人理解她,大家都只是怜悯的看她,她不需要怜悯。

    一辆马车稳稳的停在了门前,满是倦意的郝风楼此时下了马车。

    看到了小香香,不由愕然了一下。

    小香香也看到了他,表情凝滞。

    郝风楼走上前去。

    小香香站起来,狠狠瞪他一眼,便如一只红了眼的小兔子,要往街尾逃去。

    路上虽不是车马如龙,却也有不少马车经过,郝风楼骇了一跳,连忙拦住她,呵斥道:“你疯了!”

    小香香滔滔大哭,在郝风楼的怀里又哭又咬,大叫道:“少爷,少爷,你骗我,你去哪里了,他们都骂你,他们都说你去赌钱,去找女人了,你怎么就不改呢,你不是改了吗?”

    好不容易安抚住她,将小香香带进值房,虽然这一路过去,清早点卯抽签的百户所上下人等都是怪异的目光看来,郝风楼却是无所谓,关了门,郝风楼脸色一板:“谁说我去赌钱和找那个了?”

    小香香咬着唇,恨恨瞪他。

    郝风楼只好张开臂膀:“好罢,你自己看看。”

    小香香狐疑看郝风楼一眼,鼻子凑着郝风楼闻一闻,又翻看郝风楼的衣衫,最后破涕为笑:“好罢,你去哪里了,又酸又臭。”

    郝风楼道:“自然是为了公务,你以为我去做什么?我是锦衣卫啊。”

    小香香认真的道:“你是少爷。”

    郝风楼道:“锦衣卫也是少爷。”

    小香香却是坐在很高的椅上,趴着案子,用手托着大脑壳:“少爷就是少爷。”

    “好罢。”郝风楼只得抿嘴笑了。

    小香香随即又落泪道:“昨天陆家进京了你知道不知道,老爷没有看到你,很生气,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陆家的老爷还问起少爷呢,老爷都不知道怎么答好。陆家小姐悄悄问我,我……我……”小香香泪眼婆挲的炸开眼,又是破涕为笑:“我说少爷不敢来见她,所以躲起来了。少爷,少爷,你为什么还无动于衷,我知道了,你……”

    郝风楼揉了揉有点僵化的脸,道:“好罢,你等等,请允许我酝酿一下,再做一个悲伤的表情。”

    既是百户所,自然不可能随意闲聊,周芳在外头探头探脑,积压了两天的公务,周芳有些发急。

    郝风楼只得先让小香香到里屋里先呆着,命周芳进来,周芳拿出几分文书,道:“昨日的时候,力士陈煌病了,告了假。”

    郝风楼点点头:“让小旗去探视一下,大家各自攒点钱出来,带点东西去,陈煌这个人我是晓得的,平时顶老实,做事也实在。”

    说着,郝风楼掏了掏袖子,最后苦笑:“身上没带钱,从你这里先告借一些,帮我随二十文罢。”

    周芳颌首点头,心里倒是对这百户有些佩服,虽然做事过激,可是对自家人确实够好,从来不见一个百户给力士随礼的。

    他沉吟片刻,才开始讲正经事:“这几日商户们三三两两都将平安钱交了,大人,这是簿子,请大人看看。”

    郝风楼会过了帐,总计收来的银子是一千三百两,大头是一些赌坊和**,其他的商户都是十两银子,并不算多,可是积攒起来,却是不少了,一千多两银子,若是摊下去,三十多个锦衣卫官兵,收入不菲。

    周芳希翼的看着郝风楼,道:“学生闲暇时做了一个帐,这笔银子,刨开三百两送去北镇府司,其余的大人可得两百两,下头的兄弟每人十两,再有……”

    郝风楼抿抿嘴:“银子我不要,弟兄们倒是辛苦,所有的校尉、力士每人给十两罢,小旗二十,总旗五十两。至于北镇府司那边,就不必去打点了,除了这些,还能剩多少银子?”

    周芳愣了一下:“大人,这不合规矩啊……这……这……”看出了郝风楼目中的坚决,周芳最后老老实实的道:“若是如此,只怕每月能剩**百两银子,实在不少了,不过留着有什么用?”

    郝风楼微微一笑:“这笔银子,留着当然有用,以后你专门做帐,你不只要做书吏,要要做帐房,记账的事你熟稔不熟稔?若是不熟,就招募个帐房来。”

    周芳眼睛一亮,他突然明白了郝风楼的意思。其实锦衣卫里的文吏责权一向都不小,比如经历司,就是地位超然的存在。别看周芳只负责筹钱和点卯,可是某种程度来说,人员的调遣归他管理,所以平时大家都对他礼敬有加。

    可是现在,却又兼了帐房,以百户所现在每月收入,这小库房里的银钱可不少,收支和出纳若是都归他管,周芳的地位,可就全然不同了。

    他连忙道:“学生尽力而为。”

    郝风楼没有多说什么,见他大包大揽,也没有戳破他的小心思,只是道:“好,以后这库里的事就交给你了,不过,现在有些事要交给你办,嗯,你拿笔墨来,这些事很繁琐,省的你记不住。”

    周芳拿了笔墨,蘸墨之后,等候郝风楼吩咐。

    郝风楼沉吟道:“采买木牌一百块,请人雕刻一些字上去,字上要刷红漆。”

    周芳忍不住道:“不知雕刻什么字?”

    郝风楼道:“不得随地便溺、不得随地吐痰、不得随意丢垃圾……”

    郝风楼连说了七八个不得,周芳听的头大如斗,耐着心记下,却忍不住抬头道:“大人,这是什么规矩?”

第八十三章:坑了

    郝风楼正色道:“这是咱们东华门的规矩,往后这东华门就得照着我们的规矩来。还有,要招募一些人手清扫街道,招募五人吧,让他们每人分管几条街,务求做到整洁。告示还要贴出去,要请一些漆匠来,道路要划线,一分为二,订起规矩,但凡车轿路过,大家各走其道,凡有过界的,让曾建等人去罚钱,若是引起纠纷的,不问是非,首先拿了违反越界的人再说。”

    郝风楼顿了一下,继续道:“几处沟渠也要请工匠修葺一下。这里夜里的更夫似乎不常来是不是?咱们自己请两个,其中一个值夜,另一个白日也要通报时辰。嗯,眼下暂时差不多了,采买聘请工匠还有修葺的事以后就交给你来办,至于罚钱维持街道的事让吴涛带人去管,曾建呢,以后专门带一队兄弟,好好地整理一下地面,三教九流进咱们这个地方倒是容许,可是要是敢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作奸犯科,偷盗或者骚扰商户,亦或当街斗殴的,统统让曾建去料理了。”

    郝风楼这里的料理却和其他衙门不同,锦衣卫是超级暴力衙门,通常他们口里的料理就是直接将人拉去某处城隍庙,直接用棍棒将人打死,绝不只是表面上那样轻松写意。

    只是郝风楼让周芳记下来的这么些事却是让周芳很是不解,这些可都是银子啊,好端端的把银子收了来,最后却去挖沟、扫大街,连更夫也花钱去雇,这……还是锦衣卫吗?

    倒是不许吐痰、丢垃圾对周芳来说很是别出心裁,都说郝大人一向脑子灵活,总能想到挣银子的办法,这没事放人出去罚没点银子,似乎也不错,毕竟巡街的校尉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没什么紧要的事,很多人都在躲懒,现如今有了罚钱的权利,只怕积极性会高许多,也算是大家又多了一条财路。

    对郝风楼,周芳一向不敢悖逆,好歹是读过书的人,周芳很明事理,知道上下尊卑,绝不会贸然质疑郝风楼,另一方面,也是郝风楼从前的表现本身就让人信服。

    郝风楼挥挥手:“好啦,去办吧,昨夜我一宿没有睡,到这儿打打盹,这些事只好托付周先生了。”

    周芳连道不敢,连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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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华门这边出现了许多很是奇怪的举动,比如满大街铺天盖地的各种木牌,紧接着平时出现得并不多的锦衣卫们一个个跨刀出现,让整个东华门附近一带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校尉王昌搬着矮凳正盯着木牌子,这木牌子上用鲜红的红漆写着‘随意便溺者罚钱三十钱’的大字,很是醒目。

    王昌乃是吴涛的人,此时一副兴致高昂的样子,三十钱不多,可总算是浮财,百户所里有规矩,谁抓住罚没的银子便是谁的,对此,王昌颇有自信,虽然随地便溺之人不是多数,可是人有三急,一条街上的墙根墙角处总会有几十个这样的人,若是招子放亮一些,好处不少。便溺倒也罢了,此外还有吐痰,还有车马错道,都是挣钱的机会。

    钉了牌子,下头的吴涛眯着眼,忍不住低骂:“本该挂高一点,罢了,罢了,既已钉了,也就罢了。”口里这样说,心里却有其他的心思,多半这位吴总旗心里巴不得挂低一些,大家都看不到才好,否则岂不是断了自己的财路?

    王昌拿着锤子跳下来,笑呵呵地道:“大人,哪里还要钉?”

    吴涛背着手:“差不多了,巡逻去罢。”他的眼睛忍不住向十几丈外一处尘土飞扬刨坑的地方落去,脸色不是很好看。

    王昌晓得吴涛的心思,忍不住道:“好端端的,还要咱们百户所拿钱修茅房,哎,修这么多茅房,人有三急,就都去茅房里了,总旗大人,等茅房修起来,咱们到哪儿罚没银子去,百户大人也……”

    吴涛脸色一板:“百户大人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休要牢骚。”

    整个东华门有十三条街坊,而现如今却在悄然发生变化,街旁的沟渠有人开始疏通,道路上也刷了一层红漆,将整条道路一分为二,到处都是木牌,也有许多的校尉、力士来回巡走,虽然这些人一开始引起不少的恐惧,可是渐渐的,大家发觉这些人其实并无恶意,只要照着规矩,按着这些人的规矩行事,不要作奸犯科,并不会有什么妨碍。

    尤其是曾建带着一队校尉捉了不少窃贼和泼皮直接带出了城外,等到回来的时候,这些窃贼和泼皮已是再没有踪影了,自此之后,那些三教九流已经知道,东华门已成了禁地,大多数人到了这里都得绕着路走,就算是非来不可,也绝不敢滋事。

    突然有人‘失踪’,应天府那边倒也接受了几个苦主的求诉,可惜失踪的都是些市井泼皮,再加上应天府也晓得那边不能招惹,索性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于是大家突然察觉,其实东华门的诸多规矩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有了规矩,大家各走其道,免了许多纠纷,无人随地便溺,沿途又修了茅房,街道上有人清扫,一下子,街道改观了不少,以前倒不觉得,可是如今却对比出了差异。

    一个月过去,天气骤冷,秋日过后,万物都变得静赖起来。

    陆家那边,郝风楼去走动过几次,对待这位世‘侄’的来访,陆家的态度倒还不错,只可惜无缘见到陆小姐,郝风楼倒也不觉得遗憾,来日方长罢了。

    此后东城千户所传出消息,千户张辅调任五军都督府,新任千户上任,这位千户大人到底什么来路,郝风楼所知却是不多,他手头要忙碌的事太多,比如牙防组的新建,比如百户所辖内的治理。

    只是此时的应天府里,眼瞅着年关就要到了,对应天府来说,日子却并不好过。

    每到年关,总是一件庆幸的事,按理应天府上下囊括了京畿八县,无论是官吏,都要迎来往送,给上官的冰敬,同僚之间的随礼,自然也免不了下头的孝敬。

    这就如买卖一样,有了入账,才有支出,可是现在,进项方面却是出了问题。

    今年年关的孝敬居然只有从前的八成,而且情况还在恶化。

    上官们虽然都不做声,满口还是两袖清风之类的空话,可是背地里,有人却是忧心忡忡。

    通判杨贤此时披着一件暖色的搭肩,在通判厅里拿着一份文书,眉头皱得很紧。

    问题很严峻,让这位杨大人预感到事情很是不妙。

    进项少了这么多,表面上,上官们不会说什么,可是心里头会怎么想?

第八十四章:此处不留爷

    而进项之所以大减,关键的问题就出在那锦衣卫东华门百户所的上头,原本东华门那边自己要收平安钱,要坏了规矩,应天府做了忍让,而之所以忍让,是因为那儿毕竟只是星沫的蚊子肉,不值一提,没必要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去和姓郝的那个疯子硬碰。

    可现在不同了,这才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大量的商铺居然纷纷进驻东华门,若说一开始还有人在观望,可是现在,简直就是蜂拥而入。

    从前一些应天府眼里的‘肥羊’,如今全部将买卖转到了东华门一带。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问题还是出现在了东华门百户所的头上。

    自从东华门那边不准许三教九流和其他衙门分一杯羹之后,不但开始收起平安钱挂平安牌子,尤其是对**、赌坊之类的商铺,每月收取纹银五十。

    乍看上去似乎算是心狠手辣,可是要知道,但凡牵涉到了黄赌毒之类的行业,往往都是暴利,这些行业本就不是一般人敢沾染的,背后若是没有足够硬的后台,没有足够的关系,纵然晓得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可是谁敢搭进去?

    只是要有足够的关系却也不容易,有关系就必须维持,而后头的这些保护伞们断然不是寻常角色,要和这样的人维持关系可不是随便一点银子能够打发,一年到头,那些大人物们生辰、冰敬、碳敬,还有各种年节,统统算下来,至少有数十个由头,次次都要备上礼物,一般的礼物人家瞧不上眼,你还得打听人家的喜好,礼物轻了,更是不成,所以什么如意、玉佛、字画等等,哪一样都是不菲,单单这一项,不知糜费多少,再者大人物家的管事、门房也要打点,所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人家若是在人前人后消遣你几句,或是再刁难你那么几次,所有的功夫说不准就全部白费了。

    维持关系往往比明码标价花费更多。

    除此之外,这些买卖毕竟不是正途,所以各个衙门大多数都将手伸到这上头,寻常的生业,大多数衙门不敢过于放肆,毕竟御使巡按在盯着,可是赌坊和**不同,你再怎样盘剥,也无人会为了这种东西去出头。

    再加上这些行业从业者本就龙蛇混杂,是三教九流的主要聚集地,不少市井无赖甚至地方上的黑手,许多人都靠这种行业维持,若是不肯满足这些人,少不了也会滋事。

    如此种种,使得这些行业既是应天府的主要财源,应天府上下都指着这口锅里混饭吃。

    只是如今却是大大不同了,一个月之后,那些原本对锦衣卫百户所大为不满的赌坊、**突然发现,自己的铺子里竟是再没有泼皮骚扰,也没有衙门的差役来捣乱,而对商贾来说,逐利本就是他们的本性,这笔帐只要算一算,这东华门锦衣卫的规矩是不是利好便了然了。

    于是,整个南京城开始商贾在东华门附近的街道开设赌坊、**,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还有许多原本不敢涉足这个行当的商贾,此时也发挥了极大的热诚,竟是纷纷涌入,短短一个多月,东华门增加了商户一百七十多家,其中超过了八成都与**、赌坊有关。

    这里头又出现了一个问题,譬如赌坊,原本南京城的赌坊其实并不多,不过寥寥百家而已,毕竟从前敢开设赌坊的,多是如张彪那样的强人,一般的商贾,哪里敢轻易做这买卖,可是东华门新近开设的赌坊就超过了六十家,**要少一些,可也有五十余户之多,其实这些人早就眼红这些行当的利润,平时不敢去做,而如今有了机会,这才蜂拥而入罢了。

    原本许多人都没有将这当一回事,东华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聚集了这么多**和赌坊,能有多少客人上门,可是接下来的事却是让人大开眼界,显然他们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所谓群体效应的事,一下聚集了这么多生业,反而让东华门声名鹊起,以至于许多人慕名而去,新开一家商铺生意便火一家,反倒是其他地方的买卖惨淡了许多。

    这也是情有可原,许多人去*去赌,无非就是凑个乐子,东华门那儿可选的多,又听闻那儿没有偷儿和市井无赖,街道干净,大家都想去瞧瞧,这一瞧,就彻底的火了。

    带动了人流之后,各种酒肆、茶坊甚至是戏班子也都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大家玩乐之余,总要吃喝,有了人流就有买卖。

    这对东华门甚至是东华门百户所来说固然是好事,商户越多意味着平安钱越多,可是对其他人来说,可就真正惨淡了。

    其他地方的赌坊和勾栏生意一落千丈,可是应天府、兵马司甚至是市井无赖们却依旧是和从前一样往死里盘剥,从前的时候,大家还能支撑,喂饱了方方面面的人之余,顺道儿也喂饱了自己。

    可是现在就不同了,现在生意本就惨淡,从前一个月下来,多多少少有五百一千两进账,拿出半数来打点倒是无妨,现在一月的进帐只有二百五和五百,若是还和从前一样,大家吃什么?

    对应天府和兵马司还有那些市井无赖来说,却也是没有办法,年关要到了,他们说到底,只是小角色,若是今年体恤大家,上头的诸位老爷们发现今年的孝敬竟是比从前少了不少,却未必会体恤他们。于是乎,一边是催着要钱,个个如狼似虎,像是讨债鬼一般。另一边却是千万般的不舍,从前能和你和谐相处,是因为大家都有赚头,现在总不能辛辛苦苦砸了这么多钱进去,全部养肥了你,却饿死了自个儿。

    微妙的平衡彻底打破。

    商户们倒是很干脆,既然这买卖没法做了,那就关门大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爷爷我投锦衣卫去。

    通判杨贤面对尴尬局面便是如此,人都跑了,躲去了东华门那儿,人家在那儿重新开张,你手再长也管不着,而对即将过年的应天府差役们来说,跑的人越多,压力就越大,于是一个个红着眼睛,连最后一点脸皮都撕下,像是疯了一样四处索要银子,就差提着刀明抢去了。越是如此,逃亡的商户就越多,竭泽而渔,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个年,不好过啊。

    左思右想,也没有个因果,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若是让差役们稳住商户,应天府肯少收一些,体恤一下商户的难处,可是兵马司肯吗?说不准应天府少收一些,兵马司就多收一些,不但没有便宜到商户,反而让兵马司占了便宜。

    可是放任下头去四处找银子,不顾及任何后果,却也不成,你把人逼得越狠,人家惹不起还躲不起,就算不去东华门那儿,大不了买卖不做了你又能如何?

    难办啊,自建文以来,应天府这潜规则也有几个年头了,谁曾想,如今这个规矩被彻底的打破。

    正在愁眉不展之际,却有差役过来:“杨通判,府尹大人有请。”

    “本官这便去。”杨贤不敢怠慢,连忙动身。

第八十五章:家大业大

    应天府尹治理京畿八县,放在外头,或许只是一个知府,可是在这里,却是和地方上的布政使司平级,天子脚下的封疆大吏,地位超然。

    此时在幽森的值房里,府尹大人端坐在案牍之后,正在奋笔疾书,虽是白日,可是因为屋子并不通透,所以四壁上依旧悬着灯。

    灯火绰绰,堂屋森森,通判杨贤进来,几乎看不到这位大人的面容,杨贤行礼道:“下官见过大人。”

    刷刷……

    依旧是毛笔的笔锋在纸上笔走龙蛇的细微摩擦声,府尹并没有抬头。

    杨贤见状,只好侧立一边。

    佐贰官便是佐贰官,在主官面前,什么都不是,尤其是在这应天府鸿沟更是明显,关于这位应天府府尹,有着诸多的传闻,府尹大人历经三朝,稳稳当当,如今新君登基,如此重要的位置依旧掌握在手,可见府尹大人的背后,定然非同小可。

    良久,笔终于搁入笔筒,案后的人幽幽吁了口气,道:“子良来了?”

    杨贤忙道:“是,下官听了大人传唤,立即就来了。”

    “是吗?”案后的人哂然一笑,借着烛火,幽森的看了杨贤一眼,他拿起一份文书,眯着眼道:“近来通判厅一桩案子,有人状告锦衣卫杀人,为何通判厅不受理?”

    杨贤解释道:“这个……死者是泼皮……”

    啪!

    案后的人拍案,随即声音更冷:“百姓是我等衣食父母,天子脚下,这么多人无影无踪,你也坐得住?尔俸尔禄,尽是民脂民膏,子良,你太让人失望了!”

    这番话极为严重,官场之上,纵是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牵涉到了根本利益,也不可能这般‘斥责’。

    杨贤心中一惊,晓得这是府尹大人要敲打他,不敢做声。

    案后的人将文书一丢,叹口气道:“东华门那边乱得很啊,应天府要有所作为,本官听说,有些王洋大盗逃入了那儿,差役竟是不敢去拿,这件事是真吗?”

    这种事当然是子虚乌有,莫说是王洋大盗,纵是宵小盗贼也不敢去那儿啊。可是这话却是一种思路,杨贤大致能揣摩上官的意思了,忙道:“下官也有耳闻。”

    案后的人淡淡一笑:“本官还听说,这东华门的百户所里盘剥商户,吃独食的事你知道吗?哎……子良啊,眼下哪儿都缺银子,朝廷如此,东宫如此,应天府又何尝不是。可是你也要想想看,北镇府司缺不缺银子?现在唯独一个百户所吃饱了,眼红的不是一家,你呀,眼睛总是看着近前,只看着应天府,能办成事吗?去罢,年年都要过年,年年都要闯年关,应天府如此,北镇府司如此,谁都是如此。”

    说罢,这人垂下了头,又拿起了笔筒里的笔。

    杨贤忙道:“下官告退。”

    伏案之人只是嗯了一声,心无旁骛,再不理会。

    …………………………………………………………………………………………

    东华门近来很是热闹,临街的地方,如今都在重新修缮,一个个商铺拔地而起,宛如雨后春笋。

    百户所这边更是有不少人车轿停在外头,都来过问。虽说南京城都传遍了,做买卖去东华门那儿最好,为何?明码标价呀,商贾们都是理性的,从前做个买卖,拿去打点的银子是个无底洞,谁都说不好是多少,可是在这里,却是有一说一,寻常的买卖说是每月十两便是十两,那些暴利的买卖每月五十两也不多拿一毫,如此一来,大家做买卖之前心里就有了底,掐指算一算,店租多少,进货所费几何,心里便有了个**不离十,觉得这买卖能做,有利可图,便动了心。

    再加上近来这里商铺扎堆,扎堆之后,效应就出来了,至少对许多南京人来说,要采买东西,最好是货比三家,比如那十三丈街,大家都晓得那儿一条街卖的都是帽子,因此但凡要买帽子的人都要去那逛逛,至于其他地方三三两两开几家卖帽子的买卖,反而生意比十三丈街的生意差了许多,大家宁可多走几步去十三丈街,也不会光顾你。

    效应就是这么出来的,东华门渐渐出名了,有了人流,就有买卖,看到别人挣了银子,就有更多的商贾跑来打听。

    不得已之下,百户所专门办了一个书吏房,雇了几个读书人专做接待之用,商贾固然有魄力,同时也是最小心谨慎的一个群体,虽然眼红人家挣钱,却不免要四处来走动打听,看看其他铺子的生意如何,想知道这百户所当真是不是把平安钱弄成了铁律,往后会不会有其他的衙门来收银子。

    百户所每日的人流高达百人,各种询问的人都有,好在除了点卯抽签,大多数时候这儿平时都是门可罗雀,也就几个书吏在办公。当然,大家敢来,也得益于此时的锦衣卫不似明朝中后期那般成为凶神恶煞的代名词。

    如此热闹的场景,让周书吏干劲十足,此时在郝风楼的值房里,周芳蘸着口水,翻着账簿,一五一十的汇报:“大人,如今的铺子已有两百多家,其中赌坊和勾栏占了三成还多,学生折算下来,咱们每月的平安钱只怕要不下万两了,刨除开支,下月咱们百户所……”

    坐地收钱,对周书吏来说,从来没有收钱收得如此痛快的时候。

    郝风楼微微一笑道:“近来有多少商户打算到这里来购地做买卖?”

    周书吏道:“只怕不少,尤其是勾栏,还有酒肆、茶坊,现在人流多,而且牙防组又打算在这里开张,南京城里,从前大家都喜欢去秦淮河,而如今,有不少都聚在东华门这儿了。”

    郝风楼颌首点头道:“下月的时候,只怕还要再涨一涨,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了,让弟兄都加把劲,你也要加把劲,该治理的要治理一下。”

    周书吏兴奋地道:“这个自然。大人,都快过年了,弟兄们……”

    郝风楼哂然一笑:“你放心,到时候少不了大家发一些过年的钱。”

    周书吏终于放了心,又道:“学生近来听到一些传闻,新任的千户大人似乎对咱们不满意。”

    郝风楼淡淡地道:“这是为何?”

    周书吏道:“咱们百户所如今是日进金斗,可是千户所那边……学生前几日让人打听了一下,这位千户大人据闻也是有关系调任过来的,原本是大汉将军,在宫中随扈差遣,现在他到任,原指着咱们百户所乖乖送些好处上去,可是……”

    郝风楼眉头一紧:“不要理他,咱们做自己事就是。”

    周书吏还想说什么,可是看郝风楼态度坚决,只得叹口气,闲坐片刻,才道:“大人,这快过年了,要不准备一些年货,送去千户所?”

    郝风楼对这个提议倒没有过多反对,道:“这样也可以,你去采买一些,也算是孝敬吧。”

第八十六章:贪婪惹的祸

    千户所里,一批年货送了来,足足几大车,上到肉食下到蔬果,甚至布匹都有,很是丰富。

    这千户所里的其他人倒是觉得喜庆,人人能沾点光,虽然不多,也省得到时置办。

    周芳拿着年货的单子求见千户,千户大人听到东华门百户所来了人,倒也兴致盎然,命周芳进来说话。

    千户所大堂里,新任千户程文端坐在上首,他身材魁梧,有些发福,四旬上下,虽然露出富态,不过皮肤却并不白皙,让人有种精干的印象。

    周芳进去行礼道:“学生见过大人。”

    程文哂然一笑,只是淡淡点头,道:“怎么,你来这儿求见,不知所为何事?”

    周芳笑道:“这不是快过年了么,郝百户惦记着千户所里的弟兄,所以命学生送了一些年货来,礼虽然轻了,却也是心意,还请大人和卫中兄弟笑纳。”

    程文不由乐了,道:“是吗,拿来看看。”

    周芳将礼单敬上,程文垂着头看,一开始还是带笑,可是渐渐的,这笑容冷淡下来,他将这礼单丢到了一边,带着几分狞笑的打量周芳,道:“这便是姓郝的送来的礼?”

    周芳感觉不对了,其实这份礼物说起来算是厚重的,比起其他的百户,只怕还要贵重一些,周芳毕竟是懂规矩的人,除了年货之外,好歹让人打了一尊金佛送上,那也是近百两银子,可是现在看程大人的态度,似乎……

    程文又将礼单拿起,在手上把玩,随后糅在手心,打开来,一下一下将礼单撕了个粉碎,他带着几分狞笑,将碎纸一抛,厉声道:“这份礼,本官可受用不起,他郝风楼算是什么东西,以为攀了高枝,得了一件钦赐的麒麟服,就敢在本官头上放肆?带着你的东西回去,告诉他,这内东城还轮不到他来撒野!”

    周芳吓了一跳,这可是堂堂的千户,周芳连忙拜倒:“大人……有话好好说!”

    程文拂袖而起,一点面子都不留:“滚!”

    …………………………

    几车年货却是吃了闭门羹,结果实在让周芳有点措手不及,他甚至知道,这两月百户所挣来了不少银子,假以时日,整个百户所将要日进金斗,到时不知有多少人眼红,便是这北镇府司内部也不知多少人想分一杯羹,可是他万万想不到这位千户大人会如此的不客气,如此‘重礼’都不能满足,瞧这态度,只怕早就恨不得将手伸进百户所,把那金山银山搬空了。

    他心里只是摇摇头,当初没银子的时候就想着弄银子,现在银子弄来了这么多,结果却更是麻烦,千户大人今日这个表态,实在让人不安啊。

    周芳灰溜溜地走了,而此时此刻,千户程文的脸色铁青,嘴里发出几声冷笑。

    正在这时,却有人从耳房里出来,忍不住抚掌笑道:“程大人莫要动怒,老夫方才怎么说的?那郝风楼是什么性子的人,莫说你是千户,你即便是他老子,他也照样像打发叫花子来打发你,你们这东城千户所,百户如今是鲜衣怒马,下头的总旗、小旗甚至是校尉、力士也是吃香喝辣,反倒你这做千户的,却依旧还是苦哈哈,阴阳颠倒,上下紊乱,照老夫看,这东城将来谁说了算,还真是两说的是,自古上官和下官,可有下官吃了大头,上官连点油水都不进的道理?假以时日,他拿这钱财拉拢别人,以下克上,大人如何处之?哎……老夫真为程大人担心。”

    程文低喝道:“休要挑拨,杨大人到底什么意思?”

    来人便是杨贤,他比周芳早来一步,自是以应天府的名义前来和程文交涉一些公务,方才周芳拜见的时候,他便避到了耳房去,周芳一走,便施施然地出来。

    杨贤含笑道:“程大人这是自欺欺人,到了这个时候,程大人还认为老夫挑拨是非吗?老夫只是警告大人,大人若是再不动手,到时可就迟了,拿下了这个郝风楼,将来这东华门百户所的银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程文的眼中掠过了一丝贪婪,每月上万两银子的进账,以后还会更多,哪个人见了不会眼红?他抚着案牍,沉吟良久才道:“你有什么见教?”

    杨贤笑了:“见教不敢当,不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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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芳灰溜溜的回去,自是禀告郝风楼,千户大人的态度让郝风楼皱起眉头,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给千户一份,沾点光可以,但是想要分赃,就等于自己一番辛苦给别人做嫁衣,这种事,郝风楼是绝不可能去做的。

    他只是点点头,对周芳道:“罢了,由着他去罢。”

    百户所要忙碌的事有许多,也实在抽不开身去理会其他,所以这几日郝风楼很忙,忙得脚不沾地。

    只是此时郝风楼不知道,在东华门的永春坊的一处赌坊里,其中一个壮汉输红了眼睛,直接押上了一柄佩刀。

    这人三旬左右,身材魁梧,一看便是公门中人,本来公门中人要来试试手气,赌坊是欢迎的,可是现在,人家直接押上了佩刀,显然是一时急了眼,要闹事了。

    这人冷冷一笑道:“看到没有,这把刀值多少银子,就作二十两好如何,来,来,来,开赌!”

    赌坊的伙计一看,连忙给周围的同伴使了个眼色,那同伴连忙去报告主事了。

    主事出来,看了这人一眼,旋即连忙上前,笑道:“大人来咱们这儿玩,胜记赌坊上下与有荣焉,只是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不妨这样,大人输了多少银子,小人原数奉还,至于这刀,小人是万万不敢收的。”

    此人冷笑连连:“是吗?谁要你们的银子,老子就是要赌,来,来……”

    赌坊遇到这种事,若晓得对方有来头,一般都会好生送客,可是看对方的模样,便晓得事情不能善了,他们不敢赌,况且就算是赌下去,到时候天知道这家伙又会有什么过份的要求,所以主事二话不说,连忙给身边的伙计使了眼色,让他们立即通报百户所,这主事则是尽力周旋,笑呵呵的道:“大人,这又是何必……”

    此人大喝:“废话什么,若是不赌,老子砸了你的破门脸!”

    正说着,外头有巡街的锦衣卫进来,正是小旗王昌,王昌道:“什么人,在这里闹事,不知道东华门的规矩吗?”

    此人非但不怕,反而背起了手,朝小旗王昌冷笑:“东华门的规矩,老子并不知道,不过却是知道锦衣卫里头的规矩是什么,我乃锦衣卫内东城千户所副千户朱建,你是何人,一个小小小旗也敢在本官面前放肆?你可知道北镇府司中,咆哮上官的下场?”

    王昌的脸顿时——变了。

第八十七章:机会

    副千户是锦衣卫初期的一个官职,其实就是锦衣卫千户的佐贰官,类同于同知,当然,和指挥同知不同的是,千户所的副千户更加鸡肋,几乎没有任何实差,运气好点的,能巴结上千户大人打打酱油,勉强还能人五人六,若是巴结不上千户,多半也只有一边呆着数蚂蚁的份。

    可是别看这东西不值钱,偏偏在百户所眼里,这就是实打实的上官,谁敢看不起?

    现在这位副千户大人在这儿赌钱,居然红了眼睛,而且如此气势凌人,自然不是小旗王昌敢顶撞的,王昌连忙行礼,乖乖道:“卑下王昌,见过大人。”

    另一边,早有人溜去通报百户所去了。

    郝风楼在那头听了消息,他本在值房里与周芳吃茶,此时深深地看了周芳一眼,道:“周书吏,你怎么看?”

    周芳捋须摇头,叹道:“学生看,似乎有些蹊跷,本卫副千户朱建学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平时一向和气,也没听说过他好赌,为何偏偏今日却是输红了眼,况且赌坊那边明显是要息事宁人,他偏不晓事,非要闹不可,依学生看来,似乎是山雨欲来啊。千户所那边似乎是要有所作为了,想必这副千户只是打头阵的,至于这之后有什么后着,却是不知了。”

    郝风楼对周芳所言颇为认同,表情凝重地道:“我这人素来喜欢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如今是不成了,走罢,去看看。”

    郝风楼赶到赌坊的时候,这儿已经围了许多人,他背着手,脸上带着笑容,看了副千户朱建一眼,也不行礼,直接道:“朱千户,能否借一步说话?”

    朱建怒道:“你便是百户郝风楼?见了本官,为何不行礼?你……”

    郝风楼不耐烦地打断他:“大人是要闹事吗?眼下是当值的时候,大人却在这里聚赌,聚赌倒也罢了,输了银子还在这里滋事,怎么,大人还觉得有理了?大人若真是要鱼死网破,郝某人固然是一个以下犯上逃不掉,可是大人呢?官司打起来,谁也落不着什么好。”

    他说罢,便已走到了赌坊门口:“东华门这儿,如今有了许多好去处,可谓脱胎换骨,大人不妨和下官看一看。”

    朱建犹豫了一下,阴沉着脸,将赌桌上的刀提起来,冷笑道:“倒想看看你要说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赌坊,整个赌坊终于恢复如初。

    街上人流如织,郝风楼和朱建二人并不起眼,虽然郝风楼穿着的是锦衣卫的公服,可是在这里,穿着鱼服的锦衣卫早已见怪不怪,大家习以为常。

    郝风楼背着手,慢慢踱步,而后微微一笑道:“大人是奉千户大人之命而来吧,先是闹事,此后还有后着,紧接着再名正言顺,治卑下的罪,如此一来,东华门这块香饽饽就顺理成章成了诸位的囊中之物,是吗?”

    朱建没有做声,倒不是怕一个小小百户,而是他心里生出疑惑,一个小小的百户,面对这样的事能够这样的冷静,此人自己也说,这是千户大人的意思,是千户大人要来找麻烦,可是偏偏,此人没有一丝惧色,反而镇定自若,如闲庭散步,整个人心平气和的与自己宛如拉家常一样的闲聊。

    朱建只是轻声冷笑,想看郝风楼接下来要说什么。

    郝风楼叹口气,道:“东华门这儿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当日的时候,谁也不肯缴平安钱,更有一个姓张的胆大包天,仗着自己宫中和应天府认识几个熟人,想要和郝某人对着干。张彪这个人,想必大人也有耳闻,他家财万贯,这些年苦心经营,便是在东城,也绝不是小角色。可是大人可知后来如何了吗?”

    郝风楼侧目看了朱建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砸了他的赌坊,捉拿了他的骨干,甚至是他的后头,一个宫里的太监,我也赏了他几巴掌。”

    说到这里的时候,郝风楼整个人身姿显得挺拔了许多,他语气笃定的道:“大人能明白卑下的意思吗?今日东华门的经营,都是卑下一手布置,可谓含辛茹苦,谁要是想抢了去,或者挡了卑下的道,卑下可是会杀人的,无论是谁!”

    朱建眉头一皱,冷笑道:“怎么,郝百户是要威胁本官?”

    郝风楼笑了:“威胁二字从何提起?卑下只是想让大人想一想,为何张彪死得这样冤枉,还有那太监受了如此大辱,可是为何,卑下依旧还是东华门百户,东华门非但没有受到波及,反而越来越好了呢?”

    朱建身躯微震,其实他也有所耳闻一些事,只是身为副千户,急于想要在千户大人面前表现,况且这么大的利益,利益熏心,哪里顾得了这么多?现在听郝风楼一提醒,他猛地倒吸了口凉气,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只是个棋子,或者压根就是用来牺牲的角色。鹤蚌相争,谁是那个渔翁?

    郝风楼抿了抿嘴道:“不是卑下无礼,大人未免也太糊涂了,大人想想看,眼下朝廷缺钱,宫中为此忧心忡忡,而东宫如今协理户部,为的是什么?银子!东华门这儿的银子,其实卑下不敢动,大人也没有资格动,至于那些被银子蒙蔽了眼睛的人,你认为,他们苦心谋划,就真的动得了这些银子?”

    朱建眼眸一眯:“郝百户到底想说什么?”

    郝风楼驻足,在人流中盯着朱建,脸上带着笑容,一字一句道:“大人何必要做别人的马前卒,银子固然是好,可是再好,比得了乌纱帽吗?现在大人是副千户,可惜啊,只是多了一个副字,主官与佐官,品级相差无几,实则却是天壤之别,大人,现在千户大人利益熏心,对卑下来说,固然是一道鬼门关,可是对大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次机会,卑下若是闯了过去,大人这个副字,只怕……”

    朱建的脸色变幻不定,显然他心里动摇了。

    千户,这对朱建来说,绝对算是一道门槛,若是能迈过去,才算是真正的官,只是他万万想不到,一个小小百户,居然也拿千户的乌纱帽来**自己,这个人可信吗?他说的话是不是有夸大的成分?沉吟良久,朱建的眼眸眯起来,打量郝风楼:“你想如何?”

    郝风楼淡淡道:“不想如何,只不过……若是前头有一块石头,就要搬开它,卑下眼前就有一块这样的石头,他挡了卑下的财路。而大人的前头,又何尝不是有一块石头?这块石头若是不搬开,大人永远都是别人的棋子,永远都是用来牺牲之用,永远都是被人卖了之后,大人还得给他数着银子。眼下到了年关了呵……”郝风楼看了看这阴霾的天空,北风在呼啸,他抿嘴一笑:“这年关总有人能闯过去,也有人折戟沉沙,大人,试一试罢,跃过了龙门,就是新的世界。”

第八十八章:反击

    朱建乖乖地走了,郝风楼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匆匆地回到百户所,随即吩咐人道:“快,叫周书吏来。”

    周芳马不停蹄地赶来,郝风楼看着他,淡淡道:“周书吏可有兴趣成为司吏吗?”

    周芳的脑子嗡嗡作响,书吏和司吏虽然都是‘吏’,可是在锦衣卫之中,吏分许多种,比如经历司的经历,官职的全称为经历锦衣卫,主持南北镇府司的所有文书工作,别看只是文书,可是在锦衣卫中,地位超然,甚至可以和锦衣卫同知、佥事平起平坐。

    至于经历之下,便是各千户所的所谓司吏了,几乎每个千户所都有文吏、书吏若干,负责差遣和抽签之用,同时负责文书的传送,以及撰写的工作,司吏管理这些书吏、文吏,协助千户办公,地位绝不下于寻常的百户。

    到了百户所,就只有一个书吏了,说到底,百户所的书吏只是百户大人的秘书,而千户所的司吏就相当于秘书处的处长,若是再往上的经历,这几乎是整个锦衣卫的秘书长了。

    周芳自然不是完全没有进取心的人,于是直勾勾地看着郝风楼,道:“大人……”

    郝风楼一笑:“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动作起来,有人想抢食,那就一脚把他踢开,只是这北镇府司之内的规矩,说起来实在汗颜,方方面面的关系我是门外汉,因此,少不得要请周先生帮衬了。从现在开始,多采买一些礼物,你代我四处去拜谒北镇府司的诸位大人,人情的事就交给你了。”

    周芳压抑住心里的激动,事实上,他有一种预感,这位郝百户似乎早有了布置,而现在,就是准备好石头,将那千户碾成粉碎了。

    “敢问大人,如何个人情之法。”

    郝风楼微微一笑:“你来,我教你。”

    …………………………………………………………

    东城千户程文一有动作,自然瞒不过那些特务出身的同僚,事实上,盯着东华门百户所的人不只一个,只是群狼环伺,所有人反而不好下口。现在程文有了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东城。

    朱建此时已回到了千户所,千户程文在大堂里来回踱步,显得有几分急躁。

    郝风楼这个人当然不只是一个小小百户这么简单,关于这一点,程文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对郝风楼极为忌惮,若张辅是千户,倒不必担心,偏偏程文不同,一个太过强势甚至有背景的部下,对上级来说是一件极为不妙的事。

    而之所以选择动郝风楼,自然是应天府那边有了许诺,同时朱建背后自然也有他的背景,至于副千户朱建,只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只要用得恰到好处,便可以将郝风楼拿下,到了那时,无论郝风楼的背景是什么,程文都可立于不败之地。

    程文几乎可以想象,等自己彻底拿下了东华门百户所,每月无数钱财流入,这些钱财既可以肥了自己,同时还可以像流水一般涌入诸位‘大人’们的腰包,过了这个年之后,他这个程千户便可以成为整个南京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甚至争取一下锦衣卫指挥使佥事,也并非没有可能。

    单凭这一点,也足以让程文冒这个险,富贵险中求!

    朱建回来了,当一个力士进来的通报的时候,程文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在他的布置之中,朱建是不该这个时候回来的,难道……出了差错?

    “叫进来说话。”

    朱建进来,行礼:“卑下见过大人。”

    程文脸上不露声色,语气却显得疏远而淡漠:“怎么,那边消息如何?”

    朱建看了程文一眼,一点都不敢怠慢,道:“郝风楼那边服软了。”

    “什么?服软了!”程文松了口气,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这郝风楼会铤而走险,想不到服软的这样快,也难怪朱建这个时候赶回来。

    “他怎么说?”

    朱建舔舔嘴,想好了措辞,道:“他说了,东华门那边本就是东城千户所辖下,大人乃是上官,现在东华门那儿既然挣了银子,众乐乐不如独乐乐,所以每月平安钱的七成,愿解送千户所,任凭大人差遣。”

    七成……这也将近有近万两银子了,确实不在少数,而且将来可能更多,程文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他抚案道:“他说的果真是七成?”

    朱建道:“千真万确,其实他不过是个百户,虽然听说有些关系,可是终究还是胳膊扭不过大腿,想来他也知道今日就算千户所不说话,自然也有人要强取豪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想来他是懂的。”

    程文颌首点头道:“其实还是便宜了他,让他占了三成的好处,不过……看在他识相的份上,索性留给他一点甜头吧。”

    程文的心里还是颇为轻松愉快的,其实一口全部吞下固然是好,可是对方既然做了退让,至少让他得到了足够的满足,既然如此,自然是息事宁人才好,何必要逼得人家狗急跳墙呢,没有必要。

    朱建连忙道:“大人说的是。”

    程文道:“你下去罢,他的银子什么时候奉上?”

    朱建道:“已经谈妥了,郝风楼说了,这个月的平安钱还没有收上来,有一些新开的铺子,还要核算,只怕还要过半个月。”

    程文倒是没什么所谓,半个月而已,他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道:“这倒无妨,你下去罢,是了,这一次你功劳不小,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程文垂下头去,去看新近的朝廷邸报。

    随后,他抬起头来,严厉地看了朱建一眼:“怎么,还有事?”

    朱建道:“大人,还有那么一件事,卑下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程文显出几分不耐烦,道:“有话就直说,不要遮遮掩掩。”

    朱建道:“大人,微臣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北镇府司的人,那人像是吴同知跟前的……”

    程文眉头紧皱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建正色道:“似乎打东华门百户所主意的人,只怕不只大人一个,卑下的意思是,许多人都惦记着那笔银子,卑下和郝风楼的交易,只怕到了明日,整个北镇府司上下,怕就要知道了。卑下还是那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郝风楼捏着那笔银子,便是稚儿握着金元宝,现如今这金元宝到了大人手里,只怕……”

    程文不由陷入沉思,良久才道:“你说的不错,这既是金元宝,也是烫手山芋,本官也不能一人独吞,北镇府司里也得送些好处,等到那笔银子解送到了千户所,还得拿出一大笔送去北镇府司才好。”

    朱建道:“大人可以等,北镇府司那边却未必肯等,他们只知道大人得了好处,却未必晓得……”

    程文叹道:“这些人都是强盗,你说的有道理,可是眼下,怎么办才好?”

    朱建道:“大人应当立即备下礼物,拜谒诸位大人,说明事情原委。”

    程文欣赏地看了朱建一眼:“你说的有理。不过这礼物……”

    程文确实很烦心,他是新上任,哪里有银子置办什么厚礼。

    朱建看了程文一眼,一字一句地道:“不是马上就要发饷了吗?何不如暂时先将这笔饷银截住,暂时挪来应急,反正只要拖个十天八天,东华门那边就会解送银子来,虽说这是拆东墙补西墙,却也不失为救急的办法。”

    程文犹豫了一下,随即垂下头去扫了邸报一眼,道:“这个月哪有什么饷银,没看到邸报上说吗?又是布匹和大米,罢,你去储济仓领饷的时候拿去给商贾折算了银两,直接送到本官这里来,本官好去拜谒诸位大人。”

    “是。”朱建温顺地行了个礼,小心退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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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风流介绍:
建文三年,燕王陈兵江北,镇江岌岌可危,南京危如累卵。 遭遇退婚会怎么办?郝风楼告诉你,不抛弃,不放弃! 如果成为了天子亲军会怎么样?郝风楼告诉你,耍流氓你不行,耍横我还是比你行! 我是纨绔,我是败家子,我是天子亲军,我光芒四射,亮瞎你的眼睛。 这是一段熟知的靖难故事,却又是一个小人物的奋斗史。
公子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公子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公子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