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置之死地而后生
三封圣旨几乎是极尽优渥。
郝政敕封公爵,其实道理上是说得过去的。
本朝的规矩,无功不受封,没有战功,天上绝不会给你掉下爵位来,除非你是皇亲国戚,否则即便你如何见宠,那也是枉然。不过这二平交趾之功却是实打实的,再有郝家造船,追袭大食‘水贼’,大获全胜,这也是所有人亲眼所见,谁也抵赖不得。
有此战功,自侯爵敕封为公,于情于理,也站得住脚。
而郝风楼加官为锦衣卫同知,他造船有功,又是此次平叛的主干,可谓劳苦功高,这同知显然是做得心安理得,并没什么唐突之处。
郝老夫人加封诰命,所谓妻凭夫贵,丈夫加爵,妻子与有荣焉,那也没有什么可以挑剔。再有郝风楼之妻加封,道理也是站得住脚。
几乎每一份圣旨,其实都算是名正言顺,绝对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来,可是将这三份圣旨相加在一起,意义就不同了。连续三道恩赏,也算是旷古未有。
更不必说郝政敕命为公,大明朝的公爵并不多,太祖在的时候整死了一批,靖难的时候虽然追封了一批,可同时也有一批人倒了霉,那左都御史陈瑛,专门干的就是这事儿,整垮了不少人。
因而眼下大明朝的公爵满打满算,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如今又加上了一个郝家,实在让人称羡。
再有郝风楼这个家伙。虽然只是进封同知,可是同知是亲军的佐贰官,一般情况。只要成为了佐官,往后即便没有恩赏,单凭熬资历,也就四五年功夫便可成为某亲军的都指挥使,这都指挥使职权不小,地位也是不低,风光无限。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武官,更不必说,一般情况。亲军都指挥使都比寻常的都指挥使司级别高一些,即从二品,比如现在的纪纲就是从二品。
假若四五年后,郝风楼晋升都指挥使。如此年纪轻轻。便可独当一面,这可就足以让人眼红耳热了。其实明初的时候,年轻轻便封侯拜相的不在少数,比如那些个阁臣,相较来说,年纪都很轻。武官就更不必说了,可是像郝风楼这般还是过于逆天。
旨意一下,朱棣一直都是保持沉默。而下头的大臣自然也不敢多嘴,纵是心里有万千的不甘。也得忍气吞声,乖乖俯首听命。
这百官在稍稍的失神之后,旋即便拜倒于地,纷纷道:“吾皇万岁。”
朱棣的脸色这才轻松起来,道:“众卿平身,不必多礼。”
众人纷纷起身,郝风楼从班中出来,诚恳道:“微臣父子微末之功,却屡受国恩,微臣惶恐,无以为报。”这当然是场面话,人总是该谦虚一些。
等到朱棣莞尔一笑道:“卿家大功于朝,何来的微末之功?你不必自谦,朕旨意以下,覆水难收,望尔父子,好生用命。”
郝风楼只得大拜道:“微臣父子,敢不以死报效。”
这便算是谢过恩了,接着郝风楼识趣地退到一边。
朱棣用手磕了磕御案,似乎并不急着提交趾的事,反而是慢悠悠地道:“诸卿,今日月初廷议,不知诸卿有事要奏吗?”
原本这种问话只是个形式,一般情况,是没人讨这没趣的,不过今日似乎事有突然,此时班中却有一人出来,此人凛然之色,庄重行礼,朗声道:“微臣刑部给事中刘昌,有事要奏。”
刘昌很年轻,细皮嫩肉,不过给事中素来资历年轻,不过别看官职卑微,权利却是不小,正因为他资历浅薄,年纪轻轻,所以这等人最是‘仗义执言’。
朱棣不为所动:“爱卿所言何事?”
刘昌道:“昨日有泰和县公文一封传递至刑部,微臣进行核实,因兹事体大,牵涉内阁大臣,是以不敢做主,恳求陛下圣裁。”
此言一出,大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前些日子,针对杨士奇酝酿了这么久,今日总算是图穷匕见了。
解缙微微皱眉,露出几分不悦之色,却也不知是不是作伪。
金幼孜几人却显得有些兴奋,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刘昌,当然也不肯做声。
其实有许多人偷偷去瞄那杨士奇,偏偏杨士奇气定神闲,一副淡然从容,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都不以为意。
百官之态各有千秋。郝风楼只是抿嘴,却似乎在思索什么。
朱棣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抚案沉吟片刻,目光幽幽地看了那杨士奇一眼,似乎是在踟躇,今日廷议是不是该把这档子事拿出来说。最后他颌首点头道:“泰和县之事,积攒于宫中的奏疏多如牛毛,朕岂会不知?怎么,莫非泰和县有了什么眉目?”
那刘昌义正言辞的声音已经响起:“微臣不敢相瞒,确实已有了眉目,主告者,乃是泰和几个有德士绅……”
“……”
众人一听,就晓得这刘昌不怀好意了,这分明就是先入为主嘛,你一开口就说告状的人是有德士绅,这不就是说杨士奇成了无德被告?杨士奇若是有德,那么有德士绅怎会状告他?
“其一,为泰和耄老吴尚忠,老先生年界六旬,已到了知天命的岁数,却因不忿,是以纠结子弟、同乡擂鼓状告。所告者,乃是翰林侍讲,内阁大臣杨士奇,杨大人早年丧父,从母改嫁,遂改姓为罗,继父罗性,虽与杨大人无血脉之亲,却将他视如己出,亦父亦师,自幼督导他的功课,舔犊之情,也不过如此。去年罗性逝世,杨士奇非但没有上书恳请回乡守制,反而不露声色,视其父形同路人,此案已有定论,江西巡按走访泰和县上下,收集供状三百二十一份,吴尚忠所告,句句属实。”
定案了……
想不到定案这么快,原本大家以为没有三两个月也不会出结果。不过仔细思量,这倒也是在情理之中,这件事受到了江西巡按的关注,案情自然快上几分。不过显然,这背后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否则岂会赶在这时候?
刘昌昂然道:“本朝以孝治天下,凡士农工贾,类不俾之各建宗祠,以祀其祖先。朝廷命官,凡有父丧,敢不请旨回乡,守制三年。此纲常伦理,不敢违也。翰林杨士奇,清贵之躯,本该为百官楷模,却是违背天纲,微臣斗胆,伏请陛下圣裁。”
朱棣的目光不由地落在杨士奇的身上,淡淡地道:“杨卿,刘卿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杨士奇站出来,拜倒在地:“所言皆实,微臣万死……”
一听到这句话,顿时哗然。
谁也不曾想到杨士奇竟然如此光棍,人家说什么他就认什么。
也有人暗暗揣测,是不是泰和那边查有实据,而这杨士奇本就心生惭愧,于是索性认了。
可是这么一认,事情可就不好说了,不孝终究是大罪,这可不是好玩的,即便是翰林,即便是阁臣,那也必定死无葬身。
朱棣也有点儿难堪,不由有几分愤怒,正待交有司复审此案,这时候,却有人站出来,朗声道:“微臣大理寺郎中邓超有奏,杨士奇胆大包天,实乃衣冠禽兽也,臣闻杨士奇有子杨稷,自幼骄纵,犯下许多坏事,强抢民女,挑衅殴打路人,罪状种种,罄竹难书……”
“臣都察院御使王岩有奏:杨士奇荒淫无道,淫人妻女……”
“臣……有奏:杨士奇不知廉耻,不学无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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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倒众人推,仿佛此时,杨士奇已成了一个大恶棍,此时跳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杨士奇却依旧冷静,拜倒于殿中,一声不吭。
恰恰相反,站在一旁的解缙,此时此刻却不由把脸拉了下来,他预感到事情失控了。
本来收拾杨士奇,解缙虽有酝酿,却不打算今日发难,他倒是希望杨士奇知难而退,在这无数抨击声中引咎致仕,挂冠而去。
可是谁晓得今日突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是谁的指使……
解缙看向金幼孜,看向胡俨,看向黄淮,旋即摇头,若是他们要发难,怎么可能事先不打个招呼?除了他们,还有谁呢……
解缙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杨荣的身上,杨荣气定神闲,如老僧站定,猛地……解缙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这一切……都是杨士奇布置,只怕杨荣也有份,甚至于这刑科给事中刘昌,只怕也是杨士奇或者杨荣的人……
杨士奇……这是要做什么?他莫非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解缙的脸色显得更加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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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棒打解缙
奉天殿里彻底的失控了。或者说,是在某些有心人的怂恿之下,许多人争先恐后地跳出来落井下石,好不痛快。
“杨士奇无耻之尤,放纵家人掳掠女子,供其淫乐……”
“臣有事要奏,坊间多有议论,认为杨士奇欺世盗名,不学无术,许多文章都是请人代笔,恳请陛下惩处。”
“陛下,杨士奇擅权,贪赃枉法,罪无可赦,每年冰敬炭敬,杨府之外,宾客盈门,车马如龙……”
这一桩桩的罪状可谓触目惊心。
其实这也算是朝议的传统项目之一,本来嘛,傻子都知道,杨士奇犯事了,不但犯事,还得罪了人,现在有人弹劾他不孝,而且他也亲口承认,如此一来,这杨士奇就等于是垮台在即了,这个时候若是不踩上一脚,一方面实在对不住自己,满足不了自己的口舌之欲,另一方面,不正好卖个好?毕竟杨士奇得罪的是解学士,自己当庭痛斥,表明了立场,说不准能博个青睐。
大家七嘴八舌,只恨不得将杨士奇说成是恶贯满盈之徒,一个个搜肠刮肚,就想变着花样,骂出点新意出来。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是如此,也有不少人木然而立,不肯去搀和这种事,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纵是这官场浑浊,任何人都不免屈膝弯腰,可是这廉耻二字还是要的。
任凭这些人痛斥,杨士奇却只是一副无动于衷之色。只是跪在殿中不发一言,也不肯为自己辩解。
而解缙,这一次却真正是老脸黑了下来。
朱棣抚摸着案牍。先是做好了准备,命有司继续核查,可是见到此情此景,心念一动。
杨士奇不孝,既然是查有实据,而且杨士奇自己也肯承认,这件事。朱棣当然不能无动于衷。可问题在于,眼下人人争相痛斥,却不免使朱棣有几分怒气。
朱棣可不是傻瓜。他可以相信杨士奇为了前途而不肯守制,故意钻了空子。甚至可以相信他的儿子犯了法,可是若非要说杨士奇无耻之尤,掳掠女子供其淫乐。非要说杨士奇欺世盗名。是个草包,其实是不学无术,所有文章都是请人代笔。甚至胆大包天欺上瞒下、擅权罔上的话,那么朱棣就不是朱棣了。
朱棣看着这些‘仗义执言’‘情绪激动’的文武百官,露出了冷笑。
东厂的奏报,他是看过的,也略知一些坊间流言,以朱棣对朝野的掌握。怎会不知解缙等人和杨士奇生出了嫌隙。
这些事,其实朱棣都知道。
本来杨士奇确实也有毛病。这个家伙嘛,肯定不是完人,朱棣用人,本来也不指望完美无缺,所以此时既然有人状告杨士奇不孝,那么以国朝的律令,即便是朱棣,也免不了狠狠大动干戈一番。
毕竟堂堂翰林侍讲,堂堂阁臣居然做出了这等表率,不收拾你,那收拾谁?
偏偏许多人突然跳了出来,对杨士奇大肆抨击,一个个信口开河,甚至连不学无术四字都说得出来。
朱棣赏识的本就是杨士奇的才情,杨士奇若是不学无术,那么岂不是骂皇帝老子识人不明?更何况朱棣对杨士奇也有一些了解,杨士奇若是不学无术,天下就没有几个满腹经纶之人了。
这明显就是栽赃陷害,那么就出现了两个问题。
其一:有人迫不及待的要将杨士奇置之死地,不学无术的骗人,强抢民女、淫掠妇人是骗人,擅权多半也是骗人,那么其他的呢,其他的罪名,比如纵容儿子横行不法,甚至是隐瞒父丧,这一些会不会有出入?
当十句话里有两句话被人确认为假话的时候,那么这些人其他的话即便是再证据确凿,也不免让人生出疑心了。
其二更为严重:杨士奇和解缙有嫌隙,而现在,大家一面倒的抨击杨士奇,甚至到了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地步,而且牵涉的官员之多,牵涉的官员之广,也算是让朱棣开了眼界,这么多人急不可耐,这么多人气势汹汹,这不只是在今日的泰和殿上,还有那如雪花般的弹劾奏书更有市井坊间无数的非议。
朱棣的目光冷冷地扫视了解缙一眼。
谁有这样大的能量,可以让这么多的朝廷命官指鹿为马,可以让这么多的朝臣疯狂攻讦,可以让无数的奏书众口铄金,可以让市井、士林一面倒的抨击,甚至是可以让泰和士绅状告阁臣,也可以让江西巡按立即着手搜罗证据?
可怕………这个人实在可怕。
朱棣的目光中已经掠过了一丝狐疑,这个人是谁?
朱棣似笑非笑地站起来,那幽邃的瞳孔深处,深不见底。
朱棣笑了,抿嘴微笑。只是他的目光猛地再次落在了解缙的身上。
而解缙此刻却如针芒在背,他知道自己中计了。
本来这一切手段不过是想让杨士奇知难而退,想让杨士奇自己致仕滚蛋。若是杨士奇不识相,大不了把那守制的案子扩大一些,杨士奇即便是想要栈恋,那也不成了。
可是现在反而被杨士奇耍了。这一切……根本就是杨士奇安排好了的,先是让人认罪服法,紧接着再让几个心腹跳出来落井下石,而其他人眼见如此,估摸着还以为有便宜可捡,于是一拥而上。
这里头,那刑科给事中刘昌起的是抛砖引玉的作用,而此后杨士奇认罪,几个心腹立即开始鼓噪,其他人一看,杨士奇这会儿必定完了,毕竟这不孝已经坐实,再加上又有人鼓噪带头,这时候还有什么犹豫,自然是蜂拥而上,人人唾骂,再踩上那么几脚。
可以说,杨士奇这一手不但玩得漂亮,也是够狠,集阴险狡诈于一身。
而现在……该轮到解缙大汗淋漓了。
因为此时此刻,那冷冷盯着解缙的朱棣已是慢悠悠地道:“解爱卿以为如何?”
解缙浑身一颤,别人或许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节,可是解缙却明白杨士奇的目的已经达到,他若是不能小心应对,即便是产生了一丝一毫的疏忽,那么都极有可能是致命的。
此时,解缙已经无暇去顾忌怎么收拾杨士奇的问题,若是不能自保,他解缙便死无葬身之地。
解缙的表面上却依旧装作是气定神闲,假作镇定地站出班来,朗声道:“陛下,杨大人一案,微臣略有耳闻,可是微臣以为,此案现在盖棺定论未免轻浮,其一,罗性乃是假父,国朝未曾听说为人假子者要为假父守制。再有,地方士绅为何早不状告,偏偏这个时候状告?其中必有什么隐情还需明察。”
解缙的第一句话就让满朝大吃一惊,许多人云里雾里,一时愕然,原本以为此时解缙要跳出来补上一刀,狠狠地给杨士奇致命一击,可是谁晓得人家居然跳出来为杨士奇说话了。
当然,也有心机深沉之人已经感受到了天子的变化,往深里一想,再理清了许多的关系,便猛然醒悟,忍不住骇然看了那依旧风淡云清的杨士奇一眼,心里便明白了什么。
解缙又道:“再有,朝中文武颠倒是非,对阁臣恶言相向,实在是可笑。杨公这个人,微臣与他处事多年,却是知道的,平时行事很是谨言慎行,陛下交代的事更是一丝一毫不敢马虎,平日出入也是深居简出,待人和颜悦色,甚至还有人竟是痛责杨公不学无术,微臣愿以人头作保,杨公的满腹经纶,异于常人,微臣尚且都不如他,若他是欺世盗名之辈,那么微臣就更加汗颜了。”
“如此种种抨击不但可笑,更为可恨,微臣以为,杨公无罪,至于诸多苛责之词,多半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为之。微臣与杨公同是阁臣,深知为正艰难,陛下锐意进取,就不免要惩善罚恶,或许是一些小人为杨公所恶,是以四处造谣生事,微臣伏请陛下立即责令有司查访,揪出幕后凶徒,以正视听。”
“……”
马屁拍到了马脚上,那些方才还吐沫横飞的家伙们顿时傻了眼,这算怎么回事,大家可都是你解公的马前卒啊,你倒是好,转手就把我们卖了。
解缙说出这番话,心却在流血,杨士奇这一次做得确实是高明,自己这一趟实在是栽了,而且栽得厉害,不但让杨士奇金蝉脱壳,甚至让许多自己的党羽寒心,将来再要重新笼络人心又不知得要花费多少的功夫了。
可是这番话,他不能不说,他心里清楚,若是此时他说杨士奇半句坏话,只怕自己未必能衣冠完整地从这泰和殿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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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放手一搏
解缙简直就是绝了,看他如此袒护杨士奇,既让人有点莫名其妙,也让有心人觉得好笑。
这对解缙来说绝对是奇耻大辱,而此次得益最大的正是杨士奇,一方面,他与解缙分庭抗礼,赚取了足够的声望,解缙一时半会怕也难以撼动他。
而另一方面,杨士奇本身就有软肋,关于继父罗性之事本就是一个极大的漏洞,有这个把柄在,杨士奇无时无刻都感受到不安,假若他不附从解缙,解缙随时都可以借此来抨击他,这终究关乎到了纲常伦理,一个不好就可能被人整垮。既然如此,那么索性自己进行布置,今日解缙主动跳出来为他‘作保’,那么从此之后,守制的争议也自此告一段落。
顺势之间,这个在内阁之中本是不太起眼的阁臣立即变成了新星,几乎可以预料,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无数大臣自觉地改换到杨士奇的门庭之下。
杨士奇的手段也让人大开了眼界,几乎预料到了解缙的每一个步骤,一开始示之以弱,最后猛然翻盘,以至于许多人还没有回味过来,胜负之势就已扭转。
反观解缙,却是吃了闷亏,他虽然声望和权利对比杨士奇处于碾压的绝对优势,可是竟是被杨士奇玩弄于鼓掌,真是有苦说不出。
站在班中的郝风楼亲眼目睹这一切,便忍不住重新去审视那位平时素来低调的杨公了,他陡然发现。自己对杨士奇这个人绝对要刮目相看,相比于解缙,这个家伙简直就是耍弄阴谋诡计的高手。以弱胜强,举手投足之间都有那么点儿可怕的气质。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平时的时候人畜无害,和谁都相处得来,可谓左右逢源。可是一旦动手,那么便如吐信毒蛇。一击必杀。
短短片刻功夫,胜负已分,胜者并没有洋洋自得。反而拜倒在殿中,等候裁处。败者却不得不露出强颜欢笑,为胜者大唱赞歌。
解缙的话音落下,朱棣的脸色才稍稍地缓和了一些。
他抿了抿嘴。收敛了杀心。浑身变得慵懒起来,道:“解卿所言甚是,此事从长计议。”
说是从长计议,基本上就已算是结案了,若是这个时候在天子说从长计议和解缙为杨士奇‘作保’之时还敢旧事重提,那就是自己找不自在了,无论是已和解缙**不清的吏部,还是与杨士奇关系匪浅的都察院甚或是锦衣卫。都会分分钟教他做不成人。
这一点,大家倒是都清楚。因此一个个方才还义愤填膺之人,一下子就不吭声了。
大殿之中如死一般的寂静。杨士奇趁着这个机会,并没有显露出半分胜利的喜悦,而是声音哽咽地道:“微臣罪孽深重,承蒙陛下信赖,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这本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不过郝风楼作为一个旁观者,却是更加忍不住对这杨士奇生出了几分好奇。
这家伙好鸡贼。
明明天子说的是从长计议,意思无非就是说,是先将此事搁置。可是杨士奇却是说粉身碎骨难报万一,看上去是个场面话,实则却像是说,陛下既然已经原谅微臣,微臣感激不尽。
搁置和原谅绝对是两层意思,可是杨士奇在装糊涂,那么天子也只好将错就错下去了。
朱棣只得大度一笑,道:“杨卿不必多礼。”
说罢,他敲了敲案牍,才正色道:“今日廷议,朕还要议一件事,诸卿料来也知道,朕平复交趾,推置郡县,可是交趾初附之地,乱党斩之不绝,屡次三番,幸赖将士用命,总能矧值戡乱,可是如此反复也不是办法。”
朱棣似乎是在想着言辞,慢吞吞地继续道:“上月,有大臣上书说是交趾之乱的根本不在交趾离心背德,而在于郡县流官,这些话还是有些道理的,流官的弊病确实不少,山高皇帝远嘛,朕在金陵,交趾却在千里之外,流官无状,苛政如虎狼,莫说是交趾僧俗百姓,即便是朕亦要作乱不可。”
“前些时日,有人上书请改土司制,以交趾人制交趾人,使交趾士绅与我大明同心同德,共治交趾,此事倒是颇有商榷之处,倒是想问问诸卿的意思。”
这算是抛砖引玉,朱棣将议题抛了出来,而殿中的大臣此时终究准备摩拳擦掌了。
解缙不得不抖擞起精神,他猛地发现,自己似乎树敌过多,先是一个杨士奇,接着又是一个郝风楼。
只是眼下,他已不能退缩了,缩头乌龟是没有用的,在杨士奇那儿吃了亏,那么就得从郝风楼这个家伙身上把这亏吐出去。
不过解缙并没有轻举妄动,时候还早,自然先冷眼旁观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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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若是方才不发生杨士奇的事,或许朱棣话音落下,大臣们就要蜂拥而上了。
可是现在,却是出奇的安静,方才的反转才刚过去,枪打出头鸟,现在许多人倒是不敢轻易发言了。
别人不说,有一个人却非要说不可,因为今日议的事牵涉到的是郝家的根本利益,表面上只是小小的体制问题,真正关系到的却是朝廷直辖交趾,亦或者是郝家代理交趾的问题。
有流官在,郝家固然在交趾的地位超然,可是随时都要受那些贪婪残暴的流官掣肘,迟早有一日,交趾还要大乱。而假若是土司制,表面上是朝廷失去了对交趾的掌控能力,可是不要忘了,眼下的郝家却是几乎掌控了交趾的所有士绅豪族,这些人处于郝家的下游,绝大多数都是郝家工坊的原料供应商,只有跟着郝家才能获得最大的经济利益。
与此同时,郝家若是能拿捏住土司的管理,那么这些人立即就会和郝家一样成为一个政治上的利益共同体,以郝家在交趾的声望,交趾再无反叛可能。
当然,这些话,郝风楼是不便说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抨击流官之害。
郝风楼慢悠悠地站了出来,道:“陛下圣明,流官之弊多如牛毛,微臣曾在交趾所见所闻俱是流官种种不法之事。交趾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郝风楼一出来,这时候倒是有人按耐不住了,有人跳出来:“微臣吏部郎中方敏,不敢苟同。”
这吏部郎中方敏正是前些时日风头正劲的人物,当时若不是他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气势汹汹的要收拾‘杨士奇余党’,只怕事情不会这么糟糕。
可是这个家伙似乎并没有自省的觉悟,说到底,还是里头牵涉到了吏部的根本利益。
朝廷派遣流官来治理交趾,是谁来派?当然是吏部。可若是改换土司,那么吏部跟这交趾就没有了牵扯,有乌纱帽才会有无数人来请托求情,没有乌纱帽,谁来理你?
方敏只是小人物罢了,可是他背后站着的却是吏部,绝对不可小觑,他义正言辞地反驳郝风楼道:“流官之害确实多不胜举,海防侯所言甚是。”
他先是对郝风楼的做出了肯定,这显然是一种诡辩之术,高明的辩论者,往往不会处处反对对手,而是先进行一些肯定,显露出自己的公允。可是接下来,就不会客气了。
方敏又道:“可是大明十三省,还有各都司,尽都派遣了流官,历朝历代,这流官之害的议论不绝于耳,交趾山高皇帝远,广西是如此,闽粤亦是如此,在那里,莫非就没有流官之害么?微臣以为这必定是有的,朝廷命官毕竟是良莠不齐,也并非人人都是圣贤,有好官,就有贪官、赃官,贪官、赃官有无害否?有!可是为何闽粤等地、广西等地,乃至于陕西、川省,甚至于江西、北直隶,为何还要纵容流官?”
方敏顿了一下,凛然道:“莫非历朝历代,天子都是昏聩,大臣都视国政为儿戏么?微臣不敢认同。微臣以为,这流官固然是有害,可是这流官却是眼下最适合的国策,盖因为流官有害,同样也是有利,盖因为是利大于弊,是以即便明知有害,可是这世上并无一劳永逸之良方,所以流官之制方能留存至今,所以海防侯一味攻讦流官,而罔顾它的益处,是否会有一些偏颇?”
这家伙倒是好口才,直接把郝风楼的话给堵了回去,且是密不透风,让人难以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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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决战紫禁城
其实从一开始,所有人都预料到,一场争辩势在必行。
而事实上,双方都已经打好了腹稿。
只不过郝风楼运气不是很好,很明显,他在和整个朝廷做对,甚至于那杨士奇,也断然不会此时跳出来支持他。
毕竟,流官制牵涉到的,是许多人的利益,杨士奇即便反对,那也只是关起门来反对,绝不会在廷议中堂而皇之跳出来。
注定了,郝风楼今日只能孤军奋战。
不过,郝风楼并不慌忙,只是淡淡道:“不知这位大人是谁?”
其实此前,方敏就已经自报了家门,可是郝风楼却还是再问一遍,这显然有对方敏不屑的意思。言外之意是,你是什么东西,也出来胡说八道。
当然,这不过是小把戏而已,并不伤筋动骨,无非是增长自己气势罢了。
方敏倒是不卑不吭:“下官方敏,忝为吏部郎中。”
郝风楼道:“不知方大人是哪里人士?”
方敏道:“下官乃是福建漳州人。”
郝风楼笑了:“方大人方才所言,看似有理,其实却是荒谬。陛下方才说,交趾是新附之地,莫非这闽粤和广西,是新附之地?交趾人桀骜不驯,眼下尚且不知王化,敢问方大人,莫非你们福建,也是新附之地,不通王化么?假若是如此,那么本侯倒也无话可说。”
这显然是一个陷阱,若是方敏说福建和交趾没有区别。那么不免,就给自己的老家抹黑了,这要是传出去。一个福建人说福建是蛮荒之地,方敏将来锦衣还乡,少不得要遭人诟病了。
方敏撇撇嘴:“那又如何?交趾即便不通王化,那就更该派遣流官,悉心教化。”
郝风楼冷笑:“胡说八道,什么悉心教化,方大人在这庙堂。可曾去过交趾么?郝某人说看到的流官,哪里有心思教化,除了剥皮敲骨。压榨百姓,设卡盘剥,便是如狼似虎,欺凌士绅。这是教化么?敢问方大人。这是哪门子的教化?这样的教化。只会使这交趾人人离心,人人对朝廷恨之入骨,而朝廷并没从中受益,反而是中饱了一群狗官的私囊,你说的这些大道理,说了又有什么用?方大人若是敢保证,靠你这所谓的教化,能使交趾上下官吏规规矩矩。能使这些官吏知道什么叫**民如子,让他们以己之身。以身作则,那么派遣流官,倒也无妨,可是方大人能保证么?殿中诸公,谁敢保证?敢保证异日又有人贪赃不法,又有人设卡摊派,又有人不知廉耻,惹得民怨四起,这又怎么说,诸公可敢用身家性命担保,敢吗?若是谁敢,就站出来,今日立个军令状,异日若是再有变故,便自乞死罪!”
这一下子,没词了。
方敏当然不敢,他不是傻子,且不说他的所谓流官制可不可行,即便是可行,以郝家在交趾掌握的资源,若是要整自己,那还不是玩儿一样,今天他敢承诺,明天郝家一个管事,暗中一挑拨,就有人跳出来,后天他的人头就要落地。
这种事儿,谁信谁傻。
方敏的气势一下弱了,倒不是他的水平不如郝风楼,实在是郝风楼所掌握的资源,还有在交趾的资历,远远比他高的多,所谓眼见为实,人家可是从交趾一路过来的,那儿的情况,可比只看邸报的方敏要清楚的多。
郝风楼见方敏不答,其他人也不做声,便冷笑道:“怎么,有人提倡流官,却无人肯负责么?不负责,却是夸夸其谈,口若悬河,说破了天,又有什么用?说破了天,这些所谓流官,天高皇帝远,寡廉鲜耻,照旧是虎狼,说破了天,交趾百姓,照旧还要反。今日反,明日反,朝廷能弹压一次,就能弹压第二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廷难道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小小的交趾上头?这样下去,朝廷如何负担?”
郝风楼一番话,倒是教人说不出话来,那方敏倒是愣了,其实他就是个前台的马前卒而已,眼下既然没有无法辩驳,便终于决定撕破脸了,他冷冷一笑:“郝大人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可是下官倒是想问,郝大人为何非要支持土司制。”
既然被人诟病了流官制,那么索性,就不和郝风楼硬碰硬,反不如这时候,找土司制的麻烦。
郝风楼淡淡的道:“自然是为了交趾稳定,让朝廷少操一些心。”
方敏冷笑:“不对吧,下官怎么认为,郝大人如此,是有私心。”
这已经到了抹黑对手的地步了,虽然有些让人不耻,不过朝中论政,向来如此,假若辩驳不过对方的观点,那就扣大帽子就是,先泼你一身脏水,即便你说的再动听,连人格都受了别人的怀疑,那么说服力就有限得很了。
郝风楼倒是心平气和:“何以见得?”
方敏昂然道:“郝家在交趾可谓一呼百应,下官听说,交趾士绅豪族与郝家走得很近,郝家本就镇着交趾,而令尊碌国公如今又敕命交趾副总兵,军政、民政,大多握在郝家手里,本来朝廷派遣流官便是相互制衡的意思,而如今若是实施土司,那么分封的土司又是何人?无非……就是那些交趾的豪族士绅罢了,这些人做了土司世袭罔替,又和郝家亲昵,那么……朝廷呢?这交趾名为大明疆土岂不成了国中之国?朝廷的政令如何实施,与其如此,下官以为,索性连土司都不必设置,朝廷直接封郝家为安南王罢了,也省得这般绕弯子。”
诛心之词,这绝对是诛心之词。
这分明是说郝家有分疆裂土的野心,任何一个臣子都绝不能这样想,毕竟这和谋逆已经差不多了。
方敏显然是打算撕破了脸皮……而且仗着背后有人支持,完全没有将郝风楼放在眼里。
满朝文武都露出了**的表情,所有人目光深沉,似笑非笑,这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反正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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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朝议牵动人心,朝野之间本就没有太多的界限。书生们论政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国子监里,照旧是如此。
所以每日这个时候都有锦衣卫和东厂来这里坐探,看着这些家伙。可即便如此,这些胆大包天的读书人也显然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里,照旧是继续自己的高谈阔论,你若是觉得不动听,那又如何?敢拿人么?
谁敢拿人,保准天下震动,即便这是风气还没有开放的太过的永乐朝,人家照旧敢和你闹。
因此在这儿当值的东厂番子和锦衣卫校尉却是真正的苦差事,出了事,他们得倒霉,可是事情嘛,他们又不敢管,管了还是他们倒霉。上宪终究不是全能,一旦闹得满城风雨,即便是东厂督主和锦衣卫都指挥使,也会为了息事宁人,毫不犹豫的将他们牺牲掉。
张能和刘进就是这么一对难兄难弟,本来嘛,近来这东厂和锦衣卫是势同水火,可是在这里,东厂的张能和锦衣卫的刘进却是格外的抱团,大家相敬如宾,平时都是凑在一起,不被同僚撞见的时候,说不准还要凑一起喝几口小酒。
这里是真正的苦差啊,每天遭这些读书人鄙视,遭那些教谕、博士的白眼,任何人都将他们当作隐形人,当着面破口大骂你的上宪,什么王安没有廉耻,什么锦衣卫都某同知如何如何,你还得屁都不能放一个,权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们卯时点卯,旋即便到这里来,如老僧坐定一般乖乖地坐在角落,听那些读书人讲课,听他们发牢骚,甚至听他们指桑骂槐。
今日的气氛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前几日吧,这里的读书人闹的很厉害,有骂内阁阁臣,也有议论交趾事的,而议论的最凶的,反而是一个东西——周礼。
周礼这东西吧,反正张能和刘进也不太懂,就听他们之乎者也,一个个情绪激动,既然听不明白,其实倒也省事,反正他们多数时候都是睁眼瞎,只要不闹事就好。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周礼酝酿了这么多天,突然一下子出事了……
就在明伦堂里,一个三旬的监生站在了书桌上,在他的四周围满了诸多的生员,这些生员一个个情绪激动,像打了鸡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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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到,老虎得继续求月票,不求不行呀,求了也就是那么点,不求更悲剧了,难道老虎现在真的那么讨人厌了吗?(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六章:决战紫禁城 二
“诸君,诸君……那交趾不能再这样糜烂了,郝风楼狼子野心啊,朝廷花费了如此大的人力物力拿下了交趾,推置郡县,理所当然,可是有人竟以变民为要挟要推行土司制,这是什么道理?”
站在书案上的人情绪激动,握着拳头,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地继续道:“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放着好好的祖制不去遵守,反而行歪门邪道之事,朝中诸公多有不满,可是郝风楼仗着圣宠,满朝文武即便敢言,又能如何。”
这人捶胸跌足,声音哽咽地道:“奈何,奈何,奈何这贼子误国,而祖宗之法,破坏殆尽,你我之辈难道要眼睁睁地看他兴风作浪,看他涂炭江山么?”
人群中顿时涌动起来,无数个人振臂道:“不能,不能。”
“我等读圣贤书所为何也?莫非只是求取高官厚禄,莫非只是一朝金榜题名吗?”
“我们要上书,公车上书!”
“不能实施土司制。”
“那么该实施什么?此前的流官制,似乎也不妥当。”
“正山兄说得对,流官有弊端,土司更是万万不可。依我看,今日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赃官遍地,而律法不彰,渭之何故?照我来看,是因为礼崩乐坏罢了,不如在交趾行周礼教化其民,置流官以安众心,推行井田之法,则百姓各安生业,交趾可定。”
众人一听,纷纷颌首称是。在他们看来,眼下的风气不好,是因为没有周礼。周礼可是圣贤所推崇的,既然连圣贤都推崇,那么必定就是极好的了。
至于这井田制,也是周朝实施的一种体制,在所有人看来,这似乎就是周礼的经济基础。
在读书人心目之中,那个远古的时代实在是一个令人神往的乐土。那里的君王勤政爱民,那里的诸侯祭祀不绝,遵从礼法。那里的庶民百姓各司其职,人人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自有周礼,于是才有了这王道乐土。而现在呢?
有人忍不住热泪盈眶。噙泪摇晃着脑袋道:“中唐以来,礼崩乐坏,狂狡有作,自己制则,而事不稽古。我朝虽驱北元,复衣冠,可是礼之不存,乐亦崩矣。不错,就该以周礼治交趾……”
“杨兄。你怎么说。”
“陛下乃是中兴之主,广开言路,颇有明君之象,我等若是齐心协力,或许事情有转圜余地……”
“那就上书……上书……”
生员们激动了,如潮水一般的人流,裹挟着更加的人,浩浩荡荡地自明伦堂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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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能和刘进惊呆了,这一对难兄难弟说起来也是实在倒霉,本来好生生的,结果突然一下子,怎么这些人就像疯了一样?
眼下该怎么办?
无论是张能还是刘进,一时间慌了,他们想拦,可是人潮汹涌,拦得住么?拦不住,他们吃罪不起。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只要动了刀子,刀子上舔了血,事情或许能压住,可问题又来了,对有功名的生员横刀相向,你有几个胆子?一旦见了血,无论是东厂还是北镇府司,多半都会拿你当夜壶,为了平息事态,这二人的脑袋,只怕都要落地。
这几乎是一个根本就无解的问题,因为无论是什么选择,这两个人都是死路一条。
他们在各自的衙门里,本就不起眼,毕竟对他们来说,若是有靠山,怎么会被打发到这种地方。
这时候,张能看了刘进一眼,不由道:“刘老哥,怎么办?”
刘进深吸一口气,最后道:“还能如何办,堵住中门,谁也不许出去,出去一个,你我死定了,是了,得有一个人立即去报信,你我二人,谁去通报的好?”
张能咽了咽口水,最后道:“不如你去吧,北镇府司的衙门近一些,你回你的卫里通报……”
刘进叹口气道:“你去,我身体强健一些,至少抵受得住。”
二人正在争执,便有如潮水一般的生员已是来了,一看到这一个番子和一个校尉便火冒三丈,不知是谁大吼一声:“打这两个狗腿子。”
这一下倒是不必争了,二人二话不说,转身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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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议的时候,锦衣卫的几个核心人物几乎都已去参加,除了当值的锦衣卫同知杨伦,杨伦接到奏报,大惊失色,一时之间有点惊慌失措。
怎么又闹了?
其实读书人滋事也算是老传统,换句话来说,不滋事那才是怪事,这些人自命清高,又总是自以为聪明,觉得天下的道理都在自己的腹中,其他的人不是愚不可及,就是他娘的包藏祸心,只有自己才是仁义道德的化身。偏偏这些人还他娘的胆子又大,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有人呼喝一声,其他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然后什么都不顾了。
有勇气,有‘理想’,又往往有行动口号,又是聚众,这几样东西加在一起,具有天然的破坏力。
可无论对哪个衙门来说,这些人是最麻烦的,若是寻常的宵小之辈,敢在天子脚下滋事,直接京营碾压过去,分分钟教他做狗,一炷香功夫就能弹压。若是寻常刁民,许诺一些好处安抚一下,和一下细腻,再动用武力威胁一二,也不怕他们不就范。可偏偏读书人是不能随意动的,这些是士人,动一个就会招惹一窝,动了一窝,那些想要士林清誉的大臣就要和你拼命了。即便是天子,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意轻易背一个这样的骂名。
所以眼下很棘手,偏偏纪纲不在,杨伦连商量的地方都没有,看着前来禀告的刘进,杨伦只得把一肚子的火撒在他的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卑下杨进。”
“大胆,你既负责坐探国子监,出了这样大的事,却还敢回来,来人,将他拿下。”
一声令下,数个校尉冲进来。
这同知杨伦又道:“传令,聚集人马,以备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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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上,吏部郎中方敏可谓是咄咄逼人,其实任何争辩到了一个地步就不免会搀和进情绪,方敏既然不肯认输,那么就必定要泼出脏水。
郝风楼抿了抿嘴,并没有如方敏所预料的一样恼羞成怒,反而淡淡地道:“方大人说郝某人有私欲,郝家有私心,所以才请置土司,这话没错!”
殿中君臣一时有些微愣,在这个读书人提倡无欲无求的时代,敢在这庙堂上说出这些话的人,怕也只有郝风楼了。
郝风楼却是义正言辞,凛然道:“谁没有私心呢?交趾的百姓有私心,所以他们盼清官,指望官府少些盘剥,让他们的囊中钱粮,少几分被贪官污吏中饱私囊,所以他们盼明君,希望圣君中兴,也希望君子盈朝。流官呢?流官难道没有私心,也正因为流官有私心,所以他们不愿意呆在交趾,却只将交趾做他们的进身之阶,所以他们拼命搜刮,多收钱粮,虚报人口,这是为何?政绩而已。他们中饱私囊,每年冰敬炭敬,一车车送到京师,这又为何?指望有人提携而已。交趾亦有士绅,亦有豪族,他们有没有私心?他们也有私心,安南在的时候,他们尚且位列朝班,尚且享受安南朝廷的俸禄,可是现在呢?科举固然是好,可是交趾新附之地,那些豪族士绅,固然也曾读圣人书,但却不像方大人的家乡福建那般,可以通过科举为官,他们没有出入,科举不成,朝中又无依仗,因此地位一落千丈,饱受流官欺压,所以他们的私心就是,朝廷能够封土司,使他们能上为朝廷效命,下安百姓。”
“这才是交趾真正的近况,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流官不得不贪墨,百姓不得不去忍受,士绅又怎能不心生怨恨?若是不能厘清每一个人的贪欲和私心,那么昨日朝廷不理会,以至四处皆反,朝廷不得不手忙脚乱,调派兵马弹压。今日不改,难道还要等到明日烽火四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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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到,后天就是中秋了,所以今天老虎回老家看外婆,顺便送过节礼,大家要是有时间也回去看看家里的老人家吧,就算没时间也记得给他们打个电话,他们一定也希望听到你们的声音。(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七章:决战紫禁城 三
“诸公在这里,每日说的都是仁义道德,都是教化,可是在我看来,简直就是空谈。”
郝风楼顿了一下,继续道:“方才方大人既然说到了私利,到了这个份上,那么我也就说句实在话,除了圣贤,谁没有私利?以上的流官、士绅、百姓都有私利,我郝家当然也有,郝家敕封禄州、海防,坐镇交趾,当然也会有私利,交趾一乱,则郝家封地亦受波及,郝家的私利便是与交趾休戚与共。交趾安,则郝家定,交趾乱,则郝家今日一切都化为乌有。”
“有私利又有什么错,敢问方大人,方大人为何要和我争辩交趾之事,方大人莫非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成?”
方敏忍不住道:“我乃朝廷命官,这自是理所当然。”
郝风楼不由笑了,道:“这便是了,你是朝廷命官,拿的是朝廷的俸禄,正因为有公帑奉养,所以才是理所当然,那么敢问方大人这是不是私心呢,若是朝廷不供养你,你是不是就认为这不是理所当然?你有公帑奉养,所以就可以来揭露别人的私欲,却不要忘了,若是没有私心,你做这朝廷命官做什么?做官自然有做官的好处,正因为有这好处,所以大家才争相恐后,才有金榜题名之说,明明方大人有私欲,这朝中诸公也有自己的私欲,可是为何方大人就容不得别人有私欲?”
方敏顿时哑口无言,其实他倒是想光明正大地喊一句。我只有公心,并无私情,可是转念一想。站在自己面前的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一个这样的人,若是要摸自己的底细,终究轻巧得很,若是把话说得太满,岂不是自己挖坑埋了自己?
方敏一时有些踟蹰,不知该怎么辩驳才好。
可是郝风楼已经不给他机会了。郝风楼厉声道:“所以,想要解决交趾的问题,就必须从私利出发。否则一切都是空谈。若是方大人要奢谈你的道理,大可以到其他地方,这里是奉天殿,不是做锦绣文章的地方。”
“郝某人虽是一介武夫。至少比起大家更熟悉交趾的详情。那么我就从这私利说起。派遣往交趾的流官,绝大多数前途渺茫,而交趾距离朝廷又是山长水远,这就导致一府一县的政务,几乎被这主官把持,其余人莫可奈何。本来其他地方流官施政,尚且还有士绅掣肘,可是交趾不同。交趾没有士绅。为何?因为我大明士绅往往都需要功名,没有功名。你就什么都不是,到了县衙还得如草民一般叩拜,即便是吃了亏,也无处状告。从前的士绅一下子沦为了富户,在县令眼里,自然就成了待宰羔羊,所以流官可以胡作非为,而士绅们却求取不到功名,任人宰割,免不了就要怀念前朝,怀念陈氏和胡氏,官绅离心离德,百姓又不堪其苦,这若是不乱,天理何在?”
“所以流官在其他地方可以行得通,在交趾却是行不通,既然行不通,为何非要置流官不可?莫非这天下,一个流官就可以解决所有的事?”
郝风楼朝金殿上的朱棣行礼道:“微臣以为,流官行不通,那就设土司,让交趾的士绅得到好处,自此,他们才会甘愿臣服,让他们代替朝廷治理治下之民,而朝廷派驻兵马,设巡按官吏,监督各土司,如此一来……”
“海防候,此言差矣。”
这时候,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了,站出来的乃是金幼孜
郝风楼这家伙口若悬河,再让他这么说下去,以金幼孜对天子的了解,怕是天子脑子一热,还真要恩准了。
所以此时,金幼孜先看了解缙一眼,见解缙朝他微微颌首点头,于是便有了几分底气,站出来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流官制不好,那么我来问你,土司制如何?土司管理治下之民,这岂不是一个个成了国中之国?朝廷辛苦拿下交趾,莫非就是便宜那些交趾土人?再有,你说流官欺压百姓,那么我来问你,莫非那些土司将来就不要压榨盘剥吗?你大肆渲染流官的弊处,为何不说一说这土司的危害?朝廷若是将交趾让土司管理,这才是真正的误国误民!”
金幼孜按耐不住,一边说,一边一步步走出来,神情淡然,可是字字都是咄咄逼人,并没有半分的客气。
郝风楼斜了他一眼,不禁笑了,道:“流官惹出了乱子,这是不是事实?土司有什么害处,至少还没捅出乱子!”
金幼孜也笑了,道:“流官李朝历代,行之有年,乱子会有,可是于朝廷也有很大裨益。反观这土司之制,实在是可笑……”
郝风楼眯着眼,却是道:“若是可笑,那么交趾士绅该怎么办?他们若是不满,不予安抚,他们若是心怀怨恨,少不得要祸乱交趾。”
摆在金幼孜的问题确实有些棘手,既不能设土司,可是流官的问题也很突出,况且郝风楼已经断绝了走流官这条路子,只要金幼孜敢说流官绝无问题,这郝风楼必定要来打赌,像方才一样,若是继续设置流官出了乱子,便教金幼孜来承担后果。
金幼孜当然不愿意承担后果,他可不是傻子,当然不会上郝风楼的当。
他沉吟片刻,最后咬了咬牙道:“不如复周礼,行井田制!”
这话出来,倒是让不少人眼前一亮。
周礼这东西实在有点儿虚,看不见也摸不着,各有各的理解。不过对于井田制,大家却是知道的。
无非就是将所有的土地全部充为公有,而后再将一部分土地变为官田,其余的土地呢,全部均分给百姓,百姓们要先耕种官田,之后再回去照顾自己的土地,官田的收益,就等于是朝廷的,私田的收益则是自己。
周朝相当一段时间内,实施的就是这种制度,而且某种意义来说,比之此前的农奴制要好了许多。
而现在,金幼孜提出了井田制,问题就出来了。
土地充公,这可不是好玩的,这些土地从哪里来?在交趾,绝大多数的土地都在豪门和士绅手里,这几乎就等于是明抢了,也就是说,所谓的井田制,根本就是要消灭这一群豪门和士绅,利用强制的手段夺取他们的土地。
其实这种制度较为公平,无论是对朝廷还是对交趾的百姓,都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可问题在于,任何一种制度,即便再如何让人眼花缭乱,让人激动澎湃,都会面临着一些问题,怎么执行?如何执行?靠什么来执行?执行不了,即便再如何美好,又有什么意义?甚至可能还会产生反效果。
可是对绝大多数的读书人来说,这周礼和井田制简直就是梦幻一般的存在,眼下金幼孜脱口而出,顿时惹来不少人暗中点头。
既然交趾的士绅和豪族不听话,而朝廷本来就和他们没有什么瓜葛,那么索性就消灭他们,他们在朝中,本就没有人为他们说话,消灭他们,彻底剥夺他们的土地,对朝廷来说,有百利无一害。
反正大家和交趾的那些人也没什么牵连,假若是在江浙要弄什么井田制,怕是无数江浙的官员非要跳出来拼命了,可是交趾不一样,毕竟那儿没有瓜葛,反正也不损害自己的利益,还能成全一番自己对圣贤书中恢复周礼和井田制的向往。
莫说是他们,即便是朱棣,也不禁动容。
他是一个统治者,作为一个统治者,当然只会对自己有利的方面着想,交趾叛乱的根源,说白了就是两个,一个是士绅们没得到好处,所以煽动下头动乱。借此来作为让朝廷让步的筹码,甚至是将大明赶出交趾。而另一方面,却是是百姓不堪重负,官逼民反。
所以要解决交趾问题,就必须从这两方面着手,流官制确实不适合交趾,而郝风楼的办法就是收买这些士绅,让他们为朝廷来治理下头的乱民。这些人毕竟盘踞交趾,树大根深,他们来治理,终究比流官要强得多。
可是现在,井田制倒算是另一个出口,采取剥夺这些士绅土地的办法来收买交趾百姓,而官府呢,也能趁此从中受益。某种意义来说,百姓们分到了私田,而官府拿到了公田,可谓皆大欢喜。
唯一的麻烦就是,一旦朝廷的旨意下去,这些士绅肯甘心情愿么?牵涉到了人家的根本利益,这些人只怕绝不会束手就擒。
除非……
朱棣的眸中掠过了一丝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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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杀无赦
若是能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朱棣似乎并不介意大开杀戒。
而显然,现在朱棣动心了。
其实他才不管这个所谓的井田制是否有效,朱棣想要的就是行之有效的办法,而这个办法最好能合乎朱棣的胃口。
至于什么周礼,什么垂拱而治,什么上古之风,这却不是朱棣有兴致去考虑的。
议到这个份上,已经形同争吵了。
好在金幼孜终究是阁臣,他这一出面,形势立即开始一面倒起来。
一个个大臣按耐不住,已经不愿意再听郝风楼的慷慨陈词了。于是乎,许多人跳了出来,这个道:“金侍讲所言是极,与其土司,不如井田……”
“臣附议……”
“朝廷为什么要容忍那些交趾土著?这些人本就是前朝欲孽,留之何用?交趾的土地自该有德者居之,他们何德何能……”
先是一群寻常的大臣,再到后来,竟是连吏部尚书竟也出来,几个阁臣亦都纷纷表态,那解缙舔了舔嘴,虽然先显露出了几分谨慎,可是此时,他不得不出来说话了。
“陛下,微臣以为井田或许可以一试,大周历经八百年,国运绵长,正是因为人人遵循周礼,而天下九州,推广井田,这交趾或也可尝试一二。况且若是如此,则朝廷握有大量的官田,每年所取钱粮,亦不在少数,这交趾不过一省,粮赋的岁入却可比广西数倍有余……”
解缙绝对是故意的。他抓住了朱棣的一个心思,那便是钱粮。
对朱棣这样的天子来说,他要办的事实在太多太多。而所有的事牵涉到的都是钱粮。
无钱万事难,寻常百姓如此,即便是天子也是如此,百姓有百姓的难处,天子也有天子的难处,许多时候,有苦自知。朱棣需要钱粮,他终究不是个守业之人,要办大事就得要银子。
所以朱棣更加心动。
只是……
朱棣只是淡淡一笑道:“井田制听来尚好。可毕竟过于久远,如今已历时千年之久,可是这千年以来,可曾听说过有人回复旧制的么?”
众人一听。便知道不对劲。于是有人道:“陛下,微臣斗胆进言,历朝历代固然没有恢复旧制,可是姬周国柞八百年,而后世国柞几何?这多半就是因为没有恢复旧制的缘故。”
朱棣大怒,怒喝道:“你是何人?”
这人老老实实地道:“微臣都察院御史张庭茂。”
朱棣冷笑道:“朕说话的时候,何曾要你插嘴?你分明就是妖言惑众,却还敢大放厥词。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滚出去!”
这一下子。所有人傻眼了,天子的脾气不好,其实大家都知道,可是这廷议之上当众斥责御史言官,却是稀罕。
更不必说,大家提井田,陛下突然如此勃然大怒,也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朱棣已是站起来,冷冷笑道:“诸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恢复古制,这还是不是大明朝?还是不是朱家的江山?你们在这廷议之上奢谈前朝,是何居心?这件事休要再提,再提的,朕断不姑息,今日之议,就此罢了,退朝!”
朱棣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殿中文武,大气不敢出,目送朱棣的身影,一时还是没回过劲来。
不少人露出黯然之色,甚或有人捶胸跌足,其实前些日子,士林之中关于恢复周礼和井田制的议论早已甚嚣尘上,不少的读书人都是赞成。
清议这东西说轻也轻,说重也重,毕竟这是舆论的影响,这些个官老爷可以将一个读书人不放在眼里,难道还能把全天下的读书人不放在眼里?一旦得了读书人的推崇,少不得水涨船高,若是你的官职卑微,上司不肯提拔,少不得群情汹汹,说是吏部尸位素餐,识人不明,那吏部被千夫所指,还不得乖乖让你前程似锦。
莫说是这些官员,即便是那些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照样要顾念名望,因此,想要不被人痛责,想要成为士林称颂的对象,就必须得顺着这些读书人来。
士林在议论恢复古制,这朝中的大臣们不免也要深受影响,所以当有人提出恢复古制的时候,人人附议,生怕落于人后。
上到解缙,下到寻常的清流御史翰林,其实从某种意义来说,便是受了‘民意’的裹挟,这浩浩荡荡的清议,谁敢螳螂挡车。
自然也有一群真信的二傻子,这些人见天子拂袖而去,不免心中怅然。
许多人落落寡欢,各自散去。
倒是解缙的脸色还算宁静,他孑身一人出殿,身后有人追上来,却是金幼孜。
金幼孜今日大出风头,他几乎可以料定,用不了多久,自己这一番‘义举’便会传遍京师,自己这并不太起眼的阁臣,怕是很快就要名动天下了。
人生在世,无非名利二字而已,金幼孜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对身外之物早已看淡了,那些终究只是数字,不必他去催促,逢年过节自然就有无数的礼单奉上,收不收尚且还要看他的心情。
对他现在来说,名才是最重要的,至少对金幼孜来说,很是重要。
可是天子勃然大怒,却是让金幼孜措手不及,他心中不免有些急,其实他曾揣摩过圣心,一直认为天子会愿意接受这个章程,即便不接受,也不至于怒火冲天。
他拿捏不定,只好来寻解缙。
“解公留步。”
解缙驻足,回眸看了他一眼。
金幼孜今日的表现其实让解缙有些失望,他当然清楚,金幼孜有私心,打击郝风楼是幌子,目的却是为了名望,当金幼孜提出井田之制时,解缙几乎看穿了这个同乡眼眸中不经意掠过的一丝渴望和企图。
解缙微笑,捋着颌下长髯,笑道:“字行,有何见教?”
金幼孜道:“解公,见教不敢,倒是想求教一二,陛下方才,为何勃然大怒?”
解缙微微一笑,身边的许多大臣从他身边穿梭过去,许多人纷纷朝他点头示意,解缙一一颌首回礼,他背着手,往偏僻一些的地方过去,金幼孜见状,连忙追上。
待到了无人的地方,解缙吸口气道:“字行,这一次,只怕你要受人称颂了。”
金幼孜皱眉,他能听到解缙口中的嘲讽之色,金幼孜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猛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自己今日在殿中确实有些得意忘形,惹来了解缙的不快,于是连忙将所有的情绪收敛起来,诚恳道:“解公何出此言?”
解缙微笑道:“井田制是你提出来的,而陛下呢,已经暗许,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有敕命出来,届时字行恢复古制,岂不是万古流芳?”
金幼孜惊讶地道:“陛下方才不是勃然大怒么?”
解缙淡淡道:“要恢复古制,就要剥夺交趾土人的土地,陛下今日若是在殿中准允,明日就会有人飞快传书,那些交趾土人提早得到了消息,会甘愿就范么?你等着看吧,以陛下的手腕,必定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今日这廷中之怒只是表面,暗中必定调集各路兵马入交趾,暗中防范,待布置妥当,一份旨意下去,谁敢不从?”
金幼孜深吸一口气,他明白了。
有些东西只能做,眼下不能说,说了出去就不免传开去,一旦传开,就会有人狗急跳墙,而当今天子,成熟稳健,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如此说来,这倒是可以说得通了。
金幼孜的眉梢不禁露出几分喜意,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要井田推广,这千秋史笔,就少不了将他名列其中,更不必提各地士林不免大大的夸赞一番。
解缙叹道:“等着吧,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要召你我二人去暖阁觐见了。”
解缙的猜测是对的,只是片刻功夫,便有内官快步而来,躬身道:“陛下有口谕,请二公速去暖阁觐见。”
解缙和金幼孜对视一眼,俱都肃然,脚步匆匆地赶去暖阁。
而在暖阁里,居然早已有几个人到了,除了他们两个阁臣,还有兵部尚书金忠,五军都督府的几个重臣,包括了陆征、邱福、张辅人等。
二人行礼,随即在朱棣的示意下欠身坐下,所有人的表情都是肃然,朱棣则是抚案,神情冷漠。
“郝卿家,朕没有叫来,不叫来是省得他为难,他的心是好的,都是为了交趾的长治久安……”
随口说了一些话,朱棣的表情也变得肃然起来,道:“下旨吧,调云南、广西二地,二十一卫兵马立即入交趾,所有人行事都不可大张旗鼓,不可声张,交趾本地各卫亦要严防宵小,一有变故立即拿人。下旨谅山公郝政,让他也要堤防,万不得已时可自行处置,凡有趁机作乱的,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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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最后一根稻草
暖阁在召见的同时,郝风楼也自这宫中出来。
几个时辰的交锋,郝风楼显出了几分疲惫,其实他过金水桥的时候,发觉杨士奇孤身在那里停留,杨士奇看了郝风楼一眼,居然朝郝风楼微微点头笑了笑。
这显然是一个善意的先兆,以杨士奇的身份,是绝不会跟一个锦衣卫出身的人有什么好脸色的,文武殊途,若是显得热络,就不免被人诟病。
可是郝风楼却是捕捉到了这一切,杨士奇并没有上前和自己招呼的意思,也不肯出宫,只是站在这里,似乎在等候什么。
郝风楼也对他同样报以微笑,二人目光交错,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眸中,读懂了一些东西。
有些时候,和某些人打交道真是有趣,分明二人没有任何的交情,也没有任何的瓜葛,甚至平时见了,也不过是一笑而过,可是眼神交错之际,双方却似乎有了默契。
这便是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
郝风楼自认自己还算聪明,而杨士奇,也是聪明绝顶的人,而现在,郝风楼的棋已经下完,该轮到杨士奇了。
郝风楼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和杨士奇是否订立了攻守同盟,但是有一点确实可以确认,今天,自己可以信任这个家伙,而这个家伙,一定会帮自己踩上最后一脚。
他脚步轻快从容起来,与杨士奇交错而过,郝风楼没有再看他一眼。杨士奇也是将目光瞥到一边去,形同陌路。
出了午门,外头已有许多车轿在等了。郝风楼上车,吩咐道:“北镇府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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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士奇依旧站在金水桥边,待大臣们走尽了,有太监自然过来,小心翼翼的道:“不知杨公还有什么吩咐?”
表面上客气,实际上却是说,杨公切莫坏了规矩。快回内阁去吧。
杨士奇正色道:“容请公公禀奏,士奇有事觐见。”
这太监倒是不敢拒绝,连忙道:“陛下正在暖阁……召问大臣……”
杨士奇道:“那老夫就在这里等。什么时候,陛下有闲,再容公公禀奏。”
如此不依不饶,根本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这太监显然也感受到。杨士奇身上那股执拗。他没有再说什么,颌首点点头,飞快去了。
其实如今,烈日当空,从卯时到现在,已是接近正午,毒辣的太监,仿佛连殿上的琉璃瓦都烤融了。杨士奇却戴着翅帽,穿着朝服。密不透风,浑身大汗淋漓,不过他却依旧站在这里,驻足静候。
时间一点点过去,杨士奇没有动。
其实从那一日在内阁之中,与解缙唱反调起,杨士奇就已经明白,他已经没有了退路,没有退路,就只有一往无前,这便是整个游戏的规则,在这个游戏规则之中,每个人的背后,都是万丈深渊,想要生存,想要一步步攀上高峰,就要不择手段,就要采取一切办法,去削弱别人。
他身子很孱弱,可是此时,却颇有大臣仪容,长身而立,双手负于身后,衣袂被这热风吹撒的飘起,在他的脚下,是潺潺的流水,即便是水流,却也仿佛煮开了,翻滚着白沫。
他屏息等待,并没有半分的惬意,解缙……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强大的敌人,这个敌人得到了天子的信任,得到了太子的支持,有无数的乡党围绕在他的四周,朝中大佬,各部尚书,也绝大多数,都和他有牵连。
对方这样的人,当然不能掉以轻心,可是,杨士奇毫无畏惧!
毒辣的太阳,刺得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可是这内阁本并不起眼,早已被人认为是萧规曹随,是无关紧要的人物,今日,却出奇的平静,即便是他不得不眯起眼帘,来遮挡外间的刺眼光芒,可是那微微显露出来的那么一点点眼仁和幽邃瞳孔,照旧带着无穷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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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
朱棣已经做好了布置。
他敲了敲案牍,看着暖阁中的重臣,慢悠悠的道:“今日这件事,谁都不许透露,你们皆是朕的左膀右臂,有些话,朕索性也就说了。”
他没有迟疑,见所有人一副洗耳恭听之状,启口道:“井田的旨意,要先遮掩一个月,一个月之后,解卿到时候再来上书一封,解爱卿,想来明白朕的意思吧?”
解缙如何能不明白,今日陛下大发雷霆,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所谓井田,说的好听,其实无非就是打劫而已,打劫交趾的‘士绅’,来安抚底层的百姓,同时充实国库,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可是要打劫,就得先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至少,也得让被打劫的人事先没有防范。一个月之后,所有事都已经布置妥当,屠刀在手,到时解缙上书,发动群臣‘力争’,天子再顺坡下驴,这事儿,也就定了,等到一纸诏书飞马送去交趾,他们便是不想将田地交出来那也不成。
在这方面,朱棣显露的极为老练,终究这种事算是他的本行。
解缙忙道:“微臣遵旨。”
朱棣微微一笑,便轻松下来,无论如何,一块大石,总算是落定了,朱棣不由道:“不过……若是当真实施井田,这郝家,也要给予一些优渥,不妨如此,到时分一些田庄,给郝家吧,郝家父子,在交趾努力经营,这交趾长治久安,离不开他们。尔等,退下吧,朕要静一静。”
此时天子突然提到郝家,倒是让人有些意外,这份圣眷,即便是在场这些位高权重的近臣,也不禁有几分羡慕,不过大家的脸色上,却都没有表露,只是一齐道:“微臣遵旨。”随后鱼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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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一个太监闪身进来,慢吞吞的道:“杨士奇求见。”
“杨爱卿……”朱棣本是拿着一本奏书,在阁中三心两意的看着,心里正琢磨着交趾的事,此时听到杨士奇求见,不禁有些微微愕然。
今日廷议之中,杨士奇确实引人瞩目,不过杨士奇隐瞒守制的事,他一转眼,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倒不是朱棣相信杨士奇,问题的根本在于,杨士奇这个人,他还需要用,此人聪明绝顶,且又熟稔军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朱棣从来不是一个对臣子有什么很高道德标准的人,他用人不看德,只看用的能否顺手,所以现在,他并不想去追究,假若什么时候,杨士奇没有了用处,或者成了朱棣脚下的绊脚石,到了那时,即便是杨士奇道德高尚,随便捏一个罪名,也足够将这杨士奇一脚踢开了。
可是现在……廷议刚刚结束,杨士奇为何求见?
朱棣带着几分狐疑,却还是颌首点头:“叫进来说话。”
他抚着案,心里还带着几分疑惑,约莫等了片刻,杨士奇便到了。
“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朱棣含笑:“杨卿不必多礼,来,赐坐。”
这态度,是一个信号,就是告诉杨士奇,让他不必忧虑,今日的事,可以既往不咎。
杨士奇脸色却是凝重,不待太监搬来锦墩,却已是拜倒在地,道:“陛下,微臣有一事,不可不说。请陛下恩准,让微臣自辩。”
“嗯?”朱棣的笑容慢慢的淡了下去,他当然清楚,杨士奇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自己引起重视。
所以朱棣故意身子向前倾了倾,道:“爱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杨士奇抬起脸来,此时眼眶竟是红了,不只是如此,眼中还噙着泪花,杨士奇道:“今日殿中弹劾之事,微臣斗胆进言,那御使所奏之事,并非虚假,微臣确实瞒报了守制之事,先父罗性,虽只是微臣假父,可是他待微臣,确实是恩重如山,微臣平生所学,都出自他的悉心教诲,微臣与他,虽无父子血脉之亲,却有父子之情,先父逝世,微臣不能回乡守制,心中已是悔恨万分,那御使所奏,便如尖刀剜心,微臣此时念及先父,锥心一般的疼痛,所以微臣斗胆,恳请陛下惩处。”
朱棣倒是愣住了,这是个什么人啊,人家都是推诿自己的过失,你倒是好,自己非要撞到枪口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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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完美补刀
杨士奇已是声泪俱下,继续道:“遥想微臣幼年丧父,家境贫寒,家母迫不得已,只好改嫁,微臣虽非继父所生,却是待微臣如亲儿一般,言传身教,处处费心……”
朱棣听着杨士奇回忆,自是不免唏嘘,忍不住道:“杨卿不必再说了,你既有心,也是尽孝……”
杨士奇摇头,却是道:“此后家父去世之时,心中还挂念微臣,说是微臣如今忝为翰林,又行走内阁,若是此时因他回乡守制,三年为期,不免耽误微臣前程,是以特意传了家书过来,说是微臣既是杨姓,要与微臣断绝父子之情,他入的乃是罗姓宗祠,自有罗家子弟为他守制,又何须微臣回乡,此外又尊尊教诲,说是天子圣德,不以微臣卑贱之身,对微臣垂青有加,国恩浩荡,岂可因区区家事而舍天子而去,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况且微臣还只是假子……陛下……微臣这里,有家父亲笔书信一封,恳请陛下御览。”
听到有书信,朱棣倒是来了兴致,等这杨士奇递来,便打开来看,果然如杨士奇所说,这是一封罗性的家书,家书之中除了一些告诫之词,便是严厉的教诲,告诉杨士奇,断不能回家守制,既然早已命杨士奇改回杨姓,那么杨士奇就不是罗家之人,岂有外姓子弟为罗家守制的道理?里头更是呵斥,说是定要为天子尽忠,若是不尊教诲,即便他罗性入土。都不能为安。
这个罗性倒是够狠,一方面按照宗祠家法制度,杨士奇不姓罗。就没有入罗家宗祠,不入这个宗祠,确实没有守制的必要,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而另一方面,罗性居然发下毒誓,若是杨士奇不听话,便不能入土为安。如此一来,杨士奇若是回乡守制,反而就成了不孝的事了。
朱棣看过之后。倒也忍不住为这个罗性所感动,这杨士奇并非他亲生,倒是处处都为杨士奇谋划。
而对杨士奇来说,这件事本就是他最大的弱点。杨士奇又怎么可能没有后手?这封书信送到天子手上的时候。某种意义来说,就已经彻底地解决了这个隐患。
杨士奇并没有去观察和揣摩天子的心思,只是声音哽咽,一副泣不成声之色。
而朱棣却是拿着书信,长吁短叹,最后将书信搁在御案上,道:“罗爱卿,可是太祖时的德安同知么?朕略知一二。后来知道他获了罪,吃了不少苦头。直到洪武十八年才有旨意赦免,革职为民,你这父亲的书法,据说颇为了得,想不到他这护犊之心倒是教人感慨。”
沉吟片刻,朱棣继续道:“这事并不怪你,既然这是他的遗愿,你遵守也没有错,你起来,不必伤感,生离死别本就是人之常事,又能奈何?你有尽孝之心便可以了。”
杨士奇擦了泪,小心翼翼地坐下,道:“陛下明鉴,微臣本不想为自己辩驳,宁肯伏请陛下降罪,反而使微臣心情舒畅一些。”
朱棣笑了,道:“这是什么话,你并没有罪,朕为何要降罪?你莫非以为朕赏罚不明么?这件事就此揭过,谁也不准再提,你不必疑虑,亦毋须自责。”
杨士奇便感激涕零地道:“微臣遵旨,陛下恩泽,微臣永世难报。”
朱棣淡笑道:“不必如此。”
此时,这君臣奏对倒是冷了场。朱棣便随口道:“哦,是了,朕今日见你在廷议之中对这交趾之事并没有表态,杨卿,你素来能拿捏主意,今日何故不发一言?”
杨士奇道:“微臣不敢说。”
本来杨士奇若是要敷衍过去,随口说一句没有主意,朱棣便不会过问此事了,毕竟朱棣已经拿定了主意,方才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可是杨士奇偏偏说的是微臣不敢说,这就完全不同了。
朱棣眯起眼,道:“哦,有什么不敢说的?”
杨士奇的脸色有些铁青,尴尬地事:“今日廷议,让微臣想起了一些往事?”
“嗯?”杨士奇越是如此,朱棣越是想要追根问底,朱棣追问道:“你说罢,不必扭扭捏捏。”
杨士奇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才是道:“陛下……微臣想到,早在建文一年,方孝孺曾在廷议之中要求朝廷改弦更张,说是太祖一些制度虽是祖法,可是却不切实际,不妨恢复周礼,实施井田制,如此一来才是垂拱而治的典范。”
杨士奇顿了一下,继续道:“哦,那是建文一年腊月时候的事,微臣那时候不过是个小小编修,有幸入殿廷议,方孝孺侃侃而谈,却是招致不少大臣的反对,争论不休。建文天子眼看不像话,只得罢黜此事,不过显然建文天子也有复周礼的打算。”
“其实这井田制倒不失为好办法,读书人之中有许多人都是认同的……”
杨士奇说得很是轻松,可是朱棣的脸色却是骤然变了。
这个事,他当然不知道,虽然那时候,他身在北平,早已命人搜集京师的情报,打探京师的动静,可是像这等消息却不是朱棣所关注的。
可是现在,朱棣却意识到自己被人坑了。
井田制,确实和祖制相悖。
而朱棣的幌子无非就是建文你个龟儿子,居然敢不敬祖宗,擅改祖宗之法,听从了一**臣的妖言,连宗庙都不要了。
朱棣自己自然而然就是维护祖宗之法的化身,所以他奉天靖难,一口气杀到了南京。
可现在呢?
朱棣所痛恨的奸臣居然提议恢复井田制,恢复周礼。一个朱棣要清的君侧贼臣,他所倡议的东西,朱棣怎么能采纳?若是朱棣采纳,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朱棣和建文并没有什么分别?朱棣诛杀方孝孺,那也错了!
更重要的是,从情感上来说,朱棣对方孝孺可谓是恨到了骨子里,这样的人所提出的倡议,朱棣本能的就是厌恶。
方孝孺是个腐儒,正因为是腐儒,所以才不切实际地提出这种可笑的东西,便立即遭到了文武百官的群起围攻,因为这个家伙是想在大明十三省实施井田,这等于是要没收地主们的土地。于是天下人纷纷反对,即便是那被方孝孺忽悠瘸了的建文也不敢轻易去尝试。
现在提议的是在交趾施行井田,抢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所以大臣们出于对周礼的期望,所以才纷纷附和。
朱棣眯着眼,愤怒了。
他感觉自己被人忽悠,被人欺瞒,被人蒙骗了。
这些人将他当成了傻子。
方孝孺用过的东西也敢拿出来?建文天子曾经想尝试的东西居然也甚嚣尘上?
更可怕的是,朝中大臣居然有这么多人赞同。
“杨卿,不,王安,去取建文元年腊月的廷议存档来,快,要快!”
朱棣的声音显然带着不耐烦,他显得有些浮躁。
朱棣甚至可以想象,后世的读书人读到今日自己这可笑的一幕时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怎么可能不冷笑呢?自己奉天靖难,所采取的国策,居然是那些昏君和奸臣所支持的,连昏君和奸臣都做不到的事,居然让自己做成了,这奉天靖难岂不是正好被人识破,成了叔侄争权夺利的把戏?
可耻,可恨,可笑!
朱棣铁塔般的身躯纹丝不动,他尽量使自己显得脸色平静,可是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杨士奇的眼底。
杨士奇没有再说话,他心里明白,郝风楼谋划之后,步步为营,而现在,这最后一刀却是已经由自己完成了。
有人死定了。
天子平日固然也颇有胸襟,尽量地表现出大度容人,甚至可以容忍御使和大臣出言顶撞。但是这并不代表在这种关乎于大是大非和法理上的问题上会无动于衷。
而且,当今天子乃是雄主,一个雄主一旦察觉自己被人耍了,被人忽悠了,他的心情自然可想而知。
所以,有人必须完蛋。
王安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的去而复返,将所带来的文书呈上。
朝廷的廷议都会命人记录,抄录两份,一份存档于宫中,另一份则是发往翰林,编撰实录之用。
而现在宫中这份文档自然保存完善,并没有丝毫的损坏。
朱棣将它放在御案上,捏手将文书揭开,开始认真细看起来。
这确实是关乎于建文元年的一场廷议记录,而当时的方孝孺倡议恢复周礼,朝中立即吵得不可开交,方孝孺虽然得到了一些清流的支持,可是绝大多数的大臣都觉得荒谬,为此还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而方孝孺的对手,打着的旗号说来也可笑——祖制。
在那时候,祖宗之法居然在对抗周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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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朝野震动
杨士奇能感受到朱棣的怒意,这滔天的怒火,无形之中在疯狂的燃烧。
杨士奇也深信,这把怒火,将会改变整个朝野的格局,自此之后,庙堂之上,将会有一番新的景象。
说来可笑,这编织好的阴谋,居然是他和一个武官在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成完成的,一文一武之间,没有交流,没有暗示,可是为了共同的利益,二人不由自主,拿着针线,合力完成了一件足以使朝野地崩的事出来。
“这个郝风楼,却是要小心一些。”杨士奇心中暗暗告诫自己。
杨士奇从来没有把郝风楼当作朋友,从前没有,今日没有,以后也绝不可能有。
正如他对解缙的态度一样,解缙的文章,他很欣赏,解缙的许多过人之处,他甚至很是拜服,他和解缙,本就是同乡,从前入翰林时,解缙因为是同乡,甚至给了杨士奇不少的照拂。
可是这又如何,杨士奇不是金幼孜,不是胡广,也不是胡俨,从进入翰林的那一日起,他便和他们不同,他从未想过,去做别人的帮凶,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种使命,绝不甘愿做人的棋子。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了解缙反目,即便今日没有,未来也会走到这一步。
现在的杨士奇,出奇的冷静,因为在他的感觉之中,那郝风楼,也注定会是他的敌人,因此即便这一次,大家默契的选择了联合。但是总有一天,会有图穷匕见的一天。
要小心,这个人很危险。
杨士奇的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朱棣的怒火,慢慢的压了下来。
一个人感觉自己被人耍了,当然不会当着别人的面,显得过于怒气冲天,反而这时候,朱棣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他抚摸着案牍。语气平静:“是么,原来……还有这么一桩旧事,嗯。果然没有错,这方孝孺,据理力争,居然胡说八道什么。祖宗之法。不如周礼多矣,果然是乱臣贼子,太祖在的时候,他为何不敢进言?太祖大行不久,他倒是跳了出来,此贼殊为可恨啊。”
说罢,朱棣倒是淡淡的道:“杨卿,朕已乏了。你退下罢。”
杨士奇起身,道:“微臣告退。”
他从容从暖阁出来。外头的阳光,依旧炙热,风停了,杨士奇抬抬头,看着那一轮烈阳,笑了。
这当然只是个开始,可是这一步,他终于画上了美好的句号。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当他知道,大事已定,那些和他亲近的‘同僚’要倒霉的时候,杨士奇居然有一种无以伦比的快感。
即便不久之前,他们还谈笑风生,即便他还依稀记得,初入翰林之时,和许多‘同乡’,一起闲暇时吟诗作对,那时候的他,感情是真挚的。他甚至可以记得,大家坐在一起叙起乡谊和同榜登科的友情,那时候的杨士奇,也依旧是心中火热。
可是现在,即便是当回忆这些,他依旧有一股温暖在心头,可是他依旧感觉到痛快淋漓。
内阁的人……终究是太多了。
人越多,他就越来越显得,无足轻重。
我杨士奇,怎能无足轻重呢,杨某人七岁读书开蒙,自幼受继父的悉心调教,每日读书,日以继夜,难道只是为了,在这庙堂之上,只有区区一席之地?如此多的挑灯夜读,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多少的呕心沥血,为的难道只是一朝得志?
杨士奇眯着眼,收敛了笑容,又恢复了那谨慎慎微,在人群之中,永远不起眼的表情,慢吞吞的,往内阁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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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的笑容,却是在杨士奇离开之后,一下子僵硬了。
这笑容依然还在,可是挂在他的脸上,却是出奇的难看。
他站了起来,负着手,在殿中踱步,站在角落里的王安不敢抬头看他,殿中只有朱棣的脚步声,脚步声很重,却很凌乱。
脚步声的主人,猛地张大虎目,而后,似乎想心平气和的坐在御椅上,可是这一坐下,似乎又有几分不忿,嘴角一勾,露出了几分狰狞。
轰……
整个御案被踢翻,御案上的笔墨顿时散乱的到处都是,墨汁流淌出来,如血一般蜿蜒散开。
朱棣豁然而起,胸腹起伏不定。
王安不敢再装缩头乌龟了,他吓得面无血色,连忙跪倒在地:“奴婢万死!”
朱棣冷笑:“该死,你们,当然都该死,方孝孺该死,你们也是该死。你们以为,朕已经老了,已经不能杀人了吗?王安,你抬起头,抬起头来!”
王安不安的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着朱棣。
朱棣杀机腾腾:“你是什么人,朕平日,待你如何?”
王安忙道:“奴婢不过是个阉人,自幼侍奉陛下,已经二十三年,自打奴婢记事起,便晓得陛下待奴婢恩重如山,没有陛下,怎会有奴婢今日,奴婢实在是该死,深受皇恩,却不能为君分忧,奴婢……”王安瑟瑟发抖,眼泪都要出来,也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吓坏了,声音哽咽道:“奴婢该死啊。”
朱棣笑了,突然又平复起来,道:“是啊,深受皇恩,就该给朕出力,你是东厂掌印嘛,去吧,去办你的事。”
王安心领神会:“奴婢遵旨。”飞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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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里依旧是和从前一样,并没有什么稀罕的地方。
大家各司其职,仿佛都已将廷议的事忘了。
许多事情,你知道了,没有必要去说,即便再亲近的人,就如金幼孜,明明承蒙天子召见,得知了陛下要暗渡陈仓,明明他和黄淮、胡俨(大家老是会看错,不是胡广,是胡俨)交好,却也绝不会透露一字半句。
其实大家心照不宣,也不会来问。
这内阁里,舌头长的人,是断然不可能久留的。谨言慎行,是常态,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跳脚。
大家各回公房,自然是各做各的事,一副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漠不关心的样子。
解缙唰唰的在票拟奏书,其实这一次,解缙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先是被杨士奇暗算一把,声望大损,若非是他谨慎,说不准这一跤摔下去,未必能爬起来,不但引起了天子的警觉,而且还大大影响了他在朝中的声誉。
幸好,他抽身的早,及时止损,倒还没有将一切输个干净。
而另一方面,他心里反而有些迁怒金幼孜了,他反对土司制这没有错,可是他是想借用祖宗之法,来对付郝风楼,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所谓的井田,有些不切实际,不过是一群读书人,胡咧咧罢了。
可是金幼孜这个家伙,为了从中牟取利益,却是将井田搬了出来,而在事先,竟是没有和自己打个商量。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金幼孜,并不可靠。从前的时候,金幼孜绝不会如此擅作主张,今日他这样做,怕是因为自己和杨士奇反目不无关系。
因为和杨士奇的反目,因为没有整垮杨士奇,反而深受其害,这就给了金幼孜钻空子的机会,他借着反对土司的由头,去满足自己的私欲。
解缙的心里,仿佛心里憋了一口气,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金幼孜其实是聪明的,正因为自己需要和杨士奇分庭抗礼,所以才敢做出这种事,借此来增加自己的份量,因为他明白,自己要继续与杨士奇周旋,就不得不继续拉拢他,这区区小事,自己怎么能‘介意’呢?
所以即便如此,他还要强颜欢笑,还要显露出热情,如沐春风,并不介怀。
可是隐患已经发生了,解缙所虑的是,整个内阁,已经越来越脱离自己的掌控,杨士奇的反戈一击,使他再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一言九鼎。
呼……解缙摇头,无可奈何。
外头传出了几句只言片语的对话:“学生见过杨公。”
“哦,不必多礼,诸公都回来了么?”
“早就回来了,都在拟票呢,本以为杨公没这么快回来,所以解公那边说了,他来为杨公代劳,昨日累积的几份奏本,都送去了他那里。”
紧接着便是杨士奇叹息的声音:“解公实在太客气了。”
“这是当然,解公不是经常说,杨公和他是同乡,交情深着呢。”
杨士奇似乎发出了笑声,道:“这是当然,老夫记得刚刚登科的时候,解公亲自来探望老夫,那时候他已贵为翰林侍读,屈尊如此,实在教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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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再补一刀
公房外的对谈依旧还在继续。
杨士奇的声音绝没有一丁点的刺耳,更不带有丝毫的讥讽。
他那带有磁性的声线之中似乎还饱含着情感。
“老夫记得建文元年的时候,因为老夫初来乍到京师,被荐入翰林编撰《明太祖实录》,解公当时曾也主持过编撰,对老夫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也正因为他的关怀才脱颖而出,被当时的吏部尚书张公保举,才有士奇今日,哎……往事如烟,如今想来真是教人感慨。”
那书吏当然是顺着杨士奇的话去说,笑嘻嘻地道:“这是当然的,解公向来是提携后进的……”
他说完这话,突然意识到什么,似乎这话出了纰漏,堂堂阁臣,翰林侍讲,怎么可能是后进呢?于是又连忙改口道:“或许这些许小事,解公已经不记得了,不曾想到杨公竟还记得,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升斗之恩,杨公还能铭记在心,教学生很是佩服。”
杨士奇传来淡笑:“是么?老夫竟是不知,好啦,你去忙吧。”
公房里的解缙虽然眼睛落在案牍上,不露声色,可是手中拟票的笔却自杨士奇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便一直悬在半空,即便是笔尖的墨汁滴在了奏书上,他也恍然不觉。
他浓厚的墨点如梅花一样渲染开来,却只剩下了解缙的一声轻叹。
解缙的表情更加凝重,因为他意识到他遇到的对手很不简单。这个刚才还差点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在此时居然能如此发自肺腑的说出一番这等动听的言语,单凭这一点。就可以想象出此人的伪善和狡诈到了什么地步。
解缙吁了口气,他倒并不后悔,当年提拔杨士奇,解缙自然有他的目的,乡党、乡党,有人就要结党,凭着乡谊为纽带。拉拢人心,才可让自己在朝中立足更稳。
他只是为此有些自责,自己终究还是小瞧了这个人。和这个人相处了数年,虽然关系并不热络,却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用正眼去瞧过他。
解缙已经没心情票拟了,便将笔搁回笔筒。靠在椅上。凝神思考着什么。
外头的声音已经停止,大抵杨士奇已经回到自己公房去署理公务去了。
解缙还未来得及为自己未来绘画蓝图,外头却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解公,不妙了。”
此时,有人直截了当地冲了进来,来人竟是黄淮。
黄淮平时向来稳健,即便是要来寻解缙,虽然二人的公房近在咫尺。可是他照例会让书吏先来通报一声,等过了半柱香才施施然过来。
可是今日。黄淮的脸色很不好看,也坏了这个规矩。
解缙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坏事……似乎是一件件地来,听到不妙二字,他便是心里发怵。
莫非……方才杨士奇似乎去求见天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对此,解缙确实是有疑虑,杨士奇这个人已非吴下阿蒙,不容小视,谁知道他有什么阴谋诡计。
解缙故作从容,淡淡地道:“哦,宗豫啊,出了什么事?”
黄淮吁了口气,道:“外头的生员闹将起来了。说是金幼孜误国,何德何能入阁参预军机,锦衣卫和东厂已经派了人手要进行弹压。”
解缙愣了一下,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黄淮继续解释道:“其实一开始是国子监先闹起来,说是要一起恳求天子,恢复周礼,本来是好好的,其实也没什么过激行为,厂卫那边派了人去盯梢,也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后来却不知传出什么消息,说是金侍读今日廷议,恳请陛下恢复周礼,恢复井田制,于是大家就又闹开了。”
解缙旋即明白了。
这背后一定是有人安排,一定是有预谋。
读书人要求在交趾恢复周礼没有错,被人一煽动,许多人聚起来,群情激奋,这也没有错。
毕竟前些时日关于周礼的讨论确实是如火如荼,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大家是希望交趾恢复周礼,实施周制;而现在,正在大家聚众的时候,却突然传出流言,却只说金幼孜要求在大明实施周制,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可是意思就全然不同了。
周制就是井田制,井田制说穿了,其实就是半公半私的体制,将天下的所有土地全部收拢起来,而后再将土地分割为公私两部分,将一部分私田分发于平民,而平民呢,得到了土地就必须有为朝廷耕种公田的义务。
这种制度其实颇为理想,其实在周朝时期,并非十分严格的施行,某种意义来说,制度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听之便让人觉得神往,偏偏这是镜中花水中月,除了读书人神往意淫之外,其实并不实际。
可问题还是出在这上头,大家支持周礼,其实是因为要求在交趾实施。
可是天杀的居然有人造谣,说是金幼孜要在大明两京十三省一并施行。
这一下子,那些读书人傻眼了,要知道,一般的读书人,家境都算不错,至不济,家里也有几十亩地,这可都是祖业啊,是祖宗辛苦传下来的,儿孙们再怎么不孝,也不能败了。
若是大明实施井田,莫非是朝廷要剥夺大家的土地,而后再划分公田和私田么?这意思是不是就是说,自己的土地没了?
这哪里是什么恢复周礼,简直就是打劫。
这些人其实都是叶公好龙之辈,平时读着书,想到那三皇五帝,想到那垂拱而治的时代,便忍不住义愤填膺,大骂几句人心不古之类的话,可是现在,真正要实施周礼了,他们也绝不是傻子。
本来这件事发动起来没有这么快,大家先乱骂一下,等到有人辟了谣,这事儿也就偃旗息鼓,大家至多骂几句,那造谣生事的不得好死。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大家聚众在一起,人多嘴杂,又都担心自家的祖业,有人登高一呼,这些人便疯了。
黄淮是从通政司那边接到的消息,据说已经有人飞快入宫禀告,各部那儿也纷纷接到了消息。
读书人闹得不可开交,聚众者多达上千人,再加上好事围观的,竟是堵塞了十数条街巷。
据黄淮所称,这些读书人怒不可遏,闹得很凶,大抵上是‘这等歪曲经义、周礼之徒,也敢位列朝班……’‘分明是借周礼之由,行苟且之事,无耻之尤。’‘若不罢黜此人,我等决不罢休。’‘此公不学无术,专擅权术而已,如此大言不惭,或别有用心。’
这等言论,句句诛心,而且一点都不客气。
人家当然不会客气,把刀架在了脖子上,不拼命才怪。
解缙几乎已经意识到,这事儿必定是早有人预谋了,先以其他的名义招来读书人聚众,而读书人若是没有聚众,区区谣言并不可怕,偏偏这些人聚在一起,人多胆大,又仗着法不责众,义愤填膺的时候也顾不得许多。
解缙只能叹息,心里在琢磨,这到底是郝风楼还是杨士奇做的好事?可是现在,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黄淮还在道:“我已命人前去辟谣,不过只怕并济事,闹事的人多,这谣言呢,又是真假难辨,七分真,三分假,况且闹事的这么多,拥堵了街巷,厂卫那边封锁了各处街巷,这些人心中惶恐,哪里还肯听人劝导?解公……”黄淮压低声音继续道:“眼下,只怕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解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字行在哪里?”
黄淮道:“刚刚我命人去传了消息,多半还在自己公房,可是现在没有来,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解缙表情凝重,叹口气道:“他怕是已经慌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有几人能做到?不必去理他,眼下遇到这种事也只能尽尽人事,这一次非同小可,分明是有人有备而来,罢,你去劝一劝字行吧,老夫先忙完手头的奏书。”
黄淮心里了然,解公这是打算壮士断腕了,便颌首点头,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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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杨士奇在公房刚刚坐定,过不多时,便有书吏端来茶水。
杨士奇眯着眼,只是沉思,这书吏却是突然压低声音道:“杨公,外头闹将起来了。”
杨士奇微微一笑道:“闹了什么?”
“说是什么读书人闹事。”
“哦。”杨士奇脸色冷漠,似乎并不把这事当一回事,他这表情实在平静得可怕,倒仿佛是他早就会料到有这么一出似的,只是风淡云清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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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片甲不能留
而事实上,情况比内阁所预料的其实更加复杂。
在左春坊附近,这儿的街道几乎不能动弹,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乌压压的看不到尽头。
里头的读书人群情激奋,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有暴民夹杂在其中,局势随时可能出动。
厂卫这边都调来了大队的人马,附近的所有街巷到处都是飞马而过的校尉和番子,鱼服和和褐衫的人挎着刀,紧张地来回走动。
所有的铺面自是都被喝令关门大吉,闲杂人等也都被驱散。
除了厂卫,明火执仗的京营也调拨了数千兵马固守在外围,一旦有变,随时准备弹压。
内阁那边,已经派来了人手,不过却被堵塞在外,根本进不去,想要辟谣也是不可能。
各大衙门那边自然也收到了风声,说起来也是可笑,几乎所有的衙门,居然都没有动静。
比如这应天府府尹杨逍,出了这么大的事,应天府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这位杨大人听到了动静之后,先是愕然。
读书人闹事,本来就是棘手,而且事情闹得这么大,身为应天府,不可能不立即有所反应。
况且这些读书人,居然诽谤翰林阁臣,是可忍孰不可忍,按理,应天府至不济也该想办法去惩治在造谣滋事之人,同时进行辟谣。
可是杨大人听到了消息,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脸色木然,却是好整以暇地吃了口茶,道:“厂卫那边去了么?”
“回大人的话。已经去了。”
杨逍吁口气,只是淡淡地说一句:“哦,近来厂卫之间似乎很不对付,他们倒是都勤快。”
这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琢磨这个。
现在读书人骂的可是阁臣,如此胆大妄为,而且这位杨大人可是刚刚从廷议那儿回来的。廷议那里发生了什么事,金大人说了些什么,他可是一清二楚。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可是杨逍居然一点都不急,又是好整以暇地吃了口茶,咂咂嘴,又道:“闹出这么大的事。应天府也是责无旁贷啊。三班的差役都放了出去吗?”
“大人,刘通判已经亲自带人去了,此事终究非同小可,所以不敢大意。”
“嗯。”杨逍颌首点头,道:“很好,稳住局面就可以,不要让读书人太不像话。”然后挥挥手,赶客的意思很明显。
那通报的司吏自是小心翼翼的退出去。杨逍却是不为所动。依旧吃茶,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其实对金幼孜。杨逍是素来尊敬的,本来嘛,金大人被人如此污蔑,读书人又这般义愤填膺,他理应出面尽尽人事。
只是可惜,他没有选择这样做。理由呢,说来也可笑,一方面,这件事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而对付金幼孜的人必定也绝不是小角色,最大的可能就是内阁中的人物,这内阁之中神仙打架,自己凑什么趣?说难听一些,今日廷议,阁臣之间斗得很激烈,且是势均力敌,这个时候,自己还是低调做人为好,得罪了谁都不是好事。
这其二,读书人现在怒不可遏,自己若是凑上去,不免被人疑为金幼孜的党羽,眼下这时候,谁知道在读书人之间会不会有人布置了棋子,到时候,这些大人物的棋子若是将火烧到自己身上,自己不是送死么?
最重要的是这井田制。
其实本心上,杨逍也是希望实施井田的,无论是叶公好龙也好,是吃饱了撑着也罢,反正在交趾实施井田于他无损,倒也没什么所谓。
可是现在,杨逍清醒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井田固然可以在交趾施行,可是假若有一天,井田推广到了两京十三省呢?若是如此,他杨家怎么办?其实杨逍从前家境并没有什么富余,不过如今做了官,倒是置办了不少家业,族中子弟承蒙他的恩荫,如今都在读书,家里也广置了不少田地,虽没有良田万顷,却也是不少,自己呕心沥血置办来的东西怎肯最后归公?
所以,这个井田还是不要轻启的好,而对于金大人,固然是知道他是冤枉的,杨逍心里也满是同情,可这又如何?如果……如果今日,堂堂一个阁臣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井田制就闹得焦头烂额,那么……往后,这井田制就绝不会再有人提起,后世之人一定会引以为戒,谁敢轻易造次。
金幼孜是一个榜样,他的下场,某种意义来说就是告诫那些脑子糊涂的家伙,谁敢拿这个做文章就是死路一条。
既然这金幼孜已经是一个榜样,那么就不必有什么同情心了,这个世上总该有人牺牲,即便这一次牺牲的是个阁臣,可是终究,这个阁臣和自己没有太大的牵扯,自己的前程也没有托付在此人身上。
和杨逍同样想法的人很多,京师六部,居然没一个人站出来为金幼孜说一句话,这金幼孜仿佛一下子成了所有人推出来的殉葬者,这些人谈到金大人时,不免会说几句,金大人平时还是没有架子的,人也清正,可是偏偏就是无人站出来为金大人纠正这次的误会。
谁都不愿意做出头鸟,谁都不愿意惹火烧身,谁都在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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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风楼从宫中出来,就遇到了这么个大场面。
刚刚到了北镇府司,便被人叫了去,带着一队人马在东安门附近的一些街道驻守。
虽然这地方距离宫中已经很近,而且是属于闹事的外围区域,不过这里的情势依旧很紧张。
京师已经风声鹤唳,各路的兵马手持腰牌,来回穿梭,甚至有些地方,各部之间不免造成冲突,比如方才就有消息说是京营的一队人马被锦衣卫截住,以没有调令的名义,不许人家过去。
若是在几十年之后,那些个京营,谁敢在锦衣卫面前造次,早就灰溜溜的滚蛋了。
偏偏眼下却是不同,眼下的京营却还是很嚣张跋扈的,毕竟京营的许多将佐可都是靖难出身,人脉广得很,下头的官兵亦都是从沙场上爬出来,个个性子火爆。
结果一队锦衣卫居然被人揍了。以至于指挥使纪纲,连忙去灭火。
郝风楼心里有点毛毛的,其实在别人看来,郝大人文武双全,打了不少胜仗,必定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物,不过眼下,他的火铳队并不在这里,身边都是一群歪瓜裂枣的锦衣卫亲军,郝风楼可没指望这些家伙能和那些丘八们动真格的,所以郝风楼不禁心有余悸,问明了挨揍的是哪个千户所的,结果对方回答是佥事刘濞。
郝风楼一听,乐了,姓刘的,你也有今天,想当年老子是千户的时候,你他娘的人五人六,不可一世,活该被打。
总体来说,闹了这么大的事,郝风楼的心情是轻松的,以他无事都要升起三尺浪的风格,这一次有人推波助澜,分明是剑指内阁中的人物,阁臣之间杀得眼睛都红了,郝风楼的心情反而觉得无比的快活。
他叫人拿了梯子攀上了屋顶,便看到远处乌压压的人潮,真是叹为观止,心里便不免觉得可惜。
不弹压啊,无论是厂卫还是京营,甚或是一群应天府的差役,居然都不弹压,没一个动粗的,读书人和那些‘乱民’鼓噪一阵,只是附近的官兵将他们驱回去,总是不见一点血光。
显然,无论是厂卫还是京营,大家都不是傻子,谁都没有真正动手的魄力。
郝风楼几乎可以想象,这些不要脸的所谓‘大人物’们,多半都在等,等着旨意下来。
天子怎么想,他们才敢怎么做,说白了,平时再牛气哄哄,终究还是棋子,在大明朝,棋手永远都只有一个。
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看到这引而不发的局面,实在教郝风楼有些难受,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人喧哗,闹了又闹了,读书人炸锅了,原以为当真会炸锅,最后却又偃旗息鼓,这种热闹实在没法儿看,就像后世两个牛气哄哄的人物发生摩擦,双方在街面上各执一词,这个要拉两车兄弟,那个口称有种别走,要打断你的狗腿,骂那么几个时辰,结果他娘的骂的口干舌燥,偏偏就是不动手。
郝风楼的悲剧就在于,作为一个看客,每当他滋生期望的时候,现实总是无情地打击得他体无完肤。
“他娘的,没法儿看了,架梯子来,让本官下去!”郝风楼显得义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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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无法挽回
其实这些鼓噪且杀气腾腾的官兵都在等,专等宫中的旨意下来。
没有旨意,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可是有了旨意就大大不同了。
这些丘八们,早已看读书人们不顺眼,见他们惹是生非,耽误了自己吃睡,肚子里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可是没有上宪命令,谁也不敢妄动。
郝风楼其实也是自知,自己盼着事儿闹大,是绝无可能的,没有人会是傻子,即便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也断然不会轻易下令弹压。
郝风楼更加明白,圣旨的内容,决定了宫中的态度,而这个态度,至关重要,这件事最后会怎么解决,会有什么影响,就看这宫中那么一个念头了。
他下了楼来,虽然是一副兴致阑珊的样子摇头,却也知道,不可能发生奇迹。
只是宫中的圣旨,却依旧没有来。
按理来说,一个多时辰前,天子就应当已经得知了消息,可是过去了这么久,却是了无音讯,这意味着什么?
郝风楼的目光,不由朝宫城方向看去,心里不禁嘀咕:“看来陛下还在斟酌,还在考虑如何裁决。”
郝风楼十分清楚,朱棣是个十分干脆的人,这么一个人,遇到任何事,都不可能犹豫,而能使他犹豫的,往往都是大事。
可是,天子会有什么决定呢?
郝风楼有些拿不准。虽然今日的惊涛骇浪,和郝风楼不无关系。可是这浪头掀起来,最后是什么走向,即便是郝风楼也有些把控不住了。不过他的心态倒还好,反正管杀不管埋,小爷就是折腾,眼下就是瞧热闹,最后死的人是谁,管自己什么事?
这家伙如今走起路来,都是一抖一抖。就差蹦蹦跳跳了。
倒是这时候,有飞马自西安门方向飞驰而来。来人一身劲装,手中高高举着布帛。大叫:“有敕命,有敕命,让开,统统让开……”
众人一听。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人的打扮,竟是褐衫,分明是东厂的人,见此人如此嚣张,可是所有人却不得不忍气吞声,连忙让出道来。
“终于……来旨意了。”
郝风楼心情有些复杂,不消说,因为情况紧急。天子想好了之后,并没有按规矩传旨。而是让东厂代传。
这东厂的优势,确实比锦衣卫大的多,毕竟人家的督主没有那啥,可以随时伴驾左右,这个优势,其实和内阁大臣差不多,别看内阁大臣级别上比各部部堂要低了许多,可是因为能够伴驾,实际上就自然而然,成为这中枢大臣,地位足以媲美部首。
眼下看那番子如此旁若无人,实在教人憋屈,却又是没有办法的事,待那番子飞马走远了,郝风楼便叫人牵了匹马来,一路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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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郝风楼抵达的时候,那番子的声音已经远远能听到:“陛下有诏:生员无状,或有为人蒙蔽之虞,虽为妖言所惑,却有赤诚之心,厂卫、京营及各衙差役、兵丁人等,不可造次,应徐徐劝导……”
听到这话,郝风楼在远处刚刚落马,他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定。
若是圣旨斥责读书人,让厂卫动手弹压,那么就意味着,天子打算息事宁人。
可现在说的却是情有可原,命人克制,这意味着什么?情有可原,就说明读书人所提出来的要求并不过份,那么过份的人是谁?
这天子,怕是要准备动手了。
想到这里,郝风楼重重吁了口气,大事已定。
那番子又道:“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同知郝风楼,立即入宫觐见……”
听到又要入宫,郝风楼虽然有些疲倦,却还是兴致盎然,这想来,天子是打算做一个交代了。
既然不弹压,那么就肯定得给读书人一个交代。当今天子,很少像今日这样‘软弱’,这一趟入宫,终于可以拨云见日,将此事,做一个了断。
众人谢恩,纪纲和郝风楼不敢怠慢,二人对视一眼,便准备入宫。
其实纪纲一开始,是有些提防郝风楼的,出事之后,他只命郝风楼驻守外围,就是因为郝风楼是有前科,毕竟这家伙弹压读书人不是一次两次,而此刻,纪纲对待郝风楼,显得有几分冷淡。
郝风楼是千户的时候,纪纲是颇有提携他的意思,想将此人引以为心腹,当郝风楼是佥事,纪纲依旧还是没有放弃拉拢,可是眼下,郝风楼已贵为同知,对纪纲来说,已是压力甚大了。
面对一个蹿升如此之快的家伙,纪纲实在难以保证,此人最后会不会对自己取而代之,至少眼下的纪纲,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他还是尽量,朝郝风楼笑了笑:“走,入宫!”
郝风楼对他毕恭毕敬,抱拳道:“大人先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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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锦衣卫这边,便是内阁,也已来了圣旨,知会阁臣入暖阁觐见。
大家已从公房中出来,纷纷领旨谢恩。
唯有一个人,却是出来迟了一步。
金幼孜的脸色,显得很是可怕,原本他以为,这一次他占了不少便宜,本来还在沾沾自喜,可是等到外头闹事的消息传来,他顿时气的火冒三丈,他当然清楚,分明就是有人在造谣滋事,分明有人构陷自己。
金幼孜当然怒不可遏,甚至恨不能冲出公房去,寻那杨士奇大吵一架。可是他明白,眼下这个时候,要绝对的冷静,这时候再乱阵脚,只会授人以柄,所以他不得不压住火气,可是接下来,他的心却是开始发寒了。
原本以为,谣言止于智者,事态也就平息了。
可是不曾想到,居然那些知情者,全部采取了默然的态度,金幼孜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正危险了,他也万万想不到,这些从前亲切的人,事到临头,竟都是如此态度。
当圣旨发去那儿,天子不准弹压的时候,金幼孜独自坐在公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看来……是完了,金幼孜突然有一种无力感,可是他不甘心,他的眼睛已经有些泛红了,他当然不甘心,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他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他辛辛苦苦,才有今天,怎么可能,被小人所乘。
不甘心,就要据理力争,现在陛下既然召见,金幼孜已打算拼命了,他有许多个念头,想着如何反击,至少,也要将那杨士奇拉下马,此时他失魂落魄的走出来,在外头,四五个阁臣已经静候在这里,大家都在等待。
看到了金幼孜,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是冷淡,即便是解缙。
当然,大家都显得很是客气,解缙道:“字行,天子久候多时,走吧。”
金幼孜去看杨士奇,杨士奇一脸淡然,让金幼孜恨不得冲上去抓住他的衣襟,可是这个念头,也不过稍闪即逝,他压住一肚子的委屈,笑了。
他不能不笑,不能让人看到他的脆弱,也不能让人看到他的失措,更不能让人取笑,所以他抿着嘴,挂着微笑,彬彬有礼的道:“好,诸公先请。”
解缙没有再说什么,鱼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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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里头,纪纲和郝风楼已是先到了,二人拜倒在地,一起道:“吾皇万岁。”
朱棣并不抬头,只是道:“二位爱卿请起,少待片刻。”
二人起身,乖乖的束手站在一边。
其实本心上,纪纲是不想来的,他便是傻子也明白,眼下是内阁之中,神仙打架,不可开交,自己实在没有必要凑这个热闹,可是既然陛下请自己来了,那么他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乖乖做他的木桩子。
至于郝风楼,心态自比他好的多,浑身轻松,他偷偷去看朱棣,见朱棣伏在案上,正拿着一本书聚精会神的看,心里不由好笑,咱们这天子,什么时候也爱看书了。
侯了片刻,阁臣们来了。
以解缙为首,所有人拜倒在地,道:“吾皇万岁。”
朱棣抬起头,目光先在解缙身上,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随即又看镇定自若的杨士奇,去看杨荣,去看黄淮和胡俨,最后,他看到了金幼孜。
这目光,只是轻描淡写的在金幼孜身上一触,旋即便离开。
朱棣的脸色,居然不见怒色,他吁口气:“方方廷议,如今又再三召见,倒是教诸卿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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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完胜
听了朱棣的话,大家自然连道不敢,解缙更是道:“微臣人等为君分忧本属平常,岂敢抱怨辛苦二字。况且……”解缙今日显得絮絮叨叨,继续道:“况且今日多事,微臣人等辛劳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朱棣笑了,道:“其实呢,也没什么事,叫诸卿来,就是想说一说这周礼。”
朱棣故意摆弄着御案上的书卷,大家这才知道,原来这是一本周礼,许多人心里古怪,天子今个儿怎么也玩四书五经了。可是他们的脸上却没有显山露水。
反而是解缙故作惊喜地道:“《周礼》乃钦定经典经义。大至天下九州,天文历象;小至沟洫道路,草木虫鱼。凡邦国建制,政法文教,礼乐兵刑,赋税度支,膳食衣饰,寝庙车马,农商医卜,工艺制作,各种名物、典章、制度,无所不包。不知陛下今日要谈的是周礼哪一篇?”
朱棣淡淡道:“这个嘛,朕也是刚刚涉猎,许多都不明白,爱卿不妨讲一讲吧。”
这一下子,解缙倒是有些踟躇了,这话题太大,很不好说,况且即便是说,他也难以猜测天子想听到的是什么。
好在朱棣似乎看出他的难处,便莞尔一笑道:“朕想问你,读书人滋事,周礼中可有记载么?”
解缙连忙摇头道:“周礼所涉并不曾有,礼札乃垂拱典范,所录入的尽都是国家典制,臣不曾听说。”
朱棣又问:“周礼之中可有奸邪之徒。擅权欺上的么?”
众人一听,都不敢大意了,所有人心里打了个突突。倒是杨士奇还算平静,至于那金幼孜,脸色微变,他有些觉得陛下此言似乎意有所指,只是不知这剑指之处是不是自己。
解缙对这个问题自然不敢大意,沉吟了良久才道:“也不曾有,周公之典意在区分尊卑。贵贱有别……这……擅权欺上者与禽兽无异,周公治下,不曾有这样的事。”
朱棣便感叹道:“是啊。难怪眼下,人人都说人心沦丧,教化不彰,而使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看来这周礼。朕当真要好好通读一番,杨士奇……”
杨士奇连忙站出来,道:“微臣在。”
朱棣道:“明日开始,每逢单日,每日巳时,来这暖阁伴驾,朕要听你传授这周礼。”
杨士奇忙道:“微臣遵旨。”
对于这样的待遇,不少人心里便思量开了。不用说,杨士奇这一次虽无首辅之实。其实力大抵要接近解缙了。
理由很简单,此时的内阁还不至于像大明中晚期一样,许多事完全凭内阁做主。他们有的不是决策权,而是建议权,谁离天子越近,那么天子但凡对政务有疑问都会随时询问,这就意味着,你的每一句话都会越来越有份量,只要你足够聪明,有足够的说服力,那么基本上政策的制定,完全掌握在你的手里。
每日伴驾就意味着距离天子更进一步,比其他的同僚更有份量。
解缙的心里不由酸溜溜的,可是他心里明白,今日绝不是争宠之时,最紧要的还是壮士断腕、独善其身,眼下任何争议都对他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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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有些晚了,晚霞自阁中的纸窗透进来,洒下一片余晖。阁内有些昏暗,有几个小太监蹑手捏脚进来,点起了一盏盏的宫灯,这些人形同鬼魅一般,不曾带有任何痕迹,又悄然的离开。
灯火冉冉,阁内通亮。照得朱棣的脸色,不禁多了几分神采,他不由吁口气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容易啊,治国就是治民,治民呢,就是治心,人心可以是一汪春水,也可以是开闸洪水,若是不能做到张弛有度,是不成的。”
朱棣说到这里,看了众人一眼,才继续道:“可是这人心真是可怕啊,蕞尔小民每日耕作不缀,所余钱粮尽都归入国库,供养朝廷;每到农闲之时又受官府摊派,修提铺路,不曾有闲暇之时,即便如此,这些人心中尚存忠念,念及朝廷往往有感恩之心。可是呢,有一些人就不是如此,这些人吃着民脂民膏,受着朕的恩典,朕许给他高官厚禄,使他位列朝班,这种人……有感恩戴德么?”
朱棣的语气陡然的变得严厉起来,那幽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他用力磕了磕御案,接着道:“没有!身为大臣,竟是没有大臣仪容,每日勾心斗角,结党营私,这样的人,朕能容呢?朕容得下么?你们平时都说君子盈朝、君子盈朝,朕从前深以为然,可是现在不这样看了,依朕看,这朝中固有君子,可是也不免良莠不齐,有小人!难道你们忘了建文是谁害死的吗?你们以为朕也要效仿建文,君侧尽都奸佞贼臣?”
朱棣的声音变得更加冷冽了几分,喝道:“朕若如此,那么异日,宫中一把大火烧的就是朕,而尔等尽是方孝孺、齐泰、黄子澄之辈,你们怕不怕?你们不怕,朕怕,朕想到有奸臣擅权,想到有人心怀不善,朕便食不甘味,尔等到了那时尚可名留青史,做这忠臣典范,可是朕就成了昏聩之君,受后世,乃至后世之后世之人嬉笑嘲讽!”
朱棣的话已变得杀气腾腾,教人听了如芒在背,所有人都打了个冷战,此时已经明白天子动怒了,大家哪里还敢站着,纷纷拜倒在地,一齐道:“臣等死罪。”
朱棣的眼眸眯成一条线,旋即这一线的眸光轻描淡写地扫视众人一眼,那严厉的脸色顿时舒缓起来,他微微一笑道:“你们不必怕,朕方才虽是肺腑之辞,却断没有所指之意,都起来吧。”
大家的表面轻松,可是实在是惊出了一身的汗,人家天子都说了,不要做亡国之君,还说因为是有奸佞在侧,所以才可能如那建文一样,最后落那么个结局,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座有人要完蛋了。
至少会有这么一个,即便是朱棣说得轻松,最后补上一句并非是意有所指,只是一时感叹而已,可是这种感叹足以让所有人捏一把汗。
无论这个人是不是自己,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不觉得轻松,这种伴君如如伴虎的恐惧感弥漫了所有人的全身,大家勉强站起,可是后襟都被冷汗浸透了。
只有两个人,虽然被这压抑的气氛压得有些透不过气,却还算平静。
一个是郝风楼,一个是杨士奇,郝风楼甚至还有闲暇偷偷地瞄了杨士奇一眼,见他脸上故意显露出来的惭愧和凝重之色,忍不住有点佩服,如此唯俏唯妙的演技,也亏得他能演得如此动人。
朱棣的心情仿佛一下子好了不少,他含笑道:“听朕这般唠叨,大家想必也已乏了,朕今日既然有了兴致,少不得要和诸卿好生说一说这周礼。”
朱棣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着道:“大家站得久了,疲乏不堪,尤其是黄淮年纪最长,怎么吃得消?来,给诸卿赐坐吧。”
一声令下,在外头便有六七个小内官搬着锦墩进来,他们各自将锦墩放在众臣的脚下,随即退避而去。
众人连忙行礼道:“谢陛下恩典。”都侧身坐下。
可是有一个人的脸色却是变了。所有人的脚下都摆了一个锦墩,唯独是他的脚下空空如也,当所有人都坐下,只有他一人鹤立鸡群。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地方坐下,在这空旷的暖阁,七个大臣,只有六个锦墩。
这个人很不幸,正是金幼孜。
金幼孜的冷汗已顺着额头滑落到了鼻尖,一滴滴地淌下来,他当然明白,那些太监是绝不可能会犯下如此低劣的错误的,那么自己的座椅呢?
没有……就意味着……
金幼孜已经不敢想下去,再联想到天子此前一席意味深长的话,金幼孜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只能站着,所有人落座之后,也都奇怪,或是意味深长地看向他,金幼孜的脸色红了,这不是羞红,而是一种内心之中那种深深恐惧弥漫全身之后的表现,他发现自己的双腿开始在颤抖,颤抖得越来越剧烈,以至于他的身体也有些摇摇欲坠了。
可是天子似乎没有看到还有一个大臣此时此刻还在站着,也似乎压根没有在意到金幼孜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恐惧,更没有注意到其他人所表露出来的兔死狐悲或是冷漠,他微微笑着,慢悠悠地道:“据闻这周礼释义之中,最好的一本乃是贾公彦的《周礼疏》,即便是朱熹,也对此赞不绝口,解卿,不知这话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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