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可怕的女人
见郝风楼兴致颇好,周司吏道:“大人放心,兵部那边,卑下想尽法子,去交涉一下 ,宫里头既然点了头的事,想来他们是不会刁难的。”
郝风楼听了点头道:“这件事你去处置。”
郝风楼伸了个懒腰,挥挥手:“你下去吧。”
周司吏听罢,告辞而出。
卫里的公务,其实不多,不过郝风楼现在却喜欢坐在这儿,全卫上下一万来号人,尽都在自己的掌握,这种感觉不错。
闲坐片刻,外头却有人探头探脑,郝风楼的眼角瞧见,不露声色,漫不经心的道:“进来说话。”
外头的人便小心翼翼的进来,此人却是此前纪纲房里的刘司吏,这刘司吏,乃是纪纲的心腹,一直都在正气堂里当值,如今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的编制还在这里,可是指挥使却是换了,难免,刘司吏有点儿不安。
傻子都知道,他在这儿,怕是呆不长了。
刘司吏愁眉苦脸,小心翼翼的进来,见了郝风楼,连忙行礼,道:“卑下刘锦,见过大人……”
郝风楼抬眸看了他一眼,不露声色,道:“哦,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刘司吏行礼叫苦不迭,只怕这个时候,恨死了自己为何要跟着纪纲厮混,如今纪纲完了,还是一个谋逆大罪,说难听一些,即便是人家栽自己一个乱贼党羽的罪名,估摸着。那也不成什么问题。
刘司吏期期艾艾的道:“那纪纲,简直就是胆大包天,学生不幸。分管正气堂的书吏房,他的丑言恶行,学生一直瞧在眼里,可是……可是却是敢怒不敢言,几次想要揭发,却念及家中妻儿,不敢造次。如今大人揭发了他。使他的万般恶行曝露,如今也已正法,学生实在是欢欣鼓舞。弹冠相庆……”
刘司吏踟蹰了一下:“所以学生昨夜,一宿儿没睡,搜肠刮肚,想到了纪纲诸多恶迹。于是都写了下来。还请大人过目。”
刘司吏说罢,从袖子抽搐一份文书来,小心翼翼的递到了案头。
郝风楼拿起,打开看了看,不禁笑了,这个家伙,栽赃陷害的本事,比自己强的多了。果然是饱受锦衣卫的熏陶,什么强抢民女。什么与人通jian,甚至是夜御九女之类,写的绘声绘色。
不过有一个揭发,却让郝风楼不禁眉头一皱,上头说的是,纪纲有一个妾室,竟是宫女……
这个宫女,本该遴选入宫,却被纪纲截留了下来,私自蓄养在了 府邸。
看上去,这似乎是个小事,可是里头牵涉的,却是极为重要的问题,选秀这东西,其实选的未必就是宫女,宫女入了宫,随时都可能被天子临幸,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说,秀女就好像举人一样,举人是朝廷是储备干部,没有空缺的时候,他们只是举人,一旦有了空缺,说不定就得做官了,若是你运气好,再考一场,说不准就成了进士,那就更加了不得。秀女也是如此,进了宫,说不准,就成了贵人,成了嫔妃。
可是纪纲 私自截留,这里头的意味,可就大大不同,这是皇上的人,你也敢藏私?
郝风楼看过之后,心念一转,如今纪纲已死,眼下抛出这个来,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因而郝风楼只是将这东西压下,却是抬起眼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司吏:“刘司吏能深明大义,本官岂会怪责……”
刘司吏一听,顿时大喜,连忙道:“哪里,哪里,往后,还要请大人多多教诲。”他的眼睛尖,一下子瞧见郝风楼的靴子上有污泥的痕迹,立即道:“大人,您的靴子脏了。”
不待郝风楼回话,刘司吏二话不说,飞快躬身上前,拿着袖子给郝风楼擦脚,一面道:“大人如今,掌锦衣卫一卫之尊,靴子脏了,给人瞧见,终究是不体面,千金之躯,岂容有垢?学生万死啊……”
郝风楼一开始,下意识要缩起脚来,可是 被刘司吏的手一捏,倒也坦然了,任他擦拭,一只靴子,被他擦了个铮亮,刘司吏才小心翼翼的退开,道:“其实,学生还有一件事要禀告,北平都指挥使还有蓟县都指挥使,这二人,俱都和纪大人有过命的交情,一直以来,这些人都有书信往来,哦,是了,纪纲还送了不少女人过去,这二人素来好美色……”
“哪里来的女人?”
刘司吏深深看了郝风楼一眼:“有不少,都和选秀有关……”
郝风楼眉头压下,却还是装作不露声色的样子,微笑道:“哦,知道了,你下去吧,对了,往后,你的差事要卸一卸,把书吏房腾出来,和周司吏交接一下,南城千户所缺一个司吏,你明日去那儿办公。”
刘司吏听罢,连忙点头,自然乖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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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正午,郝风楼便寻了个由头,入宫去了。
有些事他心里放不下,于是到了午门,说是要给徐皇后问安。
宫中自无不允,郝风楼到了坤宁宫,徐皇后早盼着他来,一见了他,徐皇后便笑道:“本宫可等着你呢,汉王今儿一早,便来觐见了,他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此时已是心灰意冷,愿意回到自己藩地去,好生做一个藩王,哎………本宫见了他,真是又恨又怜,他气色很不好,不过总算,是留下了一条性命,他自己也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再不敢有非分之想,这样……其实也是挺好。”
站在徐皇后身边的,乃是乾宁宫的太监杨林,杨林眉开眼笑的插了一句话:“其实……这也算是皆大欢喜,不管怎么说,几位殿下总算肯和睦了,这都是郝大人的功劳,奴婢可是一直在打听,那一日在奉天殿,若无郝大人,天知道最后会是什么光景。”
徐皇后喜笑颜开的道:“是啊,郝风楼,本宫很感激你,这朝内朝外,谁都靠不住,就你……还靠得住一些。”
郝风楼连忙道:“这都是托母后的洪福,儿臣能有什么功劳,母后不要见笑。”
徐皇后却是紧起脸来,道:“你这是什么话,该你是功劳就是你的功劳,什么洪福,本宫那时候,早已六神无主了。本宫一直想着,该怎样 感激你。”
郝风楼又道:“这可不成,儿臣为母后效力,这是理所应当,若是母后对儿臣心存了感激,反而显得生分了,若是如此,儿臣反而不自在了。”
徐皇后嫣然笑了,叫郝风楼坐下,又命杨林去斟茶,唏嘘道:“说起来,本宫认了你做义子,没给你什么好处,却处处都倚重于你,你在外头,立了这么多功劳,步步高升,本是应该的,可是因为这层关系,却是在外人看来,却是因为你这本宫义子的身份,才得来的尊位,你的心里,多半是不好受吧,本宫左思右想,总觉得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不过你方才既那样说,本宫也就不赘言了。”
徐皇后的话,语重心长,带着几分亏欠。
郝风楼故意转开话题,道:“母后,儿臣其实过来,是有一件事要禀告。”
徐皇后笑了 :“却不知何事?”
郝风楼道:“那罪臣纪纲,胆大妄为,母后已经知道,儿臣新近查到,他似乎和宫里选秀的人,勾搭成奸,每次选秀,都能从中弄出一些秀女,供他yin乐,儿臣听了,不敢造次,这才前来禀告。”
在这事上,郝风楼留了个心眼,却是没有先禀告天子,而是先来寻徐皇后,因为这选秀,本就是正宫主持,天子一般是不过问的。
听了郝风楼的话,徐皇后的脸色还算平静,只是道:“哦,有这样事,此事,本宫会查一查,你且放心。”
倒是一边的杨林,脸色却是变了变,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郝风楼颌首点头,道:“这就好极了,这牵涉到宫里,锦衣卫也不便详查,母后既然肯费心,儿臣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徐皇后却是笑了:“来了就尽说这些,你得陪着本宫说些家里长短的话,家里可好么?你夫人本宫前几日倒是见过,在宫里说了一些话,说你整日不着家,太用命了。你这样可不妥,王命是王命,可也得顾着家,读书人不是经常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么?家都没齐,整日在外头疲于奔命,却是不妥当,你这家,既然你不管,母后却要管着,这事儿,母后还得思量思量,总教你没有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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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九章:真相如此
郝风楼寒喧几句,从坤宁宫告辞出来,没走几步,后头却有人叫他。
“郝大人,留步,留步……”
郝风楼只得驻足,回头一看,却是方才自己和母后说话,站在一侧的太监杨林。
杨林气喘吁吁的快步上前,连忙朝郝风楼行礼,道:“郝大人,一直想和你说说话,一直逮不着空,大人若是不弃,杂家倒是有几句话想说。”
宫里的人,想巴结郝风楼的,其实也不少,不过似杨林这样急不可耐的,却是不多。
郝风楼知道他是话里有话,颌首点头,笑道:“好,公公是在这里说,还是寻个僻静的地方。”
被郝风楼一下子看出了居心,杨林禁不住尴尬一笑,道 :“额……咱们移步到一旁偏殿,那儿没人。”
这杨林很是古怪,似乎是有什么机密,非要找郝风楼说了不可,生怕郝风楼跑了似地,一边在前领路,一边回头张望,看到郝风楼跟了过来,这才放心。
待进了某处偏殿,里头有几个神宫监的太监在清扫,杨林便咳嗽一声,吩咐道:“这里不必打扫了,你们出去。”
这些神宫监的太监哪里敢多嘴,宫里的规矩,永远都是偏着贵人和杨林这等大太监们的,于是一个个躬身,小心翼翼的退避出去。
殿中无人。
杨林才嘘口气,看了郝风楼一眼,道:“郝大人。杂家一向想要结识你,哎……郑公公,平时杂家一向也是熟识的。说起来,咱们还都是一家人,哈哈……哈哈……”干笑两声,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杨林只得版板起脸来,正色道:“有一句话,杂家思虑再三。还是和郝大人说了,这才妥当。大人方才向娘娘禀告,说是有选秀的秀女。流落在了外头,被……被那纪纲……哈哈……”
郝风楼脸色微变,这时候倒是不能和这杨林嘻嘻哈哈了,正儿八经的道:“怎么。这里头的蹊跷。和杨公公有关。”
杨林面露难色,满是踟蹰的道:“这个……这个……不怕郝大人笑话,其实……其实这事儿,还真有那么点儿关系。实话说了吧。以后这件事,大人不必过问了。”
郝风楼漫不经心的道:“这是为何?”
杨林叹口气:“这宫中选秀,本就是正宫主持,至于遴选的事宜,先是经过各个府县是不是?”
郝风楼颌首点头:“不错。”
杨林道:“府县把人送了来。娘娘不可能 亲自来挑,其实这事儿。就落在杂家身上,可是你想想看,娘娘乃是国母,母仪天下,自然不该善妒对不对?”
郝风楼道:“这和善妒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杨林睁大眼睛,道:“正因为娘娘不善妒,所以才会悉心选秀对不对,否则若是心不在焉,或者怀有其他心思,岂不是说娘娘别有居心,所以呢,这事儿,娘娘尽量不插手,交给杂家来负责。而杂家呢,要不要揣摩后意?你想想,选秀呢,是选美还是选德。”
郝风楼禁不住想笑,他一瞬间明白了这个意思,徐皇后那边,怕宫里的美女太多,徐皇后虽也是女中豪杰,可是豪杰归豪杰,总不能把天下的美女都放进来碍眼,陛下虽也不好美色,可是整日被拿莺莺燕燕环绕,就难免……难免会沉湎一些,隔三差五,若是临幸了几个秀女,天天给徐皇后戴绿帽子,换谁,都受不了。
虽说天子佳丽三千,本属平常,而做皇后的,本就该心胸宽敞,可理论归理论,实际却是实际。
所以正宫这边,当然是选德,何谓德也?这个标准,就说不清了,这个解释权,就在杨林手里,杨林说谁有德谁就有德,所以资质平庸的人,大多遴选入宫,至于那些美艳的,多半就无德了。
郝风楼不禁摇头,一个屁大的事,居然也牵涉到了这么多东西。
那杨林尴尬一笑:“所以奴婢这边呢,自然得为娘娘把把关,可不能让一些个狐媚女人混入宫中,郝大人想必也知道,那些个像妲己之类的女人若是进了宫,狐媚了陛下,这可是要误国误民,遗祸无穷,涂炭生灵的,这事儿,杂家怎么敢造次……”
郝风楼听着皱眉,你丫就一个选女人的,居然也牵涉到了涂炭生灵?不过见杨林认真,却也只能耐心听下去。
杨林叹口气,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所以呢,每一次选秀,甄选下来的女子,俱都是有德之女,可是其他人如何打发,你要知晓,这些女子,一般情况,都是要送去给各个王府,或者是东宫听用,可还有多余的呢?按规矩,是要打发回去的,只是要打发,又不容易,其一,她们是山长水远的送来,难道又山长水远的送回去?这样太麻烦,可是这些女子,却被这京师里的许多人瞧上,虽然没入宫,可也是秀女啊,是秀女,就不免让人垂涎,于是许多人不免走关系,有的人,走的杂家头上,杂家能视而不见么?那些个国公、侯爷,没几个省油的灯,得罪不起啊。不过杂家可不是逼良为娼之人,少不得要询问那些秀女,问她们肯不肯留在京师,她们点了头,再将她们送去各府……”
郝风楼总算知道了个水落石出,其实说白了,无非就是经过运作之后,一个皇帝老子吃汤,下头这些王公贵族们吃肉的把戏。最上乘的女子,都被淘汰,最后利用种种手段,送给各家各户,那些相貌不出众的,却都充入宫中。
多半那些王孙们,都晓得落选的秀女必定是品貌出众的女子,所以才趋之若鹜。
至于那纪纲,也是这个门路,弄了不少这样的秀女出来,一些留着自己用,还有一些,直接送去,给人做人情。
想到这里,实在叫人不寒而栗,这固然是人命如草芥、女人如衣服的时代,可是郝风楼这么听着,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他不禁叹口气,道:“杨公公的意思是,这背后的事,其实是不用较真了,陛下日理万机,知道这事,其实也是不好,郝大人说,是不是?这里头,必竟牵涉到的,是娘娘……咳咳……郝大人,是孝子啊……”
“哦,也是。”郝风楼笑了,便背着手,道:“你说的有道理,那么这事儿,我知道了,杨公公,咱们再见。”
杨林笑嘻嘻的点点头,亲自将郝风楼送出去,不忘道:“郝大人慢走。”
郝风楼已是有些懒得理他了,这个家伙,方才分明就是威胁自己,这些秀女,应当是杨林这个家伙,兜售出去的,卖给各家,从中得了不少的好处。所以这杨林,很怕自己把事情捅出去,所以才特意说出了另外一个内情,那便是徐皇后的一些小心思,这里头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说,你若是捅出去这个,就不免让天下人知道,徐皇后善妒,你郝风楼是孝子,徐皇后是你义母,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办。
笑容满面的背后,却是隐藏着一支针,绵里藏针。
郝风楼态度却是不明,径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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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林正打算回乾宁宫伺候,他一直看着郝风楼的背影离开,正待转身,却不防背后有人,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
杨林在乾宁宫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于是禁不住怒气冲天,可是定睛一看,却又笑了:“什么风儿,把赵公公吹来了。”
赵公公就是赵忠,赵忠此时饶有兴趣的看着杨林,笑嘻嘻的道:“杂家奉皇上之命,给娘娘传句话,杨公公和郝大人的关系倒是不错,方才在殿里,却不知嘀咕什么。”
杨林对赵忠一向忌惮,连忙摇头:“这个……随口说几句话,几句话而已,没……没什么大事……哦,是了,赵公公,据闻陛下要北狩,赵公公也要伴驾?这真是好,好啊,能出去走动走动,也是不错。”
赵忠知道杨林是故意岔开话题,却也没有追问,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杨林,道:“这话怎么说的,就像是杂家跟着陛下是要踏青一样,实话告诉你,这一趟,可能要出关,要动兵呢,还不知在那儿,会吃多少苦头,哪里比得上杨公公,杂家在外头日晒雨淋,杨公公却依旧还在宫里享清福。”
杨林只得尴尬笑笑:“哪里的话,哪里的话,不知多少人羡煞了赵公公,赵公公,杂家还有事,要先一步,告辞。”说罢,急匆匆的走了。
赵忠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带着几分狰狞,眼眸如刀锋一样,看着杨林的背影,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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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大奸若忠郝风楼
一场漫天飞雪之后,金陵除了银装素裹,空气也日渐的冷冽下来。
这诺大的朝廷,无数个衙门,自有差人拿着竹扫帚开始扫雪,那一个个穿着蓑衣的人,如蚂蚁一般在京师中晃动,最后将一条条街道清扫干净。
天子北狩,这是大事,若是其他的时候,少不得有大臣出来劝一劝,无非就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天子乎之类的警句,只是这一次,却是出奇的安静,所有人没有做声,都没有动静,只有几个老傻瓜吼了几句,见无人响应,索性也就不做声了。
内阁一如既往的安静,杨士奇清早来当值,他前脚进了自己的值房,后脚那杨荣便跟了来。
杨荣见了杨士奇,劈头盖脸的就道:“士奇,人心,人心啊,人心真是看不透……”
杨士奇脱下了披风,一面接过书吏送来的茶盏,笑吟吟的抿嘴道:“哦,又怎么了,这些年久总是见你愁眉苦脸 ,不知所为何事。”
杨荣冷笑:“真是稀罕事儿,天子北狩,这就要动身了,可是朝野内外,都伸着脖子,却都不发一言,这是什么意思?倒都像是哄着天子走的,有些人啊,这哪里是捧太子,这分明是害太子啊,陛下要走,当然不希望有人劝说,他是铁了心,听不得劝的,可是不劝,就好像大家伙儿都轰着天子走似地,天子琢磨一下,回过劲来。心里会自在么?这些人啊……不明是非,不明是非啊…”
杨荣捋着胡须感叹,晃着脑子。觉得有些懊恼。
杨士奇却只是微微一笑,道:“这其中的内情嘛………勉仁就有所不知了,其实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是你想想看,天子要走,太子就要监国。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这个时候你来劝。就有人难免会想,你这不是故意让太子不能监国么,这个出头鸟,谁敢做?就不怕太子记恨?其实太子那边。也希望有人来劝一劝。怕自己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可是他不能说话,也不能鼓动下头的大臣们去上书劝说,为何?怕厂卫啊,稍有风吹草动,说不准就钻进了天子的耳朵里,你太子私底下串联大臣,这怎么成?因此啊。明白的人知道怎么样对太子有好处,可是偏偏没人肯做这出头鸟。生怕自己的‘好心’,太子不能领会,反而遭了嫉恨。可是不知道的呢,却还在欢欣鼓舞。至于太子那边,又是有苦难言,总而言之,大家都在装糊涂。自古以来,最不好做的,就是太子,左不是右不是,如履薄冰,一个不慎,就可能遭了大忌。”
杨荣一听,顿觉有理,点头道:“所以说,人心才是真正的可怕,人人都晓得明哲保身,所以大家都知道这是错的事,偏偏大家都肯硬着头皮,就此错下去。”
杨士奇喝了口茶,身子热了一些,不禁笑道:“怎么,勉仁兄近来为何有如此多的感慨。”
杨荣和杨士奇的关系,却是极好的,便笑了,坦率的道:“近日不是下雪么,欣赏了雪景,又看了一些近来士林里传出的几个雪景的佳作,感慨就多了一些。”
杨士奇叹口气:“话虽如此,可是寻常百姓,只怕就没这赏雪的兴致了,我听说,昨个儿冻死了三十多人,这还是天子脚下,其他地方,天知道是什么光景,都说是太平盛世,可是盛世都是如此,其他年景,就更不必说了。那太子的事,你我也就不掺和了,太子殿下自然有的是的人巴结,还轮不到你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士奇不禁有些气恼,他的涵养虽好,可是想到某些小动作,还是不免有点儿心寒,他立即打起精神,道:“话说回来 ,现在汉王是没指望了,能乖乖做他的藩王已是万幸,赵王呢,更是绝无可能,太子即便出点差错,眼下,也是无妨,反正经受的起,倒是听说,京师里出了个稀罕事儿。”
杨荣一听,露出古怪表情:“这事儿老夫也有耳闻,说是那些锦衣卫,个个拿了扫帚上街,给人扫雪去了,还设了粥摊,说是天子亲军,奉天子令,赈济百姓,这事儿,倒是传开了,呵……说来真是可笑,这锦衣卫,突然成了善人,想起来都不寒而栗,这些人突然做了善事,这定是别有所图了,老夫就在琢磨,这郝风楼,葫芦里卖什么药,倒是有无知百姓,竟是不辨是非,居然为这些小恩小惠,而感激涕零,这事儿,哎……历来大奸者必若忠,大恶者也必会积善,无知百姓,哪里分得清什么是非好坏,被这些歹人蒙骗,将来还不知要吃多少亏。”
杨士奇却不这样看,摇头道:“是大奸还是大恶,与你我何干?说实话,他们这时候肯出来,那也是难得,连这样的人都肯行善,其他衙门,还坐得住么?有了这个表率,却也不错,勉仁,这世上的事,并非只有好坏之分,奸恶之徒肯行善,不会有什么害处,至于将来他们如何,那是将来的事,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救人,近来朝廷是多事之秋,大家的心思,都没放在这上头,锦衣卫既然肯挺身而出,又有什么不好。罢……不说这些,那个郝风楼,据说也亲自除雪去了,这个家伙,也难怪能得圣心,大家都在玩心眼的时候,他倒是好,自个儿去为皇上分忧了,这个,你我都要学着,没有好处的。”
杨荣并不苟同杨士奇的观点,不过却不愿引起什么争执,只得息事宁人,道:“好吧,不管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哦,还有一件事,兵部那边有消息传来,说是交趾神机卫人马入京,这是陛下恩准了的,朝廷呢,自该妥善安置,锦衣卫有个周司吏,三天两头来打招呼,说是这些人,身份特殊,要请兵部那边,无论如何,担待一些,还说什么必须安置在僻静处,因为操练动静大,又说他们食量大,不只饭要管饱,每日还得有鱼肉若干,这还不算,又说 因为是交趾人,怕冷,初来乍到的,多有不便,得添置一些冬衣,你说说看,哪有这个样子的,噢,合着就他的神机卫金贵,朝廷还非就得像大爷一样供着他们不可,这些人,终究是南方来的蛮子,哪里来的这般挑剔。”
杨士奇倒是对这事儿来了那么点儿兴趣,禁不住道:“这神机卫,据说是许多土司子弟充任是么?”
杨荣苦笑:“是不是,又有何妨?这土司在交趾是大爷,可是到了这金陵,就什么都不是。”、
杨士奇却摇头:“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勉仁这不是瞧不起神机卫,其实还是瞧不起那郝风楼罢了,其实那郝风楼,早已非吴下阿蒙了,而勉仁呢,却还和大多数人一样,用老眼光看人,其实这大可不必,无非,郝风楼不过是想他那神机卫多一些关照而已,这是什么难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非要和他为难?老夫说句不该说的话,这郝风楼再可恨,可是敢问,眼下你动得了他?动不了,既然不能动他,那么何必在这种小事上锱铢必较,这事儿害不着他,也掉不了他身上的肉,反而,糟他的记恨,老夫说这些,不是因为害怕他,而是管鲍分金、不计小节,在这种小事上使绊子,不值当,与其如此,倒还不如举手之劳,给他一点恩惠,让他惦记着你些许恩情,至于往后是你死我活还是不共戴天,那是以后的事。”
杨士奇捋着须,沉吟片刻:“所以……这事儿要办,兵部要办,你和老夫,也要亲手抓一抓,要办就办好,办妥当、办漂亮,只要是不是违法乱纪,能给方便的就要给方便,不妨这样,待会儿,我去兵部一趟,和那夏元吉说个明白,其他衙门,你来下条子。勉仁兄,不要负气,咱们是阁臣,若是连这点胸襟都没有,如何立足庙堂?哈……你等着看吧,用不了多久,那郝风楼就要登门称谢了,你看,让人亏欠你一个人情,总比遭人嫉恨要好。”
杨荣哭笑不得:“理倒是这个理,可是这么做,不免被人笑作是狼狈为奸。”
杨士奇含笑摇头:“此言又差了,何为狼狈为奸?你我关心的,乃是交趾,这些神机卫的官兵,大多数都是交趾望族出身,难道给予一些优渥,都不成么?怎么就成了和那郝风楼狼狈为奸?若是有人乱嚼舌根子,那么这个官司,我倒是要和他打打看,倒是勉仁兄,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今朝已经不比往昔了,你我二人,还遭人恨呢,多个朋友,难道不比多个仇敌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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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结盟
杨士奇亲自去了一趟兵部,却恰好撞到了又来交涉的周司吏,周司吏自然上前见礼。杨士奇脸色冷漠,只是问他:“神机卫什么时候到,老夫屡在御前待诏,都听陛下问起,可是都说这几日就到,却为何姗姗来迟?”
周司吏道:“几处河道都结了冰,水路不通,所以迟了一些。”
杨士奇说话的时候,一边撇着眼去看那作陪的兵部左侍郎一眼,这位侍郎大人听到了陛下问起四字时,不禁恍然了一下。
杨士奇颌首点头:“哦,你不错,老夫倒是差点儿忘了,这一场雪落在了江右,看着是好,还能呈现点儿祥瑞,可是对寻常的百姓,跋涉的官兵,却未必是好事。哦,你是姓周?功名可有么?”
周司吏道:“是洪武十三年的秀才,考了几次省试,都是名落孙山,便心灰意冷了,举业固然是正途,可是家里,总得有米下锅,于是索性荒废了学业,在亲军中做事。”
杨士奇非但没有厌恶,反而笑了,打趣道:“这是经济之道,书中纵有黄金屋和颜如玉,就是偏偏哪,没有饭菜,不能填饱肚子,黄金屋和颜如玉,终究还是虚妄的,人嘛,总该实在一些的好,老夫从前在乡中,有个秀才,考了三十年,胡子白了,却还要去考,不撞南墙不回头,这自然可以说他是心志如铁,可是妻儿却跟着他遭罪,却也未必是大丈夫的行径。没什么不妥当。”
一旁的兵部侍郎听了,有些犹豫,却不知杨士奇。冒出这么些话,这种话若是传出去,不免被人诟病,举业这东西,可不是说着玩的,绝不可能一蹴而就,靠的都是屡战不败的决心。这倒好,杨公倒是鼓励大家荒废学业了。
杨士奇却不理他,继续问周司吏道:“神机卫的事。老夫略知一二,你来,也是为了这个吧。此事嘛……自然还要斟酌,这是兵部的事。老夫也不好多说什么。这是夏大人的事,老夫,岂可越庖代厨?不过你且安心,也不必成天来跑,关心此事的,也不是他一个郝风楼,言尽于此,周司吏。你且回去等消息吧。”
周司吏素来是和各个衙门交涉惯了的,只是这衙门里的事。尤其是牵涉到了部堂,你若是要和他客套,他比你还客套,可是想办事,噢,是这么一回事儿,这事儿咱们部堂管不着,想找管事的,出门左转,寻某某衙门去;什么,那边也说这儿来办,老兄,你这可就不知了,你们想要兵部供着,兵部也想供着啊,你就是想要金山银山,兵部会挡你们的道儿么?不会,不会,可兵部的钱粮哪里来的,户部啊,户部不拨钱粮,兵部又能如何?
可是现在,这内阁的杨学士,居然亲自过问,这就有点出乎周司吏预料之外了。其实何止是周司吏,即便是这位兵部是侍郎大人,脑子也有点儿转不过弯,越是不明白,他越是小心谨慎的琢磨,等到周司吏告辞去了,这位兵部侍郎大人便陪着杨士奇在部堂里检查了一下部务,杨士奇过问了一下北狩的筹备,兵部这边倒是按部就班,不曾有什么遗漏,杨士奇似乎很是满意,寒喧了片刻,决口没有提神机卫的事,随即便动身走了。
人是走了,可是话还是留了下来,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位侍郎大人独坐在公房,琢磨良久,等到那尚书夏元吉到了部堂,便立即去求见 。
夏元吉最近很忙,实在没工夫,料理这样的小事,其实这事儿,真不算大,可是夏元吉不想办,不想办的理由也很简单,你郝风楼算哪门子的葱,即便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可是牵涉到了这种事,就是我夏某人说了算,对你那神机卫如此照拂,说不准还会为人所诟,成为人生污点,自己为何凭什么牺牲了自己,给你来办事?
再者,现在天子北狩,五六万大军枕戈待发,边镇那边,亦要行文知会,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已经够乱了,这屁大的事,自己绷着,你能奈何。
有的人,他未必就得罪你,也未必就要跟你打擂台,可是他能憋死你,你即便是亲自登门,他照旧是笑脸相迎,能对你推心置腹,说的话,比戏文里唱的还好听,可是想办事,没门!
夏元吉当然深谙此道,所以周司吏那边,他无动于衷,也懒得理会,反正也就一个堂官或者一个小吏就打发的事,自己压根就‘不知情’,哪里有兴致,来料理这狗屁倒灶的事。
可是现在,这位人所称颂的夏部堂,却变得谨慎起来,他眯着眼,若有所思的捋着‘美髯’,另一手搭在案牍上,仔细的体会着杨士奇的话,最后他慢悠悠的道:“杨公这个人,城府极深,这种头,他不会出。虽说内阁有隙,可是杨公断然不会,和那郝风楼为伍,今个儿,倒是有些怪了,杨公此番来,说是巡查部务,可是老夫怎么看,都像是项庄舞剑。他和周司吏说这么多话,是什么意思?你方才说,杨公有一句话,叫陛下屡屡过问么?”
“是,就是这么一句原话,或许话里有点儿偏差,可就这么个意思。”
夏元吉不由苦笑:“看来,这杨公,是在迎合圣意啊,可话又说回来,陛下对一个神机卫,如此上心?这郝家的圣眷,还没这么大吧。杨公此后,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了,打发走了那姓周的,便对此事,只字未提。”
夏元吉非但不觉得轻松,反而疑云丛生:“看来,是铁定了天子屡屡过问了,天子过问,他便顺带来问,咱们能不能领会,和他无关,必竟老夫和他,不是一个路数,事情办砸了,天子那边,不好交代是老夫,不是他。你说这个老狐狸……咳咳…”夏元吉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咳嗽两声掩饰过去,抬起眼来:“杨公这个人啊,最善打的就是机锋,无论如何,他既然把这意思给带到了,兵部这边,若是再无动于衷,将来就不好交代,我看啊,这事儿,就办了吧,择选大营的事,按那周司吏的去办,一切供奉、钱粮,兵部这边虽然也困难,可是来的人不过一两千,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四处挪一挪,还是有的,织造局那儿,储备的一批冬衣,先给他们替换上,至于其他的……你自己瞧着办吧,老夫眼不见心不烦,恩,就是这样……”
夏元吉的心情,显然不是很好,可是胳膊拗不过大腿,那杨士奇越是这般蜻蜓点水,夏元吉就越不敢在这事儿上冒险。
任何事只要有了交代,办起来便很妥当,兵部那边,居然亲自来人,请了周司吏,让周司吏择选营地,一份份钱粮的清单,也都递了出去,冬衣都是现成的,织造局准备的亲军冬服,最哭笑不得的是,这所用的料子,竟来自于凉山。
不过这也平常,眼下天下但凡大规模的织造,大多都是采用谅山布,一方面是质量不错,虽然不比丝绸,可是比起许多质量不甚稳定的布匹来说,却是好了不少,再加上大规模进货,往往价钱极低,这价钱一低,采买之人,就可从中抽取油水,就如这织造局,往年一套亲军服,报上的损耗是纹银七百钱,而现如今,直接从谅山进了布匹,即便是报个五百钱,依旧还有许多的油水,这多出来的二百钱,大家也不客气,层层克扣,人人都有实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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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是黑了,杨士奇今夜并不在宫中当值,所以提早了一些下值,从宫中坐着暖轿回来,前脚刚到府邸,紧接着就有门房拿着拜帖来,道:“老爷,锦衣卫都指挥使郝风楼求见,说是……说是要谢过大人。”
杨士奇接过了拜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便看落款处写着‘下官锦衣卫都指挥使郝风楼拜上’这一行字,杨士奇将这拜帖压在一边,淡淡的道:“告诉他,老夫乏了,今日呢,不必见客,至于称谢,那也大可不必,老夫没给过他什么恩惠,一切,都是按着朝廷的规矩办事,所以,让他从哪儿来,回到哪儿去,嗯,就这么说,自然,态度要客气一些,言辞也要谨慎,莫要冲撞了他,去吧。”
说罢,杨士奇已是走去屏风之后,早有几个小婢,准备了衣物,杨士奇换了套常服出来,便坐下,一切如往常一样,慢悠悠的吃着茶,开始琢磨白日当值时的一些言行,琢磨着每一个人,和每一句话。
“这雪,过几日就要化了,今年的年关,却不知还好过不好过……”似乎想到了什么,杨士奇不禁喃喃自语。(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二章:定海神针
傍晚十分,积雪又在消融,所以空气尤其冷冽。郝风楼外头罩着一件鱼服,里头则是一件袄子,再外披着一层绒毛的披风。
站在杨府外头等候良久,门房便出来,满是歉意的道:“我家老爷刚刚下值,说是乏了,不便相见,大人……多有怠慢,大人请回吧。”
郝风楼并不觉得意外,其实兵部那边有了动作,通过锦衣卫的渠道,郝风楼便立即明白怎么回事了,不管杨士奇是什么心思,这一次,确实多亏了他,亲军和六部是两个系统,人家若是想和你玩踢皮球的把戏,你还真奈何不了他,若不是杨士奇出面,事情不会这么容易有着落,自己之所以过来,就已经预料到杨士奇不会见自己的,理由很简单,杨士奇需要避嫌,自己的身份,与杨士奇的身份格格不入,人家帮了忙,却不想四处张扬,大家心照不宣,就可以了。
有些人情,记在心里就好了,而郝风楼登门造访,不是要当面致谢,无非,就是表个态而已,拜帖送了进去,人家收到了郝风楼的表态,这也就足够了。
这个杨士奇,似乎孤立无援,颇有几分,想和自己联手的意思,又或者,他只是单纯想卖个人情,或许将来,大家有合作的可能。
不管什么心思,对郝风楼来说都不是坏事。
其实那门房回来传达杨士奇意思,见了郝风楼。心里还有一些不安,不为其他的,只因为自己面对的。是如今早已凶名在外的郝风楼,他心里琢磨,老爷这般拒绝人家,人家恼怒起来,未必敢对老爷不利,可是自己只是个小小的门房,若是冲撞了。天知道往后出门,会不会挨个闷棍。
可是郝风楼并没有怒色,反而微笑点头。彬彬有礼的道:“哦,既然如此,那么郝某人告辞。”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走。
附近十几个侍卫见状。纷纷牵马过来。
郝风楼也不上马。只是步行。
天气有些冷,风经过了街巷,似乎更加急促,钻入了身子里,像是刀刮一样,郝风楼背着手,却是慢慢踱步,如今尊为了锦衣卫都指挥使。郝风楼感觉到 一种轻松,如今回望自己一步步走来的路。不禁有些唏嘘。
这几年他一直像是陀螺一样转着,不能停,也不敢停,这天下,似乎有忙不完的事,京师如此,谅山也是如此,而如今,功德虽未圆满,郝风楼却想自在一些 时候。
反正天子要北狩了,随驾的人员里,没有自己的份,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太子殿下在监国呢,自己这锦衣卫都指挥使,怎么抽的开身,满朝文武,如今绝大多数都成了太子的爪牙,这一点,天子不可能不知道,虽说这些人绝大多数都只是趋炎附势,未必是出自真心实意,可是眼下这种情况,自己无异于是一根定海神针,得在京师里矗着,虽然说是太子殿下绝没有胆子敢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可是自己留在这里,对天子来说,就多了一份心安。
郝风楼已打算闲下来,好生 歇养几日,寻个空,带母亲大人去寺庙里进个香,或带陆妍儿、小香香寻个地方玩玩,夫子庙那儿不错,此时是冬日,会考的考生早已各自散了,那儿变得冷清,却据说如今被一些人占据,日夜表演杂耍、贩卖一些稀罕物,倒是吸引了不少人去。
思量间,郝风楼回到北镇府司, 还未进去,便有力士来报:“方才来了个公公,传了陛下 口谕,说是请大人入宫觐见,陛下有些话,要和大人说。”
陛下的召见,郝风楼早有准备,北狩在即,天子召见,必定是有事要交代,所以他打起精神,颌首点头,转而取道东安门,自是立即入宫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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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的地龙烧起来,整个暖阁俱是热气腾腾,朱棣只穿着一件单衣,看着几分边镇送来的奏报,心情倒是显得颇好,或许对朱棣来说,这个北狩,意义不在于其他,却像是完成他某种夙愿。
都说江南好,可是朱棣却感觉,这儿就像是一滩烂泥,舒适是舒适,久了,就浑身不太自在。
他想去北平,怀念塞外,早就想去走一走,故地重游,去看一看。
现如今,是即将要启程了,朱棣的心里,不禁有几分激荡,只是即将动身,千头万绪的事,却是不少,朱棣近几日忙的不可开交,本早就想见郝风楼一面,可是今日才抽出空来。
郝风楼入阁,行礼:“儿臣见过父皇,吾皇万岁。”
朱棣站在御案前,微微欠身,提笔拟了一份奏疏,抬起头来,将笔搁下,把手压一压:“坐,坐下说话。”
一个太监乖巧的搬了锦墩,郝风楼倒也不客气,直接坐下。
朱棣站直,双手负在身后,叹口气:“你看这金陵的雪,没甚意思,就像个老娘们一样,稀稀拉拉的,不痛快,可是这儿也冷,比北平还冷,北平现在,多半也已大雪纷飞了,可是那儿吧,只要穿件袄子,就不冷,哈……朕为何发这样的感慨……”朱棣抖擞精神:“朕要回北平了,是该回一趟,否则等待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到时再想走,那可就迟了,朕左右思量,还是决心将你留在这里,不必伴驾了,朕不缺一个伴驾,缺的,却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将才,你就留着吧,好生管好你的锦衣卫,你太年轻,年轻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就好在精力充沛,坏就坏在资历,朕给你独当一面的机会。”
朱棣来回踱了几步,道:“不过对你,朕素来是放心的,今日叫你来,是问你一件事,你那神机卫,即将要入京了?朕听杨士奇倒是说过一些,来了也好,这些人,有用,他们和京营不同啊……”
郝风楼听了这句话,不禁微楞,可是很快,就明白了。
天子说这番话,可是对这太子监国的事不放心,这终究是天子第一次离京,身为一个多疑的天子,又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放心的下。这倒不是猜忌太子如何如何,可是汉王的事就发生在当下,那些想要从龙之人,若是心怀不轨,暗中挑拨一番,若是真有什么事,说不准当真被人抄了后路。
而天子突然夸奖神机卫,倒未必是对神机卫有什么赞赏,神机卫的前身是火铳队,朱棣自然也晓得 是一支精锐,可是一支精锐,还未必能博得天子的称赞,可是神机卫的特殊属性,只怕对于天子来说,意义却是不同。
想想看,天子北狩,大批精锐的京营、亲军人马即将北上,留下的,当然也可称之为精锐,战斗力还是颇有保证,可是呢,这些兵马久驻京师,和地方的瓜葛实在太深,说句实在话,早就已经养油了,官兵嘛,就怕和地方有什么牵扯,这样难免教人有点不太放心,而神机卫不同,相比来说,神机卫的底子,是最干净的,他们是‘客军’,不可能和京师里的某些人‘狼狈为奸’,同穿一条裤子,又是山长水远的从交趾过来,素来被其他人轻视,多半绝大多数人,将他们视为南蛮子,可是道理就是如此,越是被人看不起,就越是放心,甚至,假若一旦‘出事’,这神机卫,怕就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力量了。
朱棣目光幽幽的看着郝风楼,其实郝风楼心里也自知,自己和神机卫,也是一个道理,自己如今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可是前些日子的折腾,早被满朝文武所忌,也正因为被人排斥,对于天子来说,才可赋予完全的信任,因为无论是郝风楼,还是神机卫,若要谋反,那是断然不可能的,必竟没有群众基础嘛,可是若说和某些有群众基础之人狼狈为奸,那也绝无可能,因为名声太臭,人家就算瞧得上你,也未必希望和你搭伙,丢不起这个人,会砸自己招牌。
也正因为如此,堂堂九五之尊,却突然提起这么一支不太起眼的军马,其实早就应在预料之中。
朱棣含笑:“好啊,朕知道,这些人,都是交趾的士绅土司子弟,你们郝家,这个法子好,将这些为我大明所用,让他们死心塌地,为我大明效力,一举两得……朕啊……不能亏待了他们,兵部那边,可都安排好了?”
郝风楼抱手:“托陛下洪福,早已准备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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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天子青睐
对郝风楼的话,朱棣显得并不满意,朱棣慢悠悠的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什么叫做准备妥当,这妥当二字,未免有点儿揪扯不清,依着朕看哪,这不对,不能只是妥当,这神机卫,朕是知道你们父子苦心的,当年的时候,朝廷拿下交趾,可是交趾依旧动荡不宁,何也?无非是地方豪强,不服罢了。此后朕按你们父子的方子抓了药,这成效,朕是亲眼所见的,如今整个交趾已是今非昔比,今年的粮赋,就比广西、云南二省还多一些,不只是如此,境内呢,也不见什么盗匪,太平无事啊,这是你们郝家的功劳,可是呢,也有那些个土司的功劳。”
朱棣今个儿倒是有许多话要说,手搭着案头,淡淡的道:“这些人,和你们父子一样,都是我大明的有功之臣,他们的子弟入神机卫,这是某种优渥,另一方面呢,也有质子的意思,可这质子,不能让人瞧的出来,郝风楼你明白么?越是朝廷的心思如这司马昭之心,都已路人皆知了,可是决不能让人瞧出来。这人哪,就该是如此,就似这做买卖,做买卖你郝风楼比朕懂,可是朕却也懂一些,这做买卖的人与人交涉,分明是为了铜臭是不是?越是如此,他们呢,偏偏要打着交朋友的幌子,越是做买卖的,就越要显得自己是交朋友,而不是买卖,若是被人瞧出来,这就落了下乘,是不是?这神机卫呢。也是同样啊,朝廷的意图很明显,朝廷看的出来。这些个土司呢,也看的出来,其实这是互惠互利的事,可是这东西,低俗啊,郝风楼,咱们是朝廷。怎么能如此明显呢,所以呢,想要欲盖弥彰。就得把这互惠互利的事儿,添加点其他的,于是,便有了恩泽。有了恩泽。对方才会感激涕零,才会心怀感激嘛,这个道理,你说是不是?”
郝风楼明白了,天子这是要施恩,之所以施恩,未必就是因为交趾的事,而在于布局。这个局,是在太子监国之后。布置下地一枚棋子,太子安生便罢,若是不安生,这京师,就多了一份制衡的力量。
或许神机卫人数不多,实力嘛,也并未展现,可是有这么个特立独行的军马在,就多了一个定心丸。
郝风楼自然得假装糊涂,不能把这个窗户纸戳破了,于是顺着朱棣的心思道:“陛下高见,儿臣受教了。”
朱棣手指郝风楼,笑了:“你呀,你的花花肠子,可比朕多,受教二字,朕可当不起。言归正传,朕要说的是,朕不能将就,也不能妥当,兵部那边啊……朕要招呼一下,要优渥……”
朱棣似乎是在踌躇,不知这优渥二字,具体该如何实施。
显然他也有点犯难,有点权衡不定的意思,太优渥了,当然是不成的,况且也是师出无名……
倒是这时候,却有个内官小心翼翼进来,道:“陛下,外朝有消息,说是神机营已经抵达京师了……”
“哦。”朱棣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倒是郝风楼,这个时候,却不由深深看了那个内官一眼,一下子,他的心思变得深沉起来。一个神机卫,说实话,对于眼下京师许多人来说,什么都不是,除了兵部,其他哪个衙门有兴致去琢磨这个,他们来和不来,都和大家无关,来是如此,不来也是如此,歌照唱、舞照跳,谁都没有妨碍。
顺着这样去想,那么就有点意思了,既然如此,堂堂天子,为何会过问神机卫,要知道,天子在召见自己,这小内官在这种情况下都进来禀告,这就意味着,在此之前,天子一定是已经打过了招呼,可是一个大家都不关注的东西,天子却如此关注,如此看来,神机卫,可能是天子北狩之后,留在金陵的布局中,最重要的一环。
想到这儿,郝风楼说不出是喜是忧,总体上来说,这对郝风楼是有许多好处的,可是呢……自己突然成为了一枚棋子,这心里吧,总有那么丁点儿不快。
朱棣脸色却是不变,显然他也没有料到,郝风楼此时在想什么,朱棣只是淡淡的道:“嗯,朕知道了,退下去吧。”
朱棣的眸光一闪,看向郝风楼,道:“朕倒是有个疑问,郝风楼,这神机卫既是交趾人充塞其间,倒是颇有点儿像是朵颜三卫了,这倒是有意思……”
朵颜三卫和其他的卫所不同,他们的特点是,所有人都是蒙古人,由于战力强大,朝廷一直将他们充作是对付北元的主力,在靖难之中,朵颜三卫也曾立下过汗马功劳。
天子的意思,无非就是说,北边有个朵颜三卫,这南边呢,又出了个安南人为主的神机卫,这是刻意拿神机卫和朵颜三卫比较了。只不过……郝风楼不禁皱眉,他当然清楚朝廷对朵颜三卫的态度,一方面,虽然给予了朵颜三卫许多的优渥,可是另一方面,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朵颜三卫是蒙古人,而且又和宁王素有瓜葛,天子对这朵颜三卫,是既喜欢,其实又带着那么点儿提防。
郝风楼却是不假思索的道:“陛下有所不知,朵颜三卫和神机卫还真有些不同。”
“哦,有什么不同?”
郝风楼道:“其实早在秦汉时,便已在交趾设了郡县,交趾之地,一向是汉杂混居,此后前年,不知多少汉人进出交趾,交趾人此前虽自成一国,可是王公贵族,汉人居多,他们不但是流的乃是汉人的血脉,说的也是汉话,写的也是汉字,读的也是四书五经,无论是里外,本身就是汉人,朵颜三卫是我大明驱策夷人,可是这神机卫,却是实实在在的自家官兵,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请翰林对照古籍查验,儿臣不敢欺瞒。”
所谓自古以来,想来就是如此吧,郝风楼心里不禁想笑,老祖宗们还是给力啊,这放眼从四邻看过去,想让你自古以来,都跟玩儿似地,何也?无非是祖宗们隔三差五,总得鼓捣出个安西都护府、交趾、乐浪之类的东西出来,后世之人,想不自古以来都不成。
朱棣似乎颇为看重这个,不由凝重的道:“哦,若果真如此,倒也有几分意思,明日,朕倒是要请杨士奇来问问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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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左侍郎刘斌可是忙开了。
既然尚书大人都说了,要给予优渥,那么优渥就优渥吧,一切,都按此前和周司吏交涉的来办。
营地,已经选好,不在金陵,而是在紫金山的方向,距离京师不过十几里的路,可是颇为幽静,其他的东西,也都没什么差错。
现在这群乡巴佬终于来了。
尚书大人早就说明了,要做这甩手掌柜,最后这事儿,自然也就落在了刘斌身上。
刘斌心里不痛快,一群乡巴佬而已,自己堂堂侍郎,却还得去亲自去照应,这算怎么一回事?
不过既然要去,当然得有排场,京营这边,得打着招牌去,所谓下马威,便是如此。
一千骁骑营,已是全副披挂,护着大人出城,在城内还好,可是一旦出了城,道路却是泥泞不堪,近来积雪消融,官道上也是潮湿,一潮湿,道路便泥泞的不像话了。
随来的骁骑营千户周彪的脸色很不好看,一路上都是骂骂咧咧,若不是看在刘斌的面上,早就破口大骂了。
周彪的不痛快可是有历史根源的,因为靠着紫金山的那一片大营,本来就是骁骑营的一处营地,有时要操典,骁骑营便拉着人马,去那儿安歇,其实那营地,没什么好,可问题在于,这本来就是骁骑营的,就算是块裹脚布,上头也是骁骑营的招牌,凭什么,就便宜了你们这群乡巴佬。
后来,又听说朝廷对这神机卫的诸多好处,骁骑营上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京营之中,以骁骑营实力最强,朝廷对骁骑营,也一向是优渥,骁骑营上下,免不了有那么点儿骄横,现在倒好,一个来路不明的所谓藩镇护卫来了京师,待遇便和骁骑营比肩了,这还教兄弟们能抬得起头来做人么?
周彪明里呢,是骂这鬼天气,骂自己座下的马儿,可是坐在轿子里的刘斌却明白,周彪这是指桑骂槐,是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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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周彪的牢骚,在刘斌耳中,又是另一层意思,兵部其实说是管辖兵事,不过大明的衙门,素来是责权不分,其实真要管,那也管不上什么。
不过堂堂兵部侍郎嘛,自恃高贵,是从来没有把丘八放在眼里的,对丘八来说,周彪的心态,倒有点儿像是皇帝老子,你们相互之间有矛盾,那很好,这是你们自己的私事,反正与我何干,巴不得翻脸才好,翻了脸,才更有存在感。
这一路上,刘斌其实和周彪差不多,不过他计较的不是一点儿蝇头小利的得失,最重要的是,从内心深处,就没把那些乡巴佬放在眼里。
抵达了紫金山地东麓的连绵大营,接引的官兵已将这些神机卫之人送到了这里,一千七百多名神机卫官兵在此等候,他们都穿着劲装的黑衣,头上顶着类似于范阳帽似地斗笠,每人的腰间,都插着短刃,交趾那边,崇山峻岭,地域狭小,很多东西施展不开,所以短刃的用处很大,除此之外,背后每人又背着一柄直刀和一柄长铳,脚下穿着的是长靴子,不过要件,却每人悬着草鞋、水壶还有铁通条甚至是皮质的火药袋子。背后还背着一个大包裹,包裹里似乎是皮质包裹的棉被,下头还挂着铁碗和粮袋。
这些东西,统统加起来,足足有四五十斤重,不过瞧他们的样子,穿戴在身,竟是如履平地,虽然一个个矮小。甚至背着这些东西,显得身材有些不成比例,显得有那么点儿可笑。可瞧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倒像是这一路过来,都是这般‘全副武装’,可是这些人,却似乎早已习惯,并没有一丝的不适,只是因为来时。天气骤冷,或许是预备不足的缘故,身上的衣衫略显单薄。又受不了金陵这样的天气,许多人口里呵着白气,一个个冻得脸色发青。
这里的许多积雪还没有融化,对于他们来说。自然觉得稀罕。可是当朝廷的人一到,带队的卫指挥使何健大吼一声,紧接着传令兵吹起了竹哨子,大家立即噤声了,一个个列起队伍,脸眼珠子,都不再四处顾盼。
其实这样的情景,并没有给人一种威武的感觉。神机卫的人大多身体结实,个子也都不矮。必竟绝大多数,都是富贵人家的出身,自幼便不缺吃食,鸡鸭鱼肉伺候着,个个体魄强健,身材高大。
可是他们背着个可笑的行军包,身上琳琅满目的挂着各种武器乃至于瓢盆,就显得可笑了。
队伍站定,竹哨的声音落下。
兵部侍郎刘斌便带着那些个全副武装的骁骑营官兵迎面而来,那周彪亦步亦趋的跟在刘斌的身后,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像一群伙夫。”
跟在刘斌背后的其他武官自然听到这些话,都不禁冷峻不禁。
说起来,这些人还真像是一群伙夫。
但凡是大军 远征,军队自然是轻装出发,不过为了供养军马,朝廷往往要征募民夫,这些民夫,以服徭役的方式充入军中,或挑或担,扛着各种军需,随军前行。
所以往往历朝历代,但凡是打仗,这个号称八十万,那个号称三十万,其实真正作战的,怕连三成都不到,其他的,大多是这些苦役。
这些神机卫的人,虽然和伙夫有些不同,令行禁止,也带着刀剑、火铳,而且还有那么几分模样,可是仔细一端详,还真有点伙夫的样子,尤其是行军包里折叠好的棉被,还有那挂在棉被下的一个铁碗,还有腰间悬挂的水囊,甚至于与被子绑在一起的干粮,怎么瞧,怎么都那些被征集的民夫没什么不同。
而在军中,伙夫的地位是最低下的,平时呢,得负责养马、生火造饭、还有肩挑着各种杂物,即便是战时,一旦吃了败仗,真正作战的武人尚且还可成为散兵游勇,四处逃窜,而这些伙夫,却大多躲不过被杀戮的命运。
因此,在绝大多数武人心里,正如文人瞧不起武人那般,打心眼里,也是看不起这些民夫的。
周彪的一番话,若是真要翻译,大致就和后世指着别人骂乡巴佬差不多。
刘斌却没有因此而失态,照旧是板着个脸,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一下,却没有笑出来。
刘斌上前,那神机卫的指挥使何健上前打话,何健行了礼,道:“卑下见过大人。”
这何健虽然不是圆滑之人,可是在来时,郝老公爷一再嘱咐,到了京师,要夹着尾巴做人,见了人,叫一声大人,逢人客气一些,何健早将这句话记在心里,郝风楼现在又不在,他更不敢造次,所以对待刘斌,毕恭毕敬。
刘斌眼睛看向别处,没有正眼去看何健,不过嘴上还算客气:“哦,本官奉部堂之命,前来安置犒劳贵军,嗯……军容……还算整齐,有点模样,不错,不错,果然 是交趾出来的兵马,早就听说,交趾卫军非同一般,今日,本官倒是见识了。”
这话,有点言过其实,不过刘斌这家伙,其实是耍了个小心眼,他夸神机卫,倒并非是对神机卫有什么欣赏,只不过呢,因为这群乡巴佬,折腾了他不少时候,刘斌现在还一肚子气呢,可是堂堂侍郎,当然不能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于是他反其道而行,不但不骂,反而狠狠的夸赞神机卫一番,有气是那一句非同一般,立即让身后的骁骑营官兵们不忿了。
这些乡巴佬算什么东西,刘侍郎这话,莫不是把大家没瞧在眼里,京师之中,谁不知骁骑营的厉害,实力不下于朵颜三卫,这侍郎大人若是当着骁骑的面夸一夸朵颜卫那倒也罢了,偏偏把这神机卫捧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周彪立即露出不悦之色,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道:“大人,有几把庄稼气力,和非同一般却是无关,能背的动锅碗瓢盆的……”
刘斌一听,立即斜看他一眼,严厉打断他:“你此话何意,莫非是说,这神机卫只是一群散兵游勇,是一群酒囊饭袋?”
这话声音不小,看上去便是严厉呵斥周彪,可是呢,一开始这周彪的话,以何健这些简单单纯的人,还真未必听的出来对方这是消遣自己,可是经这侍郎大人一‘解释’,何健恍然大悟了,原来这个家伙,在骂人。
这话何健听的清楚,其他人也听了个一清二楚,要知道,神机卫在交趾,那简直便是天兵天将一般的存在,凡是入了卫的,不知多少人称羡,更不知多少人,都以能入神机卫为荣,而这些神机卫的官兵,本身出身就不低,平时在家里,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哪里受得了什么气,等进了卫中磨砺,卫中除了教导他们令行禁止,可是平日灌输的,都是神机卫所向披靡,以一当十之类的东西,大家的心里,早把自己当成天兵了,谁知道,人家当面就骂自己是散兵游勇、酒囊饭袋,一下子,这些官兵一个个脸都拉了下来,更有甚者,有人悄悄要去摸腰间的刀柄。
剑拔弩张。
可是刘斌见此,心里却只是冷笑,匹夫就是匹夫,骁骑营的是一群匹夫,这些个神机卫,也是匹夫。随便三言两语,就让这些家伙一个个脖子红了。
刘斌权当这些人都是猴子,反正呢,就是个消遣,于是又风淡云轻的道:“这大营,已经准备好了,既是交趾来的,自然对你们,会多有照拂,这是看郝大人的面子嘛……”
听到郝大人三个字,何健的脸色才温和下来,郝大人在他们心里,便如神明一般的存在,现在听到海防侯已经有了关照,一肚子的怒气,也就散了个无影无踪。
刘斌含笑道:“说起来,这郝大人倒是了得,实乃我大明第一名将,若非是他,交趾如何能平复?英雄出少年啊……”
这话,听得神机卫的人心花怒放。
可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有点刺耳了,大明第一名将,这大人未免吹嘘的有点儿太过了,比如这周彪,当年就是跟着丘福出来的,在他眼里,丘将军不知打过多少胜仗,这天下第一,合该是丘都督才是,就算不是丘都督,那也该是成国公之类的人,哪里还轮得到一个郝风楼。郝风楼不就是在安南打了几场丈么,看上去确实是以少胜多,可是不要忘了,安南不过是撮尔小国,哪里比得过靖难时的凶险,靖难之时,哪个将军不是以少胜多?即便是太子殿下,那也是凭城中万余老弱残兵,抵挡了朝廷五十万大军,这是那郝风楼能比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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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谁家天下
像周彪这样的粗人,心里不爽,肚子里边憋不住,非要一吐为快不可。
他不禁笑了,道:“刘大人有所不知啊,郝大人有功这是没错儿的,可是这功劳嘛,嗯……也有个三六九等,就比如说丘福丘都督,那是什么人物,随陛下坐镇北平时,十三次出关,哪一次,不是斩首无数,那北元战力强大,当年横扫天下,是何等气吞山河的气势,可是在邱都督马刀之下,却都如蛇虫蚂蚁一般,不堪一击。至于这郝大人呢……哈……这个……这个……功劳当然也不小,可是大人想想看,郝大人的功劳是在交趾,交趾是什么地方,那是南蛮子,南蛮子嘛,素来 不堪一击,刘大人,像那些南蛮子,卑下一巴掌抡过去,都能拍死七八个,十个南蛮子,都不如一个北元的骑士,所以郝大人的功劳呢,听上去吓人,可比起这第一名将,却还差了许多,天下哪有征交趾出来的名将,没去过大漠,没和北元厮杀过一场,论资排辈,也只能添居末座,卑下绝没有瞧不起郝大人的意思,只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刘大人的话,不免有些言过其实……”
周彪话音落下,身后的骁骑营官兵俱都暗暗点头,骁骑营在太祖年间,也是打出来的,此后几番轮替,绝大多数人,都是燕山卫的人的充任,这些人有许多都有深入大漠的经验,在他们心里,固然觉得郝大人是一号人物。可是真正佩服的,却永远是那些曾经带着大家深入草原的大将。
可是周彪的话,在何健等人的耳里。就显得刺耳了许多了,郝大人在他们眼里,如神明一般的存在,可是在这周彪口里,却是不值一提。虽然言辞之中,倒是不敢有冲撞郝风楼的地方,可是话里话外。都差那么点儿意思。这家伙不只侮辱了郝风楼,顺道儿把许多神机卫的官兵都侮辱了。
要知道,神机卫绝大多数。都是交趾人组成,也就是从前的安南人,这个周彪,当面就骂南蛮子。这还不算。还一个巴掌能拍死七八个,神机卫素来骄傲,平时在交趾,尾巴都差点翘上天了,来了这里,固然是上头早有训诫,要夹起尾巴做人,可是此时怎么吃得消。不少人面带怒色,一个个杀气腾腾的看向周彪。
何健更是冷笑连连。这何健虽然不是交趾人,乃是当年的火铳队出身,可是何健本是个孤儿,承蒙郝家收养,不只是操练,更是请人教他读书,这几年立了不少功劳,也是水涨船高,如今已经成为了神机卫的指挥使,他时常会回头看看自己的经历,都忍不住唏嘘,若没有郝家,没有郝风楼,现在的自己,怕还是流落街头,处处遭人白眼,甚至可能已经冻死、饿死,能有今天的一切,说到底,都是郝家赐予的,这便是恩同再造,犹如再生父母,周彪消遣别人,何健无话可说,可是消遣郝风楼,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何健目光比这天气更冷,目中掠过一丝寒芒,落在周彪 身上,一字一句道:“敢问阁下是谁?”
周彪倒也不惧他,淡淡道:“骁骑营千户周彪。”
何健淡淡道:“小小一千户而已,本官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
武人之间,不像读书人那般玩虚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这何健的脸上,就写满了轻视和不屑。
周彪自然勃然大怒,不由看了侍郎大人一眼,见刘斌面无表情,似乎并没有劝和的意思,于是便不客气了,恶声恶气的道:“骁骑营乃是京营,你们神机营是什么来路,不过是山沟沟里的乡巴佬罢了,到了京师,还敢如此嚣张跋扈,实话告诉你,骁骑营的一条狗,也比你们尊贵。”
呼呼……
其实无论是哪一边,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些素来傲慢的神机卫官兵,早就怒气满满,现在听这周彪大放厥词,个个已经忍受不住,一个个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只是不见上峰号令,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可是这作势欲扑的气势,却是十足,人人都如一柄开刃的长刀,杀气腾腾。
另一边,骁骑营见状,也不肯怠慢,也都纷纷按住了刀柄,刀未出鞘,却一个个冷笑连连,颇有点老子就是要教训教训你,你敢如此的意思。
何健倒是还心存一点理智,看这位侍郎大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又见周彪等人耀武扬威,便晓得人家压根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摆明着,就是要挤兑神机卫。只是何健心里却还存着老公爷的教诲,最终深吸一口气,道:“神机卫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即便是皇帝陛下,也对神机卫青睐有加,周千户莫非是说,我这朝廷敕命的指挥使,连狗都不如?天子……”
周彪听了不由大笑,道:“左一口天子、右一口,倒是想要敢问,天子与你们何干,你们只是郝家的护卫,算是什么东西,实话告诉你们,你们来了这金陵,天子也不会多瞧你们一眼,咱们骁骑营,当年可是有靖难之功的,岂是尔等这些伙夫可比,怎么,你们这是 要做什么,为何瞪着老子看,哈……告诉你们,人在屋檐下,你不低头也得低头,这里,是天子脚下,可不是你们这些交趾来的人,随意放肆的地方,想要闹事?你们有几个胆子。还有,这郝大人,固然是简在帝心,可是这京师,得帝心的,也不是他一个,天子有多少个老兄弟,你们这些人,处在边陲,哪里知晓什么厉害,实话告诉你们,你们呢,在金陵这儿,什么都不是,谁敢在这儿闹事,仔细自己的脑袋!”
周彪的话,说的很重。
神机卫这边,自是个个义愤填膺,有不少人,心里怒火冲天,恨不得冲上去,将这周彪狠揍一顿,可是他们心里,也不禁有些刺痛,想来在京师这些大老爷们的心里,自己原来所谓的骄傲,怕是当真 比针眼还小,不值一提,更不必提,当今皇帝了……
何健怒气冲冲的看着周彪,最后还是忍不住放松了握紧刀柄的手,这口气,他明白,自己是不咽也得咽下去。
最开心的,就莫过于刘斌了,刘斌身为侍郎,代表的是兵部,是朝廷,有些话,当然不该说,可是这蛮子一般的周彪却替他代劳了,痛快解恨不说,还免费看了一场热闹。
眼看这些神机卫的人服软,一个个不敢说话,刘斌便笑了笑,这才出来解围:“哦,大家都是为朝廷效力,不要伤了和气……”
正说着,却有飞马过来,马上的人穿着的,却是亲军的鱼服,这人大吼:“接驾,接驾……陛下到了,陛下驾到……快快接驾……”
这声音,伴随着大风,一下子传遍四方。
听到这话儿,所有人都惊呆了,陛下来了……陛下来这儿,所为何事?
大家不明白,正因为不明白,才觉得不可思议。
哗啦啦……只片刻功夫,骁骑营这边,便已有人跪了一地,神机卫的人反应慢一些,显然在来之前,老公爷没有嘱咐过这种情况,好在看到骁骑营的人马纷纷拜倒,大家倒也不含糊,一个个有样学样,纷纷拜倒在地。
这侍郎刘斌,心思其实是最活的,他心里生出无数谜团,眼下天子都即将要北狩了,这个节骨眼,来这儿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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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骑在马上,一马当先,身后是一队队浩荡的亲军,左右两翼,则又有一队人马护卫。
这漫天来的人马,人头攒动,气势如虹。
在朱棣之后,郝风楼则是骑马亦步亦趋。待走近了一些,那些拜倒在地的人纷纷道:“微臣见过陛下,吾皇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
声浪此起彼伏,仿佛冲破了云霄。
兵部侍郎刘斌旋即上前,在朱棣马下行了个大礼,正色道:“微臣刘斌,见过陛下,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恳请陛下恕罪,不知陛下此来,所为何事。”
朱棣精神抖擞,目光 却是穿过刘斌,看向后头的神机卫官兵,显然神机卫的官兵,无论是装束还是携带的东西都让人觉得奇怪,朱棣心里,倒觉得有几分意思,和颜悦色的道:“刘爱卿请起,嗯……朕倒不是来寻你,只是听说这神机卫到了京师,闲来无事,便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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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赏赐
什么……
神机卫……
天子出宫,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到了这大营,能劳动天子劳师动众的,能有几个,即便是有大军凯旋而归,多半,也只是天子敕命阁臣或者是太子迎接,这……神机卫,不过是一群乡巴佬,怎么可能……
想到这儿,所有人都不禁傻眼了。
这兵部侍郎刘斌,脑子有点儿发懵,不对啊,国朝自太祖以来,都不曾出现过这种情况,自己为官多年,在兵部十五年,也不曾耳闻一群大头兵,要劳动天子的,这……这……
至于周彪等人,更是吓得脸都白了,若说他们不服气,那是肯定的,可是更多的却是震惊,就这么一群家伙,天子凭什么亲自来探望?
其实震惊的何止是他们,即便是神机卫上下,也是惊讶不已。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路,没见过皇帝老子,可是皇帝老子是什么,他们却是知道的,就比如这些神机卫,对这天子最直观的了解就是,自己呢,能进这神机卫,靠的是祖宗的荫庇,祖坟冒了青烟,才能有幸进来,进来之后,也不过是个大头兵,大头兵上头呢,还有小旗、有总旗,有百户,有千户,千户上头,还有指挥使。指挥使呢,听谁的话?当然是郝家,郝家上头呢,才是天子。
这中间,隔着多少层啊,由此可见,这天子有多厉害,有多尊贵。郝家能一言断他们的生死,可是据说,天子一言。便可决定郝家的荣辱,如此推论,这天子,真他娘的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这样的人,莫说自己去见一面,都是痴心妄想,至于亲自来探望自己。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是偏偏,这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就他娘的发生了。何止是发生,还如此的真切。
这……
三军震动,久久没回过味来。
朱棣却是含笑,已是下了马。郝风楼则是尾随他的身后。朱棣在前,所过之处,那些个骁骑营上下人等,自然让出一条路来,等走到指挥使何健跟前,朱棣背着手,对他上下打量,郝风楼则在一边提醒。道:“陛下,这是何健。乃是神机卫指挥使。”
何健的心,已是跳到了嗓子眼里,哪里还敢造次,连忙再次拜倒在地,道:“末将何健,见过陛下,吾皇……吾皇万岁……”
身为一个‘乡巴佬’,何健确实在礼仪方面有所欠缺,神机卫那儿,礼仪并不复杂,即便是见了公爷,行的也是简单的军礼,这样的做法,是省去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到了这京师,乡下人的本性也就显露出来了,惨不忍睹。
假若这若是被御史们看到,少不得要狠狠抨击一番,借题发挥,骂个狗血淋头。
不过朱棣却是不以为意,抬手道:“朕说了,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何健只得起来。
朱棣端详他片刻,才慢慢道:“何健?朕倒是看你,有些面熟,当年你们和朕戍守凉山关,朕倒是记得,最后报功的时候,你在城关上,连斩七人,功劳不小,哦,朕有印象,不错,就是你,当时在城楼上,是你这家伙,带的队……”
这些记忆,许多人已经忘了,也难得朱棣还记得,何健一听,更加肃然起敬,道:“和其他人比起来,卑下并不算什么,卑下记得,陛下手持利刃,也曾斩杀过数人。”
朱棣一听,乐了,不禁摆手:“朕不算什么,和你们比,当真不算什么,朕能杀人,那是因为朕的身边,有数十个亲卫,朕去哪儿,他们便跟去哪儿,不必顾忌左右,也不必瞻前顾后,只需正面迎敌即可,可是你们不同,你们才是真正的壮士,你能升任指挥使,由此可见,在交趾,你的功勋卓著,郝风楼,朕说的没错吧。”
郝风楼在旁微笑,道:“陛下说的没错,何指挥使当年在火铳队,功劳是数一数二的,屡立大功。”
朱棣不禁拍拍何健的肩:“你看,若是你再谦虚,那么郝风楼这个家伙,就是胡说八道了,不必和朕客气,也没什么可客气的。”
何健立即感激涕零,满是激动的道:“卑下遵命。”
朱棣紧接着,又一步步走向列队的神机卫官兵,所过之处,这些背着行军背囊,满身刀剑、火铳、锅碗瓢盆和被服的家伙们,一个个挺胸,个个兴奋不已。
郝风楼跟在朱棣身后,此时的郝风楼,已是猜测出朱棣的想法了,当时在暖阁,听到神机卫到了京师,天子居然要直接出宫,当时可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其实当今皇上,要出宫倒也没什么,必竟此时不是大明的中后期,天子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稍有让人不如意的地方,就少不了要站出一些个‘诤臣’出来,将你骂个狗血淋头,可是为了一个神机卫出宫,未免有点儿不妥。
不过郝风楼却是知道,天子来这儿,一方面,是示恩,太子监国,天子有点不放心,京师原来有的一些京营兵马,自然绝大多数是忠于天子的,可是谁也不知,会不会受人裹挟,必竟他们久驻京师,和地方上的关系勾结的太深,可是这神机卫不同,神机卫是客军,和太子八竿子打不着,天子过来,就是告诉大家,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休想轻举妄动,即便你能拉拢几支京营兵马,可其他的京营,未必肯跟着你胡闹,况且一旦出事,神机卫也会毫不犹豫的平叛,这神机卫,乃是绝对忠于宫中的。
另一方面,则是恩泽雨露,施加于神机卫,让这些人感激涕零,一旦有变,神机卫可以毫不犹豫的对叛军动手。
说白了,神机卫如今便是朱棣在京师布局的一个环节,虽然真正有事,不可能全部托庇于神机卫,天子还留有了许多的手段和暗雷,可是这一环,也是缺一不可。
于是天子来了,和颜悦色,朱棣目光在官兵们的脸上穿梭,不停说好,对郝风楼道:“你们郝家,练兵还是有一套的,他们都是这般全副披挂行军?咦,他们的脚上,竟还绑了沙袋?这上上下下,怕有五六十斤吧……”
郝风楼笑吟吟的答道:“这是神机卫练兵的方子,任何时候操练,都是如此,全身上下,都是如此负重,除了睡觉,这些东西,都得挂在身上,少了一个,便要军法处置。”
朱棣不由点头:“难怪,难怪了,难怪他们披挂这么多东西,依旧精神奕奕。”
此时侍郎刘斌等人已经跟了上来,刘斌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此时心神有点恍惚。
朱棣倒是侧目看了刘斌一眼,慢悠悠的道:“这神机卫,实乃三军楷模,却不知刘侍郎,有什么想法。”
“这个……”刘斌哭笑不得,自己能有什么想法,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又能想出个什么。
朱棣却是不禁道:“瞧瞧他们,再瞧瞧各地的卫所,瞧瞧京营,就说这骁骑营吧,平时操练,也还算勤勉,可是和神机营一比,却是落了下风,神机卫只是交趾藩镇护卫,骁骑营却是京营禁卫,两相比较,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差异,这当然不是将士们的错,错就错在兵部,错在五军都督府,还有那些个尸位素餐的京营武官,朕看哪,你们得好生反省……”
这一下子,等于是直接指责刘斌办事不利了,刘斌眼下,代表的就是兵部。
若说一开始,刘斌捧这神机卫,便是故意挑起骁骑营的不满,可是现在,自己反而成了被敲打的对象,这……冤枉啊。
可是陛下都已经敲打了,自己还能说个不字么?刘斌只得低眉顺眼的道:“陛下所延甚是,微臣万死。”
朱棣便不再看刘斌一眼,却是慢悠悠的道:“朕要赏罚分明才是,这神机卫确有过人之处,既如此,就不该委屈了他们,传朕的旨意,你来记着,待会儿前去翰林,命翰林拟旨。”
听到有旨意,刘斌只得耐心听着,道:“微臣洗耳恭听。”
朱棣慢悠悠的道:“朕未尝见过如神机卫这般操练勤勉者,论起来,其勤勉可为天下第一,神机卫官兵,如此尽心勉力,实乃天下翘楚,朕决意嘉奖,特赐神机卫校尉、力士人等鱼服一套,百户以上武官,皆赐麒麟服,各路京营,需好生效仿……”
朱棣慢悠悠的说完,其实嘉奖的东西,并不多,不过是衣服罢了,可是这含义,可就不同了,比如说鱼服,那是亲军的装束,而神机卫已经编为了藩地的护卫,按理,是没有这样资格的,莫说是他们,便是京营的骁骑营,也没有这样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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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谁与争锋
刘斌的脸色,瞬间变了。
显然,这不符合规矩。
鱼服是亲军穿的,而神机卫说穿了,就是郝家军,这郝家军是什么东西,怎么可以和亲军等同。
只是刘斌不是傻子,这个时候,断然不能和陛下顶撞的,他讨厌这神机卫,不只是心底深处本能的鄙夷,而是总觉得方才 自己的沾沾自喜,到现在这些人如此被看重,让刘斌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
刘斌是个很骄傲的人,一直都不把寻常人看在眼里,现在这些瞧不上的人,却是如此优渥,刘斌想了想,道:“陛下说的好,微臣把这事儿记下了。不过……微臣在想,神机卫操练,固然是辛苦,这自然是没错的,可是微臣也是略知一些兵事之人,这个嘛……这个……历朝历代地兵书,也多涉猎到各种操练之法,咳咳……这等操练之法,可谓闻所未闻也,陛下想想看,古代这么多不世出的良将,假若这等操练之法,当真厉害,难道天下的名将,都是傻子,都不如……都不如海防侯聪明?而京营的操练,都是经过历代的改良,吸取无数兵书之精髓,岂会不如一个神机卫?因此,微臣以为,陛下贸然奖掖神机营,自然不成问题,陛下乃是九五之尊,想要奖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可是呢,假若是以操练的名义进行赏赐,那么这天下各营各卫,怕要不服气了,只怕兵怨沸腾啊。以微臣的意思。倒不如就以神机卫拱卫南垂,劳苦功高的名义,进行奖掖。却不知陛下以为如何?这只是微臣的一些浅见,还望陛下不要见怪。”
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要给人小鞋穿,是断然不会大喇喇的反对的,刘斌的话里,可谓绵里藏针,一方面提出了对郝家操练之法的反驳意见。把这历朝历代的名将搬了出来,意思就是说,京营操练。用的就是古法,而这法子,乃是自汉武帝练兵之法,再演变到岳王爷的操练之法不断改进的。这个法子。当然比郝家这种不知所谓的方子要好,陛下若是不承认这个,那么就意味着,陛下将这古时的名将,都不放在眼里。身为天子的,会如此草率,一下子打击一大片么?要知道,这各个营、卫的大帐里。都挂着关二爷、岳飞这一类人的画像呢,若是陛下都瞧不起这些人。天下的将士,会怎样想。
就算陛下依旧不听这个意见,那么也没关系,封赏就封赏好了,可是这天下的武官,怕都要心里不服了,他们不敢对陛下不服,可是这怨气和怒火,总得着地方发泄,最后当然是发泄到郝风楼的身上。
所以就算陛下依旧要如此,这郝风楼和神机卫,敢接这个旨么?接了这个旨,穿了这鱼服,就是看不起岳飞,甚至连本朝的徐达、常遇春,都瞧不起了,噢,就你郝家会操练兵马,咱们这古法,可都是先人们创造的,你这是要打谁的脸?
于是到了最后,刘斌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个办法,一副为陛下分忧的样子,提出来,既然用操练这个理由,会打击一大片,会惹出许多是非和麻烦,那么不要紧,微臣有办法,这个办法就是,索性就找个别的理由,理由也想好了,镇守边陲嘛,劳苦功高,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表面上看,这似乎没什么不妥,何止是不妥,简直他娘的就是太为天子着想了,谁也挑不出一句刺来,天子非但不能踹他一脚,而且他娘的还得好好勉力他一番,要再接再厉,再创辉煌,如此知人冷暖,将来大大的有前途。
可是实际上,假若是以这个名义,天子就算是赏了,怕是整个神机卫,也不敢接受,理由呢,很简单,因为这事儿肯定传出去,传出去之后,大家一看你们身上穿着的鱼服,哦,明白了,你们就是神机卫,那个一开始陛下想赏赐你们鱼服,结果一琢磨,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最后来了一个镇守边陲、劳苦功高的理由,才将这衣衫发了下去。
这是什么,这是笑话啊,你们这些乡巴佬,根本不配啊,就因为不配穿这身衣衫,所以才需要搜肠刮肚,想出个可笑的理由出来。
本来一个好好的事儿,能使神机卫上下都连上增光的佳话,最后成了一个这么玩意,皇帝老子就算非要塞给你,你好意思传出去招摇么?
郝风楼的脸色,已经变了。
这个家伙……可恨。
可是人家滑不溜秋,偏偏,你找不出他的毛病,想要揍他一顿,都没有理由。
朱棣的脸色,就复杂了,金口已开,圣旨虽然没下,可是既然开了口,那么就是覆水难收了。
至于那千户周彪,却是禁不住乐了,刘大人的话,他是听出来了,本来陛下要封赏,结果刘大人这麽一迂回,这神机卫,还真有那么点儿笑话的意思。
周彪是个憋不住话的人,本来在天子面前,他是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现在刘大人的话倒是使他颇受鼓舞,周彪道:“陛下……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末将呢,是骁骑营的千户,早年的时候,在燕山卫中,随陛下南征北战,也算是深谙一些沙场的东西,这打仗又不是比庄稼气力,空有气力是不成的,咱们骁骑营平素就有许多的操练,用的乃是燕山卫的操练法子,而燕山卫呢,承袭的又是中山王殿下的兵法,陛下啊,这中山王殿下,难道连郝风楼都不如,末将是粗人,仔细一琢磨,不对啊……”
这个家伙,却不知是不是无心插柳,总而言之,却是一下子说到了朱棣的软肋。说起来,朱棣定鼎之后 ,京营确实进行了重新编制,不只是人员还有操练,都是以燕山卫的蓝本改造的。
而这燕山卫嘛,又有个名堂,当年朱棣年轻轻的封了藩王,其实对军事,一窍不通,不过当时呢,中山王徐达却是驻守在北平,于是乎,朱棣就和徐达火热起来,徐达乃是当时天下第一名将,对这朱棣,也很是喜欢,不但女儿嫁给了朱棣,还悉心教导他各种兵法,在这个过程中,朱棣当时要建护卫,徐达这个老岳丈兼老师傅的人物,当然免不了要帮忙操练一下,所以理论上来说,现在天下的兵马操练,都是徐达操练燕山卫的法子。方才朱棣也就随口一说,谁知道,这是拐弯抹角,把自己的岳丈和师傅也一顿贬低了。朱棣对徐达,是有很深感情的,朱棣是个皇子,皇子嘛虽然尊贵,却有父亲又没有父亲,有父亲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没父亲的缘故是皇帝老子的儿子很多,平时呢,又有许多事要处置,没工夫搭理你,这就像守活寡的女子一般,朱棣守的也是活寡。
等他被打发去了北平,遇到了徐达,两个人一拍即合,其实在朱棣心里,隐隐觉得徐达既算他半个父亲,又是半个师傅,哪里敢对他有半分的不敬。
想到这里,朱棣既是唏嘘,又觉得自己不妥,可是眼下,又是骑虎难下,开了金口,总不能反悔吧。
倒是这时候,有人终于按捺不住,冷笑了。
郝风楼虽然也明白其中的关节,可是他看到神机卫上下这些稚嫩的面孔,却还是发了狠心,他一直培养他们骄傲的性子,灌输各种荣誉,所以现在,郝风楼绝不容许此时此刻,给他们任何难堪。
既然如此,那么就奋力一搏。
郝风楼淡淡的道:“陛下,是骡子是马,何不如拉出来溜溜,操练的方法固然紧要,可是这兵马是否厉害,却还要看是谁操练,既然有人不服气,那么就不妨来比一比。”
话音落下。
这些个骁骑营的人顿时跃跃欲试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想比试?那你可就找对人了,天下兵马,骁骑营说第二,谁好意思说第一,一群乡巴佬,也不去打听打听骁骑营的厉害,这骁骑营,可大多都是燕山卫里的人充作的骨干,可以说是燕山卫的延续,而这些人,都是历经无数战斗,百战百胜的人物,一群小毛孩子,居然也敢说大话。
这周彪的眼里更是放出光芒,早就想收拾你们了,自己送上门,那敢情好,正愁没处发泄呢。
倒是刘斌心存着理智,他现在摆明要看神机卫的笑话,现在要比试,当然不能轻易的比,于是他慢悠悠的道:“陛下,这要比,可没法儿比,神机卫惯用火铳,谁都知道,火铳犀利,若是神机卫用火铳来比试,不但容易伤了自己人的性命,而且对骁骑营,也是大大的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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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章:你要战那便战
刘斌这个家伙,看上去文弱,其实心机却是最叵测的,他深知神机卫的火铳犀利,关于一些从前火铳队的战报他也看过,当然知道,一旦动用火铳,骁骑营只有歇菜的份儿。
因此特意将火铳的事提出来,表面上是公允,实则却是拉偏架。
那指挥使何健听了,顿时勃然大怒,这 刘斌言里言外,都是对神机卫明嘲暗讽这口气,如何咽得下,何健冷笑道:“即便不用火铳,只用枪棒,也能打的他们满地找牙。”
这一下子,不少人笑了。
大家 笑的,无非就是神机卫不自量力,有了火铳的神机卫,还真是难以对付,可是没了火铳,他们就成了没牙的老虎,想要和以勇武闻名于世的骁骑营作对,这不是失心疯么?
那些骁骑营 的人,心里 都暗赞这刘侍郎口齿伶俐,又心里暗暗嘲讽这些乡巴佬如此受不得激将,人家一句话,便自动跳出来,被人把话套住。
朱棣禁不住皱眉,他当然清楚,这样对神机卫极为不公平,可是呢,他隐隐有些担心,一旦动了火铳,就难免要伤人,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这铅弹可不长眼,一旦有了死伤,就不是比试,而是你死我活了。可另一方面,他也清楚,眼下火铳的稳定性大大增强,以至于朝廷在京师和边镇,也都创了几个神机营听用,神机营最擅长的,当然是放火铳。近身肉搏,并不是他们的长处,以己之短对敌之长。这是兵法的大忌,神机卫这些家伙,未免 有些目中无人了。
不过本性上,朱棣倒是 喜欢这些家伙,平心而论,朱棣是个心机很深的人,这心机越深之人。往往最爱的,偏偏不是自己的同类,像刘斌这种各种指东打西。各种阴阳怪气的,虽然他的言辞里,永远都挑不出毛病,落井下石。偏偏还不留痕迹的人。朱棣虽然治不了他的罪,也没心思去给他制造麻烦,可是……朱棣却是厌透了这样的人,反而这些‘天真烂漫’的神机卫,倒是颇对朱棣的胃口,武人,就当如此,即便是容易被人忽悠。可是至少,骨子里有那么一股子不服输的精神气在。纵然看上去愚蠢,总是容易着人家的道儿。其实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有气是刘侍郎这种,卖弄小聪明的人。
眼下……既然连神机卫自己都点了头,朱棣也只好顺水推舟了,朱棣不由颌首点头:“这件事,就这么办吧,来人,去准备枪棒……”
刘斌又笑了。
忍不住提醒朱棣道:“陛下,眼下天色已晚,时间仓促,只怕不好,既然是要比,一较高下,看看是京营厉害,还是交趾的操练之法厉害,那么就决不能儿戏,尤其是神机卫远道而来,人困马乏,何不妨让他们先休息几日,陛下择一良辰吉日,再进行比试,如何?”
刘斌看上去是对神机卫的关心,却有他的意图,在这儿比,没什么意思,这些神机卫不知天高地厚,那么索性,这脸要丢,就丢大一点,闹个满城风雨才好,到时候看客越多,关注的人越多,这神机卫越是抬不起头。
另一方面,眼下确实仓促,带来的骁骑营官兵,大多数都不是精锐,若是择日再比,五军都督府那儿,肯定要重视此事,也就是说,这个脸神机卫能丢,可是京营却丢不起,那么怎么办?当然是要从骁骑营里择选出精锐中的精锐出来对敌,务必要有必胜的把握才好。
现在就比,一方面怕有什么变数,另一方面,声势没造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至于郝风楼……
对郝风楼,刘斌才不怕得罪,大家根本不是一个系统,或许在亲军之中,郝风楼已算是一号人物,可是庙堂上,刘斌也是一号人物,刘斌乃是解缙的人,解缙呢又是太子的人,郝风楼还管不到自己头上,某种意义来说,自己坑了郝风楼一把,反倒能为未来的前途,铺平一些道路。
再者说了,郝风楼再厉害,又如何?自己是侍郎啊,没有天子的点头,谁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可是天子怎么点头,自己不过是‘仗义执言’,言语之中,挑不出一分半点的毛病,谁说自己得罪了郝风楼?谁说的就站出来!
朱棣看了看天色,总是觉得这着刘斌的话,句句都十分妥当,可又觉得,这个家伙有歪心思,最后便不禁一笑,道:“这样也好,既然尔等非要比个高下,朕自然要成全你们,不过朕有言在先,这其一,大家不能伤了和气,其二,朕只分出优劣好坏,而绝不容许有死伤;其三,朕也就图个热闹,说起来,在宫中闷得太久,权当 是嬉戏解闷罢了,你们呢,也不必太过用心…”
朱棣这番话,目的当然是缓解气氛,可是天子说是图个热闹,对于下头的人来说,却又不同,现在骁骑营 和神机卫之间,早已是火光四溅,大家四目相视,都恨不得把对方吃了,或者一拳打倒,再踩个一万脚,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朱棣又道:“此事,由兵部来安排,朕即将要出京,这去北平之前,图个乐子也好。”
朱棣说罢,深深看了郝风楼一眼,却是笑了:“朕该回宫了,哎…朕许久没有骑马,郝风楼,你陪朕骑马。”
郝风楼知道天子有话要说,于是点点头。
朱棣已是叫人牵了两匹马来,郝风楼和他各自上马,浩浩荡荡的亲卫尾随其后。
朱棣故意走快一些,郝风楼自是扬鞭追上,后头的亲卫见状,只得保持数十丈的距离亦步亦趋。
朱棣侧目看了郝风楼一眼,老神在在的抓着马缰,淡淡的道:“郝风楼,这兵部侍郎刘斌,你怎么看?”
郝风楼脸上波澜不惊,淡淡的道:“微臣怎么看,其实并不重要?”
郝风楼却是笑了:“你动怒了?你不用掩饰,朕知道,你确实动怒了,你的心里,只怕恨不得将这刘斌碎尸万段吧,你不必惊惧,这没什么,换作是朕,遇到了这么个人,处处刁难自己,也会如此。”
郝风楼索性老实答道:“儿臣平时并未得罪他,或许是儿臣平时一些言行,不够谨慎,所以让他瞧不上罢,他刁难儿臣,倒无所谓。可是借此来刁难神机卫,儿臣可就不服气了,既然他要比,那就比罢,他想要羞辱儿臣,儿臣就让他看看,儿臣的神机卫,是如何将这骁骑营碾碎。”
郝风楼说话之间,竟是带着一股子自信。
朱棣不由奇怪的看了郝风楼一眼,道:“你这家伙……朕一直觉得,汉王和朕很是相像,可是现在,却不这样认为了,汉王有勇而无谋,自大而狂妄,不像,不像朕。倒是你,竟有几分像朕。”|
郝风楼讪讪一笑,却不知该如何答了。
朱棣抖擞精神:“不错,就该如此,既然有人欺到头上,那就让别人刮目相看。不过……话又说回来,朕也并非是泼你冷水,这骁骑营,并不好对付,天下的精锐有不少,骁骑营,算是其中的翘楚,若是动用火铳,骁骑营或许还未必比得上神机卫,可是……论起近身肉搏,郝风楼,神机卫不会是对手,朕同意了比试,你可知是为什么?其实朕看到,你这神机卫,什么都好,偏偏又一样东西,很是不好,傲气……太傲了,骄兵必败啊。这兵,断不能有娇气,否则一旦对敌,就可能马失前蹄。既然如此,就好生给你们泼一盆冷水吧,让你们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让你们把这股子傲气收起来,要做哀兵。”
听了朱棣的话,一向顺从的郝风楼却不由摇头,道:“陛下的话,确有道理,可是儿臣却以为,这未必就是至理。儿臣以为,养兵就要养着一股子傲气,没有这股子傲气,就仿佛行尸走肉,有了傲气在,才能面临枪林弹雨,依旧斗志昂扬……”
朱棣只是轻笑,当然并不认同,不过没有继续和郝风楼争辩下去,郝风楼这个家伙,说起来也奇怪,有时候呢,很顺从,有时候呢,却像是刺猬一样,不过这都无伤大雅,朱棣反而觉得这个家伙很实诚,不够圆滑,一个不够圆滑的人,其实不算什么坏事。
朱棣只是道 :“好吧,那么,朕就拭目以待了,但愿,你不要教朕失望,哎……朕老了,或许二十年前,会认同你的话,可是现在,不同了,不同了啊,朕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有些事,你吃了亏,栽了跟头,才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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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虎狼
次日一大清早,寒风凛冽,郝风楼便出了门,直奔紫金山的大营。
许多事,因为有外人在,不便去交代,今个儿轻骑而出,卯时三刻,便到达了目的地。
这大营已经进行了一番修葺,一切井然有序,虽然没有敌人,但是外头已经设置了拒马,挖了诸多纵横交错的沟渠,各处设置了岗哨,附近亦有轻骑游弋,有探哨见了郝风楼的人马,隔着薄雾,便大喝一声:“是什么人,这里是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可靠近。”
郝风楼打马上前,这探哨倒是认出了郝风楼,连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倒道:“卑下张焘,见过大人。”
郝风楼对他颌首点头:“去通报吧。”
张焘毫不犹豫,立即起身,翻身上马之后,飞快的向大营疾奔而去。立即消逝在雾中。
郝风楼则是继续慢慢前行,一路上遇到了许多斥候,等抵达大营时,指挥使何健便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何健显得精神奕奕,带着数十个武官,远远的朝郝风楼行礼,激动的道:“大人远道而来,卑下人等有失远迎……”
不等他说恕罪之类的话,郝风楼便哈哈笑起来,道 :“狗娘养的何健,一年不见,你倒是和我生疏起来了,怎么,是不是要说罪该万死,还请恕罪?你若说了,我偏不恕你的罪,让你掏一个月的粪去。”
何健顿时尴尬起来,只得讪讪道:“是。是,卑下万死。”
郝风楼冷峻不禁,转来转去。又是万死了,他不愿深究,此时虽是清早,可是大营除了卫兵,却已经空了,卯时的时候,这些官兵便会集结。全副武装,旋即出营长跑,操练的科目。都是郝风楼定下的,一个时辰之后,这些人才会回来,旋即用了早饭。紧接着。便是队列和近身操练,用过了中饭,下午则是操练火铳,夜里的时候,则是进行一些文字的读写,自然,能进神机卫的,绝大多数。都是家境极好的子弟,汉文汉字。比之多数人都要精通,诗词歌赋都懂一些,所以除了一些四书五经的教授,告诉他们所谓忠义的道理之外,其实绝大多数,都是一些总结下来的兵法和行军知识,如今这种知识,经过不断的总结,已经越来越详尽,在神机卫里,有专门的一个机构,称作是教导队,这教导队所有人称之为参谋,由一些受伤的老兵和文吏组成,他们所负责的,就是制定操练计划,还有对一些作战知识,进行修正。
这些东西,都会分印成册,甚至会有专门的一份,由快马送到京师,交给郝风楼手里,因此郝风楼对此,也算是耳熟能详,近来教授的,就是眼下最新式一批火铳快速填弹的问题,甚至于队列射击,如何保持足够的火力压制。
教导队除了制定这些,还负责军纪的督导,他们平时,虽然归指挥使管理,可是同时也向郝家负责,关于一些军纪的弹劾,除了送一份给指挥使和同知等官员,同时还有一份,则是送到禄国公府。可以说,即便是这卫里的指挥使、同知、佥事人等,对这教导队,也有那么点儿发憷,谁知道这些家伙,背后会不会告自己的黑状?
至于军纪,那就更加包罗万象了,以至于着装不齐,夜宿时熄灯超过了时辰,吃饭时没有抹干净嘴巴,都在此列,比如前些日子,何健便被教导队的人写了黑函,送去了禄国公府,指斥何健着装不整,帽子戴歪了。这郝老爷子看的哭笑不得,不过对此,却也较为‘重视’,将这何健叫去,好生斥责一顿,何健唯唯诺诺,偏偏这教导队有六七十人,天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告的黑状,有火都没处发。
这件事,郝政特意在家书中当做是趣闻讲给郝风楼听,最后在末尾时却说,其实这只是一件小事,本不该指责何健,可若是不指责,那么教导队告状之人,见指挥使依然固我,必然会以为,自己的状告没有作用,不免心灰意冷,自此之后,再有觉得卫中行为不端之事,便不肯再状告了,若是如此,教导队岂不是形同虚设,而斥责何健,所状告者弹劾指挥使,虽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可是指挥使立即能改正,那么自此之后,卫中些许微末触犯军纪之事,都可得以纠正。郝家既是要从严治军,练就这以一当十的神机卫,便该从小事做起。
紧接着,老爷子又发了一通感慨,又将话题说到了做人方面,无非是告诫郝风楼,做人也是这般,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思维之发散,教郝风楼五体投地。
郝风楼见到了何健,便能想象到当时何健因为此事被训斥的样子,再看现在的何健,一声戎装,精神奕奕,全身上下,不曾有半分衣冠不整的地方,甚至连范阳帽下,一根发丝都没有裸露出额头,郝风楼便不禁笑了,走上前去,道:“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何健忙道:“小公爷请入大帐。”
营中冷清,可是沿途的卫兵见了郝风楼,却一个个精神抖擞,郝风楼直接入了大帐,其他武官,便和何健一道在这帐下听用。
郝风楼笑吟吟的道:“昨日的赌约,你们是怎样想的。”
一听到这个,大家便露出愤恨之色,何健道:“大人,那骁骑营,欺人太甚,大人放心,卑下人等,决不会给大人摸黑丢脸,他们要打,咱们奉陪,卑下和教导队也都商量过,这几日,要修订一下操练的计划,往后夜里呢,暂时不教授学问,全部改为操练,这倒不是临时抱佛脚……”
郝风楼摇手打断,道:“操练的科目,不必去改,靠这几个时辰,有什么用?我呢,久不在凉山,你们操练的如何,我也不知,如今既然已经把话放了出来,就算是赶鸭子上架,也得试一试。”
眼看何健急着要向郝风楼保证什么,郝风楼便笑着摆手:“你不必拍胸脯保证什么,对你们,我还是放心的,我知道你们这一年来,都在努力操练,不曾有半分的懈怠,所以就算输了,那也是我的错,是我的操练之法不妥当,和你们无关。”
何健不禁苦笑,最后道:“却是不知,什么时候进行 比试?”
郝风楼案,瞪了他一眼:“我哪里又知道,不过想来,既是兵部安排,这就是兵部的事,到底是什么时候,你不必去管,埋头操练就是,想来,也就这几日。”
郝风楼说罢,便不禁问起郝政的情况。
何健道:“公爷的身子倒是硬朗,不过他是闲不住的人,上马呢,要管军,下马呢,要治民,据说一天,只睡三个时辰,卑下来的时候,他还嘱咐卑下,说是话就不捎给小公爷了,平时家书不断 ,也没甚么大事,凉山乃至于交趾,一切安好,让小公爷在朝中,好生为天子效命就是。”
郝风楼不禁有些惆怅,感叹道:“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我寄去的一些药材,却不知家父在吃么?”
何健苦笑:“这岂是卑下知道的……”
郝风楼苦笑,他几乎忘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大老粗,问他火铳和操练的知识,他能对答如流,这等心疼人的事,却实在不是这种人的强项。
倒是这时,外头传出排山倒海的号子声,还有各种咣当的响动,清脆刺耳,却像是水壶和刀鞘的碰撞声音,又好像铁碗的哐当声,郝风楼便不禁道:“操练的人,已经回来了?”
何健道:“大人,这个时间点,是回来了。”
“那就出去看看。”郝风楼收了那一股子惆怅,打起了精神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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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机卫的官兵们,都是以百户为单位操练,因此陆陆续续,许多人回来,虽是寒风凛冽,可是此时,他们却都是大汗淋漓,脑袋上冒着白色的水雾,身子上的热气,仿佛要把空气中的冰冷尽皆消融。
他们依旧是全副武装,身上背着背囊,有刀剑,有火铳,脚下绑了沙袋,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额头和捋起袖子的手臂上,都是青筋盘起。
可是入了营,他们并没有松懈下来,却都是立即整起队列,随即向东南角落的伙房开进,拿出了自己的铁碗和水壶,一个个鱼贯着去领取热水、清洗碗筷,而后开始用饭。
伙食,当然都是极好的,反正是朝廷养着,此前郝家那边,也从不曾亏待了他们,即便是大清早,那也是肉食管,鸡鸭鱼肉,都不再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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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摩拳擦掌
整个大营,虽然已经各队的官兵已经回来,可是并不见嘈杂,一切都井然有序。
身上那沉重的刀剑之物,也并不曾有人解下来,几乎都是百户、总旗、小旗带了队,领了饭食,大家便各自回到自己的营房,大家围坐一起,开始用餐。
郝风楼其实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即便是有人瞧见,也只是愕然的看郝风楼一眼,可是谁也不敢随便造次。
教导队的出现,使得军纪的贯彻极为严格,食不言寝不语、按时作息,乃至于私自卸下身上的刀剑,都可能招致责罚,责罚虽不是挨鞭子、杀威棒之类,可是进了小黑屋子,却也足够你好受的了。
所以在郝风楼看来,现在卫里的‘井然有序’,既来自于严苛的军令,也来自于官兵自然产生的某种惯性,或者说,一开始入营时,他们会产生各种不适,可是在这种森严的环境之下,渐渐被身边的人同化,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习惯了这种作息,习惯了每日残酷的操练,习惯了浑身体力透支之后,胃口大开,一顿饭下来,能吃下近半斤的米和半斤的肉食,这种习惯,已经深深烙进他们的骨子里,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即便是再孱弱的人,到了这里,如今都变得血气方刚,变得浑身肌肉隆起,负着重物,如履平地。更重要的是,生活的简单枯燥,也让他们的各种心思 收敛 起来,这里的许多人。都曾是玩跨子弟,平时吃喝嫖赌、飞鹰逗狗的都不在少数,一开始。他们必定会怀念从前的生活,可是渐渐的,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离自己远去,生活变得越来越单纯,心思也变得单纯无比了,在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神机卫所。只有操练,只有读书,于是。对他们来说,如何操练的更好,如何在讲武课堂上不被教导队拎出来成为反面典型,就成了他们眼里天大的事儿。
这一块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如今反复的雕琢。全部都成了一个个模子出来的石雕,每一个人,都没有什么不同,每一个人,所思所想,生活作息,每日的言行,都是一般无二。
在营中。有几个明显伤残的人漫无目的的走动,这些人要嘛拄着拐杖。要嘛托着断臂,可是这些人,却个个是精神奕奕,他们的目光,就如鹰一样,在人群中逡巡,所过之处,所有人对他们带着敬畏,甚至连胸脯,都挺起了几分。
有一个托着断臂的,郝风楼依稀记得,这是个老兵,叫吴胜。
吴胜当年在火铳队时,还是个稚嫩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见了人便害羞,凉山关一战,他没了胳膊,一开始,楞楞的发呆,那时候许多受伤的人都有一个担忧,不知最后,火铳队会如何处置他们,要知道人一残废,就成了废人,在这个时代,一旦无用,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自生自灭,即便是假惺惺的给个十几两银子的遣散费,将来也是无处容身。
可是左等右等,这遣散的命令总是没有来,他们反而被悉心赡养着,足足休息了三个月,能下了地,接着一纸调令送达,吴胜便留在了营中,不只是如此,还成为了教导队的一员,教导队的人,通通被人称为先生,而很快,吴胜便在这里,如鱼得水起来。因为这份差事并不清闲,可是待遇却是极好,每月的饷银,是寻常官兵的三倍,不必操练不说,还准许每月有三日的假期,准许你在外娶妻生子,有了银子,吴胜娶婆娘倒也顺利,他的差事体面,虽是落了个残疾,可是薪俸使生活足够殷实,平时出门在外,听说是神机卫教导队的,大家都敬着几分,因而娶的婆娘,也还算中上。吴胜对此,可谓满意。
至于营中的差事,可就多了,吴胜是在教导队任的督察,和那些参谋不同,参谋们是制定各种操练计划,推演出各种制胜的战术;而督察就是闲逛,凡是看的不顺眼的事,都要予以纠正,至于违反军纪的事,还要弹劾和惩罚。在卫里头,谁也不敢对吴胜有丝毫的不敬,一方面,他是老兵,是真正厮杀出来的,资格足够,另一方面,他甚至可以写了密信,直呈公府,即便是指挥使何健见了他,也得乖乖的喊一句吴督察,吴督察虽然治不了你,可你若是敢坏规矩,却有人能制你。
这份差事,看上去清闲,实则不然,像吴胜这样的人,本来早就该死了,本就不可能留在卫里,只是个废人,又是战场上下来的,脾气变得固执而火爆,一改从前的腼腆和害羞,再加上心里又惦记着郝家的‘知遇之恩’,因此,对于卫中的事,极为负责,每天从早到晚,都不曾闲下来,生怕自己对不起自己的薪俸,对不起郝家的父子,更何况他这样的督察,有三十余人,别人一个月下来,弹劾量不少,自己却是磨洋工,不免说不过去。
吴胜的目光,就如飞鹰一般,锐利无比,容不得半粒沙子,等到看到了郝风楼,先是微微一愕,旋即那眼睛一亮,便一步步的走来。
“卑下吴胜,见过大人。”
郝风楼笑了,箭步上前,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吴胜,好久不见。”
吴胜略带哽咽:“是,小公爷,有日子不见了。”
二人没有 说太多的话,吴胜是个很识趣的人,见过了礼,虽然郝风楼对他客气,和他寒暄,见时候差不多,吴胜道:“操练要开始了,卑下告退。”
郝风楼颌首点头,待吴胜走了,不禁唏嘘的看何健一眼,道:“这吴胜当年在火铳队的时候,和现在不一样,可是本心没有变,只是可惜……”
何健却是脸色古怪,差点要脱口而出,本心其实也变了,从前是打死不肯打小报告的,可是现如今,卑下怀疑,公爷那儿有一成以上地状告,都是这家伙的手笔。只是这句话,何健不敢说出来,只是点头:“是啊,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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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两日,郝风楼都在紫金山的大营,观摩操练,锦衣卫这儿,倒是没出什么事。
倒是消息,却像是翅膀一样,早已传遍了整个京师,锦衣卫这边,也是焦头烂额,上到各个衙门,下到寻常的市井百姓,现在谈论的,都是自家的都指挥使大人,偏偏人家兴冲冲地议论,锦衣卫探听到了,却也只能干瞪眼。
比试的事,已经满城风雨了。
其实论起来,郝风楼和京营,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又因为有岳丈在五军都督府的关系,所以平时,大家相见,也都还算客气。
这一次京营却是同仇敌忾起来,道理也简单,骁骑营在京营之中,大家都服气,而如今,那神机卫却是跑来‘挑衅’,这是什么个意思,这不是摆明着说,京营操练不力么?
这牵涉到的问题,可就不小了,大臣们瞧不起大头兵,说是匹夫,匹夫总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京师五大营,如今已经沸腾了,不得了啊,这是欺京营没人啊,尤其是骁骑营这边,添油加醋的将这事儿传出来,这话里话外,当然不会有对神机卫的好话,什么这些家伙,目中无人,狂妄到没边儿之类。许多丘八们一听,一个个怒不可遏。
关乎于这场比试,五军都督府却没有怠慢,这是面子的问题,即便是再闲散的人,甚至于陆都督,此时此刻,都必须得保证骁骑营必胜,陆征是郝风楼的岳父没错,可也是五军都督之一,女婿输不输没关系,必竟那神机卫不过是个藩镇武装,说难听点,档次连地方卫所都不如,若是自己给他放了水,就等于是直接宣告自己无能,神机卫输得起,可是京营输不起。
几个都督们,其实平时并没有什么交集,可是这一次,却是特意的碰了头,以朱能为首,还有丘福、陆征人等商议了一阵,敲定之后,决心拿出压箱底的本事出来,务求此次,一战必胜。
说实话,在都督们眼里,这场比试,本身就是丢份,堂堂京营,跑去和远在天边的交趾护卫比试,输了这老脸没处搁,赢了呢,那也是胜之不武。
朱能自然南征回京之后,一直身子不好,可还是出了面,大家见了他,敬若神明,朱能呢,只是苦笑:“你们啊,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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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飞黄腾达
到了朱能这个地步的人,已经没有多少好胜之心了,他之所以苦笑,只是因为眼下这事儿有点麻烦,麻烦之处就在于,你不能输,可是即便赢了,这老脸,也未必就有光,说穿了,就是两个字——麻烦。
大家也都不吭声,其实都督们的想法和骁骑营不同,大家都明白,这一次,是被兵部那个家伙给坑了,神机营是受害者,五军都督府也是受害者,可又能怎样呢?皇帝靠大家打下来的天下,可是坐天下的时候,偏偏要用的,就是兵部侍郎这样的人。
眼下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大家大眼瞪小眼,最后朱能咳嗽一声:“郝风楼这个人啊,不可小视,这神机卫前身乃是火铳队,火铳队在交趾功勋卓著,亦不能轻看,虽然他们不准使用火铳,可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老夫呢,不想有这个万一,一旦输了,在座之人,还有谁有面目出去做人……咳咳…咳咳……”
说到这里,朱能不禁咳嗽,不过他是干咳,嗓子就像是抽风机一样,声音很不清脆,就好像喉头被什么东西堵着了似地。
丘福叹口气:“成国公所言甚是,绝不能输,输了就真的是老脸丧尽了,不过……骁骑营这边,老夫倒是颇有信心,这些兔崽子们,绝大多数,都是燕山卫里出来的,都是老兵,跟着陛下打过天下,出过塞,也靖过难,那凶狠,可都是出了名的。当年的时候,给老夫一营人马,便是眼前有数万南军。老夫也没皱过眉头,为何?这些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足以以一当十。自从进了京,编入了骁骑营,他们的操练,也没有落下,也当得起天下第一营的名头。假若就这样,咱们还怕那不拿火铳的神机卫,那真不如一头撞死算了。所以老夫认为。这事儿教人烦闷,很没意思,怪只怪那兵部的家伙挑唆是非,可是呢。真要担心。那也未免太过杞人忧天。成国公近来的身子不好,何必自寻烦恼来着,好好养病吧,这儿的事,让下头来招架就成了。”
朱能抿嘴一笑,倒是精神一振:“这话也有道理,骁骑营非同一般,老夫确是有些杞人忧天了。既然有人非要招惹,那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吧。郝风楼这个家伙呢……”朱能看了陆征一眼。便笑了:“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就给他点教训,若是侥幸,真让他胜了,那也是他的本事,怪不得他,老夫反而要佩服他。”
陆征心里明白,这位成国公给自己‘面子’,于是连忙做出一副义愤填膺之色,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他能赢?不是老夫瞧不起自己的女婿,这是痴心妄想,成国公要教训他,自管教训便是,让他吃点苦头,反而能收了他的心。”口里虽是这样说,心里却有些软了:“只是他只是小孩儿,不懂事,还要请大家担待一些。”
这五军都督府在商议,其他地方,却也各怀着心事,关注此事。
坊间甚至有赌坊,开出了盘子,赌这神机卫胜负的,不过看好神机卫的实在不错,神机卫的胜率竟是一赔十七,即便如此,也没几个人肯来下注。
勾栏里头,却不知哪些个缺德的读书人作了词儿,却是教那些个伶人们去唱,都是取笑神机卫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家表面上,骂的是神机卫,笑的也是神机卫,可是读书人的心思,向来都惯于指桑骂槐,郝风楼给大家的印象,实在是坏到了极点,简直就是王振和秦桧的结合体,大家现在倒是不敢当面骂了,近来锦衣卫活动太过猖獗,鼻子比狗还要灵,可是你要暗讽,却是谁都拦不住。
衙门里的人,当然都是在看笑话,反正这事儿和自己无关,不过神机卫那些乡巴佬想要自讨没趣,那敢情好,许多人,对凉山,对交趾实在没有太多好印象,由此也可见,郝家的人缘,实在是糟透了,以至于大家都巴不得落井下石,那些闲散下来的堂官,但凡是聚在一起的,无不是捏着山羊胡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甚至有人直接信口开河:“老夫得来的消息,骁骑营那边已经放了话,要将这神机卫打的满地找牙,哈……却不知锦衣卫指挥使郝大人,这面子怎么搁,所以怎么说来着,做人,万不可嚣张跋扈,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得罪了五军都督府,这郝风楼的皮再厚,怕也吃不住。”
“哦,我也听说了,听到了消息之后,还有人燃鞭炮呢,为何?这便是人心啊,这人心,都在某些人的对立面,听到某些人要倒霉,比入洞房还要喜庆一些。兵部那边,却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拟出章程出来,再不择定日期,大家可就真的急了。依我看,事情越大越好,某人脸皮再厚,还不是得乖乖打落了门牙,往肚子里咽。”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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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侍郎刘斌,实在是狠狠的出了一次风头,一到兵部衙门,不知多少同僚对他热切的招呼,一下子,这侍郎仿佛成了名士,走到哪儿,都是光鲜体面,即便是尚书夏元吉,就在昨日的部堂议事上,还特意的夸赞刘斌将安排北狩的事办的妥当,就差点儿,将刘斌形容成部堂里的楷模了。
刘斌当然知道,自己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本来呢,只是想恶心一下那群乡巴佬,谁知道反响极为热烈,街头巷尾,都在说他的事,不少读书人,暗暗对他翘起大拇指,至于自己的同僚,也和自己亲昵了不少,自己的上司,似乎也对他热情了几分。
春风得意如此,刘斌很是享受这种感觉,这么多人看着某人不太顺眼,别人偏偏都奈何不了此人,偏偏自己稀里糊涂,反倒让大家解恨了。前几日锦衣卫到处拿人,不知嚣张跋扈到了什么地步,大家肚子里,可都憋着一股子气呢。
这关于比试的日期择定还有地点,最后当然是落在了刘斌身上,刘斌倒也不敢怠慢,最后终于把事情敲定,先是去和夏尚书通报了一声,夏元吉看了之后,点了点头,笑吟吟的道:“很好,这事儿办的妥当,嗯,后日在tian安门外,不错……那儿地方大,陛下和宫中的贵人,还有王公大臣,都可在城门楼子那儿观战,比试的人呢,也施展的开,很好……”
刘斌连忙道:“这都是大人平时教诲的好。”
夏元吉却是摆摆手:“这事儿,老夫还真不敢居功,对了,昨日解公倒是问起了你,说是部里是不是有个刘侍郎,老夫说是有的,还说了你的出身,解公忍不住感慨说,刘部堂高义之名,内阁之中,解公也略有耳闻……”
刘斌不禁笑了,连忙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下官愚钝,哪里当得起这样的话。”
夏元吉却是正色摇头:“老夫看哪,解公说的也是很有道理的,这个章程,老夫已经看过,不过内阁那边怎么看,却是不知,你亲自送去,且给解公等人看看,若是他们觉得妥当,便呈送入宫吧。”
刘斌知道,这是夏元吉给自己一个机会,他不禁心花怒放,其实近来朝中动荡,他虽窃据高位,却如孤魂野鬼,一直找不到一个可靠的靠山。就如这太子殿下吧,以前呢,刘斌不敢去巴结,怕落人口实,结果汉王完了,太子一下子炙手可热,储君之位,已经稳若磐石,这个时候,刘斌倒是想去巴结,结果那东宫几个心腹的门槛早被人踏破了,自己临时抱佛脚,人家对自己确实客气,对他这侍郎,也确实是尊重,可是到交心,那可就差得远了。
现如今,这机会却是来的太快,刘斌的兴奋劲头可想而知,连忙行礼道谢,旋即告辞出去。
他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去内阁,通报之后,内阁里头,便立即有了反应,刘斌进去,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被请去某位当值阁臣的值房,而是在这内阁专门喝茶的茶房里,这儿地方大,已有几个阁臣坐在这儿,好整以暇的吃茶了。
刘斌不禁心花怒放,这……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诸位阁臣们,并不是和自己议论公务,反倒像是私下里会客一样,这样的做法,看上去似乎是对他的不尊重,可同时,也是表现出亲昵的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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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拭目以待
茶房里端坐的,正是解缙和胡俨还有黄淮三人,这三人慢悠悠的吃着茶,见了刘斌进来,胡俨便忍不住笑了,道:“你看,说曹操曹操便到,刘侍郎,快快请坐,咱们正说到了你。”
论起资历,刘斌比起这内阁的阁臣,可要强的多,可是这内阁自从创建,内阁大臣,便参与机要,权柄日重,尤其是一些大臣的任免,天子大多向他们咨询,朝中的许多大事,都是他们督促部堂办理,形势比人强,自己的荣辱,几乎都在人家手里,人家若是诽谤你几句,说不准用不了几天,你就得收拾了包袱滚蛋,刘斌哪里敢将阁臣等闲视之。
再加上,这三人,俱都是太子心腹,这事儿天知地知,有心人也都知道,想要为自己的前程铺平道路,想要巴结上太子,就绕不开这几个人,刘斌见他们客气,便觉得受宠若惊,忙谦让道:“不敢不敢。”
小心翼翼坐定,刘斌先谈起正事:“有一件事,却非要报知内阁才好,虽然此事太小,却还要劳烦几位学士过目。”说罢,从袖子里抽出章程,边上有书吏识趣上前,转送给解缙手里。
解缙看了看,不断点头:“哦,比试的事?这确实是小事,不值一提。不过呢,据说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满京师都在议论此事,哎……这又是北狩,又是入冬,天下的大事,不知凡几,偏偏大家却只瞧这种热闹……”
说到这里。黄淮笑了,喝了一口茶,道:“凡夫俗子嘛。还能如何?解公,若是人人都关注国是,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寻常的士绅百姓,不就图个热闹嘛,这就像赶庙会一般,假若庙会之中。都是之乎者也,大家未必肯去,可若都是杂耍把戏。那可就人山人海了。”
这阁臣当着刘斌开玩笑,让刘斌心里真是火热啊,想想看,若是人家没将自己当做‘自己人’。岂会在自己面前开这样的玩笑。必定是板着脸,一个个谨言慎行,说些官面上的话,可是现在呢,却是相互打趣,丝毫不顾忌,身边还有个‘外人’,这就是说。人家心里,已经将自己当做是自己人了。
刘斌本就是个城府很深的人。领会到了这个意图,便也放开了,笑吟吟的道:“黄公所言甚是,世上的事,大多,都是这样的道理,寻常百姓都懂什么,凑热闹而已。再者说了,近来朝廷多事,压的各个衙门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有个乐子,议论一二,也实属平常。说到这比试,兵部那儿,却也有个笑话,兵部的员外郎叫赵静的,前几日身子不适,不适告假了么?在家歇养几日,总是不见好,结果听到了风声,今个儿一大清早,便来当值了,托着病体残躯,在值房里直乐呵呢……”
大家都不禁笑了,解缙将章程随意的放在一边,捋须道:“看来这位赵大人,也是个爱凑趣的人。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都说要存天理,要灭人欲,可是除了圣贤,又有几人能做到?这凑热闹,就是人欲……赵静……这个人老夫略有耳闻,洪武十六年的进士,读书,自是极好的,可是书是读了,却是知易行难啊。”
解缙晃了晃脑袋:“自然,老夫也并非有申饬这员外郎的意思,老夫呢,也是凡夫俗子,说实在的,老夫亦有人欲,倒也想知道,这场比试,到底是神机卫胜呢,还是这骁骑营技高一筹,子敬,你是兵部侍郎,却不知有什么看法。”
子敬乃是刘斌的表字,解缙直接唤他表字,更让刘斌喜出望外,如今解缙问起,算是一个考校,他抿嘴一笑,故作矜持,道:“骁骑营必胜!”
“哦?”三个阁臣俱都打起精神,其中黄淮忍不住道:“还请见教。”
刘斌道:“下官久在兵部,眼力劲还是有的,其实那神机卫,确实是一支劲旅,不容小觑。不过神机卫嘛,摆弄的都是火铳,若是准许他们用火铳比试,胜负尚且难料,可是没了火铳,便成了没牙的老虎……”说到这儿,刘斌摇摇头,失笑道:“老虎没了牙,何惧之有?至于这骁骑营,下官敢拍着胸脯说,近身肉搏,骁骑营放眼天下,无人可出其右,这骁骑营,多是燕山卫人的充任,南征北战,许多人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滚出来的,可谓天下第一劲旅,平时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隔三差五,都要去骁骑营中巡视,这骁骑营操练之勤,也是闻名遐迩。再者说了,此番对敌,五军都督府,尤为看重,别人输得起,骁骑营却是输不起,这一次,五军都督府必定是卯足了劲头,拿出压箱底的本事。
他们真要对敌起来,怕是不出一炷香,骁骑营便可完胜。下官说的绝不是什么大话,不信,就拭目以待。”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刘斌显得格外的自信。显然刘斌作为‘专业人士’,在这一点上,是自信满满的。
三个阁臣相互对视一眼,胡俨漫不经心的道:“那么,这倒是有趣了。”
接下来便是无话,解缙道:“章程没有问题,老夫呢,立即呈报宫中,子敬有闲,来内阁走动也好。”
说是走动,实际上却是逐客令,刘斌并不糊涂,连忙起身:“那么下官告辞。”
刘斌前脚刚走,解缙喝了口茶,目光冷了一些,道:“这个刘斌的话,可靠么?”
黄淮笑道:“想来是可靠的,夏元吉那儿,也是这个意思,都说是神机卫必败。”
解缙叹口气,道:“这个刘斌,怕是要想法子,给一些甜头了,太子殿下,本意是想拉拢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谁知此子却是很不识相,为此,殿下很是恼火啊。其实这一次,刘斌不过是喂这小子一只苍蝇,恶心恶心而已,动不了他的筋骨,可是咱们得千金买骨,恶心了那小子,尝到了甜头,其他人见了,才会飞蛾扑火,蜂拥而上,就算是立木信吧,这件事,等比试之后,就去办。”
黄淮和胡俨俱都颌首点头,他们心里都明白,刘斌这个家伙,是见风使舵之辈,这样的人,本不该和他搅和一起,可只有给了他足够的好处和甜头,满朝文武看在眼里,一下子明白了,噢,原来只要给某人使绊子,就能得到好处,可以想象,到时会有多少人像是恶狗一样前仆后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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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
朱棣看着兵部送来的章程,倒也没有客气,直接提笔唰唰几下,便恩准了。
只是将这章程搁到一边,朱棣却是头都没有抬起来,慢悠悠的道:“赵忠啊,神机卫那儿,有什么动静?”
赵忠一直站在一侧伺候着,笑吟吟的答道:“陛下,似乎每日都是操练,奴婢打听到的还有……他们的操练强度似乎并未有改变。”
朱棣不由哑然失笑:“他们……倒是处变不惊。其实朕哪,喜欢这些神机卫的家伙,你知道为何么?他们心思单纯啊,想当年,朕身边许多人,也都和他们一般无二,没什么心思,没什么花巧,可是呢,却都变了……”
朱棣坐在御椅上,眉头深锁起来,慢悠悠的道:“就这样吧,你叫个人,把择定的日期转告郝风楼一声,圣旨下去,终究是慢人一步,早一些知会他,让他及早准备。其实朕也知道,神机卫呢,是绝不可能胜的,可即便败,朕也想给他们留几分情面,那些神机卫的人,说起来,也有不少和朕是相熟的,当年在谅山关,同生共死啊。”
赵忠颌首点头:“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办。”他似乎想起什么,道:“陛下,赵王殿下,怕也就这几日进京了。”
“哦。”朱棣颌首点头,藩王入京,是朱棣的旨意,不过现在藩王们也大多返回了自己的封地,唯独这赵王,因为远在岭南,人家走了,他才姗姗来迟,想到这儿,朱棣的心里,便有几分亏欠,道:“回来了好,回来了,在京师住一些日子,多和他的母后亲近亲近,汉王走了,太子呢,又是事务繁忙,身边没一个儿子,她的心里,也不自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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