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惩罚
确实很少有这样的机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灵力汇聚到揽月,一道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的光芒从剑尖破出,笔直地刺向长空,直追红日。就像是横空劈下的闪电,却自下而上,乘着风,踏着云,直至太阳的中心。
在剑光的反衬下,天空似乎灰暗了一些。这一道剑芒还未消失在四野,下一道便又冲天而起,新的追着旧的,在半空中汇聚到一起,形成更大更耀眼的光束,叫人睁不开眼睛。
没有给人停歇的时间,第三道光束便紧接其上。
四周更暗了,空气中隐隐想起雷声和火花穿梭在风里的声音,就像是要迎接一场无人生还的战役,黎明前的肃杀。
第四、第五、第六道……
第七道光束最后划破天际的时候,天色已经成为了黑色。七道白光先后汇聚在一起,成为一个巨大的耀眼的光球,向四周辐射,导致太阳已完全失去了光彩。
龙掣电,石破天惊!
银麾想出手阻止,可浑身都像中了术法一样动弹不得。在七道电光还没有完全聚齐的时候,他就知道应该出手阻止,可是不能够,手脚都像被捆缚住。电光越是强烈,束缚之力便越大。他去看铜弩,铜弩的表情也和自己一样惊诧。
不过弹指间,电光球便完全砸了下来!
像一个巨大的霹雳在他们俩的头顶炸开。
银麾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仿佛神的恩赐,最后的那几秒,时间以放慢数十倍的速度缓缓而逝。他能清清楚楚听到电光击穿空寂的声音,也能闻到自己皮肉被一点点烫焦的气味。但在这之后,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电光太过强烈,他的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
他凭着脑中最后一点对位置的印象,将铜弩拉到自己身下,用自己广阔后背为他挡住一道道电光的叱咤强袭。“为……我……报仇!”他最后道。
然后他便像一座山一样,轰然倒塌。
青澜将暮光狠狠地戳进最后一个大武士的腹部,再从后腰穿出。他一脚踢开挂在他枪上的那具烂肉,和蒯方一起,急速朝璟华的方向飞奔。与此同时,田蒙和石耳也已经策马冲出了天门山窄道,朝他们那边冲去。
战局已定。
但这些,铜弩都没有看见。他从银麾的尸体下慢慢爬出来,一脸呆滞。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和他从小形影不离,现在却抛下他的哥哥。
那张曾经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孔现在已经残缺不全,右眼只剩眼眶,眼珠和头盖骨已不知所踪,而他为了救自己被 “惊天破”直接劈中的后背已然成了一段枯黑的焦肉,曾经巨大的身形,因迅速脱水而变成只有原来的一半大小,几乎无法辨认。
“二哥!”
铜弩突然爆发出锥心泣血的一声喊,他绝望地看了下周围,曾经的十万骑兵、四千战象、还有他的孪生哥哥……现在却只剩下他一个。
他看到青澜第一个朝他冲过来,暮光几乎离他已经只有几尺。他应该举起铜锤抵挡,直至最后战死。
脑海中突然想起了银麾最后的那句话——好的,二哥,我会替你报仇。
铜弩咧嘴笑了笑,突然转过身,将自己整个后背都放空给青澜。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铜锤向璟华砸去!
暮光毫无悬念地深深扎穿了他的后背,将他直直钉在地上!他口吐鲜血,“轰”的一声倒在他哥哥的身旁,惨然笑道:“二哥,你终于还是护了我个全尸。”
只他和银麾两人听得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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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铜锤破空而来!
璟华已挥剑挑飞一个,却又有一个后发而先至,飞向阿沫。
璟华根本不及细想,立即飞扑上前,将她护在自己怀里,后背便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璟华!”阿沫这才反应过来,惊叫。
还好,他只是身子晃了晃,却没有倒下,擦了擦从唇角溢出的血丝,安慰道:“没事。他已是强弩之末,没多少力道。”
她也晃了晃,强作镇静,努力挤了一个笑容还他,“那就好,我也知道……我没害怕……”
说完,便两眼一翻,光荣地晕了过去。
阿沫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她睁眼发现自己还睡在璟华的营帐中,可见是他送自己回来的,但陪在身边的却是青澜。
“青澜哥哥!”她一股脑儿爬起来,“璟华呢?”
青澜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守了你一天,你却一醒就只知道问你的璟华。”
阿沫吐吐舌头,争辩道:“我明明一开口先叫的是你啊,我叫了青澜哥哥,然后才问璟华的。”
青澜被她一通狡辩搅得无可奈何,哭笑不得道:“好吧,感觉好点没?看你平时口气那么大,第一次上战场就给吓晕了!怎么样,现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沫想了想,“肚子。”
青澜脸色一变,紧张道:“肚子怎么不舒服了?”
“饿!”阿沫做了个鬼脸,撒娇道:“人家一天什么都没吃,就被你们拖去打仗啦!现在当然会饿啊!”
青澜却突然虎起脸,狠狠一拍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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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被吓了一跳。
青澜厉声道:“谁把你拖去打仗啦?还不是你自己偷跑去的!你现在的身份是个小小医官,未经长官批准私上前线,又不听命令,随意行动!害得璟华为了救你,身陷险境!”
阿沫刚睡得红扑扑的脸色,一点点白下来,小嘴瘪了瘪,几乎要哭,“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我们商议了几天几夜的计划,最后却因为你的莽撞险些功亏一篑!要不是璟华最后使出‘惊天破’,后果几乎不堪设想!”
他越说越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他是主帅,所有的成败都在他一个人身上,如果他被俘,甚至当场被杀,这场仗便不用打了!我们二十万天族大军便只能缴械投降!你知不知道?”
阿沫的眼泪在大眼眶里打转,却被她咬着嘴唇,使劲忍住。
帐外传来两声轻咳,璟华端着一盆饭食,掀开帘子走进来,轻叱道:“好了,你干嘛又吓她!好不容易醒了,一会儿又给你吓晕过去。”
他走到她床边坐下,淡淡道:“醒了,就先吃饭吧。”
青澜冷哼一声,“吃饭?她今天犯下的错,够她吃一辈子牢饭了!”
璟华叹气,“青澜!”
“怎么啦?她错了我都不能说?”青澜不知是哪根筋不对,死咬着不放,生硬道:“殿下,我教训自己妹妹,还要你批准么?”
璟华知道他正在气头上,无奈笑道:“我不是要管你们家事,我是怕你喷出来的火一会儿把我帐子给烧着了!你不是金系的么?什么时候改修火系了?”
青澜依旧跟吃了*一样,“喷火是客气,我不狠狠骂她,她就永远无法无天,总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璟华正待要说,阿沫却突然拉住他,抬起挂着两道稀里哗啦眼泪的小脸,呜呜道:“璟华,你罚我吧。青澜哥哥说得没错,是我不对,拖累了你,更拖累了大家。你要怎么罚我,我都认!”
璟华的脸色并不好看,似乎这件事也颇让他为难,他默了默,最后终于叹口气,道:“沫沫,这件事确实是你有不对。青澜他……唉,他虽然对你严厉,却也言之在理,我若不闻不问,为你徇私,将来恐难服众。”
阿沫含泪点头,“璟华,我明白。你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我不怕。”
璟华点点头,轻咳两声道:“那就这样吧,现在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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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这顿饭吃得甚是心堵。
璟华把气冲冲的青澜支了出去,然后就给她盛饭、盛汤,半笑不笑地让她先吃顿饱的垫着,否则一会儿罚到一半,罚不动了怎么办?
阿沫心中惴惴,青澜从小到大,没对她这么凶过,而璟华也像是真的无奈得很。她知道自己这次闯祸闯大了,她更不知道一会儿等着她的会是什么样的惩罚。
璟华也不知在想什么,坐得离她远远的,整顿饭都没有开口。搞得她更心烦意乱,夹着一朵蘑菇出了半天神,终于鼓起勇气,“璟华……你,不一起吃吗?”
“哦,我吃过了。”他低头翻阅着一本兵书,头都没抬。
“璟华……”
“嗯?”他发现她的欲言又止,抬起头来,笑着问,“你怎么啦?”
“你……按我这样的,你一般罚什么?”她碗里的米饭扒拉来又扒拉去,心事重重。
(九十七)探母
“这得和四大将军一起商量决定,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璟华温柔地笑,“不过你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那你们什么时候商量呢?”
“你很着急么?”璟华像是觉得有点好笑,认真想了想,道:“过一会儿吧,我一会儿找他们商量点别的事。等结束了,我就派人来叫你。你刚睡醒,应该也没那么快会睏对不对?”
这个一会儿,就一会儿到了天亮。
饶是她已睡过一觉,也已经睁不开眼睛,提心吊胆地挨到下半夜,长宁来带她的时候,她正趴在桌子上打盹。
“阿沫姑娘,醒醒,殿下要您过去。”
虽然认识才两天,但长宁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姑娘,喜欢她有事儿没事儿老嘻嘻哈哈、蹦蹦跳跳的样子,比那个唉声叹气的蒄瑶公主强上不知道多少!本来嘛,殿下心里也已经是够多事儿的了,还要三天两头的分出神来安慰她、照顾她,那可多累!
而这个姑娘不同,她不用别人哄,自己就已经天天乐得不行了。她笑,璟华殿下就跟着笑,那可多好。长宁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这回说什么也要帮着殿下把她给娶过来,放这么个开心果儿在家里头,殿下每天饭都多吃两碗,保险能长命无忧!
长宁兀自打着如意算盘,可开心果自己知道,这会儿她已经紧张得快抽筋了。才从军第三天,就来领军纪处分了,想到傍晚时青澜的那张臭脸,心情又沉重到谷底。璟华一会儿会怎么罚自己呢?打军棍?还是直接把自己绑起来,押回天牢?
这一路走得再磨蹭,也有走完的时候,阿沫终于硬着头皮走进主帅与众将议事的中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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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比她想的要大一些,中间还用屏风隔成了前后两个空间,后面那间可能是要长时间连续议事的时候,供璟华休息之用,较为私密。屏风前就是主帅和四位大将的位子,璟华居中,下首左边是“天”字部和“生”字部主将的位子,右边则是“一”字部和“水”字部的。
璟华就坐在那儿,他看着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许是又一个晚上没睡的关系,但精神还行,看到她进来,浅浅地笑了笑,“沫沫,叫你久等了。”
阿沫看看他,又看了看四位大将军。除了璟华在微笑之外,其他人脸上的表情皆奇特而不可捉摸,包括青澜。她咬咬牙,带着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大声道:“卑职阿沫,见过大元帅!”
璟华本来还好好的,被她这一声“卑职”喊得硬生生给呛了一下,引发连连咳嗽。
“璟华,你……你怎么了?”阿沫又紧张。
“我没事……咳咳,没事……”他低着头咳了半天,终于忍住笑道:“沫沫,你知道为什么要叫你来么?”
“我犯了军规。”她一咬牙,敢做就敢当。
“嗯,”他似乎有些疲倦,用手捏了捏眉心,闭了会儿眼睛,轻轻道:“犯了哪几条?你倒说说看。”
阿沫心想,我怎么知道犯了哪几条,我连军规一共有几条也不知道。她求助式地去看青澜,只见他两眼上翻,竟完全不理自己。
阿沫支唔了半天,硬着头皮道:“我本是军医,未得长官批准,溜上战场,其罪一;我上了战场,还不听号令,任性出列去救小呆,其罪二;我不自量力,想将小呆拉上岸,却引得璟华你为了救我而身陷险境,其罪三;我莽撞行事,害得你们的作战计划全盘打乱,其罪四……”
璟华淡淡道:“很好。”他望向众人,似乎随意地问了一句,“四位将军,可还有什么意见?”
四位继续斜四十五度仰望星空。
璟华笑笑道:“既如此,那本帅可就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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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又称“冬节”或“正冬”,是上古时候黄帝定下的一个重要日子,胤龙族既然是黄帝扶持登上凌霄宝座的,那对待这个节日自然不能马虎。
以往,天庭都将冬至日作为朔日,进行年终大祭,拜一拜上古众神,也拜一拜胤龙的历代先祖,以求三界太平,四海无恙,也求天帝的这个位子能坐得更风调雨顺些。
既然是过节,那就有许许多多的规矩。文武百官不上朝、不议事,天帝要对各官员逐个年终考核,该封的封,该赏的赏,该打屁股的打屁股,这工部和礼部便有很多相关的工作要做;百官穿新朝服,入宫贺岁,那织锦局便要忙碌起来,哪家分多少绸缎,哪家分多少锦帛,一个个都要称量;既是贺岁,自然也不是嘴上光说说,总得略备薄礼,以显为人臣子的赤胆忠心,那人家既然送了礼,你当天帝的总得留人吃饭吧,所以年末这御膳局也是一个忙……
往年这些忙,特别是关于后宫里吃穿用度方面的,天后姜懿也不怎么管,都是连活儿带凤印一起丢给蒄瑶这个义女。
蒄瑶心细,且对这些方面很有些天赋,预算再有限,也总是能把场面撑得花花绿绿,没有海错山珍就以创新与巧思弥补,没有绫罗锦缎就以品味与款式取胜,最后总是让众臣啧啧称赞,也总是让天帝面子十足。
今年这个冬至,却有些不同,姜懿上了诛仙台,蒄瑶又嫁去了无妄海,两个人一个都不着落,但该干的活儿还得有人干。一个月前,天帝就开始发愁,蒄瑶却贴心地回来,求见天帝,问能不能准她这些日子回原来的拂嫣宫暂住,待忙完岁末迎春这些事儿,再回无妄海去。
天帝自然求之不得,同时慈爱地说,也不着急回去,拂嫣宫本是她出嫁前住的,什么时候想回来住都行。后宫一堆琐事儿,没个人管总不成,她又是太子妃,她来管正是名正又言顺。
蒄瑶笑笑,谢过天命。一副父慈女孝的场面。
她从凌霄殿出来,却没有直接回拂嫣宫。她既得了圣旨,以后都不用再回那个冰寒凄苦的人间地狱,自然也不着急回拂嫣宫。
她径直去了诛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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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懿被捆灵绳绑了已经好几十天,使不出一丝灵力,且每日黎明和傍晚,日月交替之时,都要受万箭穿心之苦,用一昼或一夜的时间伤口恢复完全,紧接着下一次的万箭穿心便又如约而至。
这种惩罚煞是恶毒,明明痛苦万分,却又保你十二个时辰后毫发无伤,然后换个姿势,再来一次。人说冥界十八层地狱里,折磨人的方法多得是,什么刀山油锅、拔舌炮烙,不过也都是受了天庭的启发,真正刑罚的宗祖源出自此。
蒄瑶去看她的时候,恰逢日落。姜懿正在抵受酷刑,老远就听到她凄厉的惨叫声。蒄瑶忙几步奔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万箭已经穿过姜懿的胸口,鲜血染得她整个上半身都是红色,她还穿着最原先的那件宫裙,血迹污渍日复一日的干了湿、湿了干,早已污秽不堪。脸色因不断受刑而煞白,脸上的伤痕累累,又久未梳妆,偏栗色的长发一丝丝凌乱地搭在脸颊上,惨如厉鬼。
蒄瑶几乎不敢相认,惊叫了声,“母后!”
姜懿缓缓抬起头来,看到蒄瑶似乎有些惊讶,皱皱眉道:“瑶儿,你怎么来了?”
蒄瑶紧走到她身边,惊惶地似是想去扶她,但又习惯性地不敢,泫然欲泣道:“怎么会这样?瑶儿听父君说,母后上诛仙台是自愿为出征的将士们祈福的,怎么竟会受如此酷刑?”
姜懿不愧为炎龙族的长公主,纵已沦为阶下囚,却仍是冷傲如昔,面对蒄瑶的胆小和哭哭啼啼,心中甚烦,冷哼一声道:“那个伪君子的话你也能听么?他忍了我几千年,现在终于不用忍了,当然巴不得弄死我,有什么好奇怪的!”
蒄瑶仍在落泪,“母后受苦至此,瑶儿却无能为力……瑶儿不孝……”
姜懿不耐烦道:“有什么好孝不孝的?我本来对你也没多好,你也不用为我难过。”
她的脾气向来如此,很冷,却也很直。她不喜欢的,从来不愿虚与委蛇,费心思逢迎讨好。以前是她不需要,现在是她不愿意。
眼泪还挂在脸上,蒄瑶却突然笑了。
“母后既也知道对我没多好,那我这些泪也是白流的了。”蒄瑶突然换了一副脸孔,悠悠道:“没想到母后到了今日还是如此强硬,你这样的性子,父君能忍你这么久,也还真是让人钦佩。”
(九十八)义女
姜懿冷眉一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是我亲爱的母后,你说对我没多好,说得也真太客气了,呵呵……”她走到姜懿身前,狠狠扳起她的下巴,直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绝美双眸,声音变得又高又细。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璟华,却偏偏要把我嫁给那个连话都不会说一句的木头人!你自己嫁得不如意,也一定要我跟着生不如死才开心吗?”
她突然变出两根花蔓紧紧地缠住姜懿的脖颈,诡笑道:“你以为自己永远高高在上,别人总要被你踩在脚下,看你的脸色行事么?你以为你一句话就能定了我终身幸福或是痛苦?甚至,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我过得怎样,但你就是可以随性地对我生杀予夺?”
花蔓缠得姜懿脸色发青,喉咙口忍不住发出“叩叩”的声音。蒄瑶见她快撑不住了,这才松了花蔓,换得她狼狈地连连咳嗽不止,若不是被捆灵绳紧紧锁住,几乎就要瘫在地上。
姜懿喘息良久,慢慢地凄笑抬头,她望着自己乖巧的义女,眼中满是怜悯。
“很好。瑶儿,”她缓缓道:“你终于越来越像我了。”
她满身伤痕,凌乱不堪,但脸上的神情却平静漠然,甚至让蒄瑶错觉,她的气势与之前身为后宫之主时没任何区别。
姜懿怜悯地望着她,甚至还翘起流着血丝的唇角笑了一笑,冷冷道:“傻孩子,看到我现在的狼狈样,一定认为我很痛苦,所以你觉得这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所以你就来奚落我?狠狠地落井下石?”
蒄瑶不知为什么竟有一丝惧怕,故意高声道:“难道不是么?莫非你竟然还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很享受?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享受倒也没有,”姜懿淡淡道:“只是对我来说,住在蕴秀宫,和现在这个诛仙台,并没有太大区别。”
她又一次悲悯地望着眼前年轻的太子妃,“我嫁过来的时候,好像也跟你现在差不多大。呵呵,瑶儿,你不是也有体会吗?如果已经知道自己注定不能幸福了,那住在哪里,过什么样的日子,其实不都是无所谓的吗?”
她依旧雍容地笑,在满是血污的脸上显得狰狞诡异,“你跟我一样,瑶儿。不过是这些男人权利争斗的牺牲品罢了,那个金光闪闪的凌霄宝座,不但是森森白骨、血流成河铸就的,更是踩着我们这些苦命女人的幸福一步步爬上去的!你以为,你现在比我有好多少么?”
姜懿直视着她的眼睛,嘲笑道:“告诉你,没有!一点都没有!我们俩,是一样的。天后!太子妃!说得好听,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是得不到爱的可怜女子罢了!”
“闭嘴!我才不会和你一样!”蒄瑶一个耳光干干脆脆地打在姜懿脸上,恨恨道:“我一定要得到我想要的,不管任何方法!我才不会像你一样,守在后宫,独单痛苦一辈子!”
五根手指印清清楚楚地立即印在姜懿苍白的脸上,她嘴角立即淌下一缕血丝,却笑得更加疯狂而歇斯底里,“你不会如愿的,哈哈哈!瑶儿,你怎么还不明白?命盘是早定好的,你不会和璟儿在一起,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别的人,他注定不是你的!”
蒄瑶心中一凉,她想起古越楼中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心中妒意狂生,又是一个耳光狠狠地抽过去,姜懿的另一边脸也立即红肿起来。
她恨恨道:“你这个疯子,你就在这里天天受万箭穿心之苦吧!等璟华杀了你那个叛臣贼子的大哥,你就等着受死吧!”
姜懿已经不再理她,低着头,轻轻哼起了歌。她哼的是一首漠北民谣,蒄瑶低头听了两句,唱的仿佛是“雪花儿,轻轻落,落在碗里当糖糖;雪花儿,慢慢撒,给我宝宝织衣裳……”
蒄瑶从没见过她如此温柔的样子,她的眼神已经没有在看任何人,或是说眼前的任何人,任何一切她都已经不在她眼里。
她将自己置身于一个假象中的魂牵梦萦中的场景,温柔地低声吟唱,像一个慈爱的母亲在哄孩子入睡。孩子调皮,翻来覆去不肯睡,而她却极具耐心,唱了一遍又一遍。
蒄瑶只听得毛骨悚然。
疯了!天后她果然已经疯了!
她鄙夷地最后踢了她一脚,快步离开诛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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蒄瑶前脚刚回拂嫣宫,琛华后脚就来了。
见了她,话也不说,就抱住她,一边扒她的衣服,一边扛着她往床上去。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她一肚子火。
“干什么?自然是干那个!”琛华才没耐心哄她,把她往床上一扔,就准备脱自己的裤子。
她一下丢了个枕头过去,怒道:“你越来越过分了!大白天的就……”
“废话!我们哪次不是大白天了?”琛华讥讽道:“你*要做,牌坊也要立?倒还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蒄瑶见他真的动怒,倒也不敢真得罪了他,放软了口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现在年关岁末,你那个父君丢了一摊子事儿给我,回头就要去织锦局掂一下今年岁末封赏的数目够不够,还要把今年朝服的式样给定下来,一会儿御膳局的人也要来找我,商议几次大宴上的菜式。琛华,等晚上好不好?晚上我去你那里找你?”
琛华这才稍稍收敛了怒气,“我倒也不是非要现在不可,我气的是现在一个两个都拿我当废柴皇子,谁都不把我放在眼里!蒄瑶,你若再不理我,可就真没人理我了!”他一张俊脸抽抽搭搭,确实可怜兮兮的样子。
蒄瑶刚生出的一丝同情,又立即被厌恶取代,却又不得不假意安慰他。她用在妆台前刚补的唇红,给了他一个心不在焉的吻,语带讥诮道:“你是堂堂三皇子,何必要求着别人理你!若能登上你父君的位子,那些大臣们只怕一个个跪在地上舔你的脚趾头都来不及!之前他们讨好你,不就是觉得你有望成为储君吗?”
琛华犹豫不决,“非得如此么?蒄瑶,我不想杀了父君,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父君杀了母后啊。你说真的只有登上帝位才能救母后吗?蒄瑶,我……我该怎么办?”
“当然,天帝金口,你当是随便说说的么!”她一脸鄙夷,“似你这般没出息,只在床上英勇,那就等着给你母后收尸吧!”她一件件拾起适才被那个色鬼硬拽下的衣衫,没好气道。
“对了,我今天去诛仙台了,看情形,我们的母后恐怕也撑不了几天,何去何从,你自己抓紧打算。”她冷冷一笑,扔下这句话,步下生莲便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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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站起来朝阿沫走过去,手里握了根缎带,缚上她的眼睛,轻笑道:“那刑场有点吓人,你一路过去时还是别看的好,免得还没到又吓晕过去。”
阿沫忐忑不安,眼中看不见,却听到似乎是青澜发出隐忍的笑声。她神经高度紧张,也无暇去顾及别的,便任凭璟华拉着自己奔赴刑场。
走了没多久,她闻到室外冰冷的空气,应该是出了中军帐又走到了一山谷中吧,她听璟华道:“好了。”
他温柔地解开她眼上缎带,让她慢慢睁开眼睛——一只灰色的庞然大物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小呆!”阿沫简直不敢相信。
她愣了一愣,就整个扑上去,却几乎只能够到小呆的肚子。她也不管,将自己的脸紧贴在它皱巴巴的粗糙的皮肤上,又亲又抱,口里哇哇乱叫,“小呆,小呆,你真的得救了!太好了!我昨天还梦见你,梦见你死了,害我在梦里白哭了一场!”
青澜在一旁,笑着对璟华道:“你说的没错,幸好把小呆洗干净了,阿沫果然一看到它就会忍不住扑上去。”
璟华看着她,握拳低咳,只是微笑。
阿沫亲够了,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一脸迷惑地朝着两个看笑话的男人道:“璟华,这个……惩罚呢?你不是说要带我来刑场,对我施罚的吗?”
璟华掩唇轻咳,微笑道:“你那么喜欢做御马官,却连我的一匹马都没照料过,不如就罚你照顾这头象,让你也能名副其实。”
“这么说……不罚了?”她又一次不敢相信,“我连累主帅身涉险境,璟华你就罚我这个?”
她想了一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你这样做,会让人说你护短,以后会难以服众的。还是罚吧,我不怕!”
璟华轻轻揽住她,眸中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你虽连累我身涉险境,但你也不止一次救我于险境,如果这次要罚,那以前那么多次又怎么算?沫沫,你是我的人,我想怎么护短,就怎么护短,别人谁敢有异议?”
(九十九)病发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呜呜……”阿沫一激动,投入璟华怀里,几乎都要哭了,“我刚才吓死了,以为要挨板子呢!我连屁股上的伤药都偷偷配好了,璟华,你……呜呜,你最好了!”
璟华笑着把她揽进怀里,温柔地安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青澜清咳一声,拉长脸道:“好了啊,我还在呢!你们也别太旁若无人好吧!”
阿沫气鼓鼓地朝他道:“我偏旁若无人又怎样?青澜哥哥,你太不够意思!你事先已经知道璟华不会真的罚我,你还骂我骂得那么凶,把我吓个半死,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青澜委屈地大叫,“冤枉啊,冤枉!都是璟华逼我的好吗?他用大帅的身份压我,逼我狠狠把你骂一顿,然后又自己来做好人,让你对他感恩戴德。哼,阿沫,他可比你青澜哥哥要腹黑多了,你别被表象蒙蔽了!”
“璟华,真是这样么?”阿沫道。
“是……咳咳,是我逼他的。”璟华刚零碎地说了几个字,却突然被一阵压抑不住的剧咳打断,他赶紧捂着嘴转过身,却似乎越咳越凶。
阿沫有点担心,“璟华,你没事吧?”
璟华弓着腰,背对着两人摇手,示意没事。过得一会儿,他终于缓过来一些,转过身子,勉力微笑道:“青澜说得都没错。沫沫,你确实没听长官的号令,也确实擅自行动,害得战局差点失控,这都是事实,不狠狠骂你一顿,你下次怎么会记得要乖乖听命行事?”
“那你怎么不自己来骂我?”
“傻瓜,我……咳咳,”他仍有些断断续续的低咳,语声略低哑却无尽温柔,轻轻叹道:“我骂不出来啊。我明知道你不对,但我……唉,我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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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澜看到两个人又要腻歪,心里烦闷,没好气道:“好了,我恶人也做过了。阿沫你记好,不是你青澜哥哥要骂你的,回头把这笔账该记谁头上,记谁头上啊!我两晚没睡,先回营睡觉了!”
阿沫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不解道:“璟华,青澜哥哥好像真的不太喜欢我跟你在一起,每次都拉长个脸给我。”
璟华笑笑,“他本想宠一辈子的妹妹,半途要让给别人接着去宠,心里当然不乐意了。”他将小呆牵过来,朝它做了个手势,那头小象就很听话地慢慢先跪下两条前腿,然后又慢慢跪下后腿。
“来,上去坐坐。”璟华拉起她,往象背上轻轻一送。随后一纵身,自己也坐了上来,轻轻搂住阿沫的腰。
阿沫从来没骑过大象,但海象是骑过的,想着应该也差不多。小呆是已经被驯服好的,性子温顺,而且很有经验。璟华两腿轻轻一夹,小呆便缓缓地站起来,极稳地朝前走去。
阿沫靠在他身上,闻着他身上的冷香,只觉一切都是苦尽甘来的美好。今天虽冷,但没有云,太阳光直直地射到她的脸上,让她微微眯起眼睛。时间还早,大部分将士还在睡梦中,营地周围弥漫着清晨的薄薄雾气,让一切显得不真实的样子。
“沫沫。”
“嗯?”
“你怎么总是那么多状况呢?”璟华轻笑,“知不知道我发现那个小御马官不见了的时候,几乎快急死了。”
“那时候你已经认出我来了啊?呵呵,我也不知道啊,看见小呆的母亲为了救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不知怎么,就想到你跟我说过的你母妃的事。” 她轻轻笑了笑,“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后果,脚就已经不听使唤地冲出去啦。呵呵,璟华,那你知不知道我被甩出去,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你一定都不知道,只当是一个小御马官给沉在沼泽里了。你怕你发现我不见了之后,到处到处拼命找我,我怕你着急,急得发病了该怎么办?”她回想起当时,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但仍不禁语声呜呜咽咽。
璟华握了握她的手,压抑地咳了几下,轻轻道:“不会的,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嗯,我知道。”阿沫又往他身上靠了靠。不知为何,她觉得他一贯清凉的身体,今天暖得有些不正常,手心温度更是烫人,还一直在咳嗽。
“璟华,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她警惕地去摸他的额头。
触手果然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阿沫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小呆得救的喜悦早不知消散到了哪个角落,恨恨道:“你……你怎么又不说!”
“不过是两宿没睡,有点累罢了。想陪你坐着小呆转一圈,然后就回去休息的。你急什么?”
他压抑不住地咳了两下,故意漫不经心道:“青澜、田蒙他们都是一样熬夜的,你干嘛对我大惊小怪?”
阿沫恨铁不成钢,冲他大声道:“一样?哪里一样了!我青澜哥哥多结实,就你这破身子能跟他比么?沅婆婆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不可动武,不可斗气,不可喝酒,按时吃药,你哪句话放在心上了!”
“沫沫,你轻点,别……别吵醒了人家。”他最怕她毫无遮拦地大喊,喊得他这个大帅颜面无存。
“想叫我轻点?那你就乖乖给我回去睡觉!轩辕璟华,我除了御马官,我还是医官呢!小卒听大帅的,可是病人还得听大夫的!小呆,往回走,听到没?”
她轰着小呆,心急火燎地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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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嘴上说得轻松,但这场病却来得快速且沉重。等阿沫赶着小呆匆匆回到营地的时候,他已经连路都走不动,几乎是完全靠她拖回帐子里去的。
还好大部分将士都还没起来。
阿沫一句话不说,倒了水,给他塞下去两颗沅婆婆的药。璟华清醒着,但一直没有力气说话,连咳嗽都变得有气无力。他这次发作得更迅速了,从开始发病到现在不过两盏茶时分,如果自己发现得再晚一点,或者小呆跑得再慢一点,后果都不堪设想。
可是,他不是已经全好了么?他不是说手术很成功的么?前几天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就碰上他发病,那时候他说是太累了,那这次呢?隔了才这么几天,他又说是因为太累了,怎么可能?
他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了些,脸色却依旧还是苍白。
他尴尬地笑了笑,做错事般,轻轻道:“沫沫,扶我……坐起来一些……躺着难受。”
阿沫面无表情地把他轻轻扶起来一些,又在他身后放了个靠枕,好让他半靠着。
他悄悄地去拉她的手,小心翼翼道:“沫沫,别生气了,好么?”
阿沫虽坐在床边,却背着脸对他,一言不发。
“沫沫,我,我以后……”他仍是虚弱,说几句便要停下喘息,可怜巴巴道:“我会注意身体。”
阿沫突然转过脸来,脸上已是两行珠泪,哭道:“好啊,你终于罚到我了!你终于罚到我了,你这个坏蛋!”
她将自己匐进他怀里,呜呜哭道:“是我害你不得不使那招‘惊天破’,才会突然又恶化了,是不是?你为什么要用自己来罚我?你这个坏蛋,坏蛋!”
璟华抚摸着她的长发,哭笑不得。
虽然连续使用“绝尘杀”和“惊天破”耗费了他大量灵力,也是这次病发的一个诱因,但却不是最主要的。
唉……
眼前是一阵接一阵的眩晕,怀里阿沫又哭得伤心,璟华觉得不仅胸口疼,连头也疼得厉害起来。他不得不闭上眼睛,挨了一阵,终于叹息一声,无可奈何道:
“沫沫,我补上的那片贞鳞,被铜弩……给打掉了。”
他在妙沅那里,剜下心口处的鳞片,再注入法力,强行模拟成贞鳞的样子,以图阻挡灵力外泄,但其实终是画龙画虎难画骨。
那片鳞本就十分脆弱,勉强维持也很是艰难,更何况他还日以继夜地修炼《秋风破》心法,企图让灵力短时间内迅速膨胀,以恢复到之前那种浩瀚而澎湃的修为。突然充盈起来的灵力不仅对他本来就千疮百孔的身体造成强烈冲击,对龙脊上那片可怜兮兮的鳞也是巨大考验。
这些天,他自己也已经感到那片缝上去的鳞,不再像最一开始时那么结实,有些摇摇晃晃的样子,也有少许的灵力从缝隙中开始一点点往外漏。但他忙着要把对付姜银麾和姜铜弩的战术定下来,后来又恰逢阿沫投军,青澜对他误会,他一忙便顾不上了。
(一百)回函
“你是说沅婆婆给你缝上去的那片鳞又掉了?”阿沫简直要昏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璟华苦笑点头。
“什么时候?怎么会!”
“就最后,他临死前扔过来那一锤。”他老实回答,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委实无语。
阿沫咬着嘴唇,不死心道:“我不信,你给我看!”
璟华叹口气,“沫沫……”
阿沫更大声:“你转过来,给我看!”
璟华无奈,咬咬牙起来,坐直了身体。他虽服了药,仍相当虚弱,不过就是坐起来这么一下,已经气息又凌乱起来,整个身体都轻轻颤抖。
他将后背对着她,缓缓解开自己衣衫,向后褪去。
他的身材十分好,清俊、挺拔、穿着儒衫时不觉得,脱下来才觉得肌肉结实紧致、线条清晰流畅,简直如雕像般极具美感。可惜阿沫此时满心烦恼,根本没功夫欣赏。
他照旧是自己拿纱布草草贴了下,原来白色的,现在也已经被渗出来的血污染成了红色。阿沫轻轻揭开纱布,觉得连自己的手也是抖的。
那一处,果然又是*着,结不了痂,肉便嫩嫩的翻在外面,看着就疼。而更恐怖的是,伤口处漂浮着一层青绿色的淡淡荧光,温润纯澈,那便是外泄的灵力。
阿沫知道他说得没错,那片好不容易缝上的鳞,果然给掉了。
她不声不响地为他换了块干净的纱布,重新贴好,又再扶着他慢慢躺下。
折腾了这么一下,他额上已满是冷汗,闭着眼睛昏昏沉沉。
“现在怎么办?贞鳞掉了,你……你会……”她还是怎么样都做不到把那个字说出来。
璟华缓缓睁开眼睛,勉强笑道:“你怕我会死?呵呵,不会的。你忘了,我师父说过,我是……咳咳,我是绝处逢生的命,肯定会有办法的。”
“可是……”
“沫沫,别怕。”他握住她的手,微笑着,轻轻道:“我只是有些累,你让我眯一下,说不定醒来就好了呢?”
“璟华,你又骗我!不许睡,我不许你睡!”她真的怕,他的心脉又弱到像去魔鬼岛求医之前的样子,她真怕他这么一睡就永远醒不过来。
“唉……不会的。”璟华轻叹一声,摸了摸她哭得湿哒哒的小脸蛋,无奈道:“仗才打到一半,我哪敢死啊?再说还有你这个让人不省心的。我……生病是不假,但也确实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咳咳,你壮得跟牛似的青澜哥哥都去睡了,沫沫……唉,你也让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阿沫再不让也没办法,璟华又强撑了片刻,终于还是昏睡了过去。妙沅的药已开始奏效,他脸色终于慢慢显出来一点红润,皮肤也没那么烫人,但阿沫现在知道,这都是假的。
只要没有贞鳞,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怎么办?她望着他俊美无俦的睡颜,连偷偷亲他的心情都没有,愁眉不展。
璟华这一觉也没睡多安稳,他清晨睡下的,不过一个多时辰,田蒙就在门外求见。
阿沫轻手轻脚走到帐外,掀开一道帘子,嘘了一声道:“田将军,璟华他刚睡。”
璟华从她来到军中起,就未隐瞒过两人关系,是以田蒙他们早已知晓,见她出来开门也毫不惊奇,只递上一封浇了火漆的信函,道:“阿沫姑娘,陛下的加急密函,是要劳烦殿下亲阅的。”
阿沫收下,道:“知道了,一会儿璟华醒了,我会告诉他的。”
田蒙愣了一愣,料想她不懂规矩,便又解释道:“呵呵,阿沫姑娘,是这样。这是陛下的加急密函,必须接到手后速速回复才行。”
阿沫本来就心情极坏,听田蒙这么一说火气又蹭蹭上来了,乌黑溜圆的眼珠子一瞪,嘎巴声脆道:
“这什么话呀!那再叫他陛下,他也得讲道理是不是?
璟华为了他的江山奔前忙后,半条命都折腾没了,晚一点儿回信又怎么了?给他睡个安稳觉又怎么了?
他老爹在九重天上喝个茶、溜个弯儿,等等不就完了?什么叫接到手就得速速回复啊?他还就等不得这一时半会儿了?
田将军,你说是不是?说不定我这儿速速回复了,那老头儿拿到手还不一定就速速拆开看呢!凭什么死掐着我们呀?”
田蒙倒吸一口冷气。
殿下,您真是高啊!
您这是哪儿找来的姑娘啊?这么能说,而且还真什么都敢说啊!一张嘴就撸这么一大串,还句句都带理!还敢管陛下叫“老头儿”!她敢说我也不敢接啊!
还好也不用他真的接,璟华在帐子里头已经醒了。他本睡得很浅,听到阿沫叽叽呱呱地在门口说了这么一堆,显见也是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好出声道:“田将军,请进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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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密函其实也并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内容,不过照例问了问他前方战事如何?然后又再三强调,无论如何只许胜不许败等等一些老话。
田蒙还没进来时,璟华就已经坐了起来。他半靠在床上三两眼读完了信,正打算去桌上写回信,却被阿沫一个眼刀杀过来。
璟华明显是顿了顿,讪讪地堆起一个讨好地笑,心虚道:“沫沫。”
阿沫板着脸,心安理得地无视他。而当她转头看向田蒙的时候,田蒙觉得,那眼光可就凶悍了绝对不止一倍。
田蒙不愧是老奸巨猾,见势不妙则立即开溜,边退边道:“殿下,那个您慢慢回复,好了叫一声,末将……呃,就在帐外候着。”
“客气,走好!”阿沫一路眼刀恭送他出门。
只等田蒙出去,她回过头,竟意外地发现璟华还是乖乖在床上。她这才稍稍满意道:“怎么,现在肯听话了?生病了就要听大夫的话,犟什么犟!”
璟华苦涩一笑,“沫沫,我……我走不了。”
“什么?”阿沫大惊,再顾不得和他赌气,掀开他的被子,就去检查他的双腿。
“只是没有知觉,表面是看不出什么来的。沫沫,你……别生气,应该是和上次一样,不过是血脉闭塞而已,”他倒镇定得很,反过来笑着来安慰她,好像不良于行的人是她而不是自己,“你试试看在我腿上推宫过血,让血气活起来,应该会有用。”
阿沫不等他吩咐,便按照上次沅婆婆教的手法,沿着血流方向,一个个穴位推拿起来,同时还配合自己的灵力,忙了快半刻钟,璟华的双腿仍是一点知觉都没有。
初冬的天气,阿沫已急得一头的汗,她知道这血脉闭塞若短时间内能恢复,还没什么,就好比被人点了穴道,解开也就好了。可若时间一长,就会对筋脉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就算以后勉强治好了,总还会有点后遗症。她带着哭腔道:“怎么办?我弄不好。我去找青澜哥哥,不不,我去找沅婆婆!”
她说着就要往外冲,却被璟华一手拉住。
“别慌。沅婆婆离此地十万八千里,哪里过得来?”他依旧很淡定,“你的方法是对的,只是力气太小罢了。这样,你告诉我哪几个穴位,我自己来。”
“你自己?”
“嗯。”璟华笑笑,“怎么啦?小看我?还是不舍得传授我你的独门秘术?”
阿沫也勉强扯了扯嘴角,她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来缓解自己的情绪,那自己就更不能把内心的害怕表露出来,惹得他还要反过来为自己担心。
“是啊,这么高明的医术,我怕你学不会呢!”阿沫指着他踝骨上方三寸的三阴交,道:“先是这里。”
璟华点头,将灵力汇于两指间,出指如风。
“感觉怎么样?”阿沫急道。
璟华摇了摇头。
“那……那怎么办?”她知道这句话没用,但除此之外,竟不知还能说什么。
璟华服了药后脸上显现的淡淡红润不过才维持了片刻,现在又重新变得苍白起来。他勉强笑了笑,“没事,才一次而已,我再试试。”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指力,而改右手握拳,朝着自己的腿上狠狠一拳砸了下去!
吓得阿沫一声惊叫!
“你……你这样用力,会把自己腿骨砸断的!”
他喘息了两下,不动声色道:“不会,我下手自有分寸。龙骨硬得很,没……没那么容易断。”
“可是,看着就很疼的样子。”她心疼极了,他对自己还真下得了手。
“呵呵,我就是怕不疼,如果一直都没有知觉就完了。现在能觉得疼,倒是好事。”他虚弱地笑着,问她道:“接下来,还有哪个?”
阿沫又把血海、合谷、曲池、足三里等腿上几个活血的主要穴道一一指给他,等给所有的穴道都推宫过血之后,也已经忙了快一个时辰。璟华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出一句,脸上满是大颗大颗的汗往下滴,不知他是疼的,还是累的。
他只放任自己在床上靠了一小片刻,稍微攒了攒力,便睁开眼睛,朝她笑了笑。
尽管脸色苍白如雪,但这双眸依旧漂亮得动人心魄,或者说因为脸色苍白,更映衬的眸色黑亮如深潭,纤长浓密的睫毛不时扑闪两下,仿佛看一眼就要让人深陷其中,再拔不出来。
阿沫看着他,叹了口气。
(一百零一)同衾
她刚替他擦去满头的冷汗,他病得可怜,却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一睁眼就要笑着讨好自己,想到这些,她也实在对他凶不起来,终于放柔了语声,叹道:“璟华,你有没有发觉,认识你之后,我就叹气越来越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以前都不怎么叹气的。”
璟华却得意,“可是我却发觉,认识你之后,我笑得越来越多了,我以前都不太会笑的。”
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这可不是我自己说的,田将军、蒯将军,还有长宁他们都这么说。”
“所以说,我很不划算啊!我把我的快乐都给了你,可是你却总让我提心吊胆。”她忿忿不平。
他拉起她的小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下,歉意道:“沫沫,对不起。”
阿沫嘟着嘴,顺便用那只被他拿去亲的手,刮了下他的鼻子,“我也不要你的对不起,你就好好给我歇一天好不好?不要回什么密函,也不要去操心什么军务,跟他们讨论什么战术,就安安心心做一回我的病人,为自己好好吃顿饭,再睡一觉,行不行?”
璟华想了想,终于微笑着道:“好。”
阿沫甚满意,她让他重新躺好,掖好被子,自己却搬了张凳子,坐到大门口。
璟华好笑,“沫沫,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替你把风啊!”她故意朝外面大声喊,“要有谁敢来打扰大帅休息的,我一律大棍子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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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哭笑不得,“沫沫,你过来。”
“不。”
“你来,和我一起睡。”璟华朝她笑道,“我觉着……有些冷。”
他在床上支起半个身子,白色里衣的领子微微滑落,隐约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完美紧实的胸部肌肉线条,再配上那个勾魂摄魄,病弱中带了一丝慵懒的笑容,活脱脱一副男色春宫啊!
阿沫竟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不禁羞愧至极。不,她当然不是天良发现,羞愧自己如此好色,而是羞愧自己反应如此之慢——
傻瓜,人家是在邀请你上床去啊!
竟然还傻愣愣地坐在那个硬板凳上,光知道咽口水。
阿沫知错立改,当即以小跑步的姿态,屁颠屁颠儿地奔到床边,三下五除二就除了外衣,扑到上床去。
“璟华,我来了!”
她迅速地钻进被子,像条八爪鱼一样紧紧缠住,最后把脑袋枕在他胳膊上。
“这样重不重?”
“不重。”
“睡一夜会麻么?”
“不会。”
他一直在笑,然后转过来,环住她的腰,“沫沫。”
“嗯?”
“你……箍得我太紧了。有点,透不上气。”他轻轻道。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放开,“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和男人睡,没有经验。”
他笑了笑,“没关系。”
“璟华。”
“嗯?”
“你还冷吗?”
“嗯?”
“你刚才说冷,我才抱得你那么紧。你还冷吗?”
“小傻瓜,”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啄,“我现在热得很,怎么还会冷?”
“真的?”阿沫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我也是啊!璟华,你不知道,我热得都捂出汗了!”
她忍不住把一只脚伸到被子外面,“原来,两个人一起睡要比一个人睡热这么多!唉,璟华,早知道这样,你就应该在去北方打仗的时候,也找个人一起睡睡,那就不会着凉生病了。”
璟华愕然,“我,找谁?”
“我哥啊,田将军、石将军也行。”她想了想,又补充了句,“蒯将军不行,她是女的。女的里面你只能跟我睡。”
璟华一头黑线,生生被她呛得又咳嗽起来,咬牙道:“我,不会跟他们睡的。”
“哎,你不要这么挑剔嘛!不过,三个男人里面,我还是比较推荐我哥,他长得比田将军和石将军好看多了,你睡前看一张英俊的脸,比较不容易做噩梦。”她认真道。
他实在无法再继续这个话题,吮咬住她粉嫩的唇,温柔惩罚。“沫沫,闭嘴!”他轻轻道,不待她回答,又紧接着吻了上去。
唔,行吧。
她已经被他吻得晕头转向,你说怎样……唔,那就怎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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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醒来的时候,璟华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床边穿衣服和靴子。
她拉着他,睡眼迷蒙,“什么时候了?怎么又起来了?”
璟华在她额上温柔一吻,轻轻道:“前方传来战报,姜赤羽已经率大军朝梦泽进发了,我要去和几位将军商议对策。你乖,再睡会儿。要是饿了,我一会儿叫人给你送吃的进来。”
阿沫拽住他,抬起头仔细瞧了瞧。还好,可能是吃了药,也休息过了,他这会儿脸色总算比早上好看些了。
“放心,我只是和他们说点事情而已,又不是去打架。”他看她用被子蒙住头,躲在里头一声不响,以为她不高兴,便柔声哄她。
她的声音嗡嗡的,一句话在心头翻来覆去,又在舌尖覆去翻来,终于还是藏不住,如沧海的遗珠一颗颗滚落,发出明亮而动听的声音。
“璟华,我……”她声音小得不像自己,却还是被他一字字听得清楚:
“我好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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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笑了,拉开她蒙得紧紧的被子。
“沫沫。”
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他风雅如玉的容颜,看见他温润如水的笑,绝世无双。
“我也好喜欢你。”他笑了笑,低低道。
他不敢再流连于她,强迫自己利落地站起来,系上素色鞶带,似乎这样不去看她,就能让他把下面的话说得更流畅。
“等打完仗,也等我身体再好些,”他在鞶带上打结,手上顿了顿,轻轻道,“我一定再补你一次,最好的。”
阿沫迷茫道:“什么补一次?补什么?”
他失笑,果真还是孩子啊。
“没什么,你再睡会儿。”他捧着她粉粉的小脸,在额头印上一吻。
“璟华,早点回来。”她关照。
“嗯。”他答应了一声。
合上帐门的时候,他突然想,他们刚才的对话其实像极了凡间一对再平常不过的夫妻,丈夫要为生计出门奔波,而妻子恋恋不舍,左右叮咛,嘱他务必早点归来,呵呵……
如果这小小的营帐就是他们的家,那该多好。
如果这就是一辈子,那又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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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灵鹤自古穿越三界五常,长途不惑,风雪不畏,意志坚韧且认路极准,不将信件送到绝不会中途放弃,向来是仙界之人最喜欢用的通讯工具。此时,正有一只灰色的灵鹤在凌霄殿外盘旋三圈,终于缓缓降落下来,停在了轩辕広的面前。
它油光顺滑的羽毛已沾满污浊,一条纤细的腿骨上还有着血痕,显见这一路很是艰难,又或是被什么人刻意追逐截杀,却奋力脱逃,终不辱使命。
轩辕広从它口中取出那封密函,看了看,再一扬手,密函便在空中化为灰烬。
灵鹤已振翅飞去,天帝一声冷笑,袖了双手,大步走向诛仙台。
那个女人还没死。
远远地,他就看到她,披头散发、满身是血地被捆灵绳绑缚在那里。每日两次的万箭穿心之刑竟还没有让她的意志消沉,她竟然精神还不错,眯着眼淡淡地看着来往翻滚的云海,瞬息变化的雾霭。
这是他花了极大的代价才娶回来的女人,却又是他恨了一辈子的女人。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夫妻反目,通常都是因爱生恨,而他知道,他对她,从来就没有一丁点的爱。他们之间,那就只有恨,纯粹的恨,*裸的恨。
她对他,应该也一样吧。
甚至,当他察觉到她与那个西海的年轻人非同寻常的关系时,他竟然一点没有生气或者嫉妒,而是本能的松了一口气。
他庆幸她对他,一样没有感情。
这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欠她什么,这让他的恨意更冠冕堂皇,更理由十足地把她送上诛仙台。
没错,她不守妇道,她该死!
(一百零二)怨偶
那一年,北方雪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雪连着下了六十年,从凤莲山以西,一直到漠北,冰封千里,所有的庄稼颗粒无收,再后来,牛羊牲畜也尽数消亡。北方三十二属国,已经反了一半。
而他刚丧了发妻,拖着一双嗷嗷待哺的稚子。国库空虚,兵力羸弱,焦头烂额。
前线一天三道加急文书传来,求增派援兵镇压叛军,以扬九重天之浩荡恩威。
可他哪里来的援兵?
他不仅没有援兵,连胤龙翼也没有。
不过是个挂名天帝罢了。
这时,姜赤羽却主动提出和亲,先把妹妹嫁过来,名正言顺地封后,再帮他去摆平那些欠揍的家伙。
轩辕広没理由不同意,这个交易听上去划算极了!唯一要落人话柄的是,他的发妻尸骨未寒,而他们胤龙向来又是族内通婚的规矩,一夫一妻,一生一世。他现在不仅要续弦,而且还要娶个外族的姑娘,来做他们胤龙的天后。
朝堂上,名仕人臣大辩三日。
正辩得一帮白胡子老头唾沫横飞、巧舌生莲时,他突然狠狠地踢倒了龙案,怒喝道:“若谁再议不得另娶、不得外婚,谁便与我去平了那谋反的十六国!”
这帮迂腐的蠢材!只知道守着老祖宗的破规矩!那些人造的是他的反,革的是他的命!他腹背受敌,他四面楚歌,他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办?
炎龙族的那个姑娘,他娶定了!
娶她,一切与爱无关。
他诚惶诚恐地带着从国库中凑出来的,一份看上去还算体面的彩礼,亲自去漠北迎亲,去娶那位素未谋面的长公主。
娶回来,才知道她原来叫姜懿,还是漠北第一美人。
可对他来说,她叫姜懿还是姜二、姜三,长得是倾城之色还是无盐之貌,对他来说,并无分别。她不过是姜赤羽答应去替他摆平逆臣贼子的一个附赠品罢了。
那时候的他,毕竟还年轻,如果换到现在,他一定不会再那么单纯地去相信一个人了。那时他只以为姜赤羽想要攀附他三界之主的地位,也以为他十分疼爱这个妹妹,想为他寻个体面人家,这才动足了脑筋要把姜懿塞给他。
他想得太美,姜赤羽虽然三拳两脚就镇压住了叛国,但并没有将它们归还给他,而是直接就囊入了自己的版图,同时马不停蹄,一不做二不休,堂而皇之将没有起兵谋反的那另外些国度,一并也都给收了!
北方三十二国,一夜之间,全改姓了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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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竟还厚颜无耻对轩辕広称,“那些邻国虽尚无谋反之实,但早晚会起谋反之心,不如由微臣先动手,防患未然,为陛下分忧。”
轩辕広只能说好。
他记得自己当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刚被自己册封为天后的那个美丽女子,她还是那样面无表情,静静端坐,冰冷淡漠的眼神,和此时一模一样。
他恨她,从娶进门的那刻起。
因为她,他过得如此窝囊,事无巨细都要看她脸色行事,四海八荒都知道九重天上真正说了算的其实不是天帝,而是那个姓姜的女人;
因为她,他不得不狠下心对自己的一双儿子,她嫌弃他们,连他也不敢对他们有半分慈爱颜色,幼年丧母,却连父爱也不可得;
因为她,他做了许多他不愿做的事,装成一副他不想成为的样子,事与愿违,情非得已,又有谁知晓?
但现在没关系了,他挨得起,也终于挨出了头。只要璟儿在前方灭了姜党叛军,他就立刻杀了这个女人,让他们兄妹俩一起去死!让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说起来,自己确实也蛮能忍的。璟儿性子惯于隐忍,这一点倒是像自己了。他冷冷一笑,大步向她走去。
直到他站在她面前,她依旧没有抬头看他。他最恨的便是她这种无所谓的样子,似乎不论他做什么,在她看来都嗤之以鼻。
“这两日,天后过得还习惯吧?”他佯装关心。
姜懿的声音比他更冷漠,不,不是冷,而是不含任何情绪,身体上不间断的折磨让她语声嘶哑,却一字字都回敬得清楚,“有劳陛下关心,臣妾很好。”
“很好?”轩辕広笑笑,“原来天后喜欢这里,那倒是我的不是了,委屈你在蕴秀宫住了那么多年。”
她也扬起用苍白干裂的唇角,礼貌地笑了笑,“住哪里都可以,臣妾怎敢让陛下费心?”
虚假而客套,冷淡而有礼,正是她一贯的风格,千年以来一直如此,不过是换了个地方。
轩辕広是来嘲弄她的,却被她的态度激得怒意勃生。没错,这个可恶的女人!
日以继夜的折磨,不过是让她看上去憔悴狼狈罢了,她的发丝散乱,但眼神却依旧明亮如昔,她唇角含血,但笑意却丝毫不减。
他甚至在她的脸上,读到了对自己那么明显的嘲讽和鄙夷。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凭什么到今天她仍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样子?难道不该是换他来施舍,而她来乞求吗?
“陛下难道不觉得无聊吗?”
姜懿突然笑了笑,“这样虚伪地活着——心里明明是做的另外一副打算,嘴里却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摆出背道而驰的表情?
偶尔做戏也就罢了,可你却戴着面具过了几千年?
陛下难道不累,不觉得无聊吗?
陛下会不会担心,哪一天真的摘下面具,连自己都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我虚伪?”轩辕広突然冷笑,讥讽道,“我虚伪,难道天后就不是?明明已经和别人睡过了,却还在我的生辰上献舞,做出一副冰山公主的媚态来勾引我,千方百计要嫁到九重天上来,你和你的那个大哥难道就不虚伪?”
“那是大哥逼我的!我才没有想勾引你,也从来没在乎过这个狗屁天后!”
姜懿大声道,毫不示弱,“反倒是你,看了我的冰山舞后,就失手打碎酒盏,假装被我吸引神魂颠倒的样子,才让我大哥觉得此事大有可为,才会下手害死阿岚,让我和澜儿不得相见!
轩辕広,那时候你也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爹了,又不是从没见过女人,怎么会在众臣面前如此失态?你不觉得你这戏演得太过了吗?”
她终于再无法平静,熊熊恨意在琥珀色的眸中剧烈燃烧,倾尽全身的力气,怒吼道:“当年你和我大哥一拍即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守住了你的江山,他得到了他的权位,只是毁了我!我本来能有一个家的,有一个爱我的男人和可爱的孩子。轩辕広,是你毁了我,毁了我一辈子!”
“毁了你?”轩辕広也红了双眼,冷笑道,“是你们姓姜的毁了我!害我痛失挚爱,泯灭天伦!你们姓姜的倒好,他打着我的旗号,却肆无忌惮地侵吞我的疆土,奴役我的子民!你大哥在外头欺我辱我,你还要在这九重天上一步步爬到我的头上,害我被天下、被三界六道耻笑,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没关系,这一切就快结束了。”轩辕広看了她一眼,眼中又充满怜悯,“虚伪也好,做戏也好,这一切都要结束了。你生了个好儿子,和我的璟儿一样能打,听说他们已经打到梦泽了,杀了你三个侄子!”
她的胸膛因为之前的愤怒仍在剧烈起伏,呵呵,不错,这才是他想看到的样子。
他终于可以用悲悯的语气,居高临下地对她说话,“你们炎龙都会生养,你大哥生了那么多怪物,估计你也搞不清究竟有几个侄子吧!等你的好儿子凯旋归来,你说我是在他面前杀了你好?还是在你面前杀了他好呢?哈哈哈……时间还有,要不天后费心考虑下?这里也确实没别的事可做,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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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帐里,灯火彻夜不熄。
东方又只剩启明星的时候,田蒙第三次道:“殿下还是先休息一下吧,让我们几个再想一想。”
璟华摇摇头,神色严峻。
一个时辰前的最新战报,姜赤羽连败两场,折了十万骑兵,更赔了三个儿子,听到消息曾一度伤恸吐血,随后便勃然大怒,立发大军南下,号称要生擒了轩辕璟华,断龙骨、抽龙筋、拔鳞沥髓,不然不足以平其丧子之痛!
炎龙武士向来凶悍,粗鲁且暴怒,在以往数次小规模的接触中,手下兵将都亲身领教过。虽然没有人敢在璟华面前表现出来,但他亦瞧得出来,他的大部分天军对炎龙其实都是怕的,一对一厮杀的话,莫说武功,在气势上就先逊了一筹。
所以,他必须首战开捷!用接连的两个大胜仗来鼓舞士气!甚至用近似残忍的方式来对待那几个姜家小子的尸体,并非他狠心嗜血,而是必须要以此来彻底消除天兵对炎龙武士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若无冲天霸气,何来慑人杀气?
果然,这些天他的士兵们一谈到炎龙,已再无丝毫畏惧之色,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漂亮地连赢了两场!这让士气极度高涨,每个人甚至包括像老方这样没机会上战场的,都热血沸腾,摩拳擦掌。
(一百零三)逞强
他们把青澜怎么勇斗姜铁衣的,把象群怎么发疯互相攻击的,把大帅怎么使出那招惊天破的,把青澜和蒯方怎么痛斩孪生兄弟的……
把所有故事的细节都讲了一遍又一遍,就仿佛那些刀光剑影、力拔山兮都是他们亲眼所见,甚至连阿沫是怎么偷偷跑出来,去救那头小象的故事,都被当做勇敢而善良的典型广为传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这些反反复复的细节里,再一次证明了他们的二殿下是英明睿智、无所不能,是坚不可摧、战无不胜,每个人都对接下来的战役充满信心,一个个都急切地渴望再上战场,这一次机会将留给他们,由他们砍下炎龙武士的头颅,谱写属于他们自己的传奇!
但璟华清楚,这样做的结果,最大的弊端便是激怒了姜赤羽。交战之前,姜赤羽已经势如破竹,攻下了好几个不大不小的国度,他被称作“玉皇”,养尊处优,就连早膳都用得奢华无比。而他的五个儿子,除了长子姜金戈之外,其他四子都从未与他正式交手,心高气傲,不可一世。
老姜浮靡,小姜轻狂,那样的对手对他是最有利的。
但仗不是靠他一个人去打的,还有他手下那二十万天兵,如果不消除他们对炎龙的恐惧之心,对阵之时唯唯诺诺,光靠他杀了对方主将,又有何用?因此,他左右权衡,最终还是决定先一举击破,快、准、狠提高士气再说。
而哀兵必勇,如此给姜赤羽当头一棒,接下来必会引起他的狠命反扑,以至令战局陷入更艰苦严峻的境地,就是他此时此刻要面对的了。
璟华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脸上是重重倦色。他阖了阖双目,又缓缓睁开,勉强笑道:“还有什么妙计?不成熟也不要紧,说出来,大家……呵呵,帮着一起想。”
他又一宿未眠,灵力一分一分从空荡荡的脊背上往外流逝。为了他,帐内烧了暖暖的火盆,把青澜热得脱了只剩下件单衣,若不是因为蒯方在,他估计直接就赤膊了。但璟华的脸色仍是一点点苍白下去,他谈笑自如地坐在那里主持大局,但身上早已冻得麻木,他甚至怀疑自己的手上被裹了一层冰凌,低头看看,却什么都没有。
但现在他没空去想这些,他甚至没空去想此时仍在另外一个营帐中等他的阿沫。
姜赤羽的第五子姜锡人,听说他有一双神奇的眼睛。
——一双能洞察人心、勾魂摄魄的眼睛。
几个人已苦思冥想了一宿,到现在还没有个十全完美的对策,青澜已有些不耐烦:“我说璟华,想不出就算了!等他一到,我便第一个去会会他!上阵就抠下他的眼珠,任凭他有天大的本事,也统统废了!”
石耳也赞同:“我也同意青澜的!姜锡人也不过只是被传得神乎其神,我那些影卫盯了他那么久,就从没见他有什么奇异之处,平时更是极其普通,混在人群里都看不出是王子。他小小年纪,纵有异能,修为又能高到哪里去?殿下也不必太高看他。”
璟华缓缓道:“石将军,你的修为和青澜比怎样?”
石耳不知他何出此言,怔了一怔,老老实实答道:“末将惭愧,修为自然及不上副帅。”
璟华道:“可青澜却比你年轻得多,可见这修为高低与年纪大小并无多大关系。”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众人,道:“姜锡人谦敏拙朴,不好大喜功,这样的人反而是最难对付的。你们不会是赢了两场,就连这个‘忘乎所以’也一并从姜贼那边赢回来了吧?”
璟华语声低沉,却隐隐含着严厉,“我们现在多费心思谋周全,上了战场就能少痛心血流成河!每一个兄弟的命都在我们手里攥着,怎么能……”他说到此处,突然紧咳了几声,断断续续道:“怎么能想不出……就算了?”
他用帕子紧捂着嘴,侧过身去弯腰猛咳了一阵。田蒙赶紧把水杯递给他,他却咳得根本无法喝下去,只虚弱地摆手。
他强撑到现在,着实已到了极限。气血反复奔涌,一次次冲到喉咙口,又被他一次次强行咽下去。他压抑着不敢咳嗽,因为一咳嗽,便无休无止。而现在,他虽然没有去看,但帕子上的血腥味,只怕是谁都闻到了。
他喘息了一阵才慢慢转过身来,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拢进袖筒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知是不是刚才话说重了,眼前的气氛显得有些过于严肃,他便只好朝田蒙扯了个他自己也觉得尴尬的笑,作为缓和,“田将军有何高见?”
田蒙他们几个并不是怕被他骂。
骂就骂吧,他是主帅,骂两句又怎么了?他若有力气骂得动,他们才高兴呢!可他这个主帅偏偏脾气忒好,就这么蜻蜓点水地说了几句,还觉得很不好意思。
他劝殿下先歇一会儿,养养神也好,可他一直都置若罔闻,他知道殿下在担心姜锡人的那双眼睛。之前的两场,赢得漂亮又轻松,门外那些现在还呼呼大睡的小兵们不知道,场上对战才半天功夫,殿下之前已为此付出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反复推敲制定策略,几时动手?何处埋伏?敌军若临时变化,我军又该如何应对?前后布局不下七八种,光作战图,殿下就画了三十几张。
没有哪一场战役,能有如神助。
神,便是自己,便是要付出加倍、再加倍的努力。
田蒙只是看不下去。
璟华能装得若无其事,田蒙却没那个本事。他看到璟华刚才迅速藏起来的那块殷红的帕子,也看到他额际不停渗出的冷汗和已经逐渐泛起青色的唇。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如果再说劝他回去休息的话,一定会讨骂,但他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次:
“呵呵,惭愧,末将老了,这熬了一宿便神思困顿,什么高见低见一个都想不出来。末将恳请殿下能放末将先回去,哪怕眯一会也会精神百倍,思如泉涌!”
青澜悟性极高,立即打了个哈欠,帮腔道:“是啊,我也好睏!璟华,我们先休息下嘛,该吃吃,该睡睡,姜赤羽的大军最快也要明天早上到,我们还有时间哈!”
没想到璟华这次却点点头,微微笑道:“也好,我也有些累了,你们都下去吧,青澜,你留一下。”
田蒙、蒯方、石耳纷纷行礼告退,青澜见璟华仍是坐在那里不动,奇怪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璟华勉强笑了笑,刚要站起来,却一下子向前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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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澜急忙冲上去抱住他,大惊道:“璟华!璟华,你怎么样?”
璟华整个人都已经倒在青澜怀里,却并没有失去意识,唇角边无法抑制地往外流淌着鲜血,映在苍白的脸上分外刺眼。他费力地睁着眼,竟然还弱弱地笑了一下,声音却已低不可闻,“麻烦……送我回去。”
青澜闷闷地答应一声,将他背在身上。朝日还未出,除了远远几个夜巡的士兵,帐外连一个人影都不见。天空是那种青白和暗灰互相交替的颜色,犹自最后白渗渗悬着一颗孤星,显得无比凄清。
青澜走在露天的营帐间,他不敢走得太快,又仔细听了下背上那人的呼吸。四周隐约传来士兵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到了明天他们又会看到一个仗剑跃马、气冲霄汉的大帅,可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的那个大帅现在连走回营帐的力气都没有。
青澜默默叹了口气。
璟华倒还醒着,“你叹什么气?”
青澜沉声道:“轩辕璟华,你抢了我的阿沫,就用这种身子来对她么?”
背后的人似是笑了笑,隔半晌,轻轻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失望。”他轻咳了几声,又道:“青澜,你……你没经验,这种事情,不是光靠力气,还要……技巧。”
青澜脸一红,不服道:“切,说得你多有经验似的!”他突然想到什么,脚下一顿,连话也说不利索,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不会已经……”
璟华笑而不语。
青澜一张俊脸先红一下,接着就刷的白了,然后就一直黑、黑、黑,黑得不能再黑。
他毫不客气把占尽便宜还得瑟的人重重丢在地上,齿缝里迸出来几个字,“你这么有能耐,还求我做什么?自己爬回去好了!”
“哎,我们还没有……”
妒火中烧的年轻人已经大步远去,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璟华毫无防备,一下摔在地上,暗自苦笑。
他不过是开个玩笑,一点点男人的小骄傲小自尊罢了,那个傻小子却当了真。呵呵,现在好了,自作自受。
他看了看,青澜还不算太狠,把他扔下的地方离他自己那顶营帐不过几步之遥。
眼前一阵阵眩晕,让那顶帐子看起来一会儿离他很远,一会儿却又很近。
帐子里,现在一定很暖和,那个傻丫头一定会把火盆烧得旺旺的,为他烹了一杯香香的茶。
她会做什么呢?是已经睡了?还是傻傻地坐着等他?
他忍不住想笑,肺里却像漏了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冰冷的湖底一样艰难无比。不过才几步路,但他不争气地竟连站都站不起来。
室外风不算大,但很阴,嗖嗖地一个劲往袍子里面钻,天空稀稀落落开始飘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他裹着大氅,瑟瑟发抖。
(一百零四)示弱
从后半夜开始,他就坐着没有动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是因为虚弱疲倦,而是两条腿完全失去知觉。
赤胆情的频繁发作,终于导致血脉闭塞,血行受阻,前几次他不过小腿没有知觉而已,现在麻木的区域已经蔓延到膝盖以上,而昨夜当他写字的时候,觉得手腕关节也有点不听使唤。
这是意料中的事,肢体的活动功能正在逐渐丧失,自从姜铜弩最后打碎他那片替补的贞鳞后,病情会一天天恶化下去。
现在还都只是暂时性的,用针灸、用推宫过血等办法刺激一下,打开闭塞的血脉,还是能够恢复过来,但如果不治本扶源,任凭灵力继续这么流逝下去,将来会不会继续加重,甚至变成永久性的,他就真的不敢说了。
这不是他能控制,他的意志能够转移的。
就算他再怎么强硬、再怎么坚忍,到时候瘫了就是瘫了,瞒不过去的。
而姜赤羽的二十万大军还在前头等着他,算算时间,现在这个点,估计正一边用天上人间最恶毒的话咒他死,一边快马加鞭地往这里赶,急着要和他决一死战!如果看到他现在的这个样子,恐怕笑得连要都直不起来了!
哼,姜赤羽!想到这三个字,他不禁往自己已经没有知觉的腿上狠狠落了一拳!
一拳!再一拳!
直到麻木的双腿上,渐渐能感觉到冰冷和刺痛。
放心,我不会就这么死,更不会让你死!你当年欠了我母妃多少,我都会加倍奉还!你害她受了多少天的苦,我便让你受多少年的苦!你害我和我大哥幼年丧母,我便要你的五个儿子,一个个死在你的面前!
他气喘吁吁,心口又因为悲愤难抑而隐隐绞痛起来。他深吸两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一点点,再一点点手脚并用地挣扎着站起来。
刚恢复知觉的双腿虚弱无力,他只走了两步,膝盖一软,复又跌倒在地上。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周围也有一些轻微的响动,想是士兵们要准备起来了。
他有些着急,努力了几次,不但站不起来,稍微动一下,心脏就砰砰砰乱跳,震得他眼前发黑。他暗暗苦笑,不过就这最后几步了,难道真的要像青澜说的那样爬回去?
一双温暖的小手轻轻从后面抱住他,把他拉起来,又掸了掸他身上的尘土和雪。
“沫沫!”他心中所有的恨与不甘都烟消云散,瞬间欢愉道。
“傻瓜,走不动了,怎么不叫我呢?这么近,你叫我我肯定能听到啊?”她似乎已经习惯了看到这样狼狈不堪的他,竟然没有开口就骂。
“我……怕你睡了,”他讪讪解释。没办法,见到她,他总是语拙,“还好你正好出来。”
阿沫瞪了他一眼,熟练地架起他,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支撑起他的大半重量,边走边幸灾乐祸:“我就不该出来,一会儿让你的那些兵看看他们大帅的狼狈样子!让他们统统偶像破灭才好!”
璟华笑笑,他们还真是心有灵犀。他浑身无力地倒在雪中,她就恰好出门送碳。
她总是那么巧,他们真是命中注定。
阿沫鄙夷地瞅他一眼,那张比雪还惨白的脸仍强撑着在笑,竟然还笑得俊如芝兰,真是不可救药!
傻瓜,她肚中骂了一句,知不知道我每半个时辰就去门口等你,一晚上已经出来七八次啦?你以为这世界上哪来这么多的正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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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子里果然烧了暖暖的火盆,还有香香的热茶。
最重要,是有个可爱的她。
璟华半靠在榻上,时断时续地低咳,他的视线很模糊,但强撑着不肯闭上眼睛。那个可爱的她终于近在眼前,他想好好看看她,忙了一整夜,都没看过她,没看够她。可她偏偏还不肯好好坐着,走来走去,让他看不清楚。
他回来之前,她好像也没睡,占了他的桌子,不知道在倒腾什么。她在桌子上堆了一大堆东西,连水壶茶具都被挪到了地上,上面放了几大盆土,几桶水,花啊,草啊,还有一些他也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叮叮当当,不知道要干嘛。
他无奈笑。她总是停不下来,这样也好,以后若真的一个人的时候,不至于会无聊。
“沫沫,你在弄什么?”他好奇地问。
“你说桌上那个?先保密,”她头也不抬,“弄好了我再告诉你。”
“沫沫。”她现在应该是在忙着烧水,他听到水开了咕嘟咕嘟顶开壶盖的声音。
“怎么了?”她终于走过来,望着他,眉宇间隐现一丝忧虑,“是不是很难受?”
“没有,我很好,”他压抑地咳了两下,心口不间断的锐痛让他也变得任性和不讲道理,“你……别走来走去,就坐在这儿,让我看着。”
“不走来走去,粥糊了怎么办?”她白他一眼,“看着我,能当饭吃?”
“能啊,”他每说一句都要费力地喘好几下,话却说得理直气壮,无比漂亮,“你让我多看两眼,我就……浑身舒服。”
“切!”她不理他。想当初,他是多老实害羞的一个人啊,现在什么肉麻的话他都能张口就来。真是被她*得……嗯,越来越有品位了!
她想笑。是啊,她明明想笑的。但本该向上弯起的嘴角却不知怎么朝了相反的方向,本该张开大笑的唇紧紧抿着,眼中又冒出来好多好多的泪水。
讨厌讨厌讨厌!她不要哭,不要哭!
这个可恶的男人,自己笑嘻嘻的,却总是把她弄哭!她已经越来越不像自己,她讨厌这样,她要那个没心没肺,豪气干云的阿沫快回来!
“傻妞,哭什么啊?”他还笑,云淡风轻的样子,在她看来就像火上浇油,“不过是……掉了一片鳞,又不是什么大病。”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放任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恶声恶气道:“你还笑,还笑!父王说,我三百岁以后就再也没有掉过眼泪,可就是认识了你以后,我基本两三天就要哭一次!你竟然还敢问我哭什么!”
她哭得兴起,拉起他的素白衣袖,狠狠擤了一团鼻涕,接着骂道:“你在外面,在你那些将军、大兵面前总是装得英勇潇洒,回来就只会拿一副死样怪气的样子给我看!你能不能再混蛋些?你,你根本就是天下第一的混蛋!”
她就扑在他身上呜咽不止,璟华抬起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黯黯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原来我竟有这么……混蛋,呵呵,我一直以为,自己还不错的。”
他的帕子都已经染了血,被他悄悄扔了,这时便只能用袖子替她擦眼泪,刚卷起来,却想到连袖子也已被她擤了鼻涕,哭笑不得地又只好去卷另一只。
阿沫倒是抬起头,乖乖的任由他擦。他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不管是挥毫还是握剑,都应该十分漂亮……
“啊!”璟华突然一声痛呼,惊道:“沫沫,你咬我?”
刚才替她擦眼泪的左手手腕上一排清晰的小牙印,还沾了点亮晶晶的口水。阿沫看上去心情很愉快,得意洋洋道:“对啊,怎么了?”
璟华失笑,“混蛋的味道如何?”
阿沫舔舔舌头,似在回味,“略微瘦了点,不过解气效果甚好。”
璟华笑了笑,自觉撩起另一只手,送到他面前,“沫沫公主,请……咳咳,请慢用。”
阿沫也有分寸,他人虽舒舒服服地躺在屋里,可脸却比方才坐在雪地里时更惨白无颜色,知道他没多少精神再陪她闹。反正她哭也哭了,骂也骂了,所有的负能量都排解光,现在该打起精神好好地照顾他!
“今天够啦!这个的份额留着,也是我的,改天再用!”她在他伸过来的手上,轻轻亲了一口,“吃点粥好么?你今天又什么都没吃吧?肚子里稍许垫一垫,我们好吃药。”
璟华想了想,道:“没关系,直接吃药吧。”
他没说,但阿沫也知道他真的是毫无胃口,若硬逼着他吃粥,只怕立刻就会吐出来,她不忍他再受这苦,便依了他。至于药,他更是讨厌,但姜赤羽转眼即到,他再厌恶也只好捏着鼻子吃。
阿沫拿来妙沅的那个小瓷瓶,倒出两颗药,在水里化开。刚端到他面前,璟华的眉头便深深地皱了起来,那刺鼻的药味刺激得他脸色发青,一阵接一阵地恶心。
“璟华。”她把碗递过去,不依不饶。
他点点头,刚把碗送到嘴边,突然又急急放开,扒着床沿低头一阵狂呕。他已经整整两天什么都没吃,根本呕不出什么,不过是胃里来回折腾。
他撑在床沿边,双手微微颤抖,整个人看上去单薄而苍白。阿沫端着那碗药,心里也被熏得发苦,纵他在外面再强忍硬撑,看起来风光无限;在自己面前再嬉笑卖乖,装得若无其事,但这最终最终的苦,还是要他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去尝,没人帮得了他。
(一百零五)锡人
阿沫看他呕不出什么,便扶他重新躺回去,他这次也再没力气说笑,只闭着眼睛,胸口急剧起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过了一会儿,璟华缓缓睁开眼睛,勉强笑了笑,示意她再把药拿来。
这次倒是很爽气地喝了两口,阿沫刚松了口气,却听“哐当”一声,连碗带药都跌碎在地上,璟华这边已经吐得翻江倒海。胃里一阵阵痉挛,到后来已经成了习惯性,心脏在这种强烈刺激下,一阵阵剧烈抽缩。
他不得不紧紧地按着胸口,好像这样就能阻止它那种可怕的抽搐,好几次他自己都能感受到心脏在极剧的收缩后,竟然停了那么一瞬两瞬,然后才恢复了过来。
阿沫的松气改为了叹气,喝也不过才喝了两小口,吐就吐了这么多,而且也就刚开始吐的一些是药,后面就堂而皇之地开始吐血,这简直太过分了……
明明已经坐不住了,她让他躺下去,他还摆摆手不肯。他颤抖着一直伏在床沿边,直等到胃里的痉挛完全平息下来,不会再吐了,才终于慢慢躺下去,闭着眼睛,连嘴唇都在发抖。
他闭目休息良久,终于睁开眼睛。阿沫递过来一小杯水,让他漱口。他说了声“谢谢”,喉咙已被胃酸灼烧得完全嘶哑。
他借着一点模糊的光线,看到阿沫正跪在地上清扫那些污物。她是西海最得宠的小公主,他想,现在却做着这些肮脏下等的活。
为了他。
青澜说得对,他抢了沫沫回来,就这样子对她么?
“对不起。”他道,终于再笑不出来。
“别跟我说对不起。”她同样没有丝毫笑意,停下手中的活,望着他的眼睛,一字字警告道:“轩辕璟华,你给我听好,永远永远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喜欢你,是我的选择,我愿意做这些,和你没关系!”
他怔了怔,她话里的强硬让他有点无所适从,幽深的双眸像是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带着一丝丝茫然和令人心痛的柔弱,他很快笑了一笑,轻轻道:“知道了,沫沫,以后我不会再说了。”
“行了,”她麻利地弄干净地上,又拿了件干净的衣服走过来,“璟华,把身上那件脱下来,顺便我把你背上的伤口处理下。”
刚才他死撑着不肯躺下来,哪怕已经没力气了,也非要死死趴在床沿边,就是怕弄脏了床单和衣服,怕她会去洗。他不舍得,也不愿她为他做这种事情,那不是一个公主该做的事情。
真是傻子啊,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在一起了,那就苦也在一起,甜也在一起啊。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这点上就想不明白了呢?
你也好,青澜哥哥也好,为什么总把女人放在需要被照顾的那一方呢?好像只有把我捧在手心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了才算爱?我又不是没有自理能力!而换我来照顾你一下,就要摆出那副死鬼脸来,横一个谢谢,竖一个对不起?
莫非看我像个白痴一样哈哈大笑,或者像个饭桶一样吃吃喝喝,你就能觉得特别心满意足?觉得自己给了我幸福,然后超有成就感吧?
愚蠢的、可笑的、不可救药的臭男人自尊!
她冷眼看他咬着牙,费力地脱下上衣,故意不去帮忙。唔,等等,他的身体还真是漂亮,一张脸虽然清秀,身上却肌肉喷薄,线条堪称完美,更没有一丝赘肉,如果不是那些横七竖八、数也数不清的伤痕,简直就像一块雕刻的冷玉,隐隐释放着男性荷尔蒙的光泽。
好吧,她暗暗叹口气,看在这么漂亮的身体的份上,就先原谅你这个家伙吧!
昨天换上的那块纱布已经被血浸透,阿沫轻轻地揭下来,在那层永远也结不了痂的伤口上,清澈的莹蓝色的光芒覆盖在表面,她心疼地撅了噘嘴,这一夜,也不知又有多少灵力就从这里白白流逝掉。
“璟华,痛么?”她用指尖轻触周围的肌肤,感觉到他的微微颤抖。
“不痛。” 他淡淡笑,似有点害羞,“你这样……我有点痒。”
“这样不是办法,”她完全没有听出来眼前这个看似正经的男人刚才脑子里闪过的邪恶念头,一边换药,一边忧虑道,“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你药也吃不进去,灵力还这样流失,能撑多久?”
她弄好了,又替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扶他躺下,“我去西海找沅婆婆好不好?不管什么办法总要请到她过来,让她再帮你补一片鳞上去!既然上次可以,这次应该也可以。”
璟华虚弱地笑了笑,“沫沫,太远了。”
“没关系的。我可以走水路,云梦泽通汉江,我游得快些,两天就能到了。”
璟华看着她,她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勇气,似乎前方哪怕刀山火海都而已轻易跨过,这让她看上去有一种特别的动人心魄的美。
他拉着她的手,温柔笑道:“还是太远,姜赤羽的大军明天就到。”
“你这样子,难道明天还想上战场?”她想想,还是坚决道,“太远也总比没有好,我去叫长宁进来照顾你,我现在就走!”她说着就要站起来,却被他一把抓住小手。
“沫沫,”他道,“你帮我做。”
“做什么?”
“做那个手术。”他平静道。
“你疯了!”阿沫失声大叫,像听到了最不靠谱的笑话,“怎么可能?我?我怎么会做那么复杂的手术?”
“你可以的。”他似是对她充满了信心,“沫沫,你一直都不是普通的女孩子。”
她大叫:“这和普不普通没关系好吗?这是实力,是水平问题!璟华你这么严谨的人,怎么也这么草率行事?开开药方也就算了,外科的话,我……我顶多给海龟治过骨折!”
他对她的喊叫充耳不闻,他望着她,神色平和,纤长翕动的羽睫下,俊逸双眸清莹明澈,倾尽了所有的爱、温柔、包容和最无与伦比的信任。
“不行,不行,你在开玩笑!”阿沫几乎想逃,却被他紧紧抓住双手,他的微凉的手牢牢地抓住她,安慰她,抚平她的颤抖。
“我相信你。”璟华微笑着,声音低弱却充满平稳的力量,“沫沫,我相信你。不难的,沅婆婆做过,我知道所有的步骤,就像那次你替我推宫过血一样,我们合作,好不好?我来告诉你方法,你来主刀。”
他望着她黑亮的眼睛,“为了我,你必须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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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赤羽一言不发,急行三千里。
长子金戈,五子锡人,一左一右。身后是十万兽人兵团,天上另有十万烈焰飞龙。
金戈面罩寒霜,心中沉沉,轩辕璟华果然厉害,双方还未正式交锋,已折损他们三分之一的兵力,五兄弟同出漠北,如今只剩其二。
那天传来二弟、三弟阵亡的消息,父王痛彻心扉以至当场吐血。然后他就在父王的脸上,看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神色,那是无法言喻的恨和剜心刻骨的哀恸。
原来,恨和哀恸到了极致的时候,都是如此平静。姜赤羽的脾气一直都不好,金戈作为儿子很少看到他和颜悦色,大多数时候他都狂猛而暴躁。但那天,他居然看到火爆脾气的父王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叫来了他和五弟,吩咐他们点兵,火速南下。
除了和他们商讨如何出兵,姜赤羽几乎不和他们说话,他的饮食也变得节制起来,不再胡吃海喝,也不再喝酒。他甚至不再轻易动怒,昨天有一个小兵牵错了他的马,他都完全没有发脾气。那小兵以为自己要被杀头,吓得都快尿了,而姜赤羽却什么都没说,只叫他重新牵过。那小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能死里逃生,但金戈知道,现在这种事情,都已经完全不值得他父王动怒了。
姜赤羽现在,就像一个冰冷而没有感情的雕像,他唯一只会恨一个人,杀一个人——那就是轩辕璟华。
现在这样的姜赤羽,倒和锡人活脱脱一对父子。
姜金戈将目光投向几乎同样机械般前行的两个人,他们步调一致,目光专注前方,同样的面无表情。
姜赤羽是这两天才变成这样。
姜锡人,却自小如此。
他和几个兄弟都不热络,格格不入。他现在正在父王的右侧,低着头手握缰绳,就像一个不起眼的小兵,一点没有父王或者几个哥哥的如虹气势。
姜金戈又看了他一眼,说来好笑,他们是亲兄弟,却几乎没有人能记起他长什么样子。他着实太平凡,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英俊也不丑陋,往骑兵团里一丢,就会分分钟淹没在里面。
作为炎龙族的王子来说,他实在太没有特色。
(一百零六)迎敌
他总是低着头,不爱说话,也没什么爱好,却又不是那种冷淡傲慢,你跟他说什么,他也会回答,但说的话实在让人留下什么深刻印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了,是这样。锡人的特色,就是没有特色。不论是长相,还是谈吐,他的眼神总是闪躲,低调到全无存在感。哪怕你前一刻还在看着他,和他说话,后一刻却完全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和他说了什么。
金戈和其他兄弟总是暗地里讨论,觉得锡人会不会不是父王的亲生儿子?
他们炎龙一贯是叱咤风云、吞吐日月的人物,哪怕逼厄在漠北这样一个鬼地方,也能叫九重天上的轩辕広时时刻刻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实在是他们姓姜生来就带着呛人的辣性!可锡人,他实在太不符合……也不知姜赤羽这次执意要带他出来干什么?
不过明天他就会知道,锡人明日会去打头阵,那时,不仅是他,所有炎龙武士,包括轩辕璟华都会领教到这姜家的老五到底有些什么能耐?
他很期待,更有种预感,这个平日默不作声的五弟,会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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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澜在磨他的枪。
人说上阵磨枪,不快也光。他的枪已经又快又光,是定日月、动乾坤的神物,早已不用再磨,可他除了磨枪,想不出别的事来做。
他心里又酸又沉,闷闷的快要爆炸,巴不得找姜赤羽的龟儿子干上一架,杀他个痛快,可那群龟儿子到现在还没到。他便只好磨枪,靠这种既不需动脑思考,又可以痛快出身臭汗的方式,来发泄掉心里那重于千钧的压抑。
天没亮前,他把璟华从中军帐背到他自己歇宿的营帐,路上却被他气得不行,当场就把那个讨厌的人从背上扔下来,甩甩手走了。
璟华说他们在一起了。
虽然他之前已经听阿沫这么说过,但这样“在一起”,和那样“在一起”,还是不一样的。
他的心里,钝钝的痛。
就像一早出门穿错了鞋子,每走一步都是痛,却又不得不走下去。别人看不见,只看到他穿着好好的鞋子,每一步还走得威武,自己却知道,除下鞋子来,只怕脚上已经磨了血泡。
他的心里就有这样一个血泡,不碰是钝钝的痛,挤破了痛彻心扉。
但他终究还是不放心璟华一个人在那样的大雪天里,没走多远又折了回去,远远,就看到阿沫在风雪里背着他,一步步往营帐里挪。
那个他当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宠着的人儿,被璟华压得几乎要直不起腰来,她那么矮小,他却又高又大,几乎是她的两倍,竟然还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肆无忌惮地放在她的身上,几乎被她拖着走。
虽也知道,他必然也是无奈,但光这样看着,心头上那个血泡又被磨得生疼,鼓鼓囊囊似乎要破。青澜恨恨地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为什么是他,而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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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阿沫说璟华要见他。
他一个人走进帐子,璟华正靠在榻上,阖目养神。他似乎是睡着了,直到青澜走到床边,他都没有睁开眼睛。
似乎是怕外头的冷风钻进来,璟华的营帐比别人要多一层挡风的帘子,也更厚实许多,窗子的缝隙也都用厚厚的棉条堵住,虽然暖和很多,但光线也相对较暗。
青澜就在这暗暗的光线里看着璟华,他的脸色白到几乎透明,紧抿的薄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绀色。虽然盖着厚厚的被子,但还是能明显看出来胸腔里那种不正常的剧烈的起伏,就像一根已经被拉到极限的皮筋,一下一下,都叫人捏着一把汗,不知道接下来那一下会不会就突然拉断了。
他应该是昏迷了,不然凭他的修为不可能连自己进来了这么久都还不知道。可阿沫又是刚刚来叫自己的,难道他已经连这一点点短暂的清醒都维持不了?
他就那样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纤长羽睫微微颤动,整个人像是雪做的,显得脆弱而又凄美。青澜甚至有一时的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前两天还使出“惊天破”,一招杀了姜家那对凶神恶煞的轩辕璟华。
青澜突然很看不起自己。自己竟在妒忌他么?最好的兄弟,最有默契的伙伴,现在他就躺在那里,已经连最起码的坚持一盏茶的清醒都做不到,自己竟然还为了阿沫,而把他独自扔在冰冷的雪地里?
青澜默默地往火盆里添了一点柴,发出一些噼噼剥剥的声音。出生入死三年,璟华救过自己几次?自己又救过璟华几次,都早已数不清了吧。他们的命早就纠交织在一起,水*融,难分彼此。他和阿沫的事,也不能全怪他,那是阿沫自己选的,她那样的脾气,若不是她自己想要,别人又有谁能勉强得了?
罢了,他们在一起,就在一起吧。阿沫喜欢就好。
等打完仗,自己便提着姜赤羽的人头去求天帝放了母亲,然后再带她回西海,将她好好安顿。如果璟华还需要自己,那自是义不容辞,如果四海安定无战事,那自己便奉养双亲,平静度日吧。
昏迷的人缓缓睁开双眼,轻轻道:“沫沫,是你吗?”
青澜替他掖了掖被角,碰到他冰凉的手指,屋里这么暖,他却还是热不起来。
“璟华,是我。”他道。
璟华眼神直直地盯了他好一会儿,似乎想用力看清楚,却终于还是放弃了,空洞地笑了笑,轻轻道:“哦,青澜。”
他歉意地笑了笑,“是我让沫沫去叫你的,我……大概是睡着了。”他压抑地低咳了几声,“有没有让你等很久?”
青澜摇了摇头,随后又想到什么,又张口重复了一遍,“没有,我刚来一会儿。”
“璟华,”他不想问,却又做不到不问,低沉着嗓子道:“你的眼睛是不是又……”
“嗯,有点点模糊,”他没有否认,淡淡道:“血行闭塞的关系,没事,会好的。”
青澜点点头,“会好就行,姜赤羽只怕很快就到了。”
“我知道。”他像是在看着青澜,但眼神里却空无一物,有一种对自己、对未来的无可奈何,涩涩苦笑,“抱歉,这个时候又病了。”
青澜硬硬道:“知道抱歉还不赶紧给我好起来?说这些有的没的。我顶一天两天没问题,可别想我给你一直顶下去,你才是大帅!”
璟华轻笑,“不会的。明天,我尽量吧……如果可以,我会来督战,你也给我拿出真本事来,别想偷懒……”
青澜看着他这么一句话,中间就好几次连气都接不上来,心中不忍,将手抵上他后心,想为他再输些灵力。
璟华知道他的意思,摇头道:“大战在即,你……别在我身上浪费灵力。姜锡人不好对付,你明天务必小心……再小心。”他脸上泛起一种不祥的青灰色,胸口又急剧地起伏数下,缓了一会儿才艰难地说下去,“如果没把握,可休战撤退,不……不要硬拼。”
青澜心中像堵着一块沉沉的大石,压抑得他好端端的,却也感觉要窒息一般,涩涩道:“我们都没问题,你顾好自己就行。好好休息,别再瞎操心。”
璟华勉强笑了笑,点点头。
青澜道:“我再去哨卡转一圈,你好好休息。”
璟华点头,从枕下拿出那枚麒麟帅印,交到他手里,微笑道:“暂借你的。”
青澜挑眉。
“如果,明天我还起不来,那就不用还了。”璟华淡淡道,“还有沫沫,以后……也要麻烦你了。”
青澜一声不吭,大踏步往外走,快出门时突然停下,回过头对他道:“阿沫她不是个麻烦,她是我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宝贝!轩辕璟华,你既然要了她,就要负责到底,不管什么借口,你都要给我挺过来!不是你想不管就可以撒手不管的!”
他走出璟华的帐子,碰上阿沫正捧了碗清粥要进去,热情地叫了声“青澜哥哥”。青澜望了她一眼,就这么几天,阿沫似乎都瘦了一圈,明媚双眸下隐隐有黑眼圈,他心下更是烦闷,只低低的“嗯”了一声,也没与她多言语。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暮光倚墙,锋刃徜徉出莹莹流光,隔老远就感到一股彻骨的冰寒之气,那是旷古绝今、斩金断铁的神兵而自身所带的凌厉杀气。枪杆强韧有力,迎风微颤,似乎和主人一样期待奔赴战场,痛快地戳穿敌人咽喉,豪饮数石滚热鲜血!
游龙一掷乾坤破,孤枪九连疆境绝。狠罢天下百世兵,冷凝白骨埋鬼神!
一小兵快步奔进而报,“副帅,炎龙大军已到阵前三十里!”
青澜抄起暮光,眸光狠戾,喝道:“来得好!摆阵迎敌!”
(一百零七)乌龟
姜赤羽站在风口,冷冷地望着对面轩辕璟华的大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相比自己威风赫赫的兽人兵团和盘旋在空中呱燥不已的翼龙团,天族的大军显得沉默而冷静,不仅士兵没有一丝躁动,连马匹都训练有素地四足稳稳踏地,没有命令绝不随意乱走。二十万大军,就像只有二十个人,甚至连呼吸都是整齐划一。
姜赤羽冷冷地看着。这就是轩辕璟华带出来的兵,和他一样淡漠、静穆、坚忍得可怕。
他知道决不能小觑了对手,他之前的三个儿子就是没有意识到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蕴含了多少强大的力量,才一个个死于非命。他不会这样做。
当然,他的锡人也不会。
没有人知道,甚至他其他几个儿子也不知道锡人的秘密。他这次出征,其实是押了最大的宝,在这个看似默默无闻的儿子身上。
他往身边看去,那个孩子依旧平静地站着,沉默得就像是长在野外的一棵平凡的树。面对大战,既没有兴奋,也没有紧张,看不出任何情绪。
姜赤羽满意地回过头来,敌方阵营里,四部的大将都已策马而至,定定站好。
烟沙漫天,旌旗猎猎,唯独不见轩辕璟华。
姜赤羽皱了皱眉。
长子金戈已经会意,上前骂阵道:“轩辕璟华呢?叫他出来迎敌!堂堂主帅,却畏首畏尾,只会叫部下出来做替死鬼,难道胤龙家的都改做缩头乌龟了吗?”
他骂一句,二十万军众就跟着吼一句,到最后便反反复复高喊:“轩辕璟华,缩头乌龟!轩辕璟华,缩头乌龟!……”
兽人本就嗓门宏大,语声粗嘎,二十万人同时大吼,且不论这内容令人不堪,单这气势也让人吃不消。震天的声波就像一柄柄巨斧磨着人的脑袋,前排一些修为偏低的士兵已经抱着头开始*,有的耳鼻之中已经开始淌血。
青澜冷哼一声,对边上副将耳语几句,便有十六名士兵推着两架小型的战车,上面各放一面巨鼓,迅速推到阵前。
战车上同时还跟了两名力士,看了青澜的号令,鼓手便抡起粗壮的臂膀,鼓槌猛击那风车般的鼓面。鼓声隆隆,如骤雨疾奔,又如晴天霹雳,发出震天之响,终于把兽人的叫骂声给盖了下去。
青澜看兽人不再嚣张,便让鼓手停下,远远对姜赤羽高喊:“姜贼听好!你集了这批乌合之众,犯上作乱,我们殿下实在看不过去,便让我送你这两面巨鼓,让你日三省乎,警醒悔过,还不快谢恩!”
他手一挥,两面巨鼓便乘着风一般,朝姜赤羽飞驰而去。姜金戈大惊,立刻指挥部下,道:“护驾!护驾!”
一小队弓弩手迎着两面巨鼓放出上百支羽箭,硬生生将巨鼓飞过来的力道卸得缓了一缓,最后停在离姜赤羽一张开外的地方。
双方都寂静下来。
青澜这一推之力其实并不大,巨鼓之中也并没有什么暗器毒药喷发出来。除了鼓面比一般的鼓要花哨,像是绘了些什么图案外,似乎真的只是两面普通的鼓而已。
金戈暗暗琢磨,轩辕璟华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道真的是要送两面鼓么?
青澜看他不明所以,不禁大笑道:“我说你这两个傻大个兄弟还真是可怜,活着被烤成焦炭不算,死了还被扎成了靶子,哈哈哈……”
姜赤羽惨叫一声,几乎从马上跌下来,扑到那两面巨鼓前。金戈紧紧地抱住自己父亲,失声痛吼道:“是银麾和铜弩!父王,真的……是他们啊!”
那两面巨鼓,竟是剥了姜银麾和姜铜弩的皮做的!先前姜金戈看到的那鼓面上的花花绿绿,便是两兄弟身上的纹身图腾,难怪如此眼熟!
姜赤羽再也经受不住,这几日强忍下来的平静再次被打破,他如受伤的困笼之兽,发出疯狂的凄厉嘶喊,切齿顿足,“轩辕璟华!你给我出来!让我也抽了你的筋,剥了你的皮!轩辕璟华,你这个孬种!”
田蒙远远地看着痛哭咆哮的姜赤羽、姜金戈父子,他知道璟华的计策起作用了。
石耳的影卫回报,在接连失去三个儿子后,姜赤羽反而变了另外一个人,变得平静而不易动怒。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坏消息,两军对垒,主帅的胸襟气度往往是决定成败的关键。沉稳坚忍是殿下最大的优势,同样,暴躁冲动也是姜赤羽最大的劣势,两方悬殊越大,对殿下就越有利。而姜赤羽在接连战败后,竟然也痛定思痛,冷静行事,这让战局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何况他们还有一个让人至今都无法捉摸的姜锡人。
所以,殿下一违本性,暗暗命人残忍地剥下银麾和铜弩的皮,制成两面巨鼓,再度激怒于他!
殿下不是个心狠的人,但不是说,他就狠不起来。君子和屠夫的区别就在于,君子只在认为必要的时候,才会那么做。
而现在这两面鼓,做得很是必要。姜赤羽果然再度被激怒,急怒攻心,失去理智。
田蒙在观察的是另外一个人,也是让他们通宵几个昼夜都苦无良策的人——姜锡人。
他和传言中一样,平凡到毫不起眼,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当他的父王和大哥在看到了那两面巨鼓后失声痛骂的时候,他仍只是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好像不属于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
田蒙的忧色益发沉重起来。
姜锡人默默上前,对姜赤羽道,“父王,儿臣请战。”他连语调都是平平的,不带一丝情绪。
姜赤羽红了双眼,大吼道:“锡人,去杀了他!拿他的尸体,逼轩辕璟华出来!”
姜锡人不发一眼,只催马上阵。
青澜也一夹马腹,立即挺枪迎上,轻笑道:“你就是那个姜锡人?倒不似你那几个哥哥般张狂。来,让我来领教你的高招!”
姜锡人一动不动,望着青澜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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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子里烧了炭火,前线杀声震天,里头却温暖如春,别有洞天。
璟华侧耳听了听,轻笑道:“沫沫,你听他们在喊什么?”
阿沫正在用烈酒给所有的手术器具消毒。她没有妙沅那样专业的手术刀,也没有缝合针线,只好去老方那里找了几样最接近的,凑合用用。
她也听了听,茫然道:“在喊什么?他们说话怪怪的,听不清楚。”
璟华笑道:“兽人的口齿不清,他们应该是在喊‘轩辕璟华,缩头乌龟’。”
“呵呵,”她挖苦道:“被那么多人骂,你好高兴么?二殿下的品味还真是奇特。”
“我不高兴,”他摇头,微微笑着纠正,“我只喜欢被你一个人骂。”
阿沫白他一眼,端给他一碗黑糊糊的药,“你忍忍,若喝得下去,便喝了吧。”
璟华蹙眉,这药他见过,妙沅手术前给他喝的也是这个,立刻道:“我不喝,我不怕痛。”
“我才不管你痛不痛。”阿沫更绝,“这个不是麻药,是让移植的新鳞更快适应新部位的,不然我就算缝上去了,也可能生不牢,过几天便给排异掉了……喝不喝随便!”
璟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硬着头皮道:“好,我喝。”
他接过来,皱着眉一点点逼着自己往下咽。这个比妙沅给他带来的那个药要好得多,没那么冲,但饶是如此,一小碗也分了十多次才悉数咽下,中间好几次差点又要吐,叫他硬生生给强忍回去。好不容易一碗药喝完,又是满头冷汗,话都说不出一句。
又过了大概一盏茶时分,他的脸色才稍恢复了些,勉强对她笑了笑,道:“开始吧。”
他盘膝而坐,在她面前露出完美的上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线条都像着意雕刻过一般,喷薄着力量,张扬着性感,令人怦然而心动。
阿沫痴痴地还没看够,那肌肤表面就起了变化,一层淡淡的纯澈的青绿色萦绕,星星点点,若有似无,将他整个包裹起来。荧光之下,肌肤之上,逐渐显现出龙的鳞片。
一片、两片,先是模模糊糊一个轮廓,逐渐变得盈翠而精致,特别是靠近心口的部分,成型的鳞片最多,也最密集。而在那排列整齐的鳞片中,最中心处明显少了一块,在一片华美甄翠中显出一个格格不入的丑陋缺口。
阿沫的心上也像被剜了一个缺口,很不好受。多么漂亮的一个身体啊,千般万般的好,可是却搞了这么多横七竖八的伤疤,撕鳞片就跟撕纸片似的,还那么年轻就已经给剜了三片,而且这第三片等一下还要她亲手去剜。
不仅如此,这个身体的里面,只怕也已经给毁得支离破碎。她医术不及沅婆婆,但这些基本的还是能看得出来,他心肺上的疾患已经回天无力,而且不止心肺,身体的其它脏器筋络也没有多少是完好的,生来先天不足,又加上经年累月的奔波创伤,早已疲弱不堪,难荷重负。
她的鼻子好酸,轻轻抚摸着,心疼得想哭。她那么喜欢他,那么在意他,就连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瓣鳞片都爱到疯狂,珍若生命,可为什么竟有人能那么狠心,将他一次次抛入险境,去经受那刀霜箭雨,九死一生?
她实在想不通。
璟华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她呆呆的样子,不禁笑了一笑,“怎么了,看到我的真身怕了么?”
阿沫吐吐舌头,“什么真身,顶多几片鳞罢了。”她亮出明晃晃的小刀,故意做出一个磨刀霍霍的凶残样子,“哼哼,想割哪儿?说!”
(一百零八)读心
姜锡人的瞳仁竟是灰白色的,近似透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就在刚才,青澜记得,好像还是和自己一样的琥珀色,再细细一想,又不太能肯定。
他只是和锡人有那么极短的一照面,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他也无需看清楚对方样貌,只要暮光看准对手,使劲儿招呼上去就是了。
暮光出,天地同肃。
上阵对敌,他从无失手——但这次好像有点例外。
他已经连出了五十多招,枪挑万朵寒星,一气呵成,如神蟒出洞,又如蛟龙探水,千变万化,神出鬼没——
却连姜锡人的衣角都没碰着!
青澜暗自心惊,这姜锡人看上去貌不惊人,没想到武功上竟有如此造诣,只怕不在璟华之下!他一咬牙,狠劲上来,更将一杆暮光挥得如天光映波,月影随流,撼动乾坤。
但也奇了,不管他怎样变招,虚虚实实,姜锡人总能先一步看透,先一步予以抵挡,先一步洞察到他那几乎是瞬闪而过的百密一疏之处,狠狠回击!
青澜的每一招,还未出,便已老。
那个沉默的毫不起眼的姜锡人似乎能看透他的心,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一些连青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他都能准确、及时地捕捉到。
他就像,存在于你的心底,不声不响,甚至普通到你足以忽视他,可他却清清楚楚地了解你,哪怕每一次最细小的思想波动。
他就像,另一个自己。
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已经过了两百多招,青澜竟逐渐落于下风。他越急,便越出错。最近的几十招里,破绽越来越多,他已经被姜锡人的长枪刺中了好几处,虽然都不是要害,但毕竟见了血,他这边的士兵一声声惊呼,而对方却欢声雷动。
突然,一个念头在青澜脑中一瞬而过——
姜锡人,竟然也是用枪的!
为什么他也用枪? 和自己一样?只是巧合么?
他们研究了那么多次战术,石将军派影卫在漠北追踪他三年,竟从无线报说起过!所用兵器,擅长法术,这是最最基本的,不可能没有人注意到。
还是,他之前从不用枪,而只是今天为了和自己一战才用的?这就更说不通了,以敌之所长与之相搏,难道他的修为真的已经狂傲到如此地步了?
回身变招的时候,青澜又一次看到了姜锡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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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两人目光相碰的时候,青澜总会觉得心里蓦地一跳,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难以用语言形容,总觉得四目相交之后,自己整个人就像被偷窥了一样,从上到下被曝于无形。
这一次,他特地留神地看了看——他在姜锡人那双透明的瞳仁里,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不对!姜锡人的眼睛里有古怪!
青澜策马回身,横枪厉声喝问:“你这妖人,为何竟会懂我的枪法?”
姜锡人桀桀一笑,依然用那双透明的瞳仁诡异地看着他,一模一样的语调道:
“我就是你,自然懂你的枪法!”
青澜挺枪直刺,怒喝:“妖孽!”
姜锡人后发先至,架住青澜的暮光,幽幽道:“我是妖孽,你是孽种,彼此彼此。”
青澜长枪一滞,大骇道:“你胡说什么!”
姜锡人灰白色的眼眸动也不动地望着他,依旧是平平的语调,却吐出惊涛骇浪般的字句,“你是我姑母未出嫁时便生下的私生子,不是孽种是什么?”
两人离得不过一个马头的距离,姜锡人说话声音又低,是以观战的两方战将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见青澜面色大变之后,手中枪法左支右拙,竟是力不能逮,愈来愈凌乱不堪。而姜锡人不仅每一招都能准确料到青澜出招的时机、方向、力度,从容防守,还能紧抓住他愈来愈多的破绽,现学现卖以青澜的绝招给予他当头一击!
田蒙在场下暗暗心惊,这一场,只怕青澜凶多吉少!
他看向蒯方和石耳,他们两人也正望向他,目光皆是忧色——璟华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姜锡人的眼睛确实有古怪。
他是贺兰女巫之子,天生便能洞察人心。
他的那双眼睛,能一眼望尽灵魂深处,哪怕是埋藏于最深层的秘密。法术修为、生活琐碎……事无巨细,他只要看你一眼便了然于胸,知道你此刻的所思所想,自然能占尽先机。
他不像璟华,对敌时是靠经验和智慧来料先机,靠博学和修为来制胜,他只是靠他的眼睛,看着你,然后成为你。
姜锡人今天用枪,因为青澜用枪,他只要看一眼,便能一模一样地使出青澜的招式,因为那些招式已经通过那双眼睛,完完本本到了他的脑子里,甚至一些下意识的习惯动作,连青澜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也被他尽数掌握。
他什么人也不是,却能够轻易成为任何人。
这样的人,当然就没有自己。
所以他平时才那么的没有特色,大家记不住他长什么样子,说过些什么,甚至没有任何爱好和朋友,他低调得没有任何存在感。
所以石耳派影卫跟踪他三年,也查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只知道他那双眼睛很特别,这还是在姜赤羽与他母亲的对话中无意中探听到的,至于到底怎么个特别法,怎么个勾魂摄魄法,就全无头绪。
没有人能记得他,也没有人能当面观察他,因为他根本就不存在。
他只是复制了一个又一个别的人。读你的心,成为另一个你。
连姜赤羽自己都不愿意和他多接触,他实在太过可怕,除了那些意志极为坚韧的,或是修为特别高的,大多数人在他面前几乎都像*的一样,他能轻易读取你的任何秘密。
当然,他也不会时时刻刻使用他的异能,他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眼眸大多数是琥珀色的,但一旦对敌,他的眼眸就变成他母亲贺兰一族的那种灰白色,那时你便如刀俎上的鱼肉,任由他一览无余。
只听青澜闷哼一声,翻身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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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汗,顺着挺直的鼻梁、清隽的下颚,一路蜿蜒到喉结,又在隐含性感的锁骨上颤了几颤,终于沿着胸膛缓缓爬下。
阿沫眼明手快,在那滴汗最终滴下来之前用手巾接住,皱了皱眉道:“璟华,你这样会影响我的,老是往下淌汗,碰到伤口要发炎的。”
璟华勉强笑了笑,“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他就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从额头到两鬓全部被汗浸透,长发黏湿,凌乱地搭在绝世容颜上,两手紧紧撑住,指节因过分用力而显得发白。
阿沫再一次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不忍道:“很痛吧?”
璟华微微喘息了几下,强笑道:“还好,是我……比较容易会出汗。”
剜鳞,自然是痛的。
那是他真身上的鳞,看似生于表面,却与五脏六腑、三魂六魄都紧紧相连,要活生生地剜下来,还是在刚被剜去的伤口边上,紧接着再剜一片,自然痛彻心扉。
“沫沫,你跟我说说话吧。”他觉得她有些紧张,说说话缓和下气氛,他自己也好转移些注意力。
“你想说什么?”
“嗯,什么都可以,说说你们西海啊,你朋友,你家人,都可以……”
她果然放松了一点下来,手上却没有停顿,继续小心地一点点剥离,“我跟你说说青澜哥哥吧,你别看他现在好像挺神气的,还是你们兵部的副帅,小时候可调皮了,又不喜欢读书,没少挨父王的板子。”
璟华笑问:“他会比你还调皮么?”
“那当然啦。”阿沫毫不谦虚道:“我也不喜欢读书,可他没我聪明,逃了课或者是作弄了先生,总会被当场抓个先行,不像我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呵呵,好几次啊,明明是我做的,父王也会错拿了他当罪魁祸首。”
璟华宠爱地笑她,“你啊,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青澜那是怕你受罚,自己主动替你顶了罪,你真当自己每次都那么好运么?”
阿沫想想,颇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样说来,那青澜哥哥对我可真好,从小到大他替我挨了好多顿打啊!”
璟华意味深长笑了笑,“是啊,青澜他自然对你很好的,你不知道罢了。”
“璟华,你也说说你的兄弟吧,你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对吧?你们小时候都在一起做些什么呢?”
(一百零九)以沫
璟华似乎有些走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哥哥,是啊,他也有个大哥的。他生下来就没了母妃,好在大哥一直很疼他,母妃的很多事他也是从大哥那里听来的。
这些日子离死亡越近,他就越容易瞎想,如果母妃没死,如果大哥也没有被幽禁,甚至如果父君也没那么大压力,纵然他短寿些,应该也没什么遗憾的吧。
他甚至幻想,他会死在自己的寝殿里,在那些最后的日子,家人日日来陪伴他,围在他的身边,和他闲话家常,说那些很琐碎,很无聊,又很温暖的话。
他们知道他快要死了,都很照顾他,母妃每天给他做各种吃的,换着花样地做,只要他尝一口,母妃就会笑得合不拢嘴。大哥也是,千山万水寻来各种花鸟灵虫,只为博他一笑。连父君也是一下朝就来看他,有时候还会陪他下两幅棋。
然后,在一个飘着雪,梅花都盛放的日子里,他就可以安安静静地走了。大家都很伤心,宸安宫里一片哀声,母妃哭得那么厉害,父君和大哥也偷偷地垂泪。
他却是微笑着走的。
他知道他走了以后,父君母后还是那么恩爱,大哥又很孝顺,所以他没什么舍不得。他这一生虽短暂,但父母宠爱,手足和睦,得尽幸福。
在那样的一个人生里,他甚至不会武功。他身子弱,从小是父母手心里的宝,咳嗽一声都如临大敌,更别说送他去学武吃那么多苦。
他一定是娇生惯养的,皮肤细细嫩嫩,身上连一道疤都没有,他若闲了,大概就像师兄无崖子那样,写写诗文作作画,做个搦管皇子吧。
他不会有“天一生水”那么多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不会被奉为战神、四海扬名,他也不会——
认识眼前这个可爱的女孩。
那样的一个人生固然完美,若是放在以前,定是他倾尽所有也愿意去交换的,但只可惜……呵呵,可惜!
那里没有沫沫。
没有沫沫,怎算完美?
璟华笑了一笑,纵有千般苦楚,万刃加身,但上天仁爱,让我在最后的日子里有她相伴,此生又夫复何求?
“璟华,你怎么了?”阿沫担心地拍拍他,“你没事吧,我叫了你好几声。”
他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事,我想起大哥的事情,就有点……入神了。”
阿沫做个鬼脸,戏谑道:“光想想就那么入神,见了面你还不激动得晕过去?好啦,我全弄下来啦,你看看!刀功还不错吧?”
她将手掌打开,伸到他面前。
她弄得很小心,那片龙鳞十分完整,正乖乖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占了半个巴掌大小。它和他的真身一样,呈青绿色,在浅浅的日光照耀下,隐约闪烁着深绿和浅绿的渐变,流淌着莹润光泽。阿沫好奇地摸了一下,只觉触手光滑,不硬不软,甚至还有些许的弹性。
璟华看她好奇地看着自己那片鳞,笑道:“看够了么?和你们苍龙的比怎么样?”
阿沫依依不舍地放下那片鳞,“基本差不多,不过你们的更大些,大概因为你真身也大些的关系吧。原来你是青龙,呵呵,我原以为你是白的。”
“为什么以为我是白的?”
“因为你总是穿白衣服啊。”
璟华失笑,“那你是?”
“哦,我倒是白的。”她老实答道。
他反驳她,“那也没见你总是穿白色啊?你各种颜色都穿的。”
“那当然啊,我是女孩子,总穿一个颜色多无聊。”
“所以啊,我穿白色也和真身没关系。”
“哦,那是为什么呢?”
轻松活泼又有些许啰嗦的谈话到这里戛然而止,璟华默了一默。
“因为我母妃,”他淡淡道,“大家都只道她叫梅妃,其实她姓白。”
阿沫“啊”了一声,流露出无限神往,“原来你母妃叫白梅么?她的名字可真是好听,比我的名字好听多啦。”
直呼已故天妃的名讳实为大不敬,但她性情爽直,也不懂这些规矩,璟华瞧在眼里只觉娇憨可爱,不禁将唇在她脸上轻轻碰了碰,柔声道:“我家沫沫的名字也很好听,相濡以沫,说的就是我和你。”
“啊啊啊,原来是这样解释的啊!”她一拍脑袋,像是突然恍然大悟,道,“原来父王是要纪念我母后,用的是相濡以沫的这个‘沫’啊。”
她噘着嘴,一脸懊恼,“璟华,你知道吗?父王他可会作弄我了!我每次问他,我这个沫是什么意思,他总跟我说是泡沫的沫,说我就是海里的一颗调皮的小泡沫。”
璟华温柔地一笑,低低咳了几下。
傻沫沫,你父王对你多好,我也多希望我的父君能和我开那样的玩笑,呵呵,哪怕就一次,一次也好。
阿沫见他脸上又显出倦怠之色,也不敢再耽搁,匆匆将他胸前的伤口处理好,将那片鳞交了给他。
当日妙沅做的那次,阿沫并未参与,是璟华将步骤大致告诉了她,她才晓得。但他说得并不十分仔细,只说大概分三步,她需负责的是第一和第三步,即一开始将胸口那片鳞完整地取下来,和最后将已经拥有灵性的那片鳞再缝到他背后去。
至于中间怎么让一片普普通通的鳞变成能够阻挡灵力外泄的贞鳞,这个他并没说起。
而现在,她终于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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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修炼的方法不同,灵力也各不相同,但基本都如行云流水,又如浩瀚星宇,大而不疏,密而无形。
举个例子,灵力就像一条澎湃的河流,汹涌而过,如果想要在这河流的尽头筑起一道堤坝,将这河流截断,那这筑堤所用的材料,必然要比流水的结构更为细密坚韧,无一丝缝隙才行。
树枝不可、沙土不可、竹编更不可,最理想的便要用砖石结构,再在缝隙中涂上灰浆,方可阻住看似柔软无力,却无孔不入的流水。
贞鳞,也是这个道理。胤龙的身体结构与其他种族不同,天生便有着这个弊端。
之前璟华也不晓得,他们族里每个人都不晓得,原来他们贞鳞底下还藏着这么一个脆弱不堪的缺口。
人家炎龙、苍龙,也没那么多讲究,灵力归灵力,鳞片归鳞片,全身鳞片掉光了不过也就难看点,自己痛点,没什么大碍。不像他们胤龙,掉了贞鳞,便要死要活。
如今想起来,贞鳞不但没任何好处,反倒像是掩盖身体缺陷的一个迷障,还特地取了“贞”这个名字,还特地编出爱人间要互换贞鳞的习俗来,细细推敲,其实疑点重重。但这是上古便传下来的,就算去问轩辕広,恐怕连他也不晓得,真正算是个谜团。
璟华轻咳两声,朝阿沫笑了笑,道:“时间可能会有点长,你若无聊,便去外面玩会儿。”
阿沫又怎么放心,璟华虽然没说,但她也猜到他必是要以自身灵力为引,才能将普通的鳞片度化成贞鳞的功效。他本身就已经灵力衰竭,又怎经得起再度耗费,一会儿的情形只怕也是凶险万分,摇头道:“不,我在这儿看着你。”
璟华勉强笑笑,“也好。”
在他身前,那瓣鳞像一片轻柔的羽毛,被一片青蓝色荧光托起,缓缓地漂浮至空中,荧光中有一些星星点点,温柔地在鳞片周围飞舞、打旋,最后又慢慢地融入进鳞片中,那便是被吸收进去的灵力。
阿沫一开始觉得稀奇,兴致勃勃地看着,但过了好久,那鳞片却依旧没什么明显的变化,璟华也依旧坐着一动不动。她这时方明白,原来璟华说她会无聊,倒也真是有先见之明。
但仔细分辨,倒也不是全无变化,那片鳞的颜色更纯粹、更通透了,质地也更坚硬紧实,与之前相比,便如碧玉与翡翠的区别,单看碧玉也觉得玲珑剔透,但两者放在一起,便知还是有天壤之别。
鳞片上起得变化虽不起眼,但璟华这边却已是面色如雪,汗如雨下。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已有血丝不间断地从他嘴角溢出。
“璟华,快停下!不能再继续了,停下!”她焦急大喊。
“快了,”他还是勉强地想扯动嘴角,却已经没力气再笑,语声微弱,“还差……一点点。”
那片鳞在他精纯的灵力灌溉下已经变得十分葱翠,不见一丝瑕疵,原先的青玉底色下,泛出五彩的荧光,似乎吃透了主人的灵性,熠熠生辉。
可璟华的脸色却急剧地灰败下去,连嘴唇都覆盖可怕的紫灰色,阿沫都快疯了,求道:“真的不行,璟华,我求求你,不要再弄了,快停下!停下来!”
“当啷”一声,那片鳞陡然间失去灵力的依托,掉了下来,阿沫赶紧捡起来紧紧握在手里,只觉手心中一片温暖沁润。而与此同时,璟华也终于再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失了重心般,颓然往后倒去。
他就在她的怀里,全身冰冷,与手心里那片温暖的鳞形成强烈对比。阿沫手足无措,怕他就这么死了,拼命用手搓着他的上身,想为他保住暖意。
可似乎并没有用,不管她怎么想法去弄热他,他的身体已经真的冷下来了,像一块冰,眉梢眼角处甚至结起了少许莹白的冰霜。
阿沫颤抖着,不敢置信地慢慢把头靠近他的胸膛,想听一听他现在的心跳,哪怕凌乱的也好,微弱的也好,只要有跳一下就能叫她稍微有点安慰,支撑着她采取下一步的急救。
可是,没有。
他的胸膛里安静得让人绝望。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他真的,死了。
(一百十)玹华
蒄瑶将年末各部要封赏、要打点的花销全部做了归结统筹,又将明年在那几个部里可能会有额外的支出做了记号,分门别类列进预算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在统理纳财这方面颇有天赋,之前这后宫的账目虽然都在姜懿手里,但其实也是转身丢给了她在管,只是没有名分,很多事情她还没办法说了算,便只好睁只眼闭只眼沿用旧的。
现在姜懿上了诛仙台,轩辕広分身乏术,便将所有的账务统统丢给了她这个新晋的太子妃,她是真正如鱼得水,大刀阔斧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她的能力其实一直很强,这也是为什么姜懿虽然对她没什么额外的宠爱,但也始终未亏待她,除了最后拆散了她与璟华外,其实在吃穿用度,或是对外的宣召上,她都完全享受着公主的待遇。她是天后的左膀右臂,姜懿离不开她。
现在连轩辕広都开始青睐于她,他这才发现她蕴藏在低眉顺目下的精明强干,不仅是后宫,连整个天庭的财政大权都放心地交了给她。
而她也一贯地没有叫他失望。
天庭的财务早就是一团烂账,兵部连年征战,拨给的预算却连工部都不及,而工部在这样入不敷出的情况下,竟然还连连奏本说要重修太虚幻境的三清五明宫,礼部还要大张旗鼓地祭上古诸神,及为天帝庆生,叫她毫不客气地给砍了一半。将余下的部分统统转给了兵部,购置兵器粮草。
她下令让织锦局把手里那些花花绿绿的新年朝服全部停下,而改为为出征在外的将士连夜添置冬服,必须赶在新年前送到每个人手中。
轩辕広满意地点头,慈爱道:“做得很好,瑶儿,之前只让你司花神如今看来倒是大材小用了。”
蒄瑶依旧垂首,慎言道:“父君过奖,儿臣年轻资浅,全靠父君多多提携。”
轩辕広对她这谦虚谨慎的态度更为欣赏,心中突然冒出来个念头,若当时没有拆散她与璟华,如今一个为自己扫平四海纷争,一个替自己打理后宫内政,倒也是内外无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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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忍瑶儿大婚不久便要如此辛苦,”轩辕広故意道,“玹儿不会怪我这个父君不近人情吧。”
“父君说哪里话,儿臣能为父君分忧,太子殿下只有更为高兴才对。”蒄瑶依旧一丝不苟地恭谨作答,却偷偷抬了眼,试探道,“只是儿臣久居拂嫣宫,不知殿下一人是否安妥,小有……不安。”
轩辕広看了一眼年轻的太子妃,眸中晦明不定,淡淡道:“玹儿一个人久居无妄海,起居上也没什么特别要人服侍的。对了,他对你可还好?”
“回父君,殿下对儿臣礼数有加。”蒄瑶回得小心,这句“礼数有加”,既表示该有的礼数都有,但除了礼数外,却又什么都没有,确实是目前轩辕広最想听到的回答。
果然,轩辕広点点头,笑容也比刚才要温和一些,道:“玹儿他潜心佛法,性喜静穆,你也不用特地去打扰他。最近宫事繁忙,你就留在这里帮我,玹儿那边,我会再派人给他捎信的。”
蒄瑶俯身行礼。
她款款后退,直到退到殿门外,这才转身离去,却有一人匆匆赶来,冷不防与她迎头一撞。
她不禁皱眉呼痛,对方已经开口道:“抱歉抱歉,可有撞痛了你?”
蒄瑶对外人向来和善宽容,刚要说不妨事,却突然看清了对方容貌,刹那间不禁花容失色,刚立稳的身子几乎又要摔倒,颤声道:“太……太子殿下?”
玹华像是才认出她,怔怔道:“蒄瑶?”
“是,”蒄瑶像是做了贼一样,低着头几乎不敢去看他,大着胆子道,“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玹华倒是十分自然,“我来找父君有点事。”
他朝她的太子妃服饰瞧了两眼,带着点自嘲的语气,喃喃了一句“原来你已经……”,却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便继续急急走了。
留下蒄瑶呆呆站在空荡荡的汉白玉回廊上,如泥雕木塑。
没错,她见到了她的夫婿,她的夫婿还跟他说了话。三句,一共十五个字。
在成婚整整一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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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华屏退了殿外的灵官,大步踏进凌霄殿。
他已经一千五百年没有来过这里了,一切未变。他的父君仍旧坐在那高高的宝座后面,殿堂很大,让父子俩的距离莫名遥远,有时候他甚至觉得父君的面容远得让他有些看不真切。还有时明明看到了,却又产生怀疑,虽然大家都说,他是三个儿子里最像父君的一个。
他忐忑地走进去,依照规矩行礼,道:“儿臣参加父君。”
轩辕広果然吃了一惊,惊讶到从宝座后站起身子,径直走到他面前。
“玹儿?”他面色凝重,“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背阴山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玹华似有些紧张,顿了顿,才终于鼓起勇气道:“背阴山的事目前尚在在进行中,儿臣……儿臣只是挂念二弟,求父君准许让我去看看他。”
轩辕広明显不悦,甩袖返回龙座,冷冷道:“璟儿一切正常,不必担心。”
玹华紧跟几步,求道:“父君,儿臣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连着好几晚都梦到……”他咬咬牙,“梦到二弟已经死了,就死在儿臣面前!父君,求您让儿臣见他一面,只要远远看他安好,我便即刻返回背阴山。”
他进一步哀求,“母妃去前,最不放心的便是二弟,嘱儿臣一定要将他照顾好,可儿臣这些年却一直疏于此任。求父君开恩,让……我们兄弟能见上一面。”
轩辕広蹙了蹙眉,说实话,他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开口说“求”的样子,特别又是他的儿子。璟华倒是不怎么求他,唯一一次,好像是求他将蒄瑶的婚期延后半年,他也没有答应。
但他并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他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长叹道:“你想见璟儿,我怎么会阻拦?只是胤龙翼之事迫在眉睫,不仅是我,整个天族的生死存亡都交付在你身上,你实在不该为了几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就擅自回来,误了大事。”
玹华垂手道:“玹儿也自知不该,只是当年云中子上人道,二弟纵使万般小心,能撑到三千岁也已是极限,如今算来也不过就剩两百年了,儿臣每每念到此,就实在……实在坐卧难安……”
轩辕広被他这么一说,倒也想起来,当时璟华在云中子那里艺成满师时,他也在九重天上摆了三百桌的谢师宴,那时候云中子好像是说了那么一句。
谢师宴上,他特地让璟华一个人独斗他从四海八荒找来的六名武力值最强的高手。台下一帮子真君上人们推杯过盏,台上璟华也一口气打败了六个。
轩辕広极是满意,他今天最主要的其实并不是谢师,他就是要让大家看看,他们轩辕家也出了个颇能打的主儿,从此在武战一事上,天下还有谁敢不服?
但此次谢师宴的这个主角儿——云中子却并不识相,他悄悄过来,对正看得志得意满的天帝说,璟华的身体底子并不好,虽然目前看来武功修为都是难得的奇才,但就像一个精雕细作的琉璃,经不得磕碰,尤其是心肺处的痼疾,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日益严重,切莫掉以轻心。
他似是看出来天帝的心思,毫不婉转道:“陛下若是想让二殿下司战的话,还请慎重,他并不适合。”
轩辕広听了很扫兴,他这个天帝做得不太平,一堆的人跟着造反,他有一屁股的债急着要摆平,好不容易出了个这么能打的儿子却只能像个摆设看着,可多浪费。
他淡淡道:“上人体恤小儿之心,难能可贵,但身为皇子,自当身先士卒,忧国忧民,倘若真需降大任于他,相信璟儿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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