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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是条龙全文阅读

作者:夜女三更     夫君是条龙txt下载     夫君是条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二)画像

    姜赤羽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尨璃兄,你这个女儿可非同凡响啊!”

    尨璃苦笑道:“唉,也就在我这西海无法无天!将来可不知哪一家的公子敢要!”

    阿沫不以为然,果盘里随便拿起只鲜果啃了一口,“阿沫才不要嫁人,谁说女子就不能成大事?阿沫将来要遨游四海,惩恶扬善,做个顶天立地的女英雄!”

    姜赤羽赞许道:“呵呵,尨璃兄,你看当初你还为只有两个丫头而烦恼,我看你这光这一个就胸怀大志,顶得上十个儿子,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

    “谁说我没有儿子?青澜不就是?”尨璃骄傲道,他慈爱地看了眼自己的宝贝女儿,一只青花梨被她啃得惨不忍睹,甜甜的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他掏出块手帕,帮她擦手,无奈笑道:“丫头终是丫头,哪能真让她抛头露面,受那奔波的辛苦?”

    那青花梨十分的甜,阿沫用手帕擦了,仍是黏黏的不舒服,正想找个地方洗洗手,尨璃瞧她撅着小嘴,知道她的心思,便遣她先退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阿沫一退下,碧潮殿上两位慈祥长者便又成两族王者,神色凝重。

    “听说赤羽兄最近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姜赤羽颔首道:“没错,阿懿找了个说辞,让胤龙族那小子把夸父封印回昆仑谷了。”

    “夸父对你来说,一直是眼中钉肉中刺,这下不费一兵一卒能永绝后患,真是可喜可贺!”

    姜赤羽冷哼一声,不作回答。

    尨璃不解道:“为何不见赤羽兄有半分喜色?”

    “何喜之有?”姜赤羽叹息一声,道:“阿懿不过是给个难题,让他知难而退罢了。没想到那小子为了阿懿的那个义女,竟不顾性命地真的去了。不但去了,还真的能自戕八十一剑把夸父都给封印了!”

    尨璃动容道:“自戕八十一剑?又是轩辕広的二小子?”

    姜赤羽快步走了几个来回,也显得颇为烦恼:“这小子不简单!对自己狠,敌对起来必定更是做绝!不说你们家青澜,至少,我炎龙后辈中就无一个有如此魄力和胆色!尨璃兄啊,一旦起兵,你我就要面对如此棘手角色,怎不让我心忧?”

    尨璃沉吟道:“澜儿在天庭,跟随的就是他。据说这位二殿下,年纪轻轻,但修为已臻化境,也很受部署拥戴。”

    “所以,唉……”姜赤羽苦笑:“谁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轩辕広阴险自私,这个儿子倒是生得不错。”

    他后宫枝繁叶茂,有六个儿子三个女儿,虽然都天生神勇,但不是为了王位勾心斗角,就是四处惹是生非。虽说姜赤羽精明强干,行铁腕之政,几个王子表面还相安无事。但随着年纪一点点上去,心中总有比较,莫说轩辕璟华这样的,就是尨璃家的青澜也足以让他羡慕。

    尨璃知他心中烦恼,笑道:“赤羽兄也莫心烦,儿孙自有儿孙福。那个轩辕璟华再怎样,也不至于三头六臂,”他顿了一顿,“何况,若真到了那一天非要兵戎相见,也未必只有硬拼一条路。”

    “依你之见?”

    “力敌不成,便可智取。”尨璃微笑道,“我倒不信,这二殿下真的是钢筋铁骨,没有丝毫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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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下午,青澜照例来宸安宫汇报军务。静安说璟华尚在午睡,他便在书房等了一会儿。

    桌案上敞着一副画卷,似是还未完成,但大概模样已经初成。画中人是一位女子,云鬓高挽,锦裳罗裙,斜靠在一张美人榻上,眉目温婉地望着不远处正在玩耍的一个小儿。

    青澜没有见过璟华作画,只见过他写字。他的字遒劲飘逸,大气磅礴,没想到于丹青上却笔法细腻柔和。他显是花了大力气来描绘这名女子,时而细笔游龙勾勒轮廓线条,时而浅色着墨描粉颈香腮,时而又泼墨如云绘华贵彩衣。而对于那名小儿,虽只有寥寥数笔,但小儿的憨态和面对母亲撒娇的神情,亦是惟妙惟肖。

    这幅画还不是终稿,但人物却已经跃然纸上。尤其是那女子面对顽皮小儿,眸中所流露出的那种深深慈爱,简直栩栩如生,得其神遂。

    但闻得几声轻咳,璟华已走了进来。他刚午睡起来,神色略有迷蒙,双眸中也似蒙了一层淡淡雾气,令清冷的俊颜平添了几分柔和。

    青澜站起来,“璟华,听说你还在休息。”

    “他们逼着我睡,其实我睡不着。”璟华笑着与他招呼,“在看什么?”

    “这个,是你新作的么?”青澜指着那幅画道。

    璟华看了一眼,也坐过去,笑道:“嗯,闲来无事而已,让你见笑了。”

    “哪里,神乎其技,真是叹为观止!”青澜衷心道,“我就是一介莽夫,只懂舞刀弄枪,若说起这种文绉绉的的事情,可真的是一窍不通了。璟华,这画中女子气质高贵娴雅,不知是哪一家的女仙君?”

    璟华再次看了眼那幅画,淡淡道:“是我母妃。”

    他从没有见过自己的母妃,这幅画不过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而已,画中的孩子就是他自己。他想着,在一个炎热的午后,那个幼小的自己玩得满头大汗时,会有母妃慈爱地把他抱在身边,为他擦去汗水,为他用宫花小扇轻轻扇来凉风,也会喂他吃清甜可口的酸梅汤。

    青澜道:“原来如此。”他是爽直性子,听了也未作他想,只点点头道:“我和殿下一样,也是从小没有母亲,是父王将我一手带大,十分辛苦。”

    他知道不该去评论别人的家事,但璟华不仅是他上司,更是他出生入死的朋友,虽然璟华从未抱怨过一句,但瑶池上耳濡目染那冷漠且混帐的父君母后,他还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璟华绘的这幅丹青,既是思念亡母,也是祭奠自己心底那份孺慕却不可得的悲凉吧。

    璟华朝他笑了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青澜,你有个好父亲,以后记得要好好孝顺他。”

    青澜道:“其实,殿下,也未必一定要得父亲疼爱,”他顿了顿,道:“天一生水四部将士都唯殿下之命是从!殿下还是多保重身子,早日回归才是!”

    璟华垂眸,语声显出几分冷峻,“青澜将军,兵部现在是由三殿下全权统掌,自你而下都要听从三殿下号令。刚才的话,若再被我听见,便以军*处!”

    “三殿下?就那个娇生惯养的纨绔?”青澜听他这么说,反倒更来气,冷笑一声道:“他只怕连对战时有哪几个基本的阵型都搞不清,还调兵遣将?让兄弟们跟着他送命么?”

    璟华脸色变了变,心头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蹿了上来,怒道:“放肆!不得……妄议主帅!”

    青澜这几日也憋了一肚子火,正好趁这机会发了出来,也硬邦邦道,“我知道不得妄议!但这是事实!军营中哪个兄弟不在抱怨?若不是天后一手遮天,凭他的能耐能当上兵部主帅?仅日常的操练就叫苦连天,兄弟们挥汗如雨,他却叫了个侍婢,在一旁为他打伞遮阳!这样的主帅,怎能不让兄弟们心寒!”

    “琛华再无用,也是主帅!我带出来的将士,就是这样……咳咳咳,这样忠心事主的么?”璟华气得脸色发白,胸口气血横冲直撞,他连话都说不下去,紧按着胸口不住猛咳。

    青澜见状,也不敢再多话,默默地倒了杯水,放于他面前。

    璟华伏在桌上咳了一阵,方缓缓起身,俊颜上因咳嗽而显出一种病态的酡红。又过了片刻,酡红褪去,只留苍白如雪。

    他咳得有些嘶哑,却也不再有怒气,接过青澜的杯子浅浅喝了口水,惨淡自嘲,“我知道你们都不甘心,呵呵,连我自己也不甘心。但……又能如何?”羽睫颤了颤,露出眸色黯淡,轻声道:“三弟尚需磨练,你们看在我的面上,便多多帮衬他。”

    青澜默不作声,过了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但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又今后作何打算呢?难道真的就不管我们兄弟了么?”

    “我打算离开天庭一阵子。”璟华将目光又放回那副未完成的画作,望着画中的慈母稚儿,思绪似跨越了几千年的记忆之墙,语声缥缈。

    “我有位师兄,精通歧黄之术,只是向来行踪不定。”他苦笑,“我想去找他试试,看自己还有没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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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澜回到兵部,见整整五辆大车停在门口,蒯方正指挥“生”部的将士们将车上的东西往下搬,东西巨多,忙得不亦乐乎。

    青澜远远喊道:“蒯将军,这是什么?”

    蒯方迎了上去,抱拳道:“回副帅,是天后娘娘赐给我们的军需。”

    “天后?”青澜皱了皱眉,走近细瞧。

    天后所赠十分优厚,一车一年三季的军履行装,一车麦豆粮草、盐菜补给,一车弓箭枪弩、绳索铅弹,一车外伤药草、内用灵丹,还有一车,是明晃晃的金银,说是用来抚恤阵亡和受伤的官兵。

    青澜冷笑:“天后对这个亲生儿子便如此尽心,三殿下刚来没几天,人情便做到了这里。可惜,我兵部没人会领她这个情!”

    蒯方从来不苟言笑,闻言补了句道:“还有五百匹天马在路上,我就直接让人牵到天马监去了!”

    “好!东西照单收下!这位三殿下么?”他嘴角挂起一个轻蔑的笑,“明日该怎么练,还是怎么练!明白么?”

    “末将明白!副帅……”蒯方欲言又止。

    “嗯?”

    “天后娘娘在营中等着副帅,指名要见您!”

    “见我?”青澜眸色一凛,“她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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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后遣走了身边的宫婢,独自坐在青澜的营帐中。

    他还没有回来,她便耐心地等着。

    左右已等了两千多年,并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璟华带兵时主张日常起居一切从简,因此军营中,自他以下所有将领都只居一室。青澜也是如此,斗室不过数丈,一桌、一榻,一几,极近朴素。

    姜懿摩挲了下他的书案,笔架上的云峰狼毫还留有墨香,再细看书案上有几滴墨渍,不知是哪次写字时滴下的,却忘记了擦,时间久了便渗进了木质纹理,擦不掉了。

    姜懿下意识地微笑了下,也是个粗心的孩子。

    她拿出自己的绣着凤求凰的婵丝绢帕,施了点法力,轻轻抹去那几个墨点。

    他的床也甚是凌乱,虽然被褥是叠了,但窝成一堆。

    军营中自来没有宫婢随行,所有将士内务都是自己打理。青澜虽不娇气,也没有架子,但毕竟王子出身,对这些并不在行。

    姜懿猜得没错,他确实不是个仔细的人,更不愿将时间花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因此总是胡乱对付。

    姜懿将被子抖平整,顺便摸了摸极薄的垫褥,心道:这孩子便是一直睡着这又冷又硬的地方么?

    但转念又想,又失笑: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他一身火气,自是不会怕冷。

    她正弯着腰,翘着鎏金护甲,尽心尽力为他整理着床褥,突闻背后有人喝道:“你干什么!”

    她泰然自若地回过头来,倒把青澜惊得天雷滚滚,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孤高冷艳的天后——居然在营房里,为他铺床。

(三十四)学渣

    他们这一届一共有十四名学生,在后面的两天中,也陆陆续续都来齐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果然就像她父君说的,来这里读书的非富即贵,都是三界中赫赫有名的世家子弟。呃,等等,好像没有子弟——一、二、三、四……

    阿沫数了数,竟然清一色女弟子:

    有那个没眼力劲儿的青丘白狐家七公主白佳佳,长得千姿百媚,但智商略低,别人说什么,她都是好啊好啊地附和。不过,她来的最早,也没什么公主架子,阿沫挺喜欢她,和她处得最好,所以没事儿常结伴闲逛。先生有什么喜好啊,厨房有哪些个拿手菜啊,白佳佳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有蜀山冲灵道长的三个女儿,他们蜀山的门规很奇怪,出家了还能娶老婆,还娶了一个又一个,也真是让阿沫叹为观止了。这三姐妹清高的很,同进同出,除了自己姐妹外,基本都不和别人说话。阿沫也不理她们,连她们的名字都懒得问。

    也有和她们同为水族的人鱼公主,是南海鲛人七兄弟唯一最小的妹妹。

    鲛人阿沫是见过的,披头散发,张牙舞爪,有一次来父王这里小酌,还喝醉发了酒疯。但他们这妹妹倒是可爱的很,长得白白嫩嫩,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看着。

    后来阿沫才知道,原来女鲛人出嫁前都不会说话,要说都是用唱的。鲛人嗓音富丽高亢,犹如天籁,有迷摄人心的作用,所以那小姑娘平时不轻易开口。

    不像阿湘阿沫她们天生是人形,小人鱼安娜上了岸,下半身仍是鱼尾而不是人足,因此走到哪里都由侍从抬着,看着颇有点可怜。

    还有一个是幽冥殿冥王殿下的掌上明珠,长得倒也不难看,但整个人蒙着一团煞气,让人瞧着就害怕。她蓄了很长的刘海,几乎遮住大半个脸,偶尔露出一双眼眸来,凌冽凶寒。

    整个书院的女生都怕她,但阿沫倒还好,她一直认为真正的坏人才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而且初来乍到,大家都疏远她,一定更令她心里难过。

    所以有一次,阿沫还特意去找她聊天,没话找话说:“嗨,你刘海这么长,觉得戳眼睛吗?我就不行,每次刘海一长,就特难受。”

    那姑娘倒也爽气,直接把刘海撩了起来,露出额头上第三只眼,老老实实答:“怎么不戳?简直戳死我了!但不这么遮着,又怕吓坏你们。”

    阿沫先是一惊,随后哈哈大笑,“交个朋友,我叫阿沫!”

    对方也伸出冷冰冰的手,冷冰冰道:“我叫阴钥。”

    另外还有几个,也是仙界什么什么元尊的女弟子,或者什么什么灵君的私生女的诸如此类,这些天庭重臣的女眷反倒比她们这些天生仙胎的公主们更道貌岸然,不可一世。

    等阿沫见到了最后一个同窗,她终于失望地下了一个结论——原来,这是一座女子书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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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有一个极好的优点,那就是能极快的自我调节情绪和自我修复心情。

    当她对听涛小筑抱怨过之后,想想自己未来几年都要在这个日晒雨淋的地方读书,于是就很认命地开始挖掘它的优点,总结出第一采光好,第二天热凉快,第三能亲近大自然。

    所以,即使发现父王把她们姐妹倆送来的竟是个女子书院,和心中所想天差地别,但她仍是努力说服自己振奋精神,对开学第一天抱了很大期望。

    但希望永远很美好,现实永远很残酷。

    书院的先生是个老头,白胡子、白头发、白眉毛,站着有点驼背,坐着净打瞌睡。上课就闭着眼睛念经,之乎者也,完全不知所云。偶尔睁开眼睛,还会趁机摸下你的小手。

    他叫无涯。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瞧着他摇头晃脑的样子,阿沫嘴角抽了抽,这就是父王口口声声保证说,道法高深,执掌五行之力的世外高人么?

    父王你又誆我!

    一天的课上下来,阿沫心态再好,也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了。她像脱干了水的鱼,垂头丧气,心中充满对父王这种欺骗行为的不齿,对先生不负责任、误人子弟的不屑,对其他女同学居然一个个都能听得津津有味的不解……

    先听听她们上了哪些课:

    第一节,雅韵。

    由黄帝亲封的乐神伶伦,呃——不是,是伶伦的徒孙的徒孙亲自执教。乐器自选,曲目自选,据说到最后,不仅每人要能吹拉弹奏出至少一百首能登大雅之堂的曲目,且要会填词编曲,翩翩起舞。

    小伶伦严肃地教训她们道,乐能传情,亦能养性。平时不下苦功,怎么换来一个光鲜亮丽的出场?你们以为那些世家子弟、贵族名媛们在花前月下,柳岸船头动不动就能吹个箫、弹个琴什么的,都是花架子吗?

    好吧。

    第二节,调香。

    菲菲先生原身是只蝴蝶,背后杵着两扇大翅膀,扑棱扑棱地飞进课堂。她很瘦,胆子也很小,似乎很怕被浪花沾湿了翅膀,根本不敢靠近窗子。但上起课来却不含糊,跑上来就扔给每人十七八罐,甚至都分不清头香、体香和基香,限大家在下课前调出寿阳公主的梅花香和花蕊夫人的衙香。

    菲菲基本没训什么话,只是最后灵真道人的女徒弟,似乎是没能调出她要的香来,她皱了皱眉,也不知怎么弄的,那个倒霉的女孩子就一整天身上都带着一股馊掉好几天的臭虾鱼板的味道,把大家熏得晚饭都不想吃。

    第三节,女红。

    这节课倒也是请了个名人来教授,就是琛华那个远房的远房的表妹织女。织女被贬下凡后,由于牛郎收入可悲,又得养活一双儿女,织女不得不抛头露面出来找份兼职。

    大约是在凡间久了,又或者是被柴米油盐给磨的,织女的风尘味倒是也浓烈了起来,再没有天族仙女的那种寡淡,相反显得和蔼可亲。

    她一脸肃穆,语重心长地对学生们感慨,你们在座的,多数都投了个好胎,出生便尊贵,但须知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须得擦亮眼睛,加紧培养自己心灵手巧的淑女气质,这才能把握机会,幸福终身。

    她也留了作业,每人绣一方帕子,上面的百花须能诱得蜜蜂蝴蝶飞来,方算过关。

    第四节,女四书。

    这堂课总算是由书院的夫子,无涯先生亲自来教。也就是阿沫最讨厌的之乎者也,摇头晃脑。前三门课还算是有点意思,阿沫也能勉强听得进,但这个女四书真的是让她头大如斗。

    《女诫》、《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无涯闭着眼睛在讲桌后面念:女子乃齐家之本,清国之源。太姜、太任、太姒“三太”德行,母仪天下。女子当和柔敬顺,慎言谨行,贞烈忠义,慈爱厚德……

    一盏茶以后,阿沫终于成功地睡着了。

    “阿湘,我想回家。”阿沫眼角含泪,垂头丧气地抱着书袋,往山水间去。

    “为什么啊?”阿湘睁大眼睛,不解道:“你不是吵着要来读书的吗?怎么啦,这才几天就想父王了?你当时还笑我呢!”

    阿沫内心长叹一声,阿姐,我不是想父王,我是觉得浪费光阴,人生无望啊啊啊啊啊!

    说好的金刚之身,神佛之力呢?

    说好的星云阵法,浩气冲天呢?

    说好的玄武神箭,朱雀锁灵呢?

    说好的封魂斩魄,天雷地火呢?

    说好的净世菩提,元神不灭呢?

    呜呜呜……

    父王啊,父王,阿沫不是要来学这些缝缝补补、莺莺燕燕的玩意儿啊!

    阿沫要学真本领,要能像青澜哥哥一样,上天入海,以尾画地……

    阿沫虽是女子,但一样胸怀天下,也想要能立千秋伟业,济百世黎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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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妹俩倒了个个儿,阿湘倒是每天开开心心去上学,不迟到不早退,那些女红、调香、乐理啊,都让她如鱼得水。可不是么?绣了一方绢帕,好送给青澜哥哥擦汗;制了一个香囊,好送给青澜哥哥闻香;学了一首曲子,还送给青澜哥哥解闷……

    反倒是吵着要来读书的阿沫天天不思上进,能混则混。除了菲菲的课不敢不去外,其它基本都开溜,就算难得给夫子个面子,勉为其难地去听涛小筑小坐一会儿,赏赏风景,也是很快就睡着。

(三十五)出题

    “不能怪我,”阿沫原话说,“他晃头晃得太有规律,晃得我头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阿姐,你要帮我在父王面前作证,我是晕倒的,不是睡着!”

    阿沫在无涯的课上“晕”倒三次以后,就再也没去过。

    好了,现在剩下大把大把的时间,除了去厨房偷点儿吃的,去海里游个泳什么的,仍是剩下大把大把。不过没关系,阿沫从来不会让自己闲着。

    她开始打开自己随身带来的那么多箱子,愉快地捣腾起来。

    首先,她决定帮阴钥做个眼罩。

    她问过她,她那只眼其实很神奇,叫天眼,可以观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也因为如此,她年纪虽小,但在冥界的地位却很高,甚至传言是下一任冥王的人选。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眼睛,当然要好好保护才行。整天用刘海这么盖着,多不卫生!要是发炎了,还不把前世今生给看走样了?

    她把织女发给她们用来缝绢帕的布给用来缝了一只眼罩,针脚虽一般般,也没有招蜂引蝶,但重在实用。

    阴钥高兴极了,当场就把那讨厌的刘海扎到脑袋后面。然后大家一致认为,阴钥露出脑门后,煞气减少许多,竟然还挺阳光的。

    阿沫也很高兴,尽管她那期女红课是不及格,但她并不在乎。

    她积极地开始筹备她的第二个计划——她要帮安娜做一架轮椅。

    这个可爱的人鱼公主,每次行走都要靠四个小书童抬着,因为怕麻烦别人,总是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这样除了上课,她基本就一个人闷在房里,错过了很多大家在一起的闲暇时光。

    她已经不能说话了,如果连行动都限制了,岂不是太无趣了吗?所以一辆能让她自己掌控的轮椅绝对是太必要了。

    这件事确实还费了阿沫一番脑子。

    首先,它不像以前做给沅婆婆的那种那么好做,安娜的下身是鱼尾,没有着力的地方,说说是椅,但其实要能让她躺着,得是个轮床。

    其次,这轮床里面还必须盛有一定量的海水,让她鱼尾上的鳞片保持湿润,否则时间长了,就会干涩得难受。

    最难的是,从她们住的山水间到上课的听涛小筑,中间颇多曲折,光台阶就有七处、一百二十级,怎样设计出一个能走台阶的轮床,也是难题。

    阿沫倒是不怕难题,越难越有挑战。她是个有决心的人,定下来的事情,就不会轻言放弃。

    她苦思冥想了三天,又结合以往做轮椅和战车的经验,画了初步的图纸。

    然后,又花了三天的时间,修改细节,推敲可行性。

    接下来,便是找材料。

    在她们住的山水间后面,有一片竹林,郁郁的翠竹连成一片,一根根苍劲挺拔,在风中摇曳婆娑。

    阿沫很眼馋这些翠竹,用来做轮床是最好,可她又有一些犹豫。

    因为刚来第一天,无涯就告诫过她们,观池书院哪里都可以溜达,唯这片竹林是禁地。

    除了无涯,连那些授课的先生都不可以进入竹林,更遑论学生。

    可是不去归不去,好奇心还是有的。晚上大家做了功课洗了澡,就会聚在一起瞎聊。有几次的话题,便是关于这片竹林。

    “竹林闹鬼!”白佳佳信誓旦旦说:“有一次,我睡到半夜里饿了,想去厨房偷点吃的。经过竹林,却看到有个白色的人影,把我吓个半死,可是等我再睁大眼睛,那个白影却完全不见了!”

    灵真道人的女弟子卫岫,也就是第一次上调香课就被弄得一身臭鱼味的那个,脸红红道:“我说那个竹林,多半是夫子用来养小妾的吧,我还有几次看到他一下课,就急急忙忙往竹林里去,多半是会相好的去了。”

    女孩们都笑起来。

    她们也就停留在说说笑笑的程度罢了,没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提议说要夜探竹林,来个冒险之旅什么的,甚至包括阴钥都从没想过。女生么,毕竟都是乖乖的多数,更何况,这里本来就是淑女培训班,没有谁想特立独行。

    不过呢,呵呵,叛逆的也不是没有。

    阿沫也好奇,但她迟迟未行动,倒不是害怕竹林闹鬼,而是觉得毕竟这是人家夫子的地盘儿。夫子说让她们别去,那就尊重他的**呗。

    不过现在么,既然需要几棵紫竹来为安娜做轮床,那这个夫子的**就先暂时靠边站一站吧。

    反正,砍几棵竹子罢了,并不会偷窥到你什么风流事吧。

    阿沫找了一个没有风的下午,偷偷地埋伏到了竹林边。

    第一天,她没有动手。

    而是耐心地等了一下午,一边勘探地形,一边观察竹林那头,到底是个什么所在。

    什么都没有发生。

    很好。

    第二天,她便带来了斧子和锯子,老实不客气地砍了三棵大毛竹,拖回去了。

    第三天,轮床做成。

    她喜滋滋地推去给人鱼公主,小安娜又惊又喜,激动地拥抱了她,眼里简直闪着泪花。她们一群女生七手八脚地帮着盛了点海水在轮床里,又把安娜放置在里面,一起推到听涛小筑。

    阿沫的这个设计真的很有创意。

    她用了三个小轮子代替一个大轮子,像风车一样绕着一根轴转动,再高的台阶也能翻越。

    轮床比较长,她每边安装了三个这样的轮子,轻轻松松从山水间,将安娜送到了听涛小筑。

    安娜打着手语再一次对阿沫表示感谢,“谢谢你,这样我就再不用叫人抬来抬去了!”她有点害羞。

    阿沫笑了。

    经过这两件事,女学生们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怀着戒备、摆着谱儿,而是笑笑呵呵地玩成一团。

    阿沫也很开心,她觉得,书虽没学成,但总算还是有了点收获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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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罩和轮床做成,阿沫又陷入无所事事的悲惨境地。

    她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这些课实在让她听不下去,观池书院又三面环海,一面背山,周围也没个市集什么的可以让她逛逛,实在闲得她龙骨都发痒了。

    有一天,她去找阿湘闲扯。当时,她正百无聊赖趴在阿湘的床上,用手撑着下巴,看阿湘整理她永远都理不厌倦的衣橱。

    阿湘看着自己的裙子和珠钗,叹了口气,道:“阿沫,当时我怕咱们路途遥远,不好意思带太多的衣裙来。现在想想,还是后悔了。”

    阿湘接下来说的这句话,让阿茅塞顿开。

    阿湘说的是:“阿沫,我数来数去,还有三十七条裙子未穿过,二十八件珠钗未戴过,假如每天都不重样的话,你说我还能撑几天?”

    啊,阿沫脑中灵光一闪!三十七条裙子,搭配二十八件珠钗而不能重复,一共有多少种搭配方法?

    阿沫一下激动地跳起来。

    这简直太有意思了!

    她紧紧地抱住姐姐,“太好了!阿湘,你实在太可爱了!我接下来的日子终于可以不无聊了!”

    第二天一早,阿沫居然破天荒地去上了夫子的课。

    “夫子早!”她笑嘻嘻地坐在位子上,把一个包子塞进嘴里。

    无涯看到她,吓了一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阿……”

    “是阿沫啦!夫子,”阿沫脸皮厚比城墙,竟然还很有些责怪人家,“也不过就没来几次,夫子居然连我名字都忘了!”

    无涯倒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笑,道:“阿沫今天,呵呵……来啦?”

    “嗯嗯,”阿沫眨眨亮闪闪的眼睛,狡黠道:“阿沫因为有问题不懂,所以想请教夫子!”

    “哦,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好事!”无涯似乎也有些激动。快上课了,班上的同学基本都已经坐好,无涯清清嗓子,和蔼可亲道:“阿沫同学,请问。”

    阿沫微微一笑,朗声道:“假设有一天,夫子拘了一名恶鬼、一名凡人、一名女施主正要度奈何桥,但奈何桥年久失修,每次只能承受夫子和另外一人的重量。可偏偏这三人都太不自觉了,只要夫子一不在呢,恶鬼就要吃了凡人,凡人就要调戏女施主。那么,夫子该怎么样才能把这三人送度往生呢?”

    整个听涛小筑一片肃静。

    无涯的白胡子抖了抖,眉毛也抖了抖。

    这他妈什么鬼题目?

    阿沫看到无涯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十分得意,面上却谦逊道:“阿沫愚钝,百思不得其解,求夫子赐教。”

    无涯半晌后回过神来,清咳两声,尴尬道:“嗯,阿沫这个题目十分的好。不过,不过夫子今天上课的内容也十分多,我们先上课,等明日……明日夫子为你解答。”

    阿沫佯做天真地点头答应,肚中却差点笑岔气。

    整节课,无涯竟破天荒地没有晃脑袋。

    第二天一早,她同样早早到了学堂,而夫子也已经来了。

(三十六)斗医

    无涯笑眯眯道:“阿沫,用过早膳了?”

    阿沫心里一惊,有种很不好的预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有点心虚地往肚子里倒下去一碗海鲜粥,听夫子宣布上课。

    “昨天阿沫同学给夫子出了道难题,呵呵……”无涯笑容满面,“其实,一点都不难嘛,哈哈哈!”

    “夫子我只要先把凡人送到对岸,然后回来;接着把恶鬼送到对岸,再把凡人带回来;第三步把女施主送到对岸,然后回来;最后,夫子再和凡人一起到对岸,就好了嘛!”

    阿沫从鼻尖里哼了一声。

    同窗们仍处于一片茫然,沉默片刻后,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热烈掌声。

    无涯洋洋得意,笑道:“阿沫同学,还有什么不懂的么?随时来问夫子,夫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沫也笑了,甜甜道:“那阿沫就再问一题。一只老虎发现十丈远处有一只兔子,马上就扑了过去。老虎跑七步的距离兔子要跑十一步,但兔子的步子密,老虎跑三步的时间兔子能跑四步,夫子能不能告诉阿沫,这头老虎到底能不能追上兔子吗?要跑多远才能追上呢?”

    无涯的白胡子又抖了抖。

    翌日,阿沫继续早早地到了听涛小筑,无涯见到她就道:“阿沫,昨日那题我已有了解答。”

    阿沫道:“夫子请说。”

    无涯得意道:“老虎需跑六十六丈,方可追上兔子,对否?”

    阿沫抚掌微笑,师生尽欢。

    不用客套,阿沫接着便直接出题道:“我从西海出来时,随身带着一个锦囊,锦囊中有夜明珠五颗,南洋珠五颗,乌目珠五颗,这些珠子摸起来大小都一样,仅色泽不同而已。如果阿沫要从锦囊中随意地一个个摸出这些珍珠来,那么阿沫摸出第一颗夜明珠后,第二个紧跟着摸出的是夜明珠的可能性大?还是南洋珠的可能性大?”

    无涯也不再抖胡子了,不声不响上课去,老规矩记下题目,下一日再来解答。

    阿沫也不催他。

    这暗暗的较劲引得她上课的兴致十分高昂,她每日出题,夫子第二日必会有圆满的解答。她知道这些题没有一道是夫子自己想出来的,只是仰靠着背后某个极厉害的智囊,但这智囊是谁呢?小伶伦?菲菲?还是织女?

    阿沫摇头,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智商高过无涯的样子。

    那会是谁呢?

    唉,不管是谁,如果这人能来教我们,那这观池书院还算是有点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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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涯散学后,果然急匆匆地往竹林后奔去。

    苍语千载后,斑竹对湘沅。欲识湘妃怨,枝枝满泪痕。

    微风轻拂,满山紫竹轻轻摇曳,似一支支巨大的竹箫,发出深沉乐声。一丛深紫,竹影斑驳,亭亭净植。

    竹林深处,静静座落一栋白墙青瓦云庐,似桃源深处,曲径通幽。门口庭院中,清雅的一桌一椅,造型古朴而品味高洁。主人似于匆忙间离开,桌上一卷书册,看到一半就被扔下,一阵风吹过,翻起书页簌簌作响。喝至半杯的茶水,也被打翻,温润的青瓷杯横卧桌上,茶水汩汩,氤氲出一片浅黄。

    无涯面色一紧,提步急往房内奔去。

    “师弟!师弟!”无涯紧张道。

    房内悄无声息,无涯几步奔到床前,只见一白衣青年仰面躺卧,双目紧闭,冷汗如雨。他一只手紧紧按压住胸口,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却已是紫绀之色,整个人瑟瑟发抖,似竭力忍受着极度痛苦。

    “师弟,师弟,你怎么样?”无涯急道。

    璟华吃力地睁开眼睛,刚要开口,却见一缕鲜红顺着嘴角流下,青紫的薄唇费力地翕动几下,说了什么却完全弱不可闻。

    无涯急把他扶起来,双掌抵住后背,为他度了一些灵力过去。

    约莫半刻之后,璟华胸口的滔天剧痛才稍稍缓解了些,他睁开眼睛,整个人似已虚脱,无力地朝无涯摆摆手,示意已经没事。

    无涯轻轻地把他放下,璟华胸口仍是不正常地剧烈起伏着,喘息半晌,方微弱道:“让我坐起来,躺着……喘不过气。”

    无涯点点头,垫了一个靠枕,让他半卧于床。璟华半靠着坐了一会儿,脸色才稍许缓和些些,低弱开口,“又麻烦师兄了。”

    无涯叹口气,忧道:“麻烦点倒不碍,只是你现在一次比一次发作得厉害,这样下去……”

    璟华露出一个极度虚弱的笑,清秀俊美的容颜因苍白而显得不真实,仿佛下一瞬便会随风而逝。

    无涯道:“师弟你的心疾一直是靠自身修为强行压制着,现在灵力陡然流逝,这病根没了束缚,自然反噬得越来越凶猛。”

    璟华淡淡道:“师兄觉得,我还有多少时间?”

    无涯叹了口气,却没作答。

    璟华笑了笑,换了个话题,“我拜托师兄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无涯顿了顿,道:“仅凭几张药方,就要推断出开方之人是谁,此事委实十分渺茫。开方剂量小,且时时根据病况做调整,只能说明用药之人细致谨慎,对病患负责。这样做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本身就心怀慈悲,也可能出于你母妃地位尊贵,更有可能是因为你母妃病况特殊,不得不这样做。这样的药师,天底下千千万万,无疑大海捞针,又从何查起?”

    璟华苦笑,“我在天庭查了许久,除了偷出那几张药方外,都没有查到蛛丝马迹。仿佛我母妃一过世,这位药师也同时失踪,所有曾经存在过的踪迹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如果,真的很令师兄为难,我再另外想办法。”

    无涯安慰他道:“师弟你也莫灰心,此事虽不易,但我最近仔细查了查,还是有了点收获。天下仁心仁术的药师虽多,但也不是谁都能有资格去天庭任职的。”

    无涯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不紧不慢道:“你知道我是带艺投师的,在拜云中子为师前,其实还跟过一位师父,就是药师琉璃光如来,在他门下修行药理与佛法。我这个前任师父就曾在天庭供过职,所以我对此事也略知一二。你们天庭颇为讲究,甄选药师时,除了看本身修为和医术外,还必须出身清白,三界之内只有累积功德、羽化飞升的十世好人,灵魂没有污浊,治愈力也最为纯澈,方能荣膺天界药师。”

    璟华淡淡笑道,“哦,原来当个药师还这么麻烦。”

    无涯道:“不错,在你出生前,医术高明又是十世好人出身的医者,天地间不过三位。一位是九华山孝明宝殿的广陵尊者;一位是慧冥谷的青阳真人;另一位就是妙华子上人,呃,也就是药师佛菩萨的关门小弟子,我的小师叔。”

    他看了眼璟华,继续道:“这三位虽然都符合你的条件,但三千年前,曾发生过一场轰动一时的大事件。当然,你们可能知道的不多,但在我们医界却是被津津乐道,传为美谈。”

    “什么?”

    “传闻当时天庭欲甄选药师,最有希望的便是广陵尊者与青阳真人,天帝踌躇不定,不知该选哪一位。两人名字都很响,且心气极高,天帝这一犹豫,便引发了两人之间的一场比试,是为斗医。”

    “斗医?怎么个斗法?”

    “以一百年为期限,两位仙家都化为凡身,去人界行医,悬壶济世,看谁解救的病患更多,谁就胜出,去天庭担这御用药师的职位。”

    “最后是哪位胜了呢?”

    无涯笑着摇摇头,高深莫测道:“这场比试精彩绝伦,两位前辈都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解救病患的数量一直难分伯仲。直到最后一天,广陵尊者治愈的病患数到达四万三千六百五十四名,而青阳真人则救治了四万三千六百五十五人。”

    “这么说,是青阳真人胜了?他,就是后来的……天庭药师?”璟华似有些激动,语声微喘。

    “非也。”无涯道:“广陵尊者最后一天救治的那名病患,乃一位临盆的妇人。他妙手回春,同时救了母子二人,而青阳真人亦谦谦君子,坚持认为这一名病患该算作两名,因此是打了个平手。而经过这一百年,两位前辈遍识人间疾苦,心怀恻隐,反倒都不愿意再去天庭,而选择游历人界,以仁心妙手,救死扶伤。”

    璟华疑道:“那最后……”

    无涯道:“最后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但天庭的药师之位不可能空悬,广陵和青阳既都没有去,那极有可能就是他们退而求其次,找了我小师叔妙华子。”

    璟华动容道:“妙华子?”

(三十七)梁子

    无涯道:“嗯,我小师叔名气虽没有前两位来得响,但那是因为他一直深居简出,跟在药师佛座下修行而已,其实医术也是当世无人出其右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璟华一直绷着的身体似乎也略微松了下来,无力地朝后倒了下去,虚靠在卧榻上,阖目半晌,方低低道:“母妃当年患病,所有汤药都是由这名药师亲自调理,如果她确实为人所害,那他就应该一清二楚才对。”

    他默了默,复又张开双眸,清俊的凤眸精光潋滟,“师兄,你这位小师叔现在何方?”

    “他从三千年前起就杳无音讯。”无涯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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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又拎着斧子和锯上路了。

    安娜的轮床设计虽灵便,爬坡力也强,但用了没两天就愁眉苦脸向她打手势道。

    轮床漏了。

    虽没有一下全漏完,但海水滴滴答答,不停地从毛竹里往外渗,从山水间到听涛小筑。

    不知是蜀山的哪个说了句,就像是可怜的小人鱼边走边尿。

    安娜的脸红得就像煮熟的大虾,求救似的看着阿沫,眼泪汪汪。

    阿沫火了,朝蜀山三姐妹扔了一个冰冷的眼刀,厉声道:“欺负自己人算什么本事?以后谁再欺负安娜,就是跟我阿沫过不去!”

    她平日一直嬉皮笑脸,这时严词厉色,所有人都有点吃惊,被震得面面相觑。

    蜀三心高气傲,嘴硬道:“我就欺负她怎么了?低三下四,连个人形都练不成,还来观池上什么学?”

    阿沫个头小,站着比蜀三还矮,但向来鬼灵精怪,且急公好义,在同学中呼声很高。蜀山姐妹倒也不敢得罪她,两个姐姐拉了拉蜀三的衣袖,想劝她算了。

    可惜为时已晚。

    阿沫不知从身上摸了个什么出来,朝蜀三身上一扔,正好“砰”地落在她裙子上,爆裂开来。

    蜀三穿的是一袭浅紫色齐胸襦裙,被溅得顿时一片黄渍不算,竟还发出阵阵臊气。

    蜀家二姐离得近,也被波及到不少。

    “啊!”蜀三羞愤地惊叫一声,立刻头也不回地跑出课堂。两个姐姐也立即追了出去,约莫是回住处换洗去了。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大家都还有点懵。

    等阿湘醒悟过来,悲催地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妹妹又闯祸了,硬着头皮道:“阿沫,你那个……弄了什么在人家身上啊?”

    阿沫满不在乎道:“那个啊,是我新发明的尿尿球啊!你没见过吗?其实原来我就有的,只是没有那个逼真的味道。”

    她认真道:“姐,你别说,菲菲的课,上了还是有点用的。”

    阿湘欲哭无泪。

    妹妹,你知道你有多不让人省心吗?你……你这跟蜀山的梁子结下了,回头父王肯定又要怪我没把你带好!可是,你这是正常人能带得了的吗?

    这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一堂课上完,阿沫二话不说,扛着工具就奔竹林去了。

    阿湘杞人忧天地问要不要防着蜀三来报复,比如在屋子里太太平平躲几天。

    哼,她才不管!来了再说呗,何况,就算来了,她阿沫可也不是吃素的。

    倒是安娜的轮床耽搁不得。

    她仔细研究了下,发现设计没问题,主要还是竹子的原因。

    她上次不敢走太远,所以就只是砍了竹林边缘的几棵。也许是在日光下曝得久了,那几棵竹子有些开裂,所以盛不住水。

    这次她尽量砍竹林深处,那些阴潮地里的,竹身相对柔韧,质地紧密,给安娜重新再做一张。

    阿沫猫着腰,在紫竹林里越走越深。

    正是如花时节,竹林内却不问世事。

    风过,叶萧萧,翆密浮天上蔽,慵懒的阳光筛过点点碎金,凭添几分隐幽静穆。

    阿沫边走边细细寻觅。

    只觉一枝一叶,疏荫满地,偶有风来,吹动竹叶缓缓而坠,凝聚点点翠紫带染到了自己衣裙上,似欲撩拨少女情思。

    这竹林从外往里看并不大,但真的涉足前行,却似乎无边无际。

    阿沫行得半刻,已经到了竹林中心处,举头四望,却发现遮天蔽日中有一小片竹子,与众不同。

    这几棵竹子,丰秀挺拔,苍翠欲滴,不但高耸入云,更比普通竹子要粗壮上许多,竹身紫得深沉,隐隐透着祥瑞金光,钟灵毓秀,似蕴藏佛家慈悲之心。

    阿沫满意地点点头,走了半天,终于找到几棵像样的。她伸手摸了摸,虽是竹子,触手不但温润,还极光滑,简直就像打磨过的美玉一般。

    她心下甚喜,毫不犹豫就动起手来。

    行动派先是用斧子砍,但砍了十几、二十下,连个口子都没见,她也不气馁,擦了擦汗,换用锯子来锯。

    依旧是连个锯痕都没有。

    阿沫拍拍手站起来,围着竹子转了三圈,开始教育它:“过分了啊,我说你过分了啊!”

    她邦邦敲了敲竹身,道:“与众不同是吧?有能耐是吧?

    有能耐要拿出来为广大群众做贡献懂不懂?

    你是棵有慈悲心的竹子,但光金光闪闪地杵在这儿有什么出息呢?

    你听我说,我把你砍了,给安娜做个轮床,让她每天能舒舒服服地和我们一起去上课,多好!

    你看,我这也是为了你着想,给你个行善事积功德的机会嘛!

    虽然,呃,我砍你的时候,是会有点点痛,忍一忍就好了嘛!

    勇敢点,好不好?”

    她搓了搓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麻的小手,鼓励似的拍拍那棵坚硬如铁的竹子,笑嘻嘻道:“喏,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可不许死犟了啊!要配合我,让我砍断,知道么?”

    她再一次拎起斧头,正要砍下去,忽闻一个低沉却好听得如天籁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那个声音道:“这是从南海观音处移植来的紫竹,你这样是砍不断的。”

    阿沫回头,顿觉眼前一亮。

    身前人一袭白衣胜雪,温雅如玉。远山秀眉下,眼眸如三月尚未融化的暖雪,纯澈、晶莹,再往深处,又暗藏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冽。他就这么站在竹林中,嘴角微弯,淡无血色的薄唇向她勾勒出浅浅笑意。

    四周幽谧,可阿沫却觉得整个竹林都因为他而亮堂了起来,仿佛那人自己就能熠熠生辉,不输日月。

    温润而不灼人,淡漠却不疏离。

    阿沫悄悄地把斧子藏到了身后,有点尴尬。

    诚然,面前这人长得十分好看,好看到连阿沫这种从不屑以貌取人的,也不得不感慨了一声。

    彼其之子,美无度。

    阿沫心里突然冒出来这一句,却又发觉光这句还真的就说不清楚。

    她觉得彼时自己就像一枚海龟蛋,在那个瞬间,突然被敲开了一条缝,随着这条裂缝,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痒痒地爬进了自己心里,瞬间生根发芽。

    璟华微笑道:“姑娘,是要砍这棵竹子么?”

    阿沫捏了捏手里的斧子,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这是无涯的竹林,还是他关照过的禁地,虽然不知道这人是哪里来的,但自己跑来偷东西被当场捉住,饶是她脸皮厚得出类拔萃,也有点不好意思。

    璟华笑笑,上次她在竹林外围砍竹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没想到这姑娘胆子不小,砍了一次不算,这次竟还跑进竹林里面来了,而且一出手就是观音大士的紫心竹。

    他离开九重天后,就来这里找自己的师兄散仙无涯,让他帮忙查找关于当年梅妃遭人毒害的事。

    这件事在天庭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继续呆在天庭是查不出结果的,不如另辟蹊径。

    无涯为了让他安心养病,特地让出紫竹林后的云庐给他居住,还在竹林中按五行方位布了个风扬截地阵,一般人没走几步就绕晕了,根本进不来。

    呵呵,璟华忍俊不禁,眼前的这个女孩个子很是娇小,都不知道有没有到自己胸口,却拿了把几乎比她自己都要巨大的斧子,还随身带着锯子。而这个师兄辛苦布下的阵法,她更是看也不看就轻轻松松进来了。

    这个小姑娘,不但有意思,还很有点本事。

    阿沫看着他,有点不放心道:“那个,你不会向无涯夫子告状吧?”

    璟华笑道:“不会。”

    “不会就好。”阿沫松了口气,“那你让开,我现在要发力了!”

    璟华却站着不动。

    “你让一下。”阿沫耐心又道,“我发起功来超厉害的,有时候自己也控制不住,等一下若伤到你可就不好了。”

    璟华仍旧不动。

    阿沫有点火了,“哎,你这人……”

    璟华嘴角含笑,“我说过,你这样砍是不行的。”

    “我说你这人什么意……”

    阿沫还没说完,天籁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并且这回说的还是世界上最动听最美妙的内容,他道:

    “我帮你砍。”

(三十八)情窦

    阿沫怔了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说什么?

    他帮我砍?

    人生第一回,阿沫像个女子般露出羞涩矜持的笑容。

    唔,他说帮我砍。这,这显然十分好,万分好。

    她情窦未开,也未在男女之事上多做想法,只出自本能的,觉得听着他这么说,自己心里非常快活。

    她反复回味着这甜蜜的四个字,还未回过神来,只见眼前银光一闪,刚才被她折腾了半天都纹丝不动的那棵紫竹已轰然倒地,震得四周扬起一阵如雾尘烟。

    竹叶扑扑簌簌,漫天飞舞而下,璟华掩唇低低咳了两下,复又抬头,清俊明朗的容颜,笑容谦谦。

    阿沫隔了半天,才“哇”了一声,由衷赞道:“你好厉害!你用什么砍的?”

    璟华淡淡笑:“一棵够了么?”

    “不够,还要一棵。”

    璟华点点头,手握揽月,飞身而起。

    阿沫狡猾地笑了。

    一棵怎么不够?紫竹参天,而轮床能有多大?她不过是想再看一次他拔剑而起的英姿罢了。

    她,终究还只是个小姑娘啊。

    璟华收了剑,面色略有发白。

    今天才发过病,气力十分不济,光就这么两下,已让他胸口隐隐作痛。

    但竹林中光线幽暗,那小姑娘显然并未发现。璟华自嘲地笑了下,不过刚见面,甚至连姓名都不知,为什么竟很在意似的,不愿在她面前流露出任何弱态?

    阿沫兴高采烈,“谢谢你帮了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璟华,你呢?”

    “我叫阿沫。”她大方地伸出手去,豪爽道:“你这人挺不错的,我们交个朋友!”

    他哑然失笑,却也配合地伸出手去,与她相握。

    她的手很小,热热的,柔弱无骨。

    阿沫道:“璟华,接下来我还得要你帮忙。”既然是朋友了,那她也不客气。

    他始终淡淡微笑,风扬起三千墨发,俊美无俦,温和的嗓音道:“你说。”

    南海观音的紫心竹质地十分坚硬,好不容易砍下来,接着还有好多要割要锯的工序,以阿沫那微末道行自然是无法完成的,所以她就吃定了璟华。

    璟华好笑,便也顺着她。她说这里要砍一刀,他就砍一刀;她说那里要锯个口子,他就锯个口子……他也不多问,总之,不论她说什么,他都微笑着一丝不苟地照着吩咐去做。

    到日落时分,一架轮床才初具雏形。

    阿沫跑前跑后,测量、算尺寸,忙得满头大汗,没有注意到璟华的脸色已越来越难看。

    忙完了,她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撸起袖子擦擦汗道:“总算差不多了,明天再装上轮子,基本就成了。”

    璟华也挨着她旁边坐下,微笑看着她,不时有一两声的低咳。

    她依旧沉浸在下午那帅气的剑法中,欣然神往道:“说老实话,璟华,你的揽月真的太厉害啦!南海紫心竹原来比玄铁还硬,可你就这么轻轻一挥,立刻就一断两截,比切豆腐还容易。你知道吗?我有个哥哥,剑法也很好了,但今天跟你的一比,还是你要厉害得多。哎,要是我也有这么一把剑就好了!我都没有什么固定的兵器。”

    她想了想,又呵呵笑了,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这么说似乎也不对,你是因为剑法好,所以才厉害对吧?如果揽月到了我手上,估计也就跟普通的剑一样,使不出这么大的威力。”

    璟华勉强笑了笑,断断续续地仍有一两声的低咳。

    好在竹林里光线十分幽暗,日落黄昏几乎只能看到对方一个大概轮廓,不然阿沫现在就会看到他苍白如雪的脸色和额际涔涔冷汗。

    虽然只是挥了挥剑而已,但体内已是真气激荡,灵力以自己感觉得到的速度加速往外流逝。龙脊上,那贞鳞的伤处奇寒入骨,疼痛从这个深渊迅速向外蔓延。他还是尽力坐得笔直,却痛得整个后背都快没有知觉了。

    “璟华,你没事吧?有没有不舒服?”阿沫终于发现他的异样,伸手想来摸他的额头。

    “被你当了一下午的苦力,有点累罢了。”璟华云淡风轻道,将揽月递到她面前,“喜欢剑?”

    阿沫点头。

    “想学么?”

    阿沫猛点头,眼睛都亮了。

    璟华笑了笑,“今晚子时,我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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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要教她剑法。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甚至包括那时决定将贞鳞交给蒄瑶,也不是他的一时兴起而为。

    但现在,面对这个才刚刚认识的女孩儿,他却冲口而出说要教她剑法。

    她并不是美得天下无双,九重天上美丽的女子不少,与之相比,她甚至还只是一个孩子。

    可她那双眼睛,不只是美,更蕴含无比生动,就像两颗举世罕有的黑宝石,单纯、清澈,容不下丝毫杂质。

    那双晶晶亮的黑眼睛里,每时每刻都投射出熠熠生辉的璀璨光芒,似乎是最明媚温暖的日光,照耀到人的心底,驱走那最后一丝阴暗,扫去最后的尘霾。

    他说不清原因,但就是想看她快乐,看她笑,他希望可以尽他所能,让那双美丽的黑眼睛永远这样亮下去,让那水润的淡粉色樱唇永远弯弯。

    她想砍竹子,那就帮她。

    她想学剑,那就教她。

    看她兴奋雀跃的样子,自己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开心。呵呵,她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身上是用不完的劲,脑袋瓜里也总是层出不穷的怪想法,一刻都安静不下来。

    他挺喜欢看她,看她笑。

    那笑容里似乎有一种力量,能暂时平复他身体里的痛,和那些埋藏于心底,却无法言说的苦。

    让他看上去,像一个正常人。

    让他的世界看上去,依旧充满希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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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月明星稀。

    璟华等在竹林。

    他来得早,已经等了一会儿。阿沫却还没到,璟华担心她会不会被阵法困住,正想出去接应她。却看见一道幽白的光,忽高忽低,从竹林外射了进来。

    他一惊,仔细望去,却又不禁哑然失笑。

    她穿了件粉色的衣裙,与其说在走,不如说在跳。她的头上绑着一个硕大的夜明珠,随着她的步子一跳一跳,将眼前的路照亮,刚才那道白光,就是由此而来。

    他换了一身衣衫,却依旧是白色,长身玉立于竹林中,竟比翠竹更挺拔清雅。

    “啊,你已经到了?我晚了吗?对不起对不起,都是佳佳不好,非要我陪她去厨房偷鸡吃。”

    她砸吧了下嘴,樱粉色的嘴唇上略有油光,有点懊恼道,“害我都差点迟到了。”

    璟华微微一笑:“没事,是我来早了。”

    “话不是这么说,你教我本事,该我早点到,才显出我的诚意嘛,怎么能让师父久等?”她认真道。

    “不过是教你剑法,谈不上师父不师父。”璟华语声淡淡。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不喜欢她叫他师父。

    她并未察觉他语气的变化,依旧兴致勃勃,“没错,我们是朋友,朋友也可以教嘛,能者为师对不对?”

    璟华点点头,“开始吧!”

    他把揽月递给她,“让我看看你都会些什么?”

    “好,献丑了!”阿沫摆了个起势。

    刚要开始,璟华却道:“等等,”他指了指她的那盏头灯,蹙眉道:“先把这个摘下来。”

    “为什么?”阿沫不干,“你别小看我这个头灯啊,很有用的。”

    璟华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不禁莞尔,无奈道:“你跳来跳去,这东西晃得我头晕。”

    “哦,这样啊。”阿沫有些为难,“可是,现在这么黑,不戴头灯我根本看不见啊。”

    璟华微微一笑,他扬起手施了个法术,便有许多像萤火虫一样的光点飞向四周,这些光点很亮,几乎每一颗都有阿沫那颗夜明珠那么亮,几千几万个光点轻轻落在竹叶间,发出莹莹光芒,霎时照得竹林如白昼般敞亮。

    “哇!”阿沫又惊又喜,“好厉害啊!你这个是什么法术啊?等等,你先别说,让我猜猜看!”

    她想了想,道:“是《菩提经》里说的‘佛光普照’吗?”

    璟华微笑道:“你知道的倒也不少,这个叫‘佛光普度’,是比‘佛光普照’再高一点级别的法术,但道理是一样的。”

(三十九)较量

    阿沫走到最近的一片竹叶上,凑近了去看,那光点又大又亮,却又非常柔和,即便盯着看也一点都不刺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啧啧赞道:“太了不起了!上次我看到父王使了一招‘佛光普照’就把我惊到了,你这些光点最起码是他的三倍!璟华,你教我吧!我上次求了父王半天,他都不肯教我。”

    那些光点就在她周围,照着她脸上的线条分外立体,光影深深浅浅,像笼了一层扑朔朦胧的美,黑亮的大眼睛里充满期待,扑闪扑闪地望着他。

    璟华心中一动,嘴上却仍是淡淡道:“怎么你父王不肯教你吗?”

    “对啊,”说到这个,阿沫就忍不住吐槽,“他是个老顽固,总觉得女孩子就该学些缝缝补补的就行了。可我又不是普通的女孩子,我是要做大事的!”

    “呵呵,那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阿沫想了想,认真道:“这个,太具体的其实我还没想好,我想做的事很多,也要看大家最缺什么,总之尽量多做好事呗。”

    她看了看他,发现他并没有像父王那样,觉得她是异想天开、信口开河,而是微笑着看着自己,听得十分认真。

    她心里高兴,得到鼓励似的继续道:“比如我现在给阴钥做个眼罩,给安娜做个轮床啊,虽然很小,但是能帮到她们,我就很高兴了。”

    她顿了顿,叹口气道:“可是,我总觉得这些还不够,我应该还能做更大的事,帮到更多的人。”

    璟华微笑道:“你的想法很好,不管是谁,都要尽力帮助别人,能力有大小,但心存善念相同。佛说普度众生,也是这个意思。”

    “真的?”阿沫的眼睛亮了亮,“你支持我?不觉得我是胡思乱想?”

    “是啊,”璟华笑笑,“不过光凭这些可不行,”他指了指阿沫的那盏头灯,“想做大事就要有真本事,不能光靠小聪明。”

    阿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解下头灯,深吸一口气。当她抬起头来,他看见她美丽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点亮了,射出灼灼的光芒,意气风发。

    “好!我早巴不得学些真本事,璟华,我不怕吃苦,剑法、内功、法术、机关……把你会的都教给我,阿沫什么都想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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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澜最近觉得很麻烦。

    不仅是他,整个军营中的兄弟都不胜其烦。

    自从琛华代替璟华成了他们的主帅后,每次练兵,天后娘娘都会不远万里地从蕴秀宫跑来,坐在一边亲自督阵,一坐一天,搞得他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

    哼,这个三殿下可还真是深得天后的宠爱啊!

    青澜冷笑,每次看到她,他就会不由自主想到璟华,想到他现在不知流落到了哪里,不知是死是活。

    他看了一眼点将台,冷艳雍容的天后娘娘和她的宝贝儿子就坐在那里。两个侍从背后撑了黄袍伞盖,替他们遮阳,还有两个宫婢一左一右打着扇。

    太阳依旧火辣,青澜已经带领将士练了半天的浑天七绝阵,一个个都热得汗流浃背。天后就坐在那儿,他又不方便赤膊,只能再一次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不停滴滴答答往下淌的汗。

    一抬眸,正看到看台上那两个悠哉悠哉的人,琛华竟然还在磕着瓜子,禁不住怒从心起。

    “三殿下!”青澜大步走向看台,施了一礼,大声道:“青澜斗胆,想请三殿下指点末将枪法!”

    琛华一愣,舌尖上还含着半瓣瓜子,隔半晌才讪讪道:“将军说笑了,将军神枪无敌,我怎么会是对手?”

    青澜却没有放过他,走近一步,朗声道:“殿下乃三军统帅,青澜与众将士都十分神往殿下的绝世风采,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他露出一分不易察觉的微笑,转身朝沙场上的将士们一挥手,天部的将士立即心领神会,十分配合地振臂高呼:“殿下!殿下!殿下!”

    琛华还想找个说辞,姜懿却堪堪抬眸,不紧不慢地开口:“即是如此,琛儿就不要再推托了。母后也想看看你的武功长进得如何了。”她朝青澜笑了笑,母仪天下的雍雅,道:“还请将军手下留情。”

    青澜的枪,名曰“暮光”。

    暮光出,天地同肃。

    舞动起来,若梨花一日开遍,如繁星清辉漫天,忽而肃杀,忽而暴烈,忽而如千山暮雪,忽而如大河奔涌。

    攻难防,守难破,**八荒内,一击必杀。

    琛华说得对,他怎么会是对手?

    他的武功只能算过得去,但毕竟不像璟华、青澜他们日夜专攻。

    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他是逍遥快活的三殿下,莺歌燕舞、拈花惹草他在行,这明刀明枪的实战他就只能走走过场罢了。

    他已经左躲右挡,破绽百出。所有的将士们都看出来,其实百招之内,他就已经败了。青澜不过是在耍弄他,每次逼得他险象环生,却又不一招锁死,像猫戏老鼠般,给他放一口口子,留一条活路,继续陪他玩下去。

    田蒙暗暗有些担心,他怕青澜不知轻重,得罪了这位娇生惯养的主帅。

    青澜想替璟华出气,这他知道,可纵然手下留情,没有令琛华受伤,光像现在这样让他在三军将士面前狼狈出丑,就已经是过分了。天后还在,真的惹怒了她,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田蒙偷偷瞄了一眼点将台,却愕然发现天后的神情十分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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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在下面的校场上,与人拼杀。

    他的衣服早已湿透,前胸后背都是大片汗渍,连头发都是湿漉漉的。

    随着凌冽刚猛的招式,墨发飞扬,会甩出一片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颜色,张扬着雄性的力量和美。

    阿岚,他像你,也很会出汗。

    他使枪的样子很漂亮,干脆利落,出手也果断。

    看,他正将对方逼到无路可退。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高大,原本宽松的衣袍,因为湿了,所以紧紧黏在身上,反倒显出他紧实的轮廓线条。每一次发力,肌肉喷张,而当他站直了,又重新恢复到柔润流畅的身影。

    几次见他,总觉得他修长斯文,没想到和当年的你一样,也是暗藏着猛劲儿。

    姜懿的眼眶里不知何时已蓄满了泪珠,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欣慰而自豪。

    阿岚,阿岚,你看我们的孩子,是不是很有出息?你看他的枪法多好,多半像你,也是个练武的料子。老天有眼,那么多年过去,竟然又叫我找到了他。阿岚,两千八百年了,而我竟没有带过他一天。

    阿岚,原来你也离开我,也有这么久了。

    不过没关系,既然已经找到他了,那么他失去母亲的那些年,那些该有的爱,我总会一点点补给他。我姜懿的儿子,自然不能受一点委屈,他应该从小被捧在手心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阿岚,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我们的儿子。你是知道的,在我心里,只有我们才是一家人,别人谁都休想取代。

    看台下,青澜终于停手。他将长枪横抱于胸,嘴角上挑,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道了声:“承让!”

    琛华早已经气喘吁吁,七倒八歪。

    出人意外的,这位三殿下的脾气竟十分的好,至少他当场一点都没有发作,依旧是一陈不改的笑容,道:“早闻青澜将军师承三十六重天罡煞大光智罗汉,今日一见,竟是青出于蓝。败在将军手上,琛华也不算冤枉。”

    他一番话举重若轻,既捧高了青澜,又给了自己台阶儿,说得彼此都有头有脸,有里有面儿,气氛端的是十分融洽。

    田蒙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天后母子都是人才啊!

    三殿下虽然武功不怎地,但光凭这份说辞,这份气度就不可小觑,绝不是表面上看去那般窝囊无用。

    而天后,更表现得近乎反常。

    儿子输得那么惨,不生气已是极为仁慈了,可她竟显得十分高兴似的,不止高兴,似乎还有一种不合常理的激动,甚至潸然落泪。

    他琢磨着,下次遇到璟华殿下,还需将此事告知他知晓,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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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鸡汤

    “阿沫!我们今晚去海边踏浪,敷深海面膜,你去不去?”傍晚的时候,阿湘敲了敲门,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哦,我不去了!”阿沫正在默写璟华布置给他的二十八星宿阵法图,正默到南方星宿的井木犴和鬼金羊,听到阿姐敲门,心不在焉道。

    “又不去啊,你这个几个月都没怎么跟我们一起玩呢!”阿湘在门外道。

    “哦,阿湘,你们去玩吧,我困,我要睡觉!”

    “阿沫,你怎么啦?你让我进来看看,是不是病了?”阿湘不放心,这个妹妹平时最爱到处晃悠,除了给夫子出难题外,上山捉鸟,下海捞鱼,本是她在这个无聊的书院里最起劲的节目,可最近却怎么叫都不去。她现在白天也堂而皇之地不去上课,晚上更是天一黑就熄灯睡觉,让人很是不放心。

    阿沫冲到门口,将门开了条小缝,露出半个脑袋道:“我没事,阿湘,你摸。没受寒没发烧,唇红齿白,珠圆玉润!”她用手掩着小嘴,假意打了个哈欠,道:“人家就是有点困而已,要多补觉。”

    阿湘看看她,仍疑惑道:“可是你白天也在睡,几乎整天都在睡。”

    阿沫眨眨眼睛,“我在长身体,自然要多吃多睡。好了好了,姐,你们快去吧,去晚了,淤泥就不新鲜了。”

    送走阿湘,阿沫又继续伏案奋笔疾书。

    日子过得真是飞快,跟着璟华学剑已经快半年了。说说是学剑,其实教的东西很多。有武功修为,有内功心法,有行军谋策,有阵法机关,还有易经佛理……

    璟华什么都懂,又有耐心,跟他学东西很愉快。他教的方法也灵活,并不像夫子他们只让她死记硬背,而总是是鼓励她自己去领悟,甚至创出新的招式来。

    比如在教她蜀山派摘星斩月剑法的时候,有一招“月落星沉”,因为她手臂力量小,怎么都做不到一剑斩断魂锁的境界,璟华就想了办法加以变通,让她以灵活的身法补足,将一剑变为三剑,同时从天地人三面攻击,威力反而更加惊人。

    他很细心,体谅她还小,怕她学得枯燥,常常想一些有趣的方法来提升她的兴趣。比如在练轻功的时候,他会用法术变出许多小兔啊、小鹿啊,放它们在竹林中乱跑,看她欢快地去追。

    阿沫很喜欢跟他学东西,每天太阳一落山,她便充满期待。和小姐妹玩耍嬉戏的事,现在看来都不值一提,每次夜晚都那么短暂,她最恨的就是昴日星君。因为只要日君一露脸,她就要和璟华道别,回到自己的山水间,默默期待夜晚的再次降临。

    只是,他似乎身体不太好。脸色总显得苍白,有几次咳嗽得很厉害,她担心地提议让他回去休息,可他却摇头说没事,甚至有点严厉地督促她不准再分心。但除了这些,他大多数时候总是微笑的。他的笑容很温暖,尽管他的手总是冰凉。那种苍白而虚弱的笑容,让她看了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楚的疼痛,密密麻麻又细细碎碎。

    她很懂事地让自己尽量一遍就记清楚他演示的招式,这样他就可以少受点累。有几次,他实在没法演示,就改上其它内容的课。好在到后来,阿沫的武功慢慢有了些基础,除了些特别复杂难掌握的,也并不是回回都要他亲自演示。

    天黑前,阿沫去厨房偷了一只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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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华往杯中注了些水。雨后的龙井,茶水清冽,泛了几圈极细的涟漪,微晃几下后,便沉淀下来,显出石耳的面容。

    这当然不是普通的茶,这叫玄镜茶,一壶两杯,一观两面,相隔千里也能彼此通讯。璟华虽人在观池,但始终与九重天上的兵部保持着联系。

    只是,知道的人很少而已。

    璟华道:“我要查的人,石将军可有眉目了?”

    石耳摇头,道:“末将有愧,已出动了三千影卫,三界中撒下天罗地网搜寻,但仍是杳无音信。”

    璟华轻叹一声,“石将军不必自责,毕竟已经这么多年了,找不到也是……”他掩唇轻咳几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石耳面露忧色道:“请殿下务必保重身体,待末将再出动些影卫,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挖出来。”

    璟华摇头打断他:“不必了。三千影卫都找不到,再多些人也是一样,反倒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疑心。”他苦笑:“要么是他故意躲了起来,要么就是早已经……咳咳……魂飞魄散。”

    这个最坏的结果,他不是没有推测过,而且可能性还相当大。母妃惨死,如果当年亲侍汤药的药师也知情的话,那么以他们对待大哥的手段,一定早将他灭口了。连天庭上所有的线索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人又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唯一让他抱了一线希望的,是师兄对他说过,这位妙华子上人,是位十世修行的好人,三界之内任何人不得伤其性命,否则便是自毁累世功德,直接堕入阿鼻地狱,受无量苦,经无量劫。

    璟华撤了玄镜茶,起身往竹林去。

    时间不早,沫沫该来了。

    虽然石耳带来的消息并不好,但看着她晃晃悠悠地进来,嘴边还是露出了一丝微笑。她总是这个样子,走起路来都不老实,就像大海里的一条小鱼,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她的天赋很不错,也有点小聪明,虽然基本功不够扎实,但对于女孩子来讲,已经很刻苦和用功了。她很好学,也懂得融会贯通,有些他都认为偏难的,想不到没教几次她就能掌握得很好。他表面虽不动声色,却暗暗惊喜。

    也许,她以后真的能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成就一番大事业。

    只是自己看不到了而已。

    他没有多少时间,灵力的流逝比他日夜修炼所积攒的速度要快得多。他本修为深厚,但封印夸父时伤了一部分,剩下的又要用来压制自己那一身不争气的毛病。常常拆东墙补西墙,千疮百孔,入不敷出。

    他甚至瞒着师兄,偷偷开始练师门禁术《秋风破》上的功夫,能短时间数倍提聚他的灵力,以应付贞鳞伤口处的快速流失。至于事后带来的身体无法承受的巨大反噬,他暂时顾不了那么多。

    他只是想趁自己还撑得下去的时候,尽快找到妙华子,查清楚当年真相,为母妃报仇,将大哥救出无妄海。

    观池没有白来,他在师兄处获得了极其重要的线索,那么接下来,就没必要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

    沫沫,对不起,他凄恻一笑,我终不能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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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提来一个瓦罐,打开盖子,诱人的醇香扑鼻。

    璟华笑问:“沫沫,这是什么?”

    不知何时起,他开始叫她沫沫,这个叫法让她很开心。父王也好,哥哥姐姐也好,几千年来,每个人都叫她阿沫,只有他一个人是这么叫她。那两个字,仿佛一个小小的约定,只属于他们两个;又像一颗甜蜜的果子,种在她心里,咬一口便会流下甜甜的汁水,荡漾心田。

    她很喜欢。

    他对她,是不一样的。

    “璟华,我带了点鸡汤给你。你闻,香不香?”她讨好地盛了一小碗。

    璟华却没有接,他站在原地,语声有些冷淡道:“不用,你若饿,便自己吃吧。”

    阿沫端着碗,走到他身边,软声道:“我不饿,我是特意带来给你的,你身体不好,喝点鸡汤补一补。”

    璟华不但未接,反而后退一步,苍白着脸,语声冰寒,“我说过我不喝这些东西,你把心思多放一些在自己的功课上,不用花心思来讨好我。”

    阿沫有点不知所措,自相识来,璟华一直是温和有礼,从未如此严词厉色地对她说过话。怎么了?是她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好心却惹得他不高兴?

    她有点委屈,毕竟是西海的小公主,从小到大哪个不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她眼圈红了红,却倔强道:“我可没想要讨好你。我当你是朋友,这才关心你。我从来没有下过厨,向佳佳讨教了才做给你吃的,炖了整整两个时辰。你若不想喝,便倒了吧。”

    璟华怔了怔,“你自己做的?”

    阿沫点点头。

    璟华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道:“你放着吧。我现在吃不下,过会儿好么?”

    “好!”阿沫这才重新高兴起来,泪花还含在眼里,唇边却漾出笑意。

    璟华望了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轻咳两声道:“时间不早,开始吧!”

(四十一)遇险

    他总是拿她没办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己想着,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要分手在即,明明想好不能再拖泥带水留下念想,可为什么却总是狠不下心?

    或许最一开始,就不该答应教她学剑。

    他们是不同的,将来总要走向两个完全不同的未来。她是初升的霞,光芒万丈,有温暖的家,宠她爱她的父兄,将来她还会许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为*,为人母,一世荣华富贵,平安喜乐。

    而他,却是坠落星辰。他每一天都是倒数着过,于绝境中挣扎,于黑暗的边缘苟且偷生,只求能在有生之年,报得母妃大仇,再将大哥救出无妄海罢了。如果可以,他还要平定三界,为父君讨回尊严,令族人不再受侮。

    他要背负的太多,太重,本就步履蹒跚,自身难保,怎么还能再拉她一起,去赌一个明知道没有希望的未来?

    这一段将发未发的懵懂的芽,于她看来是羞涩欢喜,情萌初动,于他却是冬日末路,注定要凋败的残花。

    直到第二日一早,无涯照例来为他诊病的时候,那盅鸡汤还好好地放在桌上。

    无涯一进门就闻到扑鼻的香,他耸耸鼻子,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促狭道:“好香好香,师弟啊,你好福气!”

    璟华淡淡道:“师兄说笑了。”

    “怎么说笑呢?”无涯一本正经道:“你才教了那小妮子半年多,她就晓得炖鸡汤给你补身,我教了她快一年,连根鸡毛都没见着。厚此薄彼啊,厚此薄彼,哈哈哈!”

    “师兄若喜欢,不妨拿去喝。”

    无涯端起碗仔细端详,汤色金黄醇厚,泛着一层薄薄的油花,还漂着两小根寸许长的碧绿青葱。许是怕他嫌油腻,阿沫为他盛的这碗只是清汤,而盅里的那只鸡只怕早已皮酥肉烂,这才能炖出如此沁人肺腑的诱人味道。无涯闭了眼吸口气,闻出那汤中的药香,忍不禁笑道:“小妮子倒是舍得,给你加了这许多上好的药材。”

    他依依不舍地把碗放下,“这个丫头鬼得很,她辛苦端来给你喝的,我若不小心夺人之美,只怕要上吐下泻三个月,还是留着你自己慢慢享用吧。”

    璟华没有理会他言语中戏谑,他面无表情走过来,拿起碗。

    从黑夜到黎明,他已经端起来无数次,最后却总是悄悄放下。那只精致的青花瓷碗还带有温热,那是他用法术温了一整夜,碗中有扑鼻的香,是她用那双从未沾过阳春水的小手亲自为他熬的。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那个善良可爱的小姑娘,她怎么手忙脚乱地去杀鸡,清洗干净,怎么花了两个时辰守在烟熏火燎的厨房,耐心看着火候,最后又怎么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加盐,小口小口品尝,尝了十七八次,直到觉得满意了,才端来给他。

    心头蹿上一股灼人的痛意,像是抓到了他突然的软弱,立即变本加厉地放大,张牙舞爪扩张至整个胸口。璟华脸色白了白,咬咬牙,将整碗鸡汤往窗外一泼。

    “哎,我说你这是干嘛!”无涯跳起来,叫道:“不吃也不要倒掉啊,你这……你这多伤人心啊!”

    璟华脸色铁青,紧咬着牙,扶着桌子的手骨节已捏至泛白。他背脊僵硬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无力慢慢坐倒,凄笑道:“不是我要伤她的心,是……是我没这个福气。”

    无涯瞧他脸色不对,忙伸手要来扶他脉象。璟华却拢了衣袖躲过,漫不经心道:“左右也就这样,何必每天都麻烦。”

    他顿了顿,又恢复到看不出情绪的清冷,“多谢师兄这阵子收留,璟华也是时候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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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晓得为什么,璟华这几天布置的功课巨难又巨多,阿沫关在房里,做了几乎整整一天。她困得要命,最后竟不知不觉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等她一觉醒来,发觉月头偏西,已经快过子时了。她心道糟糕,跳起来急急忙忙地往后山竹林跑,没想到越急越是耽误事儿。一出山水间,竟然被三个人影包围了。

    不是旁人,正是蜀山三姐妹。

    阿沫一看躲不过,反倒暗暗兴奋。练剑不过数月,她自己感觉已今非昔比,再不是当初那个只会耍阴招、搞诡计的顽劣少女。蜀山派的剑法,璟华也教过,但却从未与人正式过过招。没想到今天竟然有现成的蜀山门人送上门来,不禁心痒痒的,只盼能一试高下。

    三姐妹在阿沫面前围了个圈,蜀三就在中间,尖声喝道:“西海的小丫头,半夜三更又要跑哪里去,是想去私会情郎吗?”

    阿沫听到“情郎”二字,做贼心虚似的面上一红,强词夺理道:“三位姐姐真是会说笑话!谁不知我们观池书院从里到外都只有夫子一人是男子,你们无赖我事小,污蔑夫子,诋毁他老人家清誉事大。还请三位口下留德,也为自己日后留条后路!”

    她口才甚好,蜀三被她说得一愣,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话,竟被她绕来绕去变成污蔑夫子了。蜀山大姐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老实,口舌之战是肯定输定了,皱皱眉道:“三妹,少跟她废话!”

    阿沫灿烂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还是大姐爽快!光绕嘴皮子有什么意思?我赶时间,要不你们三个一起?”

    蜀三道:“好!今天就代夫子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长剑一抖,划出千万支亮白光芒,分作四面八方向阿沫刺来。

    蜀山的这三个丫头,平时一贯眼睛长在头顶上,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蜀山以剑术见长,她们三个虽是蜀山掌门的掌上明珠,但冲灵道长对她们其它的事儿都纵容的很,纵容到几乎没有原则,唯独对剑术要求极严。

    照他的教育理念就是,这世上没人讲道理,剑就是道理。你剑学得好,杀人放火爹爹都不来管你。所以,三姐妹从刚会走路时,就开始练步伐,从还没学会拿筷子前,就先拿着特制的又轻又短的小竹剑,开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这么练个千儿百年的下来,在年轻一辈的女孩子,甚至是男孩子里,蜀山三姐妹的武功都是排得上号的。

    自身技艺高,家里又宠得厉害,自然心高气傲,吃不得亏。上次被阿沫的尿尿球在大庭广众下搞得一身狼狈,三姐妹均引以为奇耻大辱,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但没想到,自从那次之后,阿沫竟一直都极其低调,白天黑夜基本都躲在房间里基本不露面。山水间里不好下手,三姐妹好不容易摸清了她的行踪,便在这时候来堵她。

    蜀三一剑刺来,阿沫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是她彼时手上无剑,只得先凭着轻功躲避。她见蜀三使的这一招正是锁星斩月剑,这套剑法也是璟华教她练过的,因此心里并不着慌。

    三招过后,阿沫看准一个时机,料敌先着,身体贴着地面斜穿过去,擦着蜀三的背后,反手又在她虎口上一震,轻轻巧巧将剑夺了过来。

    蜀三还没回过神来,顿觉手上一轻,剑竟已到了对方手上。

    她原地愣了愣,竟哭了起来。

    阿沫也有点手足无措,没想到这个刁蛮骄纵的三小姐平时看着凶煞,竟这么输不起,一输就哭。

    上次的事,是因为她们姐妹欺负安娜在先,她才出的手,但事后想想觉得自己也略有过分,心里还暗暗地小后悔了下。

    现在,看蜀三竟被自己弄哭了,心下更过意不去,尴尬道:“哎,你……你别哭啊,我不是故意的。”

    她甚至倒转着剑柄递到蜀三面前,期期艾艾道:“你别哭,我还给你就是了,你……”

    话未说完,却见蜀三眼中狠戾的凶光一闪,抢过她手里那柄剑,便朝她当胸刺来。而与此同时,蜀大、蜀二竟也同时发难,三柄剑眼见就要将阿沫穿上三个窟窿!

    阿沫心下一惊,想不到三姐妹会真的痛下杀手,毕竟同窗共读,她以为对方也不过小小地报复下罢了,怎么都没想到竟会为了一个玩笑,而要取她性命!

    她反应还算迅速,身体本能地朝后掠了三尺,蜀三的长剑只是划破衣襟,却未刺穿皮肉,但这样一来,也正好将自己送到背后蜀大与蜀二的剑圈中!

    两人一左一右地夹击,阿沫心知这次是无论如何再躲不过,已经绝望地闭了眼睛等死,没想到过了许久,身上不仅没有预想中的痛感,反而感觉自己紧贴了一个清冷宽阔的怀抱。

    她大着胆子睁眼一看,不禁惊喜出声:“璟华!”

(四十二)救美

    璟华轻轻“嗯”了一声,却并没有放开她,仍将她搂在自己怀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一只手护着她,一只手轻轻化解了蜀山三姐妹的凌厉攻势,阿沫觉得自己连看都没有看清,三人的剑就不知怎么都已经到了他的手上。

    璟华将剑往地上一扔,发出丁零当啷碰撞声,这才轻轻放开阿沫,面罩寒霜道:“小小姑娘,出手却如此歹毒!冲灵就是这样教弟子的吗?”

    蜀大面上一白,她毕竟比两个妹妹大上几百岁,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对方一出手,她就心知这从天而降的白衣青年修为高过自己姐妹何止千万倍,莫说她们三人,只怕就是爹爹在此,也讨不了丁点便宜。

    但她几人从小便心高气傲,打是打不过,嘴上却不肯讨饶,嘴硬道:“我爹爹的名讳也是你叫得的吗?你一个大男人,欺负我们小姑娘,算得什么侠义之辈?”

    璟华冷冷一笑:“你们三个小姑娘,欺负她一个小姑娘,又算得什么侠义?沫沫到底做了什么,你们非要赶尽杀绝?”

    蜀山三姐妹脸上一红,接着却又更白,三双共六只眼睛中似要射出火来。尿尿球这样羞耻的事情,她们万万不会再重复一遍,尤其是当着这样一位初识的年轻男子。

    三人恨得牙痒痒的,说又不愿说,打又打不过,僵在当场。

    倒是阿沫拉拉璟华衣袖,坦然道:“其实,这件事我也有错,不能全怪她们。”

    她有了前车之鉴,再不敢将剑还给三姐妹,只远远地用法术从空中递过去,真诚道:“你们先欺负安娜,我为了替她出气弄脏了你们的衣服,你们又为了这个,来找我报仇。这样下去无休无止,多没意思。不如大家各退一步,我为那天的事向你们道歉,你们以后也别再欺负同学,怎样?”

    璟华不可察觉地微微一笑,发自内心地赞赏阿沫心思单纯,为人大度。

    他今天在竹林中等了半刻,还未见到她来,不知怎的心里始终忐忑至极,便出竹林查看,没想到正好碰上她遇险。

    她与蜀山三姐妹对的那几招他都看到了,确实还不错。虽然略有些稚嫩,但招式身法都基本到位,这套剑法在她手里也给发挥了至少三成的威力,对于初学乍练的人来说,已经算不错了。

    只是对敌经验太太叫人失望,简直没有经验!对方气势汹汹、虎视眈眈,她怎么竟还会脑子进水,把剑还送给对方呢?剑拔弩张的时候,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蜀山三姐妹看了看阿沫,又看了看璟华,嘴唇咬得发白,恨恨道:“今天这笔账就记下了!有种你留下名号,我们蜀山定会倾力追讨!”

    璟华连看也未看她们一眼,直接抱着阿沫越过三人头顶,朝竹林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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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水间离紫竹林并没多远,璟华飞得又极快,大约只一弹指功夫便到了。

    他默默地将阿沫放下,掩唇轻咳了两下,便走到一边斜靠着一棵竹子,两手抱胸,不来看她。

    阿沫见他一路上都闷闷地不说话,心里也忐忑。

    不知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阿沫觉得他这几天脸色都不太好,今天更是异样的苍白。在原地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她终于还是走上前去,拉拉他衣袍,惴惴道:“璟华,璟华,你生我气了?”

    璟华轻轻叹了口气,回过身来。

    今天闯的祸不小,他本不想应她,但四周寂静,和着阵阵蛙声蝉鸣,她这几声又嗲嗲糯糯,带着几分惶恐和不安,实在让人不忍心再回绝。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他想好的清寒语声也禁不住缓和下来,缓缓道:“生气有什么用?我不是说过,临阵对敌,万不可掉以轻心。今天若不是我在,你连命都没了!我……我还跟谁……咳咳咳……去生气?”他说到后面,又禁不住弯腰咳嗽。

    “对不起,璟华,你别生气了,我保证下次不会了。”她十分担心,看他咳得难受,想伸手去扶却又不敢。

    想到刚才她身处险境,他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你若像之前那样也就罢了,最怕的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本领,到处惹是生非,招惹了厉害对头。你的……你的本领是我教的,若真白白送了命,岂不是……是我害得你?”

    他越说越气,越咳越凶,说完后竟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不得不扶住身前那棵紫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上面,一只手轻轻颤抖。他背对着她,用帕子紧紧捂着嘴,不愿被她发现。

    这几天其实都不太好,晚上当着她面费劲硬撑,白天却咳得几乎躺不下来,再疲累也只能坐着,否则便连气都喘不上。

    无涯也束手无策,他知道由于灵力的流失,只会让璟华的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和严重,可他纵满心焦躁,却也和天庭现任药师一样,没什么根治的方法。唯一能做的,不过照着他拿来的妙华子曾经治疗过梅妃的那几张方子,开几服药,稍稍缓解下痛苦罢了。

    他还记得璟华刚来终南山时的样子,是一个十分眉清目秀的孩子,高高瘦瘦,话也很少。

    因为身体不好,师兄们多十分照顾他。但让大家意外的是,这样一个孩子,却没半分天族皇子的娇气,甚至比一般弟子更刻苦用功。

    就连病发的时候,也是一声不吭,直到有几次大家见他没有照常练功,到处寻找,这才发现他居然一个人默默地躲在被子里,紧咬着牙瑟瑟发抖。而每次只要刚好一点,根本不用师父督促,他便会立即将缺了的功课补上。

    他的病是先天带来的,一直用自身修为压制着,才能避免时常复发。如今贞鳞被毁,修为骤减,每天都有大量的灵力从身体流失出去,心肺处的旧患没了抑制,便反扑得一天比一天肆无忌惮。

    无涯不准他晚上再出去,尽管他一再保证不会动武,但他现在的每一分精神都是要精打细算着来用的,又怎经得起一夜夜如此虚耗?

    他却做不到。

    白天答应得好好的,到了子时,想着她孤零零坐在竹林中,正左等右等盼着他去。他又管不住自己,硬撑着去了。

    他想着,自己就快要离开,还有最后几天,能多教她一点,便多教一点。

    能多看她一眼,便多看一眼。

    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硬把自己逼成那种无坚不摧的模样。说穿了,其实也不过如此。

    沫沫,你总这样冒冒失失,又叫我怎么能放心离开呢?

    他的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整个身体突然无法控制地向下滑到。

    “璟华,璟华你怎么了?”阿沫惊叫一声,忙冲上来抱住他。

    他的脸色已经白到泛青,捂着嘴的左臂无力地垂了下来,手一松,露出手中已经染成一片血红的帕子。

    “璟华,璟华!”她慌乱地叫着他的名字,手足无措。

    他比她高太多,根本抱不住,他人虽清醒着,可偏偏连一分力气都没有,整个上身都伏在她弱小的肩膀上。青紫的唇不住颤抖,喷出一两口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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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想来和她说再见的。

    本打算天亮就走,出发去寻找妙华子的下落,却没想到,挨了几天,终于还是没挨过去,在最后一刻病发了。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很短,但每一瞬间都那么美好。

    他的目光总情不自禁地会停留在她身上,看着她浅笑吟吟,看着她欢声细语……

    看着明媚如她,似乎连灰暗的自己都沾满了光,她的一颦一笑都成了他弥足珍贵的回忆,尽管他知道两人不会再有更多,分别即永别。但即便如此,他也想有个美好的收场。

    他本来还带了一壶酒,想和她月下对酌,把酒言欢。

    而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吓坏她了吧。他苦笑,千遮万掩,竟然还是留了个坏印象。

    他薄唇翕动,想说什么安慰她,却看见前一秒还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咬了咬牙,突然出指如风,急点他中冲、至阳、极泉三个大穴,然后又轻轻把他平放在地上。

    她似已不复刚才的慌乱,虽然仍是害怕,但那害怕只是因为倒下的人是他,是她在乎的人。可对于该采取哪些措施,却是有条不紊,显得极有章法。

    她做完这一切,又把头低下来,轻声问道:“璟华,你有药吗?”

(四十三)过夜

    阿沫对什么都好奇,自然什么都想学,在西海跟沅婆婆一起,也没放过机会,耳濡目染到一些最基本的急救常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第一时间点了他的穴道,护住他心脉,然后便问他药在哪里,因为她觉得像他这样的情况,应该随身都会带一些急救的丹药,以防不测。

    不过璟华之前倒还真没什么随身的丹药,一来天庭那个势力的药师从来不肯多浪费心思在他身上,二来他发作得也不像现在这样频繁,多数时候自己咬牙抗一抗,也就过去了。

    正巧无涯今天刚刚炼了两瓶送过来,想叫他带在路上。他现在的情况,一个人孤身上路,真的是什么时候客死他乡都不知道。但无涯深知这个小师弟的脾气,话不多,却一字千金。决定的事,谁劝都没用。

    所以,他也不浪费这个口舌,反正劝了也不听,不如尽力为他多做些准备。天地茫茫,他又重病在身,此次去找妙华子,根本是大海捞针。

    他明白这点,他猜璟华一定更明白。只是,世间很多事,就算明知不可能,仍还是要去做。

    璟华神智还清醒,眼前的女孩儿,眼角还有泪,是为他急哭的,却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他苍白的脸上逐渐浮现起欣慰的笑容,呵呵,她是很紧张,但又好勇敢,她长大了一定能做大事,不枉他教她一场。

    他努力抬起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极轻极轻道:“沫沫,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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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在他的房里。

    他还是不忍让她背,休息了一会儿后,执意要自己站起来,硬撑着一步步走回云庐。

    他走得十分勉强,每一步都气血翻涌,前半段还咬着牙自己走,但不多久便实在撑不下去,身体的重量越来越多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力气也不小,但他实在高太多,阿沫只能环着他的腰,架着半拖半走。

    隔着衣物,仍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彻骨凉意,似乎还在轻微颤抖。他贴她很近,清浅的无规律的呼吸就在发端。她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寒梅冷香,混着淡淡药香。

    她努力挺了挺身子,让他靠得更舒服。从认识到现在,一直是他在教她,似严师,似慈兄,更似益友,如今却看到他陡然虚弱的样子,让她突然心生一种异样,觉得两人反了过来,自己一夜间长大,值得被信赖,被依靠。

    短短的一段路,走了近半个时辰。等回到云庐,阿沫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这是她第一次到他的房间,却根本无暇细看,扶着他走到内间,将他半靠在床榻上。她知道他病发时应该尽量保持平卧,但一平躺下来,他似有若无的呼吸便更加艰难,只好将他半靠着。

    “璟华,药在哪里?”

    他的眼神已近迷离,但仍竭力保持清醒。唇角边不时溢出血丝,清俊的侧颜因为过分苍白而淡化了原本冷硬的线条,甚至显得柔软。

    他已经说不出话,纤长的睫毛颤动几下,费力地抬手,指了指窗下桌案的方向。那里有几个白玉瓷瓶,有的是平时吃的,有的是病发时救命的。

    阿沫点点头,立即走过去,麻利地从瓶里分别倒出几粒丹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拿来喂他服下。

    他已经不太咽得下去,无涯似是也考虑到这些,所以炼制的丹药遇水即化。她倒了些水,将丹药化开,喂他慢慢喝进去。只喝了一小口,便止不住咳嗽,小小一杯,分了好几次才喝完。

    璟华喝了药,便昏昏睡去。阿沫依然不敢松懈,搬个椅子在他床边坐下。

    相识已久,她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周围很安静,月下清风习习,蛙鸣阵阵,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她握起他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暖着,突然有种感觉,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他俩孤零零的相依为命。

    直到天快亮,他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缓下来,唇色虽依然苍白,但终于不再是可怕的紫色。

    阿沫这才吁了口气,放下心来。她这一夜一直揪着心,盯得眼睛都酸了,生怕自己一个疏忽,他的情况就出现恶化,那感觉就像一百年那么漫长。现在看他终于脱离了险境,才觉得无法抵挡的沉沉倦意铺天盖地袭来,忍不住连打几个哈欠,趴在他床头,头一歪就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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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她睡着,璟华就睁开了眼睛。

    他一直都很浅眠,病发时身上又痛楚难当,怎么可能真正睡熟?他不过舍不得她担心,便装作服了药好转熟睡的样子,没想到她还是不放心,硬撑着照顾了他一整夜。

    璟华看着她,她真的是个孩子,除了眼睛大之外,什么都小小的。她竟然还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手里暖着,他轻轻抽出来,发觉她的手也好小,才他的一半大。

    可是,这个小小的女孩儿却不简单。

    她看到自己病发,不但未慌,反而当机立断点了最要紧的几个穴道,护住自己心脉。若说她曾学过医,知道该怎么出手急救倒也罢了,可为什么她点穴用的,竟是师兄的独门手法!

    桌案上放着一排药,有的是平时服用,有的是病发时用,她仅用鼻子闻了闻就知道该吃哪种,吃多少,而且丝毫不差。

    师兄设在竹林中的风扬截地阵,是前一任师父药师佛菩萨亲授,纵使是他轩辕璟华,也不是说破就能破的,可她第一次来,就看也不看地随便走了进来,熟得跟在亲戚家串门似的。

    他叹口气。

    沫沫,你到底是谁?

    夜间风深露重,她蜷成个小猫似的,本来就没多大的人,看着更是只剩一点点。他望着她,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挣扎着坐起。刚发过病,身上没一点力气,但仍是咬咬牙下了床, 又将她抱到床上,盖上一方薄被。

    她熟睡的样子如此可爱,白皙肌肤透着健康的淡粉,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娇嫩欲滴。他的双眸中倒映出她的影子,他就这样望着她,目光不舍移开。

    相识数月,她早已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他的心里,虽然一再警戒自己不可贪恋,但情丝牵绊却如同幽暗山涧中,在雨后疯长的野花,一不留神已铺天盖地。

    他知道她是西海苍龙的小公主,也是青澜的小妹妹,但一个养在深闺的娇滴滴的女孩又怎么可能会熟知师兄的那些手段?那可是药师佛门下弟子的独门绝学!

    沫沫,是你藏得太深?还是真的太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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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

    她伸了个懒腰,以为自己还睡在山水间的阁中。睁开眼睛,有点迷惘地望了望周围陌生的环境,这才慢慢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立刻吓醒了——

    自己睡在璟华的床上!

    而璟华正坐在案前,看着一本书。

    阿沫本要叫他,刚掀开一个角却又改了主意,重新钻进被子里,偷偷瞧他。

    窗外的阳光不是太猛,给房里洒进一层不温不火的淡金。他已换过一身干净的衣服,安静地坐在阳光里头,身前身后都是自己铺下的剪影,白衣素袍,墨发如缎,俊朗无双。

    他侧对着自己,看得专心。昨夜的苍白疲弱还隐约可见,但除去脸色不好外,仍是风华绰约,绝世容颜。日光下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在眼睑下涂上淡淡阴影,眉头不时微蹙,似是钻研书中妙理。

    他,真的很好看呢。就算是蹙眉的样子,也十分好看。

    阿沫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是生怕一掀开被子,自己心中的那些甜蜜羞涩的小念头就会暴露,被他发现似的。

    这是他的屋子吗?

    那这就是他平时睡的床,盖的被子咯?

    阿沫吸了吸鼻子,唔,没错。这被子上也有着淡淡的冷香,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好闻。只是……阿沫皱了皱眉,这被子未免也太薄了,难怪他身上总是冰冰凉,连一丝热气都没有。

    窗外恼人秋风吹来,璟华不禁掩唇轻咳了几声。他想着阿沫还在睡,怕她着凉,便起身关了窗子。再一回头,正发现她目不转睛看着自己。

    璟华莞尔,“醒了?”

(四十四)无妄

    “嗯,醒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要起来么?”

    她摇摇头,他的床,她难得有机会睡,自然要多躺一会儿。“璟华。”

    “嗯?”

    “你好点了么?”

    “好了。”他笑。

    “哦。”她也笑。

    他任由她赖床,也不来催,微笑着拿起书又继续看。

    房里安静了一会儿,他翻了两页书,阿沫又叫:“璟华。”

    “嗯?”他抬起头来,“怎么啦?”

    “我饿了。”

    “可我这里没有吃的,”他想了想,笑了笑:“对了,还有你的鸡汤。”

    “啊,你没喝呀?”她的声音明显气恼。

    “喝了,”他微笑道:“沫沫厨艺出神入化,我怎么能不领情呢?”

    阿沫这才展露一个得意的笑:“这还差不多!那么好喝的东西,你不喝,是你的损失!笨蛋才不喝。”

    他朝她笑了笑,走到外间,端进来那盅汤。

    他差点就做了那个笨蛋。

    上次在师兄面前,狠心倒了那一小碗,可后来又忍不住后悔。好在瓦罐里还有好多,他就盛一小碗,看半天,闻半天,再喝一小口。

    一碗汤,能喝上一整天。

    他甚至还在瓦罐周围做了个很小的结界,保护着它的温度和新鲜,被无涯看见,几乎笑死。

    很好笑么?

    好吧,确实有一点。这么幼稚,真的不太像自己。

    但现在看到阿沫正眉飞色舞地坐着喝汤,他登时一点都不后悔,甚至庆幸。显然,她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做法。

    “璟华,你晚上睡这个太冷了。你身体不好,不能受凉,我要让夫子给你换床厚的被子。”她嚼着酥烂的鸡肉道。

    “不用,”他看着她,半晌,缓缓道:“沫沫,我要走了。”

    她端着汤碗的手在空中一滞,同时忘了嚼嘴里的食物,抬头看着他,“走?你是要去紫竹林?”

    “是离开观池。”他淡淡道:“我麻烦师兄很久了,总不能一直住下去。”

    她没有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碗。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些日子每一天都很开心,她每天都兴高采烈地盼着晚上能和他在紫竹林相见,不管他教什么,她都欣然去学。哪怕是她最不擅长的阵法和卜算,她都强迫自己认真去弄懂,白天关在房里埋头用功,只为晚上得他一句夸赞。她是好学没错,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有更多超越学习本身以外的快乐。

    她以为他也是这样的。

    她没想到开心的日子这样短,在她最开心的时候,他竟然说要走了。

    开口要他留下来吗?为了自己留下来?

    好像于理又说不通。

    他是她的谁?她又是他的谁?

    不过朋友罢了。

    璟华看她不说话,走到她身边,弯下身来,轻抚她的肩膀,安慰道:“沫沫,怎么了?”

    她仍旧低着头,肩膀有轻微的抖动,“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总之是要走的。天地茫茫,找得到妙华子也罢,找不到也罢,总不能再留下来,直到最后死在师兄这里吧。

    “璟华,”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似乎反复挣扎后,每个字都艰难地才吐出口。

    “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

    她抬起头,黑亮的眼眸如璀璨星辰。

    她吸了口气,清晰又坚定地重复了一次,“我陪你去!不管去哪里!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本领这么高强的,我不能就这么半途浪费了,我还有很多本事没学会,我们可以一路走,你一路教我。你身体也不好,我好歹还学过一些浅显的医术,可以一路照顾你。”

    璟华笑了笑。

    她说那句“我陪你去,不管去哪里!”的时候,真是美丽又可爱,他想。

    事后很多年,当他再回忆起这句话时,仍觉得温暖如昔。他把这句话深深刻在心里,就像他曾经收集过的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温暖瞬间,像他想象中的母妃,慈爱他的父君,爱护他的兄长一样,他也有过如此可爱的一个女孩儿,勇敢地说无论哪里,她都相随相伴。

    他放任自己在这种柔软的情绪里沉溺了一小会儿,便又恢复了温朗如玉的笑容。

    “沫沫,我要去找一个人,可我并不知道他在哪里,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找到他。所以,你想清楚,路上可能会很辛苦。”

    “嗯,你要找谁?”

    “妙华子上人,药师光琉璃如来的关门小弟子,”他直视着她,蕴含深意地开口,“沫沫认识么?”

    “妙华子?”她摇头,“不认识,听都没听过。”

    她有些莫名,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样看着自己,目光灼灼,好像要看穿自己灵魂似的。但她没空介意这个,听他的语气,似乎是同意了自己一路随行,那就太棒了,至少眼下不用再分开。

    “璟华,这位妙华子既然是药师佛菩萨的弟子,一定医术也很高超了,你找他,是要找他为你治病么?”

    “嗯。”他有些心不在焉,神情看上去有几分欣慰,却又掺杂着失落。他似掩饰般地低头喝了口茶,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又调整好情绪,云淡风轻笑道,“是啊,我的病师兄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再去找这位妙华子碰碰运气。”

    她说她不认识妙华子,连听都没听过。

    可根据她的种种表现分析,都表明她和药师佛门下一定有很深的渊源。可师兄又说药师佛的所有弟子,包括他自己都没有接触过西海尨璃家的孩子,唯一有可能的,便是那位在三千年前离奇失踪的妙华子。

    他思虑一向缜密,这段日子来,更是反复思量。如果自己是凶手,会怎么处置那位知晓内情,却又无法杀人灭口的前任天庭药师呢?

    囚禁,自然是最好的。若是普通人,三界之下,**八荒,便是藏上几千几万年,都没有人会发现。可这位妙华子偏是累积了无量功德的十世好人,身上带着仅次于西天佛祖的纯善仙泽,这比普通神仙的仙泽都要明显恢弘博大,若关在普通仙牢中,无疑鹤立鸡群。

    所以,凶手定会找一处来掩盖他身上积累了十世的纯善气泽,最好的选择便是茫茫汪洋,深海水底。

    他单刀直入地向阿沫和盘托出自己要找的人,确实是一种试探。他知道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寻到失踪已两千多年的妙华子,但仍是存了一分的奢望,当阿沫摇头的时候,他是有几许失落,但潜意识里,更多是欣慰。

    她那么好,那么善良单纯,他的血海深仇,他的阴谋计算,不应该和她沾染上一星半点。所以,她不知道最好,最好永远都别扯上关系。

    “璟华,我虽然不认识什么妙华子,可我认识一位婆婆,她的医术也很高明。要不我们去求求她,看她能不能……”

    “不用了。”他突然打断他,望着窗外的竹林,突然涌上一种无法言喻的疲累,倦倦道:“我只要找妙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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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妄海,位于六界之中的第四界——四梵天上,经龙梵度天以西,玉龙梵胜天以东。

    而这海,也并非是海,而是云海。

    终日白云茫茫,不升日月,不见星辰。据说是块风水宝地,天庭历代皇族,死后多半会将龙骨埋葬于此。但也因为埋了太多死人的缘故,虽是仙泽灵盛的地方,仍难免感觉阴气煞煞。无妄海处于两重天之间的狭长地带,终年阴冷,朔风阵阵,偶有误闯进来的仙鸟灵兽也立时被迷了方向,逃得出去的便连滚带爬地逃出去,逃不出去的便高攀下,和胤龙家的祖宗们一同埋骨于此。此处无花无木,无爱无恨,时间便如千恒河沙,不可计数,是为无妄。

    蒄瑶不知道为什么玹华会选择在这里修行,住在这里,跟住在坟墓中,没什么分别。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紫缎流彩暗花云锦宫裳,腰际以下的裙摆上,每一朵花都不停变换着从初蕊到绽放的缤纷过程。镜中佳人容颜依旧,只不过太子妃的七彩翠金龙凤钗有些刺目,提醒着她自己已为人妇。

    快半年了吧,自己还没有习惯,刚看到时总还是要愣一愣。

    无妄海,倒真是个好名字。

    那天,他们在瑶池摆了喜宴,三界之中所有的神仙都吃饱喝足后,他们用三十六头四海太平普天同庆鸟驾的凤辇把自己接到这无妄海。

    然后,自己这一生便也无望了吧。呵呵,她觉得这个想法十分的妙,不禁笑出声来。

    她是太子妃,可太子——她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更遑论说话,甚至,洞房花烛……

    她对他已经没抱什么希望了,但现实却能数倍的更叫人绝望。

    蒄瑶捧着一件缝制精美的华贵宫服,敲玄室的门,措辞道:“殿下,母妃说今日有三界朝臣来贺,请殿下更衣后与臣妾同行,前往瑶池赴宴。”

(四十五)朝贡

    室内无声,蒄瑶再待敲第二次时,门开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玹华面无表情地走出来,默默接过衣物,又转身进去,关上了门。

    没有言语,没有情绪,就像是一具木偶。

    望着砰的一声关上的门,蒄瑶又笑了笑。呵呵,这人便是她的丈夫。

    不久以后,她应该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吧。

    她现在已经不怎么感觉得到伤心和难过了,甚至连那天在瑶池喝得烂醉的那个年轻人,她都已经有点记不清了。这是个好现象,她期待自己能像玹华一样,慢慢的,一点一点,最终变成一具真正的木偶。那时候,虽然不再有快乐,但也不会再悲伤了不是吗?何况,她这一生,倾其所有,快乐的日子也屈指可数。

    她还没有真正的成功,她知道。因为她好像还有念想,还有一点没有彻底死心的期盼。

    那最后一点点没有死透的心,想的是:今晚去瑶池的话,他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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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潜月的时候,万物吐故纳新,亦是天族接受四海朝拜、尚供敬奉的日子。

    胤龙一族受祖上福荫统领三界内外,负责平定四海之乱,镇天帝之威。同时,四海八荒的附属各族也必须每年按时敬贡,以君臣之礼觐见。

    轩辕広坐在天帝宝座上,华服美冠,眸眼低垂。他不发一言地望着下方,各个属族首领分坐了两排,炎龙王姜赤羽和苍龙王尨璃也都在其中。

    因为是龙族本家,地位本高过一般仙家,所以两人的位子都很靠前。他们龙族又都天生相貌出众,在底下黑压压一群仙家中更显得气度不凡,卓尔不群。

    天帝望着两人,觉得眼眸有些刺痛。他忍下心头厌恶,面无表情,接受各属族首领的一个个起身行礼,述职,歌功颂德,赞扬这一年来天帝的恩泽惠厚,派兵荡平了多少族内叛乱,封印了多少恶灵凶兽,然后再呈上琳琅满目的贡品。

    这些贡品其实并没多少实用,有的甚至是些很破烂的货色,但打着当地特产的旗号,就一筐筐地往九重天上送。只要外表锦绣灿烂,数量巨多,压个五六车、七八筐,看上去体面就行。比如哪里哪里出产的野果三百石,哪里哪里猎来的皮草两千条……并没多少真正能用的。送来了,礼部也就往库房一堆,等长霉了、发烂了再用法术焚毁干净,腾地方给来年再堆。

    而为了显示天帝隆恩浩荡,福泽四海,每一次也都会回馈属族首领数倍于贡品的礼物,这是各属族最喜欢的环节,每次用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就换回了真金白银,云罗羽缎。但对于天庭来说,每年例行的朝贡无疑是国库的一次大清空。

    璟华在的时候,向天帝提过数次,建议废除或至少减少每年来朝的祖制,以缩减开支,支持军需配备。与年年朝贡时的大举挥霍相讽的是,兵部每年的预算都少得可怜。蒯方天天叫苦,每回战罢,要将还没有损毁的羽箭收回来以二次利用也就罢了。很多士兵在操练时不敢荷枪实弹,而只能用木制的刀枪,长时间以往,会导致对兵刃的重量和斩杀力度拿捏不准。到了真正上场拼杀的时候,分毫偏差则是性命之虞。

    璟华提了数次无果,天帝也有他的道理。这祖制传下来已不下数万年,年年都这样。你突然要改,那些属族部落会怎么想,认为我天庭连每年的岁供回礼都回不起了么?那不是逼他们反吗?

    轩辕広的目光移了移,最容易反的那个人,现在就坐在左手边第一个位子。

    姜赤羽乃天后长兄,地位尊崇,他们炎龙又生来体格高大威猛,大喇喇地往那里一坐,尽管是在属族首领的位置,却左顾右盼,不怒自威,堪比轩辕広在天帝宝座上的威仪。

    朝贡过了一轮又一轮,等轮到姜赤羽的时候,他却连站都未站起来,依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朝轩辕広拱拱手,满不在乎道:“天帝陛下见谅,小王地处漠北,四季冰寒,寸草不生,恐怕不能为陛下朝贡什么!”

    一语出,惊四座!

    轩辕広脸色一变,底下亦是一片哗然。

    姜赤羽昂着头,嘴角露出一丝傲慢的微笑,目光灼灼地望着天帝,毫不避讳。

    每个人也都在仰望天帝,看他如何回答。

    天庭保三界平安,属族朝岁纳贡,自盘古开天地起,历来便是如此。从没有哪个属族敢当众说自己没有岁供,尽管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些玩意儿根本不值钱,就像知道当今天帝轩辕広懦弱惧内,外强中干一样,但起码的礼节总还是维持着。轩辕広是没什么担当,但好在每次族内出什么乱子,也都是有求必应,很快就派兵给平定了。就当给个保护费吧,还是划算的。

    但姜赤羽不一样。胤龙日衰,炎龙做大,这几千年来矛盾愈演愈烈,终有爆发的时候。当年轩辕広以为与外族联姻,是找了个强硬的靠山,如今方知是引狼入室。

    上古时期,炎龙就已经与胤龙不相上下,若不是胤龙展翼,只怕也杀不了蚩尤,这天地也就不是如今这般模样。如今几百万年过去,炎龙的国力、兵力更胜过胤龙数倍,又岂肯甘为人下,屈尊于漠北苦寒之地?他说不给岁贡,不给的何止是岁贡,更是天帝的面子,是当众的挑衅,狠狠抽了天帝一个耳光,看你敢不敢拿我怎样!

    凌霄殿下,一片寂静。

    每个属族,每个部落都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路人皆知炎龙野心,但路人毕竟是路人。如青丘九尾狐家,昆仑山赤凤家,或者蜀山、蓬莱、冥界之流……这个凌霄宝座,反正也轮不到他们,胤龙来做,炎龙来做,其实都差不多,他们还是每天过自己的小日子。不过年末朝拜岁贡的时候,换个人换个称呼,遇到什么麻烦事儿要上书请兵的时候,换个抬头罢了。

    尨璃也坐在下面,望着两人对峙。他今年献上来的是海珍珠五百颗,夜明珠五百颗,七彩珊瑚珠五百颗,琅琊辟邪珠五百颗。不论质量还是数量,都没人可以超得过他,连一向不动声色的轩辕広在听到礼官开箱报数的时候,瞳孔也忍不住收缩了下。

    倒不是仗着自己财力雄厚,退一万步,他也不赞同姜赤羽在这些方面去暴露自己的野心,这没有必要。炎龙太莽撞,也不和自己商量下,他如事先得知,定会劝他三思。

    尨璃的手上戴着好几个耀眼的戒指,还有玉的扳指,别的不说,光那枚赤霞玉就能买下四洲岛国中的一个。每次觐见天帝,他都尽量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让自己看上更像是求财求安逸的井底之蛙。

    其实,他能够一统九州水族不是凭空而来,西海的步步扩张也绝不是只靠财力和运气。他有大计划,却一直伏小做低。他很了解人心,知己知彼,他知道轩辕広绝不像看上去的那样胆小和懦弱,也知道做大事前就该不露圭角,隐去锋芒。

    赤羽兄啊,赤羽兄,你以为自己能征善战,已稳操胜券?贸然树敌,实在是失策,太失策!??

    轩辕広没有让大家等很久,他朝天后姜懿投去一个宽宏大度的微笑,继而转头朝着座下众人,道:“前几日,我也曾派人到过漠北,封印了一直扰乱炎龙王属地的上古神祗夸父,看来今年确实如姜爱卿所说,年凶岁饥,颗粒无收,无力上纳岁贡,也怪不得爱卿。”

    他的语调是一贯的平缓,漠然,还带着一点怜悯众生的慈悲。但他说的话,却自有千钧之力。座下众人顿时一片哗然——他居然派人封印了夸父?

    能不动声色地封印了一个上古神祗!这是何等的修为?何等的能耐?除非请动了西天的佛祖,否则实难想象还有谁能身负如此神力!座下众人面面相觑,暗忖这胤龙实力深藏不露,九重天上原来也尽非无能之辈。轩辕広的步步退让,多半是顾全大局,亦或不屑与你炎龙叫嚣计较,否则以天庭卧虎藏龙的实力,且筑立至今的百万年根基,真的斗起来,你炎龙未必讨得了好。

    轩辕広又望了自己的天后一眼,她从头到尾都维持着雍容且肃穆的坐姿,没有表露出任何意见。而当姜赤羽当众挑衅的时候,她更是目光穿越了所有人,似乎连听都没有在听。

    他以为今天姜赤羽的挑衅她应该是事先知情的,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像。

    天后最近的表现很奇怪。璟华走后,琛华代了兵部主帅一职,她几乎每天都去观看,大半时间都不在自己宫里。她对这个儿子是比其他两个要好得多,但她天性淡漠,冷言寡情,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向来也没那么看重。否则,也不会只是为了毁掉璟华,就白白地牺牲了蒄瑶,将她送去了无妄海。

    姜家的这对兄妹,看来都坐不住了。

    轩辕広慈眉广目,缓缓道:“姜卿家无需介怀,上天有好生之德,明年若风调雨顺,再一并缴纳即可。”

(四十七)寻医

    “姜伯伯!”

    青澜叫了第二声,姜赤羽才回过神来,他似乎潜意识地往天后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敷衍笑了笑,道:“我这侄儿一表人才,将来必子承父业,大展鸿鹄之志啊!”

    “青澜后学末进,还差得远,倒叫姜伯伯见笑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青澜垂手,恭谨答道。

    “呵呵……”姜赤羽似有些心不在焉,聊了两句,便也很识相地离开,留他们父子叙话天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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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懿只饮到半席,便借故告退了。

    她知道有人在等他。

    果然,当她回到蕴秀宫时,姜赤羽已经在厅中等候多时。许是因为自家兄妹,他连觐见天后的礼节都省了,见姜懿进来,连站都未站起来,只眼皮抬了抬,依旧坐着不紧不慢地喝茶。

    姜懿着宫婢换下外罩的五彩缕金百蝶穿花外氅,望着自己兄长,冷冷道:“大哥若没有什么吩咐,我可就休息了。”

    姜赤羽这才抬起眼来,面上阴晴不定道:“阿懿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哥哥我不过来向你道喜。”

    “恕阿懿不懂有何喜事。”

    “我刚才见到他了,”姜赤羽牢牢地盯着她,低沉道:“阿懿也早就发现了吧,为何却不派人来告诉我?”

    姜懿冷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当年为了你的那些野心,活活拆散我们母子!可惜,老天还是开眼,终于还是叫我给找到了!”

    “你就确定是他?”

    “他长得和阿岚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用确定么?连哥哥不也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么?我是他的母亲,自然不会弄错。”她斜睨他一眼,含着讽刺,悠悠道:“我去查过他的生辰,吏部的记录说是尨璃之子,想来是我大哥也突发了善心,将这个凭空得来的男娃,送给了一直苦盼儿子却不得的尨璃。”

    姜赤羽不理她言语中冷嘲热讽,沉吟道:“你已跟他说过么?”

    “说?”姜懿艳眉一挑,冷笑道:“我怎么跟他怎么说?跟他说当初我被逼着狠心抛下他?还是说他的亲爹被自己的舅舅亲手杀死?”她说到后面,语声逐渐激动,捧着合欢郁金瓷杯的手不住颤抖,碗盖相碰发出阵阵战栗。

    姜赤羽眸色深沉,缓缓道:“起兵在即,万事不可莽撞。你突然找到青澜,这倒是个意外的变数,可凶可吉。他现在是兵部副帅,且威信甚高,一旦起事若与炎龙大军里应外合,必可一攻而破!但如……”他顿了顿,皱眉道:“如果他念念不忘当年之事,对你我心生嫌隙,则万万留不得!”

    姜懿腾地站起来,目光中似有寒冰锋芒,她一步步向他走过来,一字字道:“我姜懿对天发誓,决不允许再有人伤害我的孩子!两千八百年前的事,我不会让它再发生一次!你要起兵也好,要怎样也好,离他远一点!否则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护他周全!”

    她语声又高又尖,全无平日端庄雍艳风范,鎏金护甲高高翘起,就快要戳到他的胸前。姜赤羽冷笑一声,抓住她尖利的护甲,狠狠向后一扳。

    姜懿顿时痛呼一声,两寸长的指甲生生被拗断,指端一片鲜血淋漓

    姜赤羽看着她痛苦凄惨的面色,话语如冰似刀:“你是不是当这九重天上的天后当久了,真的以为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吗?今天断你一指,是要你记住,别忘了自己身上流的是炎龙的血!为了能入主九重天,我连你都可以牺牲,何况是个孽种!”

    姜懿痛得花容失色,看到他又走过来,不自禁地向后畏缩了几步。姜赤羽嘴角扬起一丝得意,柔声道:“阿懿干嘛这么怕哥哥?你只要乖乖的,哥哥是不会亏待你们母子的。懂么?”

    姜懿不敢说话,惶恐地点头。

    姜赤羽满意道:“这不就很好?”他掏出一块方巾,替她包了手指,道:“告诉哥哥,那个轩辕璟华,现在怎么样了?”

    姜懿兀自惊魂未定,畏惧道:“他从漠北回来时,我见过一次,那时便只剩下一口气。”她看了眼炎龙王,小心地又补了句:“他身体本就不好,一直靠修为压着,蒄瑶另嫁,又刺激他心疾复发,这次看来是熬不过去了。”

    姜赤羽稍显点头,“你这一次做得还不错,不费一兵一卒就帮我除了个心腹大患,只要他一死,胤龙便不足为惧。”想到璟华,复又恨恨道:“我只道这小子打起仗来不要命,没想到竟真的通了天了,连夸父都败在他剑下!哼,轩辕璟华,只怪你功夫太好!你若不死,岂不是让我坐卧难安?”

    他揭开碗盖,吹了吹,饮了口温茶道:“今天瑶池,也未见他露面,是在自己宫里头等死么?”

    “他……”姜懿吞吞吐吐道:“他半年前便离开了九重天,不知去向。阿懿猜他定是自知没几天了,却不愿死在这里,让我等坐实。以防万一大军压境,还会虚张声势,让我们对他有所顾忌。”

    姜赤羽砰的放下杯子,震得姜懿又吓了一跳,“为什么不解决干净?活见人死见尸,我们姜家做事没有这么拖泥带水的!”他斜斜地细睨他一眼,寒声道:“阿懿,你现在做事可越来越马虎了啊!”

    姜懿抬头看了看他脸色,垂首道:“是。阿懿这就派人去办。”心里却暗暗无奈:璟儿,你也别怪我,我尽了力了,却还是保不住你。

    她当然不是马虎,只是失散两千多年的亲生儿子失而复得,于她来讲,真的再没有比这更让她感恩上苍的事了。自己早已满身罪孽,别的都没关系,只盼多做好事,能为青澜积福,甚至奢望有朝一日,能听到他亲口叫她一声娘亲。

    姜赤羽道:“阿懿,我们处心积虑,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叫你确认的最重要的事,你可有结果?”

    姜懿瑟缩了下,摇摇头。

    姜赤羽怒道:“为何还没有结果!你知道如果不确认这件事,我始终不能贸然起兵!胤龙翼具有三界之内最强大的法力,当年我们炎龙之祖呼风唤雨,何等张狂,却就是败在胤龙翼下,如果轩辕広也传承得到了胤龙翼,像他先祖那样强大,那我们这场仗简直不用打了,再强的军队也是有去无回!”

    他双目圆睁,暴怒地望着她,一字一顿道:“我再给你最后几天,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给我弄清楚,胤龙翼在不在轩辕広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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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华第一个去的地方是药师如来的东方净琉璃世界。

    那里是妙华子出师的地方,而且据师兄说,他的这位小师弟医术极高,甚至超过师兄自己,但却不甚有名,其原因就是因为他潜心在师门钻研,很少外出。

    那么这样一个极少出门,又不通人情世故的人,一旦遭逢巨变,第一想到要去的地方会是哪里呢?璟华断定,他一定会选择他认为最熟悉,最安全的地方,十之**会重回师门。

    东方净琉璃世界,是药师如来的净土,分设有好几个道场,其中离观池书院最近的一个,便在黑龙江镜泊湖。

    从瀛洲到黑龙江,可通水路,就是坐船也不过几日行程。阿沫长这么大,都在水里泡着,从水底下见过不少的船,却从未自己亲身坐上去过,觉得新鲜,又见河岸两旁时而经过繁华都市,灯红酒绿,软红十丈,便吵着要坐船一路缓行。

    阿沫嬉皮笑脸,央求他道:“璟华,我们坐船好不好?你看,你才刚发过病,身上肯定没什么力气。不如找条船,你舒舒服服躺着歇两日。等你养足了精神,我们也到了,岂不两全其美?”

    璟华失笑,他心知她不过是为自己的贪玩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想想自己要办的这事几千年都过去了,也不急在这一两日,便又一次答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璟华苦笑,自己这辈子恐怕要栽在这个小丫头手上,他的那些个原则,在遇到她以后,竟都不是原则了,只要她撅个小嘴,撒个小娇,便一个个分崩离析,轰然瓦解。

    他上岸化作个清秀书生模样,雇了条轻舟,摇船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汉,见他们俩相貌生得美,出手又大方,显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出来玩,自是十分的乐意。

(四十八)许仙

    一路上,果然如阿沫所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白日里,若遇热闹集市,阿沫便又变着法子、编着各种由头,拖他上岸去,或喝茶听曲,或登高抒怀,遇到些个文人墨客,阿沫还会怂恿璟华与他们斗诗作画,。

    她生下这两千多年,一直在水里窜来窜去,对这陆地上的玩意儿怎么也看不够,看黄牛犁地,看翠鸟儿鸣啼,看锦绣牡丹花开万里,看鲜衣怒马佳人素笛……

    到了晚间,则轻舟缓行,坐观两岸夜色风月无边。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吃吃玩玩,比璟华预想的何止慢了一两日,简直是龟速前行。他急归急,但看到阿沫那兴高采烈,上蹿下跳的样子,又始终硬不下心来催她半句。

    这天,一路顺风,两人于黄昏时分总算是驶到了钱塘江口。钱塘江位于杭州,亦是历代骚人墨客汇聚之所,阿沫自是不肯放过。下午璟华还在舱内小眠,她便已向老艄公打听得清清楚楚,哪里好玩,哪里好吃,待得船刚一抛锚,就急不可耐地拽着他的手,拉他上岸。

    璟华笑了笑,“沫沫又要把我带去哪里?”

    他经过这几日的调养,气色已好了许多,虽仍略显苍白,但已不是之前发病时那般吓人。这一日,他也只是随随便便地往夕阳下头一站,素衣缓袍,温言浅笑,已惹来不少大姑娘小小姐为之侧目,低头窃窃私语,胆子大的甚至远远地朝他笑。

    阿沫略有不满,拉着璟华快步疾行,边道:“带你吃饭去呀!我都已经做好功课了,这里所有的饭馆里最有名的的就是得月楼,而得月楼里最有名的菜便是狮子头和西湖醋鱼。我们就点这两个,我吃鱼,你吃肉,怎么样?”

    璟华掩唇轻咳了声,宠溺笑道:“好,你吃鱼,我吃肉。”

    西海的水产虽丰富,但貌似厨子不咋地。反正阿沫这一路吃过来,很少有她说不好吃的,她还是堂堂小公主,却一点不挑,只要是能吃的,几乎都吃得津津有味,手舞足蹈。每次璟华坐在她边上,就只是光看着她吃,心里也已经十分满足。

    在吃的方面,阿沫除了不挑食外,还有个优点,就是不浪费。她馋归馋,但每次点得都很有节制,有时候拿着菜单要权衡很久,最后才确定下来其中的三、四样。璟华看她犹豫不决,便让她多点几样,每样尝一点,她也不肯。

    尨璃虽富有,但从不主张子女挥霍,才会养成她如今家教良好。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青澜也是西海小王,也同样吃得起苦,受得起虐,说明尨璃在对子女的教育上很花了功夫。相比之下,琛华就相形见绌得多了。

    璟华不由叹了口气,两个种族的较量,并不是数年、数百年就可以完结的,有时候甚至会延续好几代。这就不仅仅是依靠一时的兵力、甚至国力的强盛片面就能做决定的。这是一场持久战,需要教树、民生、纵横、宗法、礼制种种诸多因素综合的考量。谁能变法维新,勇于改正弊端,谁才会是最后的胜者。

    他们找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阿沫点了心仪已久的西湖醋鱼和狮子头,璟华又加了一盅西湖莼菜羹,还给自己叫了一壶女儿红。

    “璟华,你不吃吗?”阿沫迅速干掉了她的那盆鱼,却发现璟华除了喝了点汤之外,面前的狮子头几乎没有动过,“这家的菜色有点偏甜,但十分好吃。你试试啊。”

    璟华笑笑,把那盆狮子头推到她面前,“我吃不下,你还吃得下的话,不如一起吃了。”

    “为什么吃不下?你是不是又不舒服?”阿沫放下筷子,神色紧张。

    “我很好。”璟华微笑,“你吃吧,别浪费了。”

    阿沫将信将疑地望着他,还是将狮子头推了回去,痛苦摇头道:“还是你吃吧,这一路上都是我在吃。回头我吃胖了,你却比我还瘦,别人看着我们俩就不相称了。”

    璟华哑然失笑,原来,在她心里,也是这么介意想要和他相称的啊。

    他夹起一筷狮子头,放到她碗里,宠溺却认真道:“沫沫吃不胖,万一胖了,我保证也拼命吃,吃到比你更胖为止,可好?”

    阿沫望了望他,眼前的男子秀眉如岱,凤眸含情,可能因为喝了酒,他连最后的几分苍白也隐约褪去,绝世出尘的容颜简直美到天怒人怨。

    她又望了望眼前的狮子头,三肥七瘦、无筋无膜的肉馅,和了脆爽的马蹄丁和酥香的咸蛋黄,鲜香松软,肥而不腻,清炖的汤盅里还漂了几根碧绿的菜叶,看上去金黄诱人、流膏溢腴。

    美人、美食当前,阿沫脑中再一次天人大战。

    片刻后,她终于点头,果断道:“璟华你说得对,浪费即造孽,你若不吃这个狮子头,定会添上万千业障。这固然……呃,固然十分不妥,还是我勉为其难,替你吃了吧!”

    璟华看她吃得满嘴油光,还不时用塞满了食物的小嘴含混着连连称赞,不禁好笑。她真是如此容易满足,也如此容易快乐的一个孩子。待自己大事已了,若还能与她一起,心无挂碍地坐在这江南烟火之地,同饮一壶酒,同吃一碗肉,那该多好!

    他又饮了一杯,看她差不多了,便掏出巾帕替她擦了擦嘴,微笑道:“沫沫,孽障已消,这下可圆满了么?”

    阿沫打了个嗝,“呃,还差……最后一点点。”

    璟华笑道:“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那壶女儿红。

    他也不拒绝,笑了笑,给她也倒了一杯。碰杯时,他道:“这酒也甜,你小心些,莫当它是水,一会儿便要醉了。”

    她在家时,父王从不许她饮酒,但跟着璟华出来偷喝了几次,也略知其中滋味。但见此时,她还未饮,脸却已红扑扑的,双眸氤氲,更似要滴出水来。

    她闻他如是说,更凑近了些,呵气如兰,轻笑道:“醉就醉好了,我生下到现在还从来没醉过。璟华,这人生若不醉一场,岂不也无趣?”

    璟华望着她这欲醉未醉的模样,只觉心神一荡,一颗原来就不怎么踏实的心脏更是忽快忽慢,跳得七零八落。他低头轻咳了几声,抬头时正看见几名伶人装扮了走上台来。

    他们在的这座酒楼,在当地算是顶尖的排场。不仅装饰得富丽堂皇,八珍玉食首屈一指外,每每到了用膳的高峰时段,还会请了戏曲名伶登台献唱,为宾客助兴。

    璟华他们来得早,表演还未开始。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这才听闻丝竹声起,花旦青衣水袖飞舞,缓缓登台。

    今天唱的是发生在杭州最著名的故事——《白蛇传》。那唱白素贞的是当地的一位名角儿,扮相俏丽俊雅,身段窈窕,清丽开口如乳燕鸣啼,时而低沉婉转,时而高亢激越,拿捏得十分到位,台下不时有人叫好。

    阿沫一开始还看得兴致勃勃,看了没一会儿却嘟起了小嘴,朝璟华道:“璟华,他们乱说,这个白娘子明明不是这样的。”

    璟华有句没句地在听着,他之前一直心系军务,也从来没有关心过下界有没有个白素贞,更不知道她到底干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但见人间都把她的事儿编了戏本来传唱,想来也是有些影响。反正左右无事,便一边喝酒,一边权当解闷地听着。

    此时阿沫这么说,他不禁也好奇,问:“沫沫这么说,该不是认得这个白娘子吧?”

    阿沫道:“唔,虽然不认识,但这个白素贞的事情,我倒是听我姐姐说起过一些。她原来是个蛇身,却也十分上进,一心想修成正果,得道飞升。她苦心修炼了一千年,修为已经算不错的了,但想着以后历了劫,上了天,就算修为再高,如果始终是一条没有背景的山蛇的话,不免受人欺负。于是四处托人,想拜个厉害山门,这样上了天庭,封官记册时也能排个靠前的座次。”

    璟华暗暗苦笑,原来天庭在下界的声誉如此不堪,没有个好靠山,便前程无望。他不动声色,笑着继续听她说下去。

    阿沫又道:“不知怎的,她这关系托到了我姐姐的一个梳头宫婢身上,据说这白素贞是她的一个小姐妹。这婢女梳头的手艺十分好,我姐姐一直很看中,既是她来相求,我姐姐便卖了个面子,找父王写了封信,将白素贞引见了给了黎山老母,做了她座下一名挂名弟子。”

    璟华点点头,他知道这同样是弟子,同样叫师父,挂名的与不挂名的其实相差甚远。

    神仙名气大了,要拜师的人多,哪能真的一个个收了做徒弟。不过挑几个出身好、资质优的亲自传授,余下的都是挂名。

    这些挂名弟子,不过是靠了师父的山头,交些学费,也供吃供喝,但师父从不会亲授技艺,你自己勤学聪慧,还能偷得一招半式,若自己惫懒些,便等于混吃混喝,几年下来,不过混了个某某某山某某真人座下的名号,其实半点本领没学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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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自己有诸多的好,甩他的前任不知道几条街: 第一好是脑子好,他率百万天兵,她狡智百出,便可做军师,多好; 第二好是够专情,他那前任先嫁他大哥,又偷情三弟,是个女人都能比她好; 第三好是酒量好,两个人喝喝小酒,聊聊人生,酒后还能乱个性,简直不能再好; 第四好吵架吵得好,他夫君是条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夫君是条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夫君是条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