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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是条龙全文阅读

作者:夜女三更     夫君是条龙txt下载     夫君是条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九)菩提

    妙沅并没有住在天宫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怕那个地方,离开还远远的,便情不自禁地开始足发抖。玹华心疼她,便在离南天门百里开外的一个小镇子上找了房子,与她一起安顿。

    那是一个类似东方净琉璃世界的地方,也有人烟,也有红尘,但人是受佛祖慈悲度化的人,尘是香炉里一捧向善的根。

    那个镇子,也有个极有慧根的名字,叫菩提小镇。

    那些积累了一定功德,就快要渡劫飞升的修行者,或者一些渴望一睹神佛真容的善男信女,都会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这里,以便能更近距离地沐浴到天界仙泽。

    有些人慕名而来。来了之后,觉得此处果然灵气充沛,与凡界的污秽浊气大不相同,便再也不愿回人界,决定在此定居下来。日久天长,这里住的人多了,慢慢便形成了一个镇子。

    由于未正式成仙,柴米油盐总还是免不了的。所以镇子上的菜油总是和佛龛前的灯油一样紧俏,女儿家的胭脂香也总是伴着檀香一同袅袅。

    玹华想好了,这个小镇和妙沅师门的东方净琉璃很像,她并不抵触,然后离天庭也不过就半日的路程。以后他们每半年回来一次,就让璟华到这里找他们,让妙沅为他开些药,做些基础的调理,如此便是两全其美。

    两人去鹰嘴岛摘了许多的蛇莓,练成丹药,特意提前了几日来到这里等着璟华。但直等了半个多月,璟华都未曾露面,倒是青澜带着阿沫来了几次,说璟华一直忙于公审之事,暂时没有空。他请青澜带话,说让玹华夫妇先在此暂住几日,等过了公审,他再来拜望。

    玹华道不碍事,他现在是闲云野鹤之身,等多久都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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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宁取出一个香囊,那是静安在世的时候为璟华做的,攒了整整一大屉,用来为他熏贴身的衣物、被褥,是以璟华身上自小就有一股淡淡的梅花冷香。

    璟华母妃名唤白梅,爱梅如命,又种了一院的寒梅。所以璟华总认为,那梅花的味道便是母亲的味道,婴儿时因病痛哭闹不休,只要放一个香囊在他身边,也立刻便能安静下来。

    但璟华并不晓得,白梅身上并没有那种香气,有梅花香的人,其实是静安。

    那一院的梅树虽然是梅妃亲种下的,但自她了赤胆情之后,身体日渐虚弱,打扫梅园这些事便都是由静安在料理。静安扫了落下的梅花,不忍丢弃,总喜欢洗净晒干了,整理成香囊,再给璟华熏衣。

    她常常侍弄梅花,身上自然也带了梅花的香气。璟华襁褓时,日夜都由静安抱在里,闻到的便是她身上的这股梅香。

    长宁不解,问静安为何不告诉殿下,说其实娘娘身上并没有那种梅香,真正有着梅香的人是你?

    静安却道,殿下自幼无母,心能有个念想,好歹也能有个寄托,又何必去说破了它?娘娘身上的香和我身上的香,只要闻着能令殿下舒畅些,又有什么区别?

    伊人已矣,香犹在。

    长宁将那香囊伸到鼻下,轻轻地嗅了嗅,像是不忍吸走那香气一般,温柔道:“静安,今日便是公审之日,本来是该为你报仇的。但那个丧尽天良的畜生却偏是陛下的亲弟弟,他若死了陛下也一定会难受。

    静安,我们不伸冤了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永远是放着陛下多过你自己,就跟我一样。所以怎么能让陛下不难受,我们就该怎么做才对。

    告是不告了,但我还是带你去吧,一起去看看那个畜生接受审判的样子,究竟是怎样的大快人心!”

    长宁将那个香囊放入怀,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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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华是卯时出的门,与他平日早朝差不多时分。阿沫将他送至宫门口,他还低下头,与她轻轻一吻,也同他平日早朝没什么区别。

    天帝的龙辇已等在宫门口候他,他弯腰上了龙辇,并未回头,绝尘而去。

    那个背影,让阿沫心里头突的一跳。

    其实从昨晚他突然从泗水阁赶回来,说要请尨璃一起家宴开始,然后晚上又兴致盎然地与她欢好,再到今早继续宠溺地为她穿衣洗漱,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十分的不对劲。

    璟华说是对她的补偿,是因为忙于琛华的案子忽略了她而做的补偿,但这个理由总让她觉得十分牵强。甚至,他还特地在父王面前替自己剥虾,攒了一碟子白白嫩嫩的虾肉送到她口,这举动也着实太刻意了。

    璟华是宠她,但他向来为人低调,就算两个人关起房门来蜜里调油,但当着外人,决不会恩爱得如此张扬。这不像他的性子。

    那他是想向父王证明什么吗?证明自己在天上这些日子来,他对自己很好,叫父王放心?

    这倒是有可能。可家宴结束后,他与自己单独的那些时候呢?那刻意的温存,也让她觉得十分反常。

    不是说璟华不温存,这些事放在平时都说得通,但放在公审前夜,却实在太奇怪了。

    阿沫很想去看看,虽然照规矩她是没资格去参加公审的,她无品无阶,连旁听都没资格。但这种破规矩向来拦不住她,她向来就不乖乖听话,也不是遵守规则的那种人。

    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九月十六这个日子不对。

    阿沫也很反常。

    她像璟华一样反常,然后就真的听话没去。

    心里有个奇怪的声音,说不清是预感还是什么,让她不要乱走,让她在家好好呆着,等璟华回来。

    昨晚没睡踏实,等用过午膳,阿沫便在园子里的竹榻上靠了一会儿,微微打了个盹儿。入秋了,风已带着寒意。她又懒得去拿薄被,蜷着身子胡乱睡了一会儿,也才一会儿便被冻醒,不敢再睡。

    她揉了揉眼睛,从壶里倒了杯隔夜的冷茶,灌了下去,便进了屋。

    时辰差不多,该准备晚膳了,璟华说有可能会回来用膳。

    她淘了两碗米,转而又想,若公审完了,父王与青澜哥哥一起跟着回来的话,以青澜哥哥的胃口,这些米肯定便不够了。

    她想着便又朝锅里加了碗。

    阿沫心不在焉,边淘米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着公审的事儿。蒄瑶是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她本来就是个从犯,又有她父亲嘉裕将军留给她的那些功德庇佑,脱罪是足够了。

    何况再退后一万步来讲,她还有腹的孩子,佛家最是慈悲为怀,她既在为胤龙一族孕育子嗣,那便有弥天大罪,也可从轻发落了。

    璟华真正担心着的,一直就是琛华。

    琛华罪大恶极,足够受五雷极刑!而天玑和迦南又紧咬着不放,放出狠话来不将琛华轰死在诛仙台上誓不罢休!

    阿沫不晓得璟华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得了这个弟弟。但他明明又极有把握的样子。

    他既然提前从泗水阁回来,必然是想到了什么管用的法子,否则以他的脾气,必定是要苦战到最后一刻的。之前带兵的时候便是如此,若没有足够的制胜把握,他决计不会提前放弃!

    但也不乏另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他自己真的想通了,认为琛华十恶不赦,绝不可姑息。璟华虽然心软,但向来善恶分明,琛华既然犯下了错,那便理当受罚,若真的要动用五雷极刑,也只能认了。

    所以,璟华逼着自己遍查案典是为了给琛华最后一个会。如果有祖制,哪怕是别的神族内,只要有如此网开一面的例子,那他便可以拿来和那些老头儿再据理力争下,若实在没有,那琛华其实也是罪有应得,死得不冤。

    璟华现在是天帝了,虽然心里舍不得,但既然当了天帝,就必须铁面无私,才能叫天下人服气。何况,他这案子最一开始也就是在他的授意下才立的案,他向来慈悲,大爱天下人,当时就曾经说过“蒄瑶的命是命,静安的命也是命”这样掷地有声的话来。

    他们修行之人向来重果报,如今为了偿还这一百二十八条人命,而要诛杀琛华一人之命,即便是亲兄弟,即便心不舍,璟华也会去做。

    阿沫如此说服了自己,便又用心忙于灶头。

    昨日家宴上,她对父王说起自己现在厨艺精进,尨璃是说什么都不信,于是在饭桌上便约好,下一顿由阿沫亲自掌勺,请父王品评,璟华和青澜都是见证。

    她从迦南栩教过的菜式间,挑了几道喜庆吉祥的,想讨个彩头,一扫这连月来的愁云惨雾。

    最后选的是:“吉祥如意”、“雨后逢春”、“苦尽甘来”、“金玉满堂”、“岁岁平安”、“满园春色”、“阖家团圆”、“吉星高照”和“兄弟同心”九道菜。

    等她好容易弄完了,突然天空一声响雷!

    那响雷似不止一道,细听分得出有高有低,由远有近,却又齐整地同时响起,合并为一个刺穿耳膜、振聋发聩的巨响,从上空砰的砸下来,直击心底!

    这一声尚未结束,余音仍嗡嗡地让心脏打颤,第二声却又立刻响起!它离得那么近,似乎就在自己头顶上当空扔下,炸雷般的,就像要劈开人的脑袋!

    天网恢恢,法不容情!

    讨还累累罪业,偿清善恶果报!

    阿沫正将菜一道道端进德膳苑,那可怕的雷声就突然在耳边响起!她完全没有防备,一抖,托盘就滑在地上!

    铛啷啷……哗啦啦……

    那些“岁岁平安”和“阖家团圆”都彻底倒翻!

    美味的佳肴摔成一团团的烂肉,一滩滩的面糊!红的、黄的、白的酱汁泼洒在地上,就像凶案现场里的碎肠子和*子,看起来只觉恶心极了。

(五十)寻找

    那震耳欲聋的雷声响了整整九下!

    阿沫跌坐在地上,仿佛灵魂也被打穿,足发软,竟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整个人就像完全傻了,呆呆的,坐了许久,突然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璟华!!!”

    她跌跌撞撞冲了出去,发足狂奔,也忘了要驾云头,只是不停不停地沿着天庭的通道疾奔!从宸安宫一直奔向诛仙台!

    她奔得好快,扬起了极大的风朝她扑面而来。那些风带着凛凛的寒意,将她面上的泪一颗颗冻住,挂在眼角,挂在面颊,却滴不下来。

    她也完全感觉不到痛,他她甚至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早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她只是努力地辩着方向,认着路,想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那个是五雷极刑,没错,整整九轰!

    但判的是琛华,他罪有应得!

    我只是去看看璟华,劝他不要太伤心。对,是这样,而他也早就想通了,他今天早上还笑着说要我准备晚膳,回来一起用的。

    阿沫不要自己吓自己,璟华并没有什么的。公审时那么多人,父王和青澜哥哥都在,他不会有什么的。

    不知道是这条路实在太远,还是因为最近修行上偷了懒。阿沫跑了一半,几乎就快跑不动了。她停下来,喘了喘气,看看自己已经到了天庭的心,陆陆续续看得到一些公审散了后出来的神君们。

    阿沫逐渐放下一点心来。

    璟华是天帝,如果他有什么问题,现在这些神君绝不可能还是如此泰然自若的样子。

    她笑了一笑,真的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但她并没有停下来,仍像刚才一样跑得很快,不多时,就看到了尨璃。

    阿沫气喘吁吁冲上去问:“父王,父王!你看到璟华了吗?”

    尨璃见到阿沫狼狈的样子,有些吃惊,忙拉住她道:“怎么啦?跑得这么急,还哭成这样?”

    阿沫没空回答,她这才知道自己刚才在路上确实是哭得厉害,现在一开口,连嗓子都是哑的,便带着哭腔又问一遍:“璟华呢?父王看到璟华了没?他怎么样?”

    尨璃有些纳闷,不解道:“陛下?方才还在啊,后来人散了,我就没注意。怎么了?”

    阿沫又道:“那刚才那个雷声,是真的判了吗?你看到了?”

    尨璃摇头,“我没看,这种惨绝人寰的行刑,还是不看的好!”

    “父王你没看?”

    “是啊,我方才提前出来的,但估计也出不了什么岔子,是轰了九下是不是?我还数来着!这声儿这么响,你在自个儿宫里头也能听见吧?”

    “我……”阿沫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心乱如麻。听父王说的好像璟华不该有事,但为什么自己又如此害怕,怕到仿佛天要塌了一般!

    “我先去找璟华,回头再来找父王!”阿沫一顿足,又朝前跑去,尨璃在背后叫了她一声什么,她也没听进去。

    再往里一点,人就更少。

    就像尨璃说的,这种残酷的行刑,有什么好看的,大多数神君都以慈悲为怀,不愿留下看这种血腥场面,所以判完了就及早退场。

    等阿沫冲进公审堂的时候,人基本都走光了,就只剩了八个小宫人在着拆除公审堂上的席位和用来遮阳的顶篷。

    她倒是看到了迦南栩,他还大声地叫了她,边上还有他的爷爷迦南枫叶。

    但阿沫没有理他。倒不是气他明明说好了要撤诉的,结果却没有,阿沫知道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但就是不想理他。

    她现在只想找到璟华。

    找到他,看着他没事,她才能心安。

    诛仙台上空空荡荡。

    几根铁链萎萎地垂在一边,应该就是刚才用来绑着琛华的。花岗岩的地面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豁开了一道道可怖的裂纹,那都是被天雷劈的。还有些劈得厉害的地方,已经成了一颗颗碎粒,沙尘般轻,风一吹,便跟着一起打旋。

    还有一滩滩的血迹,隐在黑糊糊的地面里,看不太清具体有多少,但从那浓烈的血腥气味,可以推算得出绝不会少。

    父王是对的,如此惨烈的场面,自然是不看的好。那些留下观看行刑的,大多数应该是像迦南枫叶那种,对琛华有着刻骨仇恨之人,才会愿意看到他血溅当场,魂飞魄散!

    那琛华呢?他受了五雷极刑,现在应该已经被璟华接去念了《长生咒》了吧。他一身的罪孽,是不是也在那九轰天雷下,随着他自己一同湮灭了呢?

    阿沫的心仍是突突跳得厉害,那种感觉很怪,不是因为所以的逻辑道理,她就是没来由的害怕,怕得发抖,怕得想哭。

    那些拆除公审堂的小宫奴脚很麻利,已经快要干完里的活,估计明天,他们就会来给这个诛仙台换一个新的地面,然后这里就再看不出一点行刑的痕迹。

    血迹还是新鲜的,顺着被砸出来的裂缝,渗透到了地砖的里层,之前的血腥味也不再那么刺鼻。阿沫嗅了嗅,竟浮现出一缕梅香。

    阿沫以为自己弄错了,腾的站起来,特意去分辨了下那诛仙台上的味道。

    没错,从捆绑的铁链上,一直到那黑糊糊的地面——竟全都覆盖着一层极淡极淡的梅香!

    她的心登时沉了下来,整个背脊像被泼了冰水一样!

    为什么!

    明明是绑着琛华行刑的诛仙台上,为什么会有璟华的味道!

    是璟华代他受刑了吗?

    不可能!她立刻否定,公审时众目睽睽,绝不可能发生这样李代桃僵的事情!而且若璟华真的如此做了,那些臣子会不拦着他吗?毕竟堂堂天帝,哪怕毫发微损,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阿沫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四周。公审席的最前方,有一个特别高大的座椅,象征着凌驾于一切的至高权威。阿沫知道,那应该就是天帝的座位。

    今天一整天,她的璟华就应该是坐在那里才对。

    她颤巍巍地站起来,又颤巍巍地朝那个座位走去,两腿沉重,像灌了铅一般。

    果然,那个座位上,也有着梅花的香气,比方才诛仙台上的还要更明显一些。

    “娘娘,你怎么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阿沫恍惚地抬起头,像见着救星一般,急忙跳起来,扯住他道:“长宁!璟华呢?你见到璟华没有?”

    长宁道:“陛下与青澜将军急急带着殿下走了,殿下伤得极重,只怕是活不成。”

    阿沫点点头,这个结果是她意料的。她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璟华不惜舍了自己一半灵力,也要为琛华重塑仙元。

    因为若仅仅只是费了他的魔功,而不度他修为的话,琛华决计一轰雷响就足以毙命。

    而听长宁的口气,似乎现在琛华仍在抢救,那也说明,璟华度他的修为比他原来自己的,只多不少。

    璟华他,果真是万事思虑周全。

    “璟华他没事吧?他有没有让你交代我什么?”见到长宁,阿沫那游移在外的魂灵儿总算又飘回了身子里,苍白的脸颊重又恢复些血色。

    长宁道:“陛下没什么事,他和青澜将军走得很急,也没交代娘娘什么话。”

    “他们去哪儿了?我去找他。”

    长宁想了想,摇头道:“陛下倒是没说,不过好像听清澜将军说了句‘沅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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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马不停蹄,又赶到菩提小镇。

    天已经完全黑了,小镇上万家灯火,修行的做着晚课,不修行的就着花生米和盐水毛豆喝一点小酒,也是其乐无穷。

    阿沫砰砰砰的敲门声立刻打破了这小镇的宁静与和谐。

    “沅姐姐!沅姐姐!”

    开门的是玹华,见到阿沫有极短暂的一会儿愣神,但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样子,笑嘻嘻把她让进屋里。

    “阿沫姑娘,吃晚饭了没?在大哥这里吃一点?”玹华热情道。

    他招呼得虽热情,但桌上却空空如也,想来也并没有用膳。

    阿沫摇头,“不了,大哥,璟华呢?璟华是不是来找过沅姐姐?”

    玹华“哦”了一声,点点头道:“是啊,琛华受了重刑,璟华和青澜他们将他带来的,就在你来之前。”

    “那他现在人呢?璟华人呢?”阿沫急道。

    今天怎么回事,总是差最后一步要见到璟华的时候,被生生阻碍住!她只能从别人的话语里,描述里去猜测他的情况就快把她急疯!

    “还在里面!”玹华漫不经心道,“阿沅也在,抢救呢!”

    “我要进去看看!”

    “哎,抢救有什么好看的!”玹华有意无意地拦在她身前,笑道:“那些伤口恶心的很,看了一会儿保你连晚膳都用不下去!”

    阿沫咬唇道:“我不看琛华,我只想看看璟华!或者,你叫他出来也行!”

    玹华面上笑嘻嘻,口却丝毫不松动,“他们正在紧要关头,阿沫还是不要打扰为好。璟华是你的,干嘛这么急着相见,还怕他跑了不成?”

    阿沫听玹华取笑,略有脸红,却也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大哥,我不进去也行,那我今天就在这儿等着。等璟华他们出关,总成吧?”

    玹华眸的神色有些复杂,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后,缓缓道:“行,你想等便在这儿等好了。”

(五十一)镜花

    这一晚上,阿沫固执地等着,但仍是没有见到璟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莫说璟华,连妙沅和青澜都没有露面。

    玹华下了两碗面,但阿沫一点都吃不下,她好像累得很,举双筷子都觉得重。

    而玹华显然也没什么胃口,看着面条,喝了半壶酒。酒喝完了,面条也涨成了糊糊,被他嫌弃地一起倒了。

    阿沫又看了看对面的那道门。

    那是玹华他们的另一间屋子,阿沫之前来玩的时候,进去过几次。也在同一个院落里,但是比他们自己住的那间略小一些。玹华也收拾干净了,说以后若璟华和阿沫过来玩,晚上聊得晚了,或是喝得醉了,就给他们临时过个夜。

    现在那个门正闭得紧紧的,一整个晚上,悄无声息。

    间,琛华好像出现过几次极度危险的状况,青澜把玹华也叫了进去,阿沫要跟进去,却依旧被拦住。

    “琛华尚有许多外伤,衣衫不整,你进去并不合适。”青澜沉着脸,不带什么表情。

    阿沫噙着泪道:“为什么璟华不出来跟我说?我只要看他一眼,看到他平安无事便好!”

    “璟华正在用灵力替琛华续命,片刻不可停顿。阿沫你听话,莫要东想西想,青澜哥哥的话你都不信了么?”

    “青澜,快来!”玹华从那扇门后催他。

    青澜再不与她啰嗦,急急地朝另一间屋子奔去。

    就这样进进出出反复几次,玹华除了出现险情进去援外,基本都呆在外头陪她。他素来健谈,但今晚似乎也不想说话,勉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阿沫都心事重重,玹华也就不再勉强。

    到得后半夜,阿沫实在坐不住了。她在房里转了两圈后,向玹华保证道:“我不影响到他们!我不过是掀开门缝看一眼,不发出任何声音!”

    玹华也顿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沉声道:“现在是琛华生死关头,你还为了见一见璟华这种事在这里胡闹!我若不客气,现在就可以请你出去!”

    “可是大哥,我真的不放心璟华!你就让我从门缝里见他一面,好不好?”阿沫哀求道。

    玹华厉声道:“璟华正在施法!你若扰乱了他心神,小心他也被反噬!”

    他叹了口气,转身到了被热茶,递给眼泪汪汪的阿沫,又放缓语气道:“好了,喝杯茶,兴许他们再过一会儿就出来了。”

    那个茶有点酸,只小小的一口,便让她神智昏钝起来,似乎这些天来所有欠下的睡眠一起找shang men来。她连挣扎都来不及,趴在桌上,昏昏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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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

    她独自在宸安宫醒来,身上的云被仍盖得好好的。只是她边上那一块被褥依然是凉的,可见璟华并未睡过。

    宸安宫里一切如常。她甚至一起来,就闻到了食案上水晶小笼和莲蓉包的味道,还有一小盅海鲜干贝粥,那是她常常传的早膳,现在就摆在那里。仿佛算好了她醒来的时辰,那些点心不烫不凉,刚好可以食用。

    可她完全没有胃口,心里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全无缓解。

    她趿拉着鞋,连头也未梳,便急急奔到寝殿外头,一路喊着:“璟华!璟华你在吗?”

    宸安宫本来就没什么人,她一间间地找过去,连自己的那间小庖厨都没有遗漏。

    璟华不在。

    上朝早该结束了啊!是在涵澹阁吗?还是要送一送那些审检使们?按惯例,公审之前就应该要宴请他们的,但因为太忙一直搁下了,所以现在是去补请了吗?

    长宁跑过来,向她请安道:“娘娘醒了?用过早膳没啊?”

    阿沫摇头,依旧问:“长宁,璟华呢?”

    “陛下昨夜送娘娘回来的,不过今日一早便又出去了。”

    “又出去了?”

    阿沫很是恼火,这就像是串通好了似的!从昨天到现在!从父王,到青澜哥哥,再到长宁,到玹华大哥!每个人都见到了璟华,每个人都知道他在哪里!

    但就是不让自己知道,不让自己去找他!

    长宁见到她沉着一张脸,有些惴惴不安,嗫嚅道:“陛下今日一早就又就出去了,似乎是有点公务要出去一阵子。他留了一封信,娘娘要不要看?”

    “信?快拿给我看!”

    长宁拿出一封书函,抖开了,递到她跟前。那字迹阿沫熟得很,苍俊秀逸,确实是璟华的亲笔。

    那封信很短,就不过言两语,用的也是涵澹阁里普通的御用书函,印着淡淡碎金,似乎确实匆忙间写下,类似“今日晚归,勿等我用膳”之类的便条。

    阿沫只两眼便看完了,内容好像是说昨日遇到佛祖,说金翅大鹏家最近族内正巧有个劫数,需一条真命天龙才可化解。

    佛祖的意思是说,虽然按天族律法,是重判了琛华,但大鹏族和他们龙族的梁子毕竟是结下了,迦南一家与佛家有着极深的渊源,胤龙一族又是天界至尊,若长久有着这个嫌隙,终是不妥。

    若璟华愿以真龙之身替迦南化了这个劫数,那两家便又可重修于好,也是美谈一桩。

    除了这些来龙去脉外,璟华又嘱她好生听话,说他此去预估不出行程多久,倒不如先回了西海,等他公干回来,再来接她。

    阿沫又从头至尾看了好几遍,这封信从书写到用词,再到笔触浓淡,全部都妥妥贴贴,没有丝毫lou dong。

    阿沫叹口气,苦笑了下。

    璟华若要瞒着她一些什么,又怎么可能让她检查得出lou dong?

    “长宁,我晓得了。”她吸口气,将信还给长宁。

    “娘娘要回西海吗?陛下吩咐,如果娘娘要走,让长宁好生相送,务必保证娘娘安全。”

    阿沫一笑:“我有说过要走么?你的陛下也不过就是大鹏家跑一趟,替他化解个劫数,来回不就一两个月的事儿吗?我在这儿等他!等不着他,我不回西海!”

    她像是突然想明白似的,将这两天来的愁云一扫而淡,蹦蹦跳跳朝门外跑去。

    长宁在背后急唤:“娘娘,您上哪儿啊?您不是不回西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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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是不回西海,但她也没打算就在宸安宫里傻待着。

    睡了充足的一觉,让她脑袋一下澄明起来,虽然没有像算盘那样唰唰拨得飞快,但也足够让她把从昨天到今天的这些事情盘算清楚。

    首先,璟华绝对在扯谎。

    那封书函是假的。不,就算书函真是璟华写得没错,但那内容绝对是假的,骗人的。他绝不可能去了西天灵山!

    搞不好他现在都还在九重天,只是躲在什么地方,不肯见自己而已。

    其次,昨天的公审绝对出了问题。

    听上去,好像一切正常,蒄瑶脱罪,琛华被判了九轰天雷。然后便是正常的行刑,琛华重伤,被璟华和青澜连夜抬回沅姐姐那边救治。

    这个过程,阿沫回味了一遍又一遍,觉得这间一定有某个环节出了差错!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就算璟华有本事串通青澜,串通长宁,甚至串通迦南栩合起伙来骗她,但他不可能在公审当日,在那么多审检使和旁听神君们的眼皮子底下做脚。

    或者说,璟华如果要做脚,也断不会让人看出破绽。

    所以,第个疑点,璟华到底去了哪里?

    长宁说,昨夜是他送自己回来的,这样看来的话,他身体应该无碍。那他为什么又一直避而不见呢?不管是不是去西天大鹏家,就不能把自己叫醒,和自己说一声再走么?

    但如果长宁就已经在骗自己了呢?昨天送自己回来的根本就不是璟华,那说明他昨天就一直留在沅姐姐家没有回来过!

    阿沫突然一凛,脑又产生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假设!

    如果连玹华大哥也在骗自己呢?

    昨天在那间屋子里,是他们说璟华在替琛华施法续命,可璟华自己根本就没有露过脸,更没有说过话!

    也许,他根本就不那里!真正的璟华,是不是从昨天公审结束后,就已经不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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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通通狂跳。

    她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璟华没有事,大哥都在,青澜哥哥也在!他如果有事,他们不会不管!

    他应该是临时去做某件比较危险,或者比较秘密的事情,暂时不方便让自己知道。事情结束后,他一定会来向自己解释的。

    别慌,别慌!阿沫,要用头脑!想想看现在谁会比较知道内情,然后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值得信任的,不用像瞒着小孩子一样,瞒着自己,不论璟华去做了什么,自己都能坦然接受。

    这样,他们才会放心说出来。

    刚才和长宁的一番交谈,让阿沫感觉长宁期望是并没有比自己多知道多少,自己好歹已经在怀疑了,但长宁却根本连怀疑都没有。她估计璟华是怕长宁漏了马脚,所以连他也一块儿瞒着。

    她不打算在他这里浪费时间,转身出了南天门。

(五十二)哑谜

    妙沅一晚都不敢合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快天亮的时候,青澜因为有许多事务急需处理,便先回了天庭。

    玹华是与他一同走的,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妙沅蹲在墙角,肩膀微微抽动。

    玹华心里一惊,疾步道:“他……他怎么样了?”

    妙沅不言,只是轻轻啜泣。

    玹华略微放下点心来,将妙沅拉起来,轻轻搂进自己怀里。“阿沅别哭,”玹华道:“会没事的,他向来绝处逢生的命。”

    妙沅的泪水已经沾湿了玹华的肩,终于放声痛哭了出来,“为什么总是这样?每一次……每一次受罪的都是他!总是他!玹华你告诉我为什么……”

    玹华轻拍着她的背部,缓缓道:“他从小便是这样,宁可自己受罪,也见不得旁人受苦。”

    “可他自己呢?他就不会痛么?还是……还是真的就不会死?”

    “先不说这个了。”玹华叹了口气,哄道:“阿沅你先去睡会儿吧,我来看着他。一会儿你醒了就再来换我。”

    妙沅摇头,“这几日都极凶险,今夜里心脏就停跳了两回。莫说合眼,我是片刻都不可离开的。”

    “可这并不是一两日的事,回头把你也熬垮了,那可怎么办?”

    “不过是几个通宵罢了,熬不跨!”妙沅见玹华仍坚持着,只得道:“若再不放心,你就去替我熬碗雪参汤来,这总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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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玹华熬了一大锅。

    那日的午膳,玹华也没心思弄,便从镇上买了两笼包子,与妙沅一人就着一碗雪参汤,对付了过去。

    只是玹华觉得这汤委实淡了一点,跟白水没什么区别,他又自作聪明地在里头加了些盐,切了火腿丝,又打了个鸡蛋,最后还撒了一把葱花。

    幸好妙沅心思沉沉,并没有吃出那碗鲜美的火腿蛋花汤是拿她那千年雪参做的汤底,否则喝完了恐怕也得窍流血。

    玹华刚把锅底的最后一些蛋花撩给妙沅,抬头便看到阿沫笑嘻嘻地走进院来。

    “玹华大哥,沅姐姐,正在午膳啊?”阿沫凑到桌子上,眼珠子乱转。

    妙沅不善掩饰,立刻神色便紧张起来。倒是玹华仍气定神闲地与她搭茬,“是啊,阿沫!你吃了没?一块儿吃点儿?”

    阿沫笑笑,半真半假道:“大哥这汤都要见底了,还来请我?明显是糊弄阿沫呀?”

    玹华稳稳当当接过这招,继续微笑道:“这汤都好弄得很,阿沫想喝,我现在就做一碗新的去!”

    阿沫立刻顺水台阶下了,笑道:“大哥这份情,阿沫心领啦。我已在宫里用了膳出来,就不麻烦大哥了。”

    两人这一搭一唱地打着哑谜,倒是妙沅性子质朴,完全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想着屋里那人的伤势,仍是低着头,定定地出神。

    阿沫见妙沅的样子,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对坑人的“坑”俪,必定是早就知道了什么而故意瞒着自己。

    玹华老奸巨猾,自己恐不是对,但沅姐姐心思单纯,等下只要趁着沅姐姐落单的时候,好言相求,软磨硬泡,从她口套出璟华的下落应该不难。

    “哦,听说昨天琛华伤得很重啊?他今天可穿了衣衫没?我能进去看看了吗?”阿沫望了一眼那道紧闭的门,故意道。

    妙沅一惊,不知该如何回答,又被玹华不急不缓地接了过去,“弟已经脱离危险了,今儿一早就让青澜送回天庭了。自此后闭关休养,同时修行忏悔,以消罪业。”

    阿沫啧啧道:“那琛华挺厉害啊,五雷极刑都能熬过来!我倒是小看了他的修为!”

    她语锋一转,随即冷冷道:“不过那也得谢谢璟华!若不是璟华度了半身的灵力给他,他现在哪有本事撑得过这九轰天雷!”

    阿沫说这句话的时候,虽说不上气势汹汹,但脸上委实没有半分笑意,漆黑的眸子直直望着妙沅,那目光仿佛要戳到她心里去。

    妙沅身子一颤,脸色登时煞白。

    玹华一见,拍了拍妙沅道,“阿沅先进去,这里放着我来收拾。”

    妙沅应了一声,立刻进了那间小屋。

    阿沫立刻瞪大眼睛,紧盯着那扇门,只可惜妙沅的动作很快,阿沫只看到那门后面还拉着一道帘子,门就又给关上了。

    “玹华大哥,琛华不是已经送回九重天去了吗?怎么这屋里还有别人呀?”阿沫故意问。

    玹华正收拾桌子,随口答道:“哦,是你沅姐姐今天又收了一个新的病人。”

    “新的病人啊?沅姐姐不是过来替璟华例诊的吗,怎么也开始在这里收病人了?”阿沫一副好奇的样子,眨着眼睛,天真道:“难道大哥你们是打算在这里长住,开个医馆吗?”

    “开医馆我也不反对啊,只要我们阿沅喜欢。”玹华兵来将挡,从容道:“边开医馆,边等着璟华,收些诊金贴补家用。唔,这这倒是个好主意!阿沫,你不愧是尨璃的女儿啊,有头脑!”

    “璟华什么时候回来?”阿沫立刻抓住玹华的话,紧追不放。

    玹华富含深意地瞟了她一眼,慢吞吞道:“他没跟你说吗?你与他朝夕相处,你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这一日阿沫与玹华明来暗去,半真半假地过着招,玹华是什么人,阿沫自然钻不着半点空子。到后来,她也懒得再和他斗嘴,便只盯着对门那个小屋,那扇紧闭的门。

    妙沅自午膳后,直到日落下山,就一直没有出来过。阿沫一直削尖了脑袋也想往里头钻,但始终都被玹华不轻不重地拦了下来。

    “天色已晚,我还是先送阿沫你回宫吧。这里没有多余的床铺,否则大哥就留你了。”玹华客客气气下了逐客令。

    阿沫眼珠一转道,嫣然笑道:“也没错,回宫晚了,回头我赶不上晚膳!大哥你又不请我吃好吃的,整天包子面条的对付!”

    她口说着便往门外走去,快到门口时,却突然拐了个弯儿,一下窜到那栋小屋前!

    她这一下极为突然,身法又快,连玹华都没有防备。等他冲过去的时候,阿沫已经站在了那扇木门前。

    还好阿沫并没有硬闯,她只是贴着门口大喊了一声道:“沅姐姐,我先回去啦!我明儿一早再来!”

    说完,便得意地瞪一眼玹华,这才心满意足,大摇大摆地走了!

    玹华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眉头紧蹙地将阿沫送到门口,想说什么却似乎犹豫不决。

    “大哥不用送了,明儿买只鸡炖鸡汤吧,我爱吃。你这儿若没有好的小母鸡,我就从宫里带出来。”阿沫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

    “阿沫,”玹华吸了口气,暖暖道:“明日你还是不要来了吧。”

    “为什么?”

    “我……阿沅这里有病人,怕吵。”

    阿沫脸色一下变了,撑了一整天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

    她慌起来,急着大声表白道:“我不会吵的!玹华大哥,我……我明天一定不吵,我安安静静的,成不成?”

    她说到一半,又突然想起来,立刻压低了声音道:“我明天找几本书来看,或者我写写经,练练字什么的,都可以,我保证一句话都不说,求你让我呆在这里,好不好?”

    玹华叹了口气,刚想再说什么回绝她,却听妙沅的声音,“等等。”

    妙沅打开那扇房门,从里头出来,先是眼神复杂地看了眼玹华,随即转头对正忐忑不安的阿沫道:“明日你还是来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都没有关系。”

    阿沫眼睛一亮,颤声道:“真的吗?你的……病人,他不怕我吵?”

    妙沅点了点头,喟叹道:“没错,他不嫌你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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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阿沫欣喜远去的背影,玹华与妙沅慢慢往屋里去。

    玹华道:“不是说有把握治愈之前都不让她知道的吗?怎么又心软让她过来?他自己的意思?”

    “他还没那个能耐表达什么意思。”妙沅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自己看出来的。阿沫一来,他就立刻支着耳朵去听她的脚步声,听她说的每一个字。听了,脸上还会笑。可我一说要不要让她进来,他却立刻又拼命摇头,急得差点都闭过气去。”

    “阿沅,你说他恢复会有多大?”玹华突然道。

    “这个我是真的没把握。从上古时候起,就没有哪个能受了九轰五雷极刑而保得住性命的!他能熬到现在,也真真是仗了自己修为深厚,还有就是……靠那个念想撑着。”

    “哪个念想?”

    “年后的那桩婚事啊!”妙沅道,“他之前不是一直叮嘱我,必须让他在年里好起来,至少也要看上去已经好起来的样子。如果不是为了那桩婚事,还能是什么?”

    玹华心里一酸,“那阿沅能治得好他么?”

    妙沅苦笑道:“你这话不该问我。医者医身不医命,像他如今的这种状况,我能起到的作用,也只是微乎其微。关键靠他自己,还有就是以后天天要来的这位。”

    玹华豁然道:“阿沅你是说阿沫如果日日肯来陪伴,对他的恢复其实大有益助?”

    妙沅颔首,眸光凄艳,“他嘴上不说,但只要听着她的声音都会开心,会笑,比吃我十副药都管用。”

    玹华道:“那为什么不索性替他俩挑破了这道帘子?光听听声音已经大有裨益了,那面对面的见着,说个话岂不更有用得多?我看阿沫多半也已经猜到了,何必再这样藏着掖着,欲盖弥彰!”

    妙沅摇头道:“这个你就别自作主张了!他的脾气向来难弄得很,现在又是经不得半点刺激的人!你若当真说破了,惹得他不快,我可担不起这重责。”

    玹华无奈,搂着妙沅往屋里走,“行吧,阿沫也像是长大了,明明已经猜到,却一直都沉住了气不来说破,也不朝里硬闯。好嘛,他们要玩这哑谜,就让他们玩吧!我们看戏就好!”

(五十三)帘子

    阿沫确实已经有了九成九的把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个帘子后面的病人,一定是她的璟华!

    整整一天,她呆在外头,看着和玹华说笑聊天,一派无事人的样子,其实心里却忧心似焚,若是心也能哭,这颗心恐怕是都已经要哭得没气儿了。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欠下一百二十八条人命的不是琛华么?绑上诛仙台,受五雷极刑的不应该是琛华么?

    为什么一下就变成了她的璟华呢!

    他又搞了什么花样?能够躲过那么多神君毒辣的眼睛,公然的李代桃僵,让那九轰天雷轰到了自己身上?

    而且这显然是他早有预谋的,从泗水阁回来,那些反常的表现开始,一直到公审结束后,青澜将他送去沅姐姐那里医治,他早已经提前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了!

    包括那封书函,也必定是他早就拟好的!他定是放在了书房的显眼处,让长宁在打扫时发现,再等到自己在玹华大哥那里喝了药茶,然后一直昏睡到第二日晌午,就恰到好处地拿来给自己看!

    这么说来那天夜里送自己回来的,也肯定不是璟华了。是青澜哥哥?还是玹华大哥假扮的呢?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甚至,璟华在公审那天怎么代替琛华受了刑的,也都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帘子后面的那个人——他怎么样了?

    前面就是南天门,那些守门的士兵一个个站得笔直。他们都认识她,阿沫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红着眼睛,索性先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然后才蹲下身子哭了一鼻子。

    璟华,你到底怎么样了?很痛?很难受么?

    让沫沫帮你吹吹,帮你揉揉,会不会就好一点?

    可是你为什么不肯见沫沫?

    你不肯见我,还写下那样的书函,要把我支回西海去,你明知道我不会走的啊!

    你今天在屋子里听到了我的声音对不对?你明明很想我,就像我很想你一样,可你为什么不肯见我呢?

    是怕我不能接受你现在的样子?还是因为那次我为了琛华和你吵架,所以你这次代他受刑也不敢告诉我呢?

    你这样犟,是因为不知道我的底线吧?对,你当然不会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而且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

    我没有底线。

    璟华,我没有底线。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瞎了也不要紧,我来做你的眼睛。瘸了也不要紧,我一辈子推着你走。哪怕像当年的沅姐姐一样,被毁了容,说不了话,又折断了双腿……

    都不要紧。

    只要你还活着,我就都不怕。

    我爱你,没有任何底线。

    你瞒着我也好,你不讲道理也好,你要偷偷地没有原则地去帮你弟弟,帮蒄瑶……这些都没有关系。

    我甚至偷偷想过,哪怕有一天你不能和我在一起了,你要和什么雪梨在一起,也都可以。

    一千一万步,我都可以往后退,哪怕退到了悬崖,我也会毫不犹豫往下跳。

    璟华,只要是为你,我就都可以。

    我没有看上去那么娇气,我爱你,早已经到了没有底线,没有原则。

    呵呵,你一定不知道。你总是觉得我是小孩子,是小公主,是经不起风雨,说不得重话,是要你陪着,哄着,捧在心里的那个。

    但其实,我是那么爱你,爱到为了你,什么都可以。

    你不想见我,那就不见吧。我从现在起,天天在帘子外面陪着你,等着你,直等到那一天,你自己愿意走出来了,那我们再见面,好吗?

    璟华,你真是天下第一厉害,你轻易地就改变了我,把我变到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阿沫。我说不清现在这样算好还是不好?可我已经回不去了。

    所以,别再费心把我赶回西海了。回去了,我也不是从前那个阿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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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天了。

    他维持清醒的时间比之前略多了一些,不再像头几天那样,总是不受控制地会陷入昏迷。

    这样很好。这样能帮助自己形成固定的生物钟,以确保在清晨她来之前就醒过来,好听到她一路欢快的脚步声。

    那是最美妙的音乐,能让他一整天都精神饱满。

    可他仍旧没有办法支撑自己坐起来,他也不能完全地平卧,只要躺下一会儿就会心慌气短,无法呼吸,所以现在,他基本十二个时辰都是半靠着,就像以前赤胆情发作最严重的时候一样。

    他对自己康复的速度不满意极了,尽管沅姐姐一直说,受了九轰天雷,还能留下条小命,他已经是旷古至今的第一人了。

    但他仍是不满意。

    他不想就这样一直躺着,连说句话都要气喘半天,他看上去迫不及待地想站起来,但其实是更想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站起来。

    关于这个问题,他问了很多次,但沅姐姐不说。

    如果真的站不起来呢?如果他永远只是一个废人了呢?

    那么年后,他拿什么来娶门外的那个女孩儿?

    那个女孩儿现在每天都来,在帘子的外面自说自话,说今天买菜时候,好心的小贩多送了她一把茼蒿啊;说昨天回家路上捉了两只雀儿,喂饱以后又放走了;又说天气越来越寒,她住的那个地方梅花开得好极了,等她未来夫君回来看到,一定会十分高兴……

    她喜欢说话,从进屋开始,一直要说到傍晚,每天都叽叽喳喳。有时候连着说,说得嗓子都哑了,但仍是停不下来,就像天生的话痨。

    他很心疼,请沅姐姐煮一些清凉润嗓的茶放在外头,果然后来她的嗓子就好了很多。

    除了说话,她也会带些纸笔过来,在每日他午睡的那一个时辰里,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外间画画。等他醒来,玹华就会给他拿进来一叠她画好的画。

    但当时,他是不看的。

    他舍不得看。他一定要留在被疼痛折磨到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才拿出来,仔仔细细地,一点一滴地看。

    她那些大笔一挥、异想天开的画作,就像是他止痛的良药,续命的金丹。他极为珍惜,甚至规定了自己,每次只能看一张,多了不行。

    他如此想她,日日夜夜靠听着她的声音,想象着她的样子才让自己熬过来,撑过那让人生不如死的分分秒秒。

    可当沅姐姐问他要不要见她时,他总是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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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天。

    一个月前,天帝就恢复了例行的朝会。早朝结束,他总是带了厚厚一沓奏折钻进龙辇,然后第二天,又带着批阅好的奏折回到凌霄殿。一切井然有条。

    但这个天帝从来没有回过宸安宫。

    阿沫也从来没有去找过他。

    她根本不在意他是谁,她依然每天往她的菩提小镇跑。

    那里才有她的璟华。

    不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凌霄殿里,而在那间灰墙黑瓦的小屋里,那顶素白的麻布帘子后。

    她的璟华,已经有两个多月都没有走出那间屋子,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可她知道,他一定在,就离她几步之遥。

    她每天都要说许多话,她晓得他一定都听到了。她说得嗓子嘶哑,第二天外头就多了一壶枇杷桉叶茶。

    她画的那些乱八糟的涂鸦,他也一定都看到了。因为每次刚画完,玹华就会收走,而且日日都将笔墨颜料为她准备得极充分。

    她耐心地等着,不催,不急。

    她甚至懒得去猜测他不肯见她的原因,是担心自己伤重难愈?还是别的什么?无所谓了。既然什么原因她都能接受,那又何必去细究那个原因到底长什么模样?

    连玹华大哥都不来管她,他甚至故意躲开她,好腾出空间来让她一个人自我发挥,自说自话。

    其实阿沫本来就是很放得开的姑娘,并不会因为玹华在而有所拘束。

    但他走了,那当然就更好,可以让她表演得更投入。对,没错,她已经从一开始漫无边际的逮着什么说什么,发展到每天都有系统地规划,精心地准备一小段节目。

    她先是从璟华的书房里找了一些他平素爱看的书,每日上午,趁着阳光正好的时候给他读个几篇。但他那些书都很是艰涩深奥,她不但不明其意,甚至许多的字都认不完全。

    阿沫读了几天就宣布放弃,她认为那样的书着实没什么看头,看了也对身体恢复没啥好处。璟华就是从小都太严肃了,所以现在长大了才活得这么闷,这么累。她托青澜找了许多人界的戏,诙谐幽默的那种,然后每天坚持读两个段子。

    那些凡人真有本事,阿沫读着读着,有时候自己都前俯后仰,笑痛了肚皮,流下了眼泪。

    可那道帘子后面,却没有任何声息。

    没关系的,璟华。

    阿沫想,我还有许多的笑话书,等我把这些好笑的故事都讲完,你一定会笑一笑的。如果你还不笑,我就再让青澜哥哥去买更多的,一直到你愿意笑了为止。

    璟华,我会一直等你。

(五十四)和鸣

    第两百四十六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阿沫今天经过镇子的时候,看到有人在卖琴,并不名贵,就是普通桐木做的那种弦琴。她心血来潮也买了一把,小贩人真好,还送了她两本琴谱。

    所以从下午午睡起来,她又多了一个节目,抚琴。

    客观的说,阿沫算得上是个全面发展的姑娘。她长得不错,修为也高,诗词歌赋勉强也能吟出几首,每天下午涂的那些鸦也都很有想象力。

    如果一定要说出她的一个弱点来,那恐怕就是女红。

    如果一定要说一个比女红还差的,好吧,那就是音律。

    所以,当她拎着那把弦瑶琴,摇摇摆摆回来的时候,妙沅的脸色首先就变了。

    “阿沫,你这是要学琴吗?”妙沅战战兢兢问。

    “对啊,我觉得每天读笑话书太低俗了,偶尔普及些高雅艺术还是不错的。”

    妙沅婉转道:“你……要不还是读笑话吧,我觉得别人会被你吵到。”

    “别人?这里哪里有别人?”阿沫故意环顾左右,“哦,沅姐姐是说你的那位病人对吗?”

    她提了嗓子大声道:“请问这位公子,我练琴会不会吵到你呢?”

    帘子后,除了压抑的咳嗽声,依旧没有应答。

    阿沫耸耸肩,莞尔一笑,“沅姐姐你看,他好像也不介意呢。”

    妙沅没辙。帘子后面的那位如果有力气,那是阿沫要烧房子,也会爬起来添把柴的人,所以不要说只是发出一些刺耳噪音了。

    玹华正好外出,妙沅又要炼制丹药,躲在丹房里闭了门,也就不去理她。

    阿沫坐下来,净焚香,挺胸吸肚,准备抚琴一曲。

    那个小贩送的是最浅显的入门琴谱,倒恰适合阿沫这种水准的。她翻了翻,挑了一曲《应天长》,便咿咿呀呀,边弹边唱起来: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

    暗相思,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想得此时情切,泪沾红袖黦。

    阿沫的乐感极差,五音不全,难分平仄。她于这架古琴连音都没调准,法又生涩,往往一个音弹完,要找半天才能找到下一个音在哪里。

    但她也不管,找找停停,停停唱唱,就这么唱完了一遍。

    然后,她就一直没再响动。

    她把自己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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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九个月了,璟华。

    昨天我去看蒄瑶,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会动了。她让我摸了一下,然后我就觉得里面有个东西滚了一下,就像一个蛋骨碌翻了身。

    我真羡慕她。琛华不在身边,可是有孩子陪她。

    我甚至暗暗在想,早知道你要离开我那么久,我应该在最后那一夜里缠着你,让你也给我留个孩子。

    不,我不该那样想。因为你一定会回来,很快。

    你知道么?我每天来小镇的路上都会想,这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我总是盼着你这一天就能出来见我,然后晚上就和我一起回家去。

    可是没有,那一个个晚上,我总还是一个人走。

    刚才那首歌,很难听是吧?我也这样觉得。那个调子呕哑嘲哳,那首词也写得矫情。可我竟然把自己给唱哭了,呵呵,我一定是天才。

    她想笑,可却哭得更厉害,终于伏在琴上,泣不成声。

    她哭了一阵,听到“当”的一声,自幕帘后传来!

    阿沫猛地跳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他有回应了吗?她激动得奔到那道帘幕前,想进去却又极度克制住。

    这是什么声音?

    璟华,是你要跟我说话吗?

    还是只是你不小心碰掉了茶杯?

    呵呵,如果要我猜,我宁可猜或是你听到沫沫哭了,所以心疼得拿不住了对吗?

    没关系。发得出声音,就说明还有些力气,还能伸够到那个倒霉的茶杯,那就很好了,至少说明还是可以动一动的。

    阿沫高兴极了,泪珠子还在脸上,却已经迫不及待破涕为笑。她站在那里等了很久,帘子后就再没有什么声音。

    不要急,今天璟华扔了一个杯子,说不定明天就会对我说话了。总不能要求他一下子就打开帘子出来见我的,慢慢来。

    阿沫擦了擦眼泪,她决定坐回去再唱一遍,既然这个方法这么管用,那一定要趁热打铁。

    才起了头两个音,却听到帘子后面传来击缶声。

    那缶声并不清脆,甚至称得上沉浑,但声声质朴而干净,且音调极准。只是他敲得很慢,几乎比她这个半吊子琴师还要慢。琴声疙里疙瘩,缶声举步维艰,正好合成一首她新学的《应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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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不知道,其实他每天都很刻苦。

    刻苦到玹华和妙沅不忍心,想劝他悠着点,慢慢来,但他总是听不进去。

    他本来就固执,现在更变本加厉。

    玹华背地里和妙沅说,其实觉得他这次重伤以来,脾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坏,几乎比当时在云梦泽的时候更不讲道理。

    白天阿沫在的时候,他倒是乖乖的,不吵不闹。可太阳落山,阿沫一走,他就立刻变了个人,将自己关在那间屋子里,闷头练习,一遍又一遍,谁也不许进去打扰他。

    只要喊他休息,或者吃饭吃药什么的,不管是玹华还是妙沅,他都立刻翻脸。脾气大的时候,连端进去的食盘、汤药一起扔出来,然后就将门闭得更紧。

    他现在心疾仍是一触即发,再胡作非为,妙沅也不许玹华吼他,就这么哄着纵着,提心吊胆地过着。

    他常常会练习到半夜,不是睡着,而是累到直接晕过去。玹华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全身汗湿,知觉全无地躺在冰冷的地上。以他现在的体质,这样胡闹的结果,第二天就是铁定的高烧。

    这种状态大概已经持续了半年了。

    最开始的个月,他是完全躺在床上,连动都没法动的,哪怕只是坐着,保持清醒的状态,都会令他耗费巨大体力。

    他很性急,从来没有这样急,他甚至在还坐不起来的时候,就开始撑着床榻想锻炼臂力。后来可以短时间地坐了,就练得更加疯狂。

    他练习用筷子夹树叶,用毛笔写字。

    他练习怎么样站起来,一步两步向前走。

    那九轰天雷将他的修为轰干净了不算,还劈断了他的龙筋龙骨!他清醒后,立刻逼着沅姐姐说实话,说他是不是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

    沅姐姐光哭。

    玹华劝他,说你应该知道的,即便是真的站不起来,阿沫姑娘也定不会嫌弃你。

    他脸色惨白,俊美的凤眸里充透了血。

    他大发脾气,将那两人都赶出房去,将头闷在被里,久久不肯出声。

    然后,他就开始每天的练习。

    每一天,天不亮就开始。阿沫清晨来的时候,他已经练了快两个时辰,就像往日带兵操练过一般,气喘吁吁,汗如雨下。不,往日那些操练对他而言举重若轻,根本不可能有现在这样狼狈。

    刚开始时,他是连筷子都举不起来的。

    那五雷极刑对仙体的伤害完全是毁灭性的,这也是为什么会用它来作为所有刑罚最重的一种,因为只要被天雷劈过,筋骨腑脏,仙根命魂永生永世再也无法复原。

    当初阿沫也被轩辕広折断过全身筋骨,几个月便又活蹦乱跳,但放在他这里,能保下一条命来,已是大幸。

    可他不甘心。

    沅姐姐说伤势不可逆转,他也不信。

    他更痛恨玹华总是叫他慢慢来,慢慢来!

    他才不要慢慢来,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就等在外面,她一定等急了。他好想明天就能站起来,去掀开那道帘子,走出去,将她抱在怀里。

    他多想年后,能成为一个英俊帅气的新郎,踏着五彩祥云,娶她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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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小姑娘,她今天哭了。

    玹华没有走远,他就站在外面,看着她先是兴高采烈地弹着琴,唱着歌,然后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毕竟还小,能有这样的心智强忍到现在,既不怪他代人受刑,也不怨天尤人,甚至从未缠着妙沅和自己询问那帘后之人的身份和病况,已属于罕有的懂事。

    但大约是忍得太久了,她今天还是哭了。先是小声啜泣,还略有克制,后来便是抱着琴呜呜地哭。

    她伏在那架琴上,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在桐木琴上,琴弦细韧,竟挂住了几颗,凄美而晶莹。

    然后玹华便听到那个屋子里发出“当”的一个声响。

    那种响声其实经常有,只是阿沫从未听到过。在她不在的时候,那个人苦练半日,满头大汗却没有丝毫进展,或是今天又发病了,没法按他的原定计划加以练习的时候,他常常会这样扔东西,来表达内心的极度不满。

    所以玹华赶紧绕到后面,从另外的一个窗子里去看。

    那间屋子对外只有一扇门,白天打开着,靠一道帘子遮挡,另外却有一扇窗,从灶房那里恰好可以看到。

    他并没有发脾气,那个杯子可能是拿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因为他现在正坐在轮椅上,撑着身体,用小勺往茶杯里舀水,制造出不同的音阶。

    他的举不起重的东西,那把勺是为他特制的,很轻很轻,供他平时自己舀水喝。而那些茶杯里的水又各有深浅不同,有的杯子要舀十几次,才能达到他要的那个音阶。

    阿沫的琴声又响了起来,他颤颤地取了一根筷子,去敲击那些杯子的边沿。

    他在与她,琴瑟和鸣。

(五十五)背影

    “二弟,她已经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带你出去远远地看她一眼,好不好?”玹华温和地建议。

    以往,玹华也这样说过许多次,但璟华总是摇头拒绝。他不敢看她,他怕自己看一眼,就心猿意马,就会再也克制不住离开这里,回到她的身边去。

    玹华叹了口气,刚想松,却觉得上一紧。

    璟华抬起头,憔悴的眸浸透了血丝,羽睫轻颤了数下后,终于极缓极缓地点了头。

    他又瘦了许多。脸上的轮廓如刀削般分明,眉眼唇齿俊美如昔,却苍白如玉,几缕墨发轻轻垂下,为他的冷硬稍作柔化。

    他看上去就像一副遗世独立的山水画,哪怕是跌宕的风骨,灵秀的气韵,却因为只有黑白两色而显得单薄,整个调子落尽悲凉。

    “看一眼。”他沙哑地命令道。

    阿沫已经走得远了,玹华赶紧将璟华推到院子门口,让他能追着那个红色的小点。

    今天,她穿了一条红裙子。

    她有很多条裙子,胭脂红的,湖水蓝的,秋香绿的,落日黄的……她喜欢各种缤纷的颜色,她喜欢不一样的东西。

    可是她每天都往这里跑,候在他的小屋子前,重复着同样的事。

    她今天穿了红的,昨天黄,前天蓝。

    他从来不敢去看她,却总是会忍不住想要知道关于她的一切。沅姐姐便在她走了之后,仔细跟他描绘她穿的衣服,梳的头发,午在这里用膳时吃了些什么。

    他听得很仔细,听这些的时候唇边总是挂了笑意。但他从不肯主动去问。大哥有时候逗他,说你将这碗饭吃完,我就告诉你阿沫姑娘今天如何如何,他就立刻紧紧闭上嘴,像是受了侮辱似的回房去,关起门来,不说一句话。

    璟华眯了眼,用力地去看那一抹鲜亮的红色。

    那是他的沫沫,他思念至深的ai ren。

    九个月了,他没有见到她,哪怕只是她的一片衣角,他有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就靠沅姐姐描述的那些衣服和发式,在脑拼凑她的样子,然后挨到天亮。

    天亮后,她就又要来了。

    那个红点越来越小,就快要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玹华俯下身道:“进去吧,外面风大。”

    璟华摇头,他早已忘了方才说过只看一眼的。从出来到现在,他连眼都不敢眨一下,怕浪费任何一个瞬息,总想贪婪地多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直到她完全消失。

    可就当那个小红点要消失的时候,她竟突然转过身来!

    那么毫无预兆的,回过来!直直地望着他!

    璟华脸色巨变!

    她明亮的目光穿过幽长小径一下射到他的身上!灼热而滚烫,把他费尽力气遮掩的软弱和羞耻统统拆穿!

    他顿然惊惶无措!军阵前指挥若定的人此刻却只想着要逃跑!他甚至狼狈地抬起,想挡住自己。

    “快回去!大哥,快……快带我走!”他嘶哑地喊,慌得脚发颤。

    他等不及玹华来推他,已经急急忙忙自己动去转那个轮毂,他越是着急,越是使不出力,虚浮地在轮毂上滑了几下,轮椅却纹丝不动。

    “快!带我走!”他通红着眼眸,绝望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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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在小径的尽头。

    刚才,她终于看到了他,她朝思暮想的璟华。

    他坐在轮椅上,玹华大哥推着他。他瘦了很多,白色的衫子被风吹得鼓鼓荡荡,弱不胜衣。

    可他还是很好看,好看到她心底发酸。

    璟华,知道我有多想你么?

    到底是你做错了什么,还是我做错了什么,要让我们生生受这样的分离之苦?要让那道轻飘飘的幕帘,就把我们隔成了两个世界?

    公审那日发生了什么,你为琛华究竟又做了什么,我一句都没有问。我想,如果你肯说,你一定会说的。

    包括现在你离得我那么近,我也始终没有去拉开那道帘子。因为我觉得,如果你愿意见我,你一定会走出来的。

    可我今天还是没忍住。那样的突然回过头来,一定让你难堪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

    小镇上已经陆陆续续亮起了灯,而璟华的那间屋子始终漆黑一片。

    阿沫维持着最后的姿势,仍拧着脖子去看那个院落。夜间温度骤降,风吹起她霞光般美丽的裙子,却只令她彻骨寒凉。

    “阿沫。”妙沅叫她。

    “啊?沅姐姐!”她慌忙地抹去自己的眼泪,打起精神笑道:“呵呵,我一时调皮开了个玩笑。你的病人没有生气吧?”

    妙沅怜惜地望着她,柔声道:“多体谅他一些吧,阿沫,沅姐姐晓得你委屈。但他,真的已经很不易了。

    我跟玹华都看在眼里,那些苦,是换做谁都是要垮掉的,但他逼着自己撑下来了!阿沫,他是因为你才能撑下来的!”

    “我真不是故意的,沅姐姐。呵呵,我大概……是想他了。”阿沫强笑道。

    那个“想”字不知道是不是附着了法力,阿沫神经质地反复念了几遍,突然哇的一下嚎啕大哭起来。

    她太突然,自己也像是被吓了一跳,让那些绷了九个多月的坚强wei zhuang刹那间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她就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哭得稀里哗啦。她用劲地扯着嗓子,她抱着自己单薄的肩膀,哭到接不上气,哭到不停发抖,哭到了吐。

    “我想他啊!我就是想他!啊啊啊啊!沅姐姐,救救我!我该怎么办?我真的没办法!……璟华,你快回来,回来抱抱沫沫啊!沫沫没有你,就要枯死了!我要像小花一样枯死了啊!”……

    她哭到后来已经快要晕厥,完全没有意识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撕心裂肺不停地喊,喊着那个刻在灵魂里永不湮灭的名字:

    “璟华!璟华!璟华!璟华!璟华!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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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玹华怔怔地望着满满一桌的饭菜。

    饭菜早已经凉了,却没有人来动一筷子。

    今天特意烧了许多,甚至还准备了点点酒。二弟终于肯对阿沫有所回应,甚至愿意出门去送送她,这算是一个飞跃吧,玹华想小小地庆祝一下,他觉得二弟怎么也该比平时多吃一些才对。

    但没有。

    二弟慌不择路地逃回来,逃进自己的那间小屋子去,然后就关了门,再也没有声息。

    天已经黑了,玹华有点担心。怕他在那样一个刺激下,又发了病。

    “璟华,开门。”

    门后没有声音。玹华更是不放心,又叫了一声,便推门而入。

    璟华沉没在黑暗里。

    那漆黑的黑,完全将他笼罩住,他就坐在那阴影里,比阴影更浓重。

    “璟华,”玹华不敢大声,低低道,“怎么不点灯呢?大哥替你点灯好不好?”

    璟华依旧没有反应。

    玹华点亮了蜡烛,那蓦然亮起的光似乎让璟华有些猝不及防,他本能地侧过头去。可这个动作却让玹华吓了一跳,甚至做贼心虚似的立刻又熄灭了烛火。

    璟华冷清的凤眸里,竟有着一闪而过的泪光。

    而他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对着骤然明灭的烛火也全无反应。

    玹华小心试探道:“二弟,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我叫阿沅回来替你看看?”

    直到叫了第遍,璟华才恍然听见了似的,语声低哑疲弱:“大哥放心,我很好。”

    “那……跟大哥出去吃点东西吧。不多,就吃一点好不好?”

    璟华仍是摇头,吃力道:“我有点累,想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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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错了。

    他不该出去,不该放任自己去偷偷看她,更不该击缶,自以为是地琴瑟和鸣。

    他已经废了。

    根骨尽断,筋脉尽毁。

    沅姐姐一早就说过,那种伤势是没有希望复原的。他会永远这样,做个废人。

    但他不信。

    他是个不服输的人,况且他已经创造了许多个奇迹。人家说他活不过成年,他就偏偏活过来了;人家说他不可练武,他还偏偏做了战神。

    所以他觉得这一次,应该也可以。打破陈规,成为第一个受了五雷极刑后,仍旧能huo dong自如的人!

    他很刻苦,比在玉虚洞的时候更刻苦许多倍。除了被逼着吃饭和休息,所有时间都用来练习,光被汗水湿透的衣服,一天就要换好几身。

    他握着大哥给他做的拐杖练习走路,他亟不可待地想站起来,但折骨断筋后,腿上根本没有一点力气。但他不管,使劲朝前一扑,便重重摔倒在地上。

    一次,两次,每一次……

    他摔得腿上全是青,摔得膝盖都肿得老高,玹华和妙沅都不准他再练。妙沅说,人家用拐杖练习走路的,好歹臂有力气,而璟华的臂力也几乎为零,这除了一次次的摔之外,能练出什么来?

    但璟华听不进去,照他本来的脾气根本连论都不会跟他们论,一个人偷偷躲起来练习拉倒。但现在,他摔了以后根本连重新站起来都不能够,只能求助玹华。而玹华又捏准了这点,将他的拐杖藏了起来。于是又引得他大发脾气。

    妙沅看他气到脸色发紫,又只好投降,说要不先把臂力练起来,不能走路的话,推个轮椅暂时还能解决,但吃饭穿衣,总是用的地方比较多。她以前也是把腿上的筋脉抽了出来,接到了上,这样至少生活可以自理。

    璟华觉得也对,他还要拿笔,还要拿剑,还要抱他的新娘子。

(五十六)审判

    想要拿起一双筷子,他就花了整六个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刚开始时,是一点都没法控制的。不要说捏着筷子夹东西这么复杂的动作,就连用手指捏一粒豆子都不行。他的手没办法举起任何一个有重量的东西,哪怕那东西轻如鸿毛。

    但他是不会认输的。他让沅姐姐把红豆绿豆混成一堆,然后拿两个小盆儿,把它们分别再拣出来,放到相应的盆子里。每天必须拣完这一盆,不然就不准休息。

    这个活儿他以前派给阿沫干过,是在教她鞭法的初级阶段。沫沫很聪明,没花多少工夫就得心应手。

    沫沫如果知道我做得不如她,定该狠狠地嘲笑我了,她向来最喜欢嘲笑人的,璟华想。

    他满头大汗,却在唇边挂着轻松的笑意。由于手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又太过用力,早已完全僵硬。往往等做完了,他的手竟然还保持着握姿,怎么都扳不直了。

    妙沅只好用热水给他泡着,疏通血脉,再加上施针,这才慢慢恢复。妙沅有过切身体会,她知道筋脉被毁之后,并不是就没有痛感。那种肌肉僵化和筋脉抽搐的痛楚,普通人不过遭逢刹那,就要哎哟哎哟地叫了。

    但璟华就像是没有痛感,他的身体已经进化到无人匹敌的境界,再难以忍受的痛苦都不会在他脸上瞧出一分颜色来。

    玹华只能通过观察,如果他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阿沫画的画,或者读着她读过的某本笑话书,那他必定在抵抗身体上的非人折磨。

    他沉醉于每日大量的练习,疯狂的,不近人情的,不顾一切的。

    他甚至把这个作为一种寄托,只要埋头练习就好,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很快,他既不去问已经过去了多久,也不问将来到底还有没有可能好。

    六个月的成果,他依旧连一只饭碗都端不起来。

    他本来还没有觉得,还煞有信心地继续每日勤学苦练。但就在她今天回头看他的那一眼里,他猛地醒悟过来,像突然照了镜子,看清自己的真实样子

    一个废人!

    大哥出去后,璟华又将自己投入到那片黑暗里。

    他突然觉得有点累。

    受刑之后到现在,从来没有那么累过,脑壳里像是有把叉子在东一下西一下地绞着,绞得他连跟大哥说句话都觉得好累,连呼吸都觉得,没意思。

    还是现在这样好,他觉得,就这样呆在这个小屋里,这片黑暗里。

    他属于这里,这种拒绝任何光亮的做法令他感到安全。听起来很讽刺,现在他已经拥有九州三界,四海八荒,但最后,最喜欢的,还是这个小黑屋子。

    就在这里,别再出去了。他对自己道,也什么都别想了。

    过去,将来,ai ren,职责,兄弟,朝纲,是非,大义都算了吧。

    轰隆隆!轰隆隆隆!

    一声声敲打着天灵,撕碎了灵魂的雷声就这样前仆后继地压下来!

    前一声还震颤着耳膜,后一声又催命般地赶到!不给人片刻喘息!

    “璟华!”

    蒄瑶大叫一声,蓦地从梦中惊醒!

    “娘娘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小卉举着一支摇曳的烛,脚步匆匆赶来。

    “下去!”蒄瑶有些嫌恶,挥手喝退了她。

    她自己慢吞吞坐起来,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

    九个月了,平坦的小腹终于显怀,鼓起了一个可爱的弧度。虽不甚明显,但她每日都关注着,总是能第一时间感受到那个小生命的成长。

    然而,九个月了,她还是常常会做到那个梦。

    梦到公审那日,诛仙台上,五雷极刑。

    九月十六,三界公审。

    蒄瑶he ping日一样早起,精心梳妆过后,便等着早膳。

    那日早膳并不是阿沫送来的,而是一个普通的传膳官,花色和数量也比往日少了许多。

    那人好心提醒她道:“娘娘,少用些,一会儿上了诛仙台,怕是不好看”

    蒄瑶明白她的意思,一般死囚上了诛仙台,多数都吓得屁滚尿流,倘若有些什么酷刑,只怕连隔夜饭都呕了出来,她又是王妃娘娘,毕竟不雅。

    蒄瑶懒得与他争辩,只闷头将端来的饭食全都吃了干净。

    那人似暗暗嘲笑了句,“看不出你倒是好胃口!”

    蒄瑶听见了,却没有在意,优雅地拭嘴,然后便聘聘婷婷地向外头走去。

    蕴秀宫外,有架轻辇等着,不是她惯做的凤辇,也不是为了照顾她有孕在身。上诛仙台的,都会给个辇车坐坐,就怕死囚手足发软,走不得路。

    但璟华还是偏向了她,没有给她坐死囚的那种,而是派了辆普通官家的轻辇给她,免得她难堪。

    蒄瑶笑了笑。

    他确实是这样细心的人,而他的细心,也只有她这种同样细心的,才能体会到。

    到诛仙台的时候,琛华已经到了。

    他在天牢倒并没有吃什么苦,只是瘦了一点,脸色精神都还不错。很默契的,两人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就如同叔嫂串门,闲话家常。

    但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琛华偷偷向她做了个口型,问她孩子好吗?

    她看到了,便又笑一笑。

    人陆陆续续都到齐了,她看到迦南枫叶和天玑也到了,气势汹汹地坐在审俭史的头一排,那怒恨滔天的眼神似乎想将她和琛华也撕来吃了。

    再然后,天帝的的龙辇便到了。

    璟华走出来,穿着玄色盘龙纹镶滚金边的朝服,佩戴墨翠通天冠冕,在众人的注目礼中走向高台。在审俭史座位的前方,有个特别隆重的高座,是专为天帝陛下准备的。

    蒄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璟华真的好看。

    即便到了如今这种水火不相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要多看他两眼。以前总觉得他穿儒衫好看,白色能衬托出他飘逸出尘的气质,但现在看起来,玄色的,还有朝服这种庄重式样的,竟然也很衬他。

    璟华he ping时一样冷峻,不苟言笑。他远远地往诛仙台这边望了一眼,对长宁附耳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有人上来解了蒄瑶的捆仙绳,又给她看了座。

    蒄瑶略有感激地向他望去,璟华早已没有再关注这边,他向三清四御、五方五老们拱手,与一些难得相见的神族长老常规的寒暄。

    这个年轻的天帝,他以横扫三界的修为出世,而看上去却又只是个文质彬彬、尊师重道的年轻人。他谦和有礼,又淡漠肃穆,他与每个人都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让人在参拜的时候既心生景仰,又望而生畏。

    璟华给人的这种印象,也令那些并不熟悉他的神族世家的审俭史们刮目相看,觉得这新继任的天帝虽然年轻,但处事沉稳,果决老辣,必不会在公审中意气用事。

    当然,除了天玑和迦南,他们是不看见蒄瑶和琛华喋血诛仙台,便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就是吵架。

    吵的内容翻来覆去,蒄瑶听得心烦。

    无非就是璟华拿出来那张轩辕広在很多年之前拟下的诏书,说蒄瑶是嘉裕王的后人,她父亲留下的那些战功可庇佑子孙,现在子孙有了祸事,自然可以拿这些功德来抵。

    所以,璟华的论断就是蒄瑶无罪。

    这个说法实在有些不讲道理,但律法这个东西向来是讲证据,不讲道理的。两千多年前的诏书也给翻了出来,审检使们一一过目,验明正身不假,自然该判蒄瑶当庭释放。纵然天玑和迦南满心不服,也无能为力。

    蒄瑶被宣判无罪,当即被人从诛仙台上扶了下来。但她没有离开,她的琛华还在诛仙台上。

    这当口,她竟又忍不住偷偷去瞧了璟华。这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她爱了他两千多年,所以只要他在,她怎么样都做不到不去看他。

    璟华的脸色依旧平静,捕捉不到任何喜怒。他就像在演练一个单纯的卦象,第一步怎样,第二步怎样。这每一步都排得谨慎而严密,插不进任何的情绪。

    但蒄瑶是做不到他的那种淡定,而奇怪的是,她脱了罪,下了诛仙台,却反而真正的害怕起来。

    尽管琛华一再向他保证,说他料定了璟华心软,定不可能眼看着他去死,定会倾尽全力救他。

    但,谁知道呢?

    琛华毕竟罪大恶极,璟华又向来严苛,不讲私情。

    只要琛华还在诛仙台上,她就始终悬着一颗心。

    那些审检使们给琛华列了多少条罪名,现在蒄瑶已经忘了。她只记得天玑站起来,捧着琛华的罪状,那卷宗很长,一直拖到地上,还打了三个折,上面蝇头小字写得密密麻麻。

    天玑很激动,说到后面干脆就弃了那纸罪状,反正那些字句他早已背了多遍,烂熟于胸。他从审检使的位置上跑下来,跳到诛仙台上,指着琛华的鼻子破口大骂。

    他呼天抢地,声泪俱下!他痛骂琛华是入了邪魔道,是无间地狱中的恶灵鬼怪混进了天族!他发了誓愿,说琛华定要遭受最严酷的天谴,若他今日不得果报,那灵山法海必将倾覆,佛法善念再不得人心!

    迦南与他一起,垂垂老者,切肤之痛。在座的神官们无不动容,事已至此,基本已成定局,负责最后宣判的法目天王向天帝望去。

    琛华是天帝唯一的弟弟,虽然罪证确凿,但最后这一判究竟如何说,也还是要听一听这天族最高掌权者的意思。

    璟华似有些心不在焉。他连事先想好的将“杀戮罪”轻判成“错屠罪”的说辞都忘了,也忘了向众审检使解释琛华入魔的事儿。

    他面无表情地向法目天王开口:“爱卿照律宣判即可,不必顾忌。”

(五十七)天雷

    没有悬念的,九轰五雷极刑就这么判下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蒄瑶身子晃了晃,如果没有之前那个好心的小法吏给她看了座位,她应该就会晕倒在地上。

    九轰五雷极刑!

    这么说,琛华是真的要死了。

    关于那次公审,蒄瑶回忆了很多遍,不管是现实中的回忆,还是在梦里,她记得最清楚的好像只有两个片段,一个是璟华穿着玄色朝服漠然肃穆的样子,一个是琛华受刑时的样子。

    这两样,她都不愿意记起。但没办法,每次一想到公审,这两个人的样子总是最先跳到脑子里。

    那时候自己在干什么?

    哭了么?好像没有。

    向璟华求情了么?好像也没有。

    她觉得自己应该跑上去看看琛华,或是至少对他说点什么,但是也没有。

    大脑像是被抽空,她似乎连悲伤都来不及生成。但鬼使神差的,她的眼睛居然还是盯着璟华。

    他依旧笔挺地坐着。眉目如画,冷漠绝情。

    自从法目宣判了琛华的罪行后,璟华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态,连眼皮都没眨。

    他倒是做得很好。蒄瑶想,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琛华是他血缘至亲,他确实不应该流露出任何怜悯,这样才能显得公正严明,符合他天帝的身份。

    但,他真的能做到么?他之前不是还口口声声说一定会救琛华的么?是骗人的么?

    可说不定,那才是真正的璟华呢?

    谁都没真正了解他,他骨子里便是这样心狠的一个!就像那时候他能在宸安宫里,心安理得地看着自己嫁给他大哥!如今不过是看着另一个弟弟受刑而已,又有什么不能够的?

    五雷兽已经就位。

    一些胆小的或者心怀慈悲的神仙们已经离开,剩下北斗七星君和迦南他们一些人尚坐在原位。

    璟华当然也在。

    法目眼望天帝,璟华略一点头,法目便宣布行刑。

    第一声雷轰的落下来!

    蒄瑶一个哆嗦,诛仙台上那人就立刻倒在地上!

    那倒下的方式很特别,与被暴击一掌以后的摔倒不同,也不像是中了法术后,那种摇摇晃晃的晕倒,而更像是突然间被拆走了所有的龙骨,再也无法支撑起他身体的重量。

    蒄瑶的泪一下子溢了出来。

    然而还等不及泪水滚落下来,第二声天雷已如约而至!

    蒄瑶惊恐地捂着自己嘴,她看到地上那一动不动的人突然凌空弹了一下,像一条濒死的鱼最后挺了挺身子。然后就有大量的血从头部渗出来,朝四周扩散。

    因为是俯卧在地上的,所以看不清血具体是从他的哪个器官流出来,但从血液汇聚成的细流来看,应该是从七窍中慢慢涌出,眼睛,鼻子,耳朵都有,其中嘴里喷涌的最多。

    然后,就是第三轰!

    他依旧是弹了一下,但幅度已经比之前要小得多。这么一刺激,倒是有更多的血喷出来,在地上积起一个小小的血洼。

    那块坚硬如铁的花岗岩已经碎了,飞出一些细末屑子,溅到边上用来捆绑犯人的铁链上,发出叮叮脆响。

    血顺着地面的裂缝迅速往下渗,但还是没有那人吐出来得多,血洼依旧保持着原来大甚至还略略变大。

    第四、第五、第六轰!

    那几轰雷像是连发而来,中间没余什么间隙。但其实有了间隙又能怎样?那人已经连弹起来都不能够,如果之前还是濒死的鱼,那现在就是已经在岸上僵挺了三夜,不过外表还维持着鱼的样子,内里脾脏早就碎了。

    北斗七君们还坐在那里,迦南已经略有不忍,侧过了头去不忍直视。甚至连法目都觉得,其实第一轰雷下去的时候,是神是佛都已经死透了,后面那八轰除了将内脏劈得更焦一点外,着实没必要。

    但天帝依旧面罩寒霜地坐在那里。

    他不说停,没人敢停。

    蒄瑶无法控制地不停战栗,那种心底的恐惧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她的琛华死了。接下来再怎样,与她都没有关系,而且看这些残忍的场面对孩子不好,她觉得自己该走了。

    可那种恐惧愈发明显,膨胀硈ha ren钩林氐亩鳎嗦怂纳硖澹λ徊蕉寂捕涣恕?br />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害怕的是琛华被判极刑,但现在判都判了,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自己是个无情的女人,自己还是个,要这种软弱无用的情绪做什么?

    她得赶紧回宫去才对。她已经被赦免无罪,之前的王妃待遇也都该回来了,那么今天的午膳又可以传二十八道热菜和十四道冷菜。

    她这么想着,可脚下依然像生了根。

    第七,第八,第九!

    最后的三轰天雷打在那个人身上,蒄瑶觉得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反应了才对,可心底的恐惧不但没有消减,反而被撑到最大,几乎要令她窒息!

    随着最后一轰雷声的陨落,一直木然不动的璟华也像是猛然清醒,一下跳起来,疾步冲上了诛仙台。而在他之前,青澜已经冲了上来,抱起那人,朝他嘴里塞了几颗丹药。

    没有用的,他已经死了!

    她轻蔑地看着,似在嘲笑他们的多此一举。但突然,她看到那个璟华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就是这一眼,让她如五雷轰顶,心胆俱裂!

    这眼神她再熟悉不过挑衅、狐疑、幽妒、嫉恨!

    璟华从来不会这样看她。

    天,这个人不是璟华!他是琛华!

    而诛仙台上的那个,刚刚受了九轰天雷的人

    那才是璟华!

    受了九轰天雷的那个,真的是璟华。

    蒄瑶说的没错,他骨子里确实是这样既心狠又胆大包天的人。

    但他的狠,只对自己,狠到可以滴水不漏地想清楚每一个环节,再从容安排好一切。他也够胆大,大到敢在天下那么多双眼睛前偷天换日,李代桃僵。

    他计划好了一切,却瞒着所有人。他需要玹华和青澜在他受刑后帮忙,却也是在公审日的当天早上,才将两人叫来,轻描淡写地说了一说。

    他做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他从在泗水阁里翻阅那么多典籍卷宗起,就开始在演戏,骗了琛华、青澜、阿沫、所有人。

    因为他很清楚,琛华的罪,根本是罪无可恕。

    什么用“错屠”罪来代替“杀戮”罪?什么向审检使解释琛华是误入了歧途,被魔功所累才不得已吸血sha ren?呵,这种理由怎么可能站得住脚!

    律法之前,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

    琛华吸血屠命,满手鲜血,罪该当诛,绝无生寰余地!

    璟华向来通透,这些他早就已经想得明白,所以他翻那些典籍,根本不是在为琛华找什么可脱罪的方法,而是在寻找一种可交换身体的秘术。

    这种移花接木的法子,其实很粗浅,当年孙猴子过五庄观的时候就已经用过。但法术灵不灵,其实要看你在谁面前用,孙猴子用四棵柳树代替他们师徒四人,骗骗小道童可以,遇到镇元子就立刻现了形。

    公审当日,三界内所有资历最老,修为最精湛的神族族长悉数到场,甚至西天佛祖,三清六御也都在座,绝没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玩任何的小把戏!

    这倒没关系,因为璟华从来不玩小把戏。

    就像他打仗一样,他喜欢研究战略,布置战术,他会在战前设计无数个可能,然后再一一破解。

    他总是战无不胜,运气好得让人羡慕,但那些运气,其实早在他的设计当中。

    这一次他设计的,是与琛华交换身体,当那九轰天雷砸下来的时候,大家看着是轰在琛华身上,但其实是由他受了。

    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

    首先,他从没有想过用替身来代替琛华受刑。

    莫说神佛之前,用一个假人去代替会轻而易举被看穿,他自己也决不允许。滔天的罪行摆在那里,如果五雷极刑轰的只是一个泥木疙瘩,那就是有法不依,逍遥法外。可若那雷是由另一人心甘情愿代受了,那又另当别论。

    二来,璟华心里始终觉得,琛华之所以会堕落到今天的地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父君。所谓父债子偿,他既杀了父君得了那对胤龙翼,那父君欠下的债,便理应由他还了。

    其三,他毕竟身怀胤龙翼,虽然一半修为已经让琛华拿去了,但神翼在他身上,剩下的这一半仍不可小觑。九轰天雷之下,若能侥幸逃过一劫的,全天下大概也就只有他轩辕璟华一人了。

    他打定了这个主意,便闷着头开始寻找一个高深的秘术,以逃过那些神史们的眼睛。自己虽是天帝,但如此妄为无疑是知法犯法,违背天条,所以他谁都不敢告诉,只是默默地,做好了一切安排。

    他在公审日的清晨,去菩提小镇见了玹华与妙沅,向他们坦白了自己的计划,同时拜托两人,在自己彻底痊愈之前,绝不向阿沫透露任何行踪。

    他又去找了青澜,请他在行刑结束后,将自己送到玹华那里救治,再将琛华押往九华山梵心塔下忏悔罪业。琛华死罪可逃,但活罪难免,他已事先封了琛华的修为,又在塔外设了强大的结界,只要青澜将他推入塔中,那余下此生便可令他在塔中为那些冤死的人们忏悔祈福,以消一身罪业。

    至于尨璃和青澜,他也在公审前夜的家宴上向他们授意,户部的金钥和兵部的帅印也择机赋予了两人。今后一段时间他若没法日日亲临,该当也能稳定运作。

    他甚至下了一封诏书交给玹华,说明自己为了破解胤龙翼上的无上仙法需要闭关三年,在此期间,一且政务由轩王代为处理,若三年后仍不出关,便正式传位于轩王。

(五十八)八卦

    既然菩提小镇上的璟华是真的,那现在每天在凌霄殿上朝会的那个,自然就是假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倒确实是个替身,玹华做的。

    璟华给的那封诏书,玹华当着他面儿就给撕了,说你想传位给我?做梦!想都不用想!三年以后怎么可能还好不了呢?你不到三年就得给我好起来!

    玹华向来雷厉风行,立刻回了一趟无妄海,将之前父君给他做的那个傀儡人给拆了,又借了璟华一点仙泽,将它弄成璟华的样子。

    这个傀儡人倒是精心而做,用的是当年佛祖坐化时那棵菩提树的木头,灵性非凡,冒充玹华许多年了,也从来没露出过什么马脚。

    玹华想与其舍近求远做个新的,倒不如就还用这个旧的,反正每天的上朝他都会化作侍卫跟在后面,若有棘手状况,他也可灵活操控,出不了什么乱子。

    他每日带着那个木头人去凌霄殿,再带着一大摞奏折回菩提小镇。

    璟华依旧是连支笔都拿不住,他便将那些奏折一封封念给他听,再由璟华口述,他执笔代批。

    玹华看得出来,璟华有时候美曰其名与他商讨,但其实是引导他来做一些决定,他也明白璟华这么做有什么目的。所以他再一次干脆明白地拒绝自己的二弟,“你休想甩手不干!这个天下是你的,你不挑也得给我挑起来!三年后你就给我回天宫去,我绝不会多收留你一天!”

    但说归说,他还是帮了璟华很多。

    那九轰天雷对璟华的伤害是不可逆的,虽然不像之前那样灵力流泻,时刻有生命危险。但现在即便活下来,身体也已经千疮百孔,糟糕到不能再糟。妙沅连用药都很难,因为他的腑脏七零八落,任何一点轻微的副作用都受不了。

    何况在这后面,还有深入骨髓的赤胆情剧毒,这本是靠他的灵力压着,现在灵力没了,发作已成了家常便饭。

    而他每日还要耗费巨大的精神和体力去做那些训练,有时候直接累到晕倒。玹华看着不忍,嘴上说着没门,但其实顺手也就批了。

    他是真正的太子,从小是被当做储君来教养的,这些事情对他来说信手拈来。他并不是不能,也不是偷懒,他只是不想让璟华觉得有人可以依靠,往后还有退路。

    他的二弟哪怕要一辈子坐轮椅,那也得摆在九重天上最高的地方!

    神仙们其实都很无聊。

    日子如细水长流,遥望无期。许多新鲜的,好玩的事,都在那漫漫的光阴里给磨得平淡无奇。南极和天玑在银河边下棋,下了几千几万年,对方一拿棋子,便知道他会摆在哪里,实在是无趣得很。

    所以,神仙们最爱的,其实并不是琴棋书画这些高雅艺术,那都是骗人的。

    神仙最爱的,是八卦。

    茶余,饭后,谈经前,论道后,都是八卦的好时光。

    一个大神仙带着小童子去拜望另一个神仙朋友。往往主子们拱手作揖,“你请,我请”的坐下一块儿聊,小童们端茶递水,给坐骑添个草料,忙完了也坐一边聊。

    唾沫横飞,宾主尽欢。回去路上,主仆还可以互换信息,再长吁短叹一番。

    比如一人神秘兮兮开口,“仙君可知最近有个新的传闻么?”

    另一人便装作了然于胸的模样,“可是轩王妃大了肚子的那桩?”

    “不不不,这已不是最新。我说的是天帝陛下连着数月夜宿泗水阁,未曾回过宸安宫的事。”

    “啊?真有此事!可是那天后娘娘已回了西海,陛下左右也是一人空房,所以才”

    “哎,若是那样,又有何稀奇?奇就奇在天后娘娘仍在宫中,陛下却夜夜不归啊!”

    “哎哟哟,仙君如此说,我倒想起另一桩事来。本以为是空穴来风,做不得真,但被今日仙君如此一说,看起来倒确有其事了啊。”

    “啊,什么事,快说快说!”

    “你可知大鹏家的那个小太子?”

    “知道啊,不就是迦南枫叶那个五代单传的宝贝孙子么?他们金毛大鸟向来心高气傲,没想到会屈尊纡贵来咱们天庭做个厨子啊。”

    “这也是个妙人儿啊,若不是康王血奴案将他揭了出来,谁能想得到?现在的年轻人为了一个情字,可真是招数迭出啊!”

    “哦哦,原来是为了女人。啊,难不成是为了天后娘娘啊?哎哟哟,仙君你快快指教,可急死我了!”

    “嘿嘿,自然是天后娘娘了!小金鸟以教授厨艺为名,与天后日日耳鬓厮磨,走得极近。”

    “啊,这色胆包天啊!我若是陛下,自是也不肯回宸安宫了啊!”

    “陛下也是可怜,三界内无可匹敌的战神,竟弄不过一个厨子,啧啧啧!当时看他急急把天后接进宫里,一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的样子,还以为两人感情很好呢!”

    “唉,谁知道?你说现在就弄成这样,这三年后,婚不婚得成还不一定呢!想当年,陛下和轩王妃还不是互许了终身,可一转眼,嘿,成了叔嫂了!”

    “哎,说起轩王妃,你方才可打断了我的话头啊!我就纳了闷了,你说她肚子里那娃到底是谁的呢?”

    “仙君你可不厚道哦!轩王妃的小殿下嘿嘿,难道不是轩王的?”

    “哎呀呀,你少装,我们关起门来畅所欲言,有什么厚道不厚道的?我跟你打赌,这孩子若能是轩王的,我送你十颗定坤丹!”

    “这种赌有什么好打?轩王在无妄海一千五百年没出来过,与轩王妃至今分居,这孩子若能是轩王的,我就能是佛祖的亲戚!”

    “那你赌什么?”

    “自然是赌这孩子是康王的?嘻嘻还是陛下的?”

    “哈哈,仙君,你可比我更不厚道啊!”

    “承让承让!对了,说起轩王”

    “嗯嗯,我知道,可是有人在南天门外的菩提小镇上见过轩王?”

    “没错没错!传闻轩王一身百姓便服,在街头购置鱼羊果蔬,显得十分清苦。”

    “唉,竟然连在无妄海清修都容不得啊!一个轩王被贬做庶民,一个康王被轰死在诛仙台上,要说我们陛下这手段也真十分了得。”

    “为君之道嘛,正常正常。何况,若与轩王妃比起来,陛下这些还真没什么。”

    “此话怎讲?”

    “轩王正妃,陛下旧爱,康王承欢。”

    “啊啊啊,仙君一针见血,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

    只要聊上几句这样的八卦,时光便很好消磨,聊着聊着,卯日星君的日辇车便回来了,一天的时光也就这样过去了。

    可是,这同样的时光,这日出东升,月上西头,对每个人来说却是完全不同的。

    对璟华来说,一天,就是三四块洇血的纱布,七八碗苦药,以及几身被冷汗浸湿的衣裳。

    对阿沫来说,一天,就是五六个笑话书上的段子,两三张涂鸦,以及早晚两次穿梭于南天门和菩提镇的小径。

    对玹华来说,一天,是每日上午扮作侍卫送那个木偶去凌霄殿上,下午采买煮办全家的三餐,夜晚再挑灯批它几十本折子。

    对蒄瑶来说,一天,是腹中的孩子又长大了一些,对琛华的思念又加重了几分。

    对梵心塔下的琛华来说,一天,一夜,都度日如年。

    青澜在宸安宫门口,等了两个时辰。

    南天门的守卫告诉他说,娘娘早已经回来了,可人却不在宫里。

    青澜蹙了蹙眉,难道又

    他腾地起身,怒气冲冲就走了出去,果然才刚到门口,就见迦南栩横抱着阿沫从外头进来。

    “你把她给我放下!”青澜怒喝,差点把迦南栩从云头上给打下来。

    “你干什么!你差点把我徒弟弄醒了!”迦南栩对青澜用蛮力抢走了阿沫,十分不满。

    青澜脸都要气白了,“好你个金毛鸟!你就这样抱着我mei mei,还敢说这样的话,当真是不想活了!”

    迦南栩也沉下脸来,针锋相对,“大帅是在威胁我吗!阿沫她喝醉了,我送她回来有什么不对?你们自己不关心她,难道也要我看她醉倒在银河边上不管不顾?”

    青澜脸色铁青,“又喝醉了?”

    “你说呢!”迦南栩气极,“她喝得烂醉,在银河边上跳舞,说要走水路去什么魔鬼岛,若不是我拉住,说不定此刻就见不着她了!”

    走水路去魔鬼岛?

    青澜低头望向怀里的女孩儿,眼底顿时酸了起来。

    阿沫一身浓烈的酒气,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一张小脸醉得通红,已睡得熟了。

    “她,常常这样么?”青澜没了怒气,喉咙发紧道。

    “哼,都已经半年多了!你们到现在才想起来要问吗!”迦南栩忿忿道:“她是天后,又是你大帅的mei mei,难道不该是这九重天上三千宠爱集一身的女子吗?可是却夜夜要来我御膳监偷酒喝,喝到烂醉如泥,就随便往哪里一睡,等半夜里醒了再悄悄溜回宫去!”

    迦南栩语声激动,极度心痛,又极度气愤,“我迦南栩微不足道,没有资格过问陛下的家事。但陛下夜夜不归,令阿沫如此伤心,我今日就是触怒天颜,也要替我徒弟来问他一问,为何要娶她,却又辜负她!”

(五十九)酗酒

    青澜将阿沫抱回寝殿,又打来热水,替她洗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似乎长大了一些,青澜觉得,小脸虽仍是明丽,却少了少女的娇艳,多了成熟的韵味,她的脸型也比之前略见秀长。他记得,小时候的她一直是肉鼓鼓的。

    青澜叹了口气。他的阿沫,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阿沫了。

    她即将,成为另一个人的妻。她醉酒,是为了那个人伤心。

    可是,那个人,唉……

    迦南栩今天的那些斥责,青澜觉得很耳熟,总觉得那些话在哪里听过,似曾相识。

    直到他几句轰走了那只金毛小鸟,将阿沫带回来安顿好,这才想起来,啊,是了,那些话正是他自己说的。

    许久之前,他也对璟华说过那样的话。

    自己当时也是那样愤怒,说“你娶她不是为了给她幸福么?可你看看,你给她带来什么!轩辕璟华,除了伤心担心外,你还能给她什么!”

    言犹在耳。

    现在想来,这些话何其残忍,不负责任。

    青澜默默又叹了口气。除了叹气,他好像无事可做。

    阿沫酗酒,他不是不知情,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严重。他每日朝会的时候都碰到玹华,玹华说阿沫现在过得挺有规律。白天基本都在小镇上消磨,耐心地陪着璟华,耐心地等他康复,从不急于拆穿他。

    他和玹华都甚欣慰,一致认为阿沫长大了,懂得体谅璟华,也懂得照顾他的自尊。她向来是个很积极明快的姑娘,让周围的人都省心。

    青澜有时候晚上来找她,总见到她自斟自酌。但青澜是个粗汉子,他自己常一个人喝酒,所以也就从没想过,阿沫一个人喝酒有什么不对。

    他甚至还坐下来,和她一起碰个几杯,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他笑得大声,阿沫就比他更大声,喝完,笑完,痛痛快快!他也就拍拍屁股走路,呼呼睡了。

    原来他的mei mei,一直都这么不开心。

    她把所有的开心都攒起来,用来送给那个人,却在一个个晚上,孤枕难眠。

    床上的女孩儿又往外挪了挪,嗯嗯的发出几声听不懂的呓语。

    她的睡相还是不好,床那么大,里面空了许多,她却越睡越靠外,快要挨到床边。

    “阿沫,往里一些,你快要掉下来了。”青澜说着,抱起她,将她往里送了送。

    “唔!”阿沫发出一声不满的嘟囔,闭着眼睛反抗。

    青澜的一滞。

    这一次,他竟然听清楚了阿沫的梦话,她说的是:“璟华,抱我!”

    阿沫,她不是睡相不好,她是在找那个熟悉的怀抱。

    璟华公务繁忙,总是上床很晚,所以,也一直习惯睡在床的外侧。阿沫总是喜欢往他那里靠,缩在他的怀里,安睡到天明。

    而现在,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找到那个怀抱了。她一个人睡在巨宽又巨大的龙榻上,怎么样都睡不着。她在梦里一次次地往外蹭,想寻找那个熟悉的人,闻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可是直到挪到了床边边,甚至一次次从床上滚下来,她都没有找到。

    她从睡梦醒来,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又会从床上掉下来。她揉着被敲痛的脚,却怎么样也睡不着。

    她只能再偷偷地喝一点酒,醉了就好。

    糟糕的是,她的酒量已经越来越好,即便喝上许多,她现在也仍旧无法入睡。她无奈地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满园的梅花和白渗凄惶的月光,无助地让思念吞噬自己。

    璟华,你现在在干嘛呢?

    璟华,你什么时候,才能,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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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竿。

    她最后记得的是自己跑去找迦南栩要酒喝,才喝了碗竹叶青,他就说酒没了,不准自己再喝。自己不高兴,扬言要下懿旨,命令他把所有的酒都拿出来,否则就砸了他的酒窖……

    再然后呢?唔,好像忘了。

    阿沫敲着发痛的脑袋,看,这就是酗酒的坏处,常常有许多事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忘记了。而自己想忘记的那些事呢?唉,却偏偏总是记得那么牢。

    她被外头的阳光刺得有些戳眼,突然“哎呀”了一声,从床上跳起来,一边穿鞋,一边往门外蹦。

    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居然还睡得这么死!该去看璟华了,他还等着自己读笑话书呢!

    她连滚带爬往外冲,踩到门槛的时候,不小心被绊了一下,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倒是这一跌,让她糊涂的头脑跌得骤然清明起来——

    还去什么呀?自己不是早已经去过了吗?

    是啊,去过了!

    昨天去的时候,玹华大哥将自己拦在了门外,说璟华在休息,别打扰他。

    不止昨天,前天是,再前天也是。

    自己已经连着八天,天天去,天天如此。

    璟华不想见自己。虽然之前也没有见面,但现在,就连隔着布帘,听一听自己的声音,都不愿意了。

    璟华将那扇房门紧紧地关了起来,将她关在外面,将自己关在黑暗里。

    玹华说,再给二弟一些时间,他这两天病了,心情不好。等病好了,你再来试试。

    可阿沫知道,那只是玹华用来安慰自己的话罢了,璟华从来不是那种因为心情就会轻易改变决定的人。

    他说不愿见自己,那就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开头几天,她还赖在镇上。

    从早到晚,她等在那条小径的尽头。等了几天后,沅姐姐有些忧愁地过来找她,说你还是走吧,你在这里,璟华连药都不肯吃。

    于是,她就不能再去菩提小镇了。但不去小镇的日子,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她真心不想再去整理那个书房,她也没心思做菜,除了问迦南栩讨酒喝,也懒得和他说一句话。

    她对什么都没了兴趣,整天就是喝酒,喝酒,喝醉了睡觉,睡醒了再喝。

    不是说要给他时间么?那这样是不是时间就能过得快一些?

    在她醉得迷迷糊糊的这些时光里,她的璟华就会一天天好起来。等他好了,他就回来了。

    她靠在门槛边,随拿了一壶酒喝起来,才喝了两口,便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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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枕着门槛睡得口水都流了下来,却被“啪啪”两声吵醒。这声音十分清脆,且在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明显觉得自己两颊火辣辣一痛。

    她勉强睁开眼睛。

    “蒄……蒄瑶?”阿沫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努力认了出来。

    蒄瑶冷笑:“你倒还认得出是我?”

    “刚才是你……打我?”阿沫蓦然清醒过来,坐起来,摸着自己微微发肿的脸颊,怒道:“你凭什么打我!”

    蒄瑶柳眉剔竖,恨铁不成钢道:“我打你个没出息的!不过男人不在身边而已,就天天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你的横劲儿都跑哪儿去了!也不嫌丢人!”

    “我就是没出息,就是喜欢丢人,怎样!”阿沫还有些口齿不清,却不影响她发火,火冒丈道:“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管我!”

    “我管你是看得起你!看你天天给我送膳的份上,别的人求我管,我还不管呢!”蒄瑶气得伸就来拉她,“起来!你看你像什么样子?你竟然还睡在地上,你给我起来!”

    “你放!我没睡够!我还要睡!”阿沫甩开蒄瑶,她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眯缝着伸去摸,喃喃道:“我的酒呢?还好,酒……呵呵……”

    蒄瑶气得不行,一把抢过那壶酒,远远扔在地上!

    那酒壶滚了几下,没碎,却被打翻,琼浆玉液咕噜噜从瓶口冒了出来,洒了一地。

    阿沫心里好舍不得,冲蒄瑶大声嚷嚷:“你又浪费一壶!你知不知道他们都不许我喝了!我就剩这么点了!”

    她晃晃悠悠站起来,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弯腰去拣那个酒壶。

    蒄瑶闻着她满身刺鼻的酒气,直打恶心,狠狠骂道:“你这个蠢女人!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又臭!又脏!你是不是昨天没有洗澡就睡了?”

    蒄瑶一边骂,一边嫌鄙地拎着阿沫,将她往外面拖,“我刚才已经叫长宁打了水,你现在就去好好洗个澡,把你一身的酒气都给我洗干净!不就是为了一个男人吗,把自己颓废成这个样子,你气死我了!”

    阿沫被她拖着,一路拼命挣扎,足乱舞,大叫道:“什么叫做为了一个男人?他是我男人!他是璟华!”

    她红着眼睛,不知是醉还是哭,大声抗议道:“你什么都不懂!他是璟华!他一直那么喜欢我,现在却关了门不肯见我!我……我做错了什么?蒄瑶,你说我做错了什么?我那样求他,我在门外等了九个月!可他还是躲了不肯见我!蒄瑶,我好难过,你懂不懂我好难过!”

    “我怎么不懂?你男人不肯见你,可我的男人已经死了!”蒄瑶突然放开她,凄艳一笑道:“即便没死,我这辈子也都再见不到他了。”

    她注视着阿沫,轻轻嘲讽:“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可他一出生就没有父亲!那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应该天天喝酒,把自己醉死为止呢!”

    蒄瑶不再去看阿沫,她转过身,望着宫外绝好的日光,抬步走了出去。

    日光透过满树的梅花,斑斑驳驳地洒在她身上,让她闻到了自己曾经也熟悉的梅香,还有那期盼了许久的自由的味道。

    菩提镇上,那个此刻正将自己隔绝在黑暗里的人,却让她和她的孩子有会走到了阳光下。

    “阿沫,别只为了一个男人活着!哪怕你再爱他,或者他再爱你,也永远别只为对方活着!”蒄瑶道。

(六十)金钥

    蒄瑶离开宸安宫的时候,远远地便见到青澜和尨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两人像是下了朝,脚步匆匆。

    是来看阿沫的吧,蒄瑶想。

    她在鼻尖上轻轻哼了一声。哼,这世上便是如此不公平!不过是醉个酒罢了,搞得惊天动地,这个来看,那个心疼!

    自己竟还去同情她,想像个姐姐一般去骂醒她?

    真是吃饱了撑的!她是天生的小公主,璟华、青澜、尨璃,甚至还有那个小厨子,爱她的人排着队,哪还需要我再多此一举?

    她往一边稍微侧了侧,这个动作对于她的身份来说,其实已经让了一步。青澜和尨璃应该主动上前向她请安,参见轩王妃才对。

    可青澜对她怀了极高的警惕,上来便直呼道,“蒄瑶,你来宸安宫做什么!”

    蒄瑶撇过头,根本不屑理这个莽撞小子!

    尨璃喝了声“无礼”,赶紧朝蒄瑶拱,赔笑脸道:“犬子不懂礼数,得罪之处还请娘娘莫怪!”

    蒄瑶优雅轻笑,半真半假道:“天君说笑了,堂堂兵部大帅又怎会不懂礼数?怕是对本宫有什么误会,需要本宫先行道歉么?”

    尨璃忙作揖道:“娘娘言重。是尨璃管教无方,一双儿女都被我宠得无法无天,若是有何处得罪了娘娘,请娘娘千万告知尨璃,让尨璃好好教训。”

    “天君说哪里话?大帅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阿沫mei mei又如此可爱,让人心疼都来不及呢。”蒄瑶淡淡一笑,道:“早先本宫因俗务缠身,未能亲来拜望天君,不知天君接掌户部后,那枚金钥用着可还趁?”

    那枚金钥是户部之首奉元天君的信物,蒄瑶掌权的时候一直贴身而藏。公审之前,蒄瑶便自觉地交了出来。璟华预料自己受刑之后,也没有力气再回去主持什么交接大典,便在前一夜,以家宴为名,将金钥和帅印都交给了尨璃父子。然后等玹华赶着那个傀儡天帝回来的时候,便只是简单地宣告了一下兵、户两部新的任命,没有举行更多的仪式。

    尨璃听蒄瑶这么问起,也是老谋深算的一笑。金钥就是金钥,有什么好不好用之说?她这么说,只不过想提醒自己,这户部原在她的里头,若不是她让了出来,本轮不到自己。

    尨璃心领神会,不失时地赞了赞,道:“天族国库向来入不敷出,直到娘娘接,这才有所扭转,几项新政更是点石成金。呵呵,尨璃惭愧,只怕日后难望娘娘之项背。”

    蒄瑶笑笑,轻描淡写道:“天君如此说,倒叫本宫惭愧了,将来还是要多多仰仗天君。若无什么事,本宫便先行一步了。”

    尨璃赶紧拉青澜行礼道:“属下恭送娘娘。”

    蒄瑶略略颔首,又微挺了挺背脊,不卑不亢从父子二人身前经过。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蒄瑶突然回过头,似无意道:“不知陛下有没有同天君说过,那枚金钥乃天庭秘宝,至关重要,无论何时都请天君贴身收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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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一波的花期,花灵们又从下界带来了无数鲜花,讨好地堆满了蒄瑶的寝殿。

    虽然早已不是花神,但花灵们都与她关系不错。半年多前,蒄瑶又将花灵们招来,拜托她们在下界采集各地当季的鲜花给她。

    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正职,成天无所事事,与其每日在宫里头发呆,倒不如重操旧业,插个花摆个盆景,倒也可打发时间。

    等花灵们退下,蒄瑶便关起了房门,又扯起了纱幔,将自己的寝殿封得严严实实。

    开始插花。

    她先是捡起一朵天竺的凤仙,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看了看,略有失望。她不死心,又剥开了叶子,拔去了花瓣,却仍不满意,便随扔在地下。

    第二朵,是扶桑的大丽菊,她也是同样看了个遍,仍一无所获,拔去花瓣后,弃如敝履。

    第朵,死海的鸢尾。

    每一朵花,蒄瑶都看得很仔细,仔细到连一根花茎,一丝纹路都不放过,但她的要求好像特别高,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找到一朵令她满意的花。

    那些姹紫嫣红、金枝玉叶都已经成了残鳞败甲,奄奄在她脚边,可她仍没有停止,翘着鎏金护甲,片刻不停地*着那些可怜的花儿。

    终于,她拔完了最后一片花瓣,这才力竭似的往后一靠。

    “小卉,进来收拾下。”她懒懒吩咐道。

    小卉低着头快步进入,“娘娘,帘子要拉开么?”

    “嗯。”

    小卉脚麻利地将地上的残花收走,随口道:“今日还是没有找到意的花儿吗?这些花灵们真是愚笨,都送了这么久,竟都没有一朵令娘娘满意的!”

    小卉讨好道:“娘娘又何必非要下界的花儿?下界的花儿品相本来就俗陋,自是难入娘娘法眼。”

    蒄瑶轻轻哼了一声,“你懂什么?就知道多嘴!”

    她靠在锦丝云榻上,阖眸静思。毕竟身子重了,就这么坐了半日腰就有些发酸,她想拿只软垫垫着,但伸一摸,却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蒄瑶睁开眼来,那是琛华送给她的音律盒。

    她拿到的当时就给拆了,倒出了里面的玄镜茶,但事后却一直舍不得丢掉,就将这么个破破烂烂的音律盒留到现在。

    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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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琛华在玄镜茶道:“那枚户部的金钥还在你身上么?”

    蒄瑶道:“在的,怎么问起这个?”

    “当然是要靠它来救我。”

    “救你?你不是说璟华一定会救你么?”

    “二哥不过是留我一条命罢了,不管用什么方法,免了我的五雷极刑而已,但剩下的日子,你觉得以二哥那种古板的性子难道就让我逍遥了?”

    蒄瑶惊恐道:“他……他会将你怎样?”

    琛华恨恨道:“还能怎样?定是将我封印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为那几个小卒子终身忏悔!”

    蒄瑶一下慌了脚,软弱道:“琛华,我不要和你分开!即便是忏悔,留在天宫不行么?以后孩子出生了,我不能让他没有爹爹!琛华,我不要他再像从前的我那样,孤苦无依!”

    “蒄瑶放心,我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的。”琛华柔声道:“我教你的那个‘唤灵’术你还记得吧?你听好,你把它施在金钥上。”

    “然后呢?”

    “等我们两个受了审,不管结果怎样,你这户部奉元天君的位子总会空出来。而之前我们也都已安排好了,你一直装作嫉恨西海尨璃的样子,天玑那些老家伙为了与你作对,必定会一边倒地推拥尨璃来接替你。到时候,这枚金钥便会到了尨璃的上。”

    “明白了,”蒄瑶一点便透,“那时候,我们便能控制尨璃了!”

    “没错!其实,我本来想在帅印上也施下法来,那便能控制兵部的青澜,他接替兵部大帅也是毫无疑问的事!只可惜,我的帅印老早便被二哥收了去,否则便更多了一分的把握!”

    “琛华,控制尨璃,你就有把握逃出那个地方吗?”

    “自然不能。”琛华温柔地笑了一笑,“但控制了苍龙家的人对我们总是有好处的。你晓得,我这个二哥无所不能,唯一的弱点就是苍龙家那个丫头。”

    他的眸涌现的滔天恨意,即便在玄镜茶也那么明显。“蒄瑶,我不怕死,但我一定要我二哥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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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琛华最后的那句话,现在还时时回响在耳边。蒄瑶凄笑一声,摸向自己的小腹。

    孩子一天天长大,琛华却仍不知被关在哪个深渊或者山谷里!呵呵,如果要这样和他分开一辈子,那和当初在诛仙台上轰死了他又有何区别?

    花灵们每日都送花来,那些花来自下界的天南地北,四海八荒。她与琛华说好,不论他被关押在何处,都会在当地盛开的花朵上留下记号。这样她就能根据花儿盛开的方位,推断出琛华所被关押的大概位置。

    九个多月了,仍旧一无所获。

    蒄瑶叹了口气,茫茫大地,靠一朵朵花儿来为他们传递信息,这法子实在太过缥缈。

    就算琛华日夜不停地在花上留作记号,但又怎么保证这些花儿就一定能被花灵选,送到她的蕴秀宫呢?这间,可能会被风儿吹走,可能会被鸟儿吞食。

    更有可能,琛华所在的地方,压根寸草不生。

    她已经执着地找了九个多月,她知道琛华也一定在竭尽全力想与自己取得联系。说不定明天,说不定后天,她就能在某一朵花上,看到他写下的记号。

    那时候,她就想办法离开天宫,下界去救琛华。

    再然后,她就把孩子生下来,他们一家口,永不分离。

    她和琛华,都没有父母的真心疼爱,所以他们的孩子,一定要有,必须要有,这世上最完美无缺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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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尨璃再一次将伸进袍袖,紧紧地捏住那枚金钥,以确定它的存在。

    蒄瑶最后那句话,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种特别的感觉,当“天庭秘宝”四个字飘过他耳畔的时候,就像一句古老的咒语,突然间激发了他的使命。

    青澜推了他一把,道:“父王,怎么了?我都喊了您好几声。”

    尨璃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恍神而已。”

    他与儿子继续往宫里走去,但心却始终有个奇怪的声音,像是在对他说着什么极紧要的话。想听清楚,却又始终模模糊糊。

    尨璃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这枚金钥如此看重?他善敛财,却不贪财,自不会将这枚天庭的秘钥放在心上。可这枚金钥却像有什么法力似的,自璟华交给他后,他就一直贴身而藏,哪怕晚上就寝,也一定要放在枕头底下,否则就心神不宁。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了“唤灵”术,成为琛华的忠实灵奴。

(六十一)灌药

    四周是一片的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黑得睁不睁眼都没区别。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反正梦里梦外都一个样。

    真好。

    就是这么一个没有思想也没有情感的混沌世界,璟华很满意。现在这样,让他感觉很舒服。

    什么都不用想,全身心的放空,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在哪里,身体轻得就像是十万恒河沙的一颗,在广袤宇宙随风飘荡。

    为什么以前没试过这样?原来日子也可以过得这么轻松和开心,呵呵,自己果真是个傻子。

    璟华想着,嘴角微微上扬。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再睡一会儿,虽然并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在梦里,但管它呢?

    脑子又渐渐地昏钝起来,昏钝到身上惯有的疼痛都不再明显,他觉得自己应该就要睡着了。可正当他享受的时候,突然一阵无法遏制的急咳,咳得他整个身体都弓了起来,胸肺间剧烈地抽搐起来,人便立刻清醒了许多。

    璟华很是火大,这根本就是莫名其妙的。他一边咳着,一边生气,希望这该死的咳嗽能早一些停止,这样就好再回到方才的梦。

    榻边的小桌上就有一杯水,边上还有那把特地为他做的小勺。他不喜欢叫人,有时候渴了就自己忍着,玹华便将茶杯和小勺都放在他伸就够得着的地方,以防他半夜里突然需要。

    可能喝口水可以压一压,璟华想,但他没有动。他并不是连起来拿杯水的力气都没有,他只是单纯的,一点都不想动。

    那阵咳嗽很顽固,咳了很久非但不停,反而越咳越凶。璟华就这么躺着,任凭它去,结果就是把午妙沅强逼他喝下去的那碗药全部给吐了出来。

    药汁从他口里喷涌出来,苦涩的,带了浓烈的血腥气,他本来就无法平卧,一直是半躺的睡姿,浓黑的药汁混着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直渗进脖子里去。

    药吐完了,咳嗽才渐渐消停。璟华喘息几下,抬起衣袖抹了抹嘴角。他的里衣都已经湿了,被自己刚才吐湿的,但他仍是不想动。

    快睡吧,只要再漂浮到那个黑暗的世界里去,就会什么都感觉不到的。璟华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他又闭起了眼睛,打算趁下一波咳嗽或者什么别的事情打扰前,赶紧睡着。

    正当他浑浑噩噩的时候,门竟被打开了。

    一束光亮照了进来。

    璟华像被烫到了一样,整个人一缩,赶紧将脸孔转向里侧,嘶哑地怒吼:“谁……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出去,出去!”

    没人理会他低弱的声音。

    玹华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摸他的额头,惊道:“阿沅,你快来!又是好烫!”

    璟华气得要命,拼命想推开玹华的,奋力挣扎道:“放肆……谁……谁允许你们进来的!我说了,出……出去!”

    他还没怎么开口,那讨厌的咳嗽又蹿上来,害他话都说不连贯,暴跳如雷的气势被打断,成了无力的断断续续。

    玹华一句都没听进去,反而还在那里大呼小叫:“哎呀,怎么吐得衣服都湿了!阿沅,你再拿一身干净的衣服进来,快点快点!”

    然后便是妙沅端着药进来,一脸担忧慌乱的样子。

    璟华烦透了,他眯着眼睛,看到妙沅将那只碗放在了床头,然后又来试他的体温。

    他盘算着,是不是想个什么法子将那碗药打翻,这样趁她出去熬第二碗的时候,自己又可以再睡半个时辰;又或者,索性再闹出更大点动静出来,这样也能把自己弄昏过去,他之前成功过两次,倒是一劳永逸。

    “璟华,你不要这样。你有什么难受的,你说出来,你不要这样吓沅姐姐好不好?”妙沅伏在他床头,泫然欲泣。

    璟华叹了一声,他突然有些不忍心,以上的两个计策便都做了废。

    “我很好,没什么难受。”他嘶哑道。

    “那你乖,起来把药喝了。”妙沅见他今日配合,倒也是欣喜,便欲喂他吃药。

    “我不难受,不用吃药。”璟华硬邦邦道。

    “璟华,你病了。”

    璟华自嘲道:“我每天都病着,不病不正常。沅姐姐,你自己也说我好不了,还吃什么?”

    玹华强忍着怒意,道:“璟华你说什么浑话!谁说你好不了?之前连都举不起来,现在不是已经能自己拿小勺喝水了么?”

    璟华哈哈大笑,笑得又咳了好几次,却仍不肯停下来。

    “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气喘吁吁,“大哥,大哥说得好!我现在已经能拿小勺,自己喝水!哈哈,当真……当真了不起!

    来来,这么好的事,我竟忘了昭告界,普天同庆下。麻烦大哥明天早朝时,替我下个诏书,至少在瑶池大宴天,好好庆祝庆祝!”

    “璟华!”玹华冲上去,就忍不住想要动。

    璟华冷冷地看着他。

    他期待大哥能就这样一掌打死了自己,那该多好。

    可是没有。玹华脸色绷得铁青,他望着自己的二弟,眸翻滚的愤怒渐渐平息,又渐渐转为哀凉沉痛,最后放下了。

    “早知道你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宁可当时死在诛仙台上的是琛华。”玹华沉声道:“你可以说我冷血,但我实话实说,我宁可没有弟,也不想你变成这样。”

    “是吗?”璟华嘲道:“大哥也觉得我做了件蠢事对吧?”

    “其实我也是,”他望着玹华,唇边泛起笑意,轻声道:“我后悔了,大哥信吗?”

    他的脸上已无一丝血色,隐约可见皮肤下一层脆弱的青,虽也勾了唇角竭力在笑,但那笑容却只是令他的苍白更添悲凉。

    他嘶哑着嗓子,自嘲地笑了声,“我后悔去做那不自量力的事情,以为自己能挨过这年,再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原来根本是我妄想,我既回不到从前,也做不到眼看着沫沫像现在这样陪我受罪,早知如此,我不如认输算了。”

    玹华沉默半晌,道:“不过是多花些时日罢了,毕竟胤龙翼在你身上,换做旁人,定是当时就已经魂飞魄散了,还怎能撑到现在?况且,这一年不到,也有了不少进步,二弟,你再坚持下去,说不定还会有起色……”

    璟华凄然一笑,点头道:“是会有起色,但是多久?是一百年以后,我终于可以拿得起一杯水,还是两百年以后又能端得起一碗饭?”

    他语声陡然转为凄厉,嘶声道:“那么请大哥告诉我,我是要多久才能重新拿起笔!拿起我的揽月剑!我又还要多久才能站起来!是一千年?两千年?还是永远都没可能!”

    “一千年也好,两千年也好,总会有个盼头!”玹华也大声道,充沛气顿时压住了璟华那虚弱的气势,“我们龙族有千千万万年的寿命,大哥陪着你,怕什么!纵然好不了,你照样是这界至尊,四海八荒我看哪个敢不服你!”

    “我不要什么界至尊!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累了,我想要睡觉!”

    璟华心口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像是突然烦躁,虚弱地挥动臂,在空挣扎,茫然无措地恳求道:“沅姐姐,求你们出去!我……我真的累了,就让我睡一会儿!一小会儿好不好?”

    妙沅噙泪道:“璟华,你也听话,你烧得这样厉害,不吃药光睡觉是不成的。”

    璟华折腾了半日,一颗心就像被人用钩子勾了在往外扯,隔着衣服都能看出胸口无规律的剧烈起伏,他连话都说不下去,他大口喘息着,勉力道:“没事,我自己知道。就……睡一小会儿,一会儿醒了,我保证吃药,全吃光,好不好?”

    玹华吸了口气,端起那碗药,走到璟华床头,沉声道:“二弟,得罪了。”

    璟华知道他要干什么,顿时脸色一变,呼救道:“不要!沅姐姐,你快拦住他……放开我……唔……”

    璟华四肢没有一点力气,挣扎着挥动臂想推开玹华,却根本是白费心。玹华就像对待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轻轻将他双夹住,然后一捏着他鼻子,一将舀起一碗药汁,从他嘴里灌了进去。

    璟华似已有了条件反射,一闻到那药味,就恶心想吐,张嘴干呕了几下却呕不出什么。玹华看准时,用勺子压住他舌头,便将药灌了下去。

    璟华呛得又是几声咳嗽,玹华已极有经验,顺着璟华胸口轻拍数下,那药汁便顺顺当当下去了,待璟华脸色稍微好转些,第二口便又如法炮制。

    直到口药下去,璟华也服帖,不再奋力反抗,认命般地一口口喝着,只是他不愿主动吞咽,时常有药汁顺着嘴角留下来,玹华便眼明快地一擦。

    玹华这样法娴熟的,一碗药,也喂了小半个时辰。

    喂药喂饭这种活儿,真的只有玹华才做得来。不管璟华怎么不配合,吵也好,骂也好,玹华总有办法跟他死磕到底。哪怕刚喂下去就给吐光了,他让璟华稍微歇一歇,便立刻又不厌其烦地继续喂第二碗。

    妙沅一边佩服地望着玹华,另一边自己却也跟吃了苦药似的,心头又涩又酸。她看到璟华药是一口口喝了下去,但同时那俊逸凤眸里,眸光也一点点黯了下去。

    玹华直等到一碗药全部喂完,又让璟华靠着坐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有吐,才让他重新躺回去。

    “现在,可以让我休息了么?”璟华望着天花板,轻嘲道。

(六十二)后悔

    璟华不知是不是真的睡了,那间屋子里又重新关闭得紧紧的,里面一团漆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若非必要,玹华也尽量不去打扰他。他明白,他的二弟就剩最后这么一点空间,一点自尊,别再逼他了。

    还在云梦泽的时候,玹华就知道,如果璟华还能活,那他的救星不是妙沅,甚至都不是什么胤龙翼,而是这个叫阿沫的小姑娘。

    而现在,他把自己关在那个黑暗里面,把阿沫赶走,那他一个人又还能撑多久?又或者说,他虽然活着,但不过就是一个空的残破的驱壳而已。

    “我很担心璟华现在的状态。”妙沅道,“之前不管怎样,他都还是积极的。刻苦地练习,认真地吃饭、吃药,即便吃不下去,也会强逼着自己吃下去。

    那时候我还暗自高兴,如果照这样的话,即便年里好不了,但过个百八十年的,兴许真的能站起来也说不定。可如果像现在这样,我觉得……我觉得他撑不了多久。”

    “我知道,阿沅。我不会就让二弟这样消沉下去的。我来想办法,阿沅,我来想办法。”玹华拍拍她,叹道,“只是二弟他,真的再无法痊愈了吗?”

    妙沅道:“璟华的龙筋龙骨是被天雷劈断的,不像别的接上就行了,腑脏也是支离破碎,这些伤害都是根本就是无药可医的。

    就算他有胤龙翼护身,但也只能保证他不死。要像他说的,年内就能重新站起来,我当时就说过,几乎没有可能。”

    玹华叹道:“二弟死咬着年内要好起来,无非也就是为了和阿沫姑娘那纸婚约。他向来那么骄傲的性子,若是要他像现在这样坐着个轮椅去迎花轿,还要被四海八荒的人都瞧在眼里,那是宁可死了都不肯的。”

    “那当初又何必逞强,去替琛华受什么雷刑呢?”妙沅忿忿道:“那种人本来就是恶有恶报!”

    “二弟他太慈悲,又太固执,就像当年母妃一样,我当时都没有劝他,因为我知道根本劝不住。”

    “可他自己也后悔了,不是吗?”妙沅眸眼凄迷,“他今天自己说的,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宁可……”

    “阿沅,那只是他说说罢了。”

    玹华打断她,语声低沉艰涩,“他今天说后悔,是因为以他的自尊没法再去面对阿沫。

    但反过来,倘若当时不救琛华,他和阿沫倒是双双对对了,却看到蒄瑶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父亲,你觉得以二弟的性子,他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妙沅摇头:“璟华定会自责,郁郁成疾。”

    “对,就像那时候,我们为了他能活下来,逼着他去寻胤龙翼一样。”玹华叹道:“阿沅,其实我也后悔了,如果我们没有逼二弟杀死父君,又或者是由我自己来动的,他的心疾可能不会像现在这么严重。”

    妙沅道:“弑父是璟华很大一个心结,他又向来是什么事都闷在心里。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得了胤龙翼,对他便是大好,谁知道……”

    她伏在玹华肩头,默默垂泪道:“我也后悔了。玹华,你说我那时候若把话再说得重些,说受了刑后他会像现在这样,会再也无法面对阿沫,那他会不会怕了,就不做那件傻事?”

    “事情都过去了,再后悔有什么用呢?”玹华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敷衍道。

    妙沅不晓得,玹华的心里也在后悔,并不单单后悔逼璟华去夺胤龙翼,导致他最后杀了父君,更后悔一念之差,让璟华与琛华交换了身体。

    当璟华向他说出那个计划的时候,他的心里也动摇了一下,他差点脱口而出说,让他去。

    但他还是退缩了,他看到了妙沅煞白的脸色,口那句豪言壮语便立刻缩了回去。他没有那么高的修为,天雷轰下,他和阿沅便是永诀。

    他不敢,他舍不得。

    可讽刺的是,说说后悔,但若再来一次重新选择,他依然不敢。

    就像璟华,现在说说后悔,但若再重来一次,他也依旧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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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宸安宫,今日倒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阿沫刚刚被蒄瑶拎了去洗澡,前脚刚从澡盆子里出来,后脚尨璃和青澜就驾到了,令她一个激灵醒了酒,暗自庆幸这蒄瑶倒也并非一无是处,倘若被父王抓住自己喝得酩酊大醉,那可又要啰嗦半日。

    尽管阿沫刻意收拾了一下自己,但她一露面,形容依然被尨璃嫌鄙了很久。

    先是说她脸色不好,为什么脸这么白,眼睛却这么红,后是嫌她不晓得好好打扮自己,毕竟贵为天后的人了,没有擦个胭脂也就算了,怎么从头到脚都是灰突突的,连根金的银的都没有。

    阿沫默默地忍着,一边向青澜怒目而视,这种用眼神交流感情的事他们兄妹俩是做熟的。阿沫朝青澜一瞪,青澜便心领神会,解读出来如下字句:“好好的,干嘛把父王带了来?而且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青澜一努嘴,阿沫也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是:“我怎么提前说?是父王今天下了朝,心血来潮自己要来的,我拉都拉不住。我想与其你一个人挨训,不如我和你一起,说不定还能给你帮衬下。”

    阿沫微微一点头,朝他挤了挤眼睛,青澜便笑了。那句话的意思倒是很简单,“好哥哥,够义气!”

    两人这么挤眉弄眼的几下,尨璃终于结束了他的第一轮啰唣,左右环顾下,又开始第二轮道:“阿沫,陛下这宸安宫,造得偏远不说,看上去也不够华贵,而且……而且你看看,怎么的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阿沫啊,难道平常铺床洒扫这些事情,也要你自己来做?”

    阿沫望着地板道:“是我自己不要的,又没多少活儿。我自己都能做。”

    尨璃道:“自己做不做是一回事,陛下有没有心疼你,不让你做是另一回事儿。”

    他的脸已经有些板下来了,语声沉沉,“阿沫,在家的时候,父王再怎么宠你都没关系,但嫁了人,父王就无能为力了。我本来听到一些言论,以为只是无知小人的传言,没放在心上,但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他对青澜道:“去帮你mei mei看看,有什么要带的贴身之物,收拾收拾,父王现在就带你回家!”

    “啊,不要!”阿沫一惊,大叫道:“父王,我不回家,我住这儿挺好的!”

    “好什么好!”尨璃再也不复平时温和慈爱的样子,愤懑道:“你还没大婚,就擅自住到九重天上,成何体统!陛下若是宠着你也就算了,现在陛下夜夜不归,你一个人还有什么住头!”

    他越讲越气,语声也不克制地大了起来,“胤龙有什么了不起,就能将我的阿沫这样欺负了么!从小到大,我捧在心舍不得说句重话,跑到天宫就受这种冷遇!这不是欺负我苍龙是什么!”

    尨璃伸来拉她,怒道:“阿沫,走!跟父王回家!大不了咱们退婚不嫁了!父王给你另寻个好人家,若是寻不着,父王就养你一辈子,我看谁敢说句闲话!”

    阿沫被尨璃拉着,脚却粘着地似的动也不动,咬唇道:“父王你误会了。璟华他对我挺好的,你别听别人瞎说!”

    尨璃心疼地将阿沫搂到自己老怀,吸吸发酸的鼻子,道:“阿沫别怕父王伤心,你心里委屈,怎么也不晓得告诉父王?这可叫父王更伤心!”

    阿沫本就心情不好,被尨璃这一哭,哭得险些自己也想落泪,赶紧吸气道:“璟华对我真的很好,父王!他最近只是……只是公务繁忙,怕影响我休息,所以才去了泗水阁住。”

    她朝青澜挤挤眼睛,青澜立刻道:“是啊,父王,我可以作证的。那个璟华……”

    青澜话音未落,门外便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不知是岳父大人有闲驾到,倒是璟华失礼了。”

    尨璃一惊,忙往外望去,只见璟华着一身玄青色蟒纹朝服从宫外快步走了进来,昂首阔步,气定神闲,后面还跟了一名贴身的侍卫,低着头,亦是疾步而进。

    阿沫与青澜亦是大惊失色。

    阿沫更是惊得脸都变白了,直愣愣地盯着璟华看了很久,先是惊喜,随后脸上那笑容便一点点淡了下去,最后惨惨收场。

    那是个人偶,玹华大哥做的那个。

    虽然跟璟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阿沫只消一眼便认出来那个人不是。

    他的眸里是空的,没有情,没有爱,更没有自己。

    而她的璟华,那天在菩提镇,隔了那么老远,也就还那么草草的一眼,她就能读到,他眼眸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思念。

    尨璃连忙行礼:“参见陛下!”

    “璟华”道:“岳丈大人免礼。”他走过来,械般地搀起阿沫的,又做了个恩爱的笑容,道:“岳丈大人许是有些误会,我不过是因公事要与青澜秉烛夜谈,所以有几日回来得晚了,不想竟叫岳丈担心了。这确是璟华的不是,但请岳丈再给小婿一次会,莫再说什么要带沫沫离开的话。小婿与她,确实是片刻不能分离。”

(六十三)纸鸢

    “璟华”此番及时回来,又当着面与阿沫心手相牵一番表白,比青澜和阿沫干瞪眼地解释一百句都管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尨璃拉着女儿回娘家的戏码算是暂时罢演了,他本来就很满意这个女婿,对女儿又向来是言听计从的,只要他们小两口处得开心,他自然没什么反对意见。

    不过是又语重心长地关照了璟华要好好照顾阿沫,阿沫这个不会,那个不会,要多配几个宫婢服侍她,而璟华也要注意身体,切莫因公务熬夜伤身之类

    那人偶便一样样点头称是,倒也没什么破绽。

    青澜识相地拉着尨璃告辞,宫中便又只余下“璟华”、阿沫和那名侍卫。

    阿沫捂着眼睛大叫:“你快把这个恶心的东西给我弄出去!我不要看到它!天哪,太恐怖了,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玹华解下侍卫的帽盔,无奈笑了笑,对那名人偶道:“出去。”

    阿沫这才睁开眼来,抓了块手巾不停擦自己的手,嫌鄙道:“玹华大哥,你竟然叫这东西来抓我的手!你,你实在太过分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想过璟华的感受!”

    玹华撇撇嘴道:“有这么夸张么?不过就是棵菩提树做的木头人偶罢了,你给树枝摸了一下,树枝都没生气呢,你大惊小怪什么!”

    “哈!你说的轻松!那赶明儿我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沅姐姐给你,看你受不受得了!”阿沫兀自难受着。

    玹华悠悠道:“阿沫你还真是不讲道理啊!敢情我及时赶到,替你解了围,倒没落下半句好?”

    “可玹华大哥这围解得也太及时了点,倒像是你晓得我父王要来这里,尾随而至似的。不对!是你也恰好来这里,这才偶遇了我父王!”

    阿沫脸色凝重起来,“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是不是璟华又”

    “没有没有,璟华挺好的。大哥就是看你连着好几天被灰溜溜地赶回来,心里过意不去,这才来看看你嘛!”

    玹华站起来,在偌大的宫里左右晃了两圈,故作轻松道,“你父君挺疼你啊,怕你一个人收拾不过来,还特地嘱咐给你多配两个宫婢服侍。怎么样?这宫里是有点大,一个人住是不是有点冷清?”

    阿沫歪着头,眯了眯眼睛。

    在她印象里,玹华是个爽气人,从不会这样饶了弯子说话。他今天突然造访,又拐弯抹角的,一定是璟华出了什么事,他想说却又怕璟华知道了恼他,甚至连他来这里,都极有可能是背着璟华来的!

    阿沫心下沉沉,面上却仍是满不在乎。玹华既来了,那迟早会说,索性耐心等待,便也话中带话道:“玹华大哥此言差矣,这冷不冷清和房子大小无关,若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住哪里都不会冷清。玹华大哥那里也有栋小房子,不知道住在里面的人觉不觉得冷清?”

    她毕竟还这强加掩饰的功夫仍不到家,讲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喉咙发紧,语声顿时涩了。

    玹华淡淡笑道:“你说沅姐姐的那位病人么?哈,这位病人脾气十分古怪。我最近正被他搅得心烦意乱。”

    阿沫吸气道:“怎么个古怪法?”

    “他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叫口是心非。明明心里很想念某个人,却偏偏不肯承认,不但不见她,连她的声音都不许听见。人家好心来看他,他也一定要把人家赶得远远的,等人家走了,却又一个人伤心难过。”

    阿沫紧咬着唇,眼圈红红的,已浸透了水光。

    “阿沅虽然是神医,但对于这个毛病,却实在无能为力,吃了许多的药,但仍不见好。阿沫,你说你若是那个他思念的人,又该怎样?”

    阿沫紧着嗓子,凄笑道:“那个人是自己要把自己关起来,连隔着帘子陪伴都要将她赶走,那她还能怎样?总不见得还让她飞进他梦里去?”

    “倒也不用飞进梦里去。阿沫,我倒觉得那个病人十分可恶,不该就这么惯着他。”

    “大哥你什么意思?”

    “大哥觉得,那姑娘已经做得够好了,朝夕相伴,不离不弃,可那人却不识好人心,只管自己关起门来犯拧,这不是可恶是什么?”

    “可他不是病着么?”

    “他若不是病着,大哥早就将他吊起来好好暴打一顿,替那姑娘出气了!”

    玹华见阿沫噗嗤一笑,也笑了,“阿沫,他现在不光是受了伤,他有个心结解不开。他总是觉得现在这个样子,对不起那个姑娘,他前段日子天天废寝忘食地练习,就是想早一点站起来,好去兑现三年后的那个婚约。”

    阿沫低头不语,只大滴大滴的泪滚落下来。

    玹华叹了一叹道:“他是个十分骄傲的人,他不愿以现在这个样子去面对自己的ai ren,总是想等自己恢复了,能一身光鲜地去见她。”

    阿沫哽咽道:“傻瓜,我何曾在乎过他光鲜不光鲜。”

    玹华笑了笑,遂缓缓道:“他确实是傻瓜,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他能从九轰雷刑里活下来,并不是单靠胤龙翼而是靠心底支撑他的那个力量!”

    阿沫抬眸,猛注视着玹华。

    玹华一字字道:“那个力量,就是你!”

    “我?”

    “自然是你!”

    玹华解释道,“我和阿沅研究了下,胤龙翼既然能打败蚩尤,自然神力惊天,这份神力应该不止是令二弟在五雷极刑下逃脱一死而已,应该有更大的功效。”

    “什么功效?”

    “令他好起来!重新站起来!甚至修为恢复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沫心中瞬时亮起了一道光,又惊又喜,兴奋得连音调都变了,道:“你你是说璟华他可以恢复?你没有开玩笑么?可他不是根骨筋脉都毁了么?”

    “所以就要靠你啊!”

    “我?我能做什么?”

    “激发他体内胤龙翼的潜能,令他毁掉的龙骨龙筋重新长起来!”玹华肯定点头。

    说谎会被雷劈么?玹华心中惴惴。

    他说得斩钉截铁,但其实心里也毫无把握。刚才这些不过是他临时编的,什么胤龙翼会令断掉的龙骨,毁掉的龙筋重新生长?再令失去的修为重新恢复?

    唉,为了这小两口,大哥可就硬着头皮扯谎了啊。总之等你们好了以后,就不会再计较大哥这些善意的小谎言了!否则我要是再任由你们下去,一个躲在小黑屋子里,一个天天喝得烂醉,这两个人互相地不理睬,恐怕二弟没给雷劈死,倒会伤心郁闷死。

    果然,玹华这随便的一扯,便立竿见影地令阿沫振作起来。

    “我还能激发璟华的潜能?这我怎么不知道呢?璟华他自己好像也不知道啊唉,不管了,现在知道也为时不晚!可这怎么激发呢?”她埋头沉思,摩拳擦掌,不停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她冥思苦想了一阵后,又愁眉苦脸起来,“玹华大哥,你说我该做些什么呢?璟华他现在连见都不愿见我。”

    “所以说他是蠢货!”玹华气道,发自肺腑,“自以为是的家伙,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他将你越推越远,其实便是将自己弄得越来越糟糕!”

    “可我该怎么做呢?我现在必须要激发璟华,让他赶紧好起来!”她挥舞着拳头,豪情满怀。

    玹华的那番话已经在阿沫心里扎根,什么委屈,什么伤情,全都一边儿去!她现在又充满斗志,满心满脑想的就是怎么激发璟华胤龙翼的潜能。

    “要不我试试梦回术吧?”阿沫突然一拍桌子,道:“我去梦里和璟华神交,也许能有用。”

    “噗!”玹华差点一口水喷出来,“神交?亏你想得出来!唉,你看着比璟华聪明些,怎么也是个傻丫头呢?这女孩子追男人哪能贴这么紧呢?”

    “那我该怎么办?”阿沫迷惘道,“我总得先走进他,才能激发他啊。”

    “哎,走进也不是这么走法的啊!”玹华哀叹一声,“大哥要被你们气死了!你们当初到底怎么好上的啊?怎么连这都不会呢!”

    “我们”阿沫睁大眼睛,无辜道:“我觉得他本领高强,长得又好看,就喜欢了。他怎么喜欢我的,我倒不晓得,约莫是觉得我酒量不错,抑或是游水游得快吧。”

    玹华无语。

    果然阿沫和自己的弟弟一样,看着聪明,于情爱一道委实堪忧。觉得凭酒量抑或泳速就能抓住男人的心,那男人不是酒鬼,就是海龟吧。

    “这个,”玹华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无奈,开始给她上课,“阿沫,你知道我们男人都有个恶习,就是总喜欢给自己留一点空间,然后像自尊啊,骄傲啊这类无聊的东西呢,都可以放在这个空间里。”

    阿沫傻眼,她觉得玹华又一次名副其实,开始讲那些十分玄的东西。

    “阿沫,这种恶习呢,在我二弟身上就尤为严重,因为他的自尊要比一般人多许多。当然,其实我觉得那些根本就是杂碎,但他喜欢,我也没办法。”

    他叹了口气,终于讲了一句阿沫尚能听懂的话,“所以说,要走进璟华,不能穷追猛打,把他四面八方的空间都堵上了,那他就躲得更远。”

    “那该怎么办?既要走进他,把他从小屋子里拉出来,又不能见他,还不能把他四面八方都堵上。”阿沫委屈道,“你以为我是佛祖吗?念个咒,璟华就出来了?”

    “阿沫,你玩过纸鸢吗?”

    阿沫疑惑地点了点头。

    玹华微笑道:“璟华就是你的纸鸢,他再嘴硬说不想见你,但他的那根绳儿却早已在你的手上,你根本不用紧着去追,只要将绳儿收收放放,他自然就会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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