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罢相
解缙已经开始心不在焉了,事情已经很明白,金幼孜完了。
这已算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对他解缙来说就是如此。金幼孜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君子不立危墙,此时此刻实在没有为他据理力争的必要。
解缙如此,其他人未必好到那里去,黄淮和胡俨悄悄地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金幼孜,心里暗暗摇头,不禁兔死狐悲。
“解爱卿……朕在问你话。”
朱棣显得漫不经心,见解缙失神,便不禁磕了磕桌子提醒。
解缙才回过神来,先是露出几分茫然,最后道:“微臣万死。”
朱棣摇摇头道:“你看看你,朕在问你的话,你却如此心不在焉,罢,既然你的心没有在这里,朕难道还能勉强么?人的心是勉强不了的,天色也晚了,你们告退吧。”
朱棣打了个哈欠,显出几分失望的样子。
解缙脸色一变,连忙道:“微臣真是该死……微臣告退。”
眼下他心乱如麻,留在这里确实是不妥当,谁知道接下来会露出什么破绽,与其如此,还是走了干净。
解缙长身而起,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再留了,纷纷起身。
自始至终,再没有人去关注金幼孜了,金幼孜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他当然清楚天子这是什么意思,方才诛心的话该说的也说了,这暗示得该明显的也明显了,眼下无非就是让他知所进退而已。
这或许是给他留有最后一点的余地。让他自己乖乖地回去,写一份请辞的奏书,或许能落一个告老还乡的结局。
可是他金幼孜正在壮年。前几日还是前途似锦,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光辉的未来,这才几天……
他是真的不甘心啊,他不甘心自己成了丧家之犬,不甘心就这样被杨士奇那厮略施小计就轻易断送掉自己。
他已站在人生的顶峰,爬过了一座又一座的高峰,距离那泰山之巅已是越来越近。只要再跨一步便可是人上之人,万人之上,可是现在让他放弃眼前的一切。让他只去做一个富家翁,他肯么?
越是他这样的人,就越是怕失去,当他尝到了那种成功的喜悦。尝到了那种万千人之上的贵不可言。尝到了那手握权柄,一言断人生死,挥手便可改变千万人命运的滋味,又怎么甘心从此平凡,默默无闻。
金幼孜也清楚,这只怕是他最后一次面圣的机会,今日之后,这偌大的暖阁再无他立锥之地!
眼看解缙人等已经行了告退之礼。金幼孜咬咬牙,他没有时间了。
扑通一声。金幼孜拜倒在地道:“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所有要走的人不由驻足,所有人各怀着心事,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金幼孜的身上,脸色平静。
谁都明白,金大人这是死中求活,挣扎这一线生机了。
朱棣笑了,他的眼睛只是蜻蜓点水地落在金幼孜的身上,眼中却是充满了冷漠,他打了个哈欠,笑吟吟地道:“金爱卿,朕方才不是说了么,天色不早,朕也乏了,尔等告退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明日……金幼孜怎么会不明白,他已经没有明日了,出了这个紫禁城,自此之后,这里的大门永远不会向他打开。
他红着眼睛,忍不住道:“陛下,微臣所奏之事,关系重大……”
朱棣却已是再懒得理会他了,长身而起,背着手道:“王安,摆驾,朕要去乾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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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走了,根本就没有理会金幼孜。
而金幼孜失魂落魄地跪在暖阁里,老半天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他愣愣地看着那銮椅,看着这雕梁画栋的宫室,看这地上的铜砖,一切都这样的熟悉,可是他又明白,这里已经和他无关了。
数十年心血毁于一旦,即便是输,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输的,而现在,即便是锦衣玉食,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由自主地老泪纵横,依旧跪在这里,双手无力垂下,显得万念俱焚。
其他几人都是面面相觑,解缙只得上前,拍拍他的背道:“字行,陛下已经走了,走吧,留在这里徒然无益。”
胡俨也道:“陛下不是说了,一切都等明日再说?”
本以为杨士奇不会说话,却听杨士奇用浓重的乡音道:“或许明日,陛下会回心转意也是未必。”
这自然是一句敷衍的话,可是从杨士奇的口中说出来,却是无比的赤诚。
金幼孜身躯一顿,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瞥了杨士奇一眼,突然收了眼泪。
他怎么能在杨士奇的面前如丧家之犬,他当然不能如此,于是索性长身而起,勉强道:“宫门要落钥了,走吧。”
众人鱼贯出去,都是无话。除了杨士奇和杨荣今夜在宫中当值,其余人自是出宫。
金幼孜回到府上,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个人如热锅蚂蚁一般团团转着。最后长吁短叹,方才解缙和胡俨的态度,他已经明白,这二人虽是对自己劝解和宽慰,可根本就不愿意为自己出头。
自己已成弃子了。
说起来实在觉得可笑,可是眼下确实到了他知所进退的时候了。
他摇摇头,叫人拿了笔墨纸砚,艰难地提起笔开始书写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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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内阁的大臣照旧当值,京师这边还是有生员滋事,不过因为厂卫掌控了局面,所以闹事的程度,比昨日要轻了许多。
大家都发现,金幼孜今日没有来。不过谁也没有再问起这个人,大家各自办公,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和往日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甚至在正午的时候,解缙出来喝茶,撞到了杨士奇,于是抿抿嘴,打了个趣:“士奇值夜宫中,似乎没有困意。”
杨士奇抿嘴一笑道:“夜里左右无事,自然是睡个混沌觉。”
解缙笑道:“老夫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建文二年的时候,那时老夫还在翰林,也是入宫值夜待诏,那时候的情形,士奇想来是知道的,建文天子宠幸黄、方人等,夜里是方孝孺夜值,天子命他深夜去奏对,老夫呢,就在待诏房里点着灯看书,后来那方孝孺突然回来,却是说,要老夫拟诏,你猜拟的是什么诏?”
杨士奇皱眉道:“建文二年,又是方孝孺?”他沉吟道:“莫非是那篇劝教诏?”
解缙笑了,道:“士奇果然是博闻强记,就是那篇,便是由方孝孺草拟,老夫抄录而成。”
杨士奇也不禁笑了,道:“原来如此,那篇诏书倒是吓了不少人半死,这方孝孺竟是想说动天子命举人、生员人等悉数回到乡中,先行教谕乡中子弟,哈……当时便是士奇也打算收拾包袱准备回乡了。”
解缙淡淡道:“所以为政者,最紧要的是杜绝不切实际,陛下也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咱们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关系着千千万万的人,是以,做大臣的,少不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瞻前顾后,更该三省吾身,随时反省自己的得失。”
杨士奇抿嘴一笑:“士奇受教。”
说罢,于是二人各忙公务去了。
其实有一份奏书就在解缙的手上,这是今日一大清早便送来的,写奏书的人是金幼孜,说自己身体不适,难以担当大任,伏请回乡之类。
这份奏书写的很草率,看上去像是在敷衍,以金幼孜的文采,理应声情并茂才是,可见写这份奏书的时候,金幼孜的心情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解缙其实未必觉得可惜,只是这一次摔得太惨,不但赔了自己,还赔了一个阁臣,这个教训使他不得不更加谨慎。
除了那金幼孜的请辞奏书,今日还有几分奏书颇让人深思,又有几个人要求在交趾分封土司了。
解缙眯着眼,知道这是有人要趁热打铁了,流官闹出了乱子,井田已闹得沸沸扬扬,这两样怕是都不成了,眼下这个时候趁着陛下正在盛怒之中,郝风楼趁此机会自然是打算钻了空子。
解缙迟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在那奏书上提起笔,拟了一张票,上书:陛下圣裁四字。
眼下这个局面,解缙需要尽快调整状态,提防那杨士奇,至于这个郝风楼,实在是管不着了。终究郝风楼是个武官,而杨士奇,某种意义来说,才是能够将自己取而代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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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幸福来的太快
金幼孜终于走了,就在请辞的奏书递上去,也不过是今日的功夫,宫中便已奏准。
没有任何挽留,更无人惋惜,有的都是冷漠。
人走茶凉,道理便是如此,这个人很快,就会被人遗忘,这庙堂之上,自然没有人再注意这个人。
倒是他离京时,有不少人去相送,解缙带着几个同乡,在朝阳门与他话别,杨士奇据闻也是去了,终究还是同乡,面子上也抹不开,至于金幼孜,早已心灰意冷,倒是没了什么愤怒,对杨士奇的态度不算太热,也没有太冷。
如今他已是一介布衣,而人家贵为阁臣,将来说不准,还有大好的前途,此时若是再得罪杨士奇,谁能保证十年之后,这个人惦记起你,再参你一本?
有些事,你看得开便罢,看不惯,也得看得开。
自然,这些只是细枝末节,已经没有多少人,再对这个人有什么兴致,金幼孜的致仕,使得朝中的格局在悄然的发生着变化,二杨与解缙为首的阁臣分庭抗礼。太子殿下亦开始产生不安,不过在对待太子方面,双方的目标还算一致,杨士奇乃是太子少傅,亦负责太子的教育问题,除了伴驾或是在内阁当值,却也会隔三差五,应诏前去东宫授课。
只是内阁突然分裂,令所有人措手不及,有人卖身投靠,有人改换门庭,也有人踟躇不决,索性两不相干。
这众生之态直接影响到朝廷的政务。比如前几日吵翻天的流官之议,却是一下子消停了。
现在大家明哲保身都来不及,一个个都在为自己的前途谋划。谁还有兴致,去争吵这个。
因此数日之后,郝风楼被诏入宫中觐见。
入宫,对郝风楼来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早已习以为常,在接到旨意之后,郝风楼立即成行。
等到了暖阁外头。却是朱棣正在召见入京述职的大同知府,那王安亲自出来,笑吟吟的看着郝风楼。道:“郝大人,陛下有旨,请郝大人等候片刻。”
郝风楼颌首点头,自然也不急着进去。
这王安一时没走。两个人就这样站着。就不免显得有些尴尬,沉默了一会儿,王安便干笑道:“哦,是了,郝大人,近来锦衣卫那儿,忙么?”
“还好。”
王安笑嘻嘻的道:“其实咱家理应恭喜郝大人的,年纪轻轻。便贵为同知,真是少年英雄。郝大人气宇轩昂。文武皆能,也难怪陛下对你垂青,即便是王娘娘,亦是对你赞不绝口,前个儿,不是岭南送来了一批荔枝嘛,王娘娘就特意命人送去贵府……郝大人是娘娘义子,在娘娘心里,可不比几个皇子的份量轻。”
“哦,是么?”
王安显得有些泄气,热脸贴了冷屁股,自己这般热络的凑上去,结果郝风楼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实在教人有点恼火。
而郝风楼呢,倒不是单纯厌恶这个王安,实在是他这锦衣卫同知,没必要和东厂督主打交道,是人都知道,眼下这锦衣卫和东厂闹的很僵,许多锦衣卫被东厂夺了权,心里不忿,上到都指挥使,下到寻常的校尉,都对东厂咬牙切齿,自己若是和东厂打的火热,这锦衣卫里的差,还不如不做。
况且,东厂开始将手伸到锦衣卫的一些要害地方,这已是完全不能容忍了,郝风楼之所以不生气,无非就是这北镇府司并非是他当家,都指挥使大人都没跳脚,自己凑什么热闹,可这并不代表,郝风楼不恼火,眼下对郝风楼来说,最根本的问题是交趾,而非锦衣卫而已。
王安如今也算是天子跟前的红人,东厂如今的权势,也越来越大,直接压了锦衣卫一头,这王安见郝风楼如此‘傲慢’,心里便忍不住冷笑了,脸上却依旧是和蔼可亲,只是二人索性都闭上了嘴巴,谁也没有搭谁的话。
这一等,居然是小半时辰,那大同知府,才浑身冷汗的出来,这位知府大人,人很清瘦,骨瘦如柴,其实年纪并不大,可是显得并不年轻,鬓间依稀可看到白发,抿着嘴,眼神有些飘忽,整个人显得很是失落。
尤其是他出来的时候,显得有些冒失,居然差点和王安撞了个满怀,等到抬起眼看到王安,只是咕哝了几句,连郝风楼都没听清他说什么,料来也就是一些抱歉的话,却声音放的很低,然后孤零零的去了。
王安忍不住道:“这大同,多半是出事了。”
郝风楼没有理他,进了暖阁。
暖阁里,朱棣手肘撑在御案,双手按着太阳穴,并没有去看郝风楼,不过听到郝风楼的脚步,却是声音略带沙哑的道:“郝风楼,你坐下说话。”
郝风楼面前就有个锦墩,想来是方才那大同知府坐的,他欠身坐下,道:“陛下今日似有不悦。”
朱棣淡淡道:“是啊,边镇不稳,下西洋的事,又是刻不容缓,嗯……朕已经不能再把精力放在交趾了,交趾必须要长治久安,绝不能再出任何岔子。”
郝风楼吁了口气,原本他清楚,土司制未必合天子的胃口,对于掌控欲极强的朱棣来说,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是断然不会下定决心的。
所以固然郝风楼提出来的土司制,固然有再多好处,郝风楼也明白,这件事可能最后悬而不决。
可是郝风楼想不到,曙光终于来了。
虽然郝风楼并不希望,朝廷多事,可是他立即明白,边镇那儿,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这就意味着,天子的注意力,将会更多的看向北方,此时对天子来说,后院着火是绝不容忍的,既然如此,那么就必须安抚住内部。
郝风楼淡淡道:“陛下,却不知出了什么事?”
朱棣冷冷一笑,道:“上月的时候,草原那儿,出了蝗灾,死了不少牛羊,这不是快入冬了么?那些鞑子熬不过冬,少不得铤而走险,所以近来,都在蠢蠢欲动。”
郝风楼不由苦笑:“以父皇之能,想来,他们未必敢动手。”
朱棣撇撇嘴:“这是当然,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这些人,朕已经很久没有收拾过了,在他们的心里呢,怕是已经忘了这做贼,就要挨打的道理。其实外患不足为惧,这内忧才是关键,大同知府此番回来,是来告御状的,所告之人,乃是中军都督佥事,镇守大同的大同指挥使徐膺绪。”
郝风楼一听,才是真正明白了,这个中军都督佥事不是别人,乃是徐皇后的亲兄弟,也就是徐辉祖的弟弟。
这位仁兄其实并不出名,不过好歹也是皇亲国戚,朱棣登基之后,对这个小舅子也算不错,中军都督佥事,是中军都督的佐官,在军中的权柄不小,又是兼任大同指挥,提调数万兵马,也算是让他独当一面。
现在大同知府跑来告状,郝风楼不必去问,就知道肯定是非同小可,那大同知府又不是傻子,岂会不知这位徐小舅子的身份,不是逼得实在没有了办法,人家不要命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位仁兄犯大事了,那大同知府觉得这盖子捂不住,若是包庇,可能自己也要栽进去,所以索性拼了性命,来告一状,即便是宫中包庇这位仁兄,可是天子若是因为他尽忠直言而惩处他,朝中也必定会有人为他求情。
郝风楼抿抿嘴,没有追问下去,那姓徐的跟他有个屁的关系,眼下最紧要的,还是交趾的问题。
这时听朱棣道:“旨意,朕已拟好了,内阁那边,如今也无人反对,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朕会令你父亲立即拟定出一个章程,将这交趾的豪门大户人家的底细统统报上来,到时朝廷再分封土司。”
“这些土司,自此之后,星罗密布于交趾各州县,各自管理交趾百姓,而几处重要城镇,朝廷依旧敕命官署理,大家各司其职吧。”
郝风楼颌首点头:“陛下圣明。”
朝廷要分封土司,那么就不得不征询郝家的意见,毕竟对交趾最知根知底的,只有郝家,而郝家上呈名册,这就意味着,那些个土司,都会是郝家满意的人选,这些人一般都和郝家利益攸关,休戚与共,得到了封赏之后,便端上了铁饭碗,一方面,帮助朝廷征税,一方面管理地方,同时又和郝家千丝万缕。如此一来,整个交趾的形式,就彻底的稳固了。因为交趾若是谁有不臣之心,对于那些得到了巨大好处,同时又与郝家关系匪浅的土司们来说,是绝不能容忍的。
这些人才不管谁来坐天下,不管其他人如何,只有自己真真切切得到了好处,才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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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交趾王
而很明显的是,郝家在这其中的获益也是巨大。
可以想象,郝家原本在交趾已成为整个利益链的上游,垄断了所有最赚银子的行当,而其他的世家大族却只是沦为了郝家的原料输送者,他们就像是一个个监工,提着皮鞭,利用自己所有的资源,招募苦工,开山采石,这些人倒是有些像后世的包工头子,完全就是仰仗着郝家的鼻息,一旦郝家出现任何意外,他们也非要悉数破产不可。
这种依附的关系,其实最是稳固,几乎所有的世家大族,其中最大的特点就是子弟极多,这么多张口嗷嗷待哺,而且既不是普通人家,就免不了要摆一些排场,没有银子,你就什么都不是。
因此对这些人来说,他们或许可以反对大明朝廷,却绝不会排斥郝家。
再加上郝政几年的经营,使得这些人不只是在利益上,甚至于在情感上都与郝家密不可分。
逢年过节,大家已经开始相互走动,遇有什么难处,他们也会第一时间想到向郝家求告,到了谅山,隔一些时候都会前来拜访,书信的往来传递也是不少。
许多的子弟也悉数编入了火铳队,如今这几百个子弟,每日都在谅山来回的操练。
如今,郝家将他们推举为土司,这就更加是大恩一件,这些人自然而然围绕着郝家,形成了密不可分的关系。
郝风楼可以想象,旨意颁布后。整个交趾立即会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网络,在这金字塔的顶端自然就是郝家,郝家之下是一些大土司。大土司的下头则是中小土司和一些主事、管事之类的人物,在这个巩固的利益链条之中,郝家的影响将是方方面面,这郝家名义上虽只是谅山公,实则说是交趾王,那也绝不会错。
这些事,郝风楼清楚。实则天子也清楚,只是眼下,朝廷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既然如此,那么也只能如此了。交趾对朝廷本来就是鸡肋,原本就是蛮荒之地,比广西和云南没什么分别。那儿的百姓又是桀骜不驯。隔三差五要闹出乱子来,朝廷呢,在那儿总不能天天驻扎大军,日夜严防死守。
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就是钱粮的问题,这是朱棣无论如何也不能回避的,而这个原因,大大地促使了朱棣改为土司制的原因。
粮食!
交趾还算是产粮的大省,占城稻确实也不错。可是交趾种棉极多,粮食本就不足。朝廷在那儿驻扎了数万大军,而这数万大军想要供养,当然不能就地取粮,粮食从哪里来呢?当然是朝廷拨发,可是山长水远,每年几百万斤粮食运过去,需要徒费多少民力?这沿途的损耗更是惊人,朝廷每年拿出近一成的钱粮来供养这些军马,若是太平无事还好,一旦遇到了荒年或者是战事,怎么吃得消?
朱棣既然主意已定,自然也就不会更改,他看着郝风楼,抚案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极力要促成此事,朕自然也遂了你的心愿,事情这么一成,料来你也能松一口气。可是……”
朱棣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着言辞,最后道:“不过……丑话必须得说在前头,这交趾万万不能再出任何岔子,出了岔子,朕只好唯你是问了。”
郝风楼的心里不由偷乐。出岔子?一旦是土司制,即便是出那么点儿岔子,也会很快被无数的利益攸关者疯狂地压下去,况且只要郝家不出问题,工坊在运作,那么势必,各家的矿石、棉花、煤炭、木料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换成银子,更需要雇佣大量的劳力,这个循环暂时不易打破,至少稳定三十年,郝风楼还是极有信心的。
郝风楼正色道:“微臣愿下军令状……”
朱棣却是笑了,方才拉下脸来,无非就是一句警诫而已,现在见郝风楼当真认真,他反而摇摇手道:“军令状就不必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唏嘘了一阵,接着道:“朕打算命汉王去大同,想听听你的意思?”
郝风楼愕然道:“父皇莫非认为蒙人会大举进攻?”
朱棣漫不经心地道:“这个……朕也拿不准,不过他们的习性,朕倒是略知一二,其实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人,也都有血有肉,关内呢,有一句话叫做官逼民反,是啊,百姓们活不下去了,没有了活路,就会铤而走险,会聚众起来作奸犯科,更有甚者还会大逆不道。而关外不同,关外叫天逼民反,咱们大明遭了灾,只要朝廷和官府在,河南有事,则调拨各地钱粮赈济,山东有事,则就近于各省调粮,这灾赈得好不好,且是两说,至少给人一个盼头,能给人一线生机。关外呢,一旦遭灾,就是大量的牲畜死伤殆尽,没了畜生,他们就没有衣衫保暖,就没有肉过冬,孩子们就要挨饿,女人们就要受冻,等到冬风一来,死伤者少则便是十之一二,惨不忍睹。所以关外的人最怕过冬,这冬日难熬啊,可人都要求生是不是?他们要活,可是遭了灾,怎么办?”
朱棣的话说得再浅显不过,郝风楼很难想象,一个专门揍人起家的朱棣居然能有这样的客观想法,忍不住接了话茬道:“因此只能去抢掠了。”
“不错。”朱棣笑了,方才的几分忧虑一扫而空,接着道:“官逼得狠了,不反不成;老天爷不作美,左右是死,不抢也不成。朕若是他们,朕也要抢。可朕不是他们,朕有广厦三千,囤粮无数,所领百姓和畜牧无以数计,所以他们便惦记着朕,想杀朕的子民,抢朕的钱粮,践踏朕的土地,朕是好欺的人么?朕能拱手相让么?可是他们是穷疯了,左右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所以宁愿冒这个风险也要狗急跳墙,大宋的时候,皇帝们倒是聪明,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送岁币,终究这些人是恶徒,左右是疯了,咱们就不和他们见识,省得真要打起来,朝廷徒费钱粮,最后落个两败俱伤,这倒是个办法,送了岁币去,人家即便遇到荒年,也可过冬,若是没有遇到荒年,却也改善人家的衣食住行,这区区岁币,虽然不是九牛一毛,可是朝廷终究是拿得出不是?”
郝风楼微微愕然了一下,道:“父皇……”
朱棣压压手,笑了笑,道:“你且别忙,先听朕说。”他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法子虽好,可是朕不稀罕,他们要来抢,朕就不学历朝历代去送岁币。朕这个人呢,脾气不是很好,你若是好生来巴结,或许能赏你一口饭吃,可是若是把主意打到朕的头上,那么朕当然也不能客气,朕的心思只有一个,打,他来一次,朕就打他一次,他若是穷凶极恶,朕要比他们更加凶恶,他们犯朕的边镇,朕便让人踏平他那一亩三分的地,他动朕一根手指,那么从这永乐四年开始,朕年年要打,打到他们的男人的血都流干净,打到他们对朕畏之如虎,打到他们宁愿饿死、冻死也不敢动朕分毫。所以这一趟要做好打的准备,他们要小打小闹,朕奉陪,他们若是要大打出手,朕也奉陪。汉王人虽鲁莽一些,可是这些年跟着朕也学去了几分本事,这虎崽子总该要独当一面的,他是皇子,他不去谁去?边镇那些人,个个都是皮糙肉厚的丘八,朕若是委任其他人,这些人未必肯服气,可是汉王素来还是有几分威望的。”
郝风楼的心里不由觉得奇怪,说了这么多,似乎都是让汉王去大同,可是这和自己有个什么关系?这种事自是天子自己考量的问题,即便是要找人商量,这内阁大臣,甚至于各部的尚书,乃至于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哪一个不是比自己更有资格。
正在郝风楼迟疑的时候,朱棣微微一笑,道:“罢了,跟你发发牢骚罢了,你也休要做出为难的样子,朕也不打算听你的意见。”
郝风楼却绝不相信朱棣只是和自己发牢骚,却还是道:“儿臣惭愧,竟是不能有什么建言。”
朱棣摆摆手道:“你是锦衣卫武官,需要什么建言?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你呀,平时就是太多管闲事了,什么事都要逞强。”
挨了一顿训,郝风楼看朱棣也没什么谈兴,便长身而起,告辞道:“那么微臣告退。”
从暖阁中出来,郝风楼还在琢磨,方才朱棣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时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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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十九章:基业
谁知郝风楼出来,却是撞到了一个老熟人。
那杨士奇或许是来待诏的,因此在外头侯着,这一对‘盟友’如今撞到一起,二人的目光交错一起,旋即,杨士奇笑了,淡淡地打招呼:“郝同知今日气色不错,想来是喜鹊挂枝,遇到了什么喜事吧。”
郝风楼连忙恭谨地回礼,道:“喜事谈不上,倒是有劳杨公挂心。”
杨士奇抿了抿嘴,道:“郝同知太客气了,快回去吧,回去好生修书,交趾那边怕也有够忙的。”
这杨士奇想来早收到了消息。
郝风楼暗暗揣测,这老家伙倒是会做顺水人情,故意点破这交趾土司的事,而他又时刻伴驾在天子身边,如今说出来,倒像是这土司的事,他杨士奇也出了力,为他郝家说了好话一样。
不过无论这家伙有没有出力,郝风楼都不得不假装出一副感激不尽之色,对这杨士奇,郝风楼有一种莫名的忌惮,虽然这人暂时不是敌人,可是却给郝风楼一种很可怕的感觉,比那解缙更加可怕,所以郝风楼道:“倒是多谢杨公美言。”
杨士奇淡淡一笑,只道了一句客气,旋即拂衣而去。
郝风楼吁了口气,没有去看他的背影,并不觉得很轻松,越是站在高处,他反而越来越如履薄冰,越加谨慎,他转念一想,猛地又想到了什么,顿时变得警觉起来。
方才陛下和自己说汉王的事,说是让汉王前去大同。节制九边兵马,以备不测。这个主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大同知府跑来告状。料来是和徐家有关,而徐家那位三少爷,肯定是做了什么荒唐的事,为了防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所以不得不命人前去坐镇。
天子是不可能轻易去边镇的,而边镇那些丘八并非是土木堡之变后那番光景,那时候朝廷随便派一个大臣便可节制九边。武官的地位降到了最低,而现在,边镇的那些指挥和都督们。可都是天子从前的老兄弟,这些人肯听寻常人节制么?
能节制的只有太子和汉王,太子是储君,不能轻易涉险。而汉王曾经在靖难之中。多立功勋,边镇的丘八们也大多服气。
按理来说,天子既然做了这个决定,那么倒也罢了,可最大的问题却是,汉王是藩王,节制九边,而且素来就有野心。他手掌数十万精锐,又得到了边镇丘八们的拥戴。谁能保证不会出什么岔子。
一切……都明白了。
郝风楼明白的同时,整个人真是凉到了骨子里,天子没有将纪纲叫来旁敲侧击,只是因为天子知道纪纲和汉王走得很近,而将自己叫来,说了这么一大堆的话,就是因为自己是锦衣卫同知,同时手掌着神武卫。
某种意义来说,天子还是信赖自己的,其实说起汉王,天子照旧还是宠溺这个儿子,也绝对有足够的信任。
可是……天子就是天子,天家无情,即便是父子,亦要留有一些手段。
郝风楼不由叹了口气,他没有迟疑,立即出宫,并没有北镇府司当值,而是回到自己府邸。
“来人,去请周处来。”
周处的身份是一个成衣铺子的掌柜,不过这个铺子却是郝家的产业,此人明面上的身份是个掌柜,可是背地里却和神武卫息息相关。
这个身份当然是掩人耳目用的,郝风楼若是有什么交代,便请他到府上,让他传达至紫禁山,紫金山的神武卫再根据具体的命令,传达至相应的据点。
周处来得很快,郝风楼在侧厅已是等候他多时,见了他气喘吁吁的来,郝风楼淡淡地道:“传递消息……让人至于九边,随时监视各路大军动向,汉王不日要抵大同,大同那里可安排了人么?”
周处忙道:“按着大人的吩咐,边镇各处关隘都安排了人手,大同那边驻了两个校尉,此外还收买了七个人手,在军中有一个百户,还有一个大同指挥使里的书办。在大同知府衙门有个都头,亦是我们的人。此外还有一个商贾,几个青楼的娼妓……大人要打听的是谁的消息?”
郝风楼淡淡地道:“汉王……”
听到汉王的时候,周处不禁打了个哆嗦,不由愕然地看着郝风楼。
他当然没有想到连天子的嫡亲血脉,太子的亲兄弟,也会在被查探之列。
郝风楼淡漠地看着他,淡淡地道:“怎么,你似乎有话要说?”
周处却是晓得规矩的,他只负责传达,而神武卫里有人专门负责梳理情资,也有人专门负责联络和文书传达,再有人负责打探和收买人员,每一个人都是各司其职,谁也不会去管别人的事,一旦多嘴就犯了大忌,所以他固然震惊,却连忙道:“卑下没有话说,卑下这就去传达消息。”
郝风楼却突然想起什么,接着道:“且慢,还有一件事……”
周处驻足,洗耳恭听。
郝风楼道:“那个金幼孜告病回乡了吧?”
周处忙道:“是,最新的消息,已经过了南直隶,只怕此时已经抵达鄱阳一带了。当然,这只是卑下揣测,具体如何,可以让人尽快打探。”
郝风楼露以微笑,道:“叫一个人盯着,他在乡中有什么举动,一五一十都得打探清楚,每月把他的消息夹在简报里送来,我随时要看。”
一个已经致仕的阁臣,眼下对所有人来说,其实都没有了什么价值。
至于痛打落水狗,这是十分不耻的行为,况且郝风楼当然不可能和这个人有什么嫌隙,就算是有,那也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按理来说,这事儿有点多此一举,不过郝风楼却很认真。
周处点点头道:“卑下明白了。”
目送走周处,郝风楼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是天子暗中授意的事,自己只是个执行者,所以对他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除了感慨几句伴君如伴虎,郝风楼还能如何?
倒是把事情交代之后,郝风楼显得来了兴致。
圣旨……终于要下了,郝家在交趾的经营虽然不久,可是这两年,郝家在交趾可谓费尽了心血,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局面。而这任免土司的圣旨一下,那么接下来,这交趾一地,从此之后就真正算是半个郝家所有。
郝风楼搓搓手,在这京师折腾了这么久,与人勾心斗角,暗中布局,步步惊心,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此时此刻不免难掩心中的激动之情。
他连忙让人拿来了笔墨,提着笔,修书一封,将京师的一些事,会同今日天子的召见,统统絮絮叨叨地写在信中,而后命人飞马送出去。
这交趾又要大变样了。郝风楼的心情不由轻快了几分。
什么边镇,什么汉王,其实统统都和他无关,至少暂时来说和他没什么牵连,而交趾就大大不同,这牵涉到的却是郝家子子孙孙的事,当然不能小视。
其实在不知不觉之间,郝风楼已经被这个时代彻底地同化,在这个以家族为单位的王朝之中,人绝不是一个个体,每一个人都如一粒尘埃,并不起眼,而家族却与每一个人息息相关,家国天下,先要有家,方知有国,看上去这似乎是自私,可是天下就是如此,慢慢同化之下,郝风楼早已成为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古人。
“少爷……”
此时,书房外头有个仆役小心翼翼地道了一句。
郝风楼也已习惯了,摆出一副少主人的模样,对下人们显露出威严,因此虽然年轻,可是潜移默化,已经不再是逢人和善了,恰恰相反,在这个小主人的脸上带着所有家主都一样的古板和严厉。
那青衣小帽的仆役进来,道:“老夫人听说少爷回来,叫小人来问问,是不是过去说说话。”
郝风楼冰冷而严厉的脸顿时缓和下来,这世上能融化男人的只有女人。一听到郝母,郝风楼便如烈火中烧烤的坚冰,瞬时便温和不少,他接话道:“你去回报,就说今日无事,待会儿我去问安,夜里呢,也在家里陪着母亲大人吃饭,哦,是了,让少夫人和香儿也一起来。”
这仆役连忙道:“是。”说罢,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坐在这偌大的书房里,这本是郝政的书房,里头的藏书或许都是装饰,可是接触到这里,郝风楼便仿佛自己已成了古板的主人,居然情不自禁,去抽出书柜中一本书来,在灯下心不在焉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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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急红眼了
和京师的勾心斗角相比,谅山虽然同样喧闹,同样是此起彼伏的漫天要价和落地还钱,甚至于有一些并不诚信之人以次充好,惹得沸沸扬扬,可是在这儿,终究还是与京师紧张的气氛截然相反。
这里到处都是交趾的士绅,这些人掌握了交趾绝大多数的土地,一个个腰缠万贯,挥金如土。
亦有无数入驻的商贾,个个绫罗绸缎,锦衣玉食。
其实在一开始,无论是士绅还是商贾,他们并不曾打算在这里常住。
毕竟背井离乡,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事。
可是渐渐的,他们来到这里,有的只是想要躲避战火,有的只是想来尝试做些买卖,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一旦在这里呆久了,渐渐的,心思就定了下来。
乡中的产业,可以委托子弟和管事打理,其实作为家中主人或者是族人,实在没有事必躬亲的必要。
而在这里,通宵达旦亦是万家灯火,在这里一切街道都是整齐干净,每日有专门的人,推车垃圾车清扫街道,这里的沟渠,事先便有规划,所以不必担心,一旦下起豪雨,便会泥泞不堪。在这里,街道都扑了一层砖,而后再用泥浆抹平,道路光滑。
这里热闹,热闹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交趾的省府交州和广西桂林等地,即便是相比于最繁华的苏杭,亦是不遑多让。
在这里。每日都有最新鲜的事务诞生,这里永远是新奇的,由于汉番杂居。因此风俗亦是迥异,在这里的人,虽然绝大多数操着各种口音,却都说着官话,不过你仍然可以从口音之中,分辨出自己的同乡。无论你来自真腊、交趾、广西、闽粤甚至苏杭,在这里。都有许多的乡人。
这儿的商铺,几乎是日夜不歇,白日喧闹。夜里亦是灯火冉冉,酒肆、茶肆、青楼、勾栏,甚至是各地来的戏班子和从南洋流传来的斗兽场子,都会到拂晓清晨。才肯散场。
最重要的是。在这里,没有人在乎你是谁,无论你是公侯,是哪家大人,你只要走在大街上,不会有人为此多看你一眼,这里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地位的贵贱高低。不再是爵位和官职,衡量的标准只有一个——银子。
有了银子。天下任何地方的东西,你都可以买到,尤其是大量富户聚集之后,这使得谅山的奢侈品需求几乎暴增,原先这里只是中转中心,而现如今,亦成了巨大的消费中心,无数的商贾,从天下各处,带来无数的珍奇货物兜售一空,正宗的苏杭丝绸,江西的瓷器,岭南的珍珠、川贵的美酒,闽浙的茶叶,真腊的香料和象牙,朝鲜的人参,谅山最精致的铁器、家具,只要有银子,在这里,任何东西都是应有尽有。
靠着侯府,就是谅山所谓的‘富人区’,在这儿,不但安全,而且舒适,如今聚在这里居住的不只是那些交趾的‘寓公’,更有无数的商贾富户,还有谅山如今的新贵,他们在这里的宅子,风格都趋于统一,占地其实不算大,和乡下相比,显得不够气派。
可是住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容易满足。
交趾平乱之后,也曾有交趾的乡绅,打算回到原籍去,一大家子人回到所在的广平府,可是一个月不到,又都纷纷搬了回来。
没意思。
因为你的亲朋好友,你的许多关系,其实都在谅山,你不能空守着一个宅子这么过日子。况且和谅山的繁华和便利相比,那儿简直是惨不忍睹。
比如你想要苏杭来的真丝绸缎,女人想要最时新的成衣,想要最时新的金银首饰,甚至于正宗福建的武夷茶,你很快就会发现,那儿没有,你得四处托人,想尽许多办法,才能到手。
那儿没有宽阔的街道,没有沿途之上,穿着黑衫手持着棍棒,脖子上挂着竹哨的警卫。假若你有那么点儿特殊爱好,比如琴棋书画,比如希望品尝美酒佳肴,那么在那儿,你会发现,你是寂寞的。
和谅山相比,即便是省府交州,你的需求,也难以得到满足。
于是,开始有人怀念在谅山,隔三差五,一群雅士高人组织的茶会和棋会,也会想念那儿由一些‘大儒’组织的诗会,更可笑的是,你的子弟,如今连读书,都有些困难了。
交州不是没有先生,也不是没有学堂,可是和谅山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时那些交趾大儒,可都是举家迁徙的,他们和这些豪门不同,豪门狡兔三窟,走在哪儿,都有产业。可是大儒们不同,一旦去了,想要回来,就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安置,所以绝大多数的大儒,都留在了谅山,更不必说,谅山还吸引了不少大明的名士在那儿游历,也有人肯教书育人,明明在谅山,以你的身份,足以请来名师,谁还能忍受,在这儿被一群半吊子读书人糊弄。
于是女人们不满意了,孩子们亦成了难题,便是男人们自己,也是开始念起谅山的好了。
最后实在吃不住,索性又灰溜溜的回到谅山去。
“谅山好啊,从前吧,总是觉得乡中还算不错,祖祖辈辈,不都这样过来的?可是如今回去,实在是不习惯,也罢,留在这里也好,每年回去一趟,祭拜一下祖宗,也就足够了。”
那些去而复返的人,说的大致都是这些话,这让许多莼鲈之思的人,变得踟躇犹豫了。
其实回去的人回来了,想回去的也留在了这里,更重要的是,那交趾甚至于真腊、占城等地的富户豪族,却也有不少人搬迁到谅山来,谅山的魅力就在于,只要你肯留在这里,用不了多久,你就不会喜欢其他地方。
这些时日,不少士绅,其实都提心吊胆,有许多小道消息传来,说是要弄什么井田,这些豪门,依托的就是土地,靠的就是土地生财,可现在大明朝廷居然要实施井田,这不是要人命么?
于是乎,许多人不安了,虽然这消息也不准确,不过公府这边,却是人满为患。
许多人走马灯似得前来拜访,有的是想打听确切的消息,也有人是想看看有没有周旋的余地。
郝政在这边,自然对他们极尽安抚,无非是说,郝家定会据理力争,如今自己的儿子就在朝廷,绝不会坐视某些大臣,误导圣上。
这些话终究是虚的,这种不安的情绪,蔓延开来,也好在郝政安抚,才没有生出什么大乱子。
而这时候,越来越多人觉得,住在谅山的必要,这里已经不再是更加享受,更加舒适,子女能受到更好教育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里是西疆的政治中心,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第一时间接到消息,为了家族,也可以最为便利的与郝家和商贾们打交道。
眼下许多人如没头苍蝇,都在讨论这件事,等到消息迟迟不来,终于有人耐不住了。
谅山这边,有个交趾诗会,所谓的诗会,一方面是满足士绅的兴趣,另一方面,也是供大家彼此联络感情之用。
许多交趾的士绅,隔三差五,就都会去,大家吟诗作对,偶尔谈一些谅山的举措和买卖上的事,不过近来,去的人更多,所讨论的,也不再是诗词,更多的,却是关乎于井田的事。
眼看着一点消息都没有,又牵涉着大家的身家性命,郝家那边虽然说尽力周旋,可是郝家终究不是大明天子,一旦圣旨下来,郝家又能如何?
在这种情绪之下,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了,便有人倡议,大家推选十几个人出来,前去公府陈情,无论如何,也得请公爷有个准话。
众人自然争相赞同,于是乎,以阮玉为代表的十几个豪门士绅,便又一次拿着联名的陈情赶到了公府。
郝政这几日也是焦头烂额,他当然清楚,朝廷那边已经杀得红了眼,可惜自己远在交趾,无可奈何。
现在听到阮玉这些人来,便晓得来者不善,便在花厅里侯见。
其实大家都是老熟人,说实在话,平时都是称兄道弟的交情,可是今天,大家实在是笑不出来,阮玉勉强笑了笑,行了个礼,旋即带着人坐下,最后叹口气,道:“公爷平时待我等不薄,说句本心上的话,我等全赖公爷恩泽,才有今日。做人嘛,不知恩图报,那与禽兽何异?可是我说句不当说的话,这一趟若是朝廷当真有坏消息来,要剥夺我等田产土地,我等到时,真是再无立锥之地……”
郝政压压手,打断道:“子贤兄的话,老夫当然明白,这圣旨不是没下么?只要没下,就有回旋的余地。”
阮玉与其他人对视一眼,都是摇头,都是这样说,可是说实在的,他们还是心里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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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一章:隆恩浩荡
“公爷,说句不该说的话,假若朝廷当真如传言中所言的那般,下了这等圣旨,受损的何止是我们。若是公田,朝廷会肯种棉花么?即便是种棉花,这朝廷的手里握有绝大多数的棉花,公爷要收购,只怕也不易吧。”
阮玉有点急眼,斟酌着言辞,继续道:“公爷与我等休戚与共,这可是人所共知的事,若是朝廷视我等如草履,公爷在这交趾……只怕也是不易。”
“交趾终究和其他地方不同,哎……其实我等岂会不知,公爷是断然不希望朝廷实施井田的,这朝廷如何,也不是公爷能够左右,只是我等势单力薄,说实在话,在朝廷眼里,我等便如蝼蚁一般,如今他为刀俎,我为鱼肉,这阖家百口的性命,祖宗积攒下来的家业,岂不是都要付诸如流水?公爷,我等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想来想去,除了找公爷,实在是不知用什么法子。我们在这儿一起联名上了一封陈情,公爷能否代为传达朝廷……”
阮玉拿出一沓陈情出来,小心翼翼地搁在郝政的案头上。
可是郝政看了这案头,心里却是苦笑,这东西能有什么用?他倒是想道出实情,朝廷中的政斗,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些交趾士绅说话的余地,他们再说陈情都是徒然无益,这就好像两个兄弟分家,在争一只鸡的归属,这鸡再如何叫,也不会有人理会。
可是这些话,郝政不能点破。他当然不想断了他们的希望,于是微微一笑道:“老夫定会代为奏陈,诸位放心。这件事无论如何,郝家也会尽力为之,前几日,老夫已经修了许多书信给一些京师的故旧好友,恳请他们无论如何也要说上几句话,自然,诚如阮兄所言。这朝廷的大策绝非老夫能左右,不过事在人为,老夫定要尽力而为。”
阮玉等人自然是称谢。
不过见郝政不肯给个准话。他们的心里依旧还是七上八下,其中一个更是泪眼模糊,似乎想到这件事的可怕之处,顿时感伏万千。忍不住哽咽道:“我等世代于此。也算是积善之家,即便做过什么错事,可是又何其无辜,朝廷说要如何就如何,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么?我对朝廷自然没有腹诽之心,可是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教人心寒。想我王氏在交趾,十几代的家业。莫非要葬送在我这不孝子之手?果如此,那么我便是死了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众人听了。都不禁怅然,其实大家的心情都差不多,心里头都被这事儿吓坏了,大家都是没日没夜的睡不好,心里悬着,不知如何是好。
郝政见状,不知如何说起,其实该劝的都劝了,再劝也没什么意思。
正在他一时语塞的时候,那阮玉见冷了场,也识趣地站起来,行礼道:“公爷大恩,我等永不相忘,今日实在没心情寒暄,异日若是我等若还有性命,少不得还要叨扰,告辞。”
郝政只得站起,亲自送他们出去,一边道:“诸位宽心,不必胡思乱想,朝廷终究还是知道大局为重的,天子圣明,断不会被妖言所惑。况且犬子亦在京师,有他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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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到了中门,却是有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来的是信使,旋风般到了府前,旋即大喝:“加急,加急,金陵加急送来的要笺。”
说罢,翻下马来,却是认得郝政,连忙拜倒,喘着粗气道:“公爷,快马加急送来的,乃是侯爷家书,恳请公爷过目。”
这一下子,原本要走的阮玉便顿住了,金陵来的消息,或许朝廷已经有了结果吧。
他整个人不由打了个冷战,此时的他倒像是刀架在了脖子上的死囚,接下来便可断他的生死了。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郝政。
其实这些年来,这些人都可算是大起大落,先是胡氏篡国,闹得沸沸扬扬,此后又是陈氏归政,又闹腾了一下。此后是明军平叛,改设交趾,接着又是流官压榨,到最后叛乱又起,接下来又是平叛。
短短十数年间,持续动荡,年年都是兵祸,没有一刻的消停。
对于他们来说,今天的安稳实在是来之不易,尤其是在谅山的这些时日,他们也可算是难得的轻松。许多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的轻松过,这种无忧无虑,每日所思所想都是如何结交朋友,如何与郝家交际,如何做买卖,如何请信得过的人管理自己的山林和棉田。
剩余的时间就是各种聚会了,他们在半夜的时候亦敢坐着车在这座城池游走,更不必担心所谓的叛乱,即便是发生了叛乱,他们心里也踏实无比,因为这是谅山,在这谅山受到郝家的保护,有郝家在,他们只需要好生打理自己的地产,做自己的买卖就可以了。
越是十几年来难得享受到的东西,越是害怕失去,而现在,他们一个个眼眶微红,有人甚至身躯在颤抖,生怕这信笺之中直接斩断他们的根基。
郝政的表情也是凝重,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死死地盯着自己,他不由苦笑,若是现在,他不当面把信笺拆开,只怕这些人要痛不欲生了。于是微微一笑之后,郝政揭开封泥,取出信来。
只一眼扫过,郝政愣住了。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阮玉。
阮玉心里打了个突突,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里,努力故作镇定地道:“公爷,这里可是朝廷的消息?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望公爷告知,也请公爷放心,无论是不是噩耗,我等至少也要听了才肯甘心。该来的总是会来……”
其他人纷纷点头,一个个脸色铁青地道:“还请公爷告知。”
郝政突然笑了,喜笑颜开,整个人竟是一下子舒展开来,道:“朝廷已有了结果,圣旨不日就下,依旧是在交趾设三司,并设十三州,各州驻卫所,派驻州官,不过这州府之下悉数分封土司,任由土司管理百姓,除军政事务之外,大小事务都分归土司,陛下的圣旨马上就来,还命老夫要及早拟定章程若干,举荐对朝廷忠心耿耿的有德士绅,立即呈上吏部核准,届时,朝廷自会分发铜印,分封土司,使其世袭罔替,与朝廷共治交趾。”
听了这话,所有人呆住了。
阮玉这些人本来以为自己等来的是刀子,本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于有人已经开始安排后路,可是任谁都没有想到朝廷居然要分封土司。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朝廷已经不再实施排斥豪族和士绅的政策,反而开始对他们进行拉拢。更重要的是,土司的分封就意味着他们有了干预地方的特权。
这个特权很重要,对于交趾这些豪门来说,论起读书举业,他们的子弟永远比不上那些江南和江西的书香门第,科举行不通,军功亦是行不通,因为朝廷设置卫所都是世袭,武官从来不缺,怎么可能放心用他们这些人。
而如今,他们终于有了一个通道,也有了掌握话语权,同时诸多的特权。
土司二字十分好理解,这个官职本来来自于元朝,用于封授给西北、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部族首领,土司的职位可以世袭,但是袭官需要获得朝廷的批准。元朝的土司有宣慰使、宣抚使、安抚使三种武官职务。而大明沿置土司,甚至还增加了土知府、土知州、土知县三种文官职务。土司对朝廷承担一定的赋役、并按照朝廷的征发令提供军队;对内则是维持其作为部族首领的统治权利。
几乎可以说,这土司已经可以算是封侯了,甚至于比起陈氏安南的时候,地位还要崇高得多。
这可真正是铁饭碗,子子孙孙都可以吃下去的。
阮玉等人这一次眼睛更红了,他们看向郝政的目光变得无比炙热起来。
可以想象,只需要这位公爷添加自己一个名字,那么从此之后,自己的家族将会是什么光景?
只需要郝政一个念头,就足以决断一个家族的兴衰。
“公……公爷……”阮玉是真正的心花怒放了,虽然有些紧张,不过他却可以肯定,别人有没有这个名额还是两说,可是他阮玉必定会有的,终究阮家在清化的影响力不低,更不必提阮玉和郝政平日里极好的私交,否则众人也绝不会推举他来和郝政交涉。
这一次,阮家要生发了,至少也该落一个土知州或土宣抚使来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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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送到。(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二章:权力越大 责任越大
郝政岂会不明白大家的意思,这可是乌纱帽啊。
这世上有谁不在乎乌纱帽的。
说是让郝家举荐,可是傻子都明白,朝廷不谙交趾之事,从前确实是调派了三司、巡按等官员,可是自叛乱之后,这些衙门就形同虚设,整个交趾,几乎是处于军管的状态。
而驻扎各地的军马,管理的都是武官,难道还指望这些武官举荐么?
朝廷分封土司的意思是十分明确的,那就是希望拉拢士绅,维持住地方局面。
这是一个总的方向,在这个原则之下,其中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朝廷要拉拢的是什么人,哪些人有这资格,哪些人有足够的影响力。假若所托非人,结果反而遭致不满,一些原本颇为影响的人没得到甜头,反而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成了土司,那么交趾的动荡,只怕还要持续。
所以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出了岔子,绝不是好玩的。
如此一来,那些地方官吏,朝廷倒是不敢信任了,这些人终究是有前科,而且和地方上的人势同水火。反倒是郝家对交趾知根知底,所有士绅的底细,都被郝家摸得一清二楚,由郝家举荐,几乎是必要。
当然,前提就是,你举荐谁,朝廷当然会满意,可是最后出了乱子,这个责任,可就是郝家来承担了。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道理便是如此。
郝政深吸一口气。晓得这其中的厉害,看了那阮玉一眼:“阮兄,这举荐的名额。老夫倒是有些拿捏不准,不妨这样,这事儿还得请诸位代劳,帮忙知会下去,老夫要邀各州有德望之士,共商大计。”
阮玉大喜,各州有德望的人。他这清化阮家,当然是有份的。于是连忙道:“公爷吩咐,阮某愿效犬马之劳。”
于是连忙告辞出去。
整个谅山已经轰动了。可以想象。那些读书人,为了举业,日夜用功苦读,吃了多少苦头。撞了多少大运。才有金榜题名的机会,一举登科,才能得一个乌纱帽。
而现如今,这交趾,却有几百顶乌纱在这儿招手,况且这乌纱,还是铁庄稼,子子孙孙。永世不绝。
此时此刻,不少人开始兴奋了。
那些颇有些影响的。已经开始活动,至于那些豪门大族,自然是势在必得,而公府那边,请了数十个人前去洽商。
这数十人都是交趾顶尖的豪门,这一点倒是不容人质疑,谁也不敢不服气。
而洽商的用意,看上去是听取意见,其实郝政玩了一个小花招。
这可是洽商,也就是说,到时候分出个三六九等出来,你们那些没得到好处的人也别想闹,这可是本公爷听取了多方意见的结果,谁让人家没有提举你呢?而提举的人,往往都是交趾大族,你即便是不满,至多也就是背后骂几句而已。假若当真不忿,觉得自己吃了亏,想要闹出什么事端,那么和本公爷也没关系,自然有人会去收拾你。
所谓礼贤下士,说穿了就是分散风险,任何一个决策,都会有人哭有人笑,笑者会记你的恩,而哭未必就记你的仇。
这就比如天子身边的奸臣一样,若是办出一件糊涂事来,谁会骂天子?至多也就说一句,天子误信奸贼之言,为妖言所惑,至于这个糊涂事,大家当然要骂,可是总会去抓小辫子,比如这糊涂事乃是蔡京老贼倡议,又甚或是赵高这厮的主意,大家只会骂赵高和蔡京,而天子,反而让人觉得同情。
现在公府也可比作天子,你越是征询各方意思,其实就是将恶名承担给别人,大家不敢骂公府,可是没了好处,还不敢骂你姓阮姓张的?
这个过程,可谓是万众期待,倒是又有许多消息传出来,说是这些个‘士绅’和公爷已经拟定出了一个章程。
这些章程倒是让人可以接受,比如所有土司,家眷不可随土司上任,必须留在谅山。
对外的宣称,无非是说,防止土司的族人们到了地方上,仗着这个身份,为非作歹,算是流官制的某种改良,毕竟一家老小,都跟着你去做官,终究是很不妥当。
不过事实上,却也算是某种控制土司的手段,你的一家老小,都在谅山,这就意味着,你的产业和财富,将来都需向谅山转移,无论你在哪里做官,都和谅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同时,这种做法对朝廷来说,也算是有个交代,朝廷是不信任土司的,可是眼下,不得已才分封土司,谁能保证,将来等朝廷闲下来,突然看你们不顺眼,来个井田制?可是现在,你把家业和族人亲眷统统放在了谅山,多少能让人安心。
郝家当然能从中得到巨大的好处,这么多世家大族依旧留在谅山,这谅山就等于,成了整个交趾的吸金之地,人家才不管你在交趾各州,贪墨了多少钱财,可是无论你贪墨多少,那是御使巡按们管的是,可是绝大多数的财货,最终还是要运到谅山来,供你的族人消费。
这个举措一出,几乎可以料定,那清化和交州这等曾经交趾的政治经济中心,立即便会没落,而谅山,将会更加迅猛的吸干整个交趾的财富。
此外还有许多的举措,其中有一条更有意思,所有土司的子弟,尤其是嫡长子,都必须在年界十六之后,编入火铳队进行操练。
其实眼下,这都是不成文的规矩,送去火铳队的士绅、豪门子弟,宛如过江之鲫,这些人在火铳队不但进行操练,而且还要教授一些四书五经,如今的火铳队,已经编练为千人的规模,此外,还有一个掷弹队,以及一个骑队。
宫中已经下旨,设立了交趾神机营,这神机营之下,总共是四队,一千火铳手,三百掷弹手,三百火铳手,和千人的骑队。现在这个神机营的指挥,就是交趾副总兵郝政兼任。
如今这些豪门子弟,几乎占了神机营的三成,近千人在这儿接受操练,白日操练,夜里读书写字,隔三差五,还要换防调驻,来回奔波,每月进行操演,除此之外,还负责试练新式火炮、火铳之类。
这些豪门子弟,一开始进去,或许很不习惯,可是长年累月下来,慢慢的也开始被神机营中的人同化,他们现在和所有普通人一样,能条件反射的念出营规,会用最纯正的汉话与人对谈,能写出规范的公文,碰到了武官,能条件反射般的挺胸束手而立。
他们已经懂得,和大家同吃同睡,如何洗刷靴子、马匹,如何保养火铳,如何喂养马匹。知道如何放夜哨。
总体上来说,除了辛苦之外,这些年轻人不但已经默认了这个环境,甚至已经开始喜欢这个地方,每日的按部就班,卯时起床,亥时入睡,一日三餐,每一日都是填充的满满的。
至于从前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们已经渐渐淡忘了。整个人生观,其实也已经彻底改变。
比如从前的时候,他们想的是如何飞鹰逗狗,或是借着家中财富相互攀比,可是现如今,他们也有好胜之心,只是这好胜之心,用在了操练上,谁的火铳养护更好,谁操练时拉了后腿,这些内容,才填满了他们的脑袋。
他们似乎开始有了荣誉感,至少神机营里灌输的内容无非就是,我等都是亲军,天子亲师,神机营指挥乃是禄国公,我等乃是天下最精锐的兵马,素来以一当十,所向披靡,每战皆胜之类。
这就使得,他们心里生出骄傲之心,每日穿着鱼服,挎着佩刀,都有一种深深的自豪感,若是有人敢说一句亲军、神机营或是禄国公的坏话,这些人会毫不犹豫,按住刀柄,抽出刀来,血溅五步之内。
他们已经分不清什么安南人和汉人,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在这个军营,所有人都是一样,大家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嬉闹,一起打熬和操练,在他们眼里,唯一能区分这个世界的,便是亲军和卫兵,神机营和寻常人等。
而如今,这个章程,算是彻底的将这个制度沿袭下来,所有继承人,甚至是其他的子弟,都必须入营,没有入营,则取消世袭的资格,假若要世袭土司官职,也必须通过神机营的推荐,假若此人在神机营受过处分,或者辞退,没有神机营的推荐,也一概取消世袭资格。
这个规矩,有点苛刻,不过眼下,许多人倒还肯接受,毕竟几天之前,大家还在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现如今便有大锅饭吃,这点儿苛刻的规矩,实在是不值一提。
至少眼下,谁也没有诟病什么,都默许了这些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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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三章:君如猛虎
章程出来就是拟定名单了。
郝政耍了个滑头,除了自己定了一部分,便让一些豪门士绅推举,把名册推举出来,再进行讨论。
这样的做法,是为了避免成为众矢之的,朝廷绝不会接受太多土司,若是你报上千个上去,多半很快就会打出来。
郝政心里的数目是五百左右,这个数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勉强能在朝廷的容忍范围。
既然如此,就免不了要剔除一些人,与其让郝家来剔除,那么不妨,让他们来剔除。
半月功夫,名册终于拟定,于是飞报京师不提。
…………………………
宫中接到了名册的时候,天子自然要召内阁阁臣们来商讨。
对此,无论是解缙和杨士奇的态度,都是**的。
杨士奇其实是颇有些倾向于土司制的,至于郝家的名单,他也不愿出来做这个坏人,这在他眼里,毕竟不是大是大非的问题,实在没有出面干预的必要。
解缙则是不然,他想要遏制郝家,这里头,当然牵涉到了太子殿下,这郝家如日中天,迟早要尾大不掉,可问题在于,眼下他不能出面。
眼下的内阁,已经很不太平,解缙棋逢对手,此时还是低调一些好,否则冒出头来,又被那杨士奇打了黑枪,找谁说理去?
不过解缙自有解缙的水平,沉吟片刻之后。笑吟吟的道:“陛下,这个名册,料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国朝知交趾事者,无非郝政一人而已,况且碌国公向来忠心耿耿,为人谨慎,既然是他草拟的名册,那必定是绝无问题,以微臣愚见。到时只要陛下恩准,旨意一下,交趾便可太平无事了。不过其中内详。微臣知之不多,何不如请海防侯觐见,让他再确认一下。”
解缙玩了个心眼,反正人是你们姓郝的拟定的。你们父子二人。都得负责,到时候若当真出了什么差错,那也是你们背黑锅。
朱棣颌首点头,道:“那么就宣郝风楼。”
一声令下,只不过几盏茶的功夫,郝风楼便飞快入宫了。
入殿之后,郝风楼行了礼,见几个阁臣都在。心知肯定是交趾那儿来了消息。
朱棣命人取了名册给郝风楼,道:“郝爱卿也看看。这是你父亲拟定的,你意如何?”
郝风楼不敢怠慢,连忙取来看,故作聚精会神。
其实说实在话,名册上的人,大致上他有那么点印象,可是真说要知根知底,那就实在有些为难了。不过最重要的是,这既是家父拟定,断然不会有什么差错,现在天子让自己来核实,自己怎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装模作样一番,郝风楼道:“这些人俱都是心怀大明,忠肝义胆之辈,当年平叛时,也曾出了大力,在地方上,都是以德望著称,大抵不会有什么差错。”
听了郝风楼的准话,朱棣便微微一笑:“既如此,就照着这个下旨了。你父亲……倒也是个能办事的人。他不只是拟了名册,还定下了不少的规矩,这些规矩,有用!”
朱棣显得心情轻松,侃侃而谈:“将那些土官的家眷,全部安置于谅山,这就相当于,将他的所有亲属,全部当成了质子,假若到了地方,有人胆大包天,他的亲族和家眷,甚至是祖产,顷刻之间,便可教他血本无归。流官的好处在于,到任一方,终究是外乡人,而地方上的士绅,断然不会和这流官厮混一起,胡作非为,甚至胆大包天,图谋不轨。可是土官不同,土官是本乡人,在地方上根深蒂固,假若他们要擅权,朝廷如何治的住?这个对策,倒是折中,反正谅山于他们到任的地方也是不远,他们隔三差五,总可抽空去谅山看看。同时呢,一旦有变,谅山这边,亦可采取措施。郝卿方才总是说这些人心怀大明、忠肝义胆,这是假话,也是虚词。朕才不信这些土人,对朕有什么感激,对我大明,又怀有什么恩情。得拿捏住他们一点把柄,才是正理。”
“除此之外,还有征集他们的子弟入亲军,这也是一个法子,碌国公想的,倒是周到。”
其实这个章程,是郝风楼家书中就曾与郝政商量了好的,不过郝风楼却得故作不知,连忙道:“陛下圣明。”
朱棣微微一笑:“朕哪里是圣明,这世上,更没有什么圣明之天子,所谓的圣明,只不过是念在祖宗创业维艰,国事艰难,因此勤勉一些,不愿怠政而已,郝风楼,你退下吧,汉王即将出征,你代朕送一送,今儿一清早,他便入宫拜辞了他的母后,哎……朕不愿意他来拜别,不是朕铁石心肠,是朕于心不忍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你与太子同去。”
郝风楼见朱棣眼眶微红,并不似作为,心中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就在不久前,是这个人暗示自己,要调派人手,监视汉王,今日又是这个人,为他的儿子泪眼模糊,声音哽咽。
到底哪一个朱棣是真实,郝风楼分不清,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眼前这个人,一定不要过份靠近,这个人十分危险。可是有时,郝风楼对这个人,又有几分亲近之心,他喜欢和这个人说话,他直爽,说话并不拐弯抹角,甚至举手抬足之间,总有一股天地唯我的豪气,那爽朗的笑声,使人心生崇敬。
他那眼眸中所闪动的点点星光,或许不是作假吧。
哎……
郝风楼心里轻轻叹口气,不及多想,告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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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确实要启程了,日子已经定下,郝风楼于公于私,都该送一送,这一日大清早,他便去北镇府司当了会儿值,近日北镇府司这里,闲人比较多,究其原因,多半是近来厂卫的明争暗斗,锦衣卫这些时日,颇有些力不从心,以至于许多人变得游手好闲起来。
这种感觉,颇有点大难临头的气氛,固然是亲军,可是朝廷养着你,当然不是让你人浮于事的,可是偏偏你无事可做,一两天还能忍,这么下去,少不得要被人弹劾机构臃肿,少不得要裁撤人手了。
郝风楼见了,也只能苦笑,其实这些天,倒是有不少人来自己这儿哭诉,好歹他曾任过东城千户,有不少的老部下,都曾抱怨,只不过以郝风楼现在的身份,实在不宜出面。
虽然是同知,可是其他人都不急,自己急个什么?
心不在焉的在值房里闲坐片刻,却是有人来报:“大人,指挥使大人有请。”
郝风楼倒也不觉得意外,长身而起,便赶去纪纲的公房。
在这儿,竟是来了不少人。
除了两个同知,还有两个佥事,除此之外,南北镇抚以及经历房的经历也都到了,众人各自落座,而指挥使纪纲则是高高在上。
郝风楼也是同知,不过他这同知有点尴尬,本来同知是满额的,在编的两个同知都在,可是因为郝风楼立功,圣上心血来潮,便提了郝风楼的级别,这就导致,他虽是同知,可是在北镇府司,办的还是佥事的差。
另外两个同知大人,对郝风楼也颇有点忌惮,这家伙实在升迁太快,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抢了自己的差遣。
同行是冤家,这一点是断然不会错的。
倒是纪纲的态度,显得有几分**,郝风楼升了同知,他倒是显得很是振奋,可是在差遣的安排上,却一直没有做声。
总而言之,郝同知的待遇是上来了,可是干的,却还是佥事的活,甚至即便是佥事的活,其实也没什么重要,很是清闲,无非就是管顾一下诏狱,查验一下诏狱里的钦犯身份之类。
见郝风楼到了,大家都露出了笑容,纷纷向郝风楼点头致意,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都是常见,郝风楼也如寻常一般,点头回礼。
落座之后,纪纲咳嗽一声,道:“今日叫大家来,是有事要吩咐,近日北镇府司的事,诸位想必也略知一二,老夫也就不多讲了。还是那句老话,眼下是多事之秋,尚需戒急用忍。老夫今日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此番边镇并不太平,陛下命汉王殿下为钦差,代天巡狩九边,汉王殿下,克日便要动身,不过在去之前,已是上书一封,恳请天子准允老夫随同。”
“殿下之所以这个安排,为的是情治考量,老夫何德何能,岂能当的了什么重任。况且呢,锦衣卫指挥使离京,确实也不妥当。不过汉王既是上书,陛下也已恩准,所以老夫就少不得,要动身一趟了。”
众人听了,俱都惊愕,连郝风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锦衣卫的职责可是对内,纪纲跟着跑去边镇,这不是吃饱了撑着么?(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四章:马到成功
便是郝风楼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都指挥使跑去九边做什么?
不过细细思量,这里头定然有什么内情,只是郝风楼不知道而已。
想通了这个关节,郝风楼倒是并不以为意了,既然纪纲要瞒着,自己也没有探究的必要。
不过……这纪纲是特务头子,跟着汉王去了边镇,那么自己派人监视汉王,却是要小心,若是稍微露出马脚,反而是给自己树敌。
郝风楼甚至有些怀疑,汉王一定要将纪纲带在身边,或许就是为了防范这个。可是随即一想,却又心里否决。道理很简单,汉王表面上鲁莽,却绝不是傻子,这世上敢监视他这皇子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天子,天子要监视你,却莫非还敢反监视不成?假若如此,他这宠幸也就到头了。
郝风楼正在胡思乱想,纪纲那边已经开始做起安排,他微微一笑,却是突然看向郝风楼道:“郝同知,北镇府司里大家都是各司其职,唯独你最是清闲,本官早有委以重任之意,此番老夫既然动身,那么这司中的事就由你暂代如何?”
纪纲话音落下,郝风楼的脸有点儿僵了,暂代指挥使?他明明不是指挥使,又暂代什么?这莫非是树大招风?
果然,其他两个同知已是看向自己,目光之中并没有带太多的善意。
毕竟他们两个是老资格,在锦衣卫之中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各自都有自己的基本盘,也有自己的靠山,在锦衣卫这种地方。能做到同知,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以他们的资历,郝风楼显然是他们的晚生后辈,现如今却是自己主持北镇府司,却让他们二人打下手,郝风楼指挥得动么?
这资历二字听上去似乎没什么特别。可是在这个时代却是有特殊的涵义,无论你背景如何,没了这个资历就不免被人看轻。若是别人来主持北镇府司便罢,可郝风楼一个毛头小子,自然就不免让两位同知面子上抹不开了。
郝风楼心中苦笑,看向纪纲。却见纪纲满是善意地看着自己。心里不由怀疑这是纪纲故意给自己使绊子,这差事说上来好听,其实却是吃力不讨好。
眼下的北镇府司本就是四面楚歌,这个节骨眼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而在这内部,各个山头对自己亦是带着不满,对内,郝风楼调动不了这些同知、佥事、镇抚,对外呢。又随时被御使盯着,东厂那边又是如狼似虎。内忧外患,凭郝风楼一个同知,如何料理?
料理不了就不免被人暗地里笑话,颜面扫地。可一旦要动强,势必造成内部的分裂,外部的倾轧,这是一个苦力活,绝对不是好差事。
郝风楼面色不动,心里颇有几分怨气,道:“大人太过抬举了,卑下何德何能,岂敢暂代,倒是刘同知……”
纪纲却是一脸的如沐春风,热情地道:“刘同知有自己的差事,他年纪大,哪里管得过来,反倒是郝同知如今正好清闲,为老夫分忧,亦是理所当然,这件事,老夫就做主了罢,你不必再谦词客套。”
郝风楼深深地看了纪纲一眼,他大致已经能猜出纪纲的路数了,自己升迁得太快,如今贵为同知,对纪纲来说,已经不再是拉拢的人选,反而还要适当地进行打压,可如何打压呢?自己终究是天子的人,要打压,并没有这样容易,所以纪纲才将这个麻烦推到自己身上,表面上说是他这都指挥使器重自己,而背地里的心思多半却是想让自己栽个跟头。
若是郝风楼在北镇府司里过于硬气,就不免要得罪几个同知和佥事,此外还有东厂甚至是都察院。可若是郝风楼软弱,就会被下头的人笑话,觉得你这人是个泥菩萨。
无论哪一个选择对郝风楼的影响都是巨大的,一个人失去了威信,被人看穿了手脚,即便天子有意让自己将来接替纪纲,可是没有足够的威望,下头不服,上头的几个核心人物不肯,多半也只能作罢。
纪纲这显然是借着这个机会敲打一下自己,使了绊子,偏偏还要一副赏识你的态度。
郝风楼心里吁了口气,他心知当年纪纲对自己还算不错。可是现如今却已生出忌惮之心,原因无它,无非是地位已经不同,如今一个颇有能力的小虾米也已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再不是那种被人拉拢的人了。
郝风楼没有再说什么,纪大人既然主意已定,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这北镇府司掌下去。
纪纲又交代了一些细务,这才命大家散去,独独留下了郝风楼。
这锦衣卫中最大的特务头子和最年轻的同知此时在公房里相对而坐,纪纲面带微笑,淡淡地道:“郝同知,老夫一向很器重你,这一趟望你不要让老夫失望。今年以来,北镇府司难啊,可是再难,这么多兄弟指着我们吃饭,便是咬着牙关也要挺上去。此番老夫便是要磨砺你,将来老夫迟早要干不动的,依老夫看,这都指挥使将要虚位以待,除了你,再无其他好的人选了。”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语重心长,并没有丝毫的作伪之意。
郝风楼却不敢相信这话,理由很简单,纪纲正当壮年,这些靖难的功臣特点也大抵都是如此,因为从龙之功,所以许多人都颇为年轻,并不是靠单纯的熬资历上来的,纪纲年纪不过四旬,却一副要交班的意思,自己能信么?假若纪纲再长二十岁,或许还有可能,现在……绝无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是某种试探,或者是某种麻痹自己的手段。
郝风楼笑了,笑得很是真挚,诚恳地道:“卑下何德何能,当不得大人谬赞。”
纪纲意味深长地看了郝风楼一眼,似乎想将郝风楼一眼看穿,见郝风楼如此谨慎,便哂然一笑道:“好罢,那么老夫就将这烂摊子托付于你了。”他故作玩笑地继续道:“若是出了岔子,到时底下的弟兄们都说老夫识人不明,老夫可要唯你是问。”
这是一句玩笑,可显然又不是玩笑,只不过借着玩笑为以后买下伏笔而已。
郝风楼颌首点头道:“卑下敢不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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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在龙江口,汉王已带着随扈人等会同一部分佐官,数百京营护卫,准备登船。
从龙江到镇江口,随即便可进大运河,沿途至北通州,改走陆路,月余功夫便可抵大同。
此时前来送别的人倒是不少,太子朱高炽打头,郝风楼亦是搀了这个热闹。
这朱高炽和朱高煦一对兄弟几乎是手挽着手,朱高炽的眼眶微红,满是不舍之意,遥望龙江口码头上的船只,吸了吸鼻涕,对朱高煦道:“皇弟可曾记得当年皇弟与父皇四面出击,本宫留守北平,那时候,大军压境,朝不保夕,本宫当时以为皇弟此去九死一生,本宫在北平亦是不知凶吉如何,临去之时,三军动容,一片哀鸿,本宫在那时候亦是垂泪不已,倒是皇弟性子刚硬,反而安慰本宫,说是此番前去是为了建功立业,不必挂念。今日在这里,想到此前种种,实是教人唏嘘感叹。”
朱高煦搀着身体有些肥胖的朱高炽,微笑道:“今日还是从前那句话,皇兄不必挂怀,吉人自有天相,从前曾有相师来看我,却说我必定寿终正寝,贵不可言……”
说到贵不可言的时候,朱高炽那红肿的眼里掠过了一丝冷冽,只是稍闪即逝,他连忙干笑一声掩饰过去,道:“是啊,皇弟乃是龙子,自是贵不可言,可即便如此,皇弟却还是要小心,边镇多处都传来奏书说是关外蠢蠢欲动,断不会善罢甘休。”
朱高煦颌首点头。
他驻了足,突然看向身后亦步亦趋的郝风楼,不禁笑了,对着郝风楼道:“郝风楼,难道没有什么要和本王说的?”
郝风楼一直没有插嘴,听着兄弟二人的虚情假意,脸色木然,此时朱高煦突然来问自己,倒是教他有点措手不及,旋即道:“殿下珍重。”
“唔。”朱高煦显得并不满意,却很快又笑了,道:“好,也借你的吉言,大家都说你在安南立下不世功勋,而如今本王也得去这大同好生建功,也不枉父皇的养育之恩。”
郝风楼抿嘴,微笑道:“殿下一定能马到成功,卑下这点些许微末功劳又算得了什么?殿下,时候不早,还是及早登船为宜。”
朱高煦点点头,看了眼朱高炽,又看一眼郝风楼,旋过身带着一队近卫登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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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到。(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五章:立即不败之地
遥望着那一队船只渐行渐远,郝风楼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不舍之情。
送别汉王,居然让他想到了赵王,赵王那个家伙却是不知现在如何了,这厮出了名的胡闹,在岭南,天知道又闹出了什么花样。
多半那儿的巡按御使最是头痛吧,隔三差五上书,偏偏又不敢骂得太重,反正任何弹劾奏书递上去都是石沉大海,以赵王的身份,只要不牵涉造反,没有搜出金刀、金印、黄袍之类的东西,是绝不可能加罪的。
对于赵王,天子只有愧疚,反而任他胡闹了。
或许……郝风楼突然想到,赵王的人生会比太子和汉王精彩得多,无欲则刚,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或许才最是快乐。
郝风楼抿了抿嘴,可是现在,太子殿下不动身,自己又不便擅离,只得干等着。
朱高炽遥望着江面,却不知是在思量什么,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侧目看了郝风楼一眼,道:“恭喜啊,郝同知……”
他直呼郝风楼的官名,带着疏离之意。不过这一声恭喜,却有那么点儿不知所以然。
郝风楼不禁道:“敢问殿下,喜从何来?”
朱高炽笑了,道:“据闻郝同知深得纪纲所喜,此番委托你重任,年纪轻轻便暂代北镇府司,历朝历代除了那拜相之甘罗,怕郝同知也是独一份吧。”
讽刺,绝对是讽刺。
而且挑拨离间的用意很明显。傻子都知道,纪纲这是摆了自己一道,若太子是个寻常百姓。愚昧无知,发出这一句感慨或许还算正常,可是以他的智慧,怎么参透不了这背后的隐情。
郝风楼举重若轻,自然不能教他看笑话,便迎着江边的风驻足而立,笑了。道:“是啊,不过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世上的事。谁也说不出个好坏来,纪大人虽然抬举,可若是卑下做得不好,反而徒惹人笑话。如此一来。反倒糟蹋了纪大人的美意。”
这话得反着来听,口里说这纪纲的美意,言外之意是我也知道纪纲是摆了我一道,不过福祸难料,这既是机遇,也是挑战,说不准我这暂代指挥使做得好了,岂不是一件美事?
朱高炽笑了。其实朱高炽笑起来颇有几分人格魅力,他虽然肥胖。可是整个人显得很是敦厚,他抿抿嘴道:“那么就拭目以待吧,但愿郝同知能将这锦衣卫好生收拾一下,如今北镇府司确实是百病缠身。此时正需要一个少年俊杰来大刀阔斧。”
眯了眯眼,朱高炽不由叹口气,才继续道:“我这皇弟一走,倒是让本宫心里不甚自在,反正一时也不急着回去,郝同知,我们走一走?”
郝风楼知道他有后话,微微一笑道:“殿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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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护卫的范畴,那些人不敢过份靠近,只在数十丈外亦步亦趋。
而郝风楼和朱高炽二人则是沿着江畔修葺好的河堤,慢慢踱步。
朱高炽走路一瘸一拐,显得有些可笑,他尽量背着手,使得自己显露出如他父皇一般的威严,不过这显然并不成功。
走了百来步,他便气喘吁吁起来,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个巾帕,擦拭自己额头上的汗渍。
郝风楼心里想:“天子不喜太子,只怕和太子的外形有重大的关系吧。”
不过他并没有耻笑朱高炽的意思,这个人虽然和自己不友善,可是郝风楼还是尊重这个人的,他只是因为生在帝王之家,为了自己应得的东西而去努力而已。即便在这个过程中有无数的阴谋诡计,有许多的尔虞尔诈,有的是杀人不见血,可是郝风楼深知这便是游戏的规则,每一个人身在局中,无论你是不是好人,无论是你天性纯良又或者是残忍无情,最终所有人都会有一个选择。
“郝风楼……”
朱高炽驻足了,这一次他没有称呼郝风楼的正式官名,显得亲昵了几分。
郝风楼微笑道:“殿下有何吩咐?”
朱高炽讪笑道:“外间多有传闻,说是本宫和你多有不睦。哈……说实话,本宫和你确实有些不睦,其实说起来,你我反目成仇,理由实在可笑,只是本宫若是知道今日,当时断然不会如此。只是可惜……你和本宫永远都不会站在一起了,是么?”
朱高炽抿抿嘴,又笑了,继续道:“其实异日本宫若是登基,亦是会如父皇那般待你,这点气度,本宫还是会有的,你确实是栋梁之材,父皇是天子,要用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可是本宫呢,难道会没有这样的容人之量?”
朱高炽这话有些犯忌讳,什么异日他登基,这太子登基岂不是说期盼天子驾崩?
朱高炽似乎看出了郝风楼脸色的不同,不由莞尔笑了,道:“怎么,在这里,你知我知,即便本宫说出一些犯忌讳的话,你若去状告,无凭无据,又能如何?本宫今日就是想和你说说心里话,你愿意听便听,不愿意听,那也无妨,权且当作是本宫的呓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便是。”
郝风楼此时不得不有些表态了:“殿下请继续说下去。”
朱高炽微微一笑道:“其实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此番汉王去大同,父皇是不是命你监视汉王?”
郝风楼心里一惊,面对朱高炽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心里不由想,这是他的猜测还是他的试探?
见郝风楼惊疑不定,朱高炽撇撇嘴道:“你以为本宫会不知?你以为这宫里就没有本宫的人?你错了,本宫没有你想象中谨慎,若是连这种手段都没有,还怎么立足?本宫也是身不由己啊!你可知道此番父皇让汉王去大同,到底是什么目的么?”
郝风楼知道自己要越来越接近真相了,不由道:“还请殿下告知。”
朱高炽又笑了,道:“其实这一次,边镇的问题不在于外患,而在于内忧,这几年来,那些个从龙的兵将仗着靖难之功,为非作歹的大有人在,京师还好一些,可是在边镇呢,山高皇帝远的,自然免不了傲慢无礼,甚至有人胆大妄为,这些人的身份没有一个好招惹。父皇此番让汉王去,就是要试一试汉王,或者说,父皇是要告诉汉王,让他有自知之明。”
说到这里,朱高炽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本宫问你,汉王的资本是从哪里来的?他的资本就是这些靖难的将士,正因为得到了这些人的支持,所以汉王才有与本宫一争高下的本钱。父皇让他去收拾这些丘八,便是让他自残,一旦他若是按着父皇的心意对这些丘八喊打喊杀,那么至此之后,他便自断了根基,再没有任何资本,除了安然去做他的汉王,他还有其他路可走么?”
“可是假若他不肯动手,那么即说明这个差事,他就办不成,父皇就难免对他大失所望,他自知自己不能成事,自然而然就会知难而退。”
朱高炽此时带着胜利的笑容道:“所以……你明白了吗?这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父皇现如今已经失去了耐心,可是又不希望对汉王太过苛刻,父皇要的就是让他知难而退,以全这父子之情。至于……让你监视汉王……”朱高炽哂然一笑道:“这不过是最后的一个手段而已,若是汉王不知进退,甚至是和一些犯事边镇将军蛇鼠一窝,以至于胆大包天,敢做出大逆不道之事,那么……”
朱高炽没有继续说下去,那么之后显然就是痛下杀手。即便是嫡亲父子也绝不会留情。
朱高炽叹了口气,接着道:“明白了吗,郝风楼,本宫、汉王,纪纲、甚至是你,我们都是棋子,而今日送汉王启程就是开局,郝风楼,何去何从,你要自己思量了,汉王已经绝无可能翻身了。这天下只有一个天子,也必定只有一个储君,国家礼法、祖宗制度就在这里,谁也不容更改,任何人不识抬举都是死路一条,汉王如此,便是你也是如此。”
“本宫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做好自己应分的事,好生看住汉王以防不测,至于你这暂代的指挥使,倒也算是一次磨砺,好生办差吧,你办得越好,本宫越是欣赏,那纪纲分明就是想给你使个绊子,你做好了,这纪纲的老脸只怕就搁不住了。”
朱高炽依然带着笑,只是此时笑得更加动人,他一瘸一拐地上前,拍了拍郝风楼的肩膀,旋身沿着河堤,原路返回,口里继续道:“记住,尽忠职守方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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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祸起萧墙
朱高炽的背影显得何其的可笑,那肥胖的身体配上他那先天略带残疾的腿,便如一只肥鸭一般。
可正是这个人,在这可笑的外表之下,蕴含的却如一柄抛光打磨之后的利刃。
他并没有威严,所有的锋芒都隐藏在并不华丽的躯体之中。
郝风楼看到的是一具外表丑陋的剑鞘,为这外皮之内所崭露出来的锋芒而生出忌惮之心。
正午的烈阳当空高挂,河堤上并不觉得冷,可是堤下的水流湍急地流淌,向东而去。
郝风楼吁了口气,细细思量,太子无非就是说了三件事,第一件事,他不是一个不能容人的人,所以让郝风楼不必紧张,将来无论如何,郝家的地位也能够得到保证,他郝风楼依旧可以得到重用。
至于第二件事则是告诉郝风楼,汉王要完了,而且是证据确凿,天子已经对这个皇子产生了疏离,又或者说,是已经下定决心,让太子成为继承人,既然如此,汉王就必须牺牲掉。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汉王能够听从差遣,整肃边镇,如此一来,虽然彻底毁掉了自己的基本盘,失去了自己的支持者,可是对天子来说,这是大功一件,少不得要给予优渥,然后让他回到封地,好生做他的逍遥王爷。即便是汉王下不了手,无功而返,那么办砸了这么大的事,回来少不得要负荆请罪,到时天子顺坡下驴,赦他罪行。令他回到封地亦可保他无恙。可最坏的结果就是生出妄想之心,而在这方面,天子必定已经做好了安排。郝风楼甚至怀疑,在边镇一定也有天子安排的眼线,各方面都有预防,汉王一旦动了歪念,顷刻之间就会被拿下,得到的至少也是一个软禁。
而第三件事便是告诉郝风楼,他不必做什么。没有人逼他郝风楼,他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
三件事连贯起来,无非就是。不要和太子为难,因为汉王已经完了,他日太子便是天子,郝家若想要富贵。就乖乖俯首帖耳。自然。汉王那边,不必他郝风楼去插手,太子也用不上你郝风楼,你只要安心摘桃子即可。
很动听的言辞,至少郝风楼明白任何人听到这一席话都会选择顺从,因为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当得知了汉王被派去大同的真相之后,郝风楼的心一下子凉了。
难怪汉王要带上纪纲一起去边镇,现在细细思量。只怕汉王也察觉到了什么,带纪纲去。莫非当真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可是天子为何要恩准呢,这是引蛇出洞么?
想到这里,郝风楼不寒而栗,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在边镇已经悄然撒开,而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叔侄相残的延续。
郝风楼漫无目的地回到码头,太子已经起驾回宫,数十个护卫在这儿候着他,有人请他上轿,郝风楼摆摆手道:“不必,我走一走。”
于是一个有意思的场景出现了,郝风楼一人在前闲庭散步,后头一顶轿子尾随,再后头则是数十个护卫亦步亦趋。
郝风楼的思绪还在展开,有一点可以确信,即使知道了内情,自己也绝对不会吐露半分的,宫廷的内斗牵涉到了天子和皇子,就已经不再是郝风楼所能多管闲事的范畴了。
呼……郝风楼深吸一口气,顶着烈阳,不由摇摇头道:“多事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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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暖阁里,一个小太监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步入殿中,随后拜倒在地道:“陛下,汉王已经动身了。”
“动身了么?”伏案行书的朱棣抬眸,那眸光之中掠过了一丝复杂。
朱棣又道:“哦。什么时候走的?”
小太监道:“午时二刻。”
朱棣搁下了手里的笔,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慢悠悠地道:“叫王安。”
一会儿功夫,王安便碎步来了,纳头便拜,道:“奴婢王安,见过陛下。”
朱棣靠在椅上,道:“龙江那边有什么消息?”
王安微笑道:“奴婢也是刚刚得到回报,说是汉王殿下上了船,太子和郝风楼相送之后在河堤说了一些话便各自散了。至于说了什么,奴婢却是知之不详。”
朱棣淡淡点头,道:“王安啊,你辛苦了。”
王安忙道:“奴婢哪里敢自称辛苦,不过奴婢打探到一些消息,纪大人随汉王动身,所以在几日之前,在锦衣卫里就有布置,让郝风楼暂代锦衣卫之职。”
朱棣想了想,随即冷笑道:“是么?纪纲很器重郝风楼啊。”他故意把器重二字加重了一些语气,声调也拉得很长,似乎是别有意味。
王安笑嘻嘻地道:“陛下看重的人,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怠慢不是?”一边说,王安如哈巴狗似的伸着脖子,直勾勾地看着朱棣。
朱棣的脸色自是漫不经心,可那一丝脸上浮出的冷笑却还是被王安捕捉住到了。
王安又笑道:“不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朱棣垂下头去,口里却是道:“没有了,做好自己的本份,去吧。”
王安连忙站起来,正待要走。猛地,朱棣突然笑了,这笑容很不怀好意,他冰冷的声音响起:“王安,回来。”
王安立即驻足,又是拜倒在地:“请陛下吩咐。”
朱棣冷冷地看着他道:“不要和有些人一样,和朕玩弄花招,明白了吗?”
王安吓得脸都绿了,忙不迭地磕头道:“奴婢万死。”
朱棣慵懒地阖上眼,道:“去,在午门那儿跪一个时辰。”
“是。”
虽是被罚去长跪,王安却还是松了口气,就仿佛如蒙大赦一般,乖乖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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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后,这位近来意气风发的督主便在大汉将军们狐疑的目光之下猛地长跪于午门,其他人见了,惊诧莫名,却又不敢多问。
王安的脸色其实并不好,他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在思量着陛下为何会突然对自己说那句话,玩弄花招四个字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轻巧,可是这话从天子口中说出来,也就等同于欺君罔上了。
王安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可是他越不明白就越是被这恐惧所笼罩,整个人面如死灰,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王安长跪的消息却是长了翅膀一样,顿时传遍京师。
近来这王安猛地成为大红人,以至于许多人,甚至有些不曾听说过他的都在打听此人的背景,可是除了知道他是北平王府出身,可是平素做了什么却是一概不知,这数月以来,他日夜伴驾,又掌着东厂,隐然之间成为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可是今日,却突然出了这么一个稀罕事,寻常人听了,心里少不得骂一句,活该。
有心人却是不同,他们似乎在琢磨什么,似乎想从这件稀罕事之中琢磨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倒是另一边,郝风楼已回到了北镇府司。
如今郝风楼不能再躲懒了,纪纲一走,说好的暂代锦衣卫的差事就逃不掉。所谓的暂代,以郝风楼的理解来说,就是以他现在的资历,虽然贵为同知,又得到了纪纲的交代,但是依旧不可能做到调度锦衣卫上下,这锦衣卫内部本就山头林立,你来头再大,人家照样可以阳奉阴违。
可是一旦出了事,你就别想逃了,你看纪大人前脚刚走就出了事,这不是你郝同知尸位素餐又是什么?
郝风楼甚至觉得,这锦衣卫内部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着自己出丑,看自己的笑话。既然如此,郝风楼就觉得自己更不能让人小瞧。
回到公房,便有无数公文送了来,整整半个箱子,有平时积压的,也有今日就送来的,大大小小上百件,一看便教人头疼得厉害。
他本打算将这些公文都过目一遍,以做到知根知底,谁知这时候,外头却传出急促脚步,有人道:“大人,西城千户所项千户求见。”
西城千户所……
郝风楼无奈,只得放下公文,道:“让他少待片刻。”
外头的书吏却是不依不饶,道:“项千户说,有大事非要立即见大人不可。”
郝风楼顿时不耐烦了,但还是道:“叫进来吧。”
过不片刻,这矮胖身材的千户项虎便到了,一见到郝风楼,连忙行礼道:“卑下见过大人,卑下莽撞,实在万死,实在是情况万分紧急,特来求告,还请大人见谅。”
郝风楼虚抬了抬手道:“出了什么事,你径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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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惹我你死定了
这项虎也不敢隐瞒,乖乖的道:“西城那边,缉事厂的番子滋事,骚扰商户,卑下下头的弟兄实在看不过眼,结果生了冲突,东缉事厂那儿,便来拿人,大人,咱们可是天子亲军啊,他东厂是什么东西,居然对弟兄说拿就拿,大人……你可要为卑下做主啊。”
项虎一副凄切的模样,泪流满面,哪里有什么锦衣卫千户的威风,他这一哭丧着脸,便如死了爹一样,继续道:“眼下,许多弟兄,人人自危,这差事,是没法儿当了,那些番子,实在是欺人太甚。”
郝风楼抚案,看着这满脸委屈的项虎,不禁在想,自己才刚刚代这锦衣卫,麻烦就来了,这是不是巧合呢?
东缉事厂那边,郝风楼是知道的,嚣张跋扈是有,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的事也有。可是那王安,终究不是个莽夫,绝不会这个时候,特意来打自己的脸,人家只是求财求权,郝风楼现在也没招惹他,谁吃饱了没事,来挑逗郝风楼来着。
况且郝风楼虽然只是以同知的身份暂代锦衣卫,却也绝不是好招惹的,大家虽有利益冲突,可是即便要动手,那也该先礼后兵,先进行试探,实在到了万不得已,才可能图穷匕见。
而这项虎突然寻来,实在有那么点儿古怪,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根本就是项虎去招惹人家番子,番子那边,肯定不甘示弱,才闹出事端。
可是项虎为何要招惹番子呢。
郝风楼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似笑非笑,这当然不会是巧合,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暗中授意项虎这样做,刻意的加大厂卫之间的矛盾,就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项虎背后的人,是哪个同知,还是哪个佥事,又或者是南北镇府?
郝风楼虽是锦衣卫,可是近来。因为久在交趾,对这锦衣卫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没有理清,所以眼下并不清楚。不过他知道。有人要借机发难了。
而这个人,无论是嫉妒也罢,或者只是单纯的要给自己难堪也好,这背后。一定牵涉到的。是锦衣卫内部权力分配的关系,有人看他不顺眼了。
说来倒也正常,郝风楼从一个百户,才几年功夫,就蹿升到了同知,不只如此,如今指挥使暂离,又暂代锦衣卫之职。其他各山头的那些大人们,谁的脸上能挂的住?
见郝风楼这边没有动静。
那项虎便抬起头。假若无意的打量他,结果看同知大人非但不怒,反而是气定神闲,宛如老僧坐定,却又不开口,便忍不住道:“大人……你若是不做主,下头的弟兄,只怕要寒心了……大人,他们欺人太甚啊……咱们对这东厂,一直是忍气吞声,可是他们非但不知道收敛,反而是咄咄逼人,弟兄们没活路了啊,大人……”
郝风楼似笑非笑看他,听他说到下头的弟兄只怕要寒心的时候,郝风楼的脸色更冷。
很明显,有人就指着自己让下头人寒心了。
“哦……这件事嘛,你写一封奏报上来,事情的前因后果,要讲清楚,到底是如何滋生的事端,又发生了什么口角,东厂如何拿人,你要事无巨细写清楚,几个在场的校尉,也要画押,到时呈送本官这里,本官到时,自会给你讨回公道。”
其实这项虎,确实是受人授意,本来是指望这郝风楼要嘛知难而退,最后少不得沦为笑柄,被人拿来当作笑话。又或者这郝风楼冲冠一怒,去讨回公道,和东厂拼个你死我活,大家在背后使点绊子,让这郝风楼内外交困,最后摔个大跟头。
结果这郝风楼,居然气定神闲,让项虎来写奏报,还要说情事情原委,更要人画押,项虎一头雾水,忍不住道:“大人这是为何?”
郝风楼微微一笑,道:“当然是为你们讨公道了,你们不是受了欺么?本官如今暂代锦衣卫,岂可让你们吃亏,你说是不是?”
项虎连连点头:“大人能周全卑下人等,卑下感激不尽。”
郝风楼笑了:“你不必感激,这是本官该当的事,等你奏报递上来,本官一定要狠狠的给你们出口气,届时拿着奏报,少不得要入宫面见天子,请天子过目,哼,这些东厂的番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到时陛下少不得要震怒,将那东厂的督主王安叫去,狠狠斥责一番,且看这王安,还想怎么狡辩。”
项虎听了,脸都绿了,脸上的笑容僵硬,整个人木然,不由道:“这……这……”
他绝不是傻子,这个事,本来就是安排出来的,孰是孰非,谁也说不清,可是既然他自称受了欺负,就少不得得在奏报上做出一副怨妇之态,说自己如何受人欺凌,白纸黑字,还要签字画押。
这东西若是呈报入宫,天子若是当真震怒,少不得要叫王安去问明原委,可是一旦彻查,自己的奏报里稍有出入,那他可就是欺君罔上了。即便是彻查之后,东厂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还原事实真相,你他娘的黑了人家一把,让人家吃了哑巴亏,惹得天子震怒,狠狠责罚申饬了东厂,东厂那边,肯忍气吞声么?
人家不能忍气吞声,可是又受了天子的训斥,当然不会大胆到,找郝风楼的麻烦,偏偏这几个人,就是白纸黑字的始作俑者,人家王督主,不找你找谁?
人家收拾不了锦衣卫同知,难道还收拾不了你们这几个阿猫阿狗,天知道这走在路上,哪一天被人敲了闷棍,被人拖去某个城隍庙里,直接宰了,就地掩埋也不一定。
江湖险恶,厂卫里混饭吃更加险恶,不是说穿了一身鱼服,就可以安全无虞的,这京城里头,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招惹,假若是郝风楼怒气冲天的去找东厂算账,那么出头的就是郝风楼,可若是拿着他们的供词去找告御状,那么这出头的就是这份供词,无论怎么看,项虎都觉得自己十分危险。
项虎忍不住期期艾艾起来,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半天才回过劲来,道:“大……大人……卑下……卑下……”
郝风楼冷着脸:“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个……”项虎有点不知所以然了。
说实在话,眼下他有点儿骑虎难下。
可是郝风楼却不是好惹的,冷然一笑:“怎么,你为何支支吾吾?”
“这……卑下觉得,这件事还是算了吧。”项虎有点儿没有底气了。
“算了?你方才不是说,弟兄们人人自危,那些番子欺人太甚,胆大妄为,本官若是不管不顾大家,便教大家心寒么?”
“其实……那些番子也没……”
郝风楼怒了,拍案而起:“你说什么,那些番子如此欺负西城千户的兄弟,你还在为他们遮掩,还想息事宁人?你堂堂一个西城千户,自己的部众被人拿了,你还想为那些狗番子说话?项千户,你还是不是亲军?还不是锦衣卫?”
“这……”项虎这下傻眼了,他不曾想到,这位同知大人,猛地倒打一耙。
郝风楼森然冷笑:“可是眼下,却是由不得你做主,咱们锦衣卫,为何处处受人掣肘,为何会被人欺到头上,你可知道为何?那便是咱们锦衣卫内部,山头林立,各人自扫门前雪,人人都事不关己,人人都对自己的弟兄冷漠。这样的锦衣卫,有什么用?”
项虎依旧拜在地上,感觉到不妙了,正待争辩。
郝风楼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公房外头一眼,外头明显有七八个人在偷听打探。
他淡淡一笑:“这样的锦衣卫,当然没有用,所以活该被人欺凌,所以活该矮人一截,本官今日,既是暂代锦衣卫,那么,若是不将这种自私自利,连自己部众都不管不顾的人清楚干净,还怎么重振锦衣卫雄风?来人,来人!”
外头的人在犹豫,最后还是有几个人硬着头皮进来,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郝风楼淡淡的道:“本官方才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吧,千户项虎,放任部众被人欺凌,尚且忍气吞声,将自己的部众,视之为草芥,别人能容忍这样的人,可是本官治,绝不容忍这样的酒囊饭袋,拿下,交南镇府司治罪,递条子去南镇府司,要严惩不贷,从今日起,但凡还有对自家兄弟漠不关心,甚至为东厂那些狗番子辩护的,统统都要拿下,交南镇府司受刑,这个项虎,就做第一个吧。”
项虎一听,愣了,他哪里想到,自己最后,会落到这么个结局,于是连忙道:“大人……大人……小人冤枉啊……”
郝风楼冷冷一笑,将脸别到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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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步步紧逼
这项虎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糟糕。说打就打,要杀就杀啊。
好歹也是锦衣卫千户,不是寻常瘪三,可是如今同知大人态度如此坚决,这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了。
他自然是拼命挣扎,可是郝风楼态度严厉,那几个校尉哪里敢怠慢,硬生生地将他拖了出去。
郝风楼依旧在这公房中坐定,慢吞吞地喝了口茶,同来的几个书吏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
郝风楼叹口气道:“想不到本官坐在这儿会有这么多人关注,尔等方才站在这门外所为何事?”
几个书吏吓得脸色惨然,他们想不到这个平时里并不来北镇府司里走动,即便是来了,那也散漫无比的同知大人今个儿会突然拿一个千户开刀,实在吓了他们一跳。
这些人一个个不敢答,神色讪讪。
郝风楼冷笑道:“怎么,难道在这儿不是本官说了算?”
“大……大人……”
郝风楼抿嘴一笑,却叹口气道:“你们不必找借口解释,本官没兴致听你们解释。去,给南镇府司再下一个条子,这个项虎直接打死,不必再留了。明日,我要见他的尸首。见不到就让那镇抚自己来见本官。”
几个书吏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结结巴巴地道:“是……是……”
北镇府司和寻常衙门没什么不同,指挥使的公房在正气堂。左右两边,则是左明和右明二堂,是两个同知的办公之所。
项虎的呼救声响起的时候。各处公房一下子悄无声息起来,一下子,那沙沙的书写声音、偶尔的咳嗽声,有人伸伸懒腰而发出的桌椅磕碰声,还有几个书吏和校尉出入的脚步声,只在那刹那之间便都静谧下来。
没有声音,甚至连呼吸都仿佛顷刻间没了。
紧接着。几个书吏神色紧张地出来,有人自是往南镇府司去,也有人却是逮了个空。前后张望之后,便往左右明堂去了。
在左明堂里,这并不大的公房门窗紧闭,一个敦厚的身子背着身。身后的油灯冉冉。将他的身影拖得老长。
这人虽只是露出一个背影,却给人一种很阴沉的感觉。
在书桌的对面,一个书吏哭丧着脸道:“就这样……项千户便被拿了,郝大人还有吩咐,说是给南镇府司下条子,这项千户,不能活过今日……”
背影忍不住微微一抖,也不知是震怒还是其他。最后冷冷地道:“好大的官威,好大的架子。好厉害的手段。”
连说了三个好字,这人微微侧身,冉冉的油灯照在他的侧脸,只是阴影之下依旧没有显露出面容,只有那脸上带有几分蜡黄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随后道:“还说了什么?”
“还说咱们锦衣卫为何处处受人掣肘,为何会被人欺到头上,是因为咱们锦衣卫内部山头林立,各人自扫门前雪,人人都事不关己,人人都对自己的弟兄冷漠。这样的锦衣卫有什么用……”
书吏说到这里,口气不好地道:“哈……这小子是指桑骂槐了。”
背影的主人轻蔑地道:“他骂的是项虎,实则骂的却是老夫,山头林立,事不关己?说来可笑,老夫是同知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一个小小的百户就因为得了圣宠,一步步的爬上来,这才几年功夫,老夫现在还是同知,他倒是好,如今已到了老夫的头上,于是开始颐指气使,开始不可一世,他真以为这锦衣卫是他当家?真以为这锦衣卫姓的是郝?这口气怎么教人咽得下啊!张昌啊张昌,你明白么?这一趟,你可知为何指挥使要去大同么?哼,这里头的原由说出来吓死你,多的,老夫也不和你说,只想告诉你,这一次指挥使大人能否安然回京还是个未知之数,即便是回了京师,他纪纲一家老小的性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这都指挥使的空缺莫非让一个毛头小子来坐么?”
这人吁口气,才继续道:“不过这个小子倒是不容小觑,还真不能小瞧了他。”
书吏道:“要不要和南镇府司那边打一声招呼?”
“不必。打了招呼也没用,他终究是暂代锦衣卫,胳膊拗不过大腿啊,他倘若当真要南镇府司那边下狠手,南镇府司即便心中不满,可是终究还是会妥协。杀吧,杀吧,老夫看他立威,再看他怎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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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镇府司这边收到了一个奇怪的钦犯,几乎司中上下都显得有那么点儿怪异。
送来的乃是内西城千户项虎,项虎这个人当然是大有来头的,平时也经常和南镇府司的人称兄道弟,而现如今却成为了阶下囚。
人犯倒是暂时关押了起来,倒是新任镇抚朱亮的公房里却是先后有北镇府司的人过来打了招呼。
朱镇抚显然有些犹豫,随即召集了一些武官来商量。
商量的结果可想而知,似乎无论怎么做都要得罪人,而偏偏那位郝大人态度强硬,一副不拿项虎的脑袋便要他朱亮的脑袋。
这当然使朱亮很是不悦,你是什么东西,即便是同知,可大家同为锦衣卫核心,谁又怕得谁来。不过而如今郝风楼掌锦衣卫,你可以对他阳奉阴违,但是既然下了条子,这事儿就不能不办。
但是朱亮还在等,等着有人来喊一句刀下留情,项虎绝不只是一个千户那么简单,在他的背后肯定有人支持,而这个人也是朱亮所忌惮的。
到时候只要有人出面,朱亮就可暂时拖着,那郝风楼要杀人可以,先把那打招呼的人收拾了再说。
这当然是最保险的办法,可是左等右等,偏偏一点消息都没有,接近子夜,朱亮都留在这里当值,可是依旧没有任何音讯。
到了这时候,朱亮再愚蠢也知道,项虎已经成为弃子了。
既然如此,那也就没有什么掩面可讲了。朱亮坐在灯火冉冉的值房里,左右两班校尉正在候命,他吁了口气,一脸倦容,旋即站了起来,道:“办事去吧,给个痛快。”
一个校尉点了点头,杀机毕露。
朱亮忍不住摇头苦笑,靠在这椅上长吁短叹,其实他上任不久,乃是从金吾卫调来的,锦衣卫中的深浅,他当然清楚,自然不如从前金吾卫那里那般单纯,可是刚刚上任就遭了这么一桩子事,实在是有点晦气。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这位朱大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句感叹。
他倒是很自觉,堂堂镇抚把自己归类成了小鬼。
朱亮也十分清楚,项虎背后的人即便放弃了项虎,也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游戏才是刚刚开始呢,既然一边打算动手杀了人,另一边肯连一个千户都放弃,这就说明接下来将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朱亮有点后悔了,当时南镇府司出空缺的时候,他可是走了不少门路才谋了这个差,谁知道刚刚到了锦衣卫,先是东厂把锦衣卫压得透不过气,如今又是群龙无首,各个山头都在酝酿着给对方致命一击,自己如今便如走钢线,一不留神就要万劫不复。
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只是这叹息声格外的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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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清早,郝风楼便及早来当值了。
他难得如今天这般勤快,可是锦衣卫千头万绪的事却也让他不得不如此。
到了北镇府司,他分明看到,许多人看他的眼神变了许多,这些人平素里对自己是尊敬,而现如今,却是敬畏。
在公房坐定,便来了一条南镇府司的条子,说是项虎熬不过刑,已是死了。
对此,郝风楼轻描淡写的把公文丢到了一边,问那送公文的书吏:“查验过没有,果然没了么?”
这书吏小心翼翼的答道:“回大人的话,已经效验过了,东城那边派人去的。”
东城是郝风楼的基本盘,那里的人都是郝风楼的亲信,有他们效验过,自然没有问题。
郝风楼颌首点头,道:“很好,你下去吧。”
这书吏正待要走,郝风楼又想起什么来,道:“回来。”
书吏不敢怠慢,连忙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郝风楼朝他笑了,道:“正好有件事要交代你去办。”说着,郝风楼指了指案牍上的一份章程,道:“拿过去,让经历司去办。”
书吏只得上前,拿过了章程,偷偷的瞄了一眼,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却把他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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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厂卫大乱斗
这章程之中,粗浅来看,大意只有一个,就是提调内东城上下人一部分官兵人等,入驻北镇府司。
理由嘛,也很简单,就是随时听用,以备不时之需。这个章程实在有那么点儿让人糊涂,哪里有千户所的人掉到北镇府司听用的,难道北镇府司没有人么?北镇府司这么多人,这位郝大人大张旗鼓的让这些人靠边站,人家心里会怎样想?
书吏拿了章程,却不敢怠慢,连忙颌首点头,心急火燎的去了。
这一下子,北镇府司可算是炸开了锅,这北镇府司作为锦衣卫的中枢衙门,能在里头当差的,不少人可都是走了门路的。为了提调在这儿来,何其艰难。
现在倒好了,让东城百来个人进来听调,那其他人怎么办?莫非都是吃闲饭不成,这闲饭,哪里有这样好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裁撤或者调任去下头的千户所了。
其实现在锦衣卫的冗员问题很是严重,当时权倾一时的时候什么都管,所以大肆招募人手,结果现在多了个东厂,取代了诸多的职责,于是那些从前扩招的人如今都变得游手好闲了。
大明朝的规矩历来都是官吏的薪俸低到令人发指,所以单靠俸禄勉强填饱肚子可以,可是真正的油水却在差事上,差遣越好,油水越多,即便是守门的,只要你带刀站在那儿,若有一些寻常人来这衙门,请你通报。那也少不得给几文的赏钱。
规则大抵就是如此,靠着这个规则,所以大明朝的官吏从来不稀罕‘职’。官衔再高,终究俸禄也是有限。而真正能吃口饭的就是‘差’了。
锦衣卫更加不必提了,如今职多差少,大家本来就如狼似虎,托了不知多少门路,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在北镇府司里立足,现在突然加了一群东城的人来。到时候自己的差能不能保住?
一时之间,正如那项虎所言,可谓人人自危。谁也不清楚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不少人四处打探,偏偏这位郝同知呢,平素来这北镇府司少。即便来了也只是点点头。和北镇府司的瓜葛并不深,谁也弄不清这位郝大人的路数。
紧接着,郝风楼又是召了诸多武官去训话,大抵都是要和睦友爱,锦衣卫之间,谁也不许给对方拆台,更不能相互倾轧,凡有违令的。项虎便是榜样。
在座的千户人等倒是不禁心中凛然,不过几个同知和佥事表现得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眼看一个毛头小伙子在这儿颐指气使。心里不痛快是必然的,可再如何不痛快却不能做声,于是一个个半阖着眼,心不在焉地听着。
这郝同知实在不是东西啊,这一来,又是指桑骂槐又是任用自己的亲信,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郝同知的目的不用猜也能知道,无非就是一个字——权而已。
瞧这样子,郝大人这是想从内部着手整肃锦衣卫,而整肃的目的,说得再多,其实就是收揽大权,剥夺别人的权利。什么将卫所上下、同心同德,说得再好听,锣鼓震天的响,还不就是他郝风楼的心就是锦衣卫的心,郝风楼的德就是锦衣卫的德?
如此一来,这是将其他人置于何地?即便是纪纲也晓得忍让的道理,还不至于只手遮天,这个郝风楼倒是野心勃勃。
一连几日,把这北镇府司上下的人折腾了半死。
而随着王司吏、曾建等人的到来也使得这北镇府司变得热闹了一些,这些‘郝党份子’每日进出,有的署理公文,有的负责公文传送,甚至连郝风楼那正气堂外头守卫的都是东城来的人。
王司吏和曾建对郝风楼一向是马首是瞻的,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己是铁杆的郝党,不管郝风楼做什么,他们听命就可以。至于其他的,他们一概不管,对于那些或接近或挑衅的人,他们也是莫不关心。
锦衣卫内部已经开始有人煽风点火了,一股不满的情绪已经逐渐开始蔓延,而在左明堂,刚刚从正气堂回来的同知大人怒气冲冲,一屁股坐在了椅上,旋即吩咐道:“来人,去叫张坤来。”
张坤乃是左明堂的司吏,几乎与同知大人的心腹等同,听到传唤,张坤脚步匆匆的来了。
“听着,搅出一点事来,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这姓郝的是自己找死,他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一些,这锦衣卫莫非成了铁桶,都要听他差遣么?他是什么东西?让下头几个千户所闹事吧,放心大胆的闹,郝大人不是说了么?咱们要友好互敬,要同心协力,那么……就同心协力,老夫且看他怎么收场,他不想守规矩,那么索性老夫把这锅砸了,老夫没有饭吃,他姓郝的也得饿着。”
“大人……是不是从长计议……”
“不用了,从长计议做什么?你怕?实话告诉你,等着看吧,有人做了表率,到时候,有的是人要落井下石的,不用怕,这是他郝风楼自己说的,要同心同德,到时且看他怎么同心同德,看他怎么收场。”
“小人明白了,小人今夜就去请王千户和周千户喝酒。”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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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已经入秋了,落叶纷纷,显得萧瑟无比。
近来的南京城似乎总压着一股透不过气来的气氛,浑浑噩噩者,自是如行尸走肉一般,柴米油盐酱醋茶,可是有心之人却发现,街上的气氛很不同寻常。
自从东缉事厂创立以来,番子们可谓大行其道,这些穿着褐衫的家伙比锦衣卫更加嚣张跋扈,那些锦衣卫一下子不见了踪影,连那平安钱也是如打游击一般的收,一般情况尽量不和东厂接触。
矛盾当然也是会有的,有时候锦衣卫前脚进了铺子,后脚来了东厂的番子,口角和冲突在所难免,最后的结果自是要吃点亏,灰溜溜的回去。
可是近几日,街上的锦衣卫逐渐增多了,尤其是在外城,外南城这儿最是明显。
三五成群的校尉按着绣春刀,大张旗鼓的在街上巡逻,这里的商户,其实许多已经不再搭理这些锦衣卫,理由很简单,份子钱只有一份,既然给了东厂的老爷,现在锦衣卫又要,这是什么道理?
而且东厂那边也还算厚道,收了你的银子,当然也会给你解决麻烦。
对锦衣卫来说,没有银子就得惹麻烦。
比如一大清早,在瑞祥布行这儿,就聚集了不少锦衣卫。
瑞祥布行的买卖一向不错,他们的布是从谅山进来的,价格从谅山运到金陵,其实比眼下市面上的松江布要高不少,不过这谅山布经过一两年的工艺改进,如今无论是做工还是颜色都已经超过了松江布,金陵这儿也不是穷乡僻岭,价钱高昂一些也颇受欢迎。
所以在这里,买卖一直不错,利润大,油水也厚。
以前的时候,外南城千户所在这儿得了不少好处,可自从东厂甚嚣尘上之后,他们就不敢轻易来了。
今天不同,十几个校尉在本地的百户带领之下,一个个按着刀,便堵在了这瑞祥布行的门口。
他们倒也不进去勒索,连门槛都不踏足进去,只是凶神恶煞的在这附近晃悠。
如此一来,那些要买布的,刚想靠近,便被这些校尉瞪视一眼,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进去,一个个退避三舍,即便是路人也乖乖地绕着路走。
这一下子,瑞祥布行就吃不消了,从清早到现在,一个买卖都没有,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打开门自然是做买卖的,没了买卖,这生意怎么做?
到了正午,得了掌柜授意,一个伙计笑嘻嘻地出来,寻了那百户,道:“几位官爷巡街辛苦,这大热天的也该吃口茶才好,咱们掌柜请诸位吃茶,还望笑纳。”一边说,一边拿出碎银,正要往这百户手里塞。
百户却是森然一笑,厌恶地看了这伙计一眼,将这伙计的手打开,那碎银立即散了一地。
百户冷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谁稀罕你们的茶钱,你当老子是叫花子?再者说了,老子当的是皇差,喝不喝茶轮不到你们做主,滚!”
那伙计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忙回去铺子,将方才的事告知掌柜。
掌柜一听,知道此事不能善了,他倒也并不急,只是叹口气道:“到了这个份上,也只能请张档头来料理了,你再去一趟,去寻张档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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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往死里打
东厂并没有下属的衙门,不过各个档头分驻京师各地,大多都是置办了民宅,改为了公房。
几乎每个档头,下头领着数十个番子,至于职责,就繁杂的多了。妄言宫闱是他们管,地皮上有人滋事他们也要管,妖言惑众的,自然也在他们的管理范畴之内,除此之外,还要安排各衙门的坐班,甚至是市集那里的物价,也在他们的计较之列。
东厂的人手,终究还是不足,不过威信立起来,倒是好办。
外南城的档头刘正的日子就好过的很,其实他本是锦衣卫抽调来的,一开始听说调去东缉事厂,心里还不乐意,锦衣卫是亲军,缉事厂却没有编制,这种新衙门,谁知道最后会如何?但凡是经历过太祖朝的人,大多都有惨痛的经历,国家初创,新衙门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大家还乐呢,这么多乌纱帽,见者有份啊。结果用不了多久,太祖皇帝瞧着不顺眼,大手一挥,许多所谓的衙门一下子就不见了,在衙的人等,有的直接打发,有的补充到其他衙门,当然,到了别的衙门,你要资历没资历,最后只能坐冷板凳。如此反反复复的裁撤,好不容易熬到了建文朝,这建文朝更狠,像方孝孺、齐泰、黄子澄这些家伙,隔三差五建言,今儿要折腾这个,明日又觉得太祖留下的那个不好,紧接着又是一轮裁并,弄的怨声载道。
没有错,任何的所谓改革。无论旗号多么光鲜,说到底,端了人的饭碗就是不成。建文失去江山。某种意义来说,是跟着方孝孺这些人往死里折腾,那些从中牟取到好处的人,未必会感激你这皇恩,可是那些被裁撤或者突然一下子坐了冷板凳的,比如宫里的太监,比如一些将军甚至是勋贵。人家二话不说,当然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革的狠了。大家也是会拼命的。
在这种不安的气氛之下,刘正就这么走马上任了,可是这一上任,他才知晓到了其中的好处。有督主撑腰。在这京师里头,刘正几乎是横着走,且不说那些寻常的草民,即便是对上锦衣卫,那也足以让刘正张狂到没边了,一开始,他还顾念着卫里的老交情,可是渐渐的。厂卫之间滋生了利益冲突,锦衣卫多吃多拿一点。他刘正就得少拿一些,到了这个份上,什么情面都成了笑话,刘正毫不犹豫,开始对这知根知底的‘旧同僚’们动手了。
几个月下来,外南城这边,东厂几乎已经占据了完全的上风,而原先锦衣卫的油水,也被搜罗去了大半,刘正趁此,当然是大发其财,好不快活。
今个儿召集了人吩咐了差遣,刘正昨夜通宵达旦的和人在秦淮河玩乐,早已困的不行,正待去歇息片刻,便有人来了。
“大人,瑞祥布行那边出事了,十几个锦衣卫由百户张韬带头,在那儿滋事,搅得那布行买卖都没法儿做……”
刘正一听,顿时打了个激灵,他和瑞祥布行的东家当然是非亲非故,虽然那老家伙请自己喝了几次花酒,平日里的孝敬一直都没少,可是那布行和他刘正有个屁的关系。
不过刘正听到消息,依旧不敢大意,这不是布行的事,牵涉到的却是厂卫之间的事,锦衣卫是个什么东西,如今个个如丧家之犬,灰溜溜的不敢冒头,可是今个儿却出来滋事,这分明就是不给东厂的脸面,这事儿刘正若是不处置妥当,督主怕是要怪罪,督主的脸面,谁敢扫来着。
“砰!”狠狠一拳砸在案上,刘正怒气冲冲,咬牙切齿的道:“好大的胆子,张韬这家伙,未免也太过大胆了。他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当成他们锦衣卫的茅房么?走,召集人手,且去看看,是谁敢造次!”
一声令下,番子们迅速的集结。
近来东厂如日中天,本就目中无人,骄横无比,听到有人惹事,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纷纷随着刘正去了。
这些番子所过之处,自然是人人避让,一会儿功夫,便到了布行门口。
仇人见面,当然是分外眼红。
锦衣卫那边,见到番子们来了,百户张韬也是凛然无惧,似乎是专侯他们来,不过他倒是懂得先礼后兵,却还是挂着笑脸,正待说一句,刘档头好久不见之类的客套话。
可惜刘正如今早就养起了骄气,见这些锦衣卫早已气不打一出来,直接发难:“尔等在这里做什么?这布行乃是良民,你们在这里,搅了人家的买卖,是什么居心?”
张韬一听,脸也挂不住了,却还是嘿嘿一笑,道:“刘档头,咱们锦衣卫是亲军,大家都是奉旨办差的,若是不在这里,莫非一个个回家抱着婆娘睡觉么?假若如此,咱们怎对得起……”
“对你个狗娘养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么?”
张韬脸色骤变,冷笑:“你说什么?”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谁都不客气,却不知哪边有人突然暴喝一声:“还等什么,打!”
这句话仿佛充满了魔力,一时间,两边都已经红脸了,一边是不可一世的番子,另一边是早已忍无可忍的校尉,既然有人挑唆,此时也都红了眼睛。
下一刻,两团人撞在了一起,还好他们还有分寸,倒是都没动刀子,可是手里握着的拳头,却都不是吃素的。
“打,打死这些番子。”
张韬也不客气了,他可是燕山卫出来的,跟着天子靖过难,虽然如今生了赘肉,可是火爆的脾气却不改,直接冲上前去,扭住了刘正的领子,另一手化掌为拳,狠狠捣过去……
打起来了。
这百来个人,就在这布行门口,一点体面都不顾, 一个个凶神恶煞,打作一团。
附近的行人自是遭了秧,纷纷退避,一时之间,鸡飞狗跳,端的是热闹无比。
“打啊……打……”
“哎哟……”
一个番子被打倒在地,随后便是数人扑上去,拳打脚踢,又有几个番子抢上来要救,更多人涌过来,抠鼻、挥拳、踹阴,无所不用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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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南城千户所。
千户陈真此刻在这儿久候多时。
他如平常一样的清早当值,如平常一样在这儿署理公务,过问所中的大小事务。这位平时稳健的千户大人,永远都是板着个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一切如常,不过陈真的眼眸中,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伏案片刻之后,眼睛总忍不住朝门房外张望。
终于,急促的脚步传来。
嗒……嗒……嗒……
校尉的皮靴踩在地砖上,哒哒作响。
“大人,不好了,百户张韬,被东厂的人截了,被番子围殴,现如今,还在……”
陈真风淡云轻的合上了一本奏报,抬眸看了一眼,旋即淡淡的道:“大胆,张韬失心疯了么?老夫平日怎么说的,不要招惹是非,不要招惹是非。老夫说了这么多遍,他聋了耳朵么?多事之秋,他还来添乱。”
“大人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是不是去和东厂那边交涉一下,东厂若是看了大人的薄面……或许……”
“哼!”陈真突然怒了,忍不住拍案,恶狠狠地道:“你好大的胆子,你这让老夫腆着脸去请东厂高抬贵手么?”
慢慢的,陈真的心情平复一些,慢条斯理的道“本来嘛。这件事也好办,和东厂交涉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其实你说地也没有错,息事宁人嘛。可是啊,你没听郝同知说么?咱们锦衣卫要相敬相爱,什么是相敬相爱?什么是同心同德?同心同德就是眼看着自己的袍泽被人殴打,而无动于衷,就是息事宁人,让自己的兄弟白白挨人家打么?再有,郝同知还说了,谁要是勾结东厂,这便是罪无可恕,那西城的千户项虎才刚死呢,尸骨未寒,便是我等的榜样,若是这个时候,老夫去求人,去媾和,这性命还要不要?”
“自家兄弟既然被人打了,那还有什么说的,传令,召集人手,所有的人手,统统召集起来,立即向各千户所求援,今日不砸了东厂的招牌,不将这些狗番子打得面目全非,老夫就不是同心同德,就是吃里扒外的混在王八蛋!”
“叫人,叫人,千户所上下,所有人都得跟老夫去,一个都不能留,凡在街上遇到了褐杉的番子,都给老夫往死里打!”
报信的校尉忍不住精神一震,连忙抱拳:“卑下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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