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杀戮
滩头的叛军显然没有想到厄运即将来临。
在这沉默的等待之中,许多人昏昏欲睡,便是陈天利也打不起太多的精神。
太累了,一宿没睡,神经紧绷,如今稍稍安静,整个人便有几分魂不守舍。
紧接着,突然一声巨响,对面的船身上升腾起浓厚的白烟,船身的某处闪过一道火舌。
这巨大的轰鸣,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那些眼帘半张的人猛地眼眸一张,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抱着头趴在了沙滩上。
随后,随着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紧接着,轰的一声,沙滩上顿时传出无数的哀嚎声。
那急飞来是链弹,这种锁弹由五节组成,用铁链串起,飞出火炮之后立即展开,在半空悬起,犹如一只空中飞舞的半丈车轮,抵达沙滩之后,便如磨盘一般飞快的收割生命,十几个叛军立即被打成肉酱,可是这链弹的去势依旧不减,疯狂的在沙滩上惯性冲击,扬起无数的沙粒,而这些撞飞的沙粒立即炸开,亦是让周遭的叛军不少人血肉模糊,有人直接被沙粒溅射进了眼睛,捂着眼睛哀嚎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火炮把所有人都打懵了,船上还能打炮?这……
不及多想,炮声隆隆,郝风楼的坐船上,三十余门火炮齐,其他舰船也纷纷开火,两百余门火炮不断地用冷水冷却、填弹、引火,连绵不绝的将药舱中的炮弹宣泄在滩头上。
整个滩头立即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硝烟,下一刻便是炮弹的呼啸声,许多人肉眼可辩到晨雾之中有一团火球飞来。却是迈不动步子,想要躲避却不知如何躲起,紧接着便粉身碎骨。
更有不少人卧倒在地,大气不敢出,可是依旧难以幸免。
火雨如注。宛如大雨倾盆,聚集于滩头的叛军本就密集,而这声震如雷的火炮对他们来说却带有一种极大的恐惧,再加上四面八方总有自己的同伴直接被砸死,那种恐慌更是使他们脑子嗡嗡作响,竟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紧接着。舰船上,一根根缆绳放了下来,一艘艘小舟亦是随着缆绳吊下,火铳手们做好了一切准备,随即顺着缆绳溜下,一艘艘小船承载着十几人。密密麻麻的开始向沙滩挺进。
在炮火掩护之下,五百个火铳手,六七十艘舢板和小船几乎不必担心有任何危险,在他们的头顶是宛如流星的一团团火球,对面的营地和滩头开始生出大火,熊熊的大火引燃了对方的营帐,也燃起了那一堆堆本是用来迎敌的干草和物资。小船上的小旗手持着长刃,这精钢打制的长刃在雾中通体黝黑,依旧掩饰不住锋芒,长刃一指,朝向前方的大火:“杀!全歼叛贼!”
将士们拼命地划动着船桨,对他们来说,任何一场战斗都没有恐惧,他们已经胜利了太多次,每一次胜利都让他们的信心更足,在他们看来。他们便是老虎和狮子,任何想要阻止他们的人都将被他们撕咬成碎片,所以他们凛然无惧,毅然决然。
而在炮舱之中,力士们宛如陀螺一般。一人装弹装药,一人引火,一人准备好了清水,待火炮轰鸣之后立即用葫芦瓢子,将冷水快地浇在烫红的炮身上,炮身立即传出吱吱的声音,冒出白烟,另外一个手持着通条,将定量的火药填入,用通条填实,再将炮弹卡入槽中,他们是最轻松的,就好似是工坊里的工匠,永远都在做同一件事,他们不必在乎敌寇,甚至看不到战斗的残酷和血肉淋漓,仿佛这一切都和他们无关。
轰隆……轰隆……
船身飞快地喷吐着火舌,每一次爆炸,所有人都捂住耳朵,可是那巨响依旧让他们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刺鼻的浓烟使他们忍不住咳嗽,不过长久的操练已经让他们习惯了。
而在这时,滩头的叛军已经受不住了,有人高呼:“逃啊!”
于是众人丢盔弃甲,四处逃窜。
硝烟和滚滚的浓烟使他们不辨方向,如没头苍蝇一般抱头鼠窜,有人甚至直接踩中了自己设下的陷阱,一个人摔入坑中,被里头削尖的木桩直接贯穿了身体,后头的人收不住,一个个摔了进去。
叛军几乎还未见到明军就已一败涂地。
其实他们并不缺乏勇气,只是面对这隆隆的火炮,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血肉横飞,使得他们彻底的崩溃了。
假若让他们经历几次这样的战斗,或许还能想出应对火炮的方法,比如退避三舍,避开炮船的攻击范围,可是任何人都有第一次,而第个一次很痛。
这种惊慌失措的情绪在整个叛军之中蔓延,留下了一地地的尸,无数人踩进了自己挖的陷阱之中,所有人疯了似的到处逃窜,甚至有人不辨方向,竟是直接冲入了海里。
陈天利呆住了,他不曾想到自己所要经历的战斗竟是如此,原本的自信一下子烟消云散,他万万想不到,连明军都还没看到,自己就已经完了,他身边的亲卫早就跑了个干净,甚至那些平素信誓旦旦的将佐也不见了踪影,有人直接朝他身边呼啸而过,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有人甚至直接一下子撞入他的怀里,红着眼睛大吼:“滚,别挡路,滚开!”
什么安南王,不过是大家捧起来的一个棋子,当一切顺利的时候,大家三呼千岁,可是一旦一败涂地,再没有人对他客套和尊敬,没有人对他敷衍,他什么都不是。
炮声停了。
因为这个时候,一艘艘平底的舟船顺着大浪直接冲上了沙滩。
紧接着,一队队的火铳手跳下了船。
带队的小旗带着自己的部下各自行动,十几个人为一组开始在沙滩上扫荡。
“小心,有陷阱!”
可笑的叛军暴露了陷阱,这使得各组扫荡的火铳队开始变得谨慎起来,带队的小旗手持长刃不断地将刀刃插入沙粒之中,确认没有危险,其他人才亦步亦趋,他们都十分冷静,并没有嗷嗷叫着随意起冲锋,每一个人手里拿着短铳,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有人保护侧翼,有人在后队警戒,有人在前探路,一遇到乱窜或者红了眼提刀杀来的叛贼,自然会有专人火铳扬起将铅弹打出去,若是这人没死透,另一个人会立即上去补上一铳。
五十多个小队纷纷登岸,而后散开,小心翼翼地前行,时不时在雾中传出一声声火铳声响,而他们所过之处便留下了无数的尸。
陈天利躺在了沙滩上一动不动,逃,往哪里逃?最可怕的不只是敌军,还有原先那些原本听命于自己的部众,他非常清楚,那些所谓的将军,一旦战败,便会带着自己的私兵逃之夭夭,若是自己挡了他们的路,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结果了自己,树倒猕猴散,这个道理,他懂。
而且他想逃也逃不成,他被一个逃兵撞了腰,每动一下,便痛得咬牙切齿。
所以他便如死人一般仰躺在沙滩上,心里悲凉,紧接着,浓雾之后出现了十几个身影,这些身影走得很慢,在不远处,有一个倒地的人出"shenyin",立即,小队里分出两个人去,其中一个走到那人身边,确认对方还有气息,随后另一人将短铳对准了地上"shenyin"的人,铳响了。
啪……
一切又恢复了宁静,再没有"shenyin",只有潮水拍打沙滩的声音,有大火燃烧的啪啪作响。
陈天利吓坏了,他看到铳响之后,不远处的那个人身体颤栗一下便蹬了腿,他不想死,或者说,他明知自己必死,却宁愿贪婪的在这个世界多留一刻,他连忙大叫:“别……别杀我,我……我是安南王,不,不,我是酋,不要杀我!”
他的声音立即引起了小队的警觉,立即有探路的一个火铳手扬起了短铳,对准了这里,随后,旗长低喝一声,三个人从小队中出来,小心翼翼地靠近这里,当一个身材高大的人靠近的时候,陈天利看到这张冷峻的脸,看到了他眼中的杀机,也看到了那黑乎乎的火铳,因为铳口正对着他,对着他的脑壳。
他连忙道:“不要杀我,且听我说,我是陈天利,我是安南王,拿了我,你们可以报功,报大功……”
有人上前,蹲下来,似乎在仔细辨认他,随即三人相互看了一眼,有人回去禀告,武官似乎和那禀告的人说了什么,那人有快步赶了回来,道:“小旗大人有令,押起来,送回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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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破门
沙滩这边已是一片狼藉,所有的陷阱也已做了标记,紧接着,一艘艘大船降帆下锚,更多的小舟放下来,郝风楼和郑和会同一群力士纷纷上岸,众人卸载一箱箱的食物和火药,火铳队则是集结一起,继续向会安县城开赴。
会安早已乱作一团,不少人已经收拾了东西准备逃之夭夭,也有逃兵打算拒守,只是方才的场面实在害人,谁还有什么勇气?尚且还有几分勇气的也已经孤掌难鸣,等到火铳队到了,几乎无人抵抗,所有人鸟兽作散,跑了个干净,也有一些却是整个家族便在这里,带着自己的私兵回到府中,叫人关了大门,心里忧惧不已,不知该不该负隅顽抗,整个府上鸡飞狗跳,女人和孩子的啼哭声闹个不休。
可是迎接他们的却是安静,出奇的安静。
那清化公阮健心知已经无处可逃,阮家上下数百口人都在这里,能逃去哪里?他心里不免苍凉,想自己本是陈氏旧臣,战功赫赫,阮家在这里立足两百年,乃是陈氏安南南面的重要屏障,两百年来家族兴衰,想不到今日就要彻底的没落,再无复起的可能。
他在自己的大堂里后悔不迭之余,却是叫来了几个儿子,看着这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正,打算带着私兵杀出府去做最后一搏的家伙们,阮健眯着眼,老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深深吸一口气,他才道:“此次谋逆。错在为父,与尔等无关,阮雄。你是长子,又被那伪王陈天利敕为北军都尉,你怕死么?”
阮雄是个壮汉,三旬上下,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道:“儿子不怕死。”
“好,不怕死。”阮健道:“你也不能活了。可是你的兄弟们要活下去,阮家的血脉不能断,所以……”他看向其他儿子道:“你们绑了为父和你们的兄长前去归降。就说为父和你兄长为陈天利蒙蔽,丧心病狂,竟敢对抗天兵,罪无可赦。你们的心是向着大明的。至于大明朝廷能否赦罪,只能看运数了,但愿……但愿家族的香火能够延续,来,你们动手吧。”
其他几个儿子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也是一个个泪流满面,纷纷道:“爹。我等宁愿出去和汉狗子拼了。”
“拼?拿什么拼?谁还愿意拼?今日一战,为父方知什么叫做蜉蝣撼树。方知什么叫螳螂挡车,天朝上国,雨露虽然未曾尝到,可是这雷霆之怒却是真真切切的尝到了,今日之战非战之罪,只怪这搓耳小国,夜郎自大,竟是不知天高地厚,罢罢罢,事已至此,休要多言,拿绳索来,你们不要再说了,再说便是不孝,祖宗的宗祠就在这里,你们难道想要那些官兵杀到,将祖宗的灵牌统统捣毁干净吗?如今为父和你们的兄长是贼,你们是兵,还等什么?”
这几个儿子只是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个个只是恸哭。
倒是那长子阮雄抽出刀来道:“既然不肯拿,那么索性我便自刎,你们提了头去请罪。”说罢正要横刀,却被几个兄弟拦腰抱住,阮雄恨恨将刀掷,跺脚,怒发冲冠地道:“恨只恨受了陈天利那小子的怂恿,早知如此,何至今日?”
于是众人抱头哭作一团。家中女眷那边,亦是有人过来,哭得惊天动地,府中的私兵们早已没了其他心思,不少人直接逃之夭夭了,也有不少人在收拾细软。
而在这时,该来的终于来了。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门房自不敢去开,其他人也逃了个干净。
砰砰……
敲门声依旧。
那门房畏畏缩缩的,终究是拉开了门闩。
随后,便有一伙亲军冲进来,有人大叫道:“海防侯到,郑公公到。”
亲军们立即倒八字站开,如标枪一样。
郝风楼和郑和二人并肩,闲庭散步一般缓步进来。
府里头,不少人从影壁和墙角处悄悄探头出来,一个个惊惧不已,此时即便想逃的人也没处可逃了。
郝风楼背着手,低声与郑和说笑,身后跟着两个卫兵,大剌剌地进来,郝风楼朝那门房招手,那门房战战兢兢的上前,郝风楼含笑道:“不知你家老爷可在?”
门房不敢答。
郝风楼含笑道:“人不在吗?”
门房这才道:“在,在的,在大堂。”
郝风楼点头,道:“劳烦前去通报,就说谅山郝风楼求见阮将军。”
门房一溜烟似的进去了。
大堂里头听到了禀告,阮家父子数人面面相觑,那阮雄忍不住道:“莫非有什么奸计?”
阮健苦笑以对,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无话可说,走,都挺起胸来,随为父去迎客吧。”
一声令下,数人以阮健为首赶到中门,便看到郝风楼大剌剌地站在门房,此时正背着手,欣赏着建筑的格局。
阮健硬着头皮行礼道:“见过海防侯。”
郝风楼居然并没什么顾忌,却是笑道:“不必多礼,你这宅子不错,竟有几分江南别院的精致,果然安南和我大明本是一家,你瞧那牌坊,咦……‘先学后臣’,怎么?阮家竟还有进士?”
阮健不知郝风楼卖什么关子,可是如今却是不敢执拗,不由道:“是,阮家世代习武,不过倒是有个先祖,酷爱读书,在大定年间中了二甲进士,才有这个牌坊。”
郝风楼叹道:“我是松江人,松江府里也有几个进士,牌坊上也是这‘先学后臣’四字,端的是教人羡煞,祖宗有德啊。”
阮健只得道:“请侯爷入内安坐。”
这本是一句客气话,郝风楼居然一口应下,道:“叨扰了。”说罢,竟是和郑和径直入内。身后的火铳手想要跟随,郝风楼却是驻足喝道:“在这里守着吧,我在访友,不必你们守卫。”
说罢,郝风楼大剌剌地背着手进去,毫无惧色。
阮健见了,眸中掠过狐疑,连忙带着几个儿子追上去。
到了大堂,阮健道:“侯爷请上座。”
郝风楼却是摇头道:“不可,岂可喧宾夺主。”说罢,拉了椅子坐在左侧,郑和则是笑吟吟地坐在右侧。阮健只得在主座上坐了,侧着身子,显然觉得有些不妥当,几个儿子则是乖乖地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郝风楼不由叹道:“你看,从这里进来,我差点误以为自己回到了松江,看看墙上的字画,还有这桌椅,如今别乡已有数年,不曾回去省亲,实在教人记挂。”
这话意有所指,只听郝风楼又道:“素闻阮将军的高义,一直不曾拜谒,家父亦是久仰大名,此番来这会安,便曾嘱咐,说是有书信一封,还请转交将军。”
他竟是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来,阮健的长子阮雄连忙接了,送到父亲面前。
阮健惊疑不定,不敢多问,连忙展开信笺。
里头确实是一份很规范的书信,里头自称是谅山郝政,说是与某某结交,曾提起过阮将军,久知阮家乃是积善之家,如今会安叛乱,儿子带兵剿贼,还需阮将军承蒙照料一二。里头多是客套,而且提及的人物也都是阮健的老熟人,其中一个还是他的亲家,乃是清化的陈家,这安南的豪强大多都有联姻,只是令阮健想不到的是,人家还真费了功夫,而且据闻自己那亲家去了谅山,不曾料到还有这层关系。
他目中满是狐疑,一时惊疑不定,这谅山侯莫非不知道自己已经反了?不,断无可能,就算不知,他儿子也知道,可为何还要拿出这封书信?
阮健深吸一口气,小心地将书信收了,忍不住道:“侯爷这是何意?”
郝风楼抿嘴一笑,道:“无非是来拜谒阮将军,家父慕名已久,今日我代他拜访也算遂了他的心愿。是了,还有一件事,如今陈天利已被我拿了,他反我大明,罪恶滔天,届时解送京师,少不得千刀万剐,可是我却知道陈天利妖言惑众,挟持了不少人依附,届时必定有诸多流言,说是这安南南部豪族大多与他有关,不过这些,我并不相信,阮将军人在曹营心在汉,若是朝廷问起,那么我便可以说,其实将军只是对那陈天利明里顺从,暗中却是周旋,还特意与谅山有私信往来,探明了这叛军的诸多部署,若非将军的情报,我这次出师岂会如此顺利?好啦,话已说尽,这里千头万绪,还有许多事要办,先告辞了。”
阮健一听,顿时明白了。
他脑子嗡嗡作响,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人家要高抬贵手,他当然清楚,若是郝家这样的说辞意味着什么,这就意味着,他的抄家灭族之罪从此一笔勾销。
阮健不由站起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那阮雄却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朝郝风楼磕头,涕泪交加地道:“侯爷活命之恩,阮家上下无以为报,自此愿效忠大明,世世代代,若子孙不孝,不能恪守祖训,则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二章:灭门
这阮雄的诅咒发誓绝不是玩笑,活命之恩也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一旦阮家获罪,以叛党处置,抄家灭族都是轻的,为了以儆效尤,车裂、凌迟也必不可少,自此之后,阮家可谓连根拔起,要遭多大的罪?
可是现在,人家一个私通明军,这就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这样的大恩大德只说是活命之恩不但不夸张,反而有些轻巧。
阮雄一跪,这父子几人也跪下,却是说不出话来,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郝风楼只是看了郑和一眼,郑和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却对郝风楼的目光视而不见。
郝风楼哂然笑了,目光落在阮雄的两个小儿子身上,这二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风华正茂之年,郝风楼不禁上前问:“你们叫什么?”
年长的道:“我叫阮武,弟弟叫阮文。”
郝风楼呵呵一笑道:“允文允武是吗?有点意思,你们如此年轻,看上去也颇为壮健,怎么,有兴趣加入火铳队么?若是有兴趣,明日来点卯,好啦,告辞。”
说罢,依然从容的郝风楼带着郑和扬长而去。
阮家父子人等倒吸口凉气,一直目送走郝风楼。阮健才长长松了口气,不由老泪纵横地道:“天可怜见,总算有救了。”说来也讽刺,就在一天之前,阮健还在谋划如何生擒郝风楼,可是不曾想到这才一会儿功夫,阮健对郝风楼就心生感激了。
人便是如此。或许之前你对他桀骜不驯,觉得此人也不过如此,可是一旦这个人把你打痛打服了。阮健心里所谓的复国之心早就没了踪影,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见过不少的世面,可是今日一战却是给了他深刻的印象,自己还未看到对方,这万余精兵瞬间便灰飞烟灭,面对这样的敌人。阮健连拿起刀来的勇气都没有。
更重要的是,郝风楼不但‘赦免’了自己的一家老小,更加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和面子。并没有因此而咄咄逼人,反而是拿着一封书信摆出一副结交之意,这种折节下交的态度足以让阮健庆幸的同时有几分感动,若只是一个海防侯要和你打交道。或许出于‘大义’。阮健或许能够拒绝,可是一个掌握了你全家生死,并且是一个在阮健看来无以匹敌的强者摆出一副如沐春风的态度与你结交,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长吁一口气,叹道:“明日,不,今日,就现在。立即叫人燃放鞭炮,迎王师入城。雄儿。你速速拿笔墨来,立即修书一封,给其他各处的几个叔伯写书信,告诉他们,立即带着族中的人全部归降,这仗打不赢,也不能打,要打,阮家也绝不插手。”他又看向阮文和阮武道:“明日,你们二人便去火铳队点卯,记着,进了那里,你们便是郝家的部曲,不可随意造次,要给为父争口气。”他吁口气,叹道:“这安南势必是郝家的,即便没有金印册封,依旧是侯爵,这郝家必定是无冕之王,从明日起,安南上下就再无陈氏,也没有胡氏了,他们再不是什么宗室,只是余孽,所以你们好生为海防侯效命,将来……必定会有一番前程。”
几个儿子喜上眉梢,早忘了什么国仇。
这会安乃是广南府的府城,偏偏这广南府又是从前安南的军事重镇,是南部边疆首当其冲的一处重要要塞,地位相当于北直隶之于大明,因此这里的豪门多是武勋之后,此刻如阮家一般都是吓破了胆,闭门不出,既不敢负隅顽抗,更不敢出去探听什么。倒是郝风楼,一家家的拜会,郑和跟着郝风楼身后,脸上的笑意更浓,因为他发现郝风楼虽然是第一次来这会安,却是轻车熟路,这会安城的大族府邸、别馆,甚至是各家的影响力大小,都是了然于心,先是阮家,随即又是陈家,还有周氏,一家家拜访下来。
那些惊惧的豪族自是感激涕零,一个个信誓旦旦,恨不得立即为郝风楼鞍前马后。
只是这会安城中却也有人不服的,比如那会安黎氏,便带着数百私兵欲奋力一搏。
黎氏和其他人不同,黎家不但是在反明之中最为激烈,亲手砍了不少大明的朝廷命官,更要命的是,他们很看好陈天利,所以黎氏的女儿便嫁给了陈天利为妃,这绝对是一场豪赌,很明显,黎氏输了。
既然输了,那么只好把最后一个铜板也撒出去,黎氏指望自己的反抗能激起整个会安城的愤怒,于是他们果真反抗了。
可怕的事发生了。
当这些拿着刀片子的人从府中杀出来,猝不及防的一个火铳小队吹起了竹哨,随即立即向一处小巷后退。
小巷只容纳两个人进出,小队进去,黎氏的长子亲自带着一队人冲进去,紧接着便传出啪啪声响,有人倒下,又有人钻进去,啪啪的短铳声不绝。
一下子,地上便留下了七八具尸首。
附近闻讯的小队纷纷从各路包抄而来,这些私兵突然发觉,自己无路可逃,于是要做困兽之斗,可是他们的结局并不太好,这炒豆般的铳响连绵不绝,这些人如割麦子一样的倒下。
当一个百户赶到时,阴沉着脸,便大声喝问:“这是哪里来的?”
“是在那处大宅。”
“传令,杀进去,鸡犬不留。”
黎家彻底的遭难了,显然火铳队的宽容是有限度的,一旦将他们惹恼,黎家很快就会意识到不识相的下场,大门撞开,一队人杀气腾腾的杀进去,火铳声又响了,随之而响的是怒吼,是惊叫,这种掺杂了男女的惊叫声最是使人不安,两柱香之后,铳声零落下来,一切都已结束。
一场大火在黎家上空熊熊燃烧起来,放火的命令乃是郝风楼下达的,对郝风楼来说,既然人都没了,宅子留着也没用,当柴火烧了吧。
这当然不是一句玩笑,因为这栋占地近百亩的建筑确实成了柴火,而且已经成为了灰烬。
灭门。
而且由于灭得过于彻底,连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郝风楼依旧笑吟吟地出现在了周家,与周家的家主谈笑风生,当听到铳声的时候,周家家主露出了不安,却还是勉强敷衍,等到有一个铳手快步而来,低声在郝风楼耳畔耳语几句的时候,郝风楼喝了一口茶,抿了抿嘴,忍不住对周家家主道:“这茶倒是不错,想不到在这里还有如此正宗的茶水。”他显得漫不经心,平静地吩咐那铳手道:“你下去吧,死干净了也就死干净了,这等不识相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他当我们远道而来真是来踏青的?咱们来是平叛的,平叛不杀人不见血,那还平个哪门子叛?”
那铳手退下,周家家主脸色更加难看,郝风楼便对他道:“家父再三说,周家算起来也是老相识,还说交州周家乃是会安周家的本宗,想不到周家还在这会安留有一支血脉,家父与交州周家的周先生乃是忘年之交,此番我来,家父再三嘱咐定要好生给予照拂。”
周家家主连忙欠身道:“侯爷错爱,愧不敢当。”
郝风楼从周家告别,周家这边已经从混乱中渐渐地稳定下来。
稳住了这些人,整个会安城也顿时稳如磐石。紧接着四处开始张贴文告,无非是叛贼已伏诛,逆贼陈天利被擒,王师驻扎于此,秋毫无犯,大家不必惊惧云云。
紧接着便是一些传统的项目,火铳队扎下之后,郝风楼将这‘王宫’改为自己的行辕,一面撰写奏书,报发大捷,闲下来时便和郑和闲坐。
郑和深看他一眼,忍不住抚掌道:“师兄这一手实在精彩。”
郝风楼故作不懂的道:“师弟这是何意?”
郑和足足憋了一天,实在是忍不住了,道:“师兄又拉又打,很是精彩,其实平叛容易,可是安抚却是不易……”
郝风楼笑了笑:“安抚其实并不难,就看有人愿不愿意做而已,假若是别人,攻到了这里,秋毫无犯,下头的官兵肯答应么?若是别人,不砍了人头拿去多报一些功劳,心里痛快吗?牵涉到了利益和好处,安抚二字,在眼里就不值一提了。”
郑和一想,也就明白了,说来说去还是了个利字,无利不起早么?若是寻常的军将,巴不得将这里杀个血流成河,人头越多,功劳越大,巴不得将这里抢个底朝天,即便不放入私囊,也可让下头的将士们大捞一笔。
可是师兄呢?
郑和幽幽的看了郝风楼一眼:“师兄的利益不在于一时一地的得失,而是在为交趾的长远打算?细细思来,师兄这一手,可保交趾数十年太平了。”
郝风楼道:“现在是几十年,不过过几天,就是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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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三章:岂有此理
海防侯的告示已经传檄各地,顷刻之间,各地的叛军纷纷瓦解,其实打到这个份上,徒劳无益。
而紧接着,郝风楼下令所有人原地驻防,维持地方,其实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火铳队这点人,即便是去收复各地州府,也是实在寒碜,与其如此,不如让他们原地卫戍,给予几分信任,自己再上书朝廷,恳求朝廷处置。
一封封请降的书信送到郝风楼的手里,郝风楼命人绘制了一封安南南部的地图,标记上里头驻扎的叛军,再根据一封封书信,将叛军一点点的抹去,最后,整个安南南部,叛军几乎已经彻底没了踪影。
一场叛乱轻而易举弥平。
郝风楼的心情,自是不错,这几日每日赴宴,轻松惬意,他有时偷闲,会写几封家书,命人带回去,有时则坐在摇椅上,手里拿着蒲扇,晃晃悠悠。
这样清闲地日子,是郝风楼不曾有过的,每日埋首案牍还有人情交往,使他心神俱疲,而如今,却让他精神饱满了不少。
郑和则是对炮船很有兴致,隔三差五便登上去左看看右看看,有时寻了水手和舵手来,问些奇怪的问题,显然在煎熬的晕船之后,郑和对这舰船和大海,已经有了浓厚的兴趣,他经常带着一个簿子,还命人带了笔墨提在篮子里,会将船上的许多事记下来,有时孑身一人背着手,猩红的披风随风卷起。他站在滩头上,遥望着海湾,遥望着那一艘艘停泊在洋面的大船。
夜里郑和回来。便拉了郝风楼,说一些闲话,师兄弟二人其实并没有太过于热络,这是一种很平静的关系,并不会牵涉太多公务,大抵是今日如何,另一个便答道:“本想打盹。谁知一睡就是两个时辰。”有时郝风楼会咆哮:“朱亮那个狗东西,居然带了changji在我屋里……”
说到这里时,郝风楼便不禁噤声。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师弟有缺陷,提到这种事,不免会尴尬。
不过郑和却不以为意,含笑道:“哦。他料来是想讨你欢心。怕你没人照料,师兄不必拒绝他的好意。”
郝风楼笑了,抿嘴不语。
“出去走走吗?”郑和突然道。
郝风楼点头。
此时夜里街道上空荡荡的,到处都是岗哨,和平日和睦的气氛大大不同,前头有两个力士掌灯,借着这昏暗的灯影,郝风楼背着手。郑和也是同样。
一直向前延伸,直接没入了黑暗。砖石缝隙之中长了青苔的青砖路上,郝风楼每踩一步,都传出回响,而郑和走路像猫,永远没有声息。
靠着这路上,便有一条小河,这小河是连接着护城河的,布置了专门的石阶,供人取水还有妇人们在清晨时洗衣,河水在夜里发出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妖异,好在这声音并不大,被夜间的虫鸣鸟叫所掩盖。
郝风楼突然吁了口气,目光穿过了幽暗,看到了前方的河上是一个小拱桥,这拱桥和广西的拱桥很是相似,石拦上还有浮雕,郝风楼依稀记得,是安南和占城国双方交战的一些故事。
只是这些和他无关,他并非文人墨客。
黑暗中,郑和突然说话了,他的声音很轻,有些尖锐:“师兄,我有一句话憋在肚里,不知当讲不当讲。”
“唔……”
郑和道:“我觉得,自此之后,郝家在这里,即便不是藩王,只是世镇交趾,可是这交趾,至此之后,也已和郝家血脉相连了。”
“嗯……”郝风楼模棱两可,他清楚,这些话有忌讳。
郑和吁道:“我经常听说,什么天下有德者居之,这话我不信的,可是现在细细思量,安南这样的地方,流官管不住,陈氏也管不住,他们都失德了,而郝家不同,人心,如今已经尽归郝家了。”
郝风楼便笑:“师弟不要说危言耸听,交趾是朝廷的交趾。”
郑和驻足,他的身影被灯光拖的长长的,良久,他道:“不对,这只是名义而已,自然,师兄放心,我永远不会害你,小小一个交趾,对朝廷来说,形同鸡肋,朝廷要的,无非是个名而已,只要这招牌还是交趾,只要交趾稳定,不出岔子,其他的,朝廷并不会在意。可是……师兄,陛下今日在,郝家可以在这里立足,可是陛下不在了呢?师兄的手段,我已经看清了,长袖善舞,端的是教我佩服。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显然比从前老了很多,师兄要早做打算啊。”
郝风楼的脚步一缓,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了,这已经是大逆不道的言论,他似乎在权衡,是敷衍了事,还是和郑和深入谈下去。
夜……越来越深了,寂静的可怕。
郑和身后的披风搭在他的身上,似被露水打湿。
他笑了笑,这细嫩的脸,笑的有几分妩媚:“师兄很害怕吗?”
郝风楼摇头,郑重其事的道:“陛下在,交趾就在,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事我知道,不过陛下龙体康健,还早着呢,我明白师弟的意思,郝家在这里虽然得了人心,可是没有朝廷恩准,终究是不稳当,用不了多久,朝廷料来又会派遣流官来,是我痴心妄想了,所以我才说,交趾终究还是朝廷的。”
郑和叹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便是做奴婢和做臣子的道理,陛下打算命我下西洋,我也很想去见识一下大海的辽阔,若我走了,陛下身边,没有一个信的过的人照应,师兄却要小心提防。”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偶尔触到了敏感的话题,随即便有一方很是轻松的转回去,正说着,却有马蹄声传来。
身后的护卫连忙按刀,开始警戒。
骑着快马来的,却是一个力士,这力士飞快下了马,禀告道:“侯爷出事了。”
郝风楼风淡云清,道:“出了什么事?”
力士道:“最新送来的消息,说是丰城侯大举进攻清化等地,数万官军精锐尽出,一路南下……”
郝风楼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眼眸眯起,掠过一丝冷意,这冷漠的气息,使他整个人都若寒霜一般。
此时叛乱已经平定,各地的叛军都已经称降,丰城侯李彬却突然出击,这是想做什么?理由只有一个,他不认可这些‘叛贼’已经归降,与此同时,他还想争功。
趁着叛军放下武器,万念俱焚之际,突然开始动手,这显然是打算将这些‘叛军’斩杀殆尽,再拿他们的人头,来做他李彬的晋身阶梯。
其实李彬的行为,不难理解。他失策了,原以为郝风楼动不了会安,谁知道直捣黄龙,几乎平定了叛乱,可是他呢?他的处境已经尴尬到了极点,打了半年多,未立寸功,反而损兵折将,早被朝廷诟病,反观郝风楼,只是一队精兵,便彻底解决了这尾大不掉的问题,这个时候,朝廷封赏郝风楼之余,就免不了要对李彬进行清算,他李彬吃罪不起。
既然如此,那么索性就自称这些‘叛军’根本没有归降,理由是现成的,对方依旧还驻守在原地,同时甚至可以制造一些‘叛军’袭击官军的事端,再之后,四面出击,将这些已经完全没有了士气的叛军统统杀光,而他李彬,自然而然,也就是大功一件,足以将功折过。
这力士继续道:“一队官军,已经攻破清化,自称斩杀叛军两千余人,除此之外,有一路袭了……”
郑和忍不住咆哮:“李彬……李彬……这个疯子,明明已经送去了公文,告诉了他实情,他明明知道,却还敢如此,此前他暗通叛军,通报消息,差点误了大事,这笔帐还没有算,他好大的胆,他这是非要把那些人逼反不可!”
郝风楼却是冷静,他吁了口气:“多说无益,立即回去吧,还有,把刘喜请来。”
刘喜是神武卫在这一带负责的总旗,别看只是个总旗,可是职责却是不小,整个安南中南部,几乎都在他的眼线之下,他的正式部属不过五六十人,可是眼线却是众多,许多人遭到收买或者是其他方式胁迫,在各个州府为神武卫打探消息。
其实一般情况,郝风楼要寻神武卫,都会采取较为隐秘的办法,而直接命身边的心腹去唤刘喜,那么就说明这件事已经十分严重了,刻不容缓,半刻都耽搁不得。
郝风楼的行辕瞬间灯火通明,门禁开始加强,一队队的火铳手在附近来回巡视,不敢怠慢。
而那刘喜其实就在附近,闻讯之后,不敢怠慢,连鞋子都没穿,居然打着个赤脚便没命般的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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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个个快马在会安进出,所有明里暗里的力量都动员起来。
果然是出大事了,神武卫的总旗刘喜整理了所有的消息,事情发生得毫无征兆,其实却是有蛛丝马迹可循,只是可惜还是有疏漏,神武卫并没有当一回事,可是一旦事情发生,一切都来不及了。
刘喜瑟瑟发抖,脸色苍白,这是重大的失误,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预料到此前一些异常的调动,还有一些武官们不同寻常的行为带来的是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现在该怎么交代?
交代不了!
刘喜此时跪在堂中,不断求罪:“侯爷,是卑下的错,此前各种消息汇总就有一点不同寻常,可是卑下只以为是寻常的调动,所以只是存档,并没有标明呈送,如今误了大事,恳请侯爷责罚。”
郝风楼阴沉着脸,手扶着椅柄,深吸一口气才道:“不要告饶,我要的是消息,要最快的消息,清化如何了?其他各处如何了?那狗娘养的李彬现在在哪里?所有的消息,一个都不要放过,去办,传递出消息,整个交趾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毕竟还是松懈了,虽然神武卫经过几次整顿和改进已经成为郝风楼的左膀右臂,可是依旧还是出了差错。
郝风楼现在没心思去责罚,神武卫内部自有他的规章制度,他现在要的是消息,一切的消息。
刘喜不敢多嘴。连忙退出去。
郝风楼又是呼了口气,郑和坐在一边,阴恻恻地冷笑道:“师兄。暗箭难防啊,如此一来,这交趾又要乱了……”
郝风楼没有吭声。
郑和起身道:“不如立即撰写奏书一封,急报京师,只怕这个时候李彬已经先行上奏了,朝廷远在天边,怎会知道内情?我们不说。那么嘴就在李彬的身上,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郝风楼压压手道:“好,我先写一封。”
及到天亮。晨雾还未散去,最新的消息就来了,各地的叛军听到消息,蠢蠢欲动。感到大祸临头。纷纷与官军负隅顽抗,甚至刚刚安抚下来的人心一下子又躁动起来,有不少地方重新打起了义旗。
郝风楼一夜寡言少语,听了这话,顿时愣住了。
一切的心血全部徒劳无功。
紧接着又有人登门造访,为首的便是阮健。
郝风楼请他们进来,阮健倒还客气,可是他的脸上分明写满了不安。他直截了当地道:“侯爷,明军这是何意……”
郝风楼只得温和劝导:“这是有人擅作主张。并非朝廷本意,此事牵涉太多,你放心,我这便带人北上,且要看看他们这是要故弄什么玄虚。”
话虽如此,可是这种不安的情绪还在增长。
不消说,眼下时局彻底混乱了,郝风楼打算整军北上,此时刻不容缓,想留在这里也不成了。
他客气一番便再没心思待客,旋即下了逐客令,下令火铳手做好准备。
港湾处的大船已经起锚,无数的小舟向大船靠近,随即吊上了大船。
郝风楼已经重新回了大船上,神武卫已经来了消息,那李彬带着大军已抵清化。
大船扬帆,向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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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在清化府的梁江县,炮船抵达,数百人纷纷登陆,这里梁江县已被官军所占,整个县城早已残破不堪,到处都是残桓断壁,甚至到了现在,偶尔还有火光。
城外空无一人,如死一般的静谧,城门处有几个凶巴巴的官兵,见了大队人马来,立即打起精神,待有人先行过去与他们交涉,拿了郝风楼的印绶,口称:“海防侯途经此处……”
那官兵倒是不敢造次了,连忙点头哈腰,开了城门,请众人入城。
进入县城,整个县城除了官军,已经荒凉一片,到处都是血迹,偶尔会有一些无头的尸首无人掩埋,几乎没有一栋完好的房屋,每一处的大门都被捣烂,在这里,几乎看到任何人烟,宛如这里的居民早已消失了一样。
过了片刻,街道另一头便有一个千户带着一队人马飞马而来,迎面撞到了郝风楼,便立即下马,拜倒在地道:“卑下仙吕卫指挥所辖下黄江千户所千户徐寒,见过侯爷。”
郝风楼脸色很不好,这不是晕船,却依旧想要呕吐,他显得很平静,道:“这里已经拿下了么?这里的人呢,百姓都在哪里?”
徐寒笑了,道:“殿下,这里统统都是叛党,卑下奉命斩杀,斩首一千七百级,自然,这只是些许功劳,不足挂齿,久闻侯爷奇袭会安,否则……”
郝风楼闭上了眼睛,他立即明白,这里的人统统都死了,固然有人向南逃难,可是那些留下的尽做了枯骨。
什么平叛,根本就是草芥人命,不过这是说得通的,官军要功劳就得有人头,人头哪里来?难道叛贼没有腿,会在这里等着你来砍?错了,真正等待他们的只有那些不肯舍弃家业,留在这里本以为与自己没有牵连的良善百姓,官军要发财就得去抢,要升官就得杀人,烧杀劫掠之后才能报功。
这背后的逻辑看似荒谬,却十足可怕。
这哪里是平叛,分明是要将所有存活下来的人逼上梁山,非反不可,刀兵过处,寸草不生。
郝风楼没有动怒,依然平静地道:“不知总官兵何在?”
徐寒道:“便在清化府镇守,侯爷,卑下这里有快马数百匹……”
郝风楼直截了当地道:“统统取来。”
徐寒道:“卑下这里还备了酒水……”
“不必了,我很想见一见总官兵。”郝风楼温和地笑了笑,拍了拍徐寒的肩膀道:“倒是多谢了你的好意。”
徐寒连忙笑了:“岂敢,岂敢……”
从这里到清化府城不过八十里路。一路过去,偶尔有运粮的官军,几乎看不到任何人烟,没有人,一个都没有,可是郝风楼感受到了一样东西——愤怒。
一股滔天的愤怒正在酝酿,这已不是民怨,绝不只是小小民怨这样简单,这是血仇,血债血偿,只要官军在这里一天,这里的人,这里的男人甚或者是女人,即便是孩子,他们的眼睛都会是红的。
郝风楼一路无言,他没有自责,竟也没有愤怒。他突然觉得可笑,可笑的不知是谁,似是自己,又似是那些遗路的枯骨,或是磨刀霍霍的官兵。
其实他能想明白,利益而已,无非就是利益,有利益可以升官发财,那么,这世上有什么事不能做?这是人吃人的世界,哪里会有什么清平?
自己想要营造和粉饰的东西剥落下来,剩下的就是最残酷的现实。
清化府已经到了眼前,那巍峨的城池轮廓仿佛饱经风霜,可是依旧屹立,可是这座城池经历了什么,郝风楼不愿意去想,因为路边的官道,他看到了许多的血,殷红的血,血迹的主人大抵已经砍掉了脑袋,拿去用石灰或是盐巴腌了,而后尸首丢到了某处的乱葬岗,成为了某个人的晋升阶梯。
城门门洞这里依旧还是几个没正形的官兵,嘻嘻哈哈,打闹什么,城门楼子的一个百户下了楼来,朝他们呵斥:“打起精神,瞎了眼吗?前方来的队伍可都是穿鱼服的,这是寻常的人马吗?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搜人身上的铜钱的时候就一身的劲,现在就是这个样子?谁再敢胡闹,就没女人睡了。”
于是众人挺起胸来,再不敢造次了。
可是他们这种挺胸,无论是郝风楼还是身后的火铳手们,都觉得十足的可笑,因为他们活像一只尽力直立的猴子。
郝风楼笑不出来,昂首入城,后头的队伍鱼贯而入,至于那百户看到这一个个‘大人物’,眼珠子都掉了,竟是不敢上前盘问。
待郝风楼人等走远,不见了踪影,百户便不由挠挠头:“这是什么人马,怎会有这么多鱼服?还有打头的那个贵人,为何那样年轻?他穿着的倒像是钦赐的麒麟服,却不知是不是我瞧错了,没有眼花吧。”
有个兵丁讨好似的道:“大人应该问问。”
这百户顿时怒了,一巴掌打在这个兵丁的脸上,怒喝道:“你懂个什么,你什么都不懂,老子敢轻易问吗?人家这样的贵人,若是不答如何?罢……做瞎子吧,反正不管是谁,总是咱们自己人就没错了。”
他蹲坐在门洞里纳凉,拿袖子给自己扇风,额头被汗浸透了,忍不住要咒骂这交趾的天地,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自己的脑壳:“那是海防侯呀,不是他是谁……哎呀呀,理应叫个人先去通报的,这样太怠慢了。哎……迟了啊,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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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杀气
清化城的收复让丰城侯李彬心头的一颗大石落地。
功劳显然是有了,此时乘胜追击,用不了多久便可克复交趾全省,虽然郝风楼立了大功,可是自己的功劳也说得过去,算是将功补过。
此时的李彬并不急于写报捷的奏书,因为在他看来,这功劳还没完,等彻底克服交趾,到时再将这光鲜的报捷奏书递上去。
至于郝风楼……
那个蠢货自以为聪明,那又如何?拳头再厉害,可是在这交趾靠的是脑袋。
他忍不住哼起小曲,几乎可以想象朝廷从一片谩骂到一片叫好,紧接着宫中颁出恩旨,光耀门楣。
正在这时,那此前的程先生却是快步进来道:“大人,郝风楼到了。”
“什么……”李彬愣了一下,他当然预料到郝风楼会来,他甚至很想看到郝风楼恼羞成怒的样子,被人摘了桃子,换做是谁,多半都要有一肚子的怨气,他甚至想好了说辞,想着那个将自己的调令当作耳边风的家伙是如何的义愤填膺。
只是李彬想不到的是,这个郝风楼居然来得这么快。
李彬变得淡定了,他反而没有什么惊喜,而是表情凝重地坐下,看了程先生一眼,道:“程先生怎么看?”
程先生道:“大人,这个郝风楼来得这么快,由此可见他气得不轻。”
李彬笑了:“这是当然。”
程先生又道:“本来大人理应和郝家和睦相处,不管怎么说。这郝家也不是善类,能不招惹尽量不要招惹。可是话又说回来,既然已经得罪了。那也无妨,大人也是名门之后,会怕一个郝家?这次出击,大人做得很漂亮,先命人伪装叛军四处袭扰,有了这个名义,那么所谓的归降就是个笑话。大人自然有理由动手,况且朝廷那边绝大多数人也希望杀鸡儆猴,这事儿即便打起官司。到了天子面前,大人也占着理。这郝风楼既是含恨而来,大人反而不必担心,若是此人心机深沉。那倒罢了。偏偏如此毛躁,可见他此番来只是泄愤而已,大人与他委婉几句,看他什么说辞,说是无理取闹,到时候弹劾他一本就是。”
程先生轻描淡写,一副踌躇满志之态,说出的话让李彬连连点头。道:“会咬人的狗不叫,这话在理。很好,他来了也好,迟早都要来的,就见上这一面,你去请他进来。”
程先生颌首点头,疾步去了。
过不多时,郝风楼便来了,他一身戎衣,腰间束紧,本就身材高大,如此装束更显几分伟岸。
他一露面,李彬便笑了,长身而起,如沐春风地上前道:“海防侯来得好哇,早盼你来共商国事……”
郝风楼抿嘴一笑,朝李彬行礼道:“见过总兵官。”
李彬摇头道:“你这是埋汰老夫,总兵官?哎……这哪里是什么总兵官?交趾的事千头万绪啊,你看,来的时候,老夫是黑发,现在已是双鬓斑斑了,令尊可好吗?其实在京师的时候,我便曾和令尊有几分交情,算起来,你还是世侄,哈……真是可笑,老夫竟在子弟面前说这些糊涂话,不成啦,不成啦,人一老就糊涂,你们年轻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怎么听得了这些灰心冷意的话,此番你袭会安,功劳不小,老夫打算报你一个头功……”
郝风楼只是含笑,倒是这时候,那程先生亲自端了茶来,小心翼翼地将一盏茶放到郝风楼手边的茶几上。郝风楼看他一眼,便道:“这位可是华亭的程先生?”
程先生的脸色微微一愕,却又恢复如常地道:“侯爷也听过学生?”
郝风楼笑道:“华亭的程氏,闻名已久,令祖曾被太祖皇帝称赞两袖清风,实乃大明官员楷模,此后族中子弟登科的也不在少数,听说先生也中了举,却是投笔从戎,随总官兵来这交趾,实在教人敬佩。”
程先生故作惊讶地道:“贱名不足挂齿,倒是让侯爷取笑了。”
郝风楼端起茶盏,习惯性地吹吹茶沫,旋即摇头道:“取笑不敢当,久闻先生不但好读书,棋艺也是一绝,我师从道衍,倒也学了几分棋艺,容后寻个机会,少不得要请教。”
程先生连道愧不敢当,便站在一侧。
郝风楼这才举盏吃茶,笑起来道:“总兵官此番四处出击,端的是厉害,功劳怕也不小,据闻单单斩下的人头就有七千之多,可喜可贺。”
他的话不知有没有弦外之音,李彬却不觉得刺耳,只是笑道:“哪里的话,为君分忧而已,叛贼肆虐,朝廷屡屡招抚,他们却是不肯悔改,自是他们自寻死路,托陛下鸿福,将士们也还算用命,总算是没有辱没了家门。”
郝风楼只是笑,故作去喝茶,再不说话了。
李彬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愠怒,眼前的这个青年显然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可是这家伙越是淡定就越是让李彬心里有些复杂,不由自主的要猜测这姓郝的到底什么个意思。
郝风楼喝完了茶,便寒暄几句,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这让李彬真正犯疑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便关切地问:“既然到了这里,可有下榻之处?你放心,老夫自有安排,这清化城别的没有,多的却是宅子,老夫让程先生吩咐下去,命人收拾一处地方来。”
郝风楼便道谢:“有劳。”
说得差不多了,到了正午,李彬便留郝风楼吃饭,在这行辕里,酒菜却是不少,都是山珍海味,李彬吃了几口酒,便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随口闲谈,只是他心里却有疑惑,这个郝风楼为何不怒?为何如此淡然?莫非是怕了我,亦或是此人心机深沉,隐忍不发?
用过了酒菜,郝风楼便起身告辞了,李彬站起来,叹道:“你我叔侄之间有许多话要说,不过幸好你在清化驻下,有闲时尽可来看看我这老骨头。”
郝风楼含笑道:“大人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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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彬一直将郝风楼送出了中门,而后命人为郝风楼等人安排住处,随即旋身回来,一个人愣愣地坐在花厅里有些神情恍惚。
过了小半时辰,程先生张罗完了,便赶来这里,道:“大人,有蹊跷啊。”
李彬抬眼看他,旋即不露声色地道:“你说。”
程先生道:“方才他突然提起学生,又将学生的底细说得一清二楚,学生不过是个小小的幕友,他却是知根知底,这是何意?这说明人家早就盯着大人了,大人的一举一动,与什么人过从甚密,怕都在他的掌握。”
李彬平淡地道:“哦,是么?他是锦衣卫嘛。”
程先生脸色凝重地道:“不对,他为何要突然提起?在学生看来,这似乎是别有企图,他来见大人,决口没有提大人出击的事,只是一味客套,学生久闻此人不是省油的灯,断不是任人欺凌之辈,我看……”
李彬却是道:“程先生,你想多了。”
程先生连忙住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彬平淡地道:“其实老夫已经不在乎他了,无论他是不是有其他的企图,可是至少他今日不敢在老夫面前造次,可见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份量,固然是郝家如今如日中天,固然是他颇得圣宠,可是他也清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个聪明人,所以……不必再在意他,我们没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程先生一思量,觉得李彬的话也没有错。
“不过……”李彬继续道:“住处,你已经安排下了吧?”
程先生笑了,道:“正如大人所言,这里多的是荒宅,自然已经安排好了。”
李彬也笑了,道:“人呢?”这句话显然别有深意。
程先生风淡云清地道:“宅子里伺候的人多是从大人的行辕调拨的,精挑细选,都是谨慎慎微的人,料来能把那郝风楼看得紧紧的,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汇报。”
李彬颌首点头,笑着道:“让千户刘洋带一队兵马也驻扎在附近,时刻监视,这个人即便是个绊脚石,可是这里是清化,而老夫还是总官兵,奉旨节制交趾、广西各路军马,他就永远翻不起浪来,他翻不起浪,大不了就上书状告而已。哼,告状?他拿什么告?他若是聪明人就理应和老夫和睦相处,到时候,老夫也不吝给他报功,不过今日见他文质彬彬,知书达理,料来是懂规矩的,应该不会做鱼死网破之事。”
程先生颌首点头道:“学生明白了,大人稍座,学生再去安排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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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生杀
郝风楼在清化安然住下,这个家伙甚至很是规矩,既没有对下榻处的仆役有什么怀疑,偶尔修几封家书送出去,也是让府上的仆役代劳。
护卫当然还是郝风楼亲自点选的,都是火铳队的人,除了一部分驻扎在营中,倒是留了五六十人在这儿驻守。
清化城里的事,郝风楼不去管也不去问,甚至是交趾的军情,他也毫不理会,他仿佛一下子闲适下来,每日和郑和捉对下棋。
师兄弟之间有时候也有小孩子气,那种推棋却不认输的把戏,郝风楼玩得很顺溜,郑和再好的脾气也吃不住了,免不了痛骂几句:“岂有这样的道理,你怎么和师父一样。”
道衍和尚,也就是那姚广孝也爱下棋,不过棋品和郝风楼差不多,输了便不认账,人往房梁一指,来一句好大的苍蝇,等对方一晃神的功夫,手往棋盘里的棋子一抹,然后一副癞皮狗的样子。
郑和能容忍恩师,却不能容忍郝风楼,尤其是郝风楼这样的臭手,十赌九输,输了就赖,这师兄弟实在是没法做了。
下不了棋,郝风楼便坐在藤椅上,舒舒服服地哼曲子,他哼的曲子很古怪,也很低俗,却让人感觉挺好听。
这座大宅大抵是某个富户的,如今人去楼空,修葺一下,竟也富丽堂皇。
这几日,其实也有人拜访,郝风楼从容应对,一一与他们谈笑。然后这家伙脑袋一拍,对来客道:“实在不周,不周啊。既然来了,亏得诸位登门,少不得还要礼尚往来,我要请大家吃酒才是,承蒙丰城侯照料,一应美酒佳肴都会按时送来,哈……我得定个日子……”
郝风楼说到做到。果然是分发了请柬。而这时候,大家都知道,这位郝大人恢复正常了。
其实在交趾的人大多有些耳闻。都知道这郝家在这交趾威名赫赫,固是打仗厉害,可是还有一样绝活,那便是收买人心。
君不见那交趾上下。哪一个不念姓郝的一声好。
既然人家相邀。面子当然要给足,许多人绞尽脑汁,都在想着礼单的事,这饭可不是白吃的,人家请你是礼,你登门送东西也是礼,不能寒碜,不能小家子气。
受邀的人几乎遍布了整个清化。上到丰城侯,下到寻常的游击、千户。一个不拉。
这但凡是知道此事的人都不由暗暗翘起拇指,心里道一句厉害,这郝家做人真是周到。
两封请柬同时送到了总官兵的行辕。
大腹便便的李彬一身便装,穿着宽大的衣袍,显得颇为富态,两个女婢给他打着团扇,虽是如此,他的额头还是渗出微微细汗,桌几上放着的椰果还没动,这些都是先放去冰窖里冰过,还冒着丝丝的寒气。
李彬手里把玩着请柬,似笑非笑。
坐在一旁的程先生照旧在旁吃茶,眼睛像是被那泡开的茶沫吸引,直勾勾地看着碧绿的茶水上荡漾的沫儿,突然长长呼了口气,才道:“瞧这郝风楼的样子,似是想拉拢咱们,郝家这一手厉害啊,先拉拢交趾人,如今又拉拢我们,长袖善舞,这军中上下都念他的好。”
“咱们是过客。”李彬靠在椅上,慢悠悠地吐出一句,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而郝风楼却是地头蛇,他要打交道,我们也要打,不过他和我们打交道多半是为了郝家在交趾的地位,咱们和他打交道呢,是防他狗急跳墙。”
程先生道:“他请大人和学生,却不知大人去不去?”
李彬道:“这个面子肯定要给,姓郝的识相,就没必要和他闹僵,这个人还是不可小看的,闹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礼物你要去筹备,前几日不是搜出一方玉象么?就送这个吧,礼尚往来嘛,不能显得小家子气。是啦,安排在他那儿的人可有什么消息?”
程先生笑道:“没什么消息,这郝风楼每日偷闲,平时并不曾和人有什么联络。即便是书信也是放心交给府里的仆役,所以学生料定这些书信应当并不重要。”
李彬颌首点头道:“哦,料来是死心了,死心了也好,他闹不出名堂的。这等角色当然知晓厉害。他爹和他一样,都是那种巴不得四处广结善缘的人,父子一脉相承嘛。当年在京师的时候,他那死鬼父亲还不是隔三差五巴着老子?如今他家倒是生发了,连老子都有点力不从心,不过他儿子照样还得乖乖地奉承着。”
程先生干笑道:“再富贵,终究没有根基,不是?和大人自然是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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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开宴的日子自是到了,一顶顶轿子,一辆辆马车,还有诸多骑士拥簇着骑马的将军趁着夜色纷纷到了。
来的人当然不少。大家鱼贯而入,只带着几个亲兵护卫进去,到了宴会的大厅,便孑身一人赴宴,至于所带来的护卫和亲兵自是另外有人张罗,安排到他处吃酒。
这里灯火通明,一盏盏的油灯点亮,无数红漆的桌椅亦是有足足十几桌,郝风楼亲自带着人在中门迎客,有人进来,相互作揖,对方显得有些受宠若惊,恨不得把身子矮一截,客客气气地道:“侯爷客气,太客气了。”
待客人来得差不多了,各自安排人落座,紧接着便有大队人马过来。
这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足有百人之多,为首的一个便是李彬,李彬没有乘轿,而是骑着高头大马,下马之后,郝风楼已经上前来,还未抱拳,李彬便哈哈笑道:“贤侄不必多礼,蓬荜生辉之类的话也不必说了。”
郝风楼哂然一笑,也不扭捏,只是道:“大人请进。”
亲自引着李彬到了厅中,郝风楼道:“大人请上座。”
李彬自然不客气,在这厅里,官阶最高,资历最老的便是他,他毫不犹豫地坐在了上首,郝风楼和程先生则是作陪。
郝风楼看到程先生自觉坐在李彬身边的时候,眼中便浮出了笑意,很明显,一个幕友坐在副将都不能坐的位置上,由此可见这个幕友和李彬的关系实在是不一般。
酒菜早已上来,大家见了李彬,自然不敢怠慢,纷纷举盏:“总兵大人旗开得胜,平定交趾指日可待,我等敬大人一杯。”
一见众人起哄,李彬只是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他并不起身,只是将酒盏里的酒水饮干。
郝风楼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感叹道:“大人好酒量。”
李彬笑而不语,倒是邻座的程先生道:“其实此次海防侯也是战功彪炳,若无海防侯,这战事岂会如此顺利?学生没甚酒量,却非要敬海防侯一杯不可。”
气氛很快便起来了,其实这些都是粗人,一开始的时候还顾忌着点什么,可是几杯酒下肚,也就自然而然的放开了。
郝风楼和李彬都是场中最是瞩目的对象,时不时都有‘放肆’的武官上前敬酒。
几杯酒下肚,李彬便有了几分醉意。倒是那程先生最是冷静,口里说是敬酒,这酒水却是不自觉地都滴在袖上,绝大多数时候是与一侧的人交谈,可是那眼角的余光却都不由自主地朝郝风楼看去。
叫嚣声开始了,酒水泼得四处都是,烛火摇曳,有醉了的人直接冲了出去。
只有三个人的表情与这里格格不入。
郝风楼虽是与人敬酒,可是始终面带笑容,并没有放荡形骸,偶尔与李彬说笑几句,却也带着矜持。
李彬抚着桌子,只说自己已有了醉意,另一只手搭着额头,宛如病虎。
程先生眼眸略带几分阴恻,笑面如佛。
终于,许多人醉了过去,有人东倒西歪,有人还在猛灌,可是那喧闹的声音却是小了许多。
郝风楼突然一拍桌子,长身而起,怒喝道:“程先生,为何你没有醉?”
程先生不由愣了一下,以为他要发难。
其余的人也停止了动作,压低了声音,一个个朝这里看来。
程先生佯作淡然,道:“学生……”
郝风楼便笑了,道:“不成,喝酒我喝不过你,可是下棋,你必定不如我,我要和你下棋,却不知程先生敢吗?”
程先生一听,松了口气,原来这郝风楼只是吃醉了一些酒,撒泼来着。
其他人一听,顿时哄笑,纷纷起哄道:“程先生,侯爷让你下棋,你还等什么?”
“程先生必是怕了吧。”
“来,来,来,酒足饭饱下棋才有意思,咱们做看客,且看海防侯手段如何。”
程先生已经不能拒绝了,他看向李彬,李彬一拍大腿道:“有意思,有意思,海防侯届时可要手下留情。”
程先生便知道,李彬也怂恿他来与郝风楼对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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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们若有心情,可以猜猜接下来会怎样!(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七章:悲惨世界
事已至此,程先生也就不拒绝了,本来他一直都是幕后中的人物,现如今却被郝风楼推到了前台,万众瞩目,倒是教他有点不太适应。
好在喝了一些酒,脸颊微红,倒也掩饰了尴尬,程先生大大方方地道:“既如此,那么学生只好奉陪。”
又有人鼓噪道:“要下棋,自然该有彩头,拿彩头来。”
郝风楼莞尔一笑道:“本是以棋会友,若是以博彩为戏,就非君子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程先生乃是雅士,这博彩二字休要提起,来,取棋。”
众人直接清理了一个场地,中间空了个位置,郝风楼和程先生相对跪坐,中间是个棋案,两边则是棋盅,郝风楼道:“程先生不如先发制人。”
程先生倒是没有客气,取子放入棋盘。
其实绝大多数人都不懂棋,即便懂的,多半也是手臭得很,不过外行人瞧的就是一个热闹,吃过了酒,觉得有趣,便都凑上来,偶尔咕哝几句,可是碍着郝风楼的面,谁也不敢造次。
厅中灯影朦胧,郝风楼端坐着身子,他的剑眉微微拧起,手持着棋子悬在半空,那双清澈眼眸宛如星辰,时而他笑了,笑时会刻意抬眼看程先生一眼,带着几分善意。
棋子落下。
啪……
此时的郝风楼如老僧,如磐石,那略带俊秀的脸颊在灯影之下显得更增几分温柔,他凝视棋盘的时候便像是个孩子。不自觉地拿了指头放在嘴边,轻轻咬着指甲。
程先生不敢怠慢,他整个人如受了惊吓的山猫。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眼睛忽明忽暗,喜怒无常。
二人已经完全沉浸进了棋局,至于其他人自是似懂非懂,却都没有做声。
也有人吃多了酒,肚子里憋了尿,便悄悄出去。
李彬喝的酒水也多。忍了片刻,便长身而起,人群自然给他分出一条道路来。他背着手出了大厅。
大厅之外,凉风习习,李彬肥硕的身子颤了颤,倒是边上有识趣的人上前道:“大人是要如厕么?”
李彬只是点点头。
便有人领着他拐过几处廊坊。到了一处茅厕。李彬进去,小解一番,这才轻松了许多。
只是择路要回去的时候,外头的人却不见了。黑暗之中,远处有隐隐的灯光,可是在这里却是漆黑一片。
李彬皱眉,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突然……
有人死死地一下子自后踹他一脚。
李彬打了个趔趄,身后立即有人将他压在地上。
李彬正待大吼。这时,却有一根长绳绕过了他的头。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身后的人在颤抖,可是气力极大,死死地收绳子。
李彬的喉结咯咯作响,身子在挣扎。
黑暗之中,几个人将他死死按住。
李彬痛得额头上冷汗直流,他的手在地上拼命地刨着,气息不畅,妄图拼命喘息,眼珠子几乎要突出来。
“呃……呃……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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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韬的手有点颤抖,可是他依旧死死地勒住了绳子,他当然清楚,自己死死勒住的人是谁,这个人便是大明驻交趾的总兵官,甚或者可以说是钦差大臣。
可是张韬没有犹豫,他的命是郝风楼给的,他本该饿死在路边,或许冻死在城墙根下,这个世上没有人值得他眷恋,他只有一对狠心的爹娘,这个世界给了他太多的白眼和讥诮,是郝大人给了他前途,让他做了人。
张韬的世界里很单纯,郝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他来了,他的臂膀虽不粗壮,可是气力却是不小,此时他手臂上的青筋凸起,脸色越来越狰狞。
他不愿杀人,可是他必须要杀,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恩义,他的眼睛在黑暗的微光之下显得猩红,布满了血丝,咬着牙,整个人弓起,膝盖顶着李彬肥硕的身躯,喉头发出抑不住低吼!
脚下的人不断地在蠕动,显然他不甘心,他想活下去。所以他如爬虫一般挣扎,再挣扎,他的手指已经抠进了泥土里,指甲已经磨破……
“呃……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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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之中,几盏油灯已是微弱,几个仆役进来添油,他们蹑手蹑脚,不敢去打扰那一圈人群的兴致。
郝风楼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要输了,他变得举棋不定起来,唯一还自信的就只剩下他的眼眸,这是何等清澈的眼睛,无需努力捕捉都可感觉他的灼灼闪亮。可是他手中的棋子却迟迟不肯落下。
程先生有些得意了,闲暇之余不由摇头晃脑,他的眼角余光不禁撇向一个位置。
程先生的脸色微微一滞,那眼眸之中掠过了一丝突兀。
此时,郝风楼的棋子落下,嘴角勾起笑容。
程先生心不在焉地从棋盅中取棋,若有所思,一时之间反而不知如何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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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息开始变得微弱,那粗重的喘息一下子停滞。
李彬的腿还在乱蹬,可惜被人压住,他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他不想死,他贵为王侯,锦衣玉食,等待他的还有显赫功勋,还有朝廷的恩旨,他有无数的珠玉,更有数不清的女人,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此时此地面临死亡,他不能死,不能死,他不甘,不甘心!
脑中电光火石一般地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他……是郝风楼,是这个家伙……
他疯了……这个疯子,这个人疯了,他要玉石俱焚,他要鱼死网破,他要两败俱伤!
李彬那已有些涣散的瞳孔猛地凝起,他的舌头长长地伸出来,在他的脸颊上尚且还留着两行泪水。
不能死……不能……
喉头的痛楚,窒息的绝望,更加激起了他求生的**。
可是他非死不可。
张韬已经疯了,如已张开了獠牙的野兽,他用力,再用力,胳膊已经酸麻,可是他依旧不肯松弛分毫。
这根绳子仿佛已经嵌入了喉骨,李彬开始不断地颤抖,止不住的颤抖,连几个黑暗中压住他手脚的人都有些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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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程先生为何迟迟不肯下子?莫不是输了?不对,程先生明明占了上风……”
观棋不语真君子,可是要做这君子,何其难也。
漫着酒气的厅堂里终究还是不免有嘈杂之音。
郝风楼抱着手,并没有显露出轻松,他的目光永远都在棋盘上,整个人危襟正坐,他笔直又高耸的鼻尖下头,薄唇轻抿,这微微翘起的唇不自觉地带着几分稚气。
程先生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开始分神了,却又不得不逼迫自己去看棋盘。
他有些焦虑,这种焦虑来自于一边那空下来的座椅,一炷香过去了,这一炷香里,座椅的主人,也就是他的东翁,为何还没回来?
程先生是个小心翼翼的人,他谨慎慎微,有着读书人特有的敏感,而现在,这份敏感不断地酝酿,以至于弥漫开来,占据了他的心,他的心乱了。
“快下啊,下在那儿……”有人不免发急,多嘴一句。
程先生端坐不动,神情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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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动了,这具肥硕的身子再也没了动弹,那绯红的衣袍已被泥土磨破,十指青紫,李彬趴在地上,再没有动弹。
一切都结束了,当他意识最模糊的时候,李彬突然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人,他却看不到那些人的面容,他们朝自己蹒跚而来,发着冷笑。
在那一刹那之间,李彬的心便停止了跳动,虽然只是片刻的功夫,可是对他来说,却是如此的漫长,这种痛苦的煎熬,一点点蚕食掉了他的求胜**。
张韬还在咬牙切齿,死死地勒住绳索,不敢轻松半分。
只到有人探了李彬的鼻息,压低声音道:“够了!”
够了……终于够了……
张韬几乎是趴在了李彬的身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黑暗中,有一个人影慢慢地踱步而来,脚步从容不迫,不急不缓,来人脸上带着笑,只是这笑在这阴暗之下显得如此的不真切。脚下沾了黄泥,黑暗中的人似乎并不喜欢这种粘哒哒的感觉,所以他的步子很轻,轻得以至于没有人察觉。
他驻足,嘴角勾起,明明是微笑,却有一种阴恻恻的感觉,声音一如既往的尖细,宛如女子,可是那不疾不徐的口吻却带着几分压迫:“完事了?完事了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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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老是没写出感觉,重新删掉了很多字,额,总感觉达不到预期的效果,老虎太逗了,没前途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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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老虎经常熬夜,不怪大家,怪老虎自己,情绪过于焦虑,然后精神紧张,有时候觉得自己总是有太多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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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够了
程先生的脸色已变得蜡黄,他开始举棋不定,眼眸扑簌,好几次在别人催促之下仓皇下子,结果顿时优势转为了劣势。
他的额头上已是冷汗淋漓,嘴唇开始哆嗦起来。
郝风楼则是顺畅得多,处处紧逼,咄咄逼人。
过了一会儿,郑和漫步进来,方才的时候,他并没有出现,如今却是好整以暇地走到了郝风楼的身边。
郝风楼抬眸,和他对视一眼。二人的眼神触碰的那一刹那,似乎都已经心领神会,旋即,郝风楼露出了微笑。
这些细微的互动却都落在了程先生的眼里。程先生的身子在微微地发抖,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再侧目去看那空空如也的座椅,举旗的手不自觉地颤抖得厉害了几分。
出事了,出事了啊。
电光火石之间,程先生几乎可以确认了,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以丰城侯的性子,怎么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出事了,假若如此,那么就解释得通了,这姓郝的果然不好招惹,人家压根就打算拼个鱼死网破,来个两败俱伤。
不……不对,假若是两败俱伤,那么理应连自己一起动手才是,毕竟这姓郝的必定知道自己和丰城侯之间那层深厚的关系。
程先生深吸了一口凉气,倒是边上的人未必感受到了他的异样,倒是在旁催促:“程先生快下,怎么。要认输了?”
程先生长叹口气,将棋子放回茶盅,长叹道:“是。学生输了,侯爷高明,学生佩服之极。”
郝风楼抿嘴一笑道:“承让,承让……”
众人一看,顿时索然无味起来,纷纷摇头,这个道:“其实我看未必会输。虽然处在劣势……”
另一个给这人打眼色,意思让他闭嘴,人家心里琢磨的是。这程先生看来是故意输海防侯一局,给海防侯面子,这个时候,你插什么嘴?
大家各怀着心事。有的干笑。有的为郝风楼叫好,也有几个醉醺醺的还在为程先生惋惜。
郝风楼莞尔一笑道:“程先生的棋艺其实颇为高明,想是醉了,是以才有破绽。”
程先生看了看郝风楼,郝风楼的神态如常,嘴角勾起,只是浅笑。站在他身侧的是郑和,郑和的目光显得阴恻许多。饶有兴致地在打量他,这让程先生毛骨悚然。不再敢去看郑和的眼睛,连忙垂下头,抹了一把冷汗,猛地,他突然道:“侯爷,学生有话要说。”
郝风楼坐定道:“有话要说,有什么话?怎么,程先生不服么?既如此,那么本侯索性再给程先生一个机会。”
程先生沉吟了一下,深深地看了郝风楼一眼,道:“大人,学生要检举。”
好端端的喝酒下棋,突然变成了检举,这一下子倒是让不少人打了激灵,许多人的酒醒了,一个个露出愕然之色。
程先生已经急了,拜倒在地,朗声道:“学生要检举的是丰城侯、总官兵李彬……”
哄……宛如一道惊雷,所有人都呆住了。
那最后的一点醉意也已清醒了七八,大家不可思议地看着程先生,这才多久功夫,这丰城侯的死党怎么就突然状告丰城侯了?
郝风楼甩了甩袖子,双目一沉,那清澈的眼眸多了几分深邃,脸上还算平静:“哦?你状告丰城侯?你可知道丰城侯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今日状告他,这干系,你未必担得起?”
程先生沉痛地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学生何惜此身。”
呼……大家都在吸冷气,仿佛一下子不认识程先生了。
程先生却是大义凛然,正色道:“李彬自在交趾上任,敷衍了事,尸位素餐,屡屡对叛军用兵都是一败涂地,他不知悔改,反而欺君罔上,假传捷报。不只如此,还诈使人残害良善百姓,以此冒功,所杀之人多为妇孺,自此,交趾叛乱尾大不掉,叛军越剿越多,幸赖侯爷直捣会安,荡平叛乱,这李彬竟胆大包天,纵兵出击,照例还是残害良民,总兵劫掠,所得珠玉,尽都中饱私囊。此番叛乱,乱的并非是贼,学生斗胆而言,真正乱的是官,尤以李彬为甚,若非是他们兴风作浪,无情肆虐,何至如此?”
“学生一介幕友,本受丰城侯之邀,做一个入幕之宾,本也有报国之心,想这一肚子经纶,理应为朝廷报效,是以一腔热血投笔从戎,谁知目睹这交趾怪象种种,触目惊心,思虑再三,学生不得不斗胆状告东翁,愿以人头作保,恳请侯爷明察秋毫。”
郝风楼似笑非笑,却是慢悠悠地道:“这怎么使得,他是总兵官,我固是钦命剿贼,可终究只是协助,岂有喧宾夺主来查他的道理?”
程先生磕了个头,道:“侯爷,非也,滋事体大,牵涉到边镇安危,百万黎民生计,学生尚且能从容状告,大人久受国恩,得宠于君前,鲜衣怒马,岂可畏首畏脚,侯爷……”
正在这时,有人顿时冒出了冷汗,却是站出来呵斥道:“程文,你好大的胆,竟敢诽谤李大人,李大人待你恩重如山,你作死吗!”
站出来的几个都是怒气冲天,这几人不用说,都是李彬的亲信,他们一见程文连欺君罔上杀良冒功都出来了,便晓得程文是想把李大人往死里整,他们和李大人瓜葛最深,假传捷报、杀良冒功这些烂账一旦跟李彬有瓜葛,就肯定少不了牵连到他们。
事到如今,牵涉到了自身的安危,谁还站得住?
其中一个游击更是胆大,哗地一下要抽出佩刀来,红着眼睛大喝道:“竟敢胡言乱语,侮辱李大人,好大的狗胆,今日若是不宰了你,这军中还有没有规矩?”
说罢,正要挺身向前,程文自然是连忙躲避,一时之间,厅中鸡飞狗跳起来,一个提刀要追,一个抱头鼠窜。
整个大厅,顿时乱了。
郝风楼抿嘴微笑,对此视而不见,他端起了桌上的酒盏,一口将酒盏中剩下的酒饮干,旋即叹了口气,却是突然将手中的酒杯猛地一掷!
啪……
白瓷的酒盏摔了个粉碎,溅得到处都是。
紧随其后,在这宅子四周开始混乱起来。
不远处的街道,浓墨般的夜空之下,凌乱的靴子在响动,靠着门外的一队队护卫则是在附近三五成群地说着话,这些护卫都是跟着将军们来的,等了这么久,早已有些不耐烦了。
“是什么人。”有人听到了动静。
啪……
火铳响了!
朝天一铳之后,天空瞬间亮了。
“奉命拿人,所有人全部放下刀剑!”
有人大喝:“放肆,这里……”
啪……
有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下子,大门前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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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处地方,却是一些亲近的近卫吃喝的所在,他们早早被安排在这里,有人也给他们预备了酒食,酒足饭饱,却还等着将军和大人们散席,因此一个个谈笑风生,吹嘘着自家大人的种种好处。
可是这时,那洞开的大门外出现了一个个人影。
有人霍然而起,有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时,身穿鱼服的人已经近来,环视他们一眼,掷地有声地道:“诸位在此稍坐,我等奉海防侯之命,有一笔帐要和一些人算算,料来大家都是亲兵出身,也算是见过世面,知道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大家都坐下,该吃酒的吃酒,该夹菜的夹菜,只不过……谁若是站起……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说罢,穿着鱼服的百户身子一旋,丢下一句话:“看着他们,敢不识相的,不要打死,先弄断腿,自有锦衣卫的弟兄招呼!”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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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所有人安静了。大家一动不动地看着郝风楼,看着先前还如温润如玉的君子,方才还和颜悦色、气定神闲的海防侯。
那追打程文的游击也已停了脚步,他突然感觉有些异常,因为在那浓墨般的窗外冒出了一个个人影。
这些人脸色麻木,不知有多少半个身子隐在黑暗,纹丝不动。
郝风楼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踱步,他走到哪里,那些挡住了他的人都自觉地侧身让开,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质问郝风楼,质问他这是何意,也没有人去问李总兵去了哪里。
丘八固然是丘八,他们可能后知后觉,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蠢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此时大家再看郝风楼时,猛地发现,这个少年得志的封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可怕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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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罄竹难书
郝风楼一步步地走到了那游击面前。游击手里依旧提着刀,可是有些不知是该把刀收好还是放下。
这游击的脸上显然带着几分惊愕。在他的对面,郝风楼朝他笑,笑容冷冽彻骨。
“你想动手杀人?”郝风楼喝问。
“我……侯爷……这程文实在胆大包天……”游击显得有些没有太多底气,在外头,到处都是鱼服的亲军,而在他面前站着的,乃是大明封侯,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佥事。
郝风楼却是没有理会他的辩解,淡漠地道:“我只问你,你是不是要杀人灭口?”
游击失措地道:“程文诽谤……”
郝风楼的脸色铁青:“他是不是诽谤,是你拿主意的吗?你是什么东西,这里由得了你做主吗?”
“这……”游击顿感问题严重,不得不道:“卑下知罪。”
“你知罪?你什么时候知罪?”郝风楼的话里显得尖酸刻薄,继续道:“你若是知罪,看到那滚滚的人头从乡野中收割上来,为何不说话?你若是知罪,明知交趾已定,李彬却是下令出击,四处屠戮降兵,又为何不说话?他在劫掠财货的时候,你说话了吗?好,现在倒是有意思,今日程文一句话,你不但说话,还动了手,你的刀莫非当真锋利,真以为能杀得了人,将这厅中的人统统灭口了不成?”
游击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蜡黄。忍不住道:“现在无凭无据。”
郝风楼叹口气,道:“当然无凭无据,可是我告诉你。在这交趾,在这清化,有的是人证物证,事到如今,你们还想抵赖,你切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便是那李彬的同党……”
游击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忍不住横刀挡在自己的胸前。
郝风楼却是踱步上前。步步紧逼道:“怎么,你害怕了?可是你可曾想过你们侵门踏户的时候,那些三岁的稚儿。妙龄的妇人,白发苍苍的老妪会不会害怕?你们可曾想过,你们这般胡作非为,胆大包天。以至交趾大乱。朝廷数年心血毁于一旦?你看,站在这里的个个有血有肉,说的是官话,写的是汉字,可是你们所打所杀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你们非要将他们赶尽杀绝,非要让他们没有活路,非要让他们不得不反。今日你让人骨肉分离,明日他们就会让朝廷痛不欲生。”
“你……”郝风楼的眼中掠过了杀机。冷如刀锋地道:“该死!你若是不死,这交趾迟早还要变成安南,你若是活着,千万黎明百姓的民脂民膏就要挥霍一空,变成水中花井中月,怎么,你拿着刀对着我,莫非还想杀我?好,你来,你来试试看。”
游击的手在颤抖,连带着刀也抖动起来,这口明晃晃的大刀不自觉地抵着郝风楼,他喉结滚动,满是犹豫。
郝风楼踏步上前,身子抵住了刀口,他的眼睛咄咄逼人,一字一句地道:“你试试看,倒要看看,今日是你死还是我亡。”
游击的嘴唇抖动起来,哐当一声,长刀落地,忍不住拜倒在地,道:“卑下万死,卑下也是为那李彬所迫……”
郝风楼轻蔑地看他一眼,返过身去,眼睛环视厅中的所有人,道:“今日我该说什么?诸位料来都以为郝某人是个善人,当然,我是善人,只要愿意和郝某人打交道,无论身份卑微,郝某人也不会滋生嫌隙。能在这里喝酒的,哪一个不是深受国恩,哪一个不是朝廷倚重的大将?可是诸位,朝廷拨发钱粮,调兵遣将,让诸位来此,是为了永镇交趾,为了国泰民安。诸位看到了吗?交趾烂了,流着脓留着疮,你们没有见这碗大的伤口在泊泊的流血么,没有看到火光四起,看到处处疮痍吗?哈……你们当然看到了,可是今朝有酒,醉过一天看明天。可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恪守中庸嘛,谁不知道。也有人同流合污,行那苟且之事,朝廷的俸禄尚且喂不饱他们,吃着空饷和兵血他们尚还不知足,他们是虎狼,要吃人,要喝血啊。”
“你们……在朝廷眼里,哪个不是国之栋梁,哪一个不是国之重器?金陵那儿,人人谈及交趾,个个怒发冲冠,人人咬牙切齿,何故?是因为在他们看来,交趾余孽罪孽深重,杀害我官吏,杀我官兵,他们要的是尔等的脑袋。僧俗百姓个个以为交趾余孽才是朝廷的敌人,才是他们的敌人,他们为前头的将士揪心,为诸位的项上人头而担心不已。可是他们错了,他们统统都是蠢物,蠢不可及,在这交趾,我大明最大的敌人,最大的心头之患,恰是我们自己,你们今日站在这里对酒高歌,好不畅快,你们就一点都不觉得惭愧?”
“好嘛,你们现在有说辞了,大可以说这是丰城侯的胁迫,丰城侯是烂疮,那么你们自己呢?痛心啊,陛下倚重你们才派遣你们到这里来,你们自己扪心自问,可曾有一分忠心效死之心么?”
郝风楼的脸色铁青,露出冷笑,接着道:“既然你们不争气,那么就别怪郝某人无情。来人……”
门外头,早已乌压压地候着一队队鱼服亲军,一声令下,便如潮水一般涌进来。
郝风楼坐下,好整以暇地道:“一个个拿人!”
一个单子在某个百户手上,他顺着单子念:“副将刘季……”
人群之中,有人躲闪,可是身边的人却是出卖了他,无数人的目光落在了此人的身上,这人左右张望,一时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便有几个亲军冲上去,剪住他的双手。
刘季大喝:“我乃副将,即便要拿,那也该是朝廷……”
郝风楼冷漠不动,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一个亲军很不客气,一巴掌狠狠地摔在了刘季的脸上,打得刘季七荤八素。
百户继续念:“游击朱涛……”
一个个名字念出来,那程先生瑟瑟发抖,见那如狼似虎的校尉将一个个军中的重要人物拿住,他的心里不由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的选择显然是对的,这个郝风楼早有准备,甚至那一份名单,显然都是暗中进行了诸多的调查,否则不可能如此精准,因为拿的这些人都是李彬的心腹,或是同流合污的军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人家早有准备,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自己若是不反水,那么这名册之中怕是肯定有自己的一份。
他心里唏嘘不已,暗自庆幸之余,不免有几分后怕。
十几个军将已被拿住,其他的人脸色惨白,大气不敢出。
此时,郝风楼冷若寒霜地道:“你们说,这些人平日里胡作非为,胆大包天,本侯该如何处置呢?是解送京师,呈报他们的罪行,还是就地正法,以安众心?”
厅中都是默然,只有几个人在叫屈,口里还在道:“我犯了什么罪?”
尤其是那副将刘季,仗着品级不低,虽是挨了几巴掌,却还是叫道:“郝风楼,你休要狗拿耗子,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你想做什么?你说别人为非作歹,你自己瞧瞧你自己,擅拿……”
郝风楼叹口气,笑了:“刘副将似乎不服,你真以为郝某人是没头的苍蝇?你以为我坐在这里,带着这么多人拿了你和你的党羽,只是因为莽撞?你误会了,郝某人在这里,若是没几分凭藉,会拿你一个副将?”
这一下子,所有人不做声了,郝风楼说得对,若是没有几分依仗,人家怎么敢大张旗鼓的拿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金陵,必定有一个足以做主的大人物暗中已经有了授意,而这个是谁呢?
大家不禁看向了郑和,那就没错了,这位公公据闻是宫中面前的红人,他既然一直和海防侯在一起,那么这个授意郝风楼的极有可能是天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子要拿你,你有话说么?
不待郝风楼话音落下,已有几个人冲出来,这个时候若是再无动于衷,就实在对不住自己智商了,出来的几个都是军将,一起道:“侯爷,卑下要检举,总官兵李彬强抢民女,凌辱妇人……那几个民女便是李彬授意游击朱涛……”
“卑下也要检举,李彬假传捷报,欺君罔上,是卑下亲眼所见,明明是官军溃败,他却自报大捷……”
“李彬丧心病狂、人神共愤……”
既然有人跳出来,其他人也就不客气了,所谓墙倒众人推,何况现在李彬不知所踪,不知死了就是被拿了,其他的心腹党羽也成了没牙的老虎,至于剩下的这数十人虽然和李彬没太大瓜葛,可是平时也少不了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若是此时再犹豫,难保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众人轰然拜倒:“我要检举……”
“罄竹难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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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睡得实在太少,昨天太累,身子有些吃不消了,很早就睡下,昨天更得有些少,所以老虎今天早早起来,第一章到!(未完待续。。)
第四百章:该论功行赏
一封封的奏书,急报金陵。
金陵近日阴雨连绵,凡夫俗子们免不了咒骂几句,可是文人墨客们却都是兴致勃勃,特意选了这细雨如丝的日子坐着轿子或撑着油伞泛舟湖上,那秦淮河的湖面被蒙上了隐隐约约一袭轻纱般的烟雾,烟雾袅袅中,岸边的在细雨微风中轻枝慢摇,雨点敲打着柳叶,窸窸窣窣,如梦似幻。
在舟船之上,兵部尚书金忠并没有清闲太久,一艘小船靠上了楼船,紧接着便有人寻了金忠,在他耳中密语几句。
金忠闻言皱眉,下船而去。
紫禁城被这薄雾笼罩,那如轻纱的薄雾在这生辉的宫墙之中缭绕,依旧掩不住威严。
暖阁里生了地龙,热气腾腾,捷报落在了案头,朱棣既是轻松,又有几分凝重。
召来的大臣已经纷纷落座,许多人的脸色也很不轻松。
金忠来得比较迟一些,本来今日他并不当值,忙里偷闲,谁知道这时候出了事。
朱棣慢悠悠地道:“诸卿,前几日的捷报,不知看了吗?”
陛下开了金口,自然是等着大家畅所欲言。
其实做臣子的,多是属乌贼的,一个个浑身滑不溜秋,却又有诸多触手,现在陛下连调子都没定,天知道人家想着什么,所以大家为难了,若是定了调子,大家肯定要畅所欲言,可没定调子,这事儿就没谱儿了,谁知道会不会说错话。
于是很多人便很鸡贼地去看解缙。
解缙老脸古井无波。心里却恨不得把这些人统统撕了,别看他最得陛下信重,又是身居要职。可这是表面光,至少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可以做缩头乌龟,偏偏他不能。
解缙脸上含笑,慢悠悠地道:“前几日的捷报,微臣倒是看过,直袭会安。贼军军心大乱,丰城侯又趁势出击,看来这交趾平复指日可待。此事于国来说可喜可贺,于那交趾僧俗百姓来说亦是天大的喜事。自然,海防侯郝风楼、丰城侯李彬,都是功不可没……”
朱棣却是淡淡地道:“丰城侯死了……”
朱棣话音落下。在场之人顿时愕然。
死了。怎么死的?为何没有回报?
任何奏书一般都要经过文渊阁和通政司,怎么可能说死就死,而陛下知道,其余人却是不知?
这事儿不只让人错愕,更让解缙人等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李彬的死活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可最重要的却是皇上为何能不露声色就得到宫外的消息。
文渊阁的学士人等,其实官职和品级都不太高,论起资历也未必比得上各部的尚书。他们之所以地位尊崇,最重要的缘故就是消息灵通。并且拥有议政之权。几乎所有的奏书都需要经过这些人,而这些人拟定好对奏书的意见再送呈御览,他们就相当于是天子的幕僚,只要他们的拟票不是太过违逆天子的意图,基本上都会照准。
所以某种意义来说,他们的职权相当于宰相,可是现在,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消息不太灵通了。
朱棣随即指了指案牍上的一沓奏书,道:“朕有些乏了,要去小憩片刻,这里的奏书,诸卿自个儿看吧,半个时辰之后,朕再和诸卿论一论此事。”
说罢,朱棣站起来,扬长而去。
在座的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金忠等几个尚书倒还能气定神闲,反正他们是部堂,奏书的事和他们无关,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倒是有些好奇。
可是对解缙、金幼孜、胡俨人、杨荣、杨士奇人等来说,却是非同小可。
只是这时候,他们也没心思顾忌这个,已有内官将那一沓奏书拿出来分发。
解缙的脸色还算从容,耐着性子看着一份份奏书。
这些奏书无一例外,统统来自于交趾。
上书的人不少,有不少将军,众口一词,都是痛斥李彬欺君罔上、杀良冒功、克扣军饷之事。
解缙在这边看,金忠也在看,这一看不打紧,才知道那郝风楼已将李彬杀了。
作为兵部尚书,金忠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李彬可是总兵官,这样的身份,没有圣旨,谁敢轻易诛杀?即便是他兵部尚书下放地方,那也绝不敢造次。
可是这郝风楼,居然将总兵官说杀就杀了。
固然李彬有罪,那也不该如此。
不只是如此,同样掉脑袋的还有不少武官。
金忠深吸一口气,皱起眉来,他心里虽是认为郝风楼胆大包天,可是随即一想,又觉得这郝风楼不是善类,既然敢动手杀人,就必定有所依仗,所以他继续往下翻过去。
这一看才知是触目惊心,到处都是告状的奏书,而且上到欺君罔上,下到强抢民女、贪墨军饷,多如牛毛。
这一细思,金忠便知道李彬的罪名是有,否则这么多奏书里头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不可能全然是瞎说。可是话又说回来,这李彬几乎被罗列了上百条罪状,就当真坏到这个地步?肯定不尽然,多半是墙倒众人推,正好大家身上都脏,索性把所有的污水泼在这李彬身上。
也就是说,李彬不死,只要人还在,他就还有一张口,有心腹和亲朋好友,谁也不敢如此造次。可李彬死了,他反正不可能说话,正好那交趾军中一屁股的烂账,大家也不会客气。
郝风楼杀李彬,怕是存着这个心思。
自然,真正杀李彬的理由却在郝风楼的奏书里:“官逼民反,交趾上下怨声载道,反反复复,今日平寇,明日寇又丛生,杀之不尽,皆是交趾上下怨恨李彬之故,臣为招抚人心,不得已而杀之。”
这话不难理解,有点强辩的意味,可是事实就在眼前,李彬死了,交趾也就平定了,如果交趾再乱,那么就是郝风楼的责任,可是交趾若是承平,那么也就证明了郝风楼的正确。
与此同时,这些奏书之中也有不少是关乎安南士绅、名士的奏书,理由只有一个,李彬误国害民之类。
看完了所有的奏书,在座的人谁都没有吭声。
大家的眼眸相互望了一眼,却都各自有自己的盘算。
不得不说,郝风楼的胆大程度已经超过了他们的预料,可是综合来看,似乎这郝风楼杀的又是名正言顺,一时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当然,挑剔的地方也有,可是人家又能自圆其说,这倒是让人为难了。
过了片刻,朱棣回来了。
朱棣依旧还是那一身便服,却仍然掩饰不住他的猛虎之气,大剌剌地坐上御椅,眼眸一阖,道:“诸卿以为如何?”
金幼孜笑吟吟地道:“臣等倒是将这奏书看了,按理说吧,这事儿可大可小,李彬料来是有罪的,可终究是一方镇守,岂可说杀就杀?所以微臣以为,这件事呢,总得过问一下。”
朱棣含笑,却是满不在乎地道:“说杀就杀是坏了规矩,可是你没看见么?这是权宜之计,是为了安抚人心,李彬杀良冒功,屠戮百姓,人人恨之入骨,不反成么?不杀他,叛乱还要耗到什么时候?郝风楼这是快刀斩乱麻,挑不出错。”
金幼孜吃了个闭门羹,他哪里知道朱棣和郝风楼之间其实一直都有书信来往,朱棣虽然没有明着说杀李彬,却也有让郝风楼便宜行事的意思。
如此一来,朱棣的心思便已经了然了,平定交趾可喜可贺,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不值一提。
在座的人,即便是金忠,此刻都陷入了沉默,此刻实在没心思去触这逆鳞。
解缙却是莞尔一笑,颌首点头道:“陛下所言甚是,这李彬确是该杀,虽然做法有待商榷,可终究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理由说得过去。郝风楼实是我大明梁柱,大快人心,以至军中上下武官纷纷为他叫好,交趾士绅、名士也为他摇旗呐喊,有这郝风楼在,交趾大局可定啊。”
解缙说得慢条斯理,可是许多人心里不由震撼了。
解公之言,诛心啊!
想想看,一个臣子在交趾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既得了军中的支持,又得到了百姓的支持,这口里虽是夸赞,暗地里不是分明说郝风楼羽翼丰满吗?
任何一个天子都见不得臣子羽翼太丰的,即便是太子,天子都有所防范,何况还是个义子。
解公徐徐道来,却突然话锋一转道:“陛下,既然这交趾已定,本该论功行赏,何不立即召郝风楼父子入京,陛下少不得要亲自召问,恩旨褒奖。不过微臣以为,郝家父子深受交趾官兵、百姓爱戴,此时交趾百废待举,未必会肯放行。”
此时,所有人都错愕地看向了解缙。
而解缙则依旧是面带浅笑,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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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万国来朝
解缙这番话,实在教人遍体生寒,明则是夸奖,暗中却是居心叵测,只要陛下生出些许猜忌之心,那郝风楼便要碎尸万段。
其实所有人都听出了解缙的弦外之音,胡俨和金幼孜人等听了,暗中不由点头,对解缙愈发佩服。
可是杨荣、杨士奇二人,就未必有这么轻松了,解缙大智若愚,虽然在大势上,未必比这二人看的清楚,可是论起被人拍人搬砖,却实在是非同凡响。
今日这解缙能动郝风楼,谁能保证,明日同样的方法不会用在自己身上。
所以杨荣和杨士奇都是气定神闲,呼吸均匀,仿佛解缙不过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可是那眸中掠过的厉色却还是出卖了他们。
阁中陷入了沉默,解缙哂然一笑:“是了,陛下,微臣又想起一件事来。”
解缙相当聪明的开始转移这个问题,因为他明显感觉到朱棣的面容一沉,露出不悦之色,这就意味着,郝风楼这个家伙在朱棣面前,还有几分份量,断不可能是三言两语,就会对郝风楼乃至于整个郝家生出疑心,所以他只是轻轻点拨一下,给朱棣一点印象,便将话题挪开。
解缙笑道:“大食的船队过两日就要到达,据闻已到了江口,如今已征了数千纤夫,松江府那边,已来了奏报,大抵上也就这几日功夫,不过据说……”
朱棣的心神已经从交趾那边拉了回来,解缙的话并没有在他心中起什么效果。因为一直以来,郝风楼都和他有私信来往,眼下郝风楼平了叛。本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朱棣不是昏聩之主,当然知道,将在外均有所不受的道理,太祖在的时候,他在北平出塞攻打北元,更知战机和人心瞬息万变。根本就容不得奏报。
可是解缙那一番话,终究还在他的心底留下了那么一丁点的印象,他自是挥之不去想。可是这句话,依旧还是牢牢记在他的心里。
此刻朱棣笑了,这带几分古铜的肌肤舒展开来:“哦?大食人到了?他们到了也好,朕听说他们身材高大、肤色白皙。唔。和郑和有些像,郑和似乎和他们有几分机缘。”
朱棣露出轻松之态,任何人都明白,天子是不愿过问交趾的事了,于是都没有深究,解缙也似是打趣似得道:“是啊,大食人和我们确实不同,说来也怪。据闻这大食人身材高大,皮肤白皙。可是他们的船工,有不少昆仑奴,这些昆仑奴则是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站在一起,实在教人冷峻不禁。”
他这一说,大家便各自想象,许多人不由笑了。
朱棣道:“昆仑奴朕也看过,太祖在的时候,有藩国入贡,就有许多这样随使的奴仆,由此可见,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朕听说他们是万里之外来的,想不到这汪洋之外,竟还有人烟,朕倒是想碧波万里,去瞧瞧新鲜。可惜啊,不成……”解决了交趾,朱棣的心情轻松,忍不住开了一句玩笑:“朕若是走了,这便是置江山社稷于不顾,愧对祖宗了。”
众人便跟着一起笑。
解缙亦是莞尔,道:“还有这么一件事,微臣听说,此番大食人的船,当真是巨大,松江知府来报,说是宛如山峦叠起,百艘大船的桅杆林立,如奇峰矗立,微臣便在想,这山一样的船只,莫不是有夸大之词,倒是想随太子殿下去见识一二。”
朱棣一听到船,像是触动到了心事,他抿嘴抚案,沉吟道:“去吧,都去看看,权当是瞧瞧稀罕。”
解缙连忙道:“陛下圣明。”
他的居心自是再明显不过了,大食人就是他请来的,而大食人的造船技艺,本就处在这个时代的巅峰,早在唐宋时,这些大食人便制造大船,横行于地中海、印度洋,更有一些大胆的,漂洋过海,来到当时的盛唐,由此可见,这大食人的造船技艺,早已纯熟无比。
解缙当然相信,大明也能造出媲美大食船队的船来,只是可惜,这需要糜费许多时间,同时需要大量的纹银,无数的人力物力,假若是龙江船厂,有个三五年功夫,或许能成,可是现在不过七八个月功夫,交趾那边,是必定造不出来的。
这一次,只怕那郝风楼,要倒霉了。
解缙已经将郝风楼视为了对手,再不是等闲视之,若郝风楼还是从前的小人物,他或许只是看那么几眼,一巴掌便将此人拍死。可是现在,经过几次挫折,解缙深深感觉到,收拾郝风楼绝不是一蹴而就,反正他不急,徐徐图之,就如温水煮青蛙,待到时机成熟,再一鼓而定。
说到了藩使入贡的事,大家都变得轻松起来,不管怎么说,今年其他的未必顺利,可是自陛下登基,藩使入贡的事却是无比顺畅,各国慕名而来,料来能重现太祖时的盛况,无论是天子还是他们这些臣子,都是与有荣焉。
所以朱棣今日出奇的健谈,也很是轻松,其他人顺着竿子往上爬,金幼孜便讲起了一个趣事:“说来也是有趣,那西洋吕宋等国纷纷入朝,鸿胪寺那边洗尘接风,上了酒菜一百七十三盘,自是美味佳肴、山珍海味,谁知酒席一散,鸿胪寺那边一清点,酒菜倒是没出什么岔子,可是那菜盘和酒器,却是少了七十多件,鸿胪寺卿梁大人勃然大怒,只说是小吏无状,将他们痛打一顿,这些小吏自然不肯认,死活说不敢,倒是后来,倒是有人出来,说是看着许多使节酒足饭饱,冠帽、衣袖里鼓鼓囊囊,后来一查,才晓得原来这些使节见官窑瓷器精美,吃过了酒菜,便偷偷往怀里和袖里揣上,哈……梁大人听了目瞪口呆,结果又把那些小吏打了一顿。”
众人听了不由疑惑,便是朱棣也来了兴趣,道:“既然不是小吏拿的,为何还要再大,即便是这些小吏疏失,让使节将瓷碟偷了去,可是此前就已打过,也算是折罪,却不知为何。”
金幼孜卖了个关子,结果没绷住,自个儿倒是笑起来,最后只得道:“后来有人问起,这梁大人才道,他奉旨迎接藩使,结果鸿胪寺的东西失窃,什么人都可以偷,偏偏番使不能偷,若是传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话?所以无论是谁偷的,都不能认使节所为,于是只好让那些小吏吃吃苦头,将这黑锅背了。否则番使行窃,还偷到了鸿胪寺,这打的不是番使的脸,便是我大明,老脸也没处搁了。”
在座几个顿时笑岔了气,解缙忍不住道:“这个梁棘卿倒是有点意思,这稀泥和的,平时见他呆头呆脑,想不到也有这样的急智。”
众人都笑了。
朱棣也跟着呵呵笑了两句,却又板着脸:“话又说回来,那些个番使,也不能一味的纵容,今日纵容他们偷窃瓷碟,明日岂不是上房揭瓦?恩威并施才是,自然,朝廷的面子还是要顾的,脸面、脸面啊,这脸面虚无缥缈,如梦似幻,却又实实在在,没了不成。番人可以不要脸,他们穷嘛,你看山野樵夫,会顾什么脸面么?要脸面的都是士绅,是读书人,知晓了大义,家有积财,才肯张罗锦衣,才在乎功名。仓禀足而知仪礼,便是这个道理。”
解缙忙顺着朱棣的话道:“陛下所言发人深省,其实近来,总有人抨击朝廷待那番使太过,几个年轻的御使,咋咋呼呼的,微臣也是这样说的,这体面既是贴金,也不是贴金,土蛮番邦可以不要脸,天朝上国能不要么?礼仪之邦啊,不得已而为之啊。”
朱棣道:“罢,再说下去,倒显得是自辩了,这事也是好的,说明咱们大明的瓷器精致嘛,至于那些个番使,叫人告诫一下,让他们不可胡来,只是几个瓷碟,自是无伤大雅,可下次若是再滋生事端,可就不好瞧了,朕也不会一味纵容。再命人送一些瓷器去,就说是宫中赏赐。”
众人便都应下,心情愉快的起身告退。
朱棣挥挥手,待这些人统统走了。
朱棣却显得有几分落寂,沉吟着看了案牍上的奏书,忍不住道:“来人。”
一个内官躬身而来:“奴婢在。”
朱棣道:“发份旨意,让郝风楼进京吧,他的父亲就不必召了,让他就地安抚交趾百姓,去了这么久,说实话,朕啊,也知道他难,这边造船,那边平叛,工部那些人,一个个说什么船造不出来,没有三年断不可能见到现船,朕起初不信,可是现在一思量,人家三年造不出,凭什么让郝风楼一年半载就把船造出来,况且糜费这么大,他郝家就真的担得起?担不起就算了,这船不造也罢,朕明年的时候,重建龙江船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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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天降神物
两日之后,细雨照旧如飘絮一样在粼粼湖面上。
龙江这儿的栈桥码头早已装饰一新,引来无数的官吏百姓围看。
太子朱高炽穿着蟒服,一大清早就来了。
朱高炽今日格外精神焕发,父皇命自己负责接待,看上去是个不讨好的差事,在这背后,却有更深的用意。而这个用意,分明是暗示他这个太子,可以拿出来见人了。
拿出来示人很是重要,因为这是朱高炽的软肋,想想看,假若后世某偶像派天皇巨星生了个奇丑无比的儿子,必定是不愿出来示人的,而朱棣生的英武,本就给人一种英姿勃发之感,偏偏有了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略带残疾的儿子,其心思可想而知。
而如今,父皇终于肯教自己在这种场合出现,当着天下人和藩使们的面,露了一会脸。
为此,他特意穿着劲身的蟒服,头戴银冠,走路慢吞吞,掩饰自己的肥硕和腿脚的不便。
只是虽然两个时辰之前,已有快马传报,说是船队就要到了,可是在彩棚之中左等右等,总是不见来,朱高炽不禁有几分恼怒,却还是耐着火气。
与之同来的还有解缙和金幼孜以及胡俨,杨荣和杨士奇本也准了来,可惜这二人只推说不适,乖乖去内阁里办公去了。
对此,朱高炽有些不悦,倒是解缙笑吟吟的道:“殿下,这二杨对殿下倒是颇为敬重。只是心里不免有几分顾虑……”
朱高炽吃了口茶,却是淡淡一笑:“本宫当然知道,人心隔肚皮嘛。不过想全君臣应有之义,恪守臣道,可是……储君也是君,这里无人,本宫和解先生说几句敞开心扉的话,本宫这几年,实在是看透了。这储君没个君样,虽然父皇日益看重,可心里总是七上八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解缙脸色苍白,连忙道:“殿下,慎言!”
朱高炽微微一笑:“这棚里只有你我二人,附近都是本宫心腹。他们也听不见。有什么可慎言的?解先生,多亏了你,没有你日夜在父皇面前美言,本宫未必能有今日,这两年如履薄冰,心真是凉透了,多少人明着说太子是未来天子,可是个个谨慎慎微。遇到了本宫,连打个招呼都不敢……”
解缙默然听着朱高炽的牢骚。心里七上八下,好不容易听到外面有人道:“来了,来了。”
朱高炽顿时正容,扶了扶衣冠,阔步出去。
这一出去,便听到无数的惊叹声,而朱高炽的脸上,也顿时错愕。以至于连这仪表也顾不上了。
就在那宽敞的河道上,两岸是数以千计的潜伏呼喊着号子,拖拉着一艘大船,徐徐朝这上游而来。
只是这大船,实在让人惊诧,十几丈的船身,足有六七层楼之高,长近四十丈,船身裸露出一半,宛如岛屿在河中游动,尤其是那桅杆,即便没有张起风帆,可是竟也堪比船身,使人抬眸看去,生出渺小之感。
其实假若是后世之人,或许不能体会到这种雄伟之感,可是在这大明朝,眼看宛如宫殿的大船漂浮于河道之上,惊诧之情,可想而知。
沿岸的僧俗百姓,官员皂隶,都忍不住倒吸凉气,那黝黑的船身上,船舱连绵,甲板上还堆积着不易腐烂的货物,船上乌压压的水手站在了船舷上,与这大船相比,宛如黑点一般。
朱高炽的下巴都要落下来,事实上在此之前,解缙就曾说过,郝风楼夸口造船,必定造不出什么大船出来,到时候定是拿一些小船来敷衍其事。
假若只是单纯带了那些小船来,宫中或许不会有什么微词,可是一旦有了比对,这万里之外的蛮国尚且如此,而你郝风楼自己夸口要造船,可是和人家一比,却如萤虫与日月争辉,眼下又是万国使节来朝,朝廷的脸面,还能在么?
陛下最要的便是脸面,被这使节们嘲笑,军民们惊叹于小小蛮国的船只雄伟,反观大明,却是灰头土脸,以陛下的好胜之心,必定要勃然大怒,若是这时候,再落井下石,背后踹这郝风楼一脚,郝风楼即便不获罪,可是在陛下心目中的份量,只怕……要磨灭了个干净。
朱高炽原本只以为,这种微末小技,对付郝风楼这种羽翼丰满的家伙,怕是没什么用处。
可是现在……朱高炽猛地眼前一亮。他明白了,郝风楼这一次……死定了!
那大船终于停住,紧接着搭上了栈板,朱高炽打起了精神,连忙上去相迎。
船上走下许多人来,有黑不溜秋的昆仑奴,也有那穿着大明丝绸,满是富态的大食人,大食人眼窝很深,鼻子高耸,乍看之下,先是让朱高炽略带几分惊奇,可是旋即,他露出笑容,领着大小官吏,上了前去。
不经意的时候,朱高炽深深的看了一眼尾随其后的解缙一眼,压低声音道:“大食人的船,实在教人惊叹,来的为何只是一艘?”
解缙道:“据闻是船只太大,纤夫不足,只好分批拉来。”
朱高炽笑了:“得传出话去,让大家都来看看这稀罕的大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让大家瞧瞧世面也好。”
解缙微微一笑:“殿下放心,早已安排好了,微臣有几个朋友,只要他们来,这南京城的人都要来。”
朱高炽莞尔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堆着笑,已朝过了栈桥迎面而来的大食人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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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南京震撼了。
这南京城里头,一般的读书人,往往都是科举,而后做官,若是科举不成,就继续读书,直到中试为止。还有一些,屡屡名落孙山,自暴自弃,索性改投别业。
可是总有那么几个读书人,未必就肯走这两条路,他们既不科举,也不去经营其他的生业,反而每日游手好闲,结社谈玄。
建文之后,风气开始变得开放了一些,对读书人的管束也不再那么严格,甚至某种意义来说,还有那么点点的纵容,盖因为皇帝老子身居宫中,谁认识你哪根葱,所谓鞭长莫及。而内阁到六部,再到各个衙门,这些官员,多是读书人出身,自然不会对‘后进’进行打压。否则便是捅了马蜂窝,少不得受士林抨击几句。
于是乎,只要你不要太过离谱,读书人都没人管的,自此,结社的现象就死灰复燃了,一群读书人凑在一起,寻个幽雅之所,隔三差五凑在一起,或是作诗,或是论史,好不轻松。
而这么一批人总会有佼佼者,这些佼佼者便是名士,他们总是社中最出彩的那么几位,最是吸引人的眼球,自然,他们的学问也必定要好,品德也要足以令人敬重,这种人物,莫说是寻常的读书人,即便是在朝为官之人,见了他也是佩服。
王宾和王逵就是这样的人物,他们乃是江右少有的名士,风噪一时,做了诸多的诗词,深受士林的好评,几乎走在哪里,都有无数人倒履相迎,更难得可贵的是,他们还是山人,这山人可不是随意叫的,所谓山人就是隐士,也就是不愿出士做官之人,有这样的好学问,却不肯做官,视名利为粪土,这样的品行,更是叫人为之倾倒。
于是,所有人都能与这样的人结交为荣,即便是内阁和翰林里的人物,也偶尔会请他们去府邸中坐一坐,偷了半天的浮闲,谈古论今。
而之所以京师震动,问题便出在了这里,这两位仁兄一起结伴去了龙江。
龙江其实并不是什么好地方,那儿只是近郊,虽然南京不断扩展,早已不只是城内的规模,城外亦有诸多屋舍,可是龙江还是太偏了,除了一些泥腿子,去那儿做活,一般的才子佳人,自是绝不肯去的。
王宾和王逵不但去了那儿,居然还为一艘海船所震撼,随后,他们在那儿作下了一首诗词,称赞了几句大船,竟还流连忘返,竟是不肯回城。
这段佳话是否夸张,只怕谁也说不清楚,不过这些事迹,早在读书人的圈子里疯传,于是乎,许多人便勾起了好奇心,反正也不远,闲着又是闲着,去看看也好。
大家成群结队,彼此相邀,便兴致勃勃,纷纷往龙江那儿去了,那龙江上,停泊的大船越来越多,竟是差点堵塞了河道,而那儿本就没什么风景名胜,读书人对此,自然不会有什么兴致,这注意力,自然而然便转到了令他们震撼的大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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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巨舰之威
体势巍然,巨无与敌。
简短的八个字,是一群读书人给予河面上停泊船舰的评价。
读书人嘛,都是文科生,反正也不可能琢磨用料和帆布,凡事都是一些夸张的描述。
可就是这种朦胧的描绘,反而将这气势说出来,李白他老人家还有飞流直下三千尺,不夸张要读书人做什么?
读书人相邀而来,自是开始津津乐道,交换心得,有人就不免要说,蛮人竟有如此舰船,我中国竟是不能匹敌,天朝上邦,颜面丧尽了。但有龙江船厂在,何至如此。
一些有心人便都为龙江船厂招起魂来,仿佛有了船厂便可制出与之匹敌的巨舰,可以彰显国威一般。
当然,等到他们图穷匕见的时候,这脏水又都不免泼在某些人的身上,反倒怪起某人搅乱了船厂。
人的嘴巴是堵不住的,再者有人故意搬弄是非,至于交趾的某人当然不讨人喜欢,反正是人憎鬼嫌,骂了也就骂了,又能奈何?
不过这么一闹,反倒将这事儿炒起来了,僧俗百姓们一听,眼下那些个老爷和读书人都在议论着船,又是据说龙江那儿出了稀罕物,便也不免动心,有人逮了空跑去看,和读书人相比,这些人的见识更是不堪,于是吱吱的抽着凉气,后脑勺都吹着凉风。
“这样的大船,即便是一些老人怕也没见过吧,听说元人还在的时候也曾造过巨舰。也听说过很是稀罕,料来也不过如此,和这船一比……哎呀呀……”
“大食。大食是什么?不就是番邦么?什么,番邦造出来的船……这大食人倒是有些手段。”
“我大明料来也能造吧,前些日子,陛下不是下旨造船么,征了不少的匠人去呢,只是……为何不曾有动静?”
“快看,船上还有马。我的天,船上竟能跑马,这大食人……”
“大食的使节已经到了。太子殿下亲自迎的,看来陛下也久闻大食威名……”
“不是说我大明才是天朝上国,其余的统统都是蛮邦……”
百姓们议论就粗糙得多了,各种脑补遐想。却也闹了好一阵子。
倒是这大食人让不少人刮目相看。其实也怪不得这些人,中原文明嚣张了太久,交往密切的,说他们是蛮荒之地都算是给人家面子,连乡下地方都不如,就如这南京城,人口数十万,富庶非凡。早已习惯了将自己当作天下的中心,眼里还能瞧得起谁?
而现在。大食人生动的给这些‘无知’百姓上了一课,那些个老人倒还罢了,总会说那么几句,元人在的时候也有这样的船的,也是像山一样,不过眼下天子禁海,就不曾见了。
这样的言论显得有那么几分大胆,这不是怀恋前朝么?倒似是大明朝还不如元人似的。
可是无论怎么说,开了这个口子,谁也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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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那边也不敢去弹压,一来是其他衙门都是漠不关心,甚至有纵容之嫌,这时候实在不合时宜,另一方面牵涉的人太多、太广,兹事体大,你今日弹压这个,明日那个你弹压的住,大家都没有三头六臂,所以这许多人虽然口口声声说什么莫谈国事,却最是津津乐道于此,一边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说什么诽谤朝廷,是要掉脑袋的;说完这句话,立即便开始大放厥词了,如此,一下子把胆魄和节操彰显了出来。你看,老子不怕啊,老子仗义执言,有本事就来拿我。
这锦衣卫也是压着火气,总有人隔三差五用手指戳你一下,然后边上的看客一看,顿时欢呼,纷纷说兄台好胆量;锦衣卫当他们是苍蝇,不理,于是这人再戳一下,又是博得满堂喝彩,若是锦衣卫再做缩头乌龟,就有第三下、第四下,等到真正怒了,开始弹压拿人了,无数人泪流满面,少不得拿起笔来悲愤作书,各种明朝暗讽,要将这锦衣卫的丑恶公诸于世。
而现在,锦衣卫没法儿理。
这不理嘛,可就真正麻烦了,事情开始蔓延开,各种大逆不道的言辞也都出来,那些个番使们原本乖乖地呆在鸿胪寺,居然也听到风声,也跑去瞧稀罕,毕竟对遣使入贡的藩人们来说,他们来这里,本就是来瞧稀罕的,少不得要凑凑趣。
这一凑就愈发了不得了,被震撼的人实在不在少数,以至于庙堂之上,部堂、侍郎们忙里偷闲,在公房里闲谈胡扯,竟也来拿这说事。
“刘部堂近来可看了船么?哎,着实吓人一跳啊,这么大的船,再大一点,河道怕都装不下了,这大食到底什么来路,倒是在一些书里提到过一些,也有耳闻,可不是说藩人么,既是藩人,却为何如此技艺精湛?其实嘛,这是奇巧淫技的事,当不得真,可是下头端的是胆大,据闻鸿胪寺那边,大食人那儿很热闹来着,不少藩使都去拜谒,嘿……这些人,还真是见风使舵,倒好像巴结了大食人,就能得好处似得。”
“子斌啊,有些事还是慎言的事,这事儿……老夫瞧着有蹊跷,等着看吧。”
大人们说话总是带着那么几分忌讳,说完总要留上那么一半。
太监们也多是如此,宫中和宫外虽是两个世界,可世上总没有透风的墙。
这些太监们低声议论,更加忌讳,不过也有许多只言片语,什么大船,什么大食人……什么巍然,什么天下第一之类。
朱棣坐在暖阁里,脸色绷紧,手里拿着一份份奏书,这里头许多奏书都是称赞太子行礼如仪,说他与大食人谈笑风生,而大食人折服不已。
朱棣当然晓得这是屁话,也没往深里去想,但凡大食人不是傻子,也不敢往太子身上泼脏水。
只不过呢,这奏书的只言片语之中总有什么巨舰之类的词语。
今日清早又听到几个小太监在那儿说什么巨大无比,如宫殿硕大之类的词儿。
朱棣放下奏书,便看锦衣卫传来的条子,锦衣卫送来的条子可谓五花八门,今日东市的物价,近来又有什么言论之类,无所不包,全都以简报的形式,汇总一起。
可是看了之后,朱棣更是疑惑了,因为这里头没有大食人的只言片语。
朱棣心里越来越疑惑,偏偏又不知所为何事,他心里不免有几分愠怒,仿佛天下人都知道的事,自己偏偏成了呆子傻子。
于是乎,朱棣终于怒不可遏了。
“来,叫王安。”
一会儿功夫,王安就来了。
王安和郑和一样是北平的老人,立过不少大功,曾经专门负责为朱棣打探消息,因为耳目灵通,人也聪明,很受朱棣的重视。
王安固是肤色白皙,不过却是尖嘴猴腮,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连忙过来给朱棣行了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朱棣坐在案牍之后,抚着御案,不露声色的道:“外朝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近来多有风言风语?”
王安诧异地看了朱棣一眼,旋即抿嘴一笑:“陛下,外头的事儿不少,不知陛下要说哪一件?”
朱棣怒斥道:“休要绕弯子。”
王安连忙做出魂不附体状,道:“奴婢万死。不过外头确实有一件事闹的不可开交。奴婢正想进言,只是……只是怕陛下听了会心里不痛快,是以不敢胡说八道,既然陛下问起,奴婢只好说了。龙江那儿,出了稀罕事,说的就是那大食人的船,据闻是体形硕大,宛如泰山,船中承载千员,竟是可以跑马,士绅百姓,纷纷去围看,有不少人感叹万千,还有不少人跑去那儿作诗呢……”
船……
朱棣微微一愣,这大船确实一直都是朱棣的心病,朱棣是个欲有所作为的天子,而这派遣人出使四海,本就是朱棣的心愿,如今这大船一点影儿都没有,如今听到船字,便不免心里有些不快。
此时又听王安道:“不过坊间流言,未必当得了真,奴婢并不曾见过,所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料来肯定是有虚夸之词,百姓无知,哪里晓得什么厉害,什么事都是往高里去说。”
朱棣坐着不动,良久才抬起眸来,察觉王安还跪在这儿,便不禁笑了:“哦,你说什么?龙江?这大船当真有这样厉害么?朕左右无事,你命人做好准备,随朕去瞧瞧,还有,不可大张旗鼓,点选五十个力士,身穿便衣,随朕去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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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构思接下来的情节,昨晚很晚才睡,搞到现在才码出第一章,很抱歉,总算把第一更送到了,老虎去休息一下接着码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