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儿子
姜赤羽有些僵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已经南征两万余里,从俱芦洲至今,一路攻陷了幽冥血海、三天子之都与朝云之国,炎龙大军凶残成性,沿途势如破竹,那些不堪一击的岌岌小国简直连抵抗的胆子都没有,吓得直接大开城门迎接他们的铁蹄。
这些同样是臣服于天族的属国,以前也是姜赤羽的邻居,同朝称臣。但现在他们都一个个跪在地上,奉上举国最贵重的珠宝和法器,献上最美丽的妻子和女儿……
他们叫他,“玉皇!”
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这个称号,真是个聪明人!南有天帝,北有玉皇。他的地位,已经是和轩辕広不相上下的了,只等他攻破九重天,这世上便只有玉皇,再无天帝!
又或者,到那时他也可以称帝,叫做玉帝!
称号无所谓,他只是要做那三界之主,高高在上!他再也不要龟缩在漠北那片荒岭,让他的子民跟着一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要把这天这地踩在脚下,他要每到一处所有人都高呼他的名号,匍匐于他的文治武功!
以炎龙三十万大军的实力,完全易如反掌。
他带出来的五个儿子,各个骁勇善战。他们炎龙一族都是这样,冷血、嗜血,每个人都是天生的战士。除了第一仗,还有个不知死活的敢上前动手,被四子姜铁衣活生生撕成碎片外,此后再无敌手。
而且令他欣慰的是,沿途的烧杀抢夺、奸淫掳掠,并没有让他的儿子和士兵沉迷,与这些声色犬马相比,他们似乎更享受在战场上的荣耀和鲜血四溅的快感。
这些天来,姜赤羽的感觉一直很好,他甚至后悔,没有更早几年动手。他的儿子们也觉得,以他们炎龙大军的实力,就算轩辕広有胤龙翼,就算那个号称战无不胜的轩辕璟华没有被姑母设计毁去修为,他们也完全有把握,打得赢那个什么“天一生水”!
直到今天,有线报说——轩辕璟华回来了。
不仅回来,并且已经率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从南天门出发,沿不周、昆仑、首阳,马不停蹄,一路北上。
如果所料不错,那很快,两方大军就能在云梦泽对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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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儿子的名字里,总是寄予了父亲的希望。
而姜赤羽的五个儿子,分别叫“金戈”、“银麾”、“铜弩”、“铁衣”和“锡人”。
儿子们都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每个刀光剑影的名字后面,便是一个腥风血雨的人生。
四王子姜铁衣率先打破沉寂,“父王何需担心!纵然轩辕璟华挂帅,也不足为惧。他来了倒好,三界之中把他传得神乎其神,儿臣早就想会会他!”
次子姜银麾亦起立抱拳道:“父王,轩辕璟华乃天族战神,唯有击败他,才能让三界对我炎龙真正心悦诚服!”
三子铜弩与次子银麾乃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心有灵犀,几乎同时起立,道:“恳请父王准许,命儿臣与二哥率十万铁骑,一同迎战!”
姜赤羽神色缓和下来,儿子们的勇气让他很满意,但对战轩辕璟华不是光靠勇气就够了的。他朝长子望去,缓缓道:“金戈,这里只有你随为父与轩辕璟华对阵过数次,我想听听你怎么看。”
姜金戈没有立刻回答。
父王说这里只有他与轩辕璟华有过对阵的经验,其实这句话是给他留足了面子。正确说,他只是远远地观望过几次那个神话一般的男人出手。
在这之前,他也觉得“战神”这个名号是不是外界为讨好天族而夸大其词?不过也就是个人而已,还比他小了好几千岁,还长得比个娘儿们还漂亮,能有多厉害?
但轩辕璟华一出手,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夸父一战,更令他叹为观止——
他的剑术!他的修为!他的智谋!他的狠绝!
他知道,那个人是今天这里在座的所有人,包括他父王再内,都无法企及的存在!
他笑了一笑。
毕竟是老大,比四个弟弟要稳重得多,说话也有些方法,既不长他人志气,又不灭自家威风。他清咳了一声,朗朗开口,“儿臣以为,轩辕璟华盛名在外,必有其可取之处,何况他还曾封印了夸父,实力不可小觑。但毕竟姑母对其重创在前,如今虽勉强回归,究竟恢复了几成,尚不可知。”
他顿了一顿,朝几位弟弟看了眼,最后朝姜赤羽道:“儿臣以为,两军对垒,并非靠个人修为完胜,尚要考虑双方兵力、军需部署,何况这又是我们与天一生水的首战,于士气有莫大影响,不如让前锋先一探虚实,再做决断。”
这番话说得有礼有节,姜赤羽听得十分满意。几个儿子中,终于有个不算太鲁莽的。他点点头,道:“金戈所言也是我的意思。之前阿懿那里传来的消息,说他已经伤重不治,但不知为何竟然失踪了半年多又回来了。”
他扫了一眼几个不服气的儿子,郑重道:“你们都是我最勇猛的战士,但军中无儿戏,三十万将士以命所托,必须三思后行。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铁衣,”他命令道:“你先率三百飞骑探一下轩辕璟华的虚实,速速来报!”
姜铁衣道:“得令!”
“铁衣,切忌与他动手!”姜赤羽的话急急喝道。
那莽撞的四子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已走出营帐,呼啦一声展开身后宽阔两翼,振翅冲天而起,同时三百炎龙武士驾烈焰飞龙,一眨眼也冲上了云霄。
姜金戈走近他身旁,与他一同抬头望着天上雄壮的景象,道:“传说胤龙翼能遮天蔽日,我看四弟这双翅膀也不见得差到哪儿去。父王,传说而已,不可尽信,就像如今的轩辕璟华,毕竟元气大伤,未必就是不可战胜。”
姜赤羽没有回答。
铁衣是他娶了灵鹫族的女人才生下的,生来便带了这双翼。也可以说,他就是为了这对翅膀,才娶了那个女人。他们炎龙的思想十分开放,他物给虽贫,但后宫充盈,女人推杯换盏,接连不断。他从不需要什么千娇百媚,出身高贵,他同样也没有对她们哪个倾注了过多的情感。
他的目的十分明确而实在,为他开枝散叶,培育更多更优良的品种,既是他的儿子,更是他的战士!因此,他的女人多数高大健硕,也极好生养。
姜赤羽勉强笑了笑,他们炎龙崇尚武力,铁衣天生双翼,率十万飞骑,在炎龙武士中威望极高,亦是他此次南征的前锋官。但他心里清楚,那双从鸟类处得来的翅膀,又怎能与具有上古神力的胤龙翼相提并论?
就如同蜉蝣与天地,一粟与沧海!
而轩辕璟华……唉,轩辕璟华!他颇为头疼,明明已经战夸父力竭,怎么又回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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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蒙策马追上璟华,低声道:“殿下,前面就是云泽了。要不要今晚让大家扎营休息下?”
璟华身姿笔挺,更没有丝毫放慢速度,“不用,继续夜行军,过了云泽再说。”
田蒙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可是殿下,已经马不停蹄疾行了三天三夜,就算您撑得住,兄弟们也吃不消啊,何况还有战马……”
璟华终于勒了缰绳,淡淡道:“扎营吧。”
田蒙松了口气,喊停大部队。
这里是汉江流域,东起大别山麓和幕阜山麓,西至宜都、松滋,以长江为界,江南为云泽,江北则为梦泽。此处湖泊纵横,山林、川泽交错、遍布,地势十分复杂。
青澜助蒯方安排人手在云泽边上扎营,随后便是喂马、休整。田蒙眼瞧着长宁跟在璟华身后,快步走入营帐,这才悄声对石耳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人觉得殿下此次很是反常?”
石耳道:“你是指这三天的急行军?”
“难道不是么?”田蒙道:“殿下平日最是体恤下属,疾行三日,令将士疲惫不堪,难道不奇怪么?”
“我本也奇怪,但后来想想,也许是殿下觉得此处地势复杂,想早日赶到云梦大泽伏击?亦或是觉得我们出发已晚,想抢得一个对敌的先机?”
田蒙摇头道:“没那么简单。”
田蒙苦笑道:“我也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殿下这次回来后有些不寻常。他气色看上去还行,但总觉得这个心里七上八下的……”
石耳叹了一声,道:“你说殿下,我倒觉得还好,他平常不就闷葫芦一个么?老田,我是觉得还有一人,真的有些不对。”
田蒙道:“呵呵,青澜么?”
石耳点头,“你也看出来了么?以往总是青澜激进好战,殿下是平和稳妥的性子,这次也不知怎么了,两个人倒像是换了个个儿似的。”
两人朝湖边望去,那个曾经热血好战的青年正静静地站在湖边,低头凝望,不知在想什么。
田蒙叹道:“你那些影卫可曾查出些什么?为什么青澜突然又跟天后走得近了?”
石耳道:“还没开始查呢,这天后就被送上了诛仙台。唉……”他亦叹口气,“也不知造了什么孽,明明都是两个大好的青年……”
田蒙接着道:“生在这样的人家,又有什么办法,再大好的青年,也注定要搅进那龌龊混乱的是是非非里啊……”
(八十二)挑衅
五更不到时,青澜急急地去璟华的营帐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长宁正守在帐外,有些为难的样子,“将军有急事么?殿下他……方才歇下。”
青澜脸色凝重,“若不是急事,我也不会深夜打扰。”
“长宁,让他进来。”璟华的声音从帐内传来,低哑而疲惫。
青澜向长宁略一点头,走了进去。桌案上摊着数沓厚厚的卷宗,璟华已披衣坐起,简短道:“出了什么事?”
“死人了!”
死的一共有七人,都停在中军帐中。璟华当即与青澜一起过去,田蒙、蒯方和石耳也都已到了,见到璟华,齐齐抱拳行礼。
璟华点点头,握拳轻咳几声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石耳道:“早上值岗换哨的时候,这几个都是前一班值夜的,等换班的兄弟去了,才发现已经无声无息地死了。”
璟华蹙了蹙眉,低低道:“掀开让我看看。”
蒯方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道:“尸体十分狰狞,可见对方下……下手狠毒。”
几个人刚死去不多时,尸体还是软的,掀开白布,扑面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璟华半生戎马,早已见怪不怪,也不避讳,一个个仔细查看。
这伤口确实狰狞,不像刀伤、不像剑伤,都是四道齐齐的血痕,每一道血痕间距离相等,创面很深,四周的肉都翻了起来,可见森森白骨。
七人的伤口基本一致,都是四道血痕,有的在胸部,有的在背部,俱是一击致命。
“青澜,这几人都在哪个部里?各司何职?”璟华最后问道。
“除了‘生’字部里有一个外,其余‘天’、‘一’、‘水’三个部里各占两个。任的职位也高低皆有,最右边的那个最高,是副校,最低的是左边第三个,下士,哦,还有一个没有军衔,是蒯将军部里的一个伙夫。”
璟华站起来的时候,似乎没有站稳,往后微一趔趄,田蒙赶紧扶住他。他摆摆手,轻轻自语道:“伤口一致,说明是同一人下手。但死者身份各自不同,又似乎表示下手之人并没有明确的目的。”
天光已经慢慢亮了起来,帐中的烛火显得多余。田蒙与青澜互望一眼,眼中俱是深深的忧色。田蒙搬了张凳子请璟华坐下,他的疲惫之色已经浓重到无法掩饰,时值深秋时节,汗却顺着鬓角一滴滴淌了下来。
璟华并没有拒绝,他扶着椅子慢慢坐下,用力捏了捏眉心,尽力打起精神,“你们怎么看呢?”没有等待众人回答,便又向石耳道:“石将军觉得这伤口像什么?”
石耳道:“末将刚才便在怀疑,但又不敢肯定,殿下也觉得像么?”
璟华点头,“像。”
青澜急道:“你们俩还打什么哑谜,到底像什么倒是说啊!”
璟华又咳了几声,轻轻道:“爪痕!”
青澜诧异:“爪痕?难道这……不是人为的?炎龙大军距此处只有区区数千里,我一直以为此次事件是他派人偷袭所致,为的就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你分析得并没错,此时贸贸然来施袭的必定是炎龙,但炎龙武士中也不是说,就没人会有这种爪痕。” 璟华勉强笑了笑,“青澜,你若化作真身,留下的爪痕与这相比如何?”
青澜有些不自然,沉声道:“比这要大得多。”
璟华似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点点头继续道:“如要我化作真身,也比这大得多。但一般炎龙的体格只会比胤龙和苍龙都更加巨大。若是炎龙半夜来袭,不可能如此悄无声息。所以……能肯定的是,此人真身并非龙族,或者说,并非血统纯正的炎龙族。”
青澜眼睛一亮,“不错!此人既是姜贼的得力干将,却又并非真正龙族!这么说来,难道不是姓姜的那几个小贼所为?”
璟华不置可否,“现在下这个论断尚为时过早。”他转而又望向蒯方,微笑道:“蒯将军,你是女子,自比他们都要细心些。你觉得这死去的几人中,看似随机,可有什么线索可循?”
蒯方似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比平时更为结巴,“末……末将以为,这……这七人都很年轻,还长得都……不错。”
其他三员男将不禁莞尔,蒯方人高马大,平时朝夕相处,也从未拿她当女子看待,没想到毕竟男女有别,在一堆尸体上,竟然还能辨出个长相俊俏与否来。
璟华紧绷的表情上,终于露了个笑脸,“我就说女将还是有女将的好处,蒯将军这点便十分仔细。”
他扶着椅背缓缓站起,寒声道:“他杀了七人,只是——为了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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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有一丝清冷。云泽边的无名密林中升腾起一片轻柔的雾霭,山峦被涂抹上一层柔和的乳白色。偶尔有一两只飞鸟路过,受惊后惶乱逃走,留下一两声凄厉的哀鸣,打破这晨间的静谧。
再往西五百里,透过皑皑的雾色,天族大军的营寨仍隐约可见。
这里到处是高大的紫叶杉和铁线松,姜铁衣便站在其中的一棵松树上,收起了翅膀,静静地站立。不仔细看,几乎与这片密林融为了一体。
昨夜,他一个人潜进了天族大营中,他想找到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轩辕璟华,单独会会他。
他的母亲是灵鹫族,也是传说中的不死鸟,他生来便有一对翅膀,就是化作人形的时候,也不会消失。这对翅膀让他在所有的兄弟中更受重视,父王也自小便对他寄予厚望,甚至还单独为他请了师父,训练他搏击和厮杀的技能。
这种待遇是从没有的,他们炎龙生来尚武,但并不会像其他王族那样特地请师父来教授,哪怕是王子。一切武功和格斗的技巧不过是在严酷的生存修罗场中自行磨练,弱肉强食中淘汰或进化。
本来就连温饱都是问题,更何况请老师这种完全不实用的东西。举国上下,纵贯几千年,没有一个人有这种待遇,包括他的哥哥弟弟们。这更让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他的特别在于背后的这对翅膀,这在国中被看做是仅次于胤龙翼的一项瑰宝,他也因此被冠誉“炎龙第一武士”的称号。他因此十分感谢自己的母亲,虽然生下自己不久以后,母亲就不知飞去了哪里。但正是因为她,才让自己享有了这份殊荣。
他们炎龙兵强将猛,举国彪悍,普通的胤龙或者苍龙,两三个一起上都能轻而易举地杀了。父王一直以来迟迟不敢出兵,只是因为忌惮两件事,一个是胤龙翼,一个便是轩辕璟华。
这两件,其实姜铁衣是一个都不信的。
胤龙翼是属于上古的传说了,除了夸父这样遗留下来的神祗,几乎谁都没有亲眼见过。就算真的存在,那神力还剩多少,谁能说得清楚。更何况现在也证实了,轩辕広的胤龙翼根本是子虚乌有。
那现在唯一剩下的,便只有轩辕璟华。
之前传出他伤重不治,被迫离开兵部的消息,姜铁衣还有几分失落。他一直都不服气那个人,不过是普普通通一条胤龙罢了,又没有三头六臂,凭什么让父王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难道在父王的眼中,自己这个“炎龙第一勇士”便没有半分与他对战的资格么?即便自己不成,他们还有兄弟五人,难道加起来,都及不上一个文文弱弱的轩辕璟华?
后来,听说他又回来了,回来后便立刻挂帅出征。这消息让姜赤羽着实震惊,但父王越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越是让他嫉恨。特别是他临走前,姜赤羽特意关照的那句“切忌与他动手”,更让他怒不可遏!
一个白天又这么过去,天族的营帐仍好端端未动,二十万大军在三天的急行军后,似乎疲惫不堪,并没有要继续前行的样子。
毕竟是胤龙,娇生惯养惯了,姜铁衣的唇边泛起一丝残酷的冷笑。如此体力,怎配与我炎龙勇士们一战?父王真是老了,胆子也越来越小。
今晚,他就要杀了轩辕璟华!让三界中人都看看,到底谁才是值得大家膜拜的战神!也让他的父王莫在犹豫,在六兄弟中,看看哪个才是真正果敢、当得起他王位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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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又降了下来。
姜铁衣将三百飞骑都隐匿在林中,独自飞向天族大营。
昨夜他已来过,杀了七人。他不认识轩辕璟华,但听大哥说起,他十分的年轻,长相英俊斯文,所以他昨天遇到了凡是年轻而英俊的人,就一律杀了再说。他不怕打草惊蛇,他要的就是对方知道,明摆明的挑衅!
但毕竟身在敌营,他还不敢过于嚣张,他化了真身,从空中偷袭,一击而中后便立刻飞逃。好在他像他的母亲,真身并不是巨大的炎龙,而是体格娇小的不死鸟,这又方便了很多。
姜铁衣悄无声息地在空中盘旋,七人之死似乎并没有对轩辕璟华造成多大的威慑,今夜比昨夜甚至更为安静,连守卫的人数都减少了。四周隐约传来将士们轻微的鼾声,几处篝火将熄未熄。
(八十三)铁衣
是当来野外露营的吗?姜铁衣讥讽暗道,距离父王大军不过几千里,防备却如此松懈!呵呵,也好,轩辕璟华,我就便宜了你,让你睡梦中去见阎王!
他比昨天多了些经验,看中间几栋营帐间隔距离较大,周围又有三两巡逻守夜的士兵,料定是高级将领所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轩辕璟华应该便在这几顶帐中无疑。
他愈加小心。毕竟那个是令父王多年来讳莫如深的名字,他不想多花精力和他的部下纠缠,务必直接就找到他,轰轰烈烈大战一场!
他飞低了一些,仔细倾听。最中间一顶营帐,比旁的几顶看起来都要大一些,帐中灯虽熄了,但仍不时传来阵阵压抑的低咳。
一个声音忧心忡忡道:“殿下,要不再吃点药吧?明日一早还要开拔,你身子这样怎么扛得住?”
另一个声音虽然有点哑,但低沉而好听,在咳嗽的间隙,艰难喘息道:“不行,今日已吃过了,这个药……咳咳,不能……不能多吃。”
姜铁衣听得这两句,心中一喜。没错,里面这人应该便是轩辕璟华了!那个人叫他殿下,听上去似乎还受着伤,多半是上回封印夸父时留下的,至今未愈,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披挂上阵。
他当下不再犹豫,化了人形,从帐顶直直地往下坠去!
就在他的皂角战靴踏破帐顶的一刹那,四周却一下亮起灯来,烛火通明,照得他眼睛都几乎睁不开来。
不等他反应过来,帐中的英俊青年横眉冷对,一枪已当胸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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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火石间,青澜已与姜铁衣过了二十七招。
姜赤羽若亲眼看到,必定要欣慰银子没有白花,这个老四受过名师指点,确实大不一样,出招极有章法,竟与“天”字部的主将斗了个不相上下。
姜铁衣不用什么兵器,但也并非赤手空拳。他的兵器便是他与生俱来的这一双利爪,钩爪锯牙,断金截铁。
他仍保持着人身,却身后有双翼,身前有利爪,面对青澜的暮光咄咄相逼,从容不迫一一回敬。
又过了五十招,青澜已经火起。他最近满腹的心事,却无一人可诉说,特别是想到自己的母亲还在诛仙台上日夜受苦,更是焦躁不安。他摒了一肚子的火气,暮光宛灵蛇出洞,银色枪头更化作点点寒光,将姜铁衣罩了个水泄不通。
青澜的枪法,自无懈可击。
有道是武有十八般兵器,但真正能对敌的其实也只刀枪剑棍这四种,其他的不过都是拿来玩儿的,凑个数而已。而刀枪剑棍之中,又属枪为百兵之王,是改天换月、扫荡乾坤的神兵!自古以来,唯有胸怀坦荡、爽直不羁的朗朗君子才会选择用枪,也用得好枪!
比如青澜。
而枪一旦出手,便有了生命。我们说,刀有刀法,剑有剑招,但枪却向来没有什么固定的招式。枪是活的,和它的主人心意相通。枪练得好了,你一抬手,它便知道你要往哪里扎去,便会像生了眼睛一样,往敌人要害一一招呼。若是一击不中,敌人还不知死活地挑了兵器来挡,少不得那一枪还会借力再弹回去,杀他个鬼哭狼嚎。
比如暮光。
战圈外已经围了好几百人,气定神闲地观看两人比斗。这种机会很是难得,甚至有一些耐不住的开始小声地解说,分析两人招式上的优劣,又或者三三两两地讨论大约再过几招姜铁衣便会露出破绽,败于无行。
姜铁衣不是没有听见,这让他羞愤难当,他已无心去想今晚能不能全身而退,面前此人枪法堪称为王,竟无一丝破绽,令他不得不排除一切干扰,全心迎战。
他以为对方便是轩辕璟华,只是不知他何以不用传说中的揽月剑,而改用了枪,他暗叹父王说的果然没错,自己的这对利爪出道来取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却在他面前讨不了丝毫便宜。有好几次,枪回余旋,内力激荡,若是自己也拿着普通兵器,恐怕早已脱了手去,纵使天生利爪,也被震得半臂发麻。
青澜逐渐焦躁起来,已经近两百个回合,自己仍没有将这个家伙拿下。倒不是说他有多厉害,而是他那样的武器与套路,自己从未遇过。
他撒开枪花朵朵,直逼对方的胸口与面门,却总是在快要碰到对方的关键时刻,被他突然撑开双翼扫开,又或是化掌为爪,空手入白刃,直接来夺他的枪头!
这些倒也罢了,最为要命的是,青澜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琥珀色的,与他母亲相同的眼睛。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姜赤羽虽然广播甘霖,生了五花八门、品种繁多的儿子,但这些孩子也只是在化真身时显出各自的不同,人形时还是一律都继承了姜赤羽的五官样貌,威武英俊,气宇轩昂。也因此,便与他们的姑母姜懿或多或少有些相似之处。
一想到母亲,青澜的心里又开始乱了起来。暮光抖了抖,枪刺眉心,被姜铁衣大翅一撩,举爪回扑,他一晃神,变招不及,竟被利爪在右肩上拉了两道深深的血痕,登时一条右臂上鲜血淋漓。
观战的众将士皆一阵惊呼,此时人群中突然想起一个清冷的声音,“青澜,攻他下盘!”
姜铁衣心中一凛,不禁往人群中看去。说话之人离他们很远 ,样貌并看不真切,但所有人都是站着观战,唯有他是坐在那里,前后更有几名护卫,显得地位十分特殊。
姜铁衣只是匆匆一瞥,并来不及细看,但心中对这个人却肃然起敬。他只说了四个字“攻他下盘”,却一语道破他最致命的弱点!
他背后有双翼,身前有利爪,对战之时,便宛如一人生了四手,翼爪扑腾,前后夹击,令人眼花缭乱。但却也恰恰因为如此,他整个上半身有太多需要腾挪跳跃的地方,下盘就显得呆板薄弱,指挥不灵。人的脑子只有一个,同时要控制太多动作,总会有个轻重缓急、孰先孰后。人说厉害的三头六臂、千手魔尊,也并不是每个头、每只手力量都等均分布,也不过其中一、两样主打,其余的不过是用作扰人耳目罢了。
他以前的师父就这么说过,说他如果在空中作战,翅膀要用作飞翔,那光靠利爪,其实讨不了多少便宜。倒不如在地上,双翼双爪都可用上,但唯一的缺点便是下盘,若被人发现破绽,立刻功败垂成。好在他每每对战,敌方总是被他强大的双翼双爪吸引了太多视线,一心要破解他的攻势,而能发现他下盘弱点的,几乎从未遇到。
青澜一听,便立刻领悟璟华所指,豁然开朗,只怪自己心神恍惚,竟一直忽视了对方如此显而易见的破绽。当下暮光一抖,直奔姜铁衣脚踝。姜铁衣急将左腿回缩,避开青澜的攻击,暮光已借着他的推力同时向右边荡开,向他右脚环跳穴刺去。
姜铁衣只觉两腿一麻,下一瞬便跪在了地上。青澜收起长枪,将法力附着在捆灵绳上,刚要上前锁住他的利爪,突然四目相对,看到姜铁衣那愤恨决然的眼神。
那双酷似姜懿的琥珀色双眸,眸线深邃,充斥着绝望与不甘,像极了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时,她看透世事无情悲喜何如的样子。她凄绝地说,澜儿,除非登上帝位,不然我们母子便永无出头之日!
青澜手中的捆灵绳便缓了那么一缓。
高手相争,岂容片刻分神?姜铁衣当机立决,双腿虽不能动,利爪已闪锋芒,朝着青澜胸口便是狠狠一掏!
两人离得不过几寸,青澜千钧一发间回过神来,本能地想要往边侧一让,已然躲闪不及,眼看一颗心便要给活活撕扯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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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铁衣用尽全力最后一搏,利爪直往青澜心窝掏去!这是他最得意的一招,没有什么响亮的名字,却回回致命,每一次都必将敌人开膛破腹,掏出心肝肚肠为止!
除了这次!
姜铁衣脸色一变,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人,他迅捷地将青澜推在一旁,竟徒手来抵挡自己见血封喉的利爪!
他的身法极快,快到姜铁衣根本看不清楚他是怎么绕过青澜再挡在自己身前的,也看不清他到底是怎么破解自己这一抓里暗含的十八种变化。仿佛自己苦练了那么多年的功夫,到他面前都成了虚招,根本无需费力就能直切要害。
只觉手上一紧,姜铁衣双手已被捆灵绳捆了个结结实实。他抬头,讶异地望着这个身着白衣的年轻人,似乎仍无法相信眼前这惊天逆转。
“铁翼钢爪,你就是姜家老四?”
(八十四)信赖
他一开口,姜铁衣便倏然明了,原来此人就是之前指点青澜要他攻自己下盘的那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天族大军中果然藏龙卧虎,轩辕璟华的枪法已是卓顶,而这个不知名的青年,看来修为比轩辕璟华更要高得多。
姜铁衣看到白衣青年缓缓蹲下身子,看着自己,他俊秀的双眸如一汪不见底的深潭,虽无惊涛骇浪,但那种平静的冰寒,纵然凶残狂暴如自己也看了不住战栗。
“你杀我七名将士,”璟华缓缓道,“我只取你一人性命,已是万幸。”
这是姜铁衣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紧接着就有无数的鲜血同时从他眼中、耳中、口鼻中涌出来,方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人只来得及轻轻抽搐了两下,便倒在地上,再无气息。
“将他的双翼双爪砍下来,送给姜贼做见面礼!”他淡淡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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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被姜铁衣连杀七人,但一举灭了炎龙的前锋官,仍是令士气大振。翌日清晨,大军便继续前进,顺利过了云泽,到了江北的梦泽。
此处离姜赤羽的先头部队不过三千里,且地势险要,多盆地沼泽,易守难攻。璟华命令二十万天兵停止前行,各占据有利位置,便在此恭候炎龙大军,以逸待劳。
青澜的右肩虽然被姜铁衣利爪所伤,创面虽深,但都是皮外伤,他底子健朗,休息了两天,便已无大碍。可自那天起,人却始终躲在自己营帐中,除了璟华招他们几个将军议事外,基本不露面。
青澜的心里很乱。
与姜铁衣那一战,诸多败笔。每一个可以致胜的回合,每一个可以杀他的机会,他都无法不去想——这个人是自己的兄弟。
这像是一个魔咒,深深地刻在他脑子里,他只要一看到对方那双与他母亲相同的琥珀色眼睛,便会条件反射般的想起。他控制不了自己,更没有办法痛下杀手,甚至接二连三地卖出空门,将自己至于险境。
而紧接下来,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姜铁衣,至姜赤羽以下的每一个儿子,姜铁衣的兄弟们,他作为天一生水的副帅,都没有办法逃避。甚至那些长相丑恶的炎龙武士,他都会想,纵素未谋面,但他们也算是他的族人。
他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
真的就如母亲所说,天下之大,却无一处容得下他们母子!
“青澜,睡了吗?”
门外悄然响起语声,青澜微微一惊,道:“没有,进来吧。”
璟华提了壶酒,弯腰走进来,微笑道:“来看看你,伤好点没?”
青澜笑道:“皮外伤而已,早没事了。”
璟华微微一笑,从桌上拿了两只茶杯,倒了酒,“我也睡不着,想找人喝酒,看田蒙他们都好像睡了,就过来找你碰碰运气。”
青澜一口灌了一杯,“求之不得。”
璟华不敢喝快,只小口咪了咪,云淡风轻道:“青澜,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璟华……”
“青澜,”璟华举起杯子,与他碰了碰,“人生在世,总有不如意的地方,看开些,很多事不是你我能选择的,凡事尽力而为,若能做到无愧于心,便足够了。”
青澜默了默,他知道璟华这几句话并不是不负责任的冠冕堂皇之语,在他心里远比自己有更多苦楚酸涩,但他却从未发过一声怨言,总是默默承受,微笑待人。
“璟华,我找到了自己生母。”
他终于将埋藏于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对着自己最信赖的人。这些日子以来,他被压抑得太苦闷,太憋屈,就好像随时要爆炸一样。他急需找个人倾诉,有个人理解他,告诉他,为忠为孝,他该何去何从。
璟华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着他一口气说完。最后,青澜像是长吁了口气,“就是这样了。我打不赢姜铁衣,我甚至不敢去想接下来的大战,怕与他们正面为敌……”
他站起来,一拳打在桌上,愤恨而又软弱道:“璟华,我做不到!”
右肩上刚愈合的伤口又崩裂了开来,一丝丝鲜血渗出,染红了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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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却没有太大的吃惊,只笑了笑,道:“原来你是母后的儿子,这么说来,我们果然是兄弟。”
他也站起来,拍拍他,淡淡道:“找到生母是好事,何必如此烦恼?”
“可是我是炎龙族人,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真身与其他苍龙不同,那时候父王还为了我的感受,竭力替我开脱,说我只不过天生个子魁梧些罢了。”青澜黯然道,“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原来,我是炎龙后裔。”
“炎龙也好,苍龙也好,有那么重要么?”璟华道,语声有一些捉摸不透的萧瑟,“你的父王知道你身份却从未介意,你的母亲为你思虑千年,这些难道还不够么?”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关系,他苍白俊颜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唇角摆出完美弧度,却仍看着叫人心里发酸。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是靠实力去争、去抢就能得到的,比如权势和王位,但也有很多是天注定的,”他淡淡道,“比如父母和兄弟。”
“青澜,你只需记住,你的母亲是将你含辛茹苦带到这个世上的人,至于她是炎龙也好,不是炎龙也好,都与你全无关系。你不必为了她的身份与过往去承担罪责,明白么?”
青澜抬起头来,眸光逐渐变得清亮,“璟华……”
璟华微笑点头,“想通了?对你来说,她只是你的母亲,却不用去想她是炎龙长公主还是其他什么人。姜赤羽也好,炎龙大军也好,与你何干?他日大战,更不必束手束脚。”
青澜被他一语点醒,灵台登时澄明,困扰他多时的心结亦悉数打开,“我明白了!我只是认了我母亲,只需对我母亲尽孝!其他人都与我毫不相干!姜赤羽,他是叛逆谋反的乱臣贼子,我身为副帅,又怎能对他们手下留情?”
“不错,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天一生水那么多将士将命交到你手里,你又怎能胡思乱想,有负他们所托?”璟华语声不高,却严词厉色。
他早就看出青澜的异样,田蒙也来向他汇报几次,要他留个心眼,青澜与天后的关系不是那么简单,说不定与炎龙族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却一直按兵不动。
身为将帅,最重要的便是知人善用。他相信青澜,必定是有他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他也相信青澜不会在大是大非上行差池错,将天字部将士的身家性命视为儿戏。
他只是想等青澜自己来说。那是一种奇妙的信任,超越血缘,无关是非,就像那时候他得知蒄瑶远嫁,以为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将天一生水相托与他,尽管他来兵部只有三年,尽管他还是个外族人。
璟华在冥冥中有种感觉,这个此时还单纯热血的青年,将来成就并不会低于自己,甚至很可能傲冠群雄,独霸三界,叫九重天上的日月都换了颜色。
只是,自己应该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也好,若真的如此,自己便无需与他一战。
对于未来的事,璟华其实很少去想。这是很小时候便养成的习惯,他注定英年早逝,就算现在尽心尽力替父君保那个位子,但将来他不在了,这世道有谁说了算,这三界之主谁来做,他又管得了么?
所以,那句“凡事只需尽力,但求问心无愧”的话倒是百分百出自真心。
他只带了小小一壶酒,三口两口便喝完了。他笑笑道:“好了,你也赶紧休息吧。等灭了姜贼,再找你喝个痛快!”
他起来的时候,似乎没有站稳,膝头一软,幸好及时扶住了桌子,才没有摔下去。
青澜紧张道:“璟华!”
璟华淡淡笑了笑,“被我师兄管了半年没喝酒,连酒量都退步了。”
“不是,璟华你……”青澜的脸色僵硬,他看到璟华鼻中滴下两行红色。
璟华也发觉了,轻轻擦了擦,不经意道:“呵呵,你看我,定是师兄给我补得太厉害,都流鼻血了。行了,别一惊一乍的,我没事。”
青澜不放心道:“我送你。”
“不用,”他呵呵笑道,转身大步出了营帐,“不过几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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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反噬
这几步路,却让璟华走了很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还好已是夜深,并没有什么人看见,连长宁也在他去找青澜前,早早被他打发走了。
他跌跌撞撞走进自己的营帐,便再也支撑不住,像被抽了龙脊般一下滚倒在地上,压抑不住的剧咳便从喉间喷涌而出。
这里不比宸安宫,夜深人静,四周都是休息的将士。他用手帕紧压住嘴唇,怕被人听到声响,却压不住大片大片从唇角溢出的鲜血,不多久便染红了整条帕子。
才不过半月,这《秋风破》的反噬已如此厉害!
天道守恒,凡事有一立,便有一破。妙沅说,他自婴孩起,身体便被赤胆情毒性侵蚀,至今早已千疮百孔,纵然《秋风破》能短时间内快速提升他已经失掉的修为,但他的身体却支撑不住这暴涨的灵力。《秋风破》霸道异常,莫说是他这样比常人要弱得多的底子,就是普通人,也难以抵受。
修为是要一年年练起来的,否则若那么方便就有捷径可循,岂不是人人都成了天下无敌?急速提升的灵力,便要付出生不如死的代价。这也是为什么《秋风破》会被列为师门禁术。
璟华腾出一只手,颤颤地从怀里掏出妙沅给他的那个小瓷瓶。他的额际覆满了冷汗,汗珠顺着清冷的脸部线条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有的流到了眼睛里,眼前就有一瞬间的空茫。
他艰难地倒出一粒药,两只手却不听使唤地一颤,连药带瓷瓶都远远地滚了出去。心脏砰砰砰砰剧烈撞击,狂躁地像是要逃离这个破碎的胸膛,他徒劳地紧紧按住胸口,大口大口无力喘息。
他蜷在地上,从这个视角,刚巧能看到有双小小的纤细的脚急匆匆走了进来,那双脚的主人蹲下身子,伸出同样一双白嫩又小小的手,将他的瓷瓶捡了起来。
璟华心里默叹一口气,苍白的脸上却忍不住浮现出笑意。沫沫啊,为什么你每次总是赶在我最最狼狈的时候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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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吃了药,又许是知道沫沫来了,璟华这一夜竟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等他醒来时,天空浸了一层迷蒙的淡青色,几颗残星挂在西北方,已是破晓时分。
璟华醒了,却懒懒地不想睁开眼睛。他知道沫沫就坐在边上,可能也正目不转睛地在看着他吧。呵呵,她终于还是来了,尽管他之前的安排并不是这样。
但真的没办法,她从来就不跟你讲什么道理,而所有的道理在遇到她以后也都统统不管用了。情绪不受自己控制,理智也丢到了九霄云外,明知道不对,明知道以后可能会后悔,但这一刻还是狠不下心拒绝。
唉,还去想对不对、后不后悔干什么?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他只知道,因为她的到来,此刻的自己是多么高兴,高兴到连身体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埋藏在心底的相思也全部涂抹成了她的颜色!
他不想打破这美好的静谧,闭着眼睛,没有做声,但唇角弯弯,已忍不住漾起笑意。
他想起上次在魔鬼岛,沫沫早上装睡,他给了她一个温柔的早安吻,唤她起床,然后她便撒着娇想要更多。呵呵,她那个样子还真是可爱啊!那么今天,他的沫沫会不会也给他一个早安吻呢?想到这里,他不自禁地,唇角的笑意更浓。
“笑什么笑!”她狠狠道。
唔,现实和想象总有些不一样,沫沫的语气似乎不太友好。他一惊,赶紧睁开眼睛。
阿沫发现他醒了,憋了快半个月的火,毫不客气立即破口大骂,“你很高兴是不是?
你以为弄一个破拼图,把我丢在沅婆婆那里拼半天很得意是吧?
你是不是想等我拼完了,你也差不多把自己折腾到挂了,然后正好让我赶上,来给你收尸是吧?
轩辕璟华,你想得倒美,想得倒美!呜呜……”
她越骂越气,骂到后面,就开始哭。
璟华被她哭得心慌意乱,赶紧挣扎着坐起来,想去安慰她。她被他搂在怀里,仍十分地不解气,扭来扭去,抽抽噎噎地痛斥他的恶劣行径。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自作聪明的大傻瓜!言而无信的小人!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傻瓜蛋!我……我那么聪明,你竟然敢骗我!”
“沫沫,是我不对,你……你小声些……”
他有些尴尬,将士们惯常早起厉兵秣马,这个点已经大部分都起来了吧,就算没起来,也被她哇啦哇啦吵醒了,估计营帐外已经水泄不通围了一大圈,正竖着耳朵使劲儿听呢!
阿沫可不管,她毫不买账,词正言凿,嗓门更大更亮,“怎么啦?你自己敢做还怕我说吗?轩辕璟华,我们说好有多远走多远的呢,你全都忘了吗?说好不能因为没有将来,就连现在都放弃了的呢,你一转身就想赖账吗?”
她双眸通红,小鼻子一抽一抽,伤心大骂道:“还浪漫的分别礼物呢,狗屁!
哼,你以为小小的一个破拼图,就能拖住我三个月?我,那么聪明,我只用了三天就揭穿了你的谎话!
你说谜底都在画里,只要拼好了就知道该去哪里找你,可是你说谎!
画里根本没有你,没有你!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沫沫……
呜呜,只有沫沫一个人!”
她终于抱着他,除了哭,再也说不出话。
他的心又抽痛起来,也同样紧紧地抱住她,仿佛这样就是解答,就能对缥缈的前程有一个交代。
是啊,他是没有未来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此时,在此刻,紧紧地与她相拥而已。
那副拼图里,是他为她描绘的未来:
是她一心想要的灿烂恢弘光芒万丈,
是足以拯救万物起死回生的穷极力量,
是流传天地千年万年的盖世传说,
是惠济万民普度众生的永恒功德……
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美好璀璨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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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沫,别哭……我错了,你别哭好不好?”他语声干涩,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呜呜……你说你错在哪儿?”小公主脾气上来了。
璟华失笑,轻咳两声道:“我错在……唔,我错在还是把拼图给切太大块了,应该再切小一点……”
“轩辕璟华,你混蛋!”阿沫照着他胸口就是一拳。
却被他轻轻巧巧抓住了手腕,语声低哑却带着无限柔情,轻声道:“我错在不该留下你一个人走了,我以为不让你看见,是对你最好的,却忘了我们的誓言,我们要一直走下去,直到我走不动了为止……”
她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那令她朝思暮想的英俊容颜,现在就近在眼前。那唇线完美的淡色薄唇,现在正说着令她怦然心动的情话。她终于破涕为笑,噘着嘴道:“这还差不多,下次再自作聪明,小心我可不轻饶你!”
璟华低咳浅笑,呵呵,下次?
沫沫,如果我还有下次就好了……
他将她抱在怀中,一下一下抚摸她的长发,许是路上赶得匆忙,她如黑缎般的长发松松散散披挂下来,还黏了不少枯枝树叶,鸟羽菜籽,衣服也破破烂烂,比他们行军作战的粗莽汉子们好不到哪儿去。
他笑叹口气,将她头上的脏东西清理干净,“你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每次都这么乱七八糟,哪儿有个女孩儿样?”
她从他床上跳下来,拎起桌上的茶壶,连倒进杯子都来不及,就直接往嘴里灌,“你还好意思说!
我从魔鬼岛先赶到九重天,还没进南天门就被拦了下来。
那些守卫的士兵倒也好心,听说我要来找你,就告诉我说,你带着二十万天族大军半月前就已经走了,我只好再接着赶过来。
还好这回把以前的探险装备都带在身上了,查找你们的足迹易如反掌。”
她灌下半壶茶,一口气说道。
璟华知道她说得轻巧,但从魔鬼岛到九重天,再赶到云梦泽,少说也有上万里路,她一个女孩子,昼夜不息,来回奔波,定是吃了不知多少辛苦。
他苦笑了下,还是太小看她了,本以为那些拼图,总得要花上她两、三个月的时间,竟然那么快就破解了?
“怎么啦?不服气我那么快就把图拼完了?”她泄了火气,又恢复了本性,开始洋洋得意。
“是啊,伟大的沫沫公主到底怎么做到的呢?”他确实想不明白。
(八十六)过客
“哼,傻瓜!你知不知道有种叫海蝴蝶的东西?”
“不知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老老实实摇头,深海动物千奇百种,光怪陆离,他也不可能一一认全。
“就知道你孤陋寡闻,”说起这种海底的奇闻异事来,阿沫便如数家珍,“海蝴蝶说说叫蝴蝶,其实也是海蜗牛的一种,不过它的两只脚长得更像翅膀,可以游泳。”
她接着道:“海蝴蝶天生有强迫症,喜欢把东西放回原位,所以我常常抓了一些,用来替我打扫屋子,你知道我……”她嘿嘿笑了笑,略有些不好意思,“我时常醉心于科研,屋子就难免会乱一些,父王有时候查岗,便交代不过去。”
璟华暗暗忍住好笑,十分认真地点点头。
“我先是自己试着拼了一些,花了整整两天仍如大海捞针般,茫然没有头绪。从你离开后,我就心里发慌,总觉得你去办的这个事没你说的那么简单。你说答案在拼图里,我就更急着想拼好,过来找你。”
她现在说得随便,璟华却能想象她当时茫然无措、忧心似焚的样子,心中隐隐作痛,不禁握紧了她的手。
“于是我就作弊啦!”她一点不以为耻,嘻嘻笑道:“我去抓了好多好多的海蝴蝶,让它们帮我把你凿下来的那些碎片再重新贴回到石壁上去。它们自有它们的办法,不去管你画的是什么,只管按部就班地一个个贴回原位。”
“原来是这样,”他掩唇咳了两声,无可奈何道:“沫沫果然厉害,我以为那些浪漫的招数对你们女孩子都很管用的。”
“不是你不够浪漫,是我实在太不普通!”阿沫骄傲道,“好了,现在我来都来啦,你可别想再赶我走了!我会一直缠着你,直到……直到……”她眼圈红红,自以为已经勘破,已经坦然,却终是说不出口。
“直到那一天。”他吻了她的额头,微笑着替她说下去,“我喜欢被你缠着,沫沫。不过你也答应我,以后我陪不了你的时候,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地开心地活下去,好不好?你过得越好,我便越开心,知道么?”
她笑着点头,亮如星辰的黑眸中却已噙满泪,“那是自然!我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会被这些儿女情长、小恩小爱牵绊?”
她吸吸鼻子,大声宣布道:“璟华,你不过只是我伟大人生中的一个过客罢了。我们抓紧现在,好聚好散。等以后你不在了,我必定要为自己的宏伟前程去努力的,万万不能再浪费宝贵光阴了!”
他微笑点头,“没错,我替你画的那些完美未来,你可要一一做到,千万别叫我失望了。”
两人闹了这一阵,天光已完全大亮,外面已隐约可闻士兵早起洗漱,伙夫分派早膳的声音。璟华也咬了咬牙,披衣起床,阿沫见状,急忙过来拦住他,“你做什么?你昨晚才从鬼门关回来,今天好好给我躺着!”
璟华笑了笑,手上依旧动作麻利,丝毫不缓:“我就说女眷不得随军,果然管头管脚,麻烦多多。”
他轻咳了两下,柔声道:“沫沫,现在是行军打仗,二十万将士的性命都在我身上,你乖乖的,好不好?”
“可是你……”
“我没事,已经吃过药了。”他淡淡道。
妙沅这药开得十分妥帖。
说起来,这悬壶济世也分三六九等。最差的叫治病,所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再好的神医如华佗扁鹊,在人界被奉为妙手回春,到了他们医界也不过就是个治病的小角色而已,并不稀奇。
而这中等的便可以治人,传说以前有个诸侯,在宫里天天锦衣玉食,无奈天生矜贵,胃口不佳,反而缠绵病榻,病体益发沉重。
有一次轮到他去祭天,庙里老和尚规定不论王公大臣一律不得乘辇,必须徒步登上九百九十九层台阶的祖庙,他是爬得汗流浃背,手脚并用。
到得之后,竟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饥饿,将老和尚的素面吃了三大碗下去,从此手脚麻利,病竟不药而愈,这便是治人。
而那最高级的方称得上治心,诊贪婪,治邪丑,拔除奸吝,抚平疮痍。
妙沅不愧是药师如来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她给璟华用的这药可说是用到了他的心里,知道他要统领三军,便不遗余力为他做足面子工程。
一颗丹药,再加上安安稳稳睡了一宿,为他掩去大部分病容,甚至连惯有的苍白也不复见,绝世出尘的容颜配上清俊凛然的气质,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英武不凡。
他看了看她,忽然莞尔,“倒是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自古女眷不得随军,否则便要按军规处置的,我是主帅,更不能破了这个规矩。沫沫,到底用什么身份让你留下来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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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赤羽正在用早膳。
他们将大军驻扎在朝云之国的都城外,说说是在这里补养生息,扩充军备,但无非也就是烧杀抢掠一番,为下一站南侵做准备。
朝云国的国君十分识大体,根本不用姜赤羽开口,任何物资、补给、或是女人,只要他眼睛扫上那么一扫,便立刻主动奉上,这便为自己,也为子民们造了福,省去了很多皮肉之苦。
就连早膳,也是他为姜赤羽特地准备的所谓“玉皇大膳”,顿顿都有大碗卤牛肉、大碗辣凤爪、大碗糟鸡翅、大碗爆海参、十个烹紫盖、十个酥火烧、十个酱肉包,外加豇豆粥、南瓜粥各一罐。
姜赤羽向来胃口极好,那个所谓的“玉皇大膳”其实也不过就是材料十足,然后加了猛料可劲儿烧、可劲儿煮罢了,不但算不上精致,而且每天还都就一个花样,可姜赤羽却天天风卷残云,吃得一点儿不带剩的。他节俭惯了,且这粗糙的饭食再怎么也是顿顿有肉,比在漠北要勒紧裤腰带的日子可舒坦得多了。
他正在吃酱肉包,吃到第七个的时候,突然噎住了。
侍卫送进来一个包裹,说是早上在营帐门口发现的,然后便哆哆嗦嗦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敢说的样子。姜赤羽愣了愣,故作镇定地挥挥手,让那侍卫退下。
那包裹用一块明黄的缎子马虎地裹了两层,血迹还陆陆续续从里面渗出来,洇湿了以后便成了肮脏的暗红。布料还很小,有些地方没有完全地盖住,他一眼便看到露在外面的那一撮棕褐色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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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赤羽的心登的一沉。
铁衣那孩子,两天前便该回来了。如今这是……如今这是……
他不敢想下去,更不敢去掀那块布。他就那么怔怔地站在那里,几个儿子从门外急奔进来,金戈道:“父王,是铁衣回来了吗?”
他甚至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锡人性急,已看到那个包裹,惊呼一声,一下掀了开来——
铁衣的双翼和双爪,就这么*裸地瘫在地上。
翅上的羽毛凌乱地拢在一边,有些沾染了血污,更显得破败凋零,好几团已经从翅上掉了下来,风一吹,满地飞絮。那对曾经凌冽的钢爪,也已经退尽了锋芒,显出一种没有生气的黯淡灰沉。
姜家兄弟也像是呆了。他们炎龙家的人,惯没有什么好性子,从小到大,脸红脖子粗地争啊、斗啊不计其数,但也不过就是为了些个鸡毛蒜皮的破事儿打个架而已,父王出来吼一声,大家便又老实几天,过阵子,还照样一起喝酒,一起上女人。记不了深仇,更出不了人命。
他们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亲生兄弟,就这样死在面前,还死得那么惨。
他们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愤怒与哀痛的情绪还没来得及酝酿,银麾与铜弩甚至在想,原先见这双翼与利爪长在四弟的身上,十分的威猛勇武,为何砍下来之后,除了大一些,竟和普通家禽也没什么两样。
姜赤羽“哇”地一声,跪在地上,将刚吃进去的早膳吐了个翻江倒海。那大碗的辣凤爪和糟鸡翅,像在胃里活了起来,他已经吐得只剩酸水,却仍只要想一想,心都一阵阵剧痛。
金戈将他扶起来,彷徨不安道:“父王,你没事吧?”
“轩辕璟华!”姜赤羽单手撑在地上,抬起赤红的双目,每一个字都似乎是包裹着熊熊烈焰从齿缝里挤出来,“杀子之辱,我与你不共戴天!!!”
(八十七)军医
壶里的水已经开了,沸腾的蒸汽咕嘟咕嘟往上窜,顶得壶盖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把老方从梦里吵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正在打盹儿,梦里又赢了厨子伍子牛一坛好酒。他笑了笑,起身,拎起水壶为自己泡了一壶茶。
今儿天好,虽冷却没有风,老方掀了帐帘,让暖暖的阳光晒进来,晒在他那张吱吱呀呀的小床上。他捧着热茶,暖了暖手,坐到门外,随手又拿出那套骰子,在手里爱不释手地摩挲着。
老方是“生”字部下医馆里的老军医,从军大半生,是个无妻无女的半老头子,吃穿用度都不讲究,唯一嗜好便是好赌个小钱。军中岁月无聊,一帮大男人在一起,除了喝个酒、赌个钱外也没什么消遣,只要不是战时,璟华也都是允许的。
大战还未开始,他这个军医也没什么事儿,这两天正闲着。突然听到有人叫他,“老方,老……方!”
听这说话声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生”字部主将蒯方到了。他吓了一跳,以他微末的军衔和蒯大将军直接打照面儿的机会少之又少,大概也就年末岁初,慰劳部下的时候有过那么几次,他急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迎出去。
“老方,我给你找了个帮……帮手,你帮忙带……带新人。”
蒯方还没费劲地把一句话说完,身后已经蹦出个小姑娘来,甜甜道:“方老爹,我叫阿沫,来给你打下手的。”
她个子十分娇小,躲在五大三粗的蒯方身后,整个人都给遮没了,只见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如墨似缎,配着俏丽生动的眉眼,白皙娇嫩的肌肤,整个人儿就像七月里的刚从地里拔出来的一颗水萝卜,甜丝丝脆生生,每个细胞都往外透着清爽水灵。
老方使劲儿揉揉眼睛,怀疑自己还在梦里没醒,这糙汉子成群的地方,常年就见不着个母的,难得有一个,还是像蒯大将军那样的,怎么竟会从天而降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阿沫已经麻利地将自己的长发盘了起来,卷起袖子,找了根笤帚,帮老方打扫他那间小破屋子,“方老爹,你别看我年纪小,我也学过一些粗浅的医术,你有什么要缝个针,开个药什么的,别客气,尽管使唤我就好了,我就是来跟你学习的!”
老方一脸懵逼的状态下,阿沫已经将他那栋小破帐子从里到外擦了个闪闪发亮。老方以为她终于能歇一歇了,却发现这个神奇的姑娘又不知从哪里搞来锯子、墨尺和榔头,三下五除二做了两个小柜子,每个柜子里还安了许许多多的小抽屉,一个柜子将他那些外伤、内伤的药分门别类地装进去,另一个柜子就用来摆放各种手术用具、绷带和止血棉。
她越忙越欢快,不仅像阵风儿似的在自己面前跳来跳去,嘴里还轻轻地哼着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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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傍晚,来看病的军士们在帐子外排起了长龙,老方这才真正清醒地意识到,他的军医馆要火了。
阿沫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儿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会有这么多的人来看病,她已经看了六个拉肚子的,九个拉不出的,七个晚上失眠的和八个睡觉磨牙的……
说也奇怪,这些患者虽然个个自诉病情严重,但她听下来却都力壮如牛,没问题啊……望着外面还长龙似的队伍,阿沫心想:不行啊,得跟璟华说说,这打仗的士兵都这个病那个病的,这仗还怎么打?
老方悠哉悠哉地坐在一边喝茶,阿沫不禁皱皱眉,她是个直性子的人,也不喜欢拐弯儿,便道:“方老爹,您也抽空给他们看看,还有这么多病患,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了。”
老方“嘿嘿”一声,笑眯眯道:“阿沫姑娘,这我可着实帮不上忙。他们这些病,非得你才能治得好,给我老头子看,没用。”
“怎么会呢?您可是老军医啊!”阿沫诧异,但也没多少功夫留给她诧异,排队的人山人海,每个人都希望给她给别人瞧得马虎些,好快些轮到自己;但真正到了自己,又希望她瞧得越慢越好。
日头一分分下沉,阿沫马力全开,手脚并用,仍抵不上帐外越排越长的队伍。
“下一个!”阿沫都已经顾不上去看对方的脸,只条件反射地去抓对方的手腕,然后腾出另一只手去写病历。眼下这只手似乎有些熟悉,脉象不浮不沉,和缓有力,一点不像生病的样子。阿沫抬头一望,惊诧道:“青澜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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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澜哥哥,你……你也病了?”
青澜微微一笑,“是不是我不生病,就见不着你了?”
他转头打量一下被她改造的医馆四周,赞许道:“不错啊,才来了半天,这里又完全是阿沫的天下了!”
“青澜哥哥,”她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本来想看方老爹这里没什么事的话,一会儿就来瞧你的,没想到一忙忙到现在,害我连个尿尿的时间都没有。”
青澜尴了一尬,清咳两声道:“阿沫,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说话这么,呃……粗鲁。”
阿沫爽快一笑,“不就是个说法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你们大老爷儿们能说,我大姑娘就不能说?呵呵,青澜哥哥,我的意思是,后面还有那么多病患,要不您先让我接着往下看,结束了再来找你聊天?”
青澜点点头,站起来,对门外排队的战士一挥手,“等得及明天看的,明天再来;等不及明天看的,让老方接着看。阿沫姑娘要休息了!”
副帅话音刚落,门外的长队便呼啦啦散了个干净。连老方都不知去向。
“结束了,现在可以聊天了?”青澜笑。
“噢耶!”阿沫欢呼一声,一头钻进他的怀里,“青澜哥哥万岁,我写了一下午的病历,手都快断了!”
青澜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怎么突然又跑到军营里了呢,蒯将军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呢!呵呵,你这个小脑瓜啊,总是叫人又惊又喜。”
“我早就想跟着青澜哥哥从军了,打仗多有意思啊!我发明了那么多兵器啊、阵法啊,全部都是纸上谈兵,当然得找个机会实地演练一下啊!”她笑嘻嘻道:“何况,我也好久没见到青澜哥哥了,也想找机会来看看你啊!”
青澜望着她的眼睛,似是而非道:“是么?阿沫真的只是来看我么?”
阿沫低下头复又抬起,晶亮双眸中,似有些许羞涩,又满是骄傲,“青澜哥哥,我……我爱上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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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上,无妄海。
蒄瑶轻哼一声,感觉到琛华炙热勃发的爱欲,向自己不断讨要着出口,既是温柔的体恤,更是无情的作弄,她一次次无助地沉溺于情海的惊涛骇浪中,从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求救。
“好人,快……快来……”她哭着央求道。
琛华狡猾地笑了笑,俯下身子,轻咬她的耳垂,喷灼的热气就在她光嫩细长的玉颈边。他贴得那么近,宛若拯救自己脱离苦海的神明,危险地释放着令人迷醉的雄性味道。
无可挽救的欲念一波接一波地被撩拨,蒄瑶好似要被业火灼烧,身上花香浓郁已至放浪,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心甘情愿被征服,一次次逢迎着他的圣临,又一次次挽留他的离开。
“呃……呃……啊……”蒄瑶紧咬着唇,仍止不住一阵阵轻颤。
她不可抑制地抱紧琛华,而他略有些粗鲁地按住她的肩膀,呼吸已逐渐粗重,适才的挑逗现在变得让自己也情难自禁。
他逐渐不再保留,似发泄,似报复,随着蒄瑶娇颤的呻*吟,他突然发疯似的,如疾风暴雨,如狂怒之兽,毫不留情,毁天灭地!
终于在一阵灭顶的欢愉中,两人同时瘫软。
世界,仿似寂灭了一般。
良久,蒄瑶长吁一口气,懒懒地轻轻拍拍他,嗔道:“喂,起来。”
琛华不理,仍旧躺着动也不动。
“起来啦,一起去洗一下好不好?”她柔声相劝。
琛华翻了个身,从她身上下来,却仍旧虎着脸,背朝里睡着。
蒄瑶披了件薄纱小衣,倒了杯凉茶拿过来,轻靠在他身上,白皙纤指在他赤*裸的肌肤上轻抚,“怎么了?什么事儿惹我们三殿下不痛快了?”
(八十八)水深
琛华索性一股脑儿坐起来,恨恨道:“你说什么事儿?你说这叫什么破事儿!
我昨个儿去找宝慧仙君,他推说要闭关修炼,给我吃了个闭门羹!今个儿想起上次借了成元道君的几本好书,看完了一直没还,想拿去还他,嘿,更好!他连说不要了不要了,吓得连门都不开,叫手下童子直接把我给撵回去了!”
他接过蒄瑶的那杯茶,看也不看直接就给扔了出去,杯子打碎在地上,稀里哗啦摔成碎片,怒道:“一个个全都狗眼看人低!我母后在时全都阿谀奉承,说我迟早会顶了大哥的位子,登上太子宝座,现在倒好,一个个全当我是瘟神!”
蒄瑶轻笑,嘴角明显的冷嘲热讽,“难怪三殿下这两天不愿万里来我这无妄海,我以为你是真想我了呢!”
琛华忙搂住她,讨饶道:“好姐姐,我确实也是想你,这九重天上,除了我母后,也只有你待我是真心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蒄瑶轻轻挣脱了他,走到妆台前坐下,缓缓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他们只知道畏惧母后的权势,这才巴结着你,现在母后上了诛仙台,自然是棒打落水狗了。”
她一边漫不经心地重新描上彩妆,坠上珠钗,一边道:“这会儿大战才刚开始,天帝只不过拿母后做个人质,往后若璟华真的率大军将你那有勇无谋的舅父灭了,只怕母后也立刻就跟着灰飞烟灭,到时候……”
她冷笑两声,“恐怕你的状况还更要凄惨百倍!”
她只披着件轻丝薄纱,勾勒出身姿娇媚婀娜,但这几句话从艳艳樱唇中吐出,却不相称的,委实狠辣。
琛华也不禁听了心中一寒,连刚才的屈辱愤怒都忘了,连声问:“蒄瑶,你说父君他真的会杀了母后?”
蒄瑶冷笑:“怎么不会?他们这对夫妻,最后不论谁杀了谁,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不要!我不想母后死!”琛华有些慌了,求救似的望着她,“我要救她!蒄瑶,怎么样可以救她?”
她两手一摊,轻飘飘道:“笑话!天帝要杀她,谁能救得了?”
琛华缩在床角边,像个迷途的孩子,喃喃自语:“那怎么办?那我怎么办?”
蒄瑶坐到他身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像极了姜懿的冰冷薄情:“杀了他!你来做天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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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方不知自己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撞的大运,还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招惹的大祸,一觉醒来,医馆里就多了这么个漂亮、勤快、神奇且邪门的姑娘。
说说是来给他打下手,可是人家一早是大将军亲自送来的,到了傍晚,连副帅都亲自来了,大手一挥驱散了路人甲乙丙丁,放下帐子开始聊天。
这姑娘的背景,水可深啊……
行,老方是个开明的人,虽说“天一生水”向来军规严谨、纪律严明,但现在这种风气也不是没有,说不定哪里来个官二代到营里挂职锻炼一下呢,也是可以接受的嘛!
再说这姑娘,打心眼儿里是看着让伙儿喜欢不是?谁说官二代就一定是纨绔、浮夸、骄纵、傲慢啦,这姑娘热情又勤快,一口一个方老爹叫得他心里跟抹了蜜似的……
一天下来,老方已经在心里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这是个极有背景、但家教很好、待人亲切、脑子很快、手脚更快的小姑娘。
他默默地在自己的营帐边上,又搭了一顶小帐篷,怕她身子娇贵、晚上冻着,还特地去后勤处又领了一床新的棉花被褥,替她铺上。
“阿沫姑娘,忙了一天,早点歇着吧。”老方亲切道,“我在隔壁替你搭了个小屋,你就睡那儿,被子还是新晒过的,暖着呢!”
阿沫抬起黑亮亮的眼睛,感激不已,“啊,给我搭的?方老爹你对我太好了!不过,”她有些腼腆,“我晚上不睡这里的。”
“哦,”老方点点头,表示理解,官二代嘛,又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和他们这些大老爷儿们睡在一处确实也不像话,“阿沫姑娘,你晚上歇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老方虽然没成亲,但心还是细的,照阿沫白天引起的那种轰动,晚上如果单独在营帐里穿行,少不得又会惹出什么麻烦来,人家投在他部下,总得对人家的安全负责。
阿沫倒也大方没有拒绝,她倒不是怕路上有麻烦,而是觉得老方十分热心,已经给自己搭了帐篷又不睡,现在再拒绝人家相送,就十分扫人家面子了。
她和老方一起面对面用了大锅灶的晚膳,又替他刷了碗,这才朝璟华的营帐走去。
“好了,方老爹,您就送到这儿就行了,我自己过去。”离璟华的帐子还有几丈远的地方,阿沫停下脚步。
老方不知怎的突然就传了蒯方的毛病,开始结巴,“阿……阿沫姑娘,你……你就住……住……住这儿?”
“是啊。”阿沫眨眨眼睛,十分自然。
“这……这儿是大……大帅的……”
“对啊,这儿是璟华,也就是你们大帅的帐子。”
老方觉得自己就像中了咒,从头到脚统统石化——
他看到那只能使出出神入化剑法的、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手掀开了帐门;
看到那个“天一生水”中被奉为至高传奇的人走了出来;
看到那张他印象中永远是清冷严酷的脸上荡漾开了笑容;
朝面前这个——刚才还跟他一人一半分狮子头吃的姑娘伸出手,微笑道:“沫沫,进来。”
老方背脊发凉,汗如雨下。
这水,真不是一般的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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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子里烧了炭火,十分暖和。
璟华替阿沫解下斗篷,贪恋地将她搂在怀里,久久不肯放开。
才不过分别一日,且白天也一直在跟自己说,她就在离自己不过咫尺的距离,竟还是如此思念,真不知之前她没来的时候,那些日子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沫沫,”、“璟华,”两人异口同声,“今天过得好么?”
相视一笑,竟又再次同时答道:“很好,你呢?”
又笑。
两人索性不再说话,只静静地靠在彼此怀中,无声胜有声。
过了好久,璟华扭头轻咳了几声,两人这才放开。阿沫道:“璟华,吃药了没?”
他摇摇头,笑道:“好端端的,吃什么药。”
“你昨晚……”她昨晚就想说,今天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沅婆婆给你动了那个手术,不是已经把贞鳞补上了吗?怎么还会发病?”
璟华不以为然道:“哦,偶尔一次罢了。最近行军行得急,昨晚又和你哥一起多喝了几杯,没什么关系的。”
“真的么?我以为手术做成了,就不会有事了。”她有点失落。
“是没有事啊,”他笑着抬起她的小脑袋,把她撅着的小嘴轻轻地重新拉出一个弧线:
“你看我这不好好的,能有什么事?沫沫别庸人自扰好不好?听着,你现在是我的部下,胡乱猜测上司的健康状况可是会动摇军心的,到时候我可真的要治你的罪了哦!”
她从上到下打量,还抓住他的手腕,诊了脉,倒确实没有什么,最大的改变是那精纯浑厚、澎湃浩瀚的修为又全都回来了。听着他坚定又稳定的心跳声,她才慢慢又放下心来。
“那璟华以后不要喝酒了。”她关照。
“好。”
“璟华要早点休息,不能太劳累。”
“好。”他有求必应,“沫沫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阿沫也笑了,她看了看桌上,放着几个小菜,两幅碗筷。“这么晚了,你还没用膳吗?”
璟华笑笑,“沫沫,我在等你。”
“啊,”她有些惭愧,“方才我陪方老爹已经吃过了,不过没关系,我再陪你吃一顿好了。”
她拉着他坐下,饭菜还是热的,想是他一直用法术温着。桌上四菜一汤,两小碗米饭。一个苦瓜彩椒丝,一个芝麻煎莲藕,一个苦菊炒杏仁,一个黑松露焗香干,菜色固然精致,但却稍显寡淡了些,阿沫低头闻了闻,笑道:“你这吃的也不怎么样嘛!”
“看来沫沫是看不上我这军中伙食了?”璟华也笑,为她舀了碗菌菇玉竹汤,“现在是行军打仗,和你西海龙宫的御膳自然不能比。”
阿沫道:“我不是说伙食不好,我是说你这个大帅吃得怎么还没我们大锅灶的好,连个肉都没有。”
(八十九)表白
璟华笑笑,他向来胃口不佳,吃得也清淡,如果条件许可,都是长宁让人专门为他做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举箸夹了一片红叶彩椒给她,浅浅笑道:“肉吃多了,容易塞住脑子,我又不是兵卒,要冲锋陷阵拼体力,吃那么多干什么?你若想肉吃,明天我让人给你做。”
两人说说笑笑,又聊了聊今天各自干了些什么,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阿沫已经吃过一顿,一边抱怨没有荤菜,一边却仍是吃得眉飞色舞。反倒是璟华没吃几口,大多数时候便只微笑地看着她,听着她说得口沫横飞,不时轻咳两声,直到阿沫将所有的饭菜都一粒不剩地扫进肚子里,他面前小小的一碗米饭还剩下大半。
“对了,璟华,今天青澜哥哥来看我了。”阿沫道。
“哦,我下午时跟他说了,”他一边给她挟菜,一边道:“本想用了晚膳,带你去他那儿的,他倒性急,自己来了?”
“嗯,不过,璟华,”她有点小小失落,“我跟青澜哥哥说了我们的事,他看上去……不像是特别高兴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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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精力再充沛,毕竟也从早到晚忙了一天,再加上前几日马不停蹄地追赶天族大军,已经整整好几天都没有合眼,现在到了心爱的人身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饭后璟华还在灯下批阅战报,她坐在一边陪他,陪着陪着,眼皮就越来越重,不觉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璟华好笑,无奈地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床上,又盖紧了被子。她睡相十分不老实,总是常常嫌热,要把被子踢走,璟华替她盖了几次,嫌来回走得麻烦,索性也坐到了床上,就坐在她身边继续批阅。
到后半夜,阿沫终于睡得沉了,也不再乱动,璟华便轻轻地起来,走出帐子。
士兵们都已经进入梦乡,整个军营静得很,除了几个巡夜的士兵,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不过深秋,但这云梦泽的气温已非常低,他呼出的每口气都立即化成了白雾,璟华紧了紧身上的鹤羽大氅,大步走进中军帐。
这是他和高级将领们议事的地方,这个时候也是漆黑一片。璟华闪身而入,连灯都没点,只是用法术在身前造出个很小的光球,作为照明。
他复在四周仔细看了看,确定无人,这才倒出一杯玄镜茶,待茶中袅袅烟气散尽,便呈现出一位绝色佳人。
女子冰肌玉骨,微敞的领子显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她的五官每一样都长得极为惊艳,却又在美艳中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淡漠,暗含一种脱离俗世之外,俯瞰众生的高贵和冷傲。
女子见到他,冷艳的脸上立刻绽开淡淡笑容,略有些沉淀已久的忧虑道:“璟华,你都好了么?上次伤得那么重,分别后,我一直都在为你祈祷。”
璟华微笑道:“谢三公主虔心祝祷,在下都已经无碍了。”
三公主撅了噘嘴,略有些不满,“璟华,叫我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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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澜从小长这么大,第一次体验了失眠的滋味。
之前听一些上了年纪的军官抱怨晚上睡不着觉和吃饭没胃口,他总是困惑的,完全不能理解。这怎么可能?
他是王子却从来不挑食,军营中的大锅饭,他每顿都吃得喷香;晚上更是不论多恶劣的环境,一沾枕头就能睡熟,等再睁开眼睛必定是已经天光大亮,被起床号角给叫醒的。
对他来说,吃饭、睡觉,那绝对是多多益善,怎么还会有吃不下、睡不着的事情?
今天,他算是尝到滋味了。
他在自己的帐子里,辗转反侧已经大半夜仍无丝毫睡意。他今天晚饭也没怎么吃,现在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叫,但却偏偏对吃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他这才明白,自己算是失眠了。
唔,失眠倒算了,更严重、更糟糕的是——他、失、恋、了!
他偷偷喜欢了阿沫两千年,从阿沫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他就已经喜欢她了。
尨璃膝下无儿,只有他这个养子,不管是尨璃还是阿湘,或是其他众人,总觉得将来会将王位传于他,若他与长女阿湘婚配,那更是名正言顺的苍龙王与后,血脉也得以保存,这也是尨璃当初收养他的初衷。
但青澜其实从来没在意过这个王位。
阿湘是温柔贤淑,但他更爱阿沫的生动灵气。她从小不安分,喜欢和男孩子耍在一处,他便带着她到处上蹿下跳,将西海搅得天翻地覆,每每出了格,犯了错,父王要责罚了,他便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将她一力护下。
他记得有一次,阿沫洋洋得意说自己发明了一种从夜光水母身上提取的荧光粉,号称只要抹在身上,就能也像夜光水母般在暗夜里发出美丽的七彩的光。她是向来具备为科学献身的大无畏精神的,正毅然地要往自己小手上抹,他赶紧一把抢过来,涂在了他自己的手上。
他的手肿了整整两个月,溃烂蜕皮,惨不忍睹。父王气得不行,罚阿沫写了一百遍的《女诫》,还有禁足三个月。
阿沫第一次心悦诚服地接受父王的惩罚。她哭得稀里哗啦,觉得自己十恶不赦,恨得几乎要把自己的实验室给砸了,幸亏被他和阿湘劝住才总算保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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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天都来慕云阁看他。他的手不能用,她便喂他吃饭,替他穿衣,样样事情亲自服侍,耐心周到。这对她是极难得的,她脾气大大咧咧像男孩子,对自己都很马虎,更不用说耐着性子去伺候别人。
所以那两个月,他手虽痛,心里却甜蜜无比。她从沅婆婆处拿来的药,他趁她不备偷偷扔掉,最好自己的手永远都不要好起来。
后来,他听阿湘无意中说起,说小丫头满心懊悔,发誓痛改前非,还说如果他的手永远好不了,就把自己的手砍下来赔他。
他吓了一跳,赶紧一日三次认真抹药,这样又过了一个月,才慢慢好起来。阿沫吁了一口气,来得便不怎么勤了,三个月禁足也已经过了,她又开始到处去溜达,在她的小实验室里倒腾各种古怪玩意儿。
手一天天痊愈,青澜却一天天失落。他心里想的是,若永远好不了,倒无需阿沫砍下手来赔他,只需她仍每天能围在他身边,替他妙语解花、红袖添香,那该多好。
但现在,这可爱的妙语解别人家的花去了,这美丽的红袖添别人家的香去了。
这怎叫他不惆怅若失?
怪就怪他也是一根肠子到底的人,那么多年的耳鬓厮磨,竟从来没想过要走出这一步,先下手为强把窗户纸捅破,将哥哥妹妹变成郎情妾意。唉……
失误!
青澜狠狠地在床上拍了一下,太用力竟把床框都给拍碎了,“哐当”一声,床便塌了。青澜索性也不睡了,反正躺着也睡不着。他也不理那堆碎木头,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反复琢磨。
若自己早些表白,哪还轮得到璟华什么事儿呢?阿沫还小,从没谈过恋爱,不过是去观池书院读书的时候恰好遇到了璟华罢了。
她这样的豆蔻年华,情窦初开,书院又是那样无聊的一个地方,不谈个恋爱还能做什么打发时间呢?
如果真的要相伴终身的话,阿沫还是会选择自己的吧。毕竟他们是两千多年的感情基础,又是同一种族,以后生活在一起,风俗背景各方面都更和谐一致。阿沫她这样肆无忌惮的性格,如果真跟着璟华上了九重天,肯定是过不惯的。
他理顺了所有的情感头绪,亦想好了充分的理由,钦佩自己在感情上竟然还是个极为理智的人。傍晚时分的失落现在已消散了大半,他觉得自己不能算输,要算只能算是第一回合的暂时落后,亏在了没有及时表白这个环节上。阿沫还小,还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难免初次邂逅璟华便自以为坠入情网。
没错,算起来,他们认识才不过半年多点,这对于神仙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自己接下来再加把油、努把力,还是大有希望的。
夜阑人静,他在帐子里走了好几十圈,已经默默地酝酿了好几种表白的方法,直接的,浪漫的……他想等到天一亮就去找阿沫表白,但转念一想,他都已经等了两千多年,就是因为想等到阿沫再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才等得错失了先机。
不行,他决不能再浪费时间,一须臾一片刻都不行,他不能再让别人钻了空子!
这一点上兄妹俩倒是十分相似,十足的行动派。青澜反正也不准备再睡,便立刻披了件外衣,出门去找阿沫。
到了老方的医馆外,兜了一圈还找不到阿沫,他不客气地把老方提起来问话,这才晓得阿沫竟然晚上不宿在这儿——宿在大帅那里!
青澜这下暴躁了!
(九十)醋起
轩辕璟华,你下手也太狠了吧!我忍了两千多年都没下手的,你这半年功夫就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啊!
刚才还钦佩自己遇到感情问题能理智分析,这才一转身,理智就全扔到爪洼岛去了!他几乎是瞬移到璟华的营帐外,却恰好看到璟华快步走进中军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一个人,披着件大氅,还不时前后张望,似乎在刻意回避什么人。青澜心下起疑,当下隐匿了身形,跟在他身后。
璟华毕竟是主帅,在中军帐中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军机情报要处理,青澜虽满腔怒气,但仍不敢逾矩,强压下妒火等在门外——
直到帐中竟传来娇滴滴的女子语声!
这下青澜再忍不住了,管他什么主帅副帅,撩开帘子冲了进去,一个奔雷掌就朝他劈了过去,怒喝道:“轩辕璟华,你这个色魔!”
璟华急急忙忙灭了玄镜茶,回头抵挡,“青澜,你误会了!”
青澜手下不停,说话间已攻出了十七八招,怒喝:“我哪里误会!你帐中睡着一个,还嫌不够!又来私会哪家的姑娘?”
他上阵对敌惯使暮光,但其实很多人不知道,这七十二路裂天奔雷掌才是他看家绝活,授业恩师罡煞大光智罗汉曾评价说,他在这套掌法上的造诣古往今来可排名第二,排名第一的便是这套掌的创始人达摩祖师爷。
青澜为炎龙后裔,在武学上确实是有惊人的天赋,再加上尨璃为他从小到大遍请名师悉心辅导,武功修为在年轻一辈中几乎无人可出其右。
当然,除了璟华外。
璟华有条不紊地一一化解,潇洒从容的样子便好似青澜那刚猛雄浑的进攻是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是沾衣不湿的杏花雨,不但招架得一点不吃力,口中还轻轻道:“青澜,你误会了!你先别激动,听我解释。”
青澜攻过去几招,璟华就毫不含糊地拆解几招,即便抓住他招式中的破绽,也放弃不回攻。青澜越来越火,手中招式加快,但不论他怎么玄幻的招式,到了璟华的眼里似乎都毫无压力,轻而易举地将他破解。转眼五十招过去,青澜眼中已开始冒出火光,却仍是连璟华的衣角发梢都碰不到一片。
“我不要你让!拿出真本事来,痛快和我打!”青澜吼道。
“好,”璟华无奈,“要打去外边打,被将士们听到,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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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找了处僻静的深谷,璟华便不再相让,你来我往,又与青澜过了三百多招。
青澜这裂天奔雷掌果然非同凡响,本来即纯刚猛的路子,再加上他现在火冒三丈,每一掌劈出来都挟带着熊熊烈焰,几十个回合后,几乎把整座山谷里的树枝枯叶都给烧焦了。
璟华也是肚里苦笑,他长这么大,不是没被人骂过,他司了战神这个位子,被仇敌骂过,也遭人嫉恨过,就是从来没有被说成是色魔的,今天被自己的兄弟劈头盖脸一顿骂,骂的竟是色魔!
其实璟华学武的身体条件远没有青澜好,但一来他自身勤勉,二来天资聪慧,许多武学上的道理也不是光靠蛮力,而是要触类旁通,靠自己领悟的。他博学且勤记,对于法术的修行上可谓一日千里,再加上少年时便驰骋疆场,临敌经验丰富,是以虽与青澜同岁,但整体修为要高出他许多。
青澜一掌接一掌劈来,从一开始的怒气冲天,毫无章法到后面逐渐镇定,有条不紊,三百余招过去,天边逐渐发出鱼肚白的光亮,他仍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灵力澎湃延绵,竟是越战越勇。
璟华这边却已经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他本是死里逃生的人,前一天夜里还奄奄一息,今天的好气色无非是靠妙沅的那些小丹小药给强撑着,哪经得起这般硬拼实战。他招式虽妙,也能一眼看透虚实,无奈体力不支,时间一长,只觉胸口隐隐作痛,气血横流,赤胆情的毒性似乎被撩拨着又要发作。
他无心恋战,一咬牙抽出揽月,使出一招“绝尘杀”!
这是他的成名绝学之一——龙啸风,一骑绝尘。
别人不知道,这一招名字听着虽霸气,气势也足够唬人,却是他那些对敌的招数里面杀伤力最小的,极适合同门比斗或者需要给敌方留足面子的时候用。
当年他刚出师,天帝为了考验他的武功,看他能不能胜任兵部少将的位子,特地叫了几个三界六道大众点评下来最能打的几个高手与他比斗,其中还包括西游归来的那位斗战胜佛,他一口气战败六个,最后斗败襄樊圣岛的灵芷光化上人用的就是这一招。
灵力灌于揽月,四周小有风起。
一些枯枝断叶率先承受不住,无助地在地面打旋,像是诀别前的祷告。风势渐猛,沙尘一颗一颗、百千万颗跃到半空中,假借着风的力量,张牙舞爪、肆意冲撞。
风更大了。一些大树在风中瑟缩,从根部发出一阵紧似一阵的战栗,伴随着可怕的断裂声,摇晃了几下后,终于脱离了地心的束缚,奔向空中,拥抱那暂时的自由。
而璟华整个人就是飓风的中心,从他周围散发出一阵猛似一阵的狂暴气流,在空中形成巨大的漩涡。狂风迷乱着眼睛,青澜已看不清璟华表情,只看到他远远的,倚剑而立,三千墨发张扬,白衣猎空飞舞。
空气肃杀而决绝——
终于,一道道旋涡首尾相连,化为一条青色巨龙,绝尘而出!
青澜的掌风打在巨龙身上,如隔靴搔痒,完全不起一点作用。他咬咬牙,弃掌用枪,也抽出暮光近身相斗,那暮光横挑竖劈,十分灵活,不想青龙身体虽庞大,却同样灵活,左躲右闪,每次总能算准青澜攻势,终于趁他一个变招不及,紧紧缠绕住他。
青澜被逼到峭壁上。他知道,那青龙其实是璟华灵力所化,这招“绝尘杀”他也看璟华用过几次,以往几次时,化出的青龙远比现在要更狠勇好斗得多,心知璟华的修为着实高出自己许多,他对自己其实还是放了水的,不由心中一颓。
“青澜,你误会了,你听我解释。”璟华撤回灵力,青龙也立即消失无踪。
青澜只觉浑身一松,身子往前一跌,几乎站立不稳,璟华忙伸手去拉他,却被他狠狠一甩,负气道:“我打不过你,你赢了!阿沫,阿沫……被你抢去,我没话说!”
璟华失笑,“青澜,你说什么?”
青澜跳起来,大声道:“可我不会就这么算的,大不了这次仗打完了,我回大雷音寺再闭关修炼个一千年,日夜苦参,我不信就抢不回我的阿沫!”
璟华蹙眉,严肃道:“胡说什么!你以为沫沫是什么?战利品么?让我们两个凭武功来争抢?你这么说,也太不把沫沫当回事了!”
“那你又凭什么!”青澜自知没有逻辑,也辩不过璟华,却不甘心就这么承认失败,“我跟阿沫自小一起长大,凭什么她认识你才半年,就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了?你们胤龙不是向来号称最忠贞的吗?你……你半年前还拿着命去冒险,死活要娶那个蒄瑶,现在呢?一转身又看上我家阿沫了?轩辕璟华,我知道蒄瑶嫁给太子对你打击很大,可你别因为自己一身伤寒,就把阿沫也拖下水,她……她是个实心实意的人,经不起你玩儿,她也玩不起!”
“你给我闭嘴!”璟华揪住青澜的衣襟,几乎又想一拳砸下去。胸口狠狠地灼烧起来,那些被《秋风破》心法强行提聚起来的灵力,本来就是逆天而为,看似澎湃,实则却极难控制。适才他为了早早结束战斗,勉强使出“绝尘杀”,虽只用了三成的功力,却仍是免不了受到反噬。
他清隽的容颜因为愤怒而涨开了血色,却又一点点消退下去,最后仍是回复到比苍白更苍白的地步。
他放开青澜,掩唇轻咳两声,不动声色咽下已经冲到喉咙口的咸腥,黯然道:“对不起……我是没有贞鳞,我本来也以为自己配不上她。可是……沫沫她很坚持,她说她不在乎。”
他唇角隐含苦涩,清俊绝美的容颜泛起与之不相称的萧瑟,轻轻道:“我知道我没有什么好给她,既没有天长地久的陪伴,也没有荣华富贵的福享,我甚至连贞鳞都拿不出来。沫沫跟着我,不过是刀尖舔血,今日不知明日……”
“我知道不应该去爱她,也没资格去爱她,可是我做不到,”他凄然一笑,“我就像是中了魔障,完全拿自己没办法。”
深秋的晨曦让峡谷中薄雾缭绕,青澜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他觉得从自己这个角度望去,璟华浓黑如深潭的眼眸中似有水光潋滟。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无所不能的人,说,他没有办法。
(九十一)托孤
“青澜,我没有办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又重复了一次,纤长羽睫翕动,眸中水雾更加晕染开来,像有重墨落在宣纸上,未及化开便已消逝,“遇到她,我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啊,遇到她,他才真的知道什么是爱。
他和她,不是千年寂寞后的投桃报李,也不是孤苦无依时的彼此安慰。
穷极无垠,亘古不灭,这世上只有她,也只有一个她,明眸一笑便能让他凄冷了千年的血液无端沸腾,纤手一握便能叫他已经恹恹一息的心脏重新跳跃起生命的节奏。
他在无数个夜里,用满身疮痍感激上苍,让他在最后的时光里能遇到此生最美,即便短暂,仍照亮了他这本无可留恋的人生。
她是他的无处躲藏,更是他的无可替代。
“青澜,对不起,我明知给不了她承诺,却还是忍不住和她在一起。但,请你相信,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一定会护着她,宠着她。”他抬起头,迎着初升的朝日,唇线扬起好看的弧度,微笑。
“只是等以后,等我走了以后,不论是她,还是天一生水,都要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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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澜像似太突然,而没有听懂他的话。
薄雾渐渐散去,璟华眸中的笑意愈深,唇角的笑容同时愈显得苍白。看着他,平静地说出那些话,青澜宽阔耿直的胸膛里突然泛起一阵难抑的酸涩,慢慢地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将他浸没。
那是种他从未感受过的钝痛和苦楚,像一把没有棱角的破刀子在迂迂回回拉着他的心,又像是不小心咬到了苦瓜,想赶紧喝口水去去苦味,却不曾想这喝下去的却是黄连汤,让苦涩一阵接着一阵,没个停歇。
“轩辕璟华,你少自以为是!”他忍不住握拳,砰地砸在石壁上,裂开一道道缝,大吼道:“你这算什么?跟我交代遗言吗?凭什么让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他冲过去扯着璟华的衣襟,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你给我听着,你必须好好地活着,活着才能光明正大地和我争!我喜欢阿沫,也拿你当朋友,如果她选的你,我绝没二话!但我不会放弃,我会一直跟你争下去!所以,轩辕璟华,你给我打起精神来,不许死在我前头,听到没有!”
他吼得嘶声力竭,喉咙里哑哑的,声音大得已经在空谷回荡,却仍觉得虚得发慌。他的嗓子似乎要滴出血来,只觉得从来没有如此的难受,哪怕得知自己的身世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
这种逼厄的、难以言说的酸楚,说不清楚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阿沫,或是为了璟华。心头沉沉的,有什么东西将他压得透不过气来,他不仅心里酸,眼睛也酸,鼻子更酸,堂堂七尺汉子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璟华扬起苍白的唇角,艰难地笑了笑,他看到青澜大声地痛骂自己,也看到他终于放开了自己胸口的衣襟,腾出手去抹了一下眼角那似有若无的泪光。
“谢谢你,青澜。”他轻轻道。
青澜重重地“哼”了一声,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道:“差点又被你糊弄过去了!昨夜中军帐中你私会的那个女子到底是谁?你若敢做对不起阿沫的事,我绝对杀了你!”
璟华愣了楞,正待要解释什么,突闻营地中传来密集的号角声,两人脸色俱是一变!璟华立道:“不好,敌军来袭,速速回营!”
他们挑的这深谷本身离营地很近,回去不过分分钟的事。他们一进大营,田蒙已快步迎了出来,边走边道:“殿下,您所料不差,姜贼果然耐不住了!”
璟华俊眉一挑,眸光转寒,“来得好!石将军都准备好了吗?”
田蒙道:“早就准备好了,石将军和蒯将军已去前方迎战,将士们也都准备好,就等殿下下令!”
说话间,长宁已捧着璟华与青澜的铠甲候在一边,一个小个子的御马官低着头,牵来两人坐骑。
璟华跨上战马,揽月在手,铁甲银盔,风姿绰约直叫天地失色。他傲然注视着天字部十万骑兵,豪迈道:“走,跟我去会会姜贼的巨象阵!”语毕,双腿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
青澜立马跟上,随后便是十万骑兵呼啦啦地跟着出去,满地烟尘如平地刮起一场沙尘暴,让人许久都睁不开眼睛。没有人注意,那个小个子的御马官也偷偷牵了一匹马,混在大部队兴奋地里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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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赤羽的巨象阵,乃是一绝。
当年父神伏羲曾走遍九州大地,五湖四海,教会黎民苍生结网打鱼,投矛狩猎,又教人们用兽皮缝制衣服,抵御寒冷,等人们口腹已基本得饱足,他又发明琴瑟,教人们吹奏曲乐,赢得万民尊崇,被尊为父神。
他踏破铁鞋一路走来,骑的便是这洪天远古象。
伏羲归隐后,洪天远古象便化为石像,长眠于伏羲园中相伴父神。却不知如何被姜赤羽唤醒,几千年来竟繁衍成这许许多多,最终为他建起了这支旷古进来绝无仅有的巨象阵。
象以群居,洪天远古象虽是神物,但这习性却是改不了的。一个象群中,唯以最雄壮、最勇猛的母象为象王,亦为头象。只要驯服了头象,整个象群便都趋之若鹜,俯首称臣。眼下,这茫茫十万巨象阵中,铜弩骑的便是正当壮年的头象,银麾骑的是头象年轻的女儿,催赶着象群缓缓前进。
这两人和铁衣一样,虽在漠北逞勇好斗,但也是第一次随父出征。四弟的双翼双爪血污模糊被丢回来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让他们一想起来就背脊发麻。
父王气得发疯,几乎立即就要亲自披挂上阵,发誓要活捉轩辕璟华将他折磨到万死方休,还是大哥最终拦住,说两军对敌切忌狂躁,轩辕家老二定是想要激得父王暴怒,才故意将四弟的尸首支离破碎地送回来,如果贸然前去,无疑是中了他的奸计。
大哥劝服父王让他们两兄弟率巨象阵先打前锋,于是他们就这么来了。巨象阵体积庞大,虽每一步都跨得极大,但毕竟不比战马轻骑来得灵活,他们走了一日一夜,终于在这日清晨,看到了前方晨雾中的梦泽。
银麾和铜弩乃一母同胞,两人的感情也远比其他几个兄弟来得更好,有时候甚至不用言语,也能心灵相通。两人一路默默无语,直到已经看到对面梦泽中那若隐若现的天族大军的营帐。铜弩才悄悄叹了口气。
银麾看着他,犹豫半晌,低声道:“三弟,你是不是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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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弩一脸苦相,委屈地望着银麾道:“二哥,你说他会不会也把我的手和脚也都砍下来,送给父王?”
银麾被他说得头皮麻了麻,故作镇静道:“怎么会?他们胤龙族惯会虚张声势,你别自己吓自己!”
铜弩愁眉苦脸,“怎么不会?我除了长得高一些、壮一些,其实武艺都强不过四弟,连四弟都被他杀了……二哥,我只怕是不成,到时候你务必保我个全尸。断气也就一眨眼罢了,可这手手脚脚一个个砍下来,我怕疼……”
银麾本来就底气不足,被他这张乌鸦嘴讲得自己也越来越胆战心惊。前方烟尘扬起,马蹄得得由远及近,他心烦意乱地一挥手道:“快给我闭嘴!有人来了!”
璟华率十万骑兵不过片刻也赶到了梦泽,蒯方与石耳已布好了阵型,他抬眼望了望彼此情势,心下已经了然。
蒯方与石耳在布阵的时候,心下已然暗暗钦佩,璟华坚持日夜兼程,早几天到了云梦大泽,还是值得的。这里是一座深谷,两侧千峰万仞,中间只留狭窄瘦长的一线天,易守难攻。而他们亦不知道,万万年以后,曾有一个生性浪漫狂放的诗人来过此处,并作诗一首,吟道:“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他们此时作战的这个天门山,便因此流传千古。
璟华为什么要选天门山作为战场,此时连银麾和铜弩都看出来了。他们那些庞大的战象,若是想要通过一线天,几乎要侧着身子扭过来,更不可能大部队横冲直撞。而天族军队的战马却能以小型轻骑的队形出战,可战可退,有恃无恐。
璟华冲在最前,一扬手,大军便停了下来。他的骑兵确实训练有素,整十万大军,十万匹战马,说停就停,悄无声息。他清喝一声,“青澜、蒯方听令!速速上前叫战迎敌!”
(九十二)巨人
语声方落,蒯方与青澜喝一声“得令!”,便齐齐出列,各带着一小支骑兵冲出了天门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门山因主峰位于云梦大泽,所以又叫做云梦山,挺立在江水碧绿的两岸,湍急不息的江水像一柄开天巨斧把两岸山峰生生劈开。
千万朵浪花撞击在石壁上,水雾磅礴,金色的日光穿过两岸松林直射下来,像一柄柄光剑直指向天,透过松林的日光,最后落在白色的波涛上,将飞溅在半空的水花染成五色霓虹。
青澜与蒯方,银麾与铜弩,就这样隔江对视。
江水虽急,从山谷中贯穿而过,那片沼泽也是如一条墨带横于前方,两队的距离相隔其实不是很远。这个距离,让蒯方能清清楚楚看到对方主将的身形外貌,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她是巨人族,虽是女子,但码子极大,就是军中的男人也自叹不如,像璟华、青澜这等在男子中算是身形颀长的,也不过就到她眉心左右,像阿沫这样的,简直是被她随便提在手里的洋娃娃。
但蒯方见到银麾和铜弩,立即觉得自己惯有的优势消失于无形。
人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不过就是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负屃和螭吻这几个传统品种而已,不过就是作为个瑞兽摆个样子而已,既没有什么杀伤力,也没有什么其它可圈可点的特异功能。
但不得不说,姜赤羽在基因改造工程方面确实极富有想象力和勇于创新的实践精神。他不但找了不死鸟秃鹫族的女人,为他生出铁翼钢爪的姜铁衣,更找到女娲族的后人,为他生了姜银麾和姜铜弩这一对顶天立地的双胞胎儿子。
没错,顶天立地。
他们炎龙武士本就体格魁梧,但也不过是比一般人更高更大一点罢了,还算正常范围内。战象虽然经广泛繁衍,但毕竟做不到像战马那样普及,十万骑兵队,战象其实只有四千头,基本是两至三人共乘一骑,但因为战象体积庞大,魁梧的炎龙武士坐在上面,仍绰绰有余。
但这等巨型的战象,银麾和铜弩,仍是一人骑一头的。倒不是因为他们是主将,而是真的坐不下。
两人都身高丈余,蒯方基本只到他们裤腰,而整个人横竖就是个正方形,高度有多少宽度就有多少。蒯方初步估计,如果不是战象,估计这哥儿俩就只能走着来了,因为任何战马都无法承受他们那惊世骇俗的体重。
两人长得也十分……唔,十分有特色。虽然是姜铁衣的胞兄,但可见在相貌上,这母亲一方的基因也起了十分关键的作用。姜铁衣虽然双翼双爪,与常人不同,但面向上来看,还是继承了龙族的俊美,阴柔桀骜。
可这两兄弟的长相,那就完全不受姜赤羽控制了。
两人皆是光头,大脑门后方拖着一根油亮粗大的辫子,赤眉铜目,耳环、鼻钉,能打窟窿的地方一个没落下,偶尔一张嘴,还可以看见舌头尖上璀璨发亮的舌钉。
秋深露重,两人都还精赤着上身,从前胸到后背,再到花臂,纹满了古老的咒语和图腾,一身肌肉雄伟异常,胸毛又黑又密,就像个杂草堆。
蒯方在江这头打量他们,对岸的银麾和铜弩也隔江在相望着他们。巨象阵的正前方,有一片狭长的沼泽地,虽然不宽,却是必经之路。
银麾从脚边喂食巨象的食物袋里抓出一只兔子,朝下扔去,兔子大概只挣扎了三下,便整个儿没入了泥潭中,除了最后几个咕嘟咕嘟冒出的气泡,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银麾再次望了望那片沼泽地,疑惑地对铜弩道:“三弟,父王的那张地图你带出来没?”
铜弩知道他的意思,找出贴身而藏得那张作战图,睁大眼睛仔细比对了一阵,又递给他,同样不解道:“二哥,地图上没说还有这样的一个沼泽啊!难道画错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
地图上当然不会有——
这片沼泽,是璟华让人花了两天时间弄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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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大泽虽阴暗潮湿,多滩涂沼泽,但都是小规模的星星点点。姜赤羽的战象体型巨大,又有四千头之多,若不找开山、背土力士昼夜加紧开凿搬运,将四周八方的沼泽全都集聚到此处,根本拦不住他们。
所以,现在银麾、铜弩看到的横在他们面前的那道沼泽地,整整齐齐恰好挡在他们身前,深不知多少,但宽足有二里。整个巨象方阵就被堵在那里,前进不得。
银麾似是替自己壮胆,大声道:“三弟,别怕。这轩辕璟华既是想要拦着咱们前进,可见就是怕了咱们。听姑母传来的消息,说他上次封印夸父时受的伤十分严重,倒现在都未痊愈。你看他远远躲在后面,足见不怎么样。”
他们姓姜的自己知道,老二、老三码子奇大,用来吓吓外人可以,但其实胆子向来就是最小的。两兄弟在身上纹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图腾,戴了那么多古里古怪的零碎,说穿了就是压鬼镇邪,给自己壮胆用的。
铜弩听二哥这么一说,也连忙自己给自己打气,大声吼道:“没错没错,你看他们那些小骑兵,我的阿布一脚踩下去,就能把他们踩死!”
阿布是他胯下的这头战象,十分聪明,能听懂人言。听得主人这么一说,当即得意地抬起脚,往地上重重一跺。
它是头象,它这么一跺,接下来三千九百九十九头象全部都跟着狠狠一跺。顿时整个梦泽地动山摇,天门山两岸的树木脆弱些的便折了根,大棵大棵地掉了下来,天马受惊,纷纷扬蹄嘶鸣。
对岸青澜与蒯方惊慌失措,急急指挥属下紧急避让,喝制战马受惊乱奔。看着他们的狼狈样子,银麾与铜弩不禁哈哈大笑,先前对天族大军的忌惮,对轩辕璟华的畏惧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银麾趾高气昂道:“父王是对的,胤龙果然不堪一击!三弟,我们不过是战象跺了跺脚,就把他们吓得抱头鼠窜,哈哈哈!这凌霄宝殿的位子岂能让如此无能之辈来坐?”
铜弩抚掌附和道:“没错!他们以为一个小小的沼泽地就能挡住我们炎龙大军么?笑话!”
他当然不肯再回过头来承认自己先前的胆小畏缩,反而刻意摆出目空一切的样子来加以掩饰,“二哥,他们还当我们这是普通凡间的象呢!这四千头可是父王花了老大心血特地培育出来的洪天远古象后裔,这片小小沼泽,又岂会放在眼里?”
银麾哈哈大笑,“没错!也好,这一路风尘仆仆,我的象儿们也好久没在泥塘里打滚玩耍了!”他大手一挥,道:“兄弟们,跟我冲过这片沼泽,踏平天族大军!”
战象和炎龙骑士嗷嗷乱嚎,竟真的不避不讳朝沼泽地走来,前排的战象已经一步步缓缓踏进沼泽中……
对面的青澜和蒯方,脸色登时变了!
银麾和铜弩坐的是头象,所以领在最先,带头钻进了沼泽地。说来也奇怪,刚才连一只又轻又小的兔子都在里面瞬间下沉的魔鬼潭,现在面对这许多庞然大物,竟完全不起作用!
那些硕大的战象,身体已完全浸没在泥潭里,但看得出来,那完全是它们自愿的。它们的皮肤又干又热,褶皱间又叮满了讨厌的小虫子,现在到了凉爽的泥潭里,简直快乐得无法言喻,有的幼象无法控制情绪,忍不住扬起前蹄撒欢,若不是骑士们严加喝制,几乎想要就地打滚。
战象表现得越是轻松无忧,青澜和蒯方的脸色就绷得越难看。
那是他们带人不眠不休奋战了整整两天两夜才制造出来的魔鬼沼泽!专门用来对付炎龙的骑兵团的!战象若不进入沼泽,则永远不可能闯过天门关卡;若进入沼泽,则连人带象一起永沉黑暗之中。这一招虽不能一举歼灭敌人,但至少可以拖延他们一阵子,打击士气,消耗补给。
可现在看起来,就似乎是专门为远道而来的炎龙骑兵准备的礼物,请那些巨型战象洗了个泥潭浴,做了一次皮肤深层护理,不但降低体表温度,还给痛快地抓了痒痒,舒服地几乎不想起来。
四千头战象排成一个横列,已经全部都浸入了泥潭中,最后一排的刚踏入沼泽,将身体泡进去,站在第一排的银麾和铜弩已经走到了沼泽的另一边,马上就要上岸了。
铜弩与青澜他们只差大概几丈远,这已经是两军主将对峙的十分近的距离了。铜弩咧开大嘴,朝着青澜奚落道:“这不会是你们那位璟华殿下想出来的吧?连夜开挖出一条人工沼泽地来?呵呵,想法挺有意思,用来阻挡凡界那些普通的战象也算条妙计……”
银麾接着他的话,狂傲道:“只可惜咱们骑的可是父神爷爷的洪天远古象!那是日踏千山万壑,夜行沧海横流的神物,这小小的沼泽,又怎么拦得住它们?不过是给他们泡个澡罢了!”
青澜突然笑了笑,高声道:“蒯将军,你看差不多了吧?”
蒯方看了看最后一排战象也已经到了沼泽中心的位置,笑道:“是时候了,青澜将军,开始吧!”
(九十三)象战
她话音刚落,只见那些刚才还温顺悠闲的战象,不管是在泥潭里的,还是即将上岸的,一头头开始仰天怒吼,几头挨得近的已经开始互相攻击,上头的骑兵大声怒斥自己的坐骑,但也完全管不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象群的情绪越来越暴躁,在深谷中发出愤怒的绝望的吼叫。炎龙骑兵纷纷抽出鞭子妄想管住自己的坐骑,却被象群颠下来,直接落进沼泽地里,人仰马翻。
威武的炎龙骑士比之前的那只兔子好不到哪里去,只在泥潭表面挣扎了没几下,就被悉数吞没。
这是极其可怕的一幕,骑兵越是惶恐,越是想制住象群,就受到象群越猛烈的攻击。那些长鞭抽在粗糙肉厚的战象身上,就像是给它们抓痒。
平时那些好脾气的大家伙们像是突然发了疯,一个个杀红了眼,有的卷起长鼻子横冲直扫,直接将自己的主人扔进沼泽,有的干脆躺下来打个滚,等它再站起来的时候,背上的骑士就已消失无踪。
银麾与铜弩的头象也好不到哪里去,发出一声声低沉的愤怒的吼声,虽然没有把两人掀下背来,但也无法抑制地胡乱奔跑,两人只能紧紧抓住象鞍,避免让自己像那些可悲的部下一样,落个葬身泥潭的命运。
铜弩呆呆地,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过了片刻,才惊惶大叫:“二哥,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银麾离岸边很近,已经挣扎着爬上了案,他浑身都是肮脏的泥浆和腐烂的树叶,胡乱挂在身上,让那些原本狰狞的纹身显得可笑。银麾看着那群疯狂愤怒的战象和在象群前完全不堪一击的武士们,惊悚地喃喃自语。
“疯了!它们都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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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还耀武扬威骑在战象身上的炎龙武士们现在哀声遍野,他们有的还在泥沼中浮浮沉沉,有的拼命抱住象腿,妄想做最后的挣扎,但立即被暴怒的大象抬起巨大的象蹄,直接一脚踩进泥潭,直至没顶。
象群们还开始互相攻击。公象们,包括年幼的公象为了争夺一头母象撕打在一处,用锋利的象牙挑开彼此柔软的肚子,拉扯出内脏和肠子。它们浑不知痛感,一边往前冲撞,一边肚子里的肠子噼里啪啦往外掉,有的还没有冲到对手身边,就已经不支倒进了泥沼里,成为一具死尸。
而经过浴血奋战终于最后胜出的那头公象,好不容易摇摇晃晃冲到了母象身边,也被母象扬起象蹄,一脚踢翻倒地。它已经伤痕累累,再也没有力气对抗泥沼中那可怕的吸力,终于也和之前被它干掉的那些公象一样,慢慢沉了下去。
十万骑兵除了少数离岸边很近的,反应又灵活的,挣扎着爬上了岸,其它悉数不是被象群杀死,就是被沼泽地吞没。而四千头战象,现在只剩下一百头不到,奄奄一息地浮在泥沼表面,身上是一个个被同伴的象牙扎穿的窟窿,血无声无息地从那里往外冒。它们终于安静下来,发出低低的呜呜的哀嚎,不再有力气互相发出猛烈的攻击。
这是一条铺满沼泽的泥潭,再多的血流进里面,也看不出一点痕迹,甚至,连所有的尸体都会慢慢沉没下去,最终和枯叶一起腐烂掉。
和银麾、铜弩一起爬上岸的,只有两千人不到,基本都是一些小头目和反应稍快、稍镇定的。他们狼狈地爬上岸,呆呆地看着这瞬间发生又惊心动魄的一幕,完全傻了。
四千头洪天远古象,九万多骑兵,就这么惨烈地消失在眼前,不过两盏茶的功夫。
终于,银麾似是蓦然反应了过来,一跳而起,大怒道:“是沼泽!三弟,沼泽里一定有鬼!是沼泽让象群发了疯!”
铜弩也似元魂猛然归位似的,恍然大悟道:“没错!这个沼泽里一定有东西,我们中计了!”
青澜毕竟年轻,忍不住大笑:“我说大傻个儿,你们这个澡洗得舒不舒服?要不要再接着搓搓背?”
铜弩恼羞成怒,父王将最宝贝的四千头战象,还有十万铁骑交到他和银麾手里,这才一眨眼功夫,对方连手指头都没抬一抬,就给灭了个干干净净!他刚才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此时突然听到青澜轻蔑的嘲笑,仿佛五雷轰顶,一下惊醒过来,想到今日不战而败,若被父王知晓,只怕他和二哥都要被活活拍死!
他又怒又怕,满腔愤懑都发泄在这个出言耻笑的人身上。此时他离青澜不过只有两三丈,虽然一身狼藉,但和银麾一样都并未受伤,当即飞身而起,朝着青澜就是开天裂石的一锤!
而一看自己的兄弟已经出手,银麾也立即毫不犹豫地朝蒯方大吼一声,双拳凝聚十成功力,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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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当然不会只弄一条普普通通的沼泽出来,还仅仅只是用来拖延象群的前进!
而他又怎么会不清楚,洪天远古象乃上古异种,皮坚肉厚,普通刀剑极难损伤,同时对主人又温顺忠良,非死不会弃主?
硬碰硬地用他的天马骑兵来对战,取胜的希望极其渺茫,而且必然死伤惨重——
唔,他当然不会硬碰硬!
听到象群跺脚,他这一方的惊慌失措不过是装出来的,青澜他们看到战象踏进沼泽时的惊恐,也是装出来的,为的就是要姜银麾和姜铜弩洋洋自得,有恃无恐,就是要引诱全体战象都进入沼泽,好让那种药发挥出作用。
那药是石耳特别配置的,就混在泥沼中,可以顺着战象皮肤上的毛孔钻入体内,刺激它们的神经系统,让象群发情。
象其实是一种很温和的动物,除了发*情期外。
发情期的公象尤其可怕,暴躁、易怒,会无缘无故袭击他们自认为有威胁的人,也会不分原由地互相攻击,直至遍体鳞伤,一方死去。而发情期的母象也好不到哪里去,对那些紧盯在屁股后面的像苍蝇一样的公象厌烦透顶,甚至常常用武力直接表示自己的不满和对交配的拒绝。
为了防止战象的发情而影响战斗,姜赤羽也特地在出征前,给它们都服下了防止发情的药物。石耳现在不过是反其道而行之,不但要解除解药的药性,而且要数倍刺激战象,让它们在泥塘里滚上一滚,就统统浴火焚身。
他们定下了这条计策,但石耳毕竟不是兽医,也不知道一时间去哪里弄这么多能刺激象群发*情的药物。他领了这个任务好一阵惆怅,想实在不行要么去求一下地藏王菩萨,借他的坐骑谛听问问这种神药去哪里找。
不想璟华却轻咳两声,白净斯文的面皮颜色不改道:“不用这么麻烦,媚药即可。”
啊,媚药!百药之中最鲜艳!
啊,璟华!众将国里你最天才!
此言一出,蒯方已情不自禁脸红了,青澜等男性将领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当下石耳派他的影卫出动,搜罗了上百石最烈性的媚药,混在他们人工开挖的沼泽中。尽管人的皮肤上的毛孔比象的要细腻得多,就算沾上一点也不至于会渗进体内,产生什么特别严重的后果,但所有人在工作时仍旧是包裹得严严实实,更戴上了面罩口巾,以防不测。
青澜与蒯方见计策生效,心中对璟华的神机妙算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最令人头疼的象群已经给不费一兵一卒便彻底瓦解,我方将士士气大振,一个个振臂高呼,“二殿下千岁千千岁”,呐喊声撼天动地。
青澜与铜弩战得难解难分。两人的臂力皆十分惊人,可以说都是平生第一次遇上了对手。青澜的暮光与铜弩的铜锤,一次次相撞相击,乒乓之声不断,火星四溅。你来一个泰山压顶,我便还一个力拔千钧。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蒯方也银麾打得也极有看头。她一根长鞭对战银麾的一对巨斧,一刚一柔,正是天生的克星。银麾好几次想拽住她的长鞭,用利斧斩断,却反而被蒯方使柔术夺得先机,将他的斧头缠住。
两兄弟都杀红了眼。他们很清楚,四千头战象是父王的命根子,就这么华丽丽地给沉浸了泥沼中,而十万骑兵也只剩下了眼前岸上这么两千人。即便逃了回去,也是给父王罚得个惨不忍睹,更在各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不如背水一战,杀他天族的一两个主将,才好将功抵过!他们使出吃奶的力气,一边斗,一边哇呀呀乱叫,两方的士兵也呼儿嘿哟地忙着给主将摇旗呐喊,场面十分热烈火爆。
谁都没有注意,一个小个头的天兵,偷偷地溜到泥沼边。
(九十四)小呆
她的个子特别矮小,又瘦,铠甲松垮垮地简直拖到了膝盖上,但行动却十分的灵活,偷偷地潜到泥沼边,竟没有让岸上那些专注观战的炎龙武士们发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离岸边很近的地方,有一头幼象。它明显还未成年,身形比其它战象要小上许多,也许是为了凑数,姜赤羽将它也匆匆忙忙赶上了战场,成为他屠戮的工具。
但也恰恰是因为太小,它还没有经历过人生中的第一次发情,所以泥沼中的*并没有对它有太大的影响。它并没有发狂,却明显被刚才的场面吓呆了,不知道要走上岸去,而任凭自己一点点沦陷进泥沼中。
它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就这样一个个在自己面前倒下去,沉下去……哥哥狠狠地将父亲顶翻,父亲同时用象牙划开了哥哥的肚子,姐姐和母亲同样遍体鳞伤,它甚至没有看清姐姐是被谁杀死的,找到姐姐的时候,发现她的眼中已经流出泪水,一点一点淹没至顶。
母亲阿布挣扎着游到它的身边,她的肚子上有三个洞,汩汩地往外冒着血,但这并不让她感到痛。她只是奇怪,为什么刚才还高高兴兴在泥沼里撒欢的一家人,就这样没了……
她是头象,是这个族群的首领,但也已经没有意义了。这个族群,现在已经没有了,就连她的丈夫、儿子和女儿,都悉数倒下,一转眼,连尸体都不见。就算有尸体又怎样,在主人们的眼里,只会清点最后战死了几头象,而不会知道这里面有多少对夫妻、父子和母女……
而现在,她唯一剩下的小儿子正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上岸,亦不知道躲避攻击。唉,它还太小,才三个月,如果只是普通象族的孩子,这个年纪应该还是在吃奶吧。
她的眼里充盈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不断流走的鲜血让她越来越虚弱,但同时也让体内的药性得以削减。她的头脑逐渐清明起来,为自己刚才的疯狂感到痛苦和深深内疚。
她费力地朝自己的孩子游过去,及时地赶走了两头仍旧狂兴不减的公象,她将小儿子紧紧护在自己身前,阵阵凄厉的哀嚎。
泥沼中,只剩下零星几头象还在继续做着最后徒劳的挣扎,她的视线也已经越来越模糊。她卷起鼻子,碰了碰自己的孩子。它最喜欢卷起鼻子与自己的缠绕在一起,这是它从小便爱的游戏。果然,小象安静下来,卷起鼻子与母亲阿布的紧紧缠绕,发出娇憨的鼻息。
她的主人大概是忘了,他已经上岸和别人打了起来,恶狠狠的。刚才,她拼命克制住头脑中突然而起的疯狂和燥热,急匆匆把他送上岸去,怕他被那些连她都控制不了的同伴伤害。但他上了岸之后,似乎就把她忘了。
或者说,以为她也疯了,死了。
她已经没有神力再与泥沼相对抗,她感觉到自己慢慢地开始下陷。她最后仰起头,凄迷地怒吼,用尽力气将孩子驮到了自己的背上。
泥沼一点点吞噬,从她的腿,到肚子,再到头部,快得不可思议。她的嘴里已经尝到了污泥的腥臭味道,不得不努力把鼻子扬得更高。背上,她的孩子还紧紧地抓着她的鼻子不肯放,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以为这只是母亲和它的又一个游戏。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哀凉的世界,她看到一个敌军中一个小个子女人冲了过来。对于看惯了自己主人的阿布来说,眼前这个女人几乎就和玩具娃娃一样大。但她却做了一件让阿布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个女人张开一张网兜,企图捕捞她的孩子。
她的泪水终于完全落了下来。
阿布通人言,她听到那个女人对她的孩子说:“别怕,我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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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骑在马上,身前是骁勇的前锋将军,身后是雄壮的十万天兵。旌旗猎猎,鼓舞飞扬。
他微微笑着,不用己方一兵一卒的兵力,却杀得敌人几乎全军覆没,这样的战绩他还是相当满意的,也不辜负他不眠不休几个昼夜。
他们研究了很久,一条条计策推翻,重来,再推翻,再重来,好不容易萌生了这个大胆到几乎异想天开的计中计。
一开始还遭到了田蒙的极力反对,蒯方和石耳也是将信将疑,只有青澜力挺他。他力排众议,终于说服了大家,但是到执行,又是一个接一个的难题,需要智力、体力、耐心、恒心……
但不管怎样,这个计划成功了!
他和他的将士们群情激奋,豪情万丈地看前方青澜、蒯方与敌将相斗,他们的武功应该在伯仲之间,纵不能轻易取胜,但自保绝不是问题。也罢,就让他们练练手去,也免得滋生了骄纵轻敌之心。
他左右环视了下,突然发现那个小小的御马官不见了!
他一下子着慌起来,放眼在茫茫人海中焦急寻找。心脏几乎又要忘了该怎么去跳,不得不紧紧按着胸口,咬牙调整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田蒙就在他左侧,发现他在马上摇摇欲坠,急忙靠过来,紧张道:“殿下,你怎么样?”
璟华已经缓过来一些,却仍旧面色惨白,喘息道:“田将军,沫沫……沫沫不见了!”
田蒙很有些迷茫,“阿沫姑娘,不是跟老方在医馆么?你把她也带出来了?”
璟华苦笑。
他怎么会把她带上战场?自然是她偷偷跑出来的。
早上给他和青澜牵马的那个小个子御马官,便是他家那个胆大包天的沫沫。
别人没注意,他却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但转念一想她老跟他抱怨,说没上过战场,没见过他打仗,又想着今天的战况应该是极有把握,没什么风险,而战象骑兵团甚罕见,就让她远远地看个热闹也好。所以虽一眼认出她的乔装改扮,但也没有说破,只睁只眼闭眼由得她去。
一时的溺爱,却让他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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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还在对战,田蒙也不敢搞出太大动静,只能随着璟华一起在人群中小范围寻找。前方战况激烈,将士们时不时发出惊呼,他扭头一看,却原来是青澜的暮光险些刺中铜弩的膝盖。
铜弩与银麾身形太过巨大,近身对战时,连蒯方都只到对方的腰际,就算青澜仗着轻功腾挪跳跃,却仍是以攻击对方下盘为主。这样的战术其实是对的,银麾与铜弩身量太高,重心不稳,下盘确实也最为薄弱。
田蒙瞄了几眼前方的战斗,见一时还分不出胜负来,他担心璟华,又急急转过头来想帮他寻找阿沫。却发现璟华的视线已经落在岸边,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的沫沫,正弓着身子,举着个小破网,想去捞那头快要陷进泥沼里的小公象!
那头象再小,也是洪天远古象啊!刚一落地就顶得上一百个她那么重了,她再怎么女汉子又怎么可能拉得动它呢?可是阿沫却认了死理了,涨红了小脸,咬着嘴唇,拼命使劲儿。而那个小破网兜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竟然结实得很,不但稳稳地罩住了那头小呆象,拉得都快变形了,仍一点没断。
阿沫的两手已经被摩得满是鲜血,她浑不在意,只是趁着使劲儿的间隙艰难道:“小呆,你也使劲儿啊!马上就……安全了,加油,啊!”
她说得没错,她是比那头小象要轻得多,可是她真的拉动它了!就像蚂蚁能搬动比自己重几十倍的米粒一样,她真的做到了,还在把小象一步步往岸上拉!
就在还差两三尺的时候,小公象突然哀嚎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原来,它猛然发现,母亲阿布已经彻底沉入了泥沼中!
它慌乱起来,情绪狂躁地嘶吼,为什么母亲也不理它了呢?为什么她最后也抛弃自己了呢?不,它不要他们一个个都沉入这黑漆漆的泥潭中,它要母亲回来,要父亲、哥哥姐姐一起都回来!
它开始使出蛮劲,一步步往后退,企图顺着母亲最后陷入的地方,把她重新拉上来。可它身上还套着阿沫的网兜,之前是因为茫然地没有用力,阿沫才有机会一点点把它拉出来,现在它一使劲儿,阿沫又怎么敌得过它的神力?
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惊叫。
就像个布娃娃一般被甩进泥潭里!
(九十五)惊天
我就这么死了?阿沫沮丧地想:璟华甚至都不知道,他会以为只是个愚蠢的小马倌被拖进了沼泽里,一会儿他回去医馆找不到我,一定又要急死了唉……
她现在才开始后悔不该偷偷跑出来,也后悔为了救一头小呆象赔上自己一条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唔,小呆固然可怜,但如果为了救小呆,而要牺牲本姑娘这种天才的话,那还是得不偿失的。
我还那么年轻,我还有许多造福人类的发明没有完成,就这么死在臭烘烘的沼泽里,简直是旷古今来四海八荒最大的损失啊!
还有我不要死在这么臭、这么脏的泥潭里,等下就算有人把我的尸体捞出来,我一定都已经面目全非,眼睛里、耳朵里、鼻孔、甚至嘴巴里都是脏脏臭臭的粑粑,这才是真正的死不瞑目啊!
她身在半空正惊悚地胡思乱想着,但其实只是短短一瞬,就在她快要贴近黑糊糊的泥沼时,突然感觉自己被凌空一提,轻飘飘地回到了岸上。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那清冷带着淡淡寒梅的气息,阿沫赶紧一个熊抱,紧紧抓住,惊魂未定道:“阿弥陀佛!无量寿佛!佛祖爷爷!观音姐姐!吓死我了!璟华,呜呜……我以为我死定了!”
璟华又好气又好笑,想斥她行事鲁莽,但看到她吓得惨白的小脸又不忍心责怪,刚叹口气,却又听她哇哇叫道:“啊,不好!小呆快沉下去了,璟华,快救救它!”
璟华还未作答,却听银麾突然朝着岸上那两千人的炎龙残兵高喊了一声,“那个便是轩辕璟华,快捉住他!便是天大的功劳!”
璟华面色陡的一沉。
现在岸上的都是刚才从泥沼中死里逃生的炎龙武士,尽管跟之前的十万之众不能比,但两千人也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而他的十万骑兵还在天门山内,作为主帅,他深入敌军,孤身犯险,根本是犯了兵家大忌!他知道,可是眼看沫沫身处险境,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炎龙武士们狞笑着欺身而进。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人仰马翻的狼狈,让心高气傲的骑士们感觉到奇耻大辱,他们急需一场新的战斗来证明自己的勇气,来洗刷这份侮辱!银麾的一声吼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人立刻放弃了观战,拾起武器,朝璟华那个方向包抄过去。
璟华迅速四下环顾,不禁暗暗叫苦。这里的地形是他早就斟酌过的,此处乃一处浅滩,四周空荡荡没有一点可掩护的地方,离天门山虽然很近,但唯一的通路已经被炎龙武士彻底截断,本来是想借这空旷的地形将敌军包抄歼灭,没想到现在自己却成了瓮中之鳖。
他在数千名悍匪敌军前,将她护在身后,轻轻道了声:“沫沫,别怕!”
她才不会怕。她只是好奇,这个斯斯文文、看上去只会读书写字的人,这个总是对她哭笑不得,说拿她没办法的人,杀起人来到底是个什么样?
等脚下的尸体,堆了大概有半人高的时候,阿沫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人是有如此巨大的两面性啊!
璟华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凶神恶煞,也没有杀红了眼,他脸上很平静。平静到几乎没有表情。他一剑砍去人家一条胳膊和他在云宣上落下一笔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他一剑削下来人家半颗脑袋和他削一个苹果送到她口边的样子也没什么区别……
他挥起剑来好看极了,即便做着这样血腥残忍的事情,为什么还是能保持这么优雅如玉的姿态和从容潇洒的表情?阿沫觉得很不可思议,然后又突然惊醒——天,爱竟然是如此让人失去理智的一件事情!面前这个神情专注的杀人如麻的男人,她竟然觉得他帅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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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时探出头来欣赏他的英姿,于是就难免会有鲜血喷溅到她脸上,有时候,甚至是一条断肢直接飞过来。璟华在百忙中还不忘回头关照:
“沫沫,有没有溅到你了?怕不怕?”
“璟华,是你的血吗?”
“不是。”
“那就没关系。”
其实呢,他们这一问一答也不算声音特别大,但因为毫无避讳,仍是有不少前排的炎龙武士听得清清楚楚,被气得哇嘎嘎乱叫。
其实,两人说归说,心里并不轻松。
尤其是阿沫。
黑压压的骑兵团仿佛无休无止,她算了一笔账,如果单靠璟华一个人的力量,就算一剑就砍死一个的话,也需要手起刀落,砍两千次。两千次啊!不要说砍人,就是砍柴,手也累断了。更何况,以他目前的体力,能不能持续战斗那么长时间,也是未知之数。
而这都因为她,因为那头小蠢象!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瞧了一眼泥沼中的小呆,它已经慢慢开始下沉了,正无助地望着岸上。阿沫觉得,它那双无辜的小眼睛似乎望的正是自己。
但现在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顾及别的什么,她硬着心肠转过头,不再去看它,而是从地上那些尸体堆中,捡起来一柄剑。
她大声道:“璟华,我来帮你!”
没错,她才不是那种只会躲在他背后的女人,她要和他并肩战斗!
他一个人要杀两千人,那他们两个人,就只需每人杀一千人了,不是吗?这么简单的算术,可难不倒她!
璟华笑了笑,点头道:“好,你自己小心!”
两人背靠背,并肩御敌。耳边同时传来震天喊杀声,田蒙与石耳已率众冲出天门山支援。十万天马骑兵陆陆续续奔出云梦天堑,从后面开始包抄残余的炎龙兵力。
银麾与铜弩一看情势不对,互望一眼,不约而同放弃眼前的战局,朝岸边璟华的方向冲去。战象已殁,剩下的残兵游勇寡不敌众,迟早全军覆没。为今之计,就只有拿住眼前这个落单的天兵主帅,方可挟制“天一生水”众人,为自己寻回一线生机,为骑兵大队挽回败局!
天门山入口狭窄,田蒙和石耳虽然已派大部队及时增援,但要想全部通过,也不是短时间能够办到的。而在这之前,银麾与铜弩已经飞身而起,踏碎了几个炎龙武士的头颅,直直跃到了璟华和阿沫跟前。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青澜、蒯方刚要起身追赶,却被几十个炎龙大武士团团围住,眼望璟华置身于银麾、铜弩的双重夹击,却苦于一时间抽身不得。
那几十个大武士也算是骑兵中的翘楚,武功皆是不弱,但银麾清楚,这也只不过是为他和铜弩争取到了一点点宝贵的时间罢了。他必须在十万天兵冲出天门山之前、在剩下的炎龙武士被青澜他们清除干净之前,干掉这个令他此生蒙受奇耻大辱的男人!
为他的四弟报仇!
为他和铜弩雪耻!
为他的父王除去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旋风利斧翻飞、千钧铜锤压顶!不是他死,便是我亡!——银麾和铜弩,是真正杀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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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一次次与重兵相接,迸射出青蓝色的火星。如果不是百炼精钢的神兵,只怕早就不知断成了几截。
璟华再一次抬起已经没有知觉的手臂,又生生接了银麾一招。不待他喘口气,铜弩的双锤已经朝后背砸过来。他不得不急急转身去迎——
在他眼里,银麾与铜弩的招式毫不起眼,速度也慢得可以,唯一厉害的就是神力惊人——而他现在,呵呵……
他苦笑,他偏偏最缺的就是力气。
璟华又一次吞下已经涌到了喉咙口的咸腥,突然道:“沫沫,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惊天破’吗?”
“惊天破?”阿沫有些迟疑。
她知道,那是璟华的四大绝杀之一,在她还在西海的时候便已如雷贯耳。他成名已久,战名远播,自有好事者将他的武功招式排了个子丑寅卯,其中最被人津津乐道的归结起来差不多有四样: “绝尘杀”、“惊天破”、“三生灭”、“千军殁”!
“绝尘杀”就是天亮之前,他和青澜在深谷对战时用的那招——风从龙,一骑绝尘!虽然那时只用了三成功力,但亦耗费了他不少修为,而那时离现在几乎还不到半天辰光。
阿沫并不知道他和青澜间的那场比斗,她只是觉得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任何耗费修为的着数都绝对是铤而走险。她离他很近,她听得出他的呼吸急促且凌乱,他虽仍强自微笑,但出招的劲道分明一次比一次弱了下去。
“沫沫看清楚了,难得有这个机会的!” 他像是在竹林中教她剑法一样,轻松地笑着,顺便将她挡在身后,“站后面一点,免得伤到你!”
揽月,直指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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