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雄主
在那水流平缓的龙江口岸。
一个身穿便衣的人下了车,他背负着手,凝视着这口岸上的大船一动不动。
铁塔般的身子,竟是有几分松垮,那一双虎目,掠过了几丝黯然之色。
因为这儿人流渐多,一些眼瞅到了机会的人,便在附近摆了许多的茶摊,此时此刻,茶摊里很是热闹。
那穿着可笑圆领员外衫的王安小心翼翼的凑到了那伟岸的身躯身侧,压低声音:“陛下,这儿这风大,去吃吃茶吧。”
朱棣没有动,在他的四周,有许多便衣的武士,只是这粗浅的布衣却掩饰不住他们的锐气,所有的人潮乖乖地绕着路过去。因为在这里确实偶尔会有一些大人物出现,大家对此心中了然,自然不敢轻易靠近。
朱棣默然无语,依旧是抬眼,看着那一艘艘的大船,听到远处有人忍不住尖叫:“这么大……这大食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大元的时候,咱们也有这么大的船……”
大元……
朱棣虎躯一振。
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人心……还真是可怕啊。这暴元的残暴历历在目,史书之中多有涉及,即便没有史书和杂记,可是那口耳相传的屠戮,又是何等的可怕,可是……这才过了多久,似乎人们已经忘记了,忘了个一干二净。
朱棣又是想起某些上书的御使,总是以前元为参照。什么元人尚且如此,今日又当如何如何,仿佛一下子。这大元似乎一下子成了典范,成了标榜。
人心……真是可怕。
朱棣的眼眸中猛地变得复杂起来,他颓然叹口气,其实……人家不过是借此来讽刺今朝罢了,借古喻今,何尝不是常理?即便是从前的时候,那屠刀高悬落在了他们祖宗的脖子上。即便是那时候,人分四等,你想要做奴隶而不可得。可是人总是会善忘,这便是人心。
长吐出一口浊气,朱棣的脸色变得平常起来,他突然侧目看了王安一眼:“你方才说什么?”
王安道:“奴婢说。这里风大。陛下还是寻个地方坐坐,莫要坏了身子。”
朱棣苦笑,道:“朕已经如此弱不禁风了吗?是啊,弱不禁风啊,万乘之国也是弱不禁风,举国之力也不知要荒废多少时日……”
王安突然凑上来,压低声音道:“陛下,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朱棣道:“你说罢。”
王安道:“前些时日,有不少藩使也是结队来看。这些人都赞叹那大食人,对大食人……咳咳……”
朱棣的目光变得更加警惕起来,道:“为何锦衣卫不报?”
王安立即道:“这个……许是以为无足轻重。”
朱棣冷笑道:“无足轻重?真是可笑,这若是无足轻重,还有什么是轻重?万国来朝,出不得一分半点的差错,什么叫做无足轻重?”
朱棣的脾气显然不是很好,旋过身去,再不看那大船一眼,道:“回宫,一年之后,朕要在这里也看到我大明的船队,无论任何办法,任何手段,朕要看到大明无以匹敌的舰船。”
朱棣上了车,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整个人显得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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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阁里,近几日显得很平静,这里终究不是寻常衙门,并不会多嘴多舌,龙江的事,大家只字不提,学士们各自票拟奏书,日以继夜。
解缙近来自然没有什么出奇的举动,每日案牍之余便去一旁的侧房吃茶,另一边金幼孜和胡俨等人听到动静,偶尔也会来作陪。
学士们吃茶却不比外头,因为入宫是不允许夹带东西的,所以得请宫人们拿茶叶来,而御茶毕竟不会时常赏赐,也不可能去寻找皇帝老子索要,所以宫里会备一些,只是这茶水终究不好,使人难以下咽,索性他们便在茶里放下菊花之类的东西掩盖这劣茶的味道。
今日宫中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解缙拟票之后,便稳稳当当地坐在这儿,金幼孜也来了,二人吃了一会儿茶,金幼孜终于耐不住性子了,道:“解公不知听到了传闻没有?”
解缙阖目闲坐,并没有睁开眼来,嘴唇轻动:“不知是什么传闻?”
金幼孜微微笑道:“据闻陛下这几日闭门不出,成天将自己关在暖阁里,既不召见大臣,也没有去看奏书。”
解缙捋须:“哦?是吗?”
金幼孜不由笑了,他当然清楚解缙的消息比自己更加灵通,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无非就是解公故作不知罢了,只是这种事心照不宣,他也不好点破,便继续道:“我还听说陛下闭门不出,便是太子和汉王要见驾也给人挡了回去,后宫那儿颇有怨言啊。”
这里的后宫只有一个,那便是徐皇后,显然徐皇后也有点儿急了,所以四处找人探问为何陛下成日呆在暖阁。
解缙莞尔一笑道:“哦,陛下日理万机,想来是想歇一歇吧。”
金幼孜微笑摇头道:“我看不是,从有些地方出了传言,说是陛下前几日微服,去了一趟龙江。”
解缙无动于衷,依然是淡淡地道:“哦?这倒是有些意思,原来陛下也看船的么?”
这关子卖的实在教金幼孜憋得有点儿难受,他不禁道:“其实吧,陛下不但看了船,似乎还龙颜震怒,这是内廷里传出的消息,解公想想看,大食人的船,解公和我是亲眼所见的,实在难以形容,而如今呢,我大明不但船造不出,连船厂都没了,陛下乃是雄主,横穿苍穹,雄韬伟略,包举宇内,囊括四海,是谓真龙是也。陛下如此雄心勃勃,偏偏……哎……陛下心急啊。”
解缙又是莞尔一笑,道:“是啊,陛下非寻常天子,不可以以常理来猜度,你这话说的没错,可是有什么法子呢,这船造不出啊,今年朝廷的库银几乎挥霍一空,今年没有亏空就不错,哪里还能另外拨付出钱粮来?没有钱粮就不能重建船厂,即便是重建了船厂,这船料又要重新采买,不只如此,其他各种关节,哪里有这般容易疏通?所以老夫看,眼下要造船没有五年是不成的。五年……太漫长了,陛下所忧的,料来就是此事,可是有什么法子呢,事难两全啊。”
说到这里,解缙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不过……不是听说郝风楼也在造船吗?郝风楼乃是干臣,他既然在交趾造船,或许可以解朝廷燃眉之急。”
金幼孜嘴角露出不屑之色,不免冷笑道:“解公何出此言,那郝风楼说的造船无非是个幌子,想要将功折罪,将这船厂被烧的责任压到最低,一年半载之后,等大家忘了他造船的事,他再拿一些破船来敷衍了事,否则那时候他能这么轻易善了船厂的事么?不过……既然他已夸下了海口,而如今么,朝廷这边又有难处,少不得让一些个御使重提旧事了。解公等着瞧,热闹还在后头。”
解缙突然道:“鸿胪寺那边,各国的藩使如何了?”
“啊……”金幼孜愣了一下,一时有点想不明白,自己津津乐道的在说郝风楼造船的事,怎么这话锋一转就到了藩使头上呢。
解缙笑了,道:“好生看着这些藩使吧。”说罢,慢悠悠地拿起了茶盏,轻饮一口,咂咂嘴,长身而起道:“还有公务,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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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这儿,这大理寺卿梁宽并不轻松。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使节,任何一点疏漏可都不是闹着玩的。
而且各国使节的风俗不同,甚至有一些天知道哪里来的藩国,你不懂他们的风土人情,招待起来不免有些费力。
就如这大食人,他们就不吃猪肉,不只如此,因为饭菜之中有猪油,惹得他们勃然大怒,发了好一阵的脾气,梁宽倒也干脆,自然是训斥了下面的人一顿,让膳房那儿小心招待,另开炉灶。
话说起来,这大食人这儿,如今实在是热闹得很,不少人围着他们团团转,打着交道,连梁宽都有些妒忌起来,你们是来抱大明粗腿的,怎的一个个反而跟这大食人如此热络。
其实这些藩使多是见风使舵之辈,见了那大食的大船,便都暗中盛传,说是这大食必定国力不在大明之下,是以都想巴结一二,一方面是打探一些消息,增长点见闻,另一方面也有交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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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石破惊天
那些个大食人倒也不客气,和各国藩使们打了个火热,其实这些人哪里是什么国使,本就是一群商贾,冒着这个名义被大明朝廷邀请。
商贾最喜欢的就是和人结交,人脉就是银子,将来正好可以将买卖拓展到各国去。
而这些藩国使节们不明就里,见大食人并不倨傲,不免有那么点儿受宠若惊,于是大家把酒言欢。
那太子殿下也来了几次。之所以来,倒不是这朱高炽当真对这些藩使们有什么好感,实在是他深知朱棣心思,知道朱棣对这使节最是上心,这一次他又负责迎宾,少不了要显示一下天朝上国储君的态度,前来嘘寒问暖。
结果人一到,却没多少人来迎接,一问才知道都在大食人的下榻之处喝茶,鸿胪寺上下人等前来迎接,问是不是请大家出来相迎,朱高炽却是微笑着压压手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本宫只是看看。”
朱高炽举步进去,待到了大食人那儿,已有人通报了,于是众使节纷纷出来,朱高炽含笑道:“不必多礼,诸位皆是我大明的客人,大明乃礼仪之邦,怠慢了尊客,来,都到里头坐吧。”
朱高炽打头,率众人去,自是嘘寒问暖,这些藩使们也都一一点头,倒是这大食的‘使节’胡禄却是突然道:“殿下对我等如此关怀备至,实在教人感动,我大食也是久慕大明,早有交好之意。此番前来,一是上贡,这其次嘛。就是想商讨相互贸易可能,泉州市舶司于我国中商贾,管禁甚严,即便是小吏亦是从中刁难,大明禁海,下使不敢随意左右大明国策,只是海禁固是海禁。可是我国海船不远万里而来,愿予一些恩惠,如此。则大食上下,感激不尽。”
这胡禄,其实已经算是半个汉人了,往返于泉州和大食之间。在泉州也有住处。因此一口汉话无比流利。他是商贾,和其他藩国使节不同,对他来说,最紧要的是牟利,此番入贡,当然会有很大的收益,可是将来呢?
他的目的当然不是使大明开海,大明一旦开海。对他们未必有利,因为看上去好像使他们做买卖轻松了许多。可是到时汉人争相下海,产生竞争,如何使他们牟取暴利。他要求的无非就是优惠,若是能得到优惠,这才是天大的好处,不但可以施行垄断,更可以借此大发横财。
朱高炽一听,顿时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市舶司的事可不是小事,关系到的问题方方面面,没有朱棣的恩准绝无可能,而在这方面,朱棣是绝不会轻易答应的,他更不敢轻易许诺。
只是这胡禄话音落下,许多藩使倒也凑了热闹,这个道:“理应如此,既是邦交之国,少不得给一些恩惠的。”
又有人道:“胡大人所言甚是啊……”
数十个藩使竟是异口同声,其实对他们来说,开海不开海和他们无关,他们代表的只是各国的政权,而且他们造船技艺也是低下,不可能从中分一杯羹,可问题在于,大食似乎颇为强盛,就算国力不及大明,亦不可小视,大家一起卖大食人一点面子却也是无妨。
如此这般,反正于自己无害,自然跑来帮腔。
可是朱高炽却有点不好招架了,这就是储君的坏处,地位崇高,大家愿意找你商量事儿,可问题在于,你拍不了板,什么都不敢答应,现在人家说的‘合情合理’,其他人又帮腔起哄,倒是教他有点儿尴尬,朱高炽喝口茶,便慢吞吞地道:“尊使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此事嘛,关系不小,牵涉甚广,唔,理应让户部先议一议,尊使不妨上书言事,届时本宫自然为尊使美言。”
那胡禄听了,便晓得朱高炽是在打太极,也不多说,只是微笑道:“多承殿下好意,既然殿下都肯美言,料来是要马到成功了。”
这是一顶高帽子,假装太子其实有很大的能量,然后自己来一句,既然太子都肯为之说好话,以太子殿下的能力,这事儿肯定能成。
朱高炽虽然含笑,却听出了弦外之音,这胡禄分明是想借此相激,想让自己为他奔走,只是此事的裁决只能是宫中,却不好办。于是朱高炽没有继续深入下去,而是转话题,转而慰问:“却不知诸使在此可住的惯么?咱们大明有句话,叫在家千日好,在外万事难,南京再好,终究不必自己的家乡啊,父皇早有嘱咐,大家不远万里来到南京,定要让大家宾至如归,所以但有所需,或可与鸿胪寺梁敕卿交涉,或直接来寻本宫,本宫自然尽力而为,为诸位排忧解难。”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自然提不起大家的兴趣,不过说这种场面话本就是使节最擅长的事,大家一个个假作是为之欢欣鼓舞,纷纷客气一番。
闲谈了半个时辰,朱高炽不便久留,起驾回宫,坐上了乘舆,朱高炽心里却有不喜,显然这一趟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收获,反而招惹了一段是非。
待到走远,他在舆中叫了一声:“来人。”
一个校尉立即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朱高炽道:“打声招呼,让户部那边,若有藩使陈情,且不必断然拒绝,把事情压着就是。”
校尉点点头,疾步去办了。
朱高炽才吁口气,他可不愿意为了一介小小藩使而惹来麻烦。市舶司近来也算是宫中最重要的财源之一,眼下父皇本就缺银子,这个时候还提出恩惠,即便是他出面,此事也未必办得下。更不必说,大明对海禁一向严厉,怎么可能还会鼓励番商前来,没有裁撤市舶司就已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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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朱高炽万万没有想到,这大食商贾胡禄是个不肯善罢甘休的人,而且人家也没心思去陈情,因为仗着藩使的身份,却是做下了一件颇为惊天动地的事。
在内阁里。几个阁臣的脸色都很不好看,他们先看到的是一份大食人的奏书,依旧还是老调重提,说的是市舶司的事。
按理来说,市舶司不算什么大事,可问题在于,你一个藩使请你来,说白了就是走个过场,就好像唱戏,按着大明的规矩来演就是,哪里有你多嘴的份,偏偏大食人本来就成了街头巷尾的重要话题,眼下还非要凑这个趣,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倒也没什么,可问题就在于,上书的不只是大食,几乎所有藩国都凑了热闹,足足四十三份奏书,一个不拉,甚至连朝鲜国都是如此。
解缙看了,倒吸口凉气,旋即便将同僚们请了来,将奏书传阅给大家看,而后大家目瞪口呆。
“咳咳……”金幼孜苦笑,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些藩使莫非以为是儿戏不成,难道他们不知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个,难免教人起疑么?陛下对大食人本就有那么点儿……哎……眼下这怎么说?”
解缙也是苦笑,大食人没规矩,其他人则是愚蠢,这些人或许是抱着凑热闹的兴趣上书的,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份奏书而已,只算是卖个人情。可是现在到处流传大食无以匹敌,偏偏这大食又带头如此,这番邦,到底是大明的番邦呢,还是你大食的番邦。
“要不,先留一留,把奏书压着,过些时日再呈报宫中?”胡俨不那么有底气地道。
解缙却是摇头道:“不可,此事不报,你我皆是欺君,奏书非要呈送不可,哎……无论如何,宫中是否震怒,眼下都顾不上了,立即呈送吧。”
解缙既然开了口,其他人也无话可说,虽然内阁压些奏书十天半个月不算什么,可这事儿毕竟忌讳,谁也没有坚持。
于是乎,半个时辰之后,朱棣的案头上便出现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奏书。
事实上,这几日,朱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都在暖阁,倒不是在此闭门思过,此时的朱棣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像是反省,又或者是谋划。
而四十多份奏书的到来,终于打破了这最后的平静。
朱棣眯着眼,冷笑以对,而后他平淡地道:“王安,去……召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纪纲……
王安微微愣神,近几日,他突然得到了朱棣的‘宠幸’,因此时刻陪伴在朱棣身遭,他自信自己对皇上是很了解的,可是现在,他反倒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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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杀气腾腾
纪纲其实莫名其妙,听到召唤,哪里还敢怠慢,只是一到了暖阁,看到朱棣端坐在御椅上,而神色晦暗不明,他不敢怠慢,连忙道:“微臣纪纲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没有动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朱棣没有发出一语,这纪纲自然也不敢抬头,只是全身半匍匐于地,一动不动。
纪纲已经感觉到不妙了,其实前些时日,锦衣卫确实有疏失,纪纲自认自己做出了误判,原以为捂着盖子,事情一会儿就过去了,谁知道是越演越烈,以至于后来他想要呈报也没法儿自圆其说。
为何从前不报,要到现在才来?
更何况纪纲本以为这毕竟只是一件小事,陛下日理万机,应当也不会在乎这件小事。
而现在,纪纲明白问题严重了。
朱棣此时拿着笔墨正在奋笔疾书,并没有理会纪纲,他时而皱眉,时而沉吟,时而垂头。
良久,朱棣抬眸,却也不去看跪倒在地上的纪纲,喝了口茶,道:“王安,去取近几日的奏书来。”
王安应下,取了奏书,朱棣提着朱笔,一份份的批拟奏书。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纪纲只得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动弹分毫,只是现在腿脚上的酸麻却已是顾忌不上了,额头下头,一滩的汗水缓缓的蔓延开。
又是几盏茶功夫,朱棣才抬眸道:“王安,宣旨。”
王安忙道:“奴婢听着。”
朱棣风淡云清地道:“设东缉事厂。设衙于东安门之北,设掌印、掌刑千户、理刑百户人等,东缉事厂专司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事。此后朝廷会审大案、锦衣卫北镇抚司拷问重犯,东厂都要派人听审;朝廷的各个衙门都需东厂人员坐班;一应人员大可从锦衣卫中抽调。王安,这个东厂掌印,朕委给你了,往后外朝任何风吹草动,立即奏报。”
王安呆住了。
纪纲呆住了。
东厂……纪纲的心顿时凉了,他当然清楚这东厂意味着什么。东厂和锦衣卫的责任几乎是相互交杂一起,所谓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事,其实和锦衣卫几乎没什么分别。譬如锦衣卫在地方探听消息,在衙门里坐班,这些都和锦衣卫完全重合,更可怕的是往后锦衣卫审问重犯都需东厂听审。他们不但有自己审人的权利。还有插手锦衣卫的权利,这意味着锦衣卫完了,即便没有完,也彻底受到了钳制。锦衣卫的任何消息都要由奏书的形式递入宫中,而东厂可以直接奏报,从此之后,锦衣卫还有立足之地么?
纪纲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将这锦衣卫的架子搭起来,又不知用了多少苦功才有了如今的规模和局面。不曾想到如今竟是落花流水,只是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他跪倒在地,瑟瑟发抖,那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没有一丝的血色,更不敢抬起半分。
王安自是大为惊喜,连忙道:“奴婢遵旨。”
朱棣挥挥手道:“下去吧。”
王安躬身行了礼,碎步而去。
此时的阁中只留下了朱棣和纪纲,朱棣的目光这才落在了纪纲身上。
朱棣吁口气,道:“纪爱卿为何不起来?哦,是了,朕险是忘了,竟是让你平身,你平身吧,不必多礼。”
纪纲不敢抬头,很是小心地站起来。
这个在外朝不可一世的人物,此时是何其的谨慎小心,宛如温顺的猫儿。
他连忙道:“微臣谢陛下恩典。”
朱棣微笑道:“你啊,就是太谨慎了,瞧瞧你这样子,朕让你来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当年的时候,朕是在通州认识你,你一介书生跑来投军,朕当时不禁觉得蹊跷,便不禁问你,你既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为何投军?哈哈……”
朱棣似乎想到了很开心的往事,自问自答地继续道:“那时候呢,你说是为了江山社稷,不至误入奸臣贼子之手,所以要和朕靖难,要清君侧。你看,那时候的你多会说话,朕当然知道,你这样说不过是场面话罢了,可是朕希望你那样说,因为朕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正需要有人出来告诉朕,告诉朕的将士,即便再如何挫折,朕和他们所做所为都是义举。”
纪纲惭愧地道:“陛下实在惭愧。”
朱棣摇头道:“所以朕知道,你是聪明人啊,只有聪明人才知道雪中送炭,可是呢,有一点不好,人也不能太聪明,不能自以为是,朕知道你小心谨慎嘛,否则朕怎么会托付你重任?可是呢,谨慎得过了头,那么朕留这锦衣卫有何用?何必要浪费这公帑?不容易啊,好不容易,朕走到这一步,你也不容易,朕带着你从通州走到了金陵,你还有什么可怕的?还有什么顾虑?”
纪纲一听,眼眶红了,又是拜倒在地,道:“微臣万死,请陛下责罚。”
朱棣笑了,道:“责罚?你是朕的鞭子,朕用你,是用你来敲打和责罚别人,朕若是责罚你,要你何用?方才说你聪明,可是一转眼,你就糊涂了。”
朱棣虚抬了手,接着道:“起来吧,好生去做事,东厂那边要筹建,锦衣卫要极力配合,你和王安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朕谁都离不开。”
纪纲拜辞而出。
这一趟觐见,让他心里阴郁重重,只是他不敢怠慢,立即回到了北镇府司。
旋即,锦衣卫上下武官人等都被召集起来。
纪纲显得杀气腾腾,冷笑连连地道:“拿人,从现在开始,给本官拿人,凡有言及宫闱,口出大逆不道之词的,都要拿住了。一个都不许放过。还有……鸿胪寺的坐探,要加派几个,任何消息,本官要第一时间知道,龙江那边也要派人防范!”
众人一凛,不敢轻慢,连忙轰然应诺。
纪纲森然一笑着继续道:“外西城千户赵刚何在?”
赵刚排众而出,抱拳行礼道:“卑下在。”
纪纲突然拍案而起,道:“外西城的校尉、力士游手好闲,整日就知道盘剥路人商贾,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事,一件都不曾奏报,你这千户,是怎样当的?你这混蛋东西,莫非以为这亲军,是街面上的三教九流么?来……将他拿了,送南镇府司,议其疏忽之罪,从重处置,革了他的千户之职,以儆效尤……”他冷冷一笑,眼眸中像是有刀锋一样划过:“本官再说一遍,要严惩!”
一声令下,数个亲军带刀冲进来,便直接拿住了赵刚。
赵刚惊呆了,其他人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赵刚虽然资历上在锦衣卫之中并不算什么,各个千户之中也不算什么老资格,可是他的底细人尽皆知,谁都知道,赵刚是通州人,当年的时候,纪纲投了燕军,陛下也就是当年的燕王便命纪纲为帐下亲兵,而这个赵刚和纪纲一样,也是当时的帐中亲兵,因为和纪纲关系匪浅,此后纪纲慢慢受到朱棣重用,于是这赵刚便一直跟着纪纲背后当差,纪纲无论调任哪里,做什么官,基本上都会提携这位同乡兼故交,此后纪纲掌锦衣卫,赵刚自也发迹,立即任命为千户。
虽然千户并非锦衣卫核心,可是亲军之中,谁人不知赵刚的身份?人家下了值便可不需通报直接出入纪纲府邸,与纪纲饮酒作乐,因而,即便是佥事、镇抚,一般对这位赵千户都会客客气气。
可是现在,居然要拿赵刚。
所有人愣住了,即便是赵刚也愣住了。
杀鸡儆猴,竟是拿自己心腹中的心腹来开刀,这就如纪大人自己先斩断了自己的一个胳膊,而如今,这伤患之处还哧哧的血流如注,这位满脸杀机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此刻在所有人的面前变得无比可怕起来。
锦衣卫的成份本来很是复杂,什么人都有,几个核心的人物未必就和纪纲穿一条裤子,阳奉阴违,敷衍了事的事可谓时有发生,而纪纲呢,想要收拾他们却也不易,毕竟在他们的背后可能是太子,可能是内阁,可能是几个国公,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人家一根毫毛,人家未必不能要你的命。
可是现在,几个同知和佥事还有镇抚也一个个脸色有些不好看,方才见纪纲勃然大怒未必当一回事,只是如今却都露出凛然之色。
人家连自己的心腹都如此不客气,这就是要拼命了,现在和纪大人打擂台,或是唱反调,几乎没有人怀疑,人家绝对会将你碎尸万段。
那赵刚连反应都来不及,岂会料到自己的‘老兄弟’顷刻之间就成了自己的仇敌,还未等他喊冤,便被数个力士拉了出去。
纪纲再没有去看赵刚一眼,脸色冷漠,一屁股坐在了椅上,目光顾盼,无人敢与他的眼神相会,所有人都将头垂起来,大气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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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到!(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七章:哪里来的船队
所有人作禽兽散,各自退去,只是那南镇府司的镇抚留了下来。
人是拿了,可是这镇抚大人还是摸不透指挥使大人的心思。
终究这赵刚乃是指挥使大人的人,虽然是说拿了,说是要治罪。可问题在于,到底如何治罪,镇抚大人却是摸不透,是轻是重也捏不定,一方面这赵刚乃是指挥使大人的亲信没有错,另一方面指挥使大人又是大发雷霆,分寸实在是不太好拿捏。
所以镇抚踟躇着不肯走,待人都散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行礼道:“大人,赵千户……”
纪纲却是眯着眼,淡淡地道:“哦,不是已经说了吗,要严惩。”
镇抚笑了,道:“下官当然知道要严惩,只是玩忽职守,终究不是什么重罪,所以……”
纪纲的脸上满是冷漠,眼皮子慵懒地抬了抬道:“所以你以为他是老夫的人,想网开一面?老夫是怎样说的?老夫说的是要以儆效尤,什么叫以儆效尤?他身为亲军,负有访谋逆妖言大奸恶之责,尸位素餐,即是欺君,陛下让我们亲军做什么的,眼下这京师到处都是妖言惑众,闹得不可开交,他赵刚居然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漠不关心,欺君二字难道还跑得掉么?既然是欺君,你却来说这不是重罪,周镇抚,你这是何意?”
欺君……
镇抚的身躯打了个激灵,欺君就形同谋逆。已经不只是杀人了,至少也是个抄家,可问题在于这赵刚……
镇抚再抬眼去看纪纲的时候。那纪纲一副书生的样子,温文尔雅之态在他眼里变得无比的恐怖,这个人……实在是可怕,可怕得这位镇抚大人不禁在心里丝丝地冒着寒意,镇抚再没有说什么,恭恭敬敬地道:“卑下明白了,卑下这就去办。”
“哦……”那镇抚正待要走,纪纲却似乎想起什么。道:“老夫想起一件事,宫中有了旨意要设东缉事厂,赵刚的审问要邀东厂的人来听审。好了,去吧。”
镇抚满是复杂和畏惧地走了,纪纲的脸色却是麻木,他坐下。没有说什么。却似乎在酝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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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里已如沸腾的开水,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先是东缉事厂建立,就在东安门那儿,这个不起眼的衙门一出,架子立即搭了起来,内官王安敕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随即便点选了几个亲信,设掌班、领班、司房四十多人。这些人有太监也有校尉,太监自都是王安手底下的。其他的则由锦衣卫拨给。至于具体负责侦缉的则是役长和番役,役长相当于小队长,共有一百多人,役长各统帅番役数名,番役叫“番子”,又叫“干事”。
王安确实是个不错的干才,只一下子功夫,七八百骨干组成的衙门便起来了,别看人少,可是五脏俱全。他不但从锦衣卫点选了一批人,为了降低锦衣卫对东厂的影响,还特意从地方上征募了‘良家子’。
当然,所谓的‘良家子’其实就是胡扯,真正良家子弟,谁愿意为太监办事?毕竟不是什么人都知晓东厂有什么权柄,谁肯应募来着。于是乎一批三教九流的泼皮便混迹进来,这些人摇身一变就成了番子和干事,戴尖帽,着白皮靴,身穿褐色衣服,系小绦腰带。很快便威风凛凛地出现在街面,一时之间闹得鸡飞狗跳。
衙门初立,当然要立威,所以东厂衙门这边便放纵下头的役长、番子、干事们胡闹,有督主撑腰,这些本是过街老鼠的泼皮们胆子也大,侵门入户,很是喧嚣了一阵,相比起来,他们比锦衣卫还坏,锦衣卫毕竟是老衙门,又是亲军,是有口粮的,而且是世袭的军职,大家多少还会有点余地,省得出了事砸了自己的饭碗。可是番子不同,一方面他们的出身并非锦衣卫那边精挑细选,另一方面,他们并非军事,虽然会有口粮,但是不多,王太监可没打算让他们填饱肚子,既然太监不管饭,那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东厂番子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瞄准了一些商户,这些家伙虽然是刚刚做‘官’,可是构陷商户倒是熟门熟路,一群人直接冲进去,揪了人便走,有人追来便放出话来,说是妖言惑众,待拿到东缉事厂,便等着对方来赎人,不肯拿银子的当然是打死勿论,给了银子却还嫌不够,非要扒皮剥骨才好。
其实这事儿也怪不得他们,其他的衙门当差终究有这么多年了,今日刮一点,明日刮一点,大家心里有谱儿,没必要杀鸡取卵、竭泽而渔,这‘谋生’的手艺早在八百年前,前辈们就大致上谋划好了。可是东厂不同,他们饥渴啊,饿了几十年,一朝得志,又有督主鼓励,当然是红了眼,于是便像疯子一样。
用不了几天,御使的弹劾奏书就上去了,理由都是一个,东厂欺人太甚、制造冤案、无法无天。
原本一个锦衣卫就已惹得上下不满,现在又多了个东厂,这日子还让人过么?御使们几乎要疯了,四处搜查罪证,并且立即进行了反击。
而王安此刻意气风发,每日清早便步行从内宫赶到这东厂的衙门来,这里很是简陋,不过王安却很喜欢在这里,到了这里,他便是真正的大爷。
厂里的人见了他,一个个是摇头乞尾,王安不露声色,便开始静听奏报。
“督主,前几日,南镇府司审问犯官赵刚的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南镇府司办的是欺君罔上,前去听审的是杨领班……”
王安眉宇一皱,不由冷笑道:“这倒是有意思,这个纪纲对自己还真是够狠的,难怪说陛下信重的,一鞭子下去,他就红了眼睛。”
“这倒是,所以锦衣卫这近半月来,个个都是疯了,四处在拿人,捉了一百三十多个,眼下闹得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昨个儿在钦天监里,几个监官说了一些话,坐堂的锦衣卫直接就动手拿人了,闹得也很是厉害。如今这些人,一个个都在过审,卑下已经安排了人前去听审,瞧这锦衣卫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轻易罢休。”
王安端起了茶盏,眼眸掠过了一丝冷意,道:“是啊,咱家早瞧出来了,锦衣卫是要办一个大的。”
“督主,咱们……是不是要闹出一点动静?”
王安摇头道:“不必,眼下不宜轻动,锦衣卫红了眼睛,是因为他们办了这么久,畏首畏脚,宫里呢,早有不满了,所以他们不狗急跳墙就没法儿交差。咱们不同,咱们才刚刚把架子搭起来呢,所以眼下呢,没必要如此,叫人去找点银子就成了,至于官员和读书人,一个都不要拿。这种脏活自然是他们锦衣卫去做。不过厂里这边得盯死了锦衣卫,锦衣卫盯官员和读书人,咱们盯他们,一环扣一环,让这锦衣卫吃点苦头。他们四处抓人,朝野的官员肯定是要反弹的,而咱们盯着锦衣卫,他们又浑身难受,两面都不是人才好。”
“你得明白,咱们和内阁,和六部堂,没什么恩怨,所谓同行是冤家,真正的冤家是这锦衣卫,他们查办谋逆、妖言之事,咱们也要查办,他们在金陵遍布耳目,咱们也得遍布耳目,他们在各衙布置坐探,咱们也得布置,还有……他们本来就有的收成和油水,咱们要不要分一杯羹?哎,锦衣卫吃别人的饭,咱们却得吃他的饭,不如此,这日子怎么过?咱家奉钦命办东厂,得有饭吃啊,否则如何让弟兄们效命?”
“督主英明。是了,还有一件事,有海路巡检奏报说是在松江口岸发现了诸多大船,浩浩荡荡,朝松江口岸来,他们快马递了消息,眼下却不知是何方人马。”
王安皱起眉头道:“舰船?浩浩荡荡?不会是眼花了吧?为何此前不曾见过奏报?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吧?”
顿了一下,王安接着道:“是啊,就是蹊跷,除了大食,还有谁?即便是如此,这大食的船队从泉州到松江可是一路停靠,沿着海岸而行,所以这一路过了福建,到了浙江,再到南直隶,沿途的州府都会有飞马传报的,海船嘛,未必经得起风浪,当然是沿着陆地行驶,怎么可能凭空出来?这……还真有点不对劲,这事儿要立即报入宫中去,或许有什么蹊跷也是未必,好教松江口那边及早做好准备。”
“卑下明白了,卑下这就命人用快马,前去打探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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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帝心
对王安来说,这事儿实在透着蹊跷。
莫名其妙的出现了船队,而且在松江附近海域显露出了动静,这船队哪里来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扶桑倭国,理由呢,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只有扶桑的大船才会穿过汪洋直抵宁波、松江一带。
这一部海域其实还算平稳,就如地中海一般,几乎没什么大风大浪,所以较适合航行。可是在其他地方,一般的海船是承受不了风暴的,所以这个时代的海路往往都是贴着陆地,沿着陆地航行,即便是大食人来这大明也尽都是如此。
可问题在于,松江那边报的乃是船队,既然是船队,就有蹊跷了,倭人是没有船队的,哪里来的船?可假若是船队,就势必是从泉州等地一路沿着陆地巡航,那么就势必会经过大明沿岸的各州各府,只怕还没有到宁波就已有奏报。
对于这件事,王安可不敢怠慢,怎么看这船队都是从天而降,不知是什么来路,他心里不免有点狐疑。
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大里说,说不定就是外寇,往小里说,或许只是虚报。
不管如何,东厂这边要及早的递进去消息。
“哦,这可不是小事,咱家还是得入宫一趟才好。”
王安站起来,起身要走。倒是那掌班却是道:“督主,还有一件事,卑下尚需督主做主。”
王安已没兴致在这儿坐班了,便道:“你但说无妨。”
掌班道:“这几日。下头的人是有点不听管教,毕竟这班子才刚刚搭起来……眼下有许多御使上奏,弹劾检举的都有不少咱们东厂的事。督主,这只怕不妙啊,衙门新建就遭受抨击,一旦陛下那边……只怕督主不好交代,督主是不是想个法子治一治下头,省得大家给督主添麻烦。督主如今掌着东缉事厂,风口浪尖。何必授人以柄,下头人听话了……”
这掌班说的正是最近朝野抨击东厂的事,其实遭受抨击也早在预料之中。一方面本来大家就不喜欢锦衣卫,结果又出了个比锦衣卫还恶劣的东厂,再加上王安一直对下头人惹是生非采取的是漠视态度,使得下头人完全没有顾忌。正好授人以柄。结果可想而知。
谁知王安反而非但不忧,抿嘴一笑,很不在乎地道:“他们要弹劾就让他们弹劾好了。你呀,糊涂。好歹你也是跟着咱家的人,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陛下设东厂为的是什么?说得好听点叫查探谋逆妖言之事,其实嘛,说穿了。就是监察朝野百官人等,咱们是陛下的鞭子。是棍棒,专门用来敲打这些文武官员的,他们越是闹越是骂,岂不正好说咱们东厂虽然是初创,却颇有成效么?”
王安顿了一下,继续道:“再有,东厂创建是陛下的心思,而陛下乃是圣明天子,并非昏聩之君,他既然拿定了主意筹建东厂,那么就必定是深思熟虑,东厂刚刚建了起来,大家反对东厂,岂不是让陛下的脸面无光?陛下自然有他的主意,东厂起来,要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就得有权威,想要有权威,就不能轻易处置东厂上下人等,不但要包庇,还要纵容。所以那些个奏书弹劾得越厉害,陛下非但不会见怪,反而更加包庇。咱们东厂嘛,不必怕,放心大胆地办事,不立威,何以服众?不杀几个人,不让人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怎么显示手段?告诉下头,他们还是太轻了,还不够狠,得杀几个人,放点儿血,才当得起东厂二字。这话儿,你传下去,没什么可遮掩的,咱家就是这么个意思,也不怕别人知道。”
说罢,王安脚步匆匆地入宫去了。
谁知这王安其实还是晚了一步,毕竟他的东厂是初创,人员配备不齐,也不足够专业,消息的传递自然远远不及锦衣卫,这些时日,锦衣卫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那船队的消息一到,立即便来了精神,火速上奏。
而此时,朱棣手里拿着这份奏书,已召来了指挥使纪纲和内阁的几个阁员,见王安进来,只是颌首点头。
在御案的一头则是一沓弹劾的奏书,对于这些奏书,王安连想都不必想,便知道是御使们弹劾的。
不过王安并不以为意,陛下的习惯,他是十分清楚的,这些个奏书,凡是放在案头的左侧,说明是打算着紧儿要办,可若是放在右侧,基本上就是打算留中不发,命人存档,也就是不打算理这么一档子事了。而这些弹劾的奏书恰恰是放在右侧,由此可见陛下压根就不想管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不过朱棣真正关心的自是船队的事,他拿着奏书,有节拍地打着御案,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解缙道:“不是郝风楼?不是三月之前命他入京么?而海防的船厂,也听闻造出了船,按理这个时节也该到了。”
解缙却是摇头,笑吟吟地道:“陛下,微臣特意去询问过大食人,他们对船只最是精通,直接就说了,这支船队绝无可能是从交趾方向来的,若是交趾方向,在泉州便有警讯,这一路过来、福州、温州、宁波等府的海路巡检,怎么可能会没发现有舰船?各州各府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反倒直接在松江那儿被人发现踪迹,除非是从天而降。”
朱棣顿时流露出了失望之色,那船队是什么规模,其实也是语焉不详,多半也就是海路巡检衙门那边有什么误报。
解缙又道:“况且微臣以为,这海防船厂要造出船来实在不易,据那些大食人所言,和工部差不多,都说是这造船糜费时日巨多,没有三年之功是成不了的。郝佥事未免心急,当时说什么一年半载,微臣便觉得可疑,哎……不过他是少年心性,或许也只是随口一说,就像孩子,砸烂了瓷瓶,少不了就要用几句童言掩饰一番,呵呵……”
解缙故意干笑,他的话里头可不是说孩子这么简单,很明显,郝风楼不是孩子,孩子打烂了瓷瓶,等于是说郝风楼毁了船厂,现在旧事重提,再加上那龙江的巨舰就摆在那儿,陛下的心里一直不痛快,此时也算是痛打落水狗了。
朱棣的心情果然不悦了,便懊恼地道:“既是如此,那么必定是松江府那边有误报,传旨下去,让人继续查探即是。”
“如今……”朱棣顿了顿,道:“各国的使节都已经到了,既然已经到齐,朕就免不了于奉天殿接见他们,礼部将日期定在后日,那是黄道吉日,内阁这边要打起精神,好生安排,不可出什么岔子。”
一场召对在朱棣的失望之中结束,众人纷纷告退。
唯有王安留下来。朱棣命人上茶,慢悠悠地道:“王安,你来做什么?莫非是有事要报?”
王安笑呵呵地道:“奴婢也是听了船队的消息,所以才赶紧入宫呈报陛下,只是不曾想还是迟了一步,奴婢该死,办事不利。”说罢拜下请罪。
朱棣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不由笑道:“怪不得你,这东厂刚刚筹建嘛,朕听说你很尽忠用命,这就已经足够了,有了消息,立即入宫奏报,这便是忠,有这份心,将来东厂是可以大用的。话又说回来,东厂的人手确实是少了一些才会如此,过几日,朕会到内帑中拨一笔银子,挪用到东厂,巧妇尚且奈何无米之炊,朕也不会让你空着手办差。”
王安连忙谢过,他心里明白,自己这一趟是来对了,其实消息送得早还是迟都不重要,对天子来说,之所以另设东厂,只是因为觉得锦衣卫有点过于自作主张,而王安不同,王安是奴婢,他有消息,第一时间就想到送来,单凭这一点,东厂就比锦衣卫要强。
朱棣喝了口茶,不由幽幽地叹口气,道:“郝风楼怎的还没有消息?两个月前上书说是已经启程,这两个月过去,却是音讯全无,各地也不见奏报,这倒是奇了怪了。你要好好查一查,看看到底在哪里落脚,这么一个大活人还能飞天遁地不成?”
王安笑吟吟地道:“陛下如此关爱郝佥事,他若是知道,不知要多感激涕零。”
朱棣老脸一拉,道:“朕才不求他感激涕零,只求他不要添乱,现在想起来,这龙江船厂烧了真是可惜,朕一想到大食人的那些船便不禁心里难受得紧,朕倒不是说郝风楼办了坏事,只是觉得他这一莽撞却真是坏事了。大明的脸面也算是丧尽,不说这个,你去吧,好生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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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的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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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郝风楼进京
胁迫!
**裸的胁迫。
许多人已经闻到了这么一丝意味,大家不再低声议论了,脸色凝重,眼观鼻鼻观心,坐老僧磐涅状。
偏偏……明知对方如此,可笑的是,所谓的天朝上国,竟是一点反制手段都没有。
这个胡禄,何其圆滑,早已抓住了朝廷的弱点,此前上书,朝廷不肯答应,而如今,却是一副你不答应,便让你成为笑柄的态度。
朱棣的身躯在颤抖。
很明显的颤抖,以至于御案都咯咯响起。
他虎目微眯,却是没有开口,似乎是在权衡什么。
朱棣是绝对想要杀人的,这些大食人,胆大包天,讨价还价到了他的头上,太岁头上动土,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可是……
可是这么多年的心血,这么多的苦功,甚至包括了南征安南,这么多的人力,现在……难道全部荒废么?
荒废……绝不可能………
必须克制,不能成为笑话!
朱棣的手抠着御案,天人交战,那嘴角时而露出冷酷,可是眼眸中,却又有几分无奈。
做了天子,就开始束手束脚,再不似从前了。
莫非天降大任,便要用此来磨砺心志么?
可是……这群大食的畜生,竟敢讹诈到的朕的头上,朕岂可让他们如愿?
天子不发一言,群臣个个缄默。胡禄继续道:“大食除了zhen主。最崇先知,因此日夜祷告,拜祭zhen主。至于先知,亦可行跪礼。当年大食商贾,曾感慕唐皇恩德,虽唐皇已下敕可以不必祭拜,却也有一些心中存着感激的大食人,亦会入乡随俗……”
这话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你若是有恩德。他们才拜你,你若是没有恩德,那么就不必拜了。
殿中除了胡禄之外。并没有一丁点声音,显然,有的人怒不可遏,一时说不出话来。也有人索性做了缩头乌龟。压根不好做这出头之鸟。
胡禄却是得意洋洋,他清楚,这些人入套了,自己谋划了这么久的计划,已经乱了朝廷的阵脚,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引诱他们屈辱的答应自己的条件了。
想到一旦得了朝廷名正言顺的认可,胡禄心中便是火热。他可一点都不蠢,即便是朝廷对大食再有成见。以汉人的心思,纵是恨得咬牙切齿,却依旧还会乖乖的履行承诺,毕竟和朝廷的脸面和信誉比较,这点子仇恨,实在不值一提。
所以……只要大明皇帝点了头,那么……自己绝对是发财了,其实何止是发财,市舶司流入的商品,大食人不必缴纳税赋,而其他人却需要缴纳大笔的银子,大食人运来的货物,价格就会比别人更低,那么整个大明的对外贸易,就彻底被他掌控,他说东是东,说西是西,价格几何就价格几何,谁能来这大明做买卖就能来做买卖,如若不能,那么就永远别想踏足东方一步。
垄断……垄断了之后,就是如山的银子,所有的大食商贾,都会成为胡禄的爪牙和鹰犬,他将成为海上之王,靠着这堆积如山的金银,纵横四海。
胡禄当然是在赌,只是他手里抓着的是一手好牌,而且几乎没有任何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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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沉默的殿中,有一个人的心思十分复杂。
那便是太子朱高炽,朱高炽看着金殿之上纹丝不动的父皇,已经心知大事不妙了。
这事儿,他牵涉太深了。大食人虽然不是他请来的,可是父皇曾询问过自己,而自己立即回答:“大食人愿意入贡,可喜可贺,父皇声名远播,各国倾慕,这也是理所当然,儿臣哪里敢说什么,只是为之欢欣鼓舞罢了。”
或许是这番父子奏对,让父皇很是满意,所以接下来,朱高炽才委托重任,被任命去迎接大食商贾。
可是……不曾想到的是,这大食人如此大胆。
朱高炽牵连的已经够多,虽然知道自己是无辜,甚至于父皇也知道自己是无辜,可是一旦受了气,会怎么样?
大食人摸了老虎屁股,这老虎震怒,就免不了要牵累无辜,纵是父皇的儿子,可是这伴君如伴虎五个字,朱高炽依旧铭记在心,他心里明白,自己今日,要完了。
想到这里,只能补救,朱高炽红着眼睛,正色道:“你的意思,莫非是唐皇有恩德,而我父皇,于你们大食没有恩德么?”
胡禄微微一笑,面对这个太子,并不觉得心虚,其实必须承认,这里的君臣,无论是哪一个人,都比他要深沉的多,无论哪一个人的手段,都绝不在他之下。
可问题就在于,他胡禄是突然发难,根本就没有给君臣们准备的时间,时间仓促,纵是神仙也难以化解。更何况他抓住了人家的七寸,自然气定神闲,淡淡回答道:“太子殿下,大明天子,当然也是有恩泽,可是和先知相比……”
“胡说!”朱高炽生怕他继续再胡说下去,这可不是好玩的,朱高炽道:“你……你可知道,我大明幅员十兆,带甲数百万,而我的父皇,乃是天子,受命于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区区一个大食,也敢造次,难道不怕上国震怒么,国破家亡,血流漂杵,宗庙不存么?”
朱高炽显然已经有点狗急跳墙了,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
他越是恼羞成怒,越是出口威胁,在胡禄眼里,就越是虚张声势,不足为患,胡禄笑吟吟的道:“我大食虽然国弱,可是相距大明却有万里水路,况且大食舰船如沙,诸位也是亲见,若有来犯之敌,必能歼敌于海外,我等是慕名而来,可是太子殿下左一口刀兵,右一口震怒,莫非是要威胁下国么?”
朱高炽这一次确实是蠢了一些,居然说出了如此不合时宜的话。
只是即便是**裸的威胁,令人可笑的是,人家压根就不在乎,而且有礼有节,更重要的是,大食的船队,在场中人可是亲见,和这样的船队对抗,实在让人难有底细。
而朱高炽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做了蠢事,可谓一步错,步步错,顿时成了笑柄。
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胡禄却是乘胜追击:“下臣远道而来,所带来的舰船,不值一提,大食国最擅舟船,这样的船队,规模不下数百,水师十万,将士骁勇,如狼似虎,若是大明不肯施恩德,反而以武相逼,那么下臣与国中父老,亦无所惧,无非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已。”
他脸上浮出冷笑,心知不打消这些人最后一点自尊心,是不会肯善罢甘休的:“况且我观大明,并无舰船,何来的征伐?即便是舰船,可是在我大食人眼里,也不过舢板而已,不值一提,更不足为惧。”
丝丝……所有人倒吸凉气。
疯了,彻底疯了,谁也没有想到,事态恶化到这个地步。
而朱棣的脸色,已经彻底的沉了下去,他心里怒啊,这一口怒气,堵在他的心口,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畅,他拼命的在隐忍,在隐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几分艰难。
今日……他真正想杀人了,即便是当年的方孝孺,也不过如此,他的眼眸中锋芒毕露,杀机腾腾,整个人几乎彻底失去了理智。
可是……要理智,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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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个宫人小心翼翼的进了殿,他似在犹豫,可是良久,却还是咬牙站了出来,道:“启禀陛下,锦衣卫有事奏报……”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吸引到了这个不值一提的小太监身上。许多人心里不由在思量,这个太监,也实在大胆,在这个节骨眼上,正在陛下的盛怒之中,也敢凑上来,待会儿龙颜震怒,陛下不能杀使节,难道还杀不了你?
朱棣不吭声。
殿中亦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太监不敢抬头,心里叫苦,后悔不迭,可是他心里明白,自己既然已经开了头,就不能灰溜溜的走开,所以只能硬着头皮道:“锦衣卫急奏:锦衣卫指挥使佥事,率船队前日抵松江口岸,松江府本已征募纤夫数千员,尚未解散,此时不待禀奏,已命人顺江而上,就在半个时辰之前,过龙圩湾,已抵龙江来了……”
“………………”
满殿哗然。
这个时候,郝风楼居然来了。
这个家伙,此前一点消息都没有,怎么这一下子,就来了。
更为让人无语的人,眼下陛下受辱,这家伙也撞到了枪口上,天知道这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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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送到,今天这章,删改了很多,不消说,老虎要爆发了,明天,老虎会更三章,恳求大家投月票吧,落后了太多,现在被人压着,压着,一直压着,整个人,都没有了精神,码字都觉得生厌,大家给月票,老虎让大家爽个够。(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一章:吾皇万岁万岁
郝风楼来了……
还带来了他的船队……
招呼都没有打。
这一下子,所有人松了口气。
朱棣的脸色稍稍缓和了那么一点点,这只是因为那个失踪了很久的家伙突然出现,实在教人松了口气。
而且……这家伙无论如何也算是信守承诺,居然是真的带了船队来了。
这让朱棣很是欣慰,朱棣是个多疑之人,一个多疑之人难免就会将人性往最坏处想,有时他自己都会觉得郝风楼这个家伙承诺造船不过是为了抵消龙江船厂被烧的把戏。这种小心思,朱棣当然瞧得出。
可是想不到这个家伙居然当真造了船来,单凭这一点,无论那船的规模大还是小,朱棣都足以欣慰了。
人心最是复杂,而最复杂的就莫过于朱棣,朱棣的喜怒往往有些超脱常规,而这一点,解缙是没有预料的。
解缙认为,只要将大食人引来,将这大船放在了龙江,陛下即便不去看,可是也会有耳闻,以陛下的心思,即便郝风楼拿了船来敷衍,多半也要勃然大怒,少不了治郝风楼一个罪不可。
而他没有预料到的是,交趾叛乱了,而郝风楼荡平了叛乱,至于天子,所想到的却是郝风楼不但平寇,还要造船,本就分身乏术,能造出船来,无论大小和规模,都已实属难得,令人欣慰。
一听到船队,殿中的大臣们各怀心事。有人松口气,觉得似乎来了一个台阶,不管怎么说。这大食使节的事闹到如此地步,本是没有回旋余地,而如今,却总算是有了顺竿子往下爬的机会,把注意力一转移,事情就好办了。
而对太子朱高炽来说,却是狂喜。
他所担心的并非是天朝的面子。这个面子毕竟还没丢到他的头上,他欣喜的是郝风楼回来了,而且还带了船回来。眼下朱棣震怒,一旦郝风楼的船真如那胡禄所言是一些舢板,不值一提,那么朱棣即便震怒。这股子火气终究还是发在郝风楼的身上。毕竟这大食使节如此倨傲。所凭借的无非就是大船而已,这些大船确实使人对大食的国力不敢小觑,假若当时,郝风楼不是惹得龙江船厂毁了,中断了朝廷的造船大业,朝廷又怎会如此没有底气,而遭受这胡禄的轻侮?
今日出奇安静的人很多,其中就有杨士奇。杨士奇天生聪慧,年幼时却是家庭贫寒。父亲早逝,更为孤儿寡母的生活雪上加霜,因此其母改嫁,杨士奇成为了别人的继子。
一般来说,这杨士奇本也是江西人,理应会融入进解缙这些人中去,毕竟是同僚加同乡,免不了更亲近一些。可是杨士奇不同,解缙这些人都是出自书香门第,他们的出生大致相同,无非就是自幼受到了培养,自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年长一些,便随长辈四处拜谒前辈,也会和一些同样的子弟结交,就如解缙和已经获罪的胡广一样,他们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打过交道,甚至科举时都是结伴而来。
杨士奇家贫,他自然不会享受到这样的待遇,更不可能和这些公子哥们结交,他是苦出身,素来受别人排挤,所以对这同乡之谊早就看淡了,等他金榜题名,虽然许多同乡登门,慢慢与他亲近,只是杨士奇却显得并不热络。
他非常清楚,自己和这些人不一样,他的道路比他们更加艰辛,所以他显得很是特立独行。此时,杨士奇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朱棣的身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陛下所流露出来的欣喜,只是这欣喜又愤怒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有一种难以琢磨的意味。
至于太子,似乎也轻松了。而解缙……
杨士奇的相貌平淡无奇,一双眸子也不如别人那样锐利,可是这双平淡无奇的目光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而解缙此时的表现只有一个,那便是复杂。
他似乎是巴不得郝风楼带着他的破船而来,显然是期待已久,陛下毕竟在盛怒之中,本就为大食人而震怒,郝风楼若是再来丢大明的脸面,说不准郝风楼就彻底完了。可是……显然解缙又有点难以把握朱棣的心思,是以显得喜怒不定。
杨士奇沉吟片刻,似乎想到了破局的办法,旋即,他站出班来,正色道:“陛下,微臣有一言启奏。”
朱棣终于开了金口:“卿家但言无妨。”
杨士奇正色道:“臣听说交趾叛乱,锦衣卫佥事奉旨平叛,立下大功,陛下圣明,向来进善惩奸,如此大功,振奋人心,解我大明南疆之患,可谓劳苦功高。如今郝风楼既已抵龙江,功臣还朝,陛下何不亲迎,以示尊荣,如此,郝风楼必定感激涕零,而天下臣民也必定欢欣鼓舞……”
这些其实都是屁话,实质的内容就是,郝风楼来了,皇上赶紧顺坡下驴吧,若是答应了胡禄的条件,朝廷就要失了里子,若是不肯,就要没了面子,与其如此在此虚耗,何不如将此事搁置,以亲迎郝风楼的名义先把事情糊弄过去,等过了几天,朝廷有了准备,再来周旋不迟。
杨士奇的这个意见可谓是大快人心。对天子来说,是有了台阶可下,而对太子和解缙人等则是那郝风楼既然带来的是舢板,那么索性就让陛下去看看舢板,有了强烈的对比,太子和解缙正好也有乐子可瞧。
总而言之,这番话可谓谁都不得罪。
朱棣听罢,果然如杨士奇所料,道:“爱卿所言甚是,郝风楼是功臣哪,这大功臣入京,朕岂能无动于衷,传旨,摆驾龙江……”
满朝文武自然是得随行,即便是各藩国的使节,当然也得跟着。
那胡禄当然明白这些君臣的伎俩,开始觉得可惜,竟是不能乘胜追击,可是随即一想,久闻一个叫郝风楼的在交趾造船,不过一年半载,能造出什么船来?他们既然要自取其辱,那自是再好不过,索性就跟着去瞧瞧,且让大家看看大食的威风,到了那时,还怕这大明的君臣不乖乖就范?
于是乎……朱棣金口一开,所有人都出奇一致的心中赞同,自然无人反对。
小半时辰之后,宫中一切筹措得当,朱棣率众臣和使节出殿,率先上了乘撵。近万护卫、将军、校尉、力士、太监、宫人尾随,又有文武伴驾,旋即大明门洞开,宛如长蛇一般的队伍便往龙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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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的龙江依旧热闹非凡,许多人不只是来看船,其实也是因为近来总有名士和文人墨客出没,在这附近的碑石上题诗作画,再加上三教九流,纷纷来此趁机牟利,所以耍把戏的、挑着货担的货郎、摇着扇子的读书人、来此瞧热闹的寻常百姓居然络绎不绝,就如赶庙会一般。
江上停泊的大船,依旧如故。每一次都带给人新的震撼,只是近来厂卫捉得紧,再没有人敢胡言乱语,虽然惊叹于大食人的技艺,却是一个个谨言慎行,心中震撼之后,便融入到这热闹的气氛里。
一队队的快马终于出现,马上的力士个个魁梧非凡,身穿锦衣,这些人拿着牌子,大喝:“天子即将行至,尔等速速规避……”
天子来了……
这热闹非凡的龙江顿时沸腾,按理来说,本来天子驾临是该赶人的,只是今日的安排很匆忙,所以根本没有驱赶的时间,到时候这么多人都要回城,免不了还要撞上圣驾,所以不如留在原地,也省的引起混乱。
紧接随后,又有几波快马到了,士绅百姓谁也不敢怠慢,纷纷清出道来,一个个再不敢做声,气氛静谧的有些可怕。
一炷香之后,圣驾终于到了。
那长蛇的队伍,蜿蜒而来,夹道的百姓纷纷拜倒:“吾皇万岁万万岁……”
排山倒海的声音,对于乘撵中的朱棣来说,恍若未觉。
他掀开辇前的青纱,并不曾看到多出来的船影,露出了失望之色。
倒是边上,有个太监道:“陛下……只怕郝佥事还没有到,不过根据奏报,只怕多则一个时辰,少则一炷香,就要来了。”
在码头处,乘撵落下,这里的人已经清空,朱棣下辇,龙江这里风大,立即有个太监拿来了一件猩红的披风,朱棣披在身上,站在这江口的位置,驻足而立,大风袭来,他的须发飘扬起来,身后的披风亦如惊蛇扭曲乱舞,朱棣的目光远远眺望,看着那江水的下游位置,隐隐之间,有那么一丁点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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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巨舰
数万人驻留在龙江口。
朱棣一人站在码头的栈桥处,所有人都是沉默,没有一点声息。
那湍急的河流翻滚着水浪哗哗作响,而朱棣站在河边,心情激动,略显焦灼。
这几日,他实在过于郁闷,一桩桩的烦心事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他猛地察觉自己再不是那个对酒高歌的人,再不是那个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人。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已经不再是‘人’,他是天子,受命于天,喜怒之间影响深远,所以他得克制自己的喜怒。
而现在,他急需要一点点的喜悦来冲淡内心里的抑郁。
无论怎么说,郝风楼的抵达确实算是一件喜事。他并不在乎郝风楼的船队,也不在乎其他,心里只是想这个突然消失的家伙突然回来,就足以让人弹冠相庆。
可是……人还是没来……
河流的尽头没有一个人烟。
所有的人距离朱棣都很远,不敢过份的靠近,百姓们依旧跪着,却有人大着胆子抬眼张望。
文武百官的心思自然各有不同,不过却也期待着什么。
而胡禄的脸上只是冷笑。他只是以为这大明天子是听说那郝风楼回来,带来了船队,所以希望让他来见识见识大明船队的‘厉害’,胡禄确实想见识,更确切地说是想看笑话。
他是海商出身,一个海商对海船的了解比寻常人要深刻得多,一艘海船从铺龙骨到最后成型。这里头每一道工艺,他都了若指掌,所以他深信那什么郝风楼造不出大船。即便是造出了海船,也绝不可能和岸边停泊的大食船队媲美。
而一切……都这样的安静,只剩下水流哗哗的声音。
突然……
朱棣的瞳孔猛地一缩,只见在河流的尽头居然出现了一个黑点。
这个黑点越来越大,是桅杆……
没错,宛如擎天之柱的主桅杆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风帆自然已经撤下。所以这通体黝黑的桅杆极为醒目,这是桅杆,尽管到现在看不到船身。可是这半年来,想船想疯了的朱棣已不知看过多少船只的草图,此时此刻,他几乎用肉眼就可以断定。
紧接着。便可以看到在这大河的两岸。无数的纤夫如蚂蚁一般打着赤膊,拉着纤绳慢吞吞地拉动着某样东西前进。
肆虐的大风吹走了他们的口号声,可是慢慢的,那桅杆已越来越清晰。
“好长的桅杆……”有人倒吸了口凉气。
一时之间,场面有些混乱,甚至跪地的百姓,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紧接着出现的就是船楼,那甲板上的建筑竟如凭空浮在半空的连绵宫殿。使人错愕。
这……这是什么……
一双双难以置信地眼睛,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大……大船……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大船,不只是大船,单单是管中窥豹,就可看出这初露半身的大船是何等的庞大。
即便是远远眺望,任何人都能感受到这艘船带来的强烈震撼。
这……这是怎么回事?
混乱产生了,那些好奇和震撼的百姓开始变得不太安份起来,有人不自觉地伸长脖子,不自觉地伸长身子,甚至是站起来,踮起了脚。
可是一旁负责警戒的侍卫亲军,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等他们反应时,却发现这些大胆无状的百姓居然已经完全没有了规矩。
文武百官们倒还沉得住气,有人表情凝重,有人还是忍不住露出骇然之色。
所有人都有一个念头。
船……是哪里来的。
这总不可能是凭空造出来。
是海防造的?这……若是对船不了解的人或许不会纠结这个问题,可问题就在于,这半年多来,朝廷对造船的事进行了旷日持久的争论,在争论的过程中,所有人拿出了浑身解数,为了表现自己的观点,倒也积攒了不少关乎于造船的知识。
所以大家几乎有论断,这个船必定不是海防造出来的。
不是说船料需要晒干三年,不能脱水的船料若是强行下水,用不了多久就会泡烂、腐蚀吗?
那么,海防的船料哪里来的?
不是说海防只是个小地方,并没有多少匠人,又怎么可能凭空造出这样的大船来?
不是说……
一个个的疑问浮在他们的心头,他们疑惑,他们不解,他们几乎是绞尽脑汁也解释不清自己眼前所见所闻。
当你明知道这个世上不可能出现的事却在自己的肉眼面前实实在在地出现,这实在是一件很受折磨的事,于是许多人饱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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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翻滚,顺东而去。滚滚浪花奔腾不息。
朱棣站在这栈桥上,瞳孔不断地收缩。
他看到的是一个庞然大物,这庞然大物此时缓缓地移动,越来越近。
也正因为每靠近一分,都更让所有人增加一分的震撼,其中震撼的人之中就包括了朱棣。
船……大船……梦寐以求的大船。
这艘大船比朱棣在梦中所思所想的还要巨大,这硕大的船影,若说是大山,那么停泊在岸边的大食舰船简直就是一座山丘。
长……至少七十丈,是大食舰船的一倍,宽三十余丈,这只是朱棣的简略估计,足足是大食舰船的一倍。
那一个个桅杆也已彻底崭露在朱棣面前,足足十七根风帆。没有错,是十七根。主桅和副桅错落有致,每一根都如参天巨木。
这……这是郝风楼造的船!
朱棣已经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可是现在,他的表情却像是个见了障眼小把戏的孩童,除了错愕还是错愕。
“是大船啊,这才是真正的大船,快看,快看那是什么?”
朱棣的身后响起了欢呼,有人大吼:“是海防侯……海防侯……”
确实是海防侯。这绝没有错,因为在大船上的副桅处,风帆没有除下。上头有漆红的大字:“海防侯、锦衣卫指挥使佥事,钦命督造”之类的字样。
这就是海防侯没有错了。
确实是郝风楼的船。
百姓们像是炸开了一样,一个个疯狂了:“这样大的船果然是海防侯奉旨督造的。”
“确实听说过海防侯奉旨督造大船的消息,这海防侯乃是宫中义子。若没有几分本事。当今皇上怎么可能……”
“原以为大食的船已是天下第一,可是……”
一句句的话,甚至有一些足以算是言及宫闱,当着皇帝老子的面,居然也敢如此造次,换做一个时辰之前,若是教锦衣卫听了去,早就请你到城隍庙里研究你的身体结构了。
可是现在。没有人顾忌他,甚至是朱棣都不在乎。
文武百官们在震撼之余。一个个脸色凝重,他们现在已经不在乎船,船其实并不重要,再大的船,那也只是船,对于这些官老爷们来说,终究只是奇巧淫技之术,登不得大雅之堂。他们现在突然发现,自己要深思的是这些船的背后所带来的影响,甚至整个朝廷都要面临重新洗牌,而自己在这浪潮之中会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该如何应对?
半个时辰之后,大船终于靠近,这庞大的船身几乎占据了近半的河面,而尾随其后的都是长二三十丈的寻常舰船,被这大船的光芒所遮掩之下,并不显得注目。
可是那胡禄此时的脸色已经蜡黄,他的眼眸中,至今还显露出不可置信,这么大的船……怎么可能……就算大明能造出来……不对,胡禄突然想到了什么,而后终究放下了担心,他方才确实是过于诧异,以至于自己失态,可是当他冷静下来,立即寻找出了漏洞,于是,这位‘国使’不由抿了抿嘴,笑了起来。
大船根本不可能驶进栈桥,所以只能停泊于江心,放下铁锚,而后再放下一艘艘小船,船上的人顺着绳索从大船上吊下去,到了小船上,再划桨抵达栈桥。
郝风楼是第一批登陆的,他整个人显得疲倦,脸上略显苍白,或许是因为很久没有吃到新鲜蔬菜的缘故,所以肤色很不好,其实当他抵达龙江的时候,就被龙江这里的场景震撼到了。
人……到处都是人,这……是什么情况,是来迎接自己的?自己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礼遇?
而当他上了小船,远远看到了朱棣负手而立站栈桥上的身影时,郝风楼更加诧异了,皇上……
皇帝老子亲自迎接,这是什么殊荣?很明显,这不对劲,郝风楼显得没有太多底气。
不过,他绝不是那种扭捏的人,待登岸之后,立即到了朱棣面前,正色道:“儿臣见过父皇,吾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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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天下第一
朱棣看着郝风楼。
这个家伙明显比以前瘦了不少,一张脸多了几分菱角分明,还算俊朗,眼睛也依旧有神。虽然脸上透着疲倦,可是眼眸却依旧锐利。
朱棣抬眼看了看那巨大无比的大船,再看看郝风楼,不禁笑了。
他亲自上前,将郝风楼搀起,道:“郝风楼,快快请起。”
郝风楼抿了抿嘴道:“儿臣幸不辱命,已将船造出来了,虽然不多,不过十余艘而已,不过海防诸多船坞已经搭起来,再过一年半载,组成船队不成问题。”
朱棣的心里本是狂喜,朝思暮想了半年,心里煎熬无比,为了这船,不知生了多少气,耗费了多少功夫,而如今,这大船近在咫尺,亲眼见识到这无以伦比的巨舰,朱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一种大快人心的感觉。
再看显得清瘦的郝风楼,朱棣自然晓得为了造这所有人都认为不可完成的巨舰,是何等的不易。
没有花费苦功,没有耗费心血,没有通宵达旦,没有日夜辗转,又怎会有这样的成果?
当别人都说不成的时候,便是朱棣都已经灰心冷意。
当那大食人的舰船映入朱棣眼眸的时候,朱棣有的只是羞怒。
而现在,朱棣没有羞怒,没有灰心冷意,因为有一个人做了一件本不可完成的事,朱棣不知道郝风楼用的是什么办法,可是他不必去想就知道这巨舰的背后是何等地勤勉。要付出多少的艰辛。
朱棣微笑道:“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没有再透露只言片语,却是直接拉着郝风楼。用手遥指龙江方向乌压压的文武百官和臣民道:“郝爱卿,你看看,朕把他们都带来了,让他们也见识见识你的船,朕没有看错你啊。来,随朕来。”
郝风楼觉得这热情有点过份,不过他却看到了大食人的船。大食人的船确实堪称巨大,只是和海防造出的大宝船相比,却还是差了那么点儿意思。
郝风楼顿时明白了一点什么。一副受宠若惊之色,与朱棣一前一后出了栈桥、码头。
在这码头之外,百姓们自是震撼和欢呼,而大臣们则是神色复杂。至于各国的藩臣。却一个个惊叹不已。
其实船的大小,某种意义来说确实能彰显国力,你能造出,别人造不出,单凭这点就足够了,要组建一支船队,首先需要的就是大量的人力,数万的匠人在船坞劳作。而近十万的民夫负责砍伐船料进行运输,为了维持这些人的运转。还需要供给吃喝,需要安排衣食住行,这些都不是小国所能承担,更不必提工艺水平的差距,有时候即便给你足够的银子和人手,你也未必能弄出这样的大船来。
所以大食使节带着船队来,各国纷纷逢迎,便是管中窥豹、以小见大,通过这船队的规模,猜测出大食的国力。而现在,这些使节们突然意识到大食和大明相比简直就是不值一提,萤火之光,岂可与日月争辉,天朝上国果然是天朝上国。
朱棣一到,无数人如海浪一般拜倒,纷纷道:“吾皇万岁。”
文武百官们跪下,臣民百姓们跪倒,那藩国使节亦是真心折服,再没有三心二意,纷纷拜倒。
唯一不拜的依旧是胡禄。
朱棣面对胡禄,有底气多了,只是背着手,看都不看他一眼,道:“众卿平身,不必多礼。”
他能看到那些个使节的眼中所流露出来的向往和倾慕,这是一种真正仰望的心态,当你抬头望天,顿时觉得天高地阔,而自身渺小。
朱棣要的就是这样的万国来朝,而不是因为安南的前车之鉴使这些人生出畏惧,也不是为了贪图大明的赏赐而怀着得到好处的心思。他要的是这些番邦使节真正感受到大明的实力,这种实力未必就是通过暴力来展现,而现在,朱棣如愿了。
朱棣很满意,他的心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快活,也不曾像今日这样痛快,登基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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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禄木然地站在一边,冷眼相看,嘴角浮着冷笑,他看着现在的场景,唯一的念头就是可笑。
不错……可笑……
因为……不可能有这样的大船,胡禄精通船术,怎会不知?所以当所有人拜倒在地的时候,他没有拜倒,当大明天子露出满足之色的时候,他只是恻然一笑,慢悠悠地道:“这船……是假的。”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所有人愕然了。
无数对眼睛朝胡禄看过来,胡禄并不在意对方的目光,其实事到如今,他已经骑虎难下,可是商人的本性就是贪婪,为了贪取暴利,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胡禄继续笑起来,道:“这根本就不是海船,这样的船根本不能下海!”
许多人倒吸了口凉气,朱高炽和解缙二人对视一眼,他们其实也有狐疑,郝风楼的船是从哪里来的?而现在,这个精通船术的胡禄突然跳出来,反而给了朱高炽和解缙一些希望。
如果……船是假的,不是海船,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是众目睽睽之下欺君罔上了。
朱棣显得很平静,他只是侧目看了身后的郝风楼一眼。
郝风楼一直没有开口,其实都在观察,当所有人拜倒,胡禄却是不肯下跪的时候,郝风楼就已明白,这个大食打扮的人根本就是来砸场子的。
郝风楼站了出来,抿嘴微笑,打量这个胡禄,慢悠悠地道:“哦?不知胡先生何以见得这船并非海船?”
胡禄微微愣了一下,他想不到,这个素未谋面的家伙,居然能叫出自己胡先生,这意味着什么?
谁知郝风楼又是摇头叹息道:“哦,我险些忘了,胡先生是大食人,汉名是叫胡禄,不过大食名却叫……却叫……纳赛尔……不过入乡随俗,我还是叫胡先生可好?”
胡禄身躯一振,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年轻人将他的背景打探得这样的清楚,他就是郝风楼?这个郝风楼到底是做什么的?
胡禄显得心乱如麻,却还是故作镇定地道:“下臣久仰郝大人的大名……”没有迟疑,胡禄继续道:“不过下臣有些话本不该讲,只是不说出来,便是欺骗,在大食,欺骗他人是要断舌的,所以下臣不得不讲。”
郝风楼只是微笑道:“胡先生但说无妨。”
胡禄正色道:“你这根本就不是海船!”
郝风楼却是摇头道:“胡先生未免太过武断,明明它是船,也能下海,为何就不是海船?”
胡禄冷笑道:“若是海船,绝不可能如此庞大,你欺其他人可以,可是要欺我却是不容易,我只问你,你的船是否是从交趾一路而来?”
郝风楼道:“正是。”
胡禄又道:“你的船既是从交趾过来,那倒也无妨,可是我听有人来打听,说是沿途的州府并没有看到你这船队的踪迹。这就是说你们并非是依着陆地行驶,不知我说错了没有?”
郝风楼吁口气道:“胡先生果然是精通海航之人,你说得没有错,我们没有沿着海岸行驶。这么大的船,近海多礁石,又暂时不熟悉所过海域的地形,所以不敢冒这个风险。”
胡禄笑得更冷,道:“这么说,你们是行在汪洋之上了?哼,郝大人,你可知道在你们大明欺君罔上是什么罪名?你口口声声说行在汪洋之上,却是不知这么大的船根本就不能在海中行驶,深海之中,海浪巨大,一个浪头下去,寻常的船只或许还能承受。可是你的海船却必定要支离破碎。”
郝风楼不禁笑了,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胡禄正色道:“这是常识,而**故,但凡是行过船的人都知道,船越大越不牢靠,你将船身造得这样的宽大,这是取死之道,木质的船身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大浪,所以你说什么行驶在深海,根本就是胡言乱语,这船一旦下海,即便是沿着海岸而行也未必能承受,何况是深海?这些东西,人尽皆知。莫非你认为这海船是造得越大越好么?假若如此,我大食早已造出最大的船只。郝大人,这根本不是海船,料来是你们大明搭起来的花架子,命人拖到这里,无非就是串通好了,想要压我大食的船队一头罢了,只是可惜你们对海船一窍不通,结果只是徒惹笑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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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四章:有一笔账要算
胡禄的话很专业,这里头牵涉到的是造船的知识。
而事实上,他的话是对的,船只的建造其实并非是想当然,不是说你想造得有多大就有多大,否则大家又何必要比这船只的大小?
其实大家都隐隐觉得胡禄的话说得对,再加上这胡禄说得又十分笃定,当着众人的面自信满满,因此不少人开始狐疑了。
比如那些一向见风使舵的藩国使节,此时就露出了狐疑之色。
其余人的面色各不相同,各有千秋。朱棣忍不住皱皱眉,他倒是并不相信郝风楼欺君罔上,只是对这可恨的胡禄很是气恼。
胡禄笑了,继续道:“造船首要额,就是铺设龙骨,这龙骨干系的便是整艘船的牢固,龙骨乃是用坚木铺设,可是木头终究是有它的极限,铺开的越大,各处关节就越多,关节越多……”
他所说的造船问题很是细致,而且极为精准,龙骨确实是关系着整艘船抗风暴的能力,而以现如今的技术水平,这些木制的龙骨毕竟承受能力有限,问题主要是两个方面,一个是船越大,龙骨也就越大,因此就需要更多木头拼接一起,拼接得越多,可能出现的问题也就越多,毕竟这时代并没有无缝对接的技术,多一次拼接,这龙骨的可靠性就越低。
至于第二个问题就在于用料,即便再坚固的木头,它终究还是木头,假若只是小面积的木头拼接一起。或许还能坚固,可是越是越大,在海上承受风浪的力量也就越大。所以某种意义上,像郝风楼所带来的这艘大宝船,如此巨大,一旦遇到大浪,基本上就要散架了。
像这样的船,假若只是驾驶在近海,沿着大陆航行。倒也勉强可行,毕竟近海的风浪小一些,其次便是若是遇到大风浪。就可立即靠着陆地躲避。
可是偏偏,郝风楼却口称他们并非顺着大陆航行,胡禄得出来的结论就是,这样的海船。以它的结构。是绝不可能在深海中航行的,它的可靠性太低,承受风浪打击的能力也太低,即便是无风无浪,这上千里海路走来,只怕也差不多散架了。
因此……这根本不是海船,或者压根这就是郝风楼和大明天子串通好的,在这附近造出这巨大的舰船来。再命人用纤绳拖着送到这龙江。
各国的藩使们认真倾听胡禄侃侃而谈,见他说得有理有据。竟都忍不住点头,事实虽然摆在眼前,可是这船实在大的罕见,而胡禄有鼻子有眼,也确实不像作伪。
说到最后,胡禄朝郝风楼冷笑道:“郝大人,其实你们若是将船造小一些,下臣虽然对海船颇有精通,却也不敢随意怀疑,可是你们好大喜功,未免也太过浮夸,竟是将船造到这样的地步,我大食国也曾尝试过造这样的巨舰,不过都是失败告终……”
郝风楼笑了笑,却是打断他道:“你意思是说,问题出在龙骨?”
胡禄正色道:“正是。”
郝风楼叹口气道:“可是假若这龙骨不是木制的呢。”
胡禄呆住了……
何止是他,所有人都呆住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认知,木头造船其实就是大家的共识,这世上除了用木头造船,还能用什么?
胡禄淡淡地道:“不用木头,莫非是用钢铁不成?”
这本来只是一句耻笑的话,在他看来,眼前这个青年未免过于可笑,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若是连造船的常理都没有,却还在这里大放厥词,不免让人觉得可笑。
只是……他似乎是太过低估郝风楼的‘可笑’,因为郝风楼下一句却是点头:“不错,正是钢铁打制的龙骨,其强度是木头的十倍,如此强度,莫说是这样的大船,即便是再大一些也能在海上安全无虞。”
胡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随即大笑道:“你说什么?你用钢铁做龙骨?哈哈……郝大人,久闻你的大名,知道你是大明新锐,可是现在看来,闻名不如见面,你实在教我失望,你连船的常识都不懂,却还敢如此大言不惭。我只问你,这钢铁最容易生锈、腐蚀,而这船下了海,钢铁虽然包裹在木制的船身里,可是终究还是会沾染水汽,你可知道这钢铁生锈会如何么?一旦这钢铁的龙骨被腐蚀,那么你这船就立即土崩瓦解,用不了数月便要自行散架。”
胡禄所言是极有道理的,莫说是铁,即便是寻常的钢材,照样不耐海水腐蚀,所以在这个时代从来没有人想过用钢铁去制造龙骨,而现在,郝风楼居然说出如此昏话,实在可笑。
其实现在取笑郝风楼又何止是胡禄,那些个使节即便不懂其他舰船知识,可是这海水腐蚀钢铁的可怕之处却总是知道,于是不少人暗暗偷笑起来。
那些文武百官,有的人心中窃喜,也有人脸色凝重,觉得有些不像话,无论你郝风楼从哪儿得来的船,可是你这家伙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大失朝廷体面,徒惹人笑话。
郝风楼却是叹口气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寻常的碳钢当然是容易遭海水腐蚀,可是你却不知道,这世上炼钢之法不只是一种,若是在钢中添加一些其他原料,便可使它耐住海水,况且龙骨搭建之后,我还命人在这龙骨之上刷上了一层油漆,再命人用油布死死包裹,这龙骨想要腐蚀,只怕不易。”
郝风楼当然不指望这些人会相信自己的话,他也不可能将这种耐海水的钢材方子公布于众,这自然是大明造船的杀手锏,一旦可以用钢材来造船,这绝对是跨越时代的进步,想想看,假若从前的木制龙骨能够承受一百斤的力量,而现在的钢材却可承受八百一千斤,单凭这个,对于一种海船的稳定性和寿命来说就是一个飞跃。
至于耐海水的钢材,郝风楼倒是略知一些,碳钢的耐蚀性能低,为提高其耐蚀性,后世在钢中添加少量的铬、镍、磷、铜、铝、钼和锰等金属,便可使刚才耐海水腐蚀。不过郝风楼的记忆并不清晰,对于碳钢的耐蚀性能低,为提高其耐蚀性,在钢中添加少量的铬、镍、磷等矿物的开采和提炼也是知之不详。不过他有一个很笨的办法,就是神武造作局开建之后,他便专门的组织了一批铁匠,让他们进行琢磨。
这些人并不负责任何生产,每日要做的就是进行各种钢铁熔炼的实验,这里头牵涉到的不只是寻常的碳钢,郝风楼甚至鼓励他们去开采各种的矿石,再将这些矿石掺入钢水之中,而后记录下数据,比如尝试他们的强度、韧性,甚至于将它们浸泡于水或者海水之中,查看它们的抗腐蚀性。
这些匠人们长年累月的,不知实验了多少次,看上去好像是折腾,而且也确实让造作局破费不少,可是收益也是巨大,一方面,炼钢的技艺在这种人的努力之下得到了几次改进,与此同时,各种稀奇古怪的‘特种’刚才也应运而生,比如这种抗海水腐蚀性的钢材,造作局那边就有好几种数据,最后郝风楼拿定了一个最佳的方案,通过试制,最终才用在龙骨上头。
这种钢材等同于秘方,如今便捏在郝风楼的手里,而作用在海防船厂所产生的舰船上,极大地提高了船的强度。
郝风楼笑吟吟地继续道:“如若不信,胡先生大可登船去看,其实胡先生只想到了腐蚀,却不曾想到用钢铁做龙骨还有一个问题,钢铁沉重,若是所用的钢料太多,这海船就不容易浮起了。钢材毕竟比木料要沉重,若是用寻常的钢材,这龙骨就已比一艘大船还要重,到时下水,如何装载货物和人手?以眼下的钢材,当然做不到这些,所以海防的船坞为此专门设计了龙骨用钢,在尽量减少钢料的同时,最大地增强钢材的强度。这造船选料最是关键,可笑的并不是我,而是你们,抱守残缺,还自以为是,胡先生,现在你死心了么?”
胡禄一时之间有点不甘心,可是郝风楼一副任你登船参观的样子,却让他反倒有点生疑了。
这时,郝风楼厉声道:“纳赛尔!今日本侯抵京,本是喜事,可是你既然非要撞上来,正好本侯这里有一笔却是要和你算算。”
胡禄不及多想,脸色一变,道:“你待如何?”
郝风楼冷笑道:“敢问你此番出使奉的是谁的授意?是你们国主,还是大食的文武官吏?”
这个状况太突然,以至于胡禄一时间有些慌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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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龙颜大悦
郝风楼冷笑道:“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国使,却是冒充使节到我大明招摇撞骗,这倒也罢了,我大明恩泽四海,也不会和你计较,可是你竟胆大包天,辱我大明天子,你以为你掩盖了身份,这大食又远在千里之外,就无人查证?”
“哼,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小商贾,出自大食禾般港,父亲是个区区的小吏,只因做了些买卖,生了些财,却在大食混不下去,饱受大食官吏的盘剥,不得已,购买了大船,扬帆出海,才有今日的家业,你久在泉州,受我大明的恩惠,却是贪婪无度,冒充使节,到了如今,你还想逞口舌之快?怎么,莫非是欺我大明无人知道你的底细,是欺我大明仁厚么?”
胡禄的脸色骤变,其实他的底细一直隐藏得很好,知道的人并不多,况且他在大食的许多经历本就语焉不详,一般人怎么能打探得多?
他摸透了大明朝廷的心理,无非就是想要这万国来朝的名声而已,至于自己是否冒充,其实都不重要。
他能来这里,一方面是朝中有人暗中运作,而运作的人到底是谁,胡禄并不知情,不过胡禄却很是懂得打蛇随棍上的道理,于是几乎没有犹豫,布置一番之后便立即赶来了。
而现在,被郝风楼戳穿,他心里大惊之色之余立即便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麻烦,胡禄并没有抵赖和坚持,反而是扑通一下拜倒在地。朝朱棣磕头道:“下臣万死,下臣其实并不是冒充使节,只是久仰大明恩泽。愿代表大食纳贡而已,虽然大食国主不曾有国书,可是大明恩泽,广入人心,大食上下闻名久矣,此番下臣只是代表所有与大明商贸的商贾前来入贡,为的就是给陛下带来大食的感激和臣服之心。若是天子以为下臣无礼,下臣无话可说,愿求一死谢罪而已。”
这家伙确实很懂得随机应变。他没有去抵赖,而是十分明智的选择了认罪伏法,口里说什么他所代表的乃是大食人,尤其是来往于大食和大明的人。这等同于将这帮人绑在了一起。你大明若是对他从重处置,那么这批人回到大食不免要渲染大明的残酷无情,而恰恰相反,假若大明网开一面,岂不是正好说这朱棣的肚量好?
方才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而转眼之间就摇头乞尾,犹如哈巴狗一般,满口谄媚之词。这胡禄其实也算是个人才了。
朱棣的目光冷冷地看着胡禄,宛如刀子一样。
至于其他藩国使节。各自吸一口凉气,并没有对胡禄有什么同情,只是越发对这大明敬重起来。
胡禄又是磕了个头,道:“下臣言尽于此,如何惩处,自有天子裁决,无论天子如何处置,下臣绝无二话,即便是死,下臣也必定要告诫随行同伴,让他们谨记大明天恩,教他们以下臣为戒……”
“哼……”朱棣冷冷一笑,发出一声冷哼,其实话说到这个地步,当着众使节的面,朱棣已是不可能对这胡禄动手了,况且胡禄这样的人,对朱棣来说,纵然使朱棣火冒三丈,可是碍于今日的场面,也绝不可能加罪。
否则,如何显示自己的心胸宽广,显示自己能包容四海?可是朱棣依旧还是没有给好脸色,更没有惺惺作态地假意上前说什么安慰的话,而是直接袖子一甩,扬长而去。
銮驾自然启程,众人纷纷尾随,独独留下了胡禄,这胡禄跪在这里,起身不是,留下又不是,一时有些无措,方才朱棣虽然是拂袖便走,可是他深深地感觉到朱棣那骇人的目光,那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目光。
胡禄不由打了个冷颤,他突然感觉,在这暖春的金陵,竟是有几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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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摆驾,过大明门回到宫里,而在这朝殿里,众臣纷纷归位,使节们重新拜下行礼,口呼万岁。
而这一次,他们是真诚的,并没有虚伪,是真真切切的臣服。
紧接着礼官唱喏,调声宛如吟诗,悠扬深远:“礼成……”“递请国书……”
朱棣的心情顿时显得开朗了许多,手中抚案,爽朗而笑,今日的这一趟的召见,虽然中途遭遇波折,可是郝风楼回来,同时还带来了大船,这是意外之喜,此番吐气扬眉,大大地出了朱棣一口气,这又是一喜,喜上加喜,朱棣的虎目之中竟隐隐有几分泪光,朱棣这样的人自是不可能泛泪,无非是今日喜出望外,情绪波动而已。
待曲终人散,满朝文武纷纷散去,使节们亦是心满意足的告辞而去。
朱棣留下了郝风楼。在这空旷的大殿里,朱棣背着手,长吁短叹。
他的目光又一次的凝视着那殿中的长柱上。
“郝风楼……”
郝风楼已是疲倦不已了,听到朱棣的召唤,自不敢怠慢,勉强打起精神道:“儿臣在。”
朱棣吁口气道:“朕记得半年多前,朕曾指着这殿柱对你说,朕希望你做这梁柱,做了梁柱才能扶住这广厦万间,才能做朕的左膀右臂。哎……朕那时候对你便是这样的期望,这天下有的是能人,可是天下贤才再多,对朕……也未必是好事,人太过聪明就未免会有自己的盘算,你看内阁那些人,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可是……朕知道,他们有私心,朕只能让他们做门窗,而不敢让他们做梁柱,你不同,朕有这样的期待,是因为你若成才,便是朕的贤才。”
朱棣不由露出微笑道:“而现如今,朕终于知道朕这期望只怕已经实现,你啊,确实没有让朕失望。来,你不必拘谨,坐下和朕说说话,说说交趾,讲一讲你的船。”
朱棣今日的心情显然格外的好,不忘对随侍的人交代:“去将前几日送来的贡茶拿来。”
茶水上来,朱棣坐在御椅上,兴致勃勃地喝了一口才道:“从前呢,朕喜欢吃酒,只有这烧酒入喉才觉得痛快,可是现在,朕也慢慢喝茶了,一开始吧,这茶喝得没什么滋味,可是人是会变得,而如今,朕倒是喜欢吃茶。郝风楼,你明白么?朕变了,有些时候,朕看着自己赘肉横生,便知道朕再不是那个骑在马上的燕王,朕已经是天子,无论朕喜欢不喜欢,都必须去改变。”
“可是你没有变,你还是那个郝风楼,至少在朕眼里,你没有变。朕将你放在交趾,心里踏实,而你也没有教朕失望。你的功劳,朕会记住的,你平了叛、造出了船,使我大明扬眉吐气,朕永远不会忘记。交趾那边有许多奏书递来,有不少消息,朕是知道,可是朕不敢信了,这些奏书真是不敢再相信啊,可是朕信你,这交趾的事,你来和朕说。”
郝风楼微笑道:“交趾那边,眼下还算平静,儿臣已命人张榜安民,并且安抚了交趾的各家豪族,至少暂时不会出什么乱子。只是儿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棣淡淡地道:“但说无妨,你我虽非血亲父子,却也有父子之名,你在朕面前又有什么不能说,什么不敢说的?”
郝风楼深吸一口气才道:“儿臣以为,这交趾之害在于流官,交趾建省固然没错,可是流官终究是外人,也难怪交趾土著不满……”
朱棣认真地听着郝风楼的建言,良久,颌首点头道:“这不是小事,到时交由大臣们廷议定夺吧。朕最感兴趣的就是你的船,你方才说什么钢铁的龙骨,这钢铁的龙骨有什么厉害之处?”
郝风楼抿嘴一笑道:“钢铁做龙骨,害处很大,比如容易被海水腐蚀,比如过于沉重。不过微臣与匠人们同心协力,倒是把这些问题一一克服,海水腐蚀的问题需要某种秘方便可炼出特殊的钢材,可保海上行船龙骨无虞。至于这钢铁沉重,关键就在于钢铁的强度,眼下大明炼出来的钢若是能承受同样的力量,需要用料三千斤,可若是在加强刚才强度着手,那么只需一千斤的钢材便可达到同样的强度。这其实就和铸炮一样,从前的铁料,想要使这炮膛能承受火药的威力,就必须不断地堆砌铁料,可是神武造作局造的火炮却比从前的火炮要轻薄得多,这是因为造作局炼出来的钢铁比从前的要强上数倍,所以即便减轻了火炮的重量也足以抵挡火药……”
郝风楼所说的多是一些无趣的东西,可是朱棣居然听着很是认真,时不时地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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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万死莫赎
许久不见,君臣二人倒也无话不谈。
郝风楼侃侃而谈,而朱棣呢,偶尔也会插上这么几句。
谈交趾,说造船,甚至于是交趾的平叛。
朱棣非常难得地显示出了耐心,却也听得津津有味。
天色渐渐晚了,其实今日时间短促,本就不可能谈什么大事,而君臣二人倒也有默契没有深谈下去,大家心照不宣,知道真正的大事必定是留待几日之后再做处置。
临末了,朱棣似是想起什么,淡淡地道:“那个胡禄虽是胆大包天,可是朕……还是决定留他一命,眼下已经不是从前了,朕想杀人,可是不能杀,朕只能诛心……”他自嘲地笑了笑,才继续道:“只是朕只擅杀人,却不擅诛心,妇人之仁或许又要遭那胡禄嘲笑。”
朱棣显得有几分落寂,显然这个天子做得并不总是很愉快。
朱棣又笑道:“好啦,你好不容易回来,该是回家看看你的母亲了,朕不能阻碍你尽孝才是,走吧,走吧,明日入宫,不,明日不必入宫,乖乖地在龙江那儿等着,今日有事在身,朕还没有登上你的船看看呢,你花费了这么多心思把船造出来,朕若是不看看,岂不是可惜?朕明日正午会带着百官摆驾过去,你好生在那儿候着。”
郝风楼连忙道:“微臣遵旨。”
从宫中出来,郝风楼长长地松了口气,郝家听到了消息。已经派了马车在宫门外候着了,专等郝风楼出宫,便带郝风楼回府。
郝风楼坐在马车里。打了一会盹儿,总算回到了郝府,见了母亲,又见了妻子,一家团圆,便拿出父亲的书信出来念给郝母来听,郝母只是笑着点头。连声说好,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道:“听到交趾又是乱了,真是吓了一跳。幸赖祖宗保佑,这交趾总算平了叛,也不枉我和妍儿一道为你们父子求福,哎。其实呢。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你们父子平安就好。”
郝风楼的眼中闪烁着泪花,道:“让母亲大人担忧,儿子万死。”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几年,郝风楼已经彻底融入,听到母亲大人这样说,心里便如刀绞,脑中立即浮现出郝母彻夜未眠的景象。心里感慨不已,露出星点泪光。连忙告罪。
他身子挨着郝母,感受到郝母的体温,郝母则是抚着她的背,笑吟吟地道:“胡乱说话,什么叫万死?你好生活着便成,其他的,我这母亲的不懂,只晓得你得吃得香,睡得足,无灾无病,那便阿弥陀佛,祖宗保佑了。”
陆妍儿在旁陪坐,见郝风楼有些失态,哽咽得说不出话,便连忙为夫君掩饰,故意笑道:“母亲说的是啊,做女人的,不就图个安稳么?” 郝风楼将脸别过去,悄悄拭泪,便笑道:“怎么会不安稳?此番入京,立下大功,天子必定有重赏,我也已经想好了,安安生生在京师住着,好生和妍儿侍奉母亲,只是可怜了父亲,孑身一人在交趾,他年纪大,前些时日总说腰有些酸楚,哎……”
唏嘘一下,郝风楼顿觉得自己的话给人平添烦恼,便又笑道:“不过父亲在那儿倒也算如鱼得水,他自己说过的,交趾就是咱们的家,他得给咱们家里的人建房子,打了地基呢,就要上砖瓦,搭房梁,总得教郝家子孙万代都享受他的恩荫,我这做儿子的只好却之不恭,坐享其成了。”
郝母和陆妍儿便都笑了,郝母最后把脸一绷:“儿子吃老子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哄了郝母开心,郝风楼便拜辞出去,回到自己房里,过了会儿,陆妍回来,夫妻二人自有许多说不完的话。
郝风楼已是倦了,草草吃过了晚饭,陆妍儿道:“我去陪陪母亲,夫君早早睡了吧。”
郝风楼颌首点头,疲惫不堪,自去睡了。
待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榻边躺着一个女人,似乎只穿着亵衣,触碰到滑嫩肌肤,对方的身躯却是打了个颤,郝风楼忍不住道:“怎么,妍儿睡了么?”
“少……少爷……”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郝风楼猛地一个激灵,忍不住道:“小香香……”
黑暗中是沉默。
郝风楼无语,却被身边的人惹得有点火起,却是苦笑道:“少夫人叫你来的?”
小香香期期艾艾地道:“是啊,少夫人说,既是妾……就该有个样子……啊……我脸火烧一样,少爷……我怕极了,总是觉得怪怪的……少爷,我能先吸口气么?我喘不上气来……”
郝风楼顿时又是无语,只得道:“你先喘气再说。”
小香香深呼吸,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道:“喘好了,少爷……你……你……上来吧。”
“上来,什么上来?”
小香香火了:“老夫人都交代了,少爷,你不要扭扭捏捏的好不好,趁着我这口气还在,快上来。”
郝风楼只得翻上去,道:“接下来做什么?”
“接下来……”小香香被郝风楼压着,顿时有点儿无措,脑子里空白一片,猛地道:“这个,夫人没交代了,可是我忘了问夫人,你先下来,我去问问夫人……”
郝风楼几乎要吐血,连忙道:“这个……其实好像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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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郝风楼自是在家里过得自在快活。宫中那边便出了旨意,又是要摆驾龙江。
在午门外候着的文武百官倒是不觉得意外,陛下对这造船最是热衷,眼下那郝风楼造出了如此巨舰,此时不带着藩国使节和文武大臣好生去观摩一二,更待何时?
陛下要看大船,大家也委实没有意见,这船终究是郝家造出来的,而且没有花费朝廷一个铜板,即便是再苛刻的人,此时也挑不出半个错来。
于是乎,在所有人的殷殷期盼之中,随着太监过来,请大家前去大明门跪迎天子出宫,这许多人便熙熙攘攘的往大明门去。
朱棣乘着龙撵已过了金水桥,朱棣今日显得兴致盎然,大明门已经浮现在他眼前,朱棣不由笑了,正待准备出辇去接受众臣膜拜,谁知这时,宫中一个太监气喘吁吁的跑来。
跑来的人却是王安,王安的脸色苍白,好不容易到了步撵之前,连忙拜倒道:“陛下,奴婢有要事奏请。”
躺在龙辇的朱棣不由皱眉,掀开轻纱道:“说。”
王安苦着脸道:“陛下,新近送来的消息,说是那胡禄昨儿夜里逃出了金陵,到了龙江下令船队出航,数十艘船连夜起锚,顺江而下。又有镇江府丹阳县的消息说是突然一伙异国之人突然袭了县治之所,掠了财货若干扬长而去。”
朱棣微愣,随即不由暴怒起来。
这个胡禄,朱棣本想放他一马。可是万万想不到他竟敢做出这等事。
其实自从胡禄被揭穿之后,胡禄的心中便开始不安起来,他生怕大明天子突然下了敕命取他性命,左思右想之下索性仓皇出逃,龙江那边,船队的伙计都在船上候着,不经朝廷允许是不能登岸的,所以这些水手、船工一直都在船上,胡禄一到,立即命人起锚。
本来在这种河中起锚,而且是夜里,是极为危险的,一不小心就可能酿出事故,只是胡禄哪里顾得了这么多,自是性命要紧,咬着牙,拼了命的要走。
这一支船队便立即顺江而下,可是问题又出来了,要逃可以,可是船上并没有补充足够的粮食和淡水,这一次毕竟是事出突然,谁也没有预料,一旦大船出海,那么再想补给可就难了。
胡禄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逃出金陵后,旋即便命人登陆劫掠,抢了诸多补给,搬运登船之后便打算扬长而去。
反正天高海阔,这大明的买卖不做就不做,银子可以不要,性命却必须得留着,胡禄甚至已经想到,只要逃出大明近海,便可寻个地方停靠继续补给,到时候是继续留在西洋附近还是直接回国,都可另作打算。
只是他不曾想到的是,朱棣真正的怒了。
这大明天子直接走下了步撵,一步步走过了大明门,大明门外,百官纷纷拜倒在地。
朱棣的脸色铁青,看着这文武百官,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诸卿,可还记得那个胡禄吗?”
胡禄……
所有人都糊涂了,对于这个人,大家当然都知道,可是这胡禄又是怎么了?昨日胡禄再怎样招惹天子,天子都无动于衷,怎的今日无缘无故的却又问起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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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誓不为人
这大明门外跪了一地的人,正在所有人满腹狐疑的时候。
朱棣便已发话了:“胡禄者,一介大食低贱商贾而已,假托大食国主率船队抵京,自称贡使,巧言令色,其罪种种,罄竹难书。朕虽是嫌恶,可终究有一分善念,不予处置,本望他能知错能改,谁知此贼非但不感激涕零,怀念恩德,反而昨夜率船出逃,至镇江丹阳,纵人劫掠,丹阳等地被这狗贼残杀者逾百人之多,所掠财货更是无以数计,这样的人与禽兽何异?此人猪狗不如!”
众人听了,顿时哗然,谁都不曾想到,这个胡禄竟是这样大胆,做出这样的事。
不过也有人暗暗想,那胡禄走投无路,又不知留在金陵是否有身家性命之虞,连夜逃窜却也未必不是一个办法,毕竟人家有船,出了海,天高海阔,谁能拿他如何?
只是这厮居然还纵人劫掠,这显然就已触犯到了底线。
朱棣冷冷道:“朕原本望我大明天威浩荡,万国来朝,好好喜庆一番,可是哪只,这来使之中,却这总有奸邪之徒,畏威而不怀德,胆大包天,今日若是不除胡禄,朕势不两立!”
当着众多人的面说出这番严厉的话,足以让人心惊。
这毕竟是个丑闻,藏着掖着都来不及,结果这天子竟是直接广告而之。
说明什么?
不少人心中暗暗揣测,说明陛下已经彻底的暴怒。而以陛下的性子,忍无可忍,已经不在乎所谓的脸面。索性将这脸皮子撕破来,想要杀人了。
“传旨,命沿岸各州府海路巡检,加强戒备,若是发现贼船踪迹,不但要立即呈报,还要尽力缉拿。获胡禄贼首者,赏千金,其余党羽亦有重赏。”
朱棣传出旨意。却是许多人暗暗摇头。
大明在沿海各府都设置了海路巡检,不过这所谓海路巡检形同虚设,只是小小九品的编制罢了,满打满算也就几十上百人。拥有一两艘小海船。原本的用意当然是严禁百姓下海,这些人对付寻常百姓可以,可是要对付大食船队,那简直就是玩笑,即便人家打不过你,可他们那是大海船,你那小舢板,追得上么?
可是不下这道旨意。却也是毫无办法,大明对海防一向疏于建设。眼下临时抱佛脚,也只能如此。
朱棣的火气依旧没消,整个人如愤怒的雄狮,他正待旋身回宫,却突然想起自己出宫的本意,便冷冷地道:“继续,去龙江,去看船,一伙宵小也阻得了朕的雅兴?动身。”
在无数人噤若寒蝉之中,銮驾继续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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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江这儿其实还算太平无事,虽然一夜之间,那些个大食船纷纷不见了踪影,不过大家并不以为意,毕竟不能深知内幕的人来说,固然会有许多猜测,可是这终究和他们无关,无非就是多了一个谈资而已。
况且大家现在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海防的大宝船上头,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忌其他。
郝风楼一大清早便赶到了这里,对大食商船的失踪倒也觉得奇怪,只一问留驻在船上的力士和水手,才知道他们是昨夜动的身,虽然不知对方意图,可是人家毕竟只是客人,人家即便要走,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终究朝廷没有说任何不得大食船队擅离之类的话,所以昨夜海防船队这儿,虽然早就知晓了动静,却是并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些海防的人手,从船长到最低级的水手,都是在海防招募的,经过了一定操练之后才随船过来,从边陲之地猛地抵达这大明朝的心脏,他们的心里有的只是敬畏,谁敢轻易造次?
郝风楼皱眉,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当,心知那胡禄必是逃之夭夭了,其实郝风楼本来打算寻个机会整一整这个家伙,可是现如今怕是不能如愿了。
而自己奉旨在此迎候圣驾,眼下也不会管这细枝末节的事,便命所有的舵手、水手、炮手上岸,这一个个劲装白衣的人,虽然都是短装打扮,可是人人头上缠着巾布,衣服也是一致,腰间紧紧的束着腰带,使得整个人显得很有精神。
他们都经过一定的操练,平时管理也是极其严格,在这船上虽然苦,不但三天两头要会操,可是薪饷却是不低,倒是吸引了不少壮丁,大家趋之若鹜。
所以这千名水手,一个个身材魁梧,所有人的胸口上还绣着黑字,此时分成队列,打着旌旗,个个如标枪一般。
郝风楼站在队首位置,一身簇新鱼服,庄严肃穆,按着腰间刀柄,一声不吭。
原本是预料午时会准时抵达,可是等了良久,却依旧不见圣驾的影子。
船员们虽然吃过了早饭,可是忙活了一上午,眼看到了午饭饭点,立时便前胸贴后背了。
只是郝风楼依旧一动不动,谁也不敢造次,这时候,平时操练的效果可就出来了,即便是饥渴难耐,又是顶着毒辣的太阳,可是谁都没有显出怠慢,仍然个个挺胸,笔直站立。
“圣驾到了……”
终于有打头的快马来到,紧接着便是一队队的大汉将军,朱棣在远处便下了步撵,带着文武官员、藩国使节步行抵达这里。
朱棣的脸色显得很阴沉,可是到了这里,见到了那大船,脸色终究还是温和了一些,他尽力不将自己的情绪带入到郝风楼面前。
而在码头处,千名船员个个列成长蛇,五人一纵,笔直的延伸到远方。
朱棣背着手,便被这些船员吸引,于是裣衽过去,郝风楼已从队中出来,抱拳行礼道:“卑下郝风楼,见过圣驾,吾皇万岁。”
朱棣只是抬抬手,目光还是落在队列的上头,口里道:“爱卿不必多礼。”
他看到这些船员,倒是颇有几分虎狼气势,虽然并没有足够的杀气,并不像是尸山血海中爬出,可是这一股子朝气还有那犹如标枪一般的矫健身形却足以使他满意,船员都是如此,可见这郝风楼是下了功夫的。
于是朱棣勉强露出几分笑容道:“不错,很不错,有一点模样。”
郝风楼没有嬉皮笑脸,只是尾随朱棣之后校阅船员,在身后道:“陛下抬爱。”
朱棣的目光又被某一样东西吸引,不由驻足,忍不住指着这些白衣船员的胸前的黑字道:“辽宁号……这是什么……辽宁……朕倒是不曾听说过……”
“呃……”郝风楼愣住了,其实他原本是想用行省来命名舰船,可是他突然意识到,这大明是没有辽宁的。
果然是经验主义害死人,郝风楼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陛下,这辽宁号便是那艘大宝船的船名,所有该船的船员为以示区分,微臣斗胆,是以让人在衣衫上绣了船号。这辽宁嘛,取自关外的辽东,所谓平辽永宁之意,寓意的是太祖皇帝当年收复河山,而陛下亦是自北平出击,击溃辽东之敌,收复辽河以东之地………”
郝风楼费着功夫解释,他倒还算是急智,朱棣当年可是参与对辽东的战斗的,现在胡扯一番,却也能圆过去。
郝风楼还追加了一句:“是以这舰名便寓意了陛下的赫赫战功,这辽宁号乃是未来船队的首舰……”
朱棣听罢,不待郝风楼东拉西扯,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颌首点头道:“哦,原来如此,你啊,心思太深了,搜肠刮肚的费这功夫做什么?还不如更直白一些,叫平辽号也好,或者是永乐号如何?”
郝风楼一听,连忙道:“平辽号可以,永乐号却是万万不妥……说出去,忌讳……”
朱棣肚子里的气总算消了一些,哂然一笑道:“还是叫辽宁号吧,这也并不打紧,听着还算顺耳。”
朱棣的来意终究还是船,所以只在这儿驻留了一会儿,便打算登船。
水手们一声号令,自是先行登船去了,紧接着便有专门的‘龙舟’过来迎接,这‘龙舟’叫得再好听,它也还是个舢板,朱棣也不以为意,至于后头的文武官员还有使节自然也有其他小船前去迎接。
到了大船下头,便有勾索吊下,固定住了‘龙舟’,再徐徐连人带船一起吊上去。
只是郝风楼并没有直接带朱棣去那辽宁号上,而是先到了一艘不是很起眼的海船。
这海船其实也算不小,长达近三十多丈,这样的船规模已是接近大食商船了,可是和辽宁号一比,却是小巫见大巫。
朱棣的兴趣显然是在辽宁号,而非这不起眼的‘小船’,待登上了甲板,才忍不住道:“朕来这儿是看那艘大宝船,郝风楼,你何故带朕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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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你惹错人了
在任何时代,人们的认知总会有盲点。
比如同样是船,那停泊在一边的大宝船在大家眼里,就足以震撼。反倒是这边的炮船显得黯然失色。
朱棣也是人,受命于天,终究还是凡夫俗子,你说他好大喜功也好,说他庸俗也罢,人家的目的,就是来瞧大宝船的,结果却是被带到这不起眼的炮船上来。
炮船长三十余丈,这是一艘尖底海船,甲板平整,和大宝船那种在甲板上搭建船楼的方式全然不同,船舷下削如刃,船的横断面为v形,配有主副五面风帆,几乎所有的设计,都尽力的保证船体的平稳性以及速度。
这狭长的船身,宛如一只秋刀鱼,船上的水手、炮手只配备了三百人,和那动辄上千乃至于两三千人的大宝船来说,实在是黯然失色。
许多文武百官登船,因此这甲板上显得有些拥挤,朱棣摸摸这个,看看那个,虽然兴致勃勃,不免还有几分索然。
见到了大宝船,对这种船是实在难以生出兴致。
郝风楼却道:“父皇,那大宝船,终究只是寻常舰船,无非就是大而已,载重的东西多一些,可是这炮船,却是护航之用,不但要求速度极快,转向灵活,随时四处巡弋,打探附近海域动静,一有示警,还要做到立即做好防范,假若那大宝船是堆积如山的货物,这炮船就是精锐的护卫武士了,非同小可。陛下请看。儿臣请父皇来看这炮船,便是让父皇悄悄这炮船的犀利,父皇请看。这船身和甲板,俱都是用坚木打制,再看……”
见朱棣显得郁郁不乐,郝风楼有点说不下去了。
其实在郝风楼的心里,这炮船才是真正自己费尽心血的完美作品,大宝船虽然庞大,可终究只是改善了龙骨。并且在一些设计上,进行了改良,可是炮船却大大不同。因为需要兼顾许多用途,所以郝风楼几乎召集船匠、铁匠、木匠人等,花费了许多心血。
现在见朱棣闷闷不乐,郝风楼心里不由苦笑。果然对外行看来。还是能忽悠才好,否则你费再多心血,人家终究是看不见。
郝风楼便忍不住讪讪道:“父皇有心事?”
朱棣一手搭在桅杆上,文武大臣不敢靠近,唯有郝风楼在身旁聆听,朱棣吁了口气:“是啊,朕在想一件事。”
郝风楼这才知道,朱棣的情绪。只怕未必是因为宝船引起,只怕还有其他的心事。郝风楼忍不住道:“父皇若是有事,何不讲出来,或许心里舒服一些。”
朱棣招了招手,一个太监搬了个椅子,朱棣坐下,看了郝风楼一眼,道:“朕很可笑么?”
郝风楼愕然:“父皇何出此言,若是父皇可笑,那么微臣是什么?”
朱棣摇头:“不,朕太可笑了,竟是会被一个小人蒙蔽,那胡禄,你昨日见过吧,这个无耻之尤的恶棍,假冒使节,前来招摇撞骗。其实朕就真的看不穿他?不,朕若是想要摸清他的底细,也是易如反掌。可是朕没有命人去打探,你可知为何?”
郝风楼其实心里知道答案,却是不敢说出来,只是讪讪道:“陛下宽厚,不忍揭这伤疤而已。”
朱棣冷笑:“朕是宽厚之人?”
郝风楼不做声了。
朱棣淡淡的道:“朕绝不是妇人之仁,而是朕有私心,朕这是好大喜功,明知此人有问题,却是假装看不见、听不见,无非,就是想要面子,揭穿了这个,不免朝廷难堪,可是装糊涂,其他人岂能知道,以此,营造一个万国来朝的假象。朕为此,一忍再忍,谁知这个胡禄,胆大包天,昨夜逃窜,在今日清早,竟是洗掠镇江丹阳………”
郝风楼听到这里,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了,其实这个胡禄,若只是逃之夭夭,却也没什么,大明朝既然不打算收拾他,自然也不会管他的去留。
可问题就在于,这个大明请来的‘客人’居然劫掠,那么影响可就不小了,这件事根本就捂不住,因为大食人的特征十分明显,越是欲盖弥彰,流言就越多,如此一来,所谓的万国来朝所筹备的一切,只怕都要付诸东流了。
这也难怪朱棣沮丧,花费这么多心血,结果换来这个下场。
而且,胡禄胆大包天,居然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劫掠,这已是十恶不赦,若是不杀此人,不但大明的脸面丧尽,天子黯然无光,将来千秋史笔之中,这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郝风楼忍不住道:“陛下,他们是昨夜出逃?又是什么时候劫掠的镇江?”
朱棣道:“报上来的是今夜卯时拂晓之时动的手。”
郝风楼忍不住道:“如此算来,眼下已到了正午,他们顺江而下,只怕已经接近抵达出海口了。陛下……这些恶贼,一旦出了海,进入了那汪洋,将来到哪里能寻到他们?陛下宅心仁厚,换来的却是狼子野心,微臣不才,愿立即率船追击,无论如何,也要将这胡禄绳之于法。”
朱棣愕然一下:“你是说追击?只是他们已经走远,已经过了镇江……”
郝风楼正色道:“儿臣自然竭尽所能,若是让他们逃了,我大明,还有什么面目?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恳请父皇立即下船,儿臣这便命人起锚。”
胡禄这些人,居然沿途打劫,且不说那些死伤的百姓,单单这一巴掌,就已打的天子和朝廷七荤八素,若是再任他们逃之夭夭,这脸面算是彻底丧尽了。
郝风楼主动请缨,一方面是对这些大食人早有厌恶之心,而另一方面,自然也希望表现一番。无论追的上追不上,没有功劳终究还有苦劳,这时候不摩拳擦掌,还等什么?
朱棣一听,倒是情绪激昂起来,长身而起,道:“说的极是,即便是读书人尚且还有一句话,叫做此仇不报非君子。而朕九五之尊,岂可放任这些凶徒,郝风楼,你下令开船,朕也不下船,朕随你们一道去!”
朱棣绝对不是一个好招惹的主儿,本来经过几年的磨砺,少了一些菱角,而如今连郝风楼都要试一试,他内心深处的豪情顿时勾了出来:“你休要劝阻,朕下旨给你,立即开船!”
“开船!”
“开船……”
郝风楼的座舰顿时响起号角,所有的水手顿时开始忙碌起来,掌舵的掌舵,起锚的起锚,侧帆升起。
至于那些个文武百官和藩国使节,倒是愣了一下,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好端端瞧热闹的看客,一下子就成了‘船员’,此时他们想要下船,也是不可能了,况且陛下不肯下去,谁敢走?
倒是有人想要劝阻,可是朱棣已随郝风楼去了主舱,门口守卫着一队护卫,一个个杀气腾腾,这些人便不敢造次,只得乖乖在甲板上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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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舱里点了马灯,晃晃悠悠。
昏暗的光线下,舰中的几个主官聚集。
这些人除了船长和几个舵长、水手长、炮舱长之外,便是朱棣和郝风楼。
朱棣坐在一边,其实这船已经开始动了,猛地剧烈摇晃一下,朱棣便感觉有些不舒服,他习惯了骑马,却不习惯坐船,因此只在一旁闲坐。
而郝风楼和几个武官则是围在一方桌子上,便听那船长分析:“拂晓时分是在镇江,一番劫掠,需要装劫掠来的货物和淡水,料来没有两个时辰,是绝不可能的。也就是说,午时时分他们才会动身,午时……从这里到镇江,也有一两个时辰,如此一来,他们距离我们,应当有五十至百里的距离,不过这倒是无妨,我们是炮舰,体积较小,还算灵活,只要出了海,上满风帆,以卑下愚见,至多也就两三个时辰,便可追上他们。”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会往哪个方向逃窜?”
郝风楼眯着眼,道:“绝不可能向北,也不可能东渡扶桑,他们的船本侯见过,抵抗风浪的能力并不强,所以绝不会驶向深海,唯一的可能就是原路返回,我听说在江浙一带,星罗密布着许多岛屿,而有些岛屿,盘踞着不少海贼和商贾,料来他们的目的就是那里,在那儿充分补给之后,再做打算。所以,我们只需一路向南追袭,沿着陆地,必定能寻到他们的踪影。他们的船速不快,至多也就一个时辰行二三十里,若是顺风,可能会快些,不过这无妨,炮舰的速度,若是全力而为,足以达到他们一倍以上,只要全力追袭,一定能够赶上。”
“来,拿海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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