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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女三更     夫君是条龙txt下载     夫君是条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十四)退婚

    璟华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奇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现在刻意让自己遗忘时间,但多年戎马的习惯使然,只要凭着一点微弱的日光,便能准确估算出现在的时辰。

    大哥应该是已经下朝了,但即便大哥不在,沅姐姐这时候也总会来催自己用早膳,然后便是一碗接一碗的苦药。

    屋外安静得过分。

    璟华侧耳听了听,真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莫非是都出去了?

    他立刻便生了警惕,往日大哥都不会将他一个人留在家里,怕他万一发病或者其它什么意外。但现在,竟然两个人都不在!

    是天庭起了什么变故么?

    算了,天庭有什么变故,与自己又有何干?自己即便晓得,又能做什么呢?

    还是继续睡吧,正好今天没人打扰,璟华又闭上眼眸,想强迫自己睡过去。

    但今天这一觉却睡得并不踏实,辗转反侧,做了许多的梦。

    璟华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梦了。

    他向来自控力极强,自少年起,哪怕在梦里都不会放纵自己,更不会允许肆无忌惮的情感宣泄。心智没有一丝lou dong,就像筑起了严丝密缝的保护堤坝一样,不容别人窥测其内心。

    但也许因为受刑后,身体拖了后腿,导致他对意志的掌控也松懈起来。今天这一觉睡下去,竟是梦境连连。

    他梦见了阿沫。

    她来找他,要他跟她走。他不肯,将阿沫一推,这一推十分有力气,将阿沫推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而阿沫身后,方才还是门前那条小径的,竟突然变成了万丈深渊!阿沫眼看着跌进那个深渊里,她向着他,大叫“救命”!

    他大惊失色,赶紧伸手去拉,可这时候手却突然又没了力气。他抓不住她,阿沫便掉了下去!正当他也想跟着纵身往下跳的时候,阿沫又从谷底飞了上来!

    她骑着金翅大鹏鸟,抱着它的脖子,说说笑笑,见到璟华,潇洒地与他挥了挥手,便又向天边飞去!

    “沫沫!”璟华从梦中醒来,已是冷汗涔涔。

    心上像是被压了千钧巨石,闷闷的,从梦里痛到了现实。他睁开眼睛,自弃似的躺着,嘲笑自己竟会做那样荒唐的梦。

    已经在那样黑暗的地方了,为什么仍旧没能忘了她?

    那个黑暗的世界,明明已经成功地让自己忘了一切,忘了使命,责任,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却为什么,还是没能忘了她?

    沫沫,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你了?

    我还能坚持多久,不去见你?

    门外倒是响起了说话声,像是大哥他们回来了。璟华平时很讨厌这些干扰,但今天他有些心神不宁,特意侧耳去听了听。

    两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听到玹华带着惊讶的语气:“你特意去看了?是不是真的?”

    妙沅道:“现在还太看不出来。”

    “如果是真的,那二弟岂不是要”

    “嘘!”妙沅极轻道:“阿沫说一定不能让他知道,何况现在并不确定。”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

    璟华脸色铁青,哑着嗓子道:“沫沫怎么了?”

    玹华有些做贼心虚,像是没想到璟华竟会自主动出来问,打着哈哈道:“阿沫姑娘?她很好啊,哈哈”

    璟华用手紧攥住自己的衣袍,颤声道:“她,她可是出了什么事?却故意瞒着我!”

    “没有,二弟,你别瞎想”

    “别骗我!”璟华厉声道,苍白的脸上青筋暴起。

    屋里顿时寂静,玹华与妙沅不敢出声,只听到璟华急促而烦乱的呼吸。

    又过许久,他那狂乱跳动的心脏总算稍许安定了些,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字道:“叫沫沫来,我有话对她说。”

    璟华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他在黑暗里,却再睡不着。

    沫沫生病了。

    虽然并不确定到底是什么,但听大哥和沅姐姐的语气,多半是的。

    他苍白的唇角凄绝地笑了笑。

    意料中的事,是自己将她推开的,推开的时候,他便已想好会有这样的结果。

    但沫沫,这是必然的过程,长痛不如短痛。以前还没有胤龙翼的时候,我总以为自己要死了,那时候也试着将你推开,但没什么用。你说要陪我一起,直到我死了为止。

    那倒也好,反正没有多久,能过一天便算一天,等我走了以后,你就过你自己的。

    但这次不同了。

    我再也站不起来,我连一支笔都拿不住,我是一个废人。

    而且,我有胤龙翼,我不会死。

    那么,难道要你陪着我这个废人,一起过千千万万年么?

    我那天也与大哥说过,我早已经后悔了。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必定不会去受那九轰天雷。

    因为我怕失去你。

    沫沫,我还是太骄傲了。我总以为以自己的修为,熬个三年,也就过来了。我以为三年后就能站起来,能来娶你。

    原来没这么容易。五雷极刑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呵呵,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艰难的事情,现在终于可以和你长相厮守了,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却又给我搞砸了。

    你一定在狠狠地骂我,骂我是个疯子,是个傻瓜。

    你也一定是给我气病的吧。

    沫沫,可不能这样,你得赶快好起来。

    因为,我有更残忍的事情要告诉你,你如果连这样就要生病,那我怎么忍心亲口对你说出那样的话呢?

    没错,我要退婚。

    玹华看着璟华回了屋,心里几许忐忑。

    他不知道璟华有没有听到他和妙沅故意制造的那个“误会”,也吃不准璟华到底能将那个“误会”,误会成什么样。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至少听了进去,主动打开了那扇门,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阿沫那边的功夫好做,她单纯且大气,女孩子那种扭捏矜持的毛病她全没有,自己一说需要她来激发二弟的潜能,令他恢复修为,她立马就撸袖子干上了。

    倒是自己这个弟弟要费力得多,一颗心本来就晃晃悠悠,还硬要往里塞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自己现在打了阿沫的幌子,总算骗得他肯与她见上一面,但愿见上了,阿沫就能有办法治他。

    当时在冥界就是的,横劝竖劝不肯去找胤龙翼,最后还是阿沫出马,立刻就降服了他。

    不知道这次再故技重施还有没有那么好的效果,如果真能令得二弟重拾斗志,哪怕事后知道大哥我骗他,气我怪我都甘之如饴。倘若他能有力气,与我打上一架,那更是求之不得。

    璟华从枕下摸出一张薄薄的云宣,慢慢摊在桌上。

    那时候他为了能尽快提笔写字,也曾勤练不辍,却仍旧没有成功,书写对臂力、腕力、指力都有诸多要求,而他什么都没有。

    他一手漂亮的行草,现在写得如六岁小儿,而每次也至多能写两个字而已,再多的话,就算强行写下去,字好看难看先且不去说它,笔首先就握不住,会自己滚落下来。

    这一张云宣上大概已经有两百多个字了,他写了足足一个月。

    最开头的时候,他是想写一封信给阿沫,请她等他三年。以他的算计,这种信笺应该是早就拟好的,但那天他在涵澹阁写了揉,揉了写,最后还是没写成,而只留下一封谎称自己要外出公干的信函。

    他其实没什么信心。

    对于第二日的行刑,他是会死,还是会像自己设想的那样三年内恢复修为,抑或是其它结果他全然不知。

    全然不知,竟还是冒冒失失地去做了。

    当时便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琛华死,不能让蒄瑶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

    许多人都认为他轩辕璟华行事稳妥,算无遗策,但其实说这些话的人并不了解他,稳妥的人做不出如此冲动的事情,连他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后来他将她赶走,那时候就已经萌生了退婚的想法。

    他想退了婚约,还她自由之身。他知道沫沫定然不会嫌弃自己,但就是她那天回头的一眼,让他明白,自己怎么也做不到,在她面前展露一个无力狼狈的自己。

    自尊是顶顶没用的东西,但自己就偏偏犯傻,傻到要将它放在ai ren的前头。

    越是在沫沫面前,越是要紧紧地拽着那层虚伪的壳,把自己牢牢地包裹起来,不可露一丝败相。以前是将死之身时倒也罢了,但好过了,幸福过了,就再难接受一个破败的自己。

    他拼命要将她赶走,推得越远越好。他想下个诏书,名正言顺将她赶回西海去。只有她走了,自己才能彻底死心。

    但后来一想,自己这边退婚,好像令西海那边颜面上挂不住,尨璃也定会恼了自己,到时候若令苍龙与天族交恶倒也是麻烦,不如好好跟沫沫说,请她自行回西海去,由她父王提出退婚,比较稳妥。

    这封信须得写得果断、残忍、冷酷无情须得逻辑清晰、头头是道须得令沫沫看了立刻就恨得咬牙切齿,撕成碎片,同时咒骂他轩辕璟华不是东西,不得好死!

    那样,便成了。

    这对他来讲,还是有些难度的,因为要对自己真心所爱的女孩讲那些残忍的字句。

    这比他提笔写字更要难上许多。

    将她赶走后,他独自关在黑暗中的许多时光,便用来做这个。写了两个字,写不下去了,便伏在桌上歇一会儿,等醒了,再写两个。

    如此,一天下来,也能写上十来个字。

    但总算还是写成了,并没有假手他人。想不到自己身心俱残后,独立完成的第一件伟业,竟然是给沫沫写上一封劝她退婚的书信。

    真是讽刺。

(六十五)求教

    阿沫在蕴秀宫外头晃了两圈,将“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八字真言于嘴上念了两遍后,抬腿往里一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蒄瑶,你在吗?”她大声道。

    小卉急急赶出来,见是她,那脸上的笑容明显就僵了僵,勉强尴尬,还带了一些不甘和鄙夷。

    她只是个没地位的丫头,自不能和这些主子们相比。但丫头也是有喜好的,她心里为自己主子叫屈,总觉得蒄瑶和璟华好的时候,这丫头恐怕还不知在西海的哪条沟里蹦跶呢,凭什么一来就捡了个现成的大便宜,扶摇直上还成了天后!

    她屈膝行礼,神情却并不情愿,没好气道:“小卉见过天后娘娘,不知娘娘驾到,有失远……”

    “别假客气!”阿沫直接打断她,露了一脸凶相吓唬这个仗势欺人的丫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就凭你,甚至你家娘娘,都还没资格喜欢我!蒄瑶呢?我有事找她!”

    “娘娘恕罪,小卉不敢!我家娘娘在寝殿赏花,让奴婢替娘娘引……”小卉欺软怕硬,被阿沫一吼便老实多了,低下头惴惴道。

    “不用引路,我来了这么多次,自己不认识吗?”阿沫哼了一声,冷冷道:“你若去了这些虚情假意的套路,看着还能可爱些!”

    她扯着嗓子边走边喊:“蒄瑶!蒄瑶!”

    蒄瑶确实在赏花。

    又到一年春季,神州大地繁花似锦。花灵们今天又送来大批的鲜花,国色天香,争奇斗丽。可是在蒄瑶的眼里,却只如一堆粪土。

    阿沫进来的时候,她正面无表情地摆弄着那堆粪土,插出来一盆“金玉良粪”,一盆“锦绣山粪”和一盆“合家粪”。

    “啊,蒄瑶,你插的花真好看!”阿沫夸张地赞道。

    蒄瑶蹙蹙眉,讽刺道:“怎么想起来我这儿?我不是没资格喜欢你么?”

    “哈哈,我说过么?蒄瑶,你耳朵这么好!”阿沫跟玹华学的,遇到尴尬便开始打哈哈。

    蒄瑶斜睨她一眼,讥讽道:“我耳朵好,你记性却不好,刚才在外头说的,一会儿都不记得了。”

    “是啊,我是好像说过。本来嘛,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大家心知肚明,何必唱戏?”

    阿沫坦荡荡道:“但不喜欢,也可以相处的嘛,除了朋友,这世上还有很多种相处方式。比如我给你送饭,你劝我戒酒。大家都把那层假的虚的给去掉,我觉得反倒轻松愉快!”

    蒄瑶也是一笑,“你这丫头真是特别,我都不知道该说璟华是特别有眼光呢?还是特别……”

    阿沫接口:“自然是特别有眼光,有品位!我这种人,不是随便什么人就敢喜欢的!”

    “倒也没错。”蒄瑶从那堆娇艳欲滴的粪土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悠悠道:“璟华这种人,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敢和他在一起的,太累太辛苦,我自问做不到。”

    “你做不到,那是你的损失。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意思了,”阿沫挥挥,直白道:“蒄瑶,我今天来有事请教你。”

    “请教不敢,有事请说。”

    “那个,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走进一个男人的心里?”

    蒄瑶噗嗤一笑,“傻丫头,你还想走进谁的心里去?”

    阿沫羞恼道:“还有谁?就他!”

    “他?”蒄瑶又笑:“你不是老早就在他心里了吗?”

    “唉,所以说气人呢!我明明都已经占了位子的!”阿沫委屈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又突然拧了起来,把自己关起来,又把我赶出来!”

    阿沫说的这个“关起来”和“赶出来”都是货真价实的,但蒄瑶自然想不到。阿沫虽然单纯,但口风很紧,璟华在菩提镇休养的事情,她谁都没有透露。如今之情的,不过也就玹华夫妇、青澜还有她自己。

    “他会将你赶出来?”蒄瑶乐不可支,“这么说陛下夜宿泗水阁的传闻是真的咯?但这貌似是你将他赶了出来吧,毕竟人家才是宸安宫的正主呢!”

    阿沫自然不愿多加解释,嗔怒道:“你就别笑了,也别管到底是谁把谁赶出来,总之我们就是吵架了。蒄瑶,这个忙你帮是不帮!”

    她见蒄瑶仍旧轻笑不语,火有些大起来,却仍耐着性子道:“我看这九重天上,似乎就你对这事还有些段,这才来问你。你若不肯帮忙,光笑话我,那我现在便走。反正你不算我朋友,不帮也正常得很。”

    蒄瑶轻捧了一杯茉莉茶,往软塌上一靠,一边吹着杯漂浮旋转的花叶,一边轻飘飘道:“你也说了,我不算你朋友,那替你出了主意,你给我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现在想不着,你先欠着吧。往后我要是想要了,便来你这里兑现。”

    “好。主意呢?”

    “阿沫你别急啊,咱们先分析分析。”蒄瑶喝了口茶,轻笑道:“璟华这人看着不爱张扬,但对你,那是宠到了天边边去,明眼人哪个瞧不出来?”

    她叹了一声,眸意味深长,“你真是不晓得自己有多好命。”

    阿沫默了默,低低道:“我自然晓得。”

    蒄瑶轻蔑一笑,继续道:“所以你要明白,如果璟华要将你赶走,必然是遇到了非常之状况,他不得已,因为这桩事情连他自己都无法掌控。”

    “我晓得,他确实是……不得已。”阿沫沉声道。

    蒄瑶瞥了阿沫一眼,将阿沫脸上的落寞尽收眼底,刚想漾开幸灾乐祸的笑容,心却蓦地被刺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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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这一对,连蒄瑶这种自认思路清楚的,都不晓得自己该抱有一种怎样的情绪,似乎原本清晰的处事原则,到了他们身上就都变了形状,成为暧昧而扭捏。

    对阿沫,她既嫉恨,又敬佩,嫉恨她有万万之一的xing 玉n,敬佩她有百折不回的勇气。

    就像阿沫之前所说,她们俩注定成不了朋友。但她落难时,阿沫会替她送膳;阿沫消沉时,她会劝她戒酒。

    这也是某种相处的方式吧。

    而对璟华,就更是一言难尽。她爱了他许多年,后来又恨了他许多年,爱在不可得,恨在不甘心。

    公审那一幕,至今历历在目,尽管后来璟华变了模样,以琛华的面目示人,但她仍是一眼认出了他。

    他受了九轰天雷,喋血诛仙台。

    蒄瑶不知道,当自己最后看到他,看到他双眸紧闭,气息全无的被青澜拖走的时候,自己的那滴泪,究竟是为谁流。

    是琛华的壳子?亦或是璟华的心?

    自公审结束后,她始终安分守己地躲在蕴秀宫养胎,同时默默寻找琛华的下落。至于璟华现在到底如何?他与阿沫又发生了什么,她连问都没问。

    即使自己修为平平,但也能肯定,哪怕璟华修为逆天,在那样的天雷轰下,也断不可能一个月不到就毫发无伤地回来主持政局。那么,日日在凌霄殿上早朝的人是谁?为什么又要夜宿泗水阁?她晓得有问题,但同样选择沉默。

    她是个目的极明确的女人,知道自己要什么,又该做什么。

    璟华,是她少女时代的一个梦。而琛华才是她的终身。

    所以,当今天阿沫来找她,她只是问阿沫要了一个交换的条件,以备将来不时之需,而对他们的情感纠葛同样不予打听。

    这个男人已经与她无关,他是死是活,与别人是恩是怨就像别人家里头今天的晚膳,香味飘过来闻着,馋着,却吃不着。

    那索性就关起窗子,连闻都不闻。

    所以,她只是摆了一颗平常心,就事论事,事不关己的态度,淡淡道:“我和璟华认识了也有两千多年,他这个人呢最是固执,你若想言两语就劝得他回头?呵呵,阿沫,那你就不能心疼他。”

    “怎么个不心疼法?”

    蒄瑶意味深长地望了阿沫一眼,悠然道:“你这句话要讲得狠!要讲下去,就令得他痛,他怕!痛得他不敢再撒野,怕得他立马乖乖回家!”

    阿沫仍不明所以,将信将疑道:“有什么话这么厉害,蒄瑶,我……我到底该说什么?”

    蒄瑶惬意地往后一靠,将搭在已经显怀的小腹上,浅笑吟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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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华在房里坐了很久。一动不动,从午后直到黄昏。

    白衣胜雪,眉目如画,倾城之姿,绝代风华。

    相比平时的憔悴,他今天确是刻意收拾了下,拿出了最好的状态,也竭尽全力坐到最直。

    好像是这样没错。摆一个威风的样子,坐得笔直,确实是他如今最大的能力。

    一滴冷汗,顺着清冷的面颊,滚落到骄傲而又刻意昂起的脖颈里。

    沫沫要来了。

    大哥说去接她,将她带来与他一见。大哥不晓得自己要与她说什么的,只当是两人要和好,所以一路欢喜着出门去。

    可他是打算退婚的。

    他拢在袍袖的紧了紧,那里攥着封他写了一月的书信。

    不用见面,不过是隔着帘子将信递给她便好,璟华对自己道。他的心突突跳,冷汗更涔涔落下,领襟上一滩水渍。

    连话都不用说,不过是伸出,将那封信给她。他望着窗外的天色,时间越是往后推移,他越是紧张难安,神经绷紧像是要发病的预兆。

    小径那头,远远传来了玹华说话的声音,“阿沅,我回来了。”

    璟华觉得,那颗不安分的心就要跳出胸口的腔子来,他已经没有办法再装成那个若无其事的样子,只得拼命紧按住胸口,想阻止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疯狂悸动。

    脚步声已经进了院子。

    璟华的脸色白若透明!一撑在座椅上,剧烈喘息!

    给我撑住,轩辕璟华!别没出息到在这种时候晕过去!他狠狠对自己吼,钢牙几乎咬碎!

    没什么大不了的!等她进屋!然后——把信——给她!

    一只掀起了帘子。

(六十六)符咒

    “咚”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重物倒在地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玹华一惊,忙冲进房去。

    璟华倒在地上,手中不知捏了张什么便笺,已给他自己用劲撕得粉碎,碎屑洒了一地。

    “阿沅!快来!”玹华也顾不上去研究地上那堆破纸条,急忙把璟华扶到床上。

    这次发病是给璟华自己急出来的,倒不算严重,妙沅也没施针,过了一会儿,璟华便自己醒了过来。

    “沫沫呢?”他醒来便问。

    “她有事,没来。”玹华道。

    璟华一慌,立刻挣扎着坐起,急道:“还病着么?怎会这许多天了,仍未好?”

    玹华道:“哎,没什么大事。阿沅都已看过,不要紧。”

    但玹华这话明显遮掩,眼神闪烁,言辞敷衍。璟华脸色更白,转头朝妙沅,嘶声道:“沫沫到底是怎么了?什么病?”

    妙沅不敢应,又转头望向玹华。

    玹华不答,反缓缓道:“她来了,你不是也不见么?那来不来又有什么区别?”

    璟华默然。隔了半晌,才紧着喉咙,嘶哑道:“见不见是我的事,但我要知道她好好的。”

    玹华摇头,苦笑道:“你既不要人家,却又要人家活得好好的,让你安心。二弟,你还真是不讲道理!”

    他站起来,将地上的碎纸屑一张张捡起,随意道:“这是二弟你写的?写的什么?”

    璟华脸色又是一变,紧咬住唇,声音低沉得可怕,“别看!”

    “你现在写字不易,怎么写得好好的又给撕了?大哥帮你拼起来好不好?”玹华将那团碎纸收拢在一处,惋惜道。

    “住手!”璟华双目赤红,紧攥住被角,声音破碎嘶哑,“我说过不许看!烧掉!现在就给我烧掉!一个字都不许留!”

    玹华不易察觉地一笑,听到他声音急得发抖,却故意慢慢吞吞。

    璟华突然连滚带爬从床上翻下来,不管不顾地将桌上的烛台用劲一推,灯油流进那堆破纸里,火便立刻烧了过去。

    它们被火焰舔舐着,一张张卷曲,幻化成黯淡的蝶,火光为它们勾描了一道金色的边,像是毁灭前最后一次盛装出演,随后便接二连三地破灭,堕落成灰。

    火光在璟华的眸中跳跃,直到纸片悉数烧成了灰烬,他这才脱力般地朝后靠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余胸膛剧烈起伏。

    好好险!只差一点便铸成大错!

    他这一生率百万雄兵,叱咤疆场,恩威三界,却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此刻这般后怕。他就像在即将跌落万丈深渊前抓住了最后一根脆弱的树枝,直到玹华烧了那封退婚的书信,一颗心兀自砰砰乱跳,比方才更甚!

    我究竟在干什么!是天雷将脑子也轰坏了么?我竟然竟然写下如此荒唐的东西!

    不不,决不能没有沫沫!不管好与不好,都不可以让沫沫离开自己!轩辕璟华,你唉,你简直愚不可及!

    一辈子站不起来又怎样!你就是拖着她,缠着她了又怎样!自私一点,把那些可笑的自尊也放一把火统统烧掉!

    现在就去!求求她,求她回来,向自己心爱的女子讨饶没什么可耻!把她找回来,再牢牢抓在手里,永远都不放开!

    活得窝囊些,好歹还是活着,总好过没有她的魂飞魄散,痛不欲生。

    玹华将烛台扶起来,意味深长地望了璟华一眼,“烧掉了么?也好!不该有的念头,烧掉了反而干净。”

    璟华抬起头,眸中仍是明显的血丝,颤声命令道:“沫沫呢?我这去找她。你带我回去,这就走!”

    玹华暗自好笑,看来自己这一宝是押对了。这个骄傲到浑身是刺,固执到恨不得打他一顿的二弟,全天下也只有阿沫一人收拾得了。

    玹华一本正经道:“阿沫姑娘让你在这里安心养伤,等好了再回去。”

    “好了再回去?”璟华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玹华笑笑,“她说,让你走回去。”

    据消息可靠人士透露,天帝与天后的关系现在似乎稍有缓和。

    天帝陛下每日下朝后,总会先赶往宸安宫与娘娘叙上两句话,盘恒个片刻,有时候一起喝杯茶,有时甚至还会用个膳,然后才回泗水阁公干。

    至于晚上为何仍宿泗水阁,那就不得而知。许是娘娘仍旧在考验陛下,但大方向是朝着重修旧好推进着的。

    玹华将那个木偶推到廊檐下,让他自己找一处角落歇着,便进了梅园。

    “玹华大哥!”阿沫在两棵梅树下结了个绳床,躺在上面悠哉悠哉,一手还举着个桃儿,晃一下,咬一口。

    “哟,阿沫你倒自在。大哥这一路过来嗓子眼都要冒烟了!”玹华擦了擦满头的汗,抱怨道。

    阿沫笑笑,指了指桌上的茶壶,招呼道:“凉了水,自己喝。”

    玹华也不客气,拎着茶壶咕咚咕咚就灌掉一半,他斜睨着眼望着那个悠闲自得的小人,笑骂道:“璟华只当你病了,天天为你急得发疯,你倒是浑似个没事儿人一般。若他晓得,只怕要气得吐血。”

    阿沫爱吃脆桃,将那桃儿嚼得嘎巴响,含糊道:“他若晓得我安然无恙,只会高兴得跳脚,大哥你还是不了解他。”

    她一个漂亮的翻身,从绳床上下来,取了帕子擦手,道:“而且蒄瑶说了,不能太惯着他。男人的脾气会越惯越坏。”

    “行吧,你们爱怎样就怎样。我只负责眼前这几年,”玹华懒懒道:“等他好了,我就和阿沅远走高飞,谁理你们!”

    阿沫噗嗤一笑,“说起来,那个傻瓜最近怎么样?”

    “好多了!”玹华提到这个,也是面有得色,沾沾自喜道:“吃饭睡觉都自觉得很,每天上午看书练字,下午就闭关修炼,用过晚膳,还会和我们一起去镇上,散个步什么的。”

    阿沫晓得,玹华说的散步,也不过就是用轮椅推着璟华走,但这相比以前一年来都不肯踏出过房门一步的他来说,真的已经是太大太大的进步。她眸光跃动,激动道:“真的?他都肯出门了?”

    “是啊,我都想不到。一下变了个人似的,跟以前那个犯拧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

    “真这么管用?”阿沫像是不敢置信,喃喃道:“蒄瑶给的法子这么好,那我真得好好谢谢她。”

    “蒄瑶到底教了你什么法子?”玹华好奇道:“我也奇怪了,你以前在门外这么天天陪着他,说笑话,唱歌,也给他递纸条,也没管什么用。现在这个就有用?”

    玹华指着桌上一张折好的信笺,百思不得其解。

    这也是他每天要来宸安宫报到的理由。阿沫再也没有去过菩提小镇,称病一直躲在宸安宫,璟华想要来看她,她也不许,扬言道要回来可以,自己走回来。

    她不过是每天让玹华带封信回去,上面写的啥,玹华是君子,自然也不会看。但璟华第一次打开看时,却像被锤子重重一击,蓦然间脸色大变。

    然后他就产生了诸上这种神奇的变化。积极、乐观、向上,妙沅让他干什么都好,吃药休息言听计从,他一下子又回到最初那种积极锻炼的状态,甚至比那时候更要卖力,一个人的时候,嘴角还会挂着浅浅的笑容。

    妙沅激动得泪流满面,玹华也恨不得跪下感谢上天。

    阿沫将那张神奇的信往玹华手里一塞,微笑道:“璟华有改变,说明他看懂了。我相信他很快就能回来,自己走回来。大哥,我在这里等他。”

    玹华取了信笺出来,正要将那个人偶回泗水阁,却突然见一个人影自面前一闪而过。

    他心生警惕,立刻追了上去,可那人轻攻极好,以玹华的修为竟然连他衣角都没摸着一片,一眨眼就不见了。

    玹华不敢久留,又不放心那个人偶,想若是被人发现蹊跷,那就麻烦得紧。好在人偶倒没什么,仍以刚才的姿势蜷在墙角。

    “起来,走吧。”玹华命令道。

    他赶着人偶刚迈了两步,突然“哎呀”一声,赶紧摸了摸身上,阿沫给他的那张信笺已不见了。

    定是方才追那人的时候给弄丢了!玹华懊恼道,再沿原路折返回去,一路低头细细寻找。

    这里偏僻,并没有什么人经过。玹华走了一小段,就发现那封信也好端端躺在地上,已经被风吹得打开了。

    上面连一个字都没有,不过细细一条弧线。

    玹华狐疑地捡起那封信,前后左右连角落里都没放过,果真是一个字都没有。只有那条弧线弯弯浅浅,像个盾似的,就挂在纸片正正当中。

    这是什么符?

    神奇到璟华只消看一眼,立刻精神抖擞,包治百病?

    玹华好奇起来。他不晓得阿沫是每次都画这个符,还是就今天画的这个,然后每天会换?

    不过没关系,今天回去且先看看二弟的反应。然后留个心眼,以后再继续观察。既然是正大光明的符咒,那他拆开瞧瞧也没什么关系,他原以为会是些肉麻的情话,这才不敢多看。

    阿沫啊阿沫,连大哥都看不出你这符究竟是个什么道道,你这道行可是高深啊!

(六十七)预言

    迦南栩直飞了两百尺开外才敢停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的心兀自砰砰直跳。

    今天想去看看阿沫,想如果她心情好,就带她来御膳监尝尝他创的两个新的菜式。刚走到宸安宫门口,却发现天帝陛下正蜷在门口打盹。

    迦南栩连忙向他见礼,那天帝倒也抬起头来,慢慢地朝他望了一眼。可就这一眼,吓得他魂飞魄散

    那个天帝是假的!那根本不是轩辕璟华!

    他第一反应想冲进去告诉阿沫,刚抬腿却见她正有说有笑地送一个侍卫从宫里出来。迦南栩的头“嗡”的胀开来,立刻又往外退去。

    那个侍卫伸手了得,立马就发现了他,若不是他们金翅大鹏鸟以家传轻功冠绝于世,差点就露了行藏。

    怎么可能?堂堂天帝竟然是个人偶!

    而看情形,阿沫对此事也是完全知情,那个侍卫就更是可疑,不但与阿沫显得极为亲近,修为更是高得可怕!

    这到底是什么阴谋?现在的天帝是假的,那真的天帝去了哪里?难道已经不在人世?

    想到后一种假设,迦南栩竟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

    他对阿沫的喜欢那是明眼人一眼便看的出来,只是苦于她已名花有主,而这个主恰又是极为棘手的三界之主!他金翅大鹏家再骄傲,也不敢做这样忤逆犯上的事,为了自己一族那么多大金鸟、小金鸟的脑袋都还好好长在脖子上,他也只好把自己这份情悄悄埋在心里,与阿沫师徒相称。

    但眼下这个,不晓得算不算是个机会。

    迦南栩止不住纵着自己胡思乱想,假如真的璟华已经死了呢?假如阿沫也已经知道,为了稳住政局才做出了这个人偶的呢?那两人的婚约便该作废,自己也能名正言顺地去喜欢她了吗?

    迦南栩是厨子,虽有品阶,但从来不需上朝。所以他不理解那些朝臣们为何在凌霄殿上与天帝朝夕相处,竟会没有一个发现?那个人的眼神根本就是空的,木然地注视你,没有一丝情感!

    可也正因为迦南栩是厨子,从来没有上过朝,所以他才不会晓得,真正的朝会上,绝没有人敢抬头直面天帝。玹华也正是认准了这一点,才放心大胆地让那个人偶坐在凌霄宝座上。

    那个人偶根本不用多说什么,简单的决定当场准奏,需要斟酌的,带回去由璟华决定,第二日再来回复便好。璟华受刑后已经有一年没有回过天庭,这人偶在玹华的控制下听话得很,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这些,迦南栩自是不会知道。他揭破了如此一个惊天秘密,既兴奋又害怕,整整一天都如坐针毡,连晚膳都没了心思,好几个菜不是烧焦,就是将盐当做了糖。

    是天族又要有腥风血雨了吗?竟连天帝都被暗中掉了包!难怪传闻天帝夜夜不归,难怪阿沫日日伤心酗酒,原来真的天帝早已不在人世。他死了,阿沫还要苦守着这个秘密,强颜欢笑,实在是叫人心疼。

    但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天族本来就肮脏得很,康王堕魔,又与轩王妃一起搞出了那样的血奴案,说不定这次就轮到天帝本人遭了秧。他们胤龙家喜欢内讧由他们去,他只想保住他的小徒弟不受牵连就好。

    阿沫,你且再忍耐片刻,待师父揭穿了他们的阴谋,便将你救出苦海!

    玹华仍放心不下那个神秘的身影。

    他去泗水阁的时候与青澜大概说了下,让他在宸安宫附近加派人手,以防因自己的疏忽而被人钻了空子。虽说目前政局稳定,但事关天帝,还是需谨慎处理。

    等青澜妥妥地接手了那个人偶,玹华这才两脚抹油地往家里赶,经过镇子上,还买了点晚膳需用的材料。

    这几天的奏折十分多,他得抓紧时间弄好晚膳,将奏折大概先看起来,简单的他可以自行批阅,如果有比较繁复难决定的,还是得要由璟华口述,自己代笔。

    他进门的时候,璟华和妙沅都坐在院子里。妙沅在整理药材,璟华就坐在小桌上,低头写着什么。

    许是心情的关系,璟华的脸色已好了许多,再不是前阵子那种吓人的苍白,绝世美颜便一下回来,哪怕蜗居在这个小得捉襟见肘的院子里,也是堪比日月的风姿。

    他低首垂眸,细读着几个章节,纤长的睫毛悄然轻颤,如不经意间被撩动了心弦。凝思片刻后,便提起笔来,批注寥寥数字。

    璟华做这些的时候十分专注,直到玹华走到身边这才发现。

    “大哥回来了?辛苦了。”璟华抬眸笑,眼底漾出了笑意。

    玹华笑笑,“璟华你在写什么,批奏折了么?”

    “嗯,这两日觉得手腕似乎有了些力气,就试着写写。大哥看这字还成吗?”璟华将刚写的那份折子拿给玹华看。

    两三行行草,虽及不上之前的笔力虬劲,力透纸背,但意蕴流畅,跌宕飘逸,也已是书法中的大家,若不是璟华的要求太高,实在算已经极好。

    “你这字若还不成,大哥的字就更没法见人了。”玹华笑道,“能一口气写完这几行,进步很大了,先歇歇,不用太拼。”

    璟华微笑道:“大哥,我已经批了四份,算起来正好八十七个字呢。”

    “真的?”玹华又惊又喜,“怎么做到的?之前不是才写两个字就已经笔都握不住了吗?”

    妙沅也是欢喜至极,道:“是啊,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不论是臂力还是腕力突然就有了进步。璟华怕是偶然,还不敢跟你说,只等今天觉得确实是一天好过一天,这才来告诉你。”

    “是啊,大哥!”璟华微笑道,“说来也怪,之前怎么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情,现在都变得容易了起来。今天我觉得腿上似乎也有了些知觉,不再是沉沉的好似两条木头。我想,过几天,说不定真的就能站起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玹华有点发懵,他原地愣了半晌,突然一把抱过妙沅,也不管璟华就在边上,没头没脑就是一阵狂吻,一边哈哈大笑道:“天不负我,天不负我!我二弟终于要好了!终于要好了啊!”

    妙沅被他这几句话一嚷,眼泪倒流了下来,又恍觉这么好的时候,不该哭,忙掏出帕子拭泪,边哭边笑。

    “玹华,玹华,你快将我放下,二弟还在呢。”妙沅皮薄,被玹华抱得极不好意思。

    “不管他!”玹华又在妙沅脸上叭的亲了一口,完全当璟华不存在,大声道,“这臭小子能有今天还不是靠我们家阿沅!想当初他摆那个臭脸,让我们家阿沅天天委曲地哄他。哼,这笔账等他过两天再好一点,我好好跟他算!”

    璟华尴尬地一笑。

    他从茶盘中取过两只杯子,也不再用什么小勺,两只手一起用力便将那满满一壶茶水端了起来,仔细地斟了两杯茶。

    “大哥,沅姐姐,都怪璟华之前太过任性,给你们添了麻烦。今天璟华诚心向二位敬茶,感谢不离不弃,再造之恩。”

    他说着,两手撑着椅子,一咬牙便想要跪下来。

    玹华赶紧扶住了他。

    他亦感慨,缓缓叹道:“璟华,好了就好。”

    纵然最近大有起色,但妙沅仍是不允许璟华熬夜操劳。月色偏西,便早早将他赶去了睡。

    他睡了之后,这才是这老大夫妇的天下。

    玹华吃得起辛苦,但辛苦中总喜欢做个乐,也是个十分懂情趣,会享受的人。

    他自在阿沫那里看到了那个绳床,觉得这东西不错,若能用了晚膳和阿沅一起躺在这上面看着星星月亮,该当十分浪漫。所以当日回来便动手做了一个。

    今天的月色十分明朗,星星数颗光芒。

    玹华躺在悠哉悠哉的绳床上,将妙沅抱在怀里,心情十分舒畅。

    “阿沅,你说我是不是该去当神算子?”玹华玩着妙沅的头发,突然冒出来一句。

    “神算子?为什么?”她刚洗了头,还未干透,整个人都睡在玹华的怀里,任由他抚弄着自己一头秀发,璟华的逐渐恢复,让她也总算放下心来,整个人也不再绷得那样紧。

    “阿沅,你这样真美,”玹华闻着她发梢的香气,只觉心猿意马,“你说我们现在唔,二弟会听见吗?”

    “当然会。”

    “可是阿沅,我们已经一年没有了。”玹华委屈道,“我给二弟施个封闭咒吧,或者让他睡更沉一点。”

    “不行!”妙沅斩钉截铁,“璟华身子还弱,这种咒术你都少用。”

    “唔,可是阿沅,你这么美”

    “你是大哥嘛,你且再忍一忍,好不好?”妙沅柔声哄他,换了个话题道,“你先前说自己是神算子,这又是为何?”

    玹华看今夜无望,哀叹了声,便也只好回到神算子的那个话题,“我觉得我那时随便扯的几个谎竟都成了真,阿沅,你不觉得很神奇吗?”

    说到这里,玹华倒也来劲了,坐起来道:“你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我说胤龙翼没那么差劲,先祖的那对翅膀给吹得神乎其神,现在到了二弟身上,怎么九轰天雷就给搞垮了呢?不可能啊!

    果然,你看,现在潜能真的给激发出来了吧!龙筋龙骨都又重新长起来了!二弟本来修为就高,这次脱胎换骨后,能超过原来也说不定啊!”

    妙沅点头道:“抬回来的那天晚上,莫说筋骨,连肺腑都碎了,我觉得能活下来便是奇迹,没想到现在竟还能一点点好起来!”

    “是啊,所以我说我是神算啊,说的都能中!”

    妙沅噗嗤一笑,“明明是胤龙翼的神力,你偏要往自己身上揽功劳!”

    “哎,阿沅,我真是神算!我还预言了一件好事成真了呢!”玹华不服道。

    “你说中什么好事了?”

    “啊,阿沅你来看,”玹华神神秘秘拿出阿沫今天给他的那封信,指着上面那道弧线道,“你觉得这是什么?”

    妙沅拿在手里看了半天,瞅着那条弧线,看不出个名堂,“月亮?小桥?眉毛?”

    “猜不到了吧?”玹华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笑眯眯道,“那是阿沫的肚子。”

(六十八)小林

    妙沅“啊”了一声,惊讶道:“阿沫她真的有了?可璟华最近不都……”

    “我觉得应该是在九重天上的时候就种下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玹华煞有介事,“我已经观察了好几日,阿沫每日给璟华一封信,就是这么一个弧。璟华每日一看,必是神清气爽,干劲十足。阿沅,你说这不是阿沫的肚子,还能是什么?”

    妙沅觉得这解释确实合情合理,也高兴起来,“如真的有了,那倒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当初我们为了让璟华振作起来,还遮遮掩掩,故意引他误会,没想到现在竟成真了!”

    “是啊,二弟这种人,你说为了自己他是听之任之,你若说为了阿沫,他怎敢怠慢!更何况阿沫肚子里现在还有条小小龙,还不逼着自己一天一个样儿的好起来?”

    “所以啊,阿沅,”玹华得意道,“你说像我这样的金口,该怎么样好好奖励呢?”

    他轻轻地凑过去,无赖道:“金口说,现在要阿沅的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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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黑风高,一个小沙弥挑着灯笼,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走。

    他叫小林,入山门才半年,胆子又小,常被师兄们作弄。今日便又罚他,让他来这莲台峰上取一株天女花,方算过关。

    其实这莲台峰在九华山大主峰并不算高,也不算难走,但莲台峰上有一座九级浮屠,名曰梵心塔,塔里还镇压着一个白发恶魔,食人无数。是以一般的弟子无事都绝不走莲台峰,就算有事必须要去,也一定是远远地绕道而行。

    但今天小林苦就苦在,天女花只有在樊心塔下盛开。

    那帮做弄他的师兄,哪里是要什么天女花,无非也就是想让他去梵心塔下转一转,吓掉他半条命吧。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九华山上向来枝木繁茂,参天的毛竹、山阴到处都是,高得几乎戳着天,连月光都被遮挡掉一大半,阴涔涔的,更觉渗人。

    小林颤颤地举着灯笼,四周张望。每棵树的后头,仿佛都躲着一个恶灵,只等他走得近了,便蹿出来将他脑髓吸食干净。树叶被风吹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就像是恶灵们在流着口水,剔着尖牙。

    梵心塔静穆在前方。

    月夜下,高大寂静的佛塔尤其阴森恐怖,高大的阴影斜拖得老长。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赶紧将师父教的《般若波罗蜜心经》、《金刚经》不管二十一拿出来背了再说。

    “佛祖保佑,我……只要一朵天女花,一朵天女花就好!”小林哆嗦道,背脊一阵阵发凉,抖得更是连灯笼都拿不住了。

    那一片红艳艳就围绕在惨白的塔石底下,只要摘到其一朵,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小林深吸一口气,将灯笼放在地下。

    往前走,是吃人的白发恶魔。往后退,又是师兄们的各种刁难。小林权衡了再,决定还是向前。

    恶魔只是传说,而且即便是真的,也已经镇压在了塔下,而且据说来封印的那位是天族兵部大帅,道法高深,十个师父都望尘莫及。既是他亲下的封印,想必十分牢靠,那恶魔该当逃不出来。

    而如果就这么空而回的话,那帮师兄可不会轻易绕过自己,上次美其名曰要给自己打造百毒不侵之身,硬逼着自己吞了十几条毒虫,结果上吐下泻,整整天下不了床。这种事,师父根本不管。而自己若告了状,师兄们就更变本加厉地欺负自己。

    这人有时候比恶魔要可怕多了。

    小林想,这天女花还是非摘不可。他琢磨着,与其乌龟似的一步步爬,不如速战速决,一口气跑到塔下,摘下一朵天女花,然后再没命地逃回家去。

    一、二、——开始跑!

    那段路看着不远,跑起来却也不是两步就能到的。小林直跑得气喘吁吁,才跑到佛塔下。他实在没了力,插着腰气喘吁吁,脚步虚浮地从怀里掏出带来的剪刀,去剪塔下的天女花。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小林一惊,剪刀都掉在地上。师兄们总喜欢把那个传闻说得绘声绘色,说塔里的那个白发魔鬼,吃起人来很讲究,必须把指甲事先全剪掉,头发剃干净,然后还嘎嘣嘎嘣地咬骨头。

    小林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指甲也剪得干干净净,如果要吃的话,那恶魔倒是方便得很。

    他脸色煞白,抖着去重拾那把剪刀。

    没事的,没事的。一剪子下去,掉头就跑。小林鼓励自己,想想师兄们很可能会把蛆虫藏在自己的碗底,或者趁自己睡着时,放两只毒蜘蛛在自己耳朵后面,勇敢一些!

    可他这剪子终究还是没落下去,塔里终于传来一个十分清楚的声音,那个声音年轻,温和,还很有礼貌。

    他说的是:“麻烦替我也摘一朵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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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座镇魔的九级梵心塔。

    塔外是吓得魂飞魄散的莽撞小沙弥,塔里是谦雅有致的翩翩贵公子。

    贵公子请小林也替他摘一朵花,像是江南飘了零星小雨,请他来替公子撑一撑伞;又像突然才思泉涌了,请他来替公子磨一磨墨。

    优雅,任性。

    完全不是想象食人恶魔的风格。

    小林有点恍神,光听这声音,怎么也不像是个坏人。他甚至还鬼使神差地跟着问了一句,“你也喜欢花?”

    那温雅的声音又道:“我不喜欢花,但是她喜欢。所以我就喜欢。”

    小林脑抽地跟了句,“她?你也有喜欢的人吗?”

    那声音道:“有啊。她长得比花还好看,所有的花都听她的话,让它们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笑了笑后又道,“你也是个很有趣的人,你竟然不怕我。”

    小林愣愣道:“我本来一直怕的,但听你声音,好像一点都不凶恶,所以就不怕了。”

    “呵呵,声音会骗人的。莫说声音,外表、思想、情感……什么都会骗人。小和尚,你这么相信人,太容易吃亏。”

    小林立刻又害怕起来,“你……你也是骗我的?你不会吃了我吧?”

    那向来优雅的语声竟也被弄得莫名紧张起来,“我没骗你啊。再说,我……我为什么吃你?”那语声顿了顿,补充道:“我不吃人,我吃饭的。”

    小林道:“可是他们说,你是恶魔,吃了很多人才被关在这里。”

    “我是恶魔吗?还吃了很多人?”塔里的人叹息一声,“我不记得了。我脑子不太好,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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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快亮的时候,小林平安回到了自己的寮房。师兄们一早醒来,惊讶地发现小师弟在自己的床榻上睡得口水直流,而桌上的筷筒里已然插了一朵娇艳的天女花。

    小林对谁都没有说梵心塔下恶魔的事,他觉得那是他们俩的秘密。

    小林受师兄们欺负已久。相比而言,那个恶魔为人十分和善,聊了一晚上,竟让小林感觉十分开心。而那恶魔也十分可怜,之前的事情都记不起来,连自己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关在这里也不记得。

    他唯一只记得,自己有个喜欢的女人,那个女人能指挥天下所有的花。他还有个哥哥,他叫他做二哥。

    “你总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吧?”小林问,摘了两朵天女花,朝塔里扔进去。

    “陈华,”他对小林说,“我应该就是这个名字了,她常这样叫我。我二哥叫我弟,这么说,我是排行老。”

    小林道:“这两个,是你的家人么?他们晓不晓得你被关在这里?”

    “应该不晓得。”陈华琢磨了一下,道:“如果晓得,他们一定会来救我。你不晓得这塔里头很脏,许多地方都发霉了,还有股湿哒哒、臭烘烘的味道。”

    小林同情道:“陈华,你会不会是被冤枉的?你怎么看都不像坏人。”

    “我觉得也是,”陈华叹道:“吃人这种事情,太恶心了!我是怎么都吃不下去的。小林,你帮我去找我二哥好不好?他本事很大,一定能救我出去的。还有那个我喜欢的女人,你若见到她,麻烦告诉她一声,找不到我,我怕她会着急。”

    小林挠了挠自己的光头,道:“可以啊,可是你现在的线索也太少了啊!全天下该有多少叫陈华又行的人啊!你还有没有其它线索?”

    陈华想了半天,想得头都疼起来,最后痛苦摇头,“我真的想不起来,我最后记得的事情就是有很多人看着我,声音很响,天上有道极亮的光朝我冲过来。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吧,我再尽力想想,你每隔两天来一趟,我想起什么就赶紧告诉你。”

    小林为难道:“我帮你打听是没问题,但你总得告诉我你住哪里吧?我看你也不像凡人。仙界的人我又认识不多,只怕很难找。”

    陈华听他答应帮忙,欢喜道:“你肯帮我就太好啦!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忙,我会些法术,你以后每天晚上过来这里,我教给你,你那些师兄就再不敢欺负你了!以后我二哥若救了我出去,你更是想要什么有什么!”

(六十九)舞剑

    梵心塔下的琛华,虽然在第一轰天雷击下前与璟华交换了身体,但也许是因为太过于匆忙,仍旧有一缕神识受到了些震荡,导致部分失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忘掉了自己是谁,忘掉了自己曾经享过的福,也忘掉了曾经做过的恶。生命里唯余两个最清晰的记忆,一个铭心之爱,一个刻骨之恨。

    但现在,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对璟华的感情本来就一言难尽,而现在就更加糊涂。他口口声声地要让小林去找他二哥来救他,他潜意识里仍旧觉得那是他的靠山,他的救星,他最崇敬和依赖的人。

    他的魔功早已被去除干净,现在身上流淌的是璟华温润纯良的灵力,他不再愤世嫉俗,不再阴鸷难测,不再歇斯底里,也不再一意孤行。

    他倒好像退回到了以前殿下时的样子,被父君母后独宠的,没什么长处,但也没什么坏心的殿下。

    只是他彻底忘了自己是谁,他在梦里常听到那个美丽的女人这么叫自己,便以为自己是姓陈人家的公子。

    天女花四季常开,四季常艳。小林每天都给他摘最新鲜好看的花,让他放在塔里。住在那个阴暗又潮湿的塔底,让生来好洁的他很是嫌弃,唯有看着这些美丽的花,想到那个女人才让他心情略微愉悦一些。

    只禁几次瓶花换,断关春光又一年。

    小林很高兴,因为虽然没有替琛华找到他二哥,但法术学了不少,现在师兄们都不敢轻易惹他。

    蒄瑶很焦躁,因为腹部已经隆得老高,但花灵带来的那些花里,仍旧没有一朵有她要的记号。

    玹华和妙沅每天惊喜不断,因为胤龙翼真的有无穷潜能,不但令璟华筋骨重生,甚至连赤胆情都许久都没有发作过,整个人就如脱胎换骨一般!

    迦南栩很煎熬,他想揭穿那个人偶天帝,但青澜与玹华总是遮掩得天衣无缝,他想不管不顾向阿沫表白,却又怕连现在的师徒都没得做。

    最激动的当属尨璃,因为离阿沫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能放下来。另外,他在户部做得风生水起,在天族也算站稳了一席之地。唯一耿耿于怀的便是那把金钥,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令他产生莫名其妙的幻听。

    而这些人,唯有璟华与阿沫觉得日子最无趣,遥遥无期,度日如年。

    因为他们在思念,没有对方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瞬都那么难熬,相思焚心,寸骨成灰。

    但不管怎么说,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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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尺青锋,寒凉如水。

    那是揽月,今天进屋的时候,璟华就看到这柄天下第一神兵放在自己的桌案上。

    不用问也知道,定是大哥从宸安宫给他带回来的。

    璟华凤眸蓦地一亮,像是有一束光点燃了那片寂静已久的深海,海上翻腾起巨浪,是他沸扬的热血,对征服与力量本能的渴望。

    他缓缓地向前走去,走到桌边,轻轻将搭在揽月的剑身上,立时便感受那刺骨的寒意。他就这么触摸着,却不敢将它举起来,更不敢抽出剑鞘。

    多久没有碰过它了?这柄曾经从不离身,断头饮血的神兵!

    那些在战场上叱咤的日子,那些刀口舔血、今日不知明日事的韶光,是它始终陪着自己,带领将士们杀出一条条生路,也为自己在森森白骨上建下无上功勋。

    而自己,差一点就要放弃它了!

    这是习武之人才能有的体会,在刚到菩提镇的那一年里,他连一支笔都拿不起来,那种深彻入骨的哀痛与绝望,并不仅仅是因为再也见不到沫沫,同样也有因为不得不放弃从前的那个自己。

    那个修为披靡四海,剑光可撼五岳的战神——轩辕璟华!

    璟华抚摸着剑鞘上的纹路,就像在与一个阔别了多年的老友互诉衷肠,把酒言欢。

    真的可以了吗?自己可以再一次拿起它,舞一套剑法?许久没动武,会不会全忘记了?会不会连四绝杀的招式都忘记了?

    他一抬,将剑抽了出来。

    彻骨的凉意让他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却更加莫名兴奋。

    “看了半天了,还能看出朵花儿来?”玹华忍不住在外头取笑他,“我把剑带回来,可不是让你这么看的!”

    璟华有些不好意思,“大哥,我……”

    “你什么你?阿沅说了,悠着点来没事。”玹华催他,“还愣着干嘛,快到院子里耍两招给大哥瞧瞧!里头地方小,别把我屋子拆了。”

    璟华笑了笑,缓步走到院子间,轻轻挽了个剑花。

    就这么一下,熟悉的感觉就都回来了。

    大哥面前,璟华自然不会用那些对敌时的剑术,不过是一套家常的,带了一些轻舞性质的剑法,名曰《水月长风》。而今晚皓月当空,公子如风,倒也名副其实。

    玹华喝着酒,过两颗茴香豆,像是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心里头其实却颇为紧张,不晓得如今的璟华还能不能舞得动这柄天下第一名剑,更不晓得他还能不能担得起天下第一人?

    许是久病卧床,令璟华的身形有几分僵硬,腾挪之间也有些勉强,但好在今日的这套剑法还是颇缓和的,几个回身、跃起、挑剑,他便慢慢熟悉起来。

    一招一式渐渐有了样子,变化时也灵活顺畅了,极薄的剑身轻颤,倒映出月光华彩,这套平缓的剑法里虽无震敌煞气,但凛然之意也不容小觑。

    再渐渐的,璟华的身法越发灵活起来,气势融会贯通,竟是剑走游龙,其意盎然。再往后,玹华已逐渐难辨他招式,只觉小小的院子四处可感受到他森然剑气,身随剑走,剑化骤雨,时而如轻灵燕起,时而如奔雷疾行。

    玹华见他舞得兴起,也不来出声打扰,又过得片刻,璟华却仍无停下来的意思,玹华便喝了声:“二弟,今日便到这里。你有了揽月,以后每日都可练的。”

    璟华这才收了剑,几步奔到玹华身边。

    “大哥,我好像全好了!”璟华有些微喘,却极兴奋道。

    玹华微微笑了笑,他心的一块大石也终于落了下来,却不动声色地给璟华倒了杯水。

    “这才不到你之前修为的分之一!这就满足的话,也太对不起老祖宗给你的胤龙翼了!

    璟华,我可不单单是要你恢复到受刑前的样子,我要你的修为比之前更高,甚至能超过咱们胤龙老祖,能扑扑翅膀就扇死蚩尤那样的神!你行么?”

    他望着自己的弟弟,提出看似不切实际的愿望。

    璟华刚练完剑,平素苍白的脸上浅浅一片红晕,几颗细汗默默挂在纤长羽睫之上。许是在妙沅这里调养得当,他比在之前在天庭时气色更要好上许多,也没那么消瘦,真正盛世美颜,霁月风华。

    “我尽力而为。”璟华微笑。

    “有你这句话,我这两年的辛苦便不枉了!”

    玹华望着如今神采奕奕的二弟,肃然道:“有件事早就想跟你说,只是你一直病着,也就没提。”

    “何事?”璟华动容道。

    “这两年,我代你掌管望星阁,发现胤龙母星有所暗示,说近日来族内将有大劫,你是一族之长,这劫多半是应在了你的身上。”

    玹华低头喝了口酒,道:“本来我一直反对你替弟受刑,但如今看来,这也是你的劫数,躲不掉的。如今既应了劫,心倒也定了。”

    “他是我弟,不论要不要应劫,我总不能袖旁观。何况,他误入歧途,我也有责任。”

    “少来!你就是这个臭毛病,什么事儿都要往自个儿身上揽!琛华要有你一半的悟性,就能让人少操许多的心了!”

    玹华又白他一眼,道:“别以为我是夸你,你可比琛华更讨厌多了!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摆着张臭脸也不知给谁看。若不是阿沅拦着,我早就想揍你一顿!”

    璟华想着自己往日劣迹,也着实不好意思,干了一大口,愧道:“我那时确实……确实过分,若不是沫沫她点醒我,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玹华与他对干一口,道:“是啊,二弟,所以说你这一辈子谁都可以得罪,千万不能得罪的就是阿沫姑娘。她是你命里救星,你若没有她,那必定是厄运缠身,生不如死!”

    璟华感慨一声,想起沫沫,又是无限思念涌上心头,微微笑了一笑道:“我哪敢得罪她?我是把她捧起来,供起来都唯恐不及。”

    玹华点头赞同:“如今她又为我们胤龙家立下如此大的功劳,自然是要好好对待人家,供起来也是应该的。”

    这个大功劳,玹华指的是阿沫为璟华怀了龙嗣,璟华却只当玹华指的是阿沫鼓励他走出困境,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居然也都听得点头称是,然后又互相干了一杯。

    “对了,二弟,这是阿沫今日给你的信。”玹华从怀里掏出信来,交到璟华里。

    已经一年了,阿沫的信从未间断,但每一封画来画去都是这么个弧。弧到后面,她也懒得再装什么信封,不过就随拿了张纸,小一挥,就扔给玹华。玹华心下略有狐疑,觉得阿沫这弧倒是越画越大,但她自己却一直肚子瘪瘪,看不出什么内容来。

    但他是男人,也不好多问,也就装糊涂似的只低头送信。

    阿沫今日的这封信略有不同,这弧与昨日的倒也差不多,只是已连续一年都用黑墨做的画,今日突然改成了朱丹红。

    璟华见了,如玉俊颜上有一些不同以往的触动,他默了默,突然道:“大哥等我一会儿,我去写个回信,明日劳烦大哥再替我交给沫沫。”

    说罢便匆匆回房。

(七十)双鱼

    望着璟华的背影,玹华喝了一口闷酒,对月长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二弟你有意思么?你和阿沫是昭告了天下要大婚的人,用得着这么腼腆?你当大哥是免费的鸿雁么?天天替你们书信来书信去?半个圆画了整一年!

    你方才说我嫌弃你?是啊,我当然要嫌弃你。你和弟不声不响地搞定了终身大事,又一个接一个当了爹,倒是我这个大哥反倒落在了后头。

    这里地方小,一点点动静就听得极明显,咱们胤龙向来又是耳聪目明的,二弟你知道自己赖在这里两年多,让你大哥平白错失多少会么?

    你说自己过分,唉……你何止过分啊,你简直太过分了!

    玹华一口口喝着闷酒,越想越觉得自己何其委屈求全,何其深明大义,何其是天下第一和蔼可亲、豁达大度又舍己为人的大哥啊!

    直等他喝完了半壶,璟华却仍旧没有出来。

    玹华不禁有些紧张起来,二弟才刚复原,难道是方才舞剑舞得急了,这傻小子又死撑着不说?

    他不放心,忙抬脚跟进璟华房里。

    还未进房,他就晓得自己是多虑了。

    璟华不过在作画,所以时间久了些。

    他没有另外找纸,只是就着阿沫给他的那张,用朱丹绘了半个圆弧的纸上,又添了数笔。

    现在跃然纸上的,是一群鱼儿。

    水上花叶缤纷,水下藻荇飘荡。远远近近有数十条,成群穿波,横流而过,自在游弋,悠然其乐。

    但最显眼的是近处的两条,一条略颀长,身形飘逸,另一条则更娇小,憨态可掬。两条鱼儿形影不离,相依相偎,虽只是鱼,但那眷恋之姿,旖旎之态,竟叫玹华看了都心生羡艳。

    璟华的劲已恢复了近八成,方才舞剑就可见一斑,现在提起笔来更是无丝毫阻碍。他先以淡墨圈定轮廓,再用色、墨交互敷染,力透纸背,以写意法将小鱼的无忧和大鱼的守护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画的那条大鱼,其背鳍便是借了那根红色的弧线而作,以自己的身体将小鱼护在怀内,比肩同行,不离不弃。

    玹华在门外默默点头,对于这一年来两人的信笺,他摸得甚透。

    阿沫这一年来圆弧越画越大,是要告诉二弟孩子的长势喜人。

    而今日这根黑线变成了红线,那自是为了提醒二弟,你我二人好事将近,速速回来吧。

    再到二弟今日这两条鱼就更是好懂,意思是我晓得,我这就回来与你行这鱼水之欢。

    这就对了,你速速回天宫去吧。我与阿沅这就算功德圆满。

    “麻烦大哥明日将这信带给沫沫。”璟华已将画折好,装在信封。

    “啊,可以可以。”玹华缓过神来,因为窥破了二弟这画之意而显得不好意思起来,随口问道:“好像明日便是阿沫姑娘生辰,二弟除了这信还有什么其它的礼物么?”

    “自然有的,”璟华垂眸,笑略带羞涩,“我已准备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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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提灵木,巧言善令。提线为偶,可化人形。然行滞、言拙、畏火,谓大憾矣。”

    迦南栩连哄带蒙,费了极大的功夫,终于请爷爷帮忙在古书找到了以上这段关于人偶的记载。

    他觉得很满意。

    不用多,单畏火两个字就足够了。

    所以他现在正等在宸安宫的门口,袖筒里攥着一截栖梧山上的火焰焦木。

    这是嫁去凤凰族的小姑送他的,乃栖梧山的当地特产,颇是神奇。平日捏在里跟一段普通的木头一样,不烫不亮,但是等你要派用场了,只要狠狠扔在对方身上,便会立时燃起熊熊大火,将对方烧成个外焦里嫩的黑炭头。

    且这火又分两种。一种是普通的明火,就跟烧水做饭用的那个一样,火烧到身上,水一浇就灭了。如果你去栖梧山观光,那漫山遍野小贩们在卖的,就都是这种。

    但其实还有一种,火是昧真火。乃是当年后羿射日时,十大金乌排行第的真火本源,举世之间唯有乾坤玉露或引四海海水淹没方可覆灭。那带着这种火的火焰焦木可就贵了去了,一般有钱都买不到,只有凤凰族的皇室成员才有几根。

    迦南栩的小姑是嫁去做王妃的,她送给宝贝侄子的自然是昧真火的那种。

    迦南栩揣着这根老厉害的火焰焦木,如同揣着自己那颗砰砰跳动的心,才走到宸安宫的门口,额上冷汗都滋出来了,紧张得不行。

    他的成长经历,其实和一般神族的世家子弟差不多,不见得有琛华那么不思进取,但也是没见过什么大风雨的,天天阶安享太平,保暖度日。

    自发现了人偶的秘密后,这个事事无忧的迦南公子便怀了极重的心事。他对谁都不敢讲,只自己闷起头来苦思冥想,日夜难安,竟憔悴了不少。

    他好几次都想冲进宸安宫,抓住阿沫的大声告诉她说,你这个夫君是个人偶,你被骗了,还是跟师父走吧。

    但又隐隐觉得,连自己都能看出那个人偶的真假来,阿沫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阿沫显然已知晓内情,却仍陪着一起演戏,那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明白这个道理,却又实在不甘,斗不过那个万人之上的天帝陛下倒也罢了,竟连个天帝的人偶都斗不过。

    现在他与阿沫已是名正言顺的师徒,获特许也可自由出入宸安宫,但他却反而沉浸于当时充当血奴的那段时光,愈是回忆,愈是沉浸其,难以自拔。虽然自己奄奄无力,朝夕或死,虽然阿沫满脸痘痘,丑不忍睹,但那个时候的阿沫却是他一个人的。

    迦南公子面临着有生以来第一次的重大抉择,到底该不该揭露这个人偶的秘密?他冲动起来,真想直接跑上凌霄殿去,将这段焦木往那人偶身上一扔,然后向朝臣们说出真相,好让轩辕璟华彻底垮台。

    但他还是克制了下来。

    你的目的是阿沫。他对自己说,迦南栩,天帝死不死关你何事?你只要让阿沫回心转意就够了。所以你要告诉她,放弃那个不能给你幸福的木偶,轩辕璟华是死了也好,失踪了也好,别再傻等着,快来师父这里。

    何况,若真的去闯凌霄殿的话,进不进得去且不去论它,若真不管不顾地往天帝身上扔昧真火的话,只怕爷爷再从灵山飞过来,就是看他自己孙儿上诛仙台了。

    他踌躇了再,终于还是决定将下的地点选在宸安宫,他要当着阿沫的面,将那个人偶烧死,逼阿沫认清现实,然后带她远走高飞。

    现在尚有会,若等半年后他们大婚了,那一切便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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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在大扫除。

    她不算贤惠,但绝不懒惰。所以对于一些不需特别精细的活儿,还是拿的出的。宸安宫里很干净,但既然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特别日子,总得有个新气象嘛。

    她昨天已经将所有的被褥都拆了洗过,换上了蟠龙飞凤绣丝衾,或者是鸳鸯莲蓬荷花被,这些都是静安早些年前就给璟华备下的。然后,她又把昴日星君叫来,让他今天驾着日辇出去巡游的时候,把所有的被褥都放在车子后头,顺便晒一晒。

    迦南栩进来的时候,阿沫正举了块布,爬在房梁上擦柱子。

    “师父,你来了?”她一贯热情地招呼他,“你自己坐,倒水喝,我脏。”

    迦南栩“哦”了一声,乖乖坐下,但他怀揣着这么桩心事,又怎坐得安稳。他右死死地握紧焦木,伸出左倒水,想令自己镇定些,可却不住地发抖,碰得茶壶盖叮呤咣啷直响。

    “师父你怎么啦?”阿沫从柱子上呲溜一声滑下来,见他老笼着右不动,好奇道:“你的怎么了?昨天切菜切到了?我看看!”

    “啊,没什么,皮外伤。”迦南栩忙掩饰道,“阿沫你在忙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便打扫一下,一个人住也不能太邋遢不是?”璟华与她分居的事九重天上已是人人皆知的秘密,也没什么好遮掩,何况以阿沫的性格也不喜欢这种欲盖弥彰。她爽爽气气,倒了两杯茶,给迦南栩一杯,自己也一咕噜喝尽。

    既然是她自己无意挑起的话头,那更坚定了迦南栩的决心,他咬了咬牙道:“阿沫,你到底要等他多久?”

    “等多久?师父你在说什么?”

    “你晓得我在说什么!”迦南栩大声道。

    的那段焦木仿佛越来越烫,烫得他拿捏不住,那似火如荼的炙热情感猛烈撞击着他心房,令他鼓足勇气,打开话头,令那萦绕于心头两年的相思爱慕倾涌而出!

    “别人看到的只是你贵为天后娘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看不到你为了他日日酗酒,夜夜伤心!

    阿沫,像你这样的女孩子,那是该捧在心里,使劲哄,没命疼的!他是天帝又怎样,是天帝就可以如此不知好歹,可以将你丢在宸安宫里不闻不问了吗!

    阿沫,你还要等他等多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永远不回来该怎么办?你的青春难道就葬送在这九重天上了吗?

    如果他一直不懂疼惜你……

    阿沫,你是不是应该……应该抬起头来,看看这世上,其实还有一个别的人,他……他一直在等你。”

    阿沫果然听话地抬起头来,看到了迦南栩的灼灼目光。

    “师父,你喜欢我?”阿沫突然笑了笑。

(七十一)焦木

    阿沫问得直接,没有一丝尴尬,倒令迦南栩一下怔怔说不出话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阿沫,我……”

    “呵呵,师父不用不好意思,我早看出来了。”阿沫大方道,“只是不知道师父你是喜欢我的这张脸,还是我这个人?”

    “我……我……”迦南栩嗫嚅着,白净的mian pi涨得通红,烫得就好像有那段焦木直接烘烤着。

    “啊,师父不用害羞,我只是想问一问。因为如果你是喜欢我这个类型的样貌,那我还有个姐姐,长得不算太像,但好歹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她笑了笑,转而又叹了口气,遗憾道:“但倘若师父你喜欢的是我这个人,那就可惜了,因为……”

    她话音未落,就有个温润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道:“因为这个全天下独一无二的沫沫,是我的。”

    迦南栩蓦地抬头,果见璟华踏进门来,身后一如既往地跟着那个武艺高强的侍卫。

    好!来得正好!我这就烧了你这根菩提木,让阿沫看清我的真心!

    迦南栩再不犹豫,大喝一声,便将火焰焦木朝璟华扔了过去!

    这一变故实在太出人意外,玹华与阿沫都措不及,等两人反应过来,要扑上去时,那焦木已经烧到了璟华的朝服上。

    天帝的朝服乃天边瑞虹锦霞所织,日月金线所绣,刀剑不破,水火不畏。迦南栩自是知道,但没有关系,那木偶人乃菩提木所化,只要蹭着昧真火的一丝薄烟,即会熊熊燃烧,瞬间化为灰烬!

    他眼睁睁地等着那一幕发生,只见那木偶人连眼皮都没抬,惯是往常那个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火焰焦木却不知怎的变了方向,朝自己面门直飞过来。

    迦南栩“啊”了一声,急往后退,仍是被昧真火擦到了衣衫,那火光顿时蹿起,火苗舔舐着他的头发和肌肤,瞬间将他包裹成一个熊熊的火球!

    “啊!救命!救命啊!”迦南栩大叫,在宫里到处扑腾打滚。可是那昧真火岂是这样容易就能熄灭的?他滚到哪里,这火便烧到了哪里。他在宫里兜了两圈,连连惨叫,除了踢到了几张椅子、打碎了几只花瓶之外,并无半点缓解。

    “师父,你在搞什么!你好好地带什么鬼东西来扔璟华?”阿沫也甚是火大,她已经看出来迦南身上的是昧真火,普通方法根本灭不得。

    “阿沫,你……你快先替我扑了它!”迦南栩狼狈不堪,求救道。

    “别急别急,就快到了!”

    阿沫话音刚落,只听“轰”的一声,四海之水被她从下界引上来,逆流直上,从南天门一路冲进宸安宫!

    只见一股股惊涛骇浪平白地直冲进来!除了玹华和那木偶事先躲避了之外,连阿沫都被湍急的水浪冲得站不稳脚跟,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水顿时淹了半个宸安宫,但好在总算扑灭了迦南栩身上的昧真火。

    潮水褪去,他狼狈地坐在地上。虽未受伤,但身上也是黑一块灰一块,头发被烧去了一半,稀稀落落耷拉在肩头。

    他的衣衫也被烧得破破烂烂,无法蔽体,阿沫气鼓鼓地扯了一条床单丢给他,让他披在身上。

    他自知理亏,阿沫刚刚收拾一新、窗明几净的屋子里现已被他弄得一片狼藉。桌椅被胡乱踢倒,帐幔被撕扯卷在地上,插了白梅的净瓶砸碎在地上,梅花遍地凋零。

    刚进门时还光可鉴人的汉白玉地面,现在被阿沫引来的四海之水覆盖了浅浅一层,几条没来得及回去的小鱼无辜又无奈地蹦跶着。

    “阿沫,我……对不起。”迦南栩不敢去看她,按他对她的了解,现在这位小姑奶奶只怕已经气得发疯。

    “迦南栩!”果然阿沫开始高八度吼他,“你是不是脑袋进水了,还是脑袋被门夹了!你什么不好玩,你玩焦木!还是昧真火的焦木!你父王没跟你说过么?两百岁的小孩都知道不可以在家里玩焦木的了,你今年都已经几岁了!你……你竟然还是我师父!”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为了,我打扫了整整好几天,才收拾干净的,现在又给你弄得一团糟!”她怒不可遏,打开宫门道:“你现在就给我出去,不许再进宸安宫!”

    “阿沫,我不是玩!”迦南栩一着急,披着床单站起来,跟在,阿沫后面急忙解释,“我就是想让你晓得,他是个人偶!菩提木做的人偶!他不会给你幸福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人偶”突然走了过来,将阿沫搂到身边,又将迦南栩阻挡在尺之外,语声淡淡,却带了一丝鲜见的嘲讽,道:“木偶给不了的,你迦南公子就能给得了么?”

    阿沫闻着那阵熟悉的寒梅冷香,蓦然抬头,黑亮的眸幽幽企盼。

    “璟华,真的,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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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卫大哥将狼狈的迦南栩赶出宸安宫,又贴心地将宫门关好。

    宫里便只剩下这两人。

    阿沫喜极而泣,眼前的男子长身玉立,那眉山远黛,那薄唇淡画,正是自己朝思暮想了千万次的容颜。

    看,他正浅笑垂眸,望着自己,眸上羽睫轻颤,幽黑的深眸看似平静,实则却汹涌着无尽爱意与相思,如同地心深处涌将上来的狂风巨浪,下一秒便要吞噬理智,天翻地覆。

    “璟华,真的是你?”阿沫哽咽着,不知不觉泪便一滴滴滚落下来。

    “是我。”璟华紧紧拥住她,极力克制,却也是语声轻颤。

    “不,我怎么知道是你!我已经快要两年多没见到你了!”

    阿沫觉得自己差不多快要错乱,她逼着自己不停说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却语无伦次。

    “我最后一次见到你,是在公审前一天!对,你还说要回来用晚膳的,你还让我等你!你……可你今天才回来!都已经两年了,呜呜……你真是个混蛋!”

    她说到后面,抽抽噎噎又开始哭。

    是啊,两年多了。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以为自己都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没有他,习惯了一个人用膳,一个人睡觉,习惯了让自己不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兴高采烈,也习惯了在父王或者青澜的面前掩饰悲伤。

    她以为自己习惯了那条寂寞的小径,习惯了每天对着一张帘子自言自语说笑话,习惯了用酒精来麻痹神经,强迫自己沉沉睡去,也习惯了好第二日醒来继续精神饱满,斗志昂扬。

    但,什么才是真正的习惯?

    习惯是融入生命里的那个样子。

    而她的生命,早已经刻上了他的样子。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翩翩白衣,他的缱绻温柔……

    “沫沫,对不起。”璟华捧着她的小脸,心疼地替她拭去泪水。

    “是我不好,我让你担心了。”他也是不能自已,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觉得词不达意。

    “你竟然连我都瞒着!却让大哥、沅姐姐还有青澜哥哥都晓得!还有你大哥,每天赶着那个恶心的木头人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你知道有多恐怖吗?”

    “那个,总得有人主持大局,我刚继位不久,我怕有人趁我不在,引起朝局动荡。”璟华抱歉道。

    “你怕?你怕就别逞能啊!”

    重逢时的感天动地褪去,阿沫清醒过来,开始一桩桩列数他的恶劣行径。

    “你为什么要逞能去受那九轰天雷!你明知道那玩意儿会轰死人的!你要是真的不想判琛华,你是天帝,就是护个短又怎么了!”

    “沫沫,我愈是身为天帝,就愈更应执法公正,不能枉顾徇私!”璟华无奈解释道。

    “那你偷偷和琛华换了身体就算执法公正了吗?”

    阿沫完全不体谅他苦衷,咄咄逼人道:“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有天雷轰到人身上,不论是谁,这刑就算是受过了?琛华的罪孽就算赎清了?

    那你为什么不索性就让那个木头人代琛华去受刑?那多好!谁都不受罪!反正这段木头和你们家有缘,兄弟个都代替过了,索性轰焦了就当历劫飞升好了,将来位列仙班,也是功臣一个!”

    “沫沫!”璟华无奈,却又觉得也无从反驳,只得道:“那是不一样的,是我没教好琛华,这令他误入歧途!”

    “所以你觉得他的罪孽,你应该替他承担?”

    “对。”

    “好,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你是天帝,界内不论人妖神魔都是你的子民,那是不是不论谁犯了错,你都得去挨那个天雷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总是喜欢把别人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不论有没有道理!

    璟华,你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你的责任感泛滥到不可理喻!你太自以为是,总是认为自己应该照顾好所有人,应该让所有人都开心!如果没有,就是自己的错!”

    “沫沫!”

    “可是世界上没有人能做到那样子的,璟华!你在兵部的时候,能一肩挑下整个天一生水,你现在做了天帝,你就能把全天下都扛下来了吗?

    是不是天下只要有人犯了错,就是你的错,只要有人过得不开心,你就得牺牲自己去成全他呢?”

    “沫沫!”他终于打断她,沉默片刻后,缓缓道:

    “我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我只是在救琛华!他是我唯一的弟弟!”

(七十二)重逢

    璟华语声低沉缓慢,仿佛每个字都重愈千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父君、母后都因我而死!除了我,琛华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我不管他,谁管他!”

    “是呀,你管他,所以就不管不顾地替他去挨了这天雷!”阿沫讥讽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你有胤龙翼,就笃定自己能死里逃生?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真的死在诛仙台上,今后的事情怎么办!”

    “我不会死的,我有把握。”他终于低声道。

    他服了个软,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

    但他心疼阿沫这两年的委屈,久别重逢不愿再惹恼了她。不论她说得对与不对,有理没理,都一股脑儿认了下来,哄了她高兴再说。

    “沫沫,我想过今后,我都……做了安排。”璟华望着她,柔声道。

    “又是安排!”阿沫突然笑了笑,嘲讽道:“轩辕璟华,你真的是屡教不改!你总是要替所有人做好安排,却从不问别人愿不愿意被你安排!

    上次你替我安排的是接你的天一生水,做兵部大帅。这次你又替我安排了什么?让我在宸安宫里傻瓜一样地等着你?等你年后焕然一新,风风光光来娶我?”

    “沫沫!”

    “你不要叫我!”阿沫怒极,扯着嗓子叫得都发痛,那日日夜夜的煎熬、委屈一下子冲上来,令她怎么样都无法平静。

    “你只晓得逞强,去履行你做哥哥的神圣义务!你只晓得受了伤就一个人躲起来自暴自弃!轩辕璟华,你口口声声责任道义,那你对我的责任在哪里!你让玹华大哥和沅姐姐平白无故为你担惊受怕,你对他们的道义又在哪里!”

    她激动至极,眼泪一颗颗如断线的珠子般接连不断地滚落下来,却连擦都不愿意擦,就这么倔强地,不折不挠地死盯着他,那目光的愤怒比方才迦南栩的昧真火更强烈得多,几乎要把璟华烧得无处容身。

    “沫沫,是我不好。”璟华无言以对,默了半晌道,“我……我以后不会了。”

    阿沫用力吸了吸鼻子,怒极反笑。

    “以后?你确定吗?

    你上次说再也不会轻易去死,再也不会离开我,可这次还是食言了。

    即便我已经成了你的未婚妻子,你还不是一样抛下我,去做你自以为是对的事情吗?

    甚至,你连个招呼都不打,从头到尾把我当做小孩耍。”

    她突然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贴上他的唇。

    璟华久未感受到她的气息,心神一震,以为她又要撒气咬他。

    谁知却没有。

    她只是在他微凉的唇上一吻,极轻极轻一吻,又立即放开,像是怕自己贪恋他的温柔而无法自拔。

    “我太喜欢你,璟华,可是和你在一起又真的太可怕。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阿沫轻轻道。

    她不再愤怒,平静下来,黑曜石般的眸闪着泪光,“你不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这每一天都是自己在做梦。

    所以你说下次,我听着就怕,我怕下一次我就撑不过去,而真的疯了,或者又做出其它什么疯狂可怕的事情来。

    所以,我早就想好。等你回来的那一天,我就离开这里。因为看到你没事了,我才能放心,才能去好好想清楚,想一种能适合我们俩的相处方式。

    璟华,我必须这么做,在下一次到来之前,在我还没彻底完蛋之前。”

    璟华就怔怔地听她说,然后又怔怔地看着她打开宫门,大步朝外走去。

    她好像还回头说了句“再见”还是“后会有期”之类的,但他整个脑子都是闷的,也没听清楚。

    所以,就这样了?

    他们两个,生离死别整整两年,却又在重逢不到半个时辰里,再次分?

    璟华望着阔别已久,如今又四处狼藉的宸安宫,一下竟觉得茫然起来。

    他曾经一次次幻想着他回来时的场景,幻想他与沫沫的久别重逢会是怎样的紧紧相拥、互诉衷肠,却没想到真的见面了,却是像今天这样。

    是真的离开太久,让曾经的亲密无间变得陌生了吗?还是他已经在那个小屋子里呆习惯了,反而不适应这浩渺辽阔的九重天了?

    沫沫最后说了什么?

    说要去想清楚今后如何与他相处?这,这是一件十分为难的事情吗?竟又一次让她离开自己,一个人走掉?

    沫沫,我该怎么做?

    怎么才能既做那些我该做的事,又不让你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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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玹华烧了整大桶水,才灌满那个特大号的浴桶。

    大是他要的。这里地方小,根本不可能在房间里弄什么浴池,为了能和阿沅晚上一起泡个鸳鸯浴,他跑了镇上好几家箍桶铺子都没有寻到满意的,索性自己动打了一个。

    打完之后,玹华就发觉貌似是太大了一点,房间里根本搁不下。不过也没关系,璟华不是走了么?他那屋子虽然小但如果把床榻靠靠边,再把桌椅什么都挪走的话,光放个浴桶倒也正好。

    玹华觉得不错,以后就将这屋子作为他和阿沅的沐浴房好了。他把热水全部倒进桶里,又趁热洒了许多的金盏花、铃兰花瓣下去,花香被热气一熏,顿时弥漫在整个屋里,氤氲着,荡漾着,意醉神迷。

    “阿沅,我带你去个地方。”玹华用帕子轻轻蒙住妙沅的双眼,柔声道。

    “玹华,你又弄了什么花样?”妙沅好笑,她这个夫君在璟华面前总是一本正经一个大哥样子,其实关起门来,就像个孩子,时不时要跟她面前邀宠。

    “阿沅我背你去好不好?”玹华突然心血来潮。

    “啊,不用,我现在好好脚,自己走就好啦。”妙沅想起之前自己瘫痪时,走到哪里都是由他背来背去,堂堂太子殿下搞得跟个坐骑一样,可真是委屈了他。

    玹华却从未想过这些,笑道:“我喜欢背阿沅。许久没背,浑身都发痒了,就让我背一下嘛,反正近的很。”

    他力气极大,一弯腰将妙沅背了起来,轻松至极。

    “阿沅,你闻香不香?”不过就几步路,玹华似乎没背过瘾,等到了那件沐浴房仍不肯将她放下,而是转为抱在了怀里。

    “好香……又好热……”妙沅不知是热的还是什么,白皙俏脸飞起浅浅红霞,将头埋入玹华胸口,声如蚊蚋道:“玹华,你……替我倒了水沐浴?”

    “阿沅真聪明,不过我可不是替你一个倒的水。”玹华轻轻解开妙沅眼睛上的帕子,然后又片刻不歇地去解她的衣服,将口附在她耳边轻轻道:“我和阿沅一起洗,好不好?”

    “啊,玹华……”妙沅的mian pi烫得简直要烧起来,虽然日日相处,朝朝相伴,但每次玹华摸到她身上仍旧像第一次那样,令她浑身战栗。

    “阿沅,这个金盏花是好东西,可以美容呢。阿沅要多泡泡,泡得皮肤又白又嫩。”玹华说着,已经轻柔地褪去了她所有的衣衫,又解开她的发辫,将白如酥雪的娇人儿轻轻放入水。

    “真是委屈我们阿沅了,跟着我东飘西荡,居无定所,连泡个澡都在这么逼厄的地方。”玹华说着,也不客气地动解自己的衣衫。

    妙沅娇颜羞垂。

    她虽一直沉浸于医术,于人情世故方面不太精通,但玹华将这话反着来说,她还是听得出来的。

    哪是她跟着他受委屈?明明是因为自己不愿上九重天,而令他连天帝之位都弃了。

    他说,一方面按他们天族的规矩,拥有胤龙翼才有资格出任胤龙王,既然现在这对翅膀是在璟华身上,那自然只能由他来继任。

    另一方面是因为蒄瑶,占着那个轩王妃的名头,自己若登基则就要认她为妻子,那万万使不得。

    但真正的原因,不过是玹华不愿让妙沅有半分的委屈,半分的不情愿罢了。

    因为前两个理由,都不是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

    他们胤龙家的这个破规矩本来就是假的,他父君一辈子没胤龙翼,还不是好端端做了天帝,爷爷也是,爷爷的爷爷也是。除了胤龙老祖和现在的璟华,没有一个天帝是名正言顺的。

    而蒄瑶就更简单,随便编排个什么理由,将她赶出天族去,隐姓埋名过自己的日子。到时玹华登基,另立妙沅为后,又有谁敢说个不字?

    说起来,这又是有证可循的。打破一夫一妻制的族规,另立他娶的也是他那个不争气的父君。

    但玹华没有这么做。

    他晓得妙沅不喜欢九重天,就主动提出来再也不回去,甚至连不回去的理由,他都冠冕堂皇地想好,免得妙沅为难。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玹华不知妙沅低头在想这些,兀自自言自语,“说起这浴池,我嘉佑宫里早些年似乎倒是有一座的,只是这许久未用,不知会不会漏水。但就算不漏水,也没有这里好。没有阿沅,哪里都不好!”

    他除了浑身的衣服,露出一身矫健敦实的肌肉来,便也往池子里一扑,笑眯眯道:“阿沅,阿沅,我来了哦!”

    这水本来就满,被他这么故意重重一扑下来,水花四溅。

    玹华心满意足,刚把妙沅抱在里,就听门外有人邦邦邦敲门,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道:“玹华大哥,沅姐姐,你们在家吗?”

(七十三)涂鸦

    玹华开门时的那张脸,臭得不能再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果然是阿沫。

    送走了璟华,又来了阿沫。

    玹华腹诽道,阿沅替你们两个接生的时候,是少念了哪个平安咒么?让你们长大了都合起伙儿折腾你大哥大嫂?

    倒是妙沅看到阿沫的样子,吃了一惊。她因为引来四海之水替迦南栩扑灭那个昧真火,自己身上也弄得从头湿到脚,尚未清理,现在就是个落汤鸡的样子。

    “阿沫,怎么会弄成这样?璟华呢?他不是今天第一天回去吗?”妙沅大感意外,“你没看到他?”

    “我看到啦,他扮作木偶人回来,还想给我个惊喜是不是?”阿沫嗤之以鼻,“哼,幼稚!”

    妙沅无语。

    “我们吵架了!我把他骂了一顿,然后我就走了!”阿沫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大哥,你们吃了么?吵架吵得我生气,一生气就饿!”

    玹华板着脸,默不作声地去灶房给阿沫弄吃的。

    “阿沫啊,可你们不是分开了那么久吗?今天才刚见面,好好说话不行吗?干嘛见面就吵?”

    妙沅真不知该说这两人什么,叹道:“璟华他毕竟刚好一点,身子还弱,你有事不能让着他一点么?”

    “沅姐姐,就是你们一直都让着他,惯着他,他才越来越无法无天的!”阿沫说到这个,又是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恨恨道:

    “他莫名其妙地去替琛华受刑,好像这雷只要砸到他们姓轩辕的身上,这账就算清了,你说他这不是自欺欺人是什么!

    还有,他以为自己有胤龙翼,有多厉害,自说自话地去逞能,那你倒是能啊!还不是要你们俩照顾了两年多才恢复,还不是要我为他提心吊胆!

    沅姐姐,你说叫我别骂他,可他就是欠骂!别说我,我打赌玹华大哥也可想骂他了,只是不敢对你说。”

    玹华从门外端进来一盘煎饺,一叠醋蘸辣椒,放在阿沫跟前,总算紧绷的脸露出一丝笑意,赞道:“好姑娘!大哥本来今天要生你气的,看你骂那头犟驴子骂得这么爽的份上,就不生气了。喏,再奉送一盘饺子!”

    “谢谢大哥!”阿沫笑道,转头又问:“可是大哥,你干嘛要生我的气?”

    妙沅脸上一红,低下头去。玹华却笑道:“吃你的吧,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什么!”

    阿沫含了一个饺子,嘴里鼓鼓囊囊道:“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已经……”

    “已经是快要做娘的人了!”妙沅笑着替她说完,却突然面色一变,惊道:“阿沫,你……”

    “我怎么了?”阿沫又咽下最后两只饺子,见妙沅惊悚地盯着自己的小腹,不明所以。

    “沅姐姐怎么了?我这才吃了一盘,没很撑啊!”阿沫心道,莫非沅姐姐也跟阿湘姐姐一样,觉得婚期将近,要限制自己的食量了?可近来为璟华担惊受怕,貌似还瘦了一些的。

    “不是,阿沫,你……你不是都要当娘了么?玹华说你……你已经……”

    “我已经怎么了?”阿沫哭笑不得,“沅姐姐,你干嘛这么看着我的肚子,我被你搞得好紧张。”

    妙沅不再说话,走上去抓起阿沫的腕,变色道:“你从来都没有怀孕?”

    阿沫铜墙铁壁似的mian pi也红起来,声如蚊蚋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我什么时候怀过了?”

    妙沅朝玹华瞪了一眼。玹华其实早有疑惑,因为他也发现这两年来阿沫的身材始终没怎么变过。可他是男子,又怎么好意思总是去研究自己弟媳的肚子,所以也始终不闻不问,只是每天尽忠职守地将那个越来越大的弧带给璟华看。

    但今天,他也终于忍不住道:“阿沫,你那个弧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沫点头道:“唔,那确实是孩子啊,每天都在长大,我给璟华看,他应该会喜欢。”

    “可你不是……不是没有吗?”

    阿沫眨眨眼睛,狡黠道:“谁说那就是我的了?那个是蒄瑶的孩子。”

    玹华瞠目结舌。

    拿别人家的孩子去刺激自己男人,要他振作起来的,阿沫你果然有大智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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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不仅有大智慧,而且还有好运气。

    玹华打的那个超级大浴桶,自己还没洗上,又先便宜了阿沫。

    在他为阿沫重新烧好了洗澡水,看她心满意足地走进璟华的那个小屋子后,哀叹了一声,心彻底放弃。

    我算是弄明白了,敢情阿沫姑娘你是二弟的救星,可你们俩却都是我玹华的克星。先是心惊胆战地伺候大少爷,好不容易把他养得差不多送走了,他前脚刚走,你倒是后脚又来了。

    这小屋子是特别对你们俩的八字么?一不高兴就往里一蹲?行,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我明儿就带阿沅走,随你们俩个闹去!

    他悻悻地打算回房,又突然想起来,朝阿沫高声道:“对了,浴桶边上的小柜里还有一些金盏花瓣,你如果想要,就放进水里。”

    阿沫隔着门高声应道:“哦,还要给你和沅姐姐留一点吗?”

    玹华没好气道:“不用了。我们不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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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阿沫也没洗什么金盏花。她没那个心情。

    因为刚进屋,她就看到了那道帘子。

    它就挂在房门口,支在两边的房梁上,已经被卷了起来。以前每次看的时候,帘子都是朝阳垂着,直到今天这样卷了,阿沫才发现,原来那个素白的帘子上还有一些极浅的小暗纹。许是日日被直晒的关系,现在看起来,又比当时的颜色要更显旧一些。

    原来自己一直看了两年多的那道帘子,从房里看,是这个样子。

    原来璟华,就一直是在这个地方,看着这道帘子,听着自己在外面叽叽喳喳。

    这屋子可真小,这床也好挤。阿沫想。

    她匆匆洗了,就跳出来,沅姐姐拿了自己的衣服给她替换,她却没有穿。自己去柜子里翻了件璟华的旧袍子,把自己裹了进去。

    她使劲嗅了嗅,好好闻的味道,璟华的味道。

    她低头想笑,却又觉得鼻子一阵发酸,然后眼睛也跟着酸起来。

    啊,好久没好好闻他身上的味道了。自己刚才真傻,只偷工减料地亲了那么一下,应该好好抱一抱才出来的嘛。

    不过没关系,璟华已经好了,我们以后还有很多会,她安慰着自己。自己这么做是对的,璟华这种人该当好好骂一顿,否则下次还不知道又会脑子一热,做什么蠢事,可不见得每次都有这么好运。

    唉,天下人人都以为他沉稳从容,只有自己晓得他其实是个冒失鬼。人人都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也只有自己才明白,他其实混蛋透顶。

    阿沫在女孩子里算个头小的,而璟华在男人里又算是高的,他的袍子穿在阿沫身上就像裹了个床单一样晃晃悠悠。但阿沫不管,她提着衫子不让自己绊倒,然后就往床上一躺。

    这个傻瓜,就在这里躺了整整两年啊。

    阿沫趴在那个被褥上,用力吸着,想更多吸进一些他曾经的气息。

    一直睡在这里,是怎么样的一个感觉呢?阿沫想。

    动也不能动,整天整天地躺着,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连呼吸一次都那么吃力。璟华,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我也曾经被打碎了全身的骨头,但是那时候有你替我治伤,还日日夜夜陪着我,我一个多月就长好了。

    可是你,整整两年啊!而且沅姐姐说,你不但是骨头碎了,筋脉全断,连内脏都已经完全废了,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阿沫趴着的那条衾被逐渐被氤开了一小滩水渍,在她眼睛的下方。她把头扭过去,可水渍又跟到了新的地方。

    璟华,那些个睡不着的夜里,你在想些什么呢?

    是不是和我一样,你在想我,而我在想你?

    是啊,我好想你。想啊,想啊,拼命地想。

    想到心像被剜了一样,想到恨不得立刻就冲过来,剪掉这条讨厌的帘子,扑到你怀里。

    阿沫将被褥垫高,学着他生病时的样子,让自己半靠在床榻上,然后闭上眼睛。

    璟华,你那时候,是不是就这样躺着,日日夜夜,分分秒秒?

    独自一人,在黑暗里,抵抗思念、恐惧、绝望,孤立无援。

    眼泪又从闭着的眼眸里淌下来。她用背擦了擦,睁开眼来,呆呆地望着帐顶。

    帐顶上,有些古怪。

    阿沫坐起来,半跪着去研究帐顶上那一片片白色的东西。等她终于看清之后,她突然捂着嘴,惊讶到几乎要叫出来。

    那是她画的画,那些随涂的,几乎连自己都已经忘记了的画。

    帐顶上,几根细线绑着,那些纸片就插在横竖八的细线间。如果在她刚才躺着的那种位置,正好是一抬眼就能望见。

    璟华一直在看她的画。

    那些她在午后,斜倚着靠窗的桌子,或者坐在小院里随便涂抹的画作,都被他收为至宝。

    在他发病的时候,在他不能动弹的时候,在他一次次被病痛折磨得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他总是抬起头,去看一看她的那些画。

    他看着它们,就会想象有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她坐在阳光里,拿着笔涂鸦。她是上天的宠儿,她让世上的美好都集在她身上,她一笑所有的花儿都跟着开放,她的快乐哪怕最好的画师都无法描摹。

    看着那些画,璟华就会笑,哪怕痛到晕厥,都会在昏睡笑起来。

    她是你的,她在等你。

    轩辕璟华,一定要撑过去,一定要好起来!要站起来,走回她身边去!要拿起剑,永远守护她!

    事隔经年,璟华的心声仿佛仍回荡在这个小屋子里。阿沫听到了,她将那些画一张张取下来,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七十四)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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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璟华静静地站在门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个天下第一可爱的女孩子,披散着如瀑秀发,身上还穿着他的长衫,却抱着一叠旧纸片,哭个不停。

    “是觉得自己画得太丑,终于良心发现了么?”璟华打趣道。

    但他好像真的不擅长说笑话,阿沫瞥了他一眼,反而哭得更凶。

    “好了好了,怎么一见面就哭。”璟华摸摸她的脑袋,她的头发还是湿的,连带后背的衣服都湿了,整个贴在身上。

    璟华叹口气,又开始拿出巾帕替她擦头发,“我说了多少次了,沫沫,洗完澡一定要把头发擦干,不然就容易着凉。”

    阿沫兀自狠狠抽泣,呜呜哭道:“你个混蛋,你现在怕我着凉啦?

    我过去那么久都一个人洗澡,一个人睡觉!你从来不管我,也不来给我擦头发!我一直都只吃肉,不吃蔬菜,你也不管我!

    你把我关在门外,让我像个傻瓜一样在外头唱唱跳跳,你就跟看白戏一样……”

    璟华的手滞了滞,委屈道:“我没有看白戏,我都认真在听。”

    她又开始耍无赖,肆无忌惮地胡说八道:“你就是看白戏了!你当场看了还不算,等我走了,你还把我的画都藏起来,接着偷偷地笑话我。”

    璟华暗吁了口气,一般他的沫沫开始这样不讲道理的时候,就表示她的气快生完了,只要再坚持哄一哄,让她发完最后一点脾气,就算大功告成。

    “你说,你为什么要把我的画都绑在这个上面?你真的当成宝贝,不应该压在枕头底下吗?”阿沫故意放大声音,想掩饰自己刚才的伤心。

    “呃,是画得有些可怕。”璟华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为难道:“我试过放枕头底下,连着做了两天噩梦。”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那时候他筋脉俱毁,特别是发病的时候,根本没力气再从枕下抽出那些画作,而只好平时就将它们绑在帐子顶上,这样一睁眼就能看到。

    “好啊,你就很了不起么?”阿沫取笑他,“你没觉得自己之前读的那些书有多没品位吗?如果不是我找来那些笑话书读给你听,你的人生简直无趣至极!”

    “是啊,笑话书倒是不错。”璟华也笑道:“我受益匪浅。”

    他擦干了她靠外边的头发,却擦不到里面的,刚想叫她转过来,却又改了主意,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身上。

    阿沫并不反抗,反而极惬意地将自己深深埋在他怀里,像只懒惰张扬的猫,娇蛮道:“你哪里受益匪浅了?你这人说话惯不可靠,说不定面上这样哄我,却偷偷腹诽我学识浅薄,除非……除非你给我背一段我才信。”

    久违的温香软玉在怀,璟华心神迷荡,她的呼吸喷吐在自己的脖颈里,下身竟不不由自主地一紧,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阿沫不知他微妙变化,只管催道:“你快点,背个笑话给我听听。”

    “背了,沫沫就不生气了好么?”

    “哼,看你背得好不好。”阿沫趾高气昂道。

    璟华笑笑,开口道:“从前有个秀才,年近七十。他的妻子生了一个儿子,他想自己晚年得子,于是就取名叫做‘年纪’。

    没想到一年后,妻子又生了一个儿子,秀才希望他能好好读书,就取名叫做‘学问’。

    第三年,妻子又生了一个儿子,秀才自嘲道:‘这么大岁数了,还屡屡得子,真是笑话。’于是给小儿子取名为笑话。

    三个儿子长大后,秀才看他们无所事事,就打发他们一起进山砍柴。回来后秀才问妻子说:‘三个孩儿谁打的柴多?’

    妻子说:‘年纪有了一把,学问一点没有,笑话倒是有一担。’ ”

    璟华还没讲完,阿沫已经前俯后仰,跳起来捶着床板,大笑道:“年纪一把,学问一点没有,笑话倒是有一担!哈哈,璟华,这秀才的名字可取得十分好!”

    璟华将逃走的人儿又拉进怀里,在她秀发上轻轻一吻道:“我讲得这么好,沫沫可原谅我了吗?”

    说实话,璟华的笑话确实讲得比阿沫高明多了。虽然是同样的内容,但璟华讲的时候自己不笑,只是一路铺垫,娓娓道来,最后才一下抖开包袱,那效果就到了。不像阿沫,说个笑话,自己先笑得不行,趴在桌上讲都讲不下去,这还听个什么劲?

    不过得这么说,阿沫不论笑话说得多差劲,不论涂鸦画得多不成体统,但她也能顶得上最好的说书人和丹青师。

    因为她是阿沫。

    对于璟华这种宠妻宠到失去客观的人来讲,她做什么都是世上最好,无人可及。

    阿沫倒也是颇意外,“这种无聊的东西,你竟真的去背了?”

    “是啊,你走以后,我将你留下的那些书抄了好几遍,自然能背下来。”璟华道。

    “抄了好几遍?为什么?”

    “嗯,要练腕力啊,正好手边没其他书,就拿你的那几本书抄了来练字。”璟华漫不经心道。

    他从小就是书痴,宸安宫更被誉为是整个天庭的藏书阁,即便今天蜗居在这个小镇上,又怎么可能手边没书?只是他愿意抄那些,边抄边想她而已。

    “沫沫,原谅我好么?”没什么征兆的,璟华突然将她放在床上,使法力反手关上了门。

    “唔,璟华……”阿沫这才意识到一贯温柔似水的男人似乎已经转了火性,皮肤发烫,连喷吐出的呼吸都是灼热撩人。

    “璟华,你全好了么?”阿沫心领神会,却还是有些不放心。

    璟华微恼,他有些任性地扯掉阿沫的衫子,让她雪白的娇躯完全暴露在自己面前。

    脉脉双含绛小桃,娇柔一捻出尘寰。水骨嫩,玉山隆,鸳鸯衾里挽春风。

    “呃……”璟华全身一震,他本想给她点颜色瞧瞧,谁知却反噬到自己身上,眼前的景象只叫他一阵眩晕,喉咙发紧,血液直冲天灵。

    这个无法无天的女人,竟连小衣都未着,他拿掉了那件大袍后,她竟然就*裸地躺在自己面前!

    “沫沫,你……你怎么只有这一件?”他像被掐了喉咙,吐字艰难。

    “我还没来得及穿,你就来了。”她悠然地躺在那里,像猫儿在阳光下四仰八叉,懒洋洋道:“反正你要脱,还穿它干什么?”

    璟华已经说不出话来,阿沫讲的什么,他也浑没听进去。

    她就明晃晃地躺在自己面前,两年不见更是娇嫩丰盈。她就像一朵花,脱去了稚嫩的青涩,恰好当着他的面,恣意盛放。

    他目睹了她花开的每个刹那,那恰到好处的绚烂,那含羞待采的芬芳,每一滴血液都在他身体里兴奋得尖叫,横冲直撞要抵回那七百个寂寞压抑的昼夜!

    他的皮肤绷紧,呼吸滚烫,身体里有个巨兽一声声咆哮,挠拨着着浑身的血脉贲张,直硬到发痛!

    他一把撕扯掉自己的衣衫,长驱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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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沫沫肯原谅我了么?”

    璟华抱她在怀,躺着慢吞吞道。

    这张床,他睡了无数个日夜,却没想到还有一天能睡得如此令人意犹未尽。

    阿沫却脑子不知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然后就没了下文。

    璟华知道她又是开了小差,思绪早不知飞到了何处,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笑道:“沫沫在琢磨什么?这么入神?”

    “呃,我在想那个秀才。”

    “哪个秀才?”

    “就是笑话里的那个秀才啊,生了三个儿子的那个。”

    “哦,秀才怎么了?”璟华好笑,他们方才**,她的小脑瓜里却在想那个笑话里的秀才。

    “璟华,我在想,我们以后给孩子取名字,可不能这么马虎,不然他们以后长大了,该怨咱们了。”阿沫一本正经道。

    璟华微笑道:“咱们孩子的名字好像老祖宗都已经取好了,族谱里都有,照着用就行了。”

    “啊?”阿沫失望道:“我生的孩子,凭什么让你祖宗取名字!万一这名字不好听呢?”

    “你觉得璟华不好听么?”

    “唔,还行吧。”阿沫撇撇嘴,勉强道,“生僻,不实用。我可跟你说好啊,我将来的名字可要自己取的,才不理你老祖宗的!”

    “好,沫沫自己取。”璟华再次没有原则。

    阿沫心满意足,这才又躺回到他怀里,似有意无意道:“璟华,你看了我给你的信吗?”

    “看了啊。”

    “今天大哥对我说,我才晓得,原来大哥他们一直以为我画的那个弧是我肚子,”阿沫有些不好意思道,“他们以为……以为我是想对你说,我有了你的孩子,叫你快点振作起来呢!”

    璟华半撑着身子,墨发低垂,望着她似笑非笑。

    “璟华,你笑什么?不会连你也误会了吧?”阿沫叫起来,“你也以为我是假装怀孕来骗你的?”

    “我自然是看懂了。”璟华慢吞吞道,“我不是也给你回信了嘛。”

    “那你说说,我写的是什么意思?”阿沫不依不饶。

(七十五)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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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华微笑了下,“你的那个弧是想告诉我,因为我的关系,所以蒄瑶的孩子能得以平安,以后若有机会,他们一家仍有夫妻团圆,父子相认的一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阿沫略有羞惭,咬唇点头。

    璟华又道:“你日日画弧,是想告诉我,就像这孩子的生长一样,我每日的努力虽微不足道,但只要坚持,决不放弃,终有云开月明的一天。”

    阿沫又点头,满意道:“不错不错,璟华果然与我心有灵犀。”

    璟华在她小脸上一吻,接着道:“你最后一日画的那条红线,是想说婚期将近,倘若我身子好了,不妨早些回来,是不是?”

    他不待阿沫回答,复柔声道:“我也回了信,是要告诉我的沫沫说,感谢你父王给你取了这么好的名字,教了这么好的女儿,能与我相濡以沫,不离不弃。这个,沫沫可看懂了吗?”

    阿沫垂了头,轻声低语道:“我也看懂啦,所以我才卖力地打扫着宫里,想迎你回来。”

    璟华叹了口气,无奈地望着她道:“你既迎着我回来,那又为何要跑掉?”

    阿沫噘着小嘴,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大概是你实在太可气了,一见到你我就气到发昏!”

    璟华微微蹙眉,不解道:“可是从沫沫你给我的信来看,难道不是都已经理解了我么?你确实赞同,也认为我这样做是有价值的,才会写那些信来鼓励我,让我尽快振作起来,不是么?”

    “才不是!我从不觉得你这样做是对的!不过你那时惨得很,我就假装理解了你,让你心里好过一点,想等你好了再找你算账!”阿沫侃侃道,丝毫不以为耻。

    “沫沫!”

    璟华懵了懵,这才恍然,不想自己枉顾聪明,竟还是栽在她的手里!不过,自己可不就是栽在她手里了吗?早就栽了,甘之如饴,死心塌地。

    璟华好气又好笑道:“你……你竟骗我!”

    “对呀,我骗你,怎么了?你骗我那么多次,就不许我骗你吗!”阿沫洋洋得意,挑衅道:“再说,我骗都骗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欺骗天帝,可是要受惩罚的。”璟华不怀好意地笑,他坐起来,将阿沫轻轻抱到自己身前。

    “璟华,你……你要干嘛?”阿沫有一种不秒的预感,警惕道。

    璟华从后面将唇重重压下来,轻咬她的耳垂道:“叫你以后还敢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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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了秋季之后,九华山总是潮湿多雨。有时候上午还放着晴,下午就电闪雷鸣,然后就是哗啦啦的瓢泼大雨,淋得涧水高涨。

    琛华十分怕打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打雷总是让他无比恐惧。

    焦躁!愤怒!疯狂!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蹿出来,这东西极凶猛又顽固,埋伏在他心底深处,每当隆隆的雷声响起,那东西便从沉睡中苏醒,露出尖尖的牙,撕咬着铁链,发出晃郎晃郎的刺耳声响。

    那是个红眼睛的恶魔!

    琛华在梦里梦到过。有几次打雷恰好在半夜,他还在梦里,然后那个恶魔就占据了他的梦。他看到那恶魔被绑在一座高台上,雪白的头发垂下来,显得邪魅狷狂。

    许许多多的人围着那座高台,有人哀叹有人叫好,当半空中那只五雷兽被牵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穿着华贵朝服,面色苍白的年轻男人,他好像地位很高,每个人的行动都需要他颔首授意。

    果然,等他再次许可后,那第一轰天雷便砸了下来。

    “啊,不要!不要啊!”琛华一下跳起来,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梵心塔外果然又是极阴沉的天,大风呜呜地,将无力的树叶都吹得漫天飞旋,有几片顺着小气窗,落进了塔里,就在琛华蹲着的前方。

    “陈公子,陈公子!”小林气喘吁吁地跑到塔底下,“我来了!”

    琛华正心慌意乱,乍一听到小林的声音十分高兴,却道:“就要下大暴雨,你还来做什么?今日没什么线索,你快些回去!”

    小林好心道:“陈公子你不是怕打雷么?我这才来陪你。”

    远处已有闷闷的雷声响起,渐行渐近。

    琛华极是惊惶,却又挂念小林,不耐催促道:“我没事的,你快些走。等下若雨水引得山洪暴发,你回不去可就糟糕了。”

    小林与琛华已作伴一年,虽未见过面,但隔着塔墙日说夜聊,感情日深。他觉得陈公子虽有点富家公子的通病,但心地很不错,又教了他许多法术。在小林心中,早已将他当做知己好友。

    小林是个讲义气的人,琛华托他去找他的家人来,他也一直没找到,觉得挺不好意思,既然他怕打雷,那就在这里陪陪他,有人壮个胆也是好的。

    他有备无患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蒲团来,靠着塔身坐下,大声道:“陈公子,你别怕。我今天就在这儿陪你,等不打雷了,我再走。师父说处处可修身,事事可积德,我今天在这里陪你渡过这暴雨天,也算功德一件吧。”

    云层压得越来越低,远远近近已有不少的轰隆声,吞没了小林最后几句话。

    陈公子张皇在塔中央,仿佛诛仙台上情景再现。

    那震耳欲聋的雷声,又将他带回天雷极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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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地方琛华来了很多次,但今天似乎略有不同。

    所有的感受都更为清晰,他清楚看到那些身份尊贵的族长们里里外外坐了前后三排,一个个正襟危坐,面对自己,露出鄙夷或唾弃的眼神。

    他也听到两个年纪略长的男人,白发苍苍,满目凄怆。他们跳起来数落一条条罪状,那状纸打了几个褶,还是长得拖到了地上。

    琛华听了几句,他们说的是“吸血食肉,暴虐无道”,又说什么“嗜杀成性,狼戾不仁”……这和他以前的那些噩梦并没有很大区别,每次他在噩梦中醒来,也曾琢磨,他觉得这应该就是那个白发恶魔受审时的样子。

    但不知道那个恶魔做了什么,竟让自己和他交换了身体,自己被关在这梵心塔下,而他却逍遥法外?

    琛华很怕打雷,但又很期待打雷,因为每次雷声都会把他带回到那个场景中去,让他目睹当时发生的一切。

    前几次,都是进行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他希望今天的梦境都持续久一些,让他能看清楚那个白发赤瞳的恶魔到底是谁?让他明白那个交换身体的把戏到底是怎么回事。

    琛华在人群中又仔细找了找,不对,今天he ping时不一样。他始终没有在人群中看到那个红眼睛的恶魔。那两个老头越来越激动,涕泪纵流,终于其中的一个跳上了高台,开始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

    对,他们在骂自己!那个红眼睛的恶魔——

    就是自己!

    琛华大惊失色!

    果然发现自己已动弹不得,那是因为被铸了封印和法咒的铁链牢牢捆绑住!铁链漆黑,上有前人留下的斑斑血迹,因年代久远而变成恐怖的深红色。

    低下头,飘动在身前的,是缕缕白发!

    那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人高高在上,琛华惶恐地向他求助,却恰好遇到他悲悯的目光。

    “二哥,二哥,救我!”琛华听到自己的口中发出惊恐的声音。

    他的二哥不为所动,他笔直地坐在那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法目天王启奏道:“陛下,审检使已将罪状呈上,经查各项罪证确凿,如何定罪还请陛下定夺。”

    天帝陛下眸光平静,缓缓开口:“按天族律法,该如何判?”

    法目天王踌躇了下,道:“当受九轰五雷极刑。”

    天帝转头轻咳了两声,遂微微颔首道:“那就劳烦天王行刑。”

    琛华听到自己不断惊惶地叫着二哥,向他求救,可那个当天帝的二哥却丝毫没有心动,任由行刑官前来为他念种种超度的咒文,好像他已经死了一样。

    天帝的眸光平和甚至放空,望着远处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焦点,整个人如同入定。

    看台上,一个女子凄厉地唤着自己的名字,她哭着尖叫,喊“琛华,琛华!”

    她那么美丽,她美丽的眼眸里是重重的哀伤。

    对,她就是自己梦里的那个女子,不论自己是神是魔都深爱着的女子。

    她太过伤心,还好有人及时给她拿了张椅子,否则她好像立马就要晕过去。她一会儿叫着自己,一会儿又朝着天帝跪下,俯下骄傲的身躯,磕头道:“璟华,你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琛华心如刀割。

    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悲愤欲绝!

    他听到铁链晃郎晃郎狂响,不知道是心里那个被封印住的白发恶魔急着要冲出牢笼,还是现在诛仙台上的这个自己做着垂死挣扎!

    梵心塔外,狂风大作!

    一道道霹雳狰狞地撕裂了天空!

    世界早已是末世般的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时空里,只有在闪电与闪电的中间,在那极其短暂的光亮中,才能让你看清现实的白!

    一道酝酿了许久的雷声,终于落下!

    诛仙台上,五雷兽亦吐出了毁天灭地的第一响!

    琛华在那个瞬间,惊诧地看到自己的肉身漂浮起来,被璟华以强大的法力强拽入他的驱壳下!而与此同时,璟华亦将他自己的肉身附在了诛仙台上白发恶魔的体内!

    “蒄瑶!”琛华用最后一缕神识喊出了她的名字。

(七十六)花白

    深秋慕寒,下界多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最近花灵们送来的花也是参差不齐,凋零的多数。

    蒄瑶即将临盆,身子愈重,神思匮乏,最近已很少出门。

    但即便不出门,她也能感受到最近九重天上忙碌而喜庆的气氛,到处修葺一新,张灯结彩。就连银河里每颗星星,都给捞上来,仔仔细细擦了个干净。

    是啊,天帝要大婚了。

    这比上一次天庭的喜事更要隆重的多。毕竟是登基不久的新帝,修为无敌,雷厉果行,界里多少想巴结想讨好的,都赶紧趁着现在一表忠心。

    而上一次则是太子大婚,一个不声不响呆若木鸡的太子,和一个可有可无轻如鹅毛的义女,凑在一起,又能掀起多大风浪?大家不过是看在已故天帝和姜天后的面上,才略表祝贺,来喝一杯喜酒。

    蒄瑶鄙夷心道,她不加掩饰地嘲笑上一次大婚的男女主角,特别是那个卑微的任人摆布的新娘。

    她美丽得就像一个玩偶,用胭脂涂满自己苍白的脸孔,她穿上了繁荣复杂的大红吉服,亦步亦趋摆出僵硬的笑脸,妄想那样就可以真正地融入到天族,拥有一个令人尊敬的贵族身份。

    真是个蠢女人!

    蒄瑶玉齿丹唇间轻抿一抹嘲讽,就好像在嘲讽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不过寥寥数载,但现在回想起来,已觉得从前的那个自己胆小又愚蠢,简直不忍直视。

    早上来了两个工匠,说奉内务总管之命要将蕴秀宫再整修一下,被她挥挥轰走。她讨厌那些个叮叮咚咚的嘈杂声,更闻不得油漆的刺鼻味道。

    腹部已经隆得老高,孩子也甚活跃,药师说,产期便在下个月,会是个健康的男孩。

    琛华, 你究竟在哪儿?

    界之内,普天同庆,人人都在传言,说下个月是天帝大喜之日,该会有什么样的福泽播洒人间?十八地狱又会有多少厉鬼恶魔获得大赦?

    可是琛华,又有几个人晓得,下个月也是我们孩儿出生的日子?恐怕除了你我之外,没有第个人会在意吧。

    就像我们很小的时候,你的每一个生辰都被重视,都会在瑶池大操大办,热闹上好几天,而和你生辰只相差一月的璟华,哪怕在宸安宫里病到要死,也无人问津一样。

    这个世上便是这样,不会有永远的好运,也不会有永远的霉运。

    蒄瑶叹了口气。倒不是因为凄苦而叹气,她并不是那种后悔彷徨的女人,而真的是孩子大了,怀着他越来越吃力,她总是时不时地会叹上一叹,以缓解胸闷气短的难耐。

    花灵们又送来了花,稀稀拉拉两篮子,放在她的宫门口。

    蒄瑶扶着腰,缓缓站起,将那两篮子花搬进宫里,一朵朵拆了看。她连帐幔都懒得拉,已经快年了,花灵们从下界为她带来数以万计恒河沙的花朵来,却没有一朵有琛华的记号。

    她有时候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公审那日璟华并没有出相救,她的琛华早已在年前就死在了诛仙台上。

    如果琛华真的死了,那怎么办?

    难道自己就把孩子生在这九重天上?让他成为一个没有爹爹的孤儿?

    腹狠狠的一脚,让她断了这个念头,她揉着肚腹,轻骂了一句,“小鬼,倘你真的没了爹爹,可就只剩娘亲一人了!”

    她口骂着,心却酸楚起来,赶紧认真地去拣那篮子里的花,好压住那无孔不入的伤感。

    一朵,没有。

    两朵,没有。

    看来,今天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篮子里尚剩最后一朵天女花,已经被压得变了形,又或是收上来之前就已经破了品相,蔫不拉几地蜷在篮底。

    但就是这朵恹得连颜色都快掉光的残花,让蒄瑶萌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将它拈在,蓦地连心跳都快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花瓣上,赫然绕着一丝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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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的时候就没有多少东西,现在要离开了也没什么好带的。

    阿沫怔怔地在宫里头杵了好一阵,也没想出来要带什么回去。东看看,西看看的,倒是看出了几分不舍和伤感来。

    每一件物事,好像都是和璟华相关的回忆,那些个甜蜜,那些个涩涩,那些个他不在时的漫漫长夜,还有那些个只属于她的——他的爱,他的宠,温柔无敌。

    “不过是回去住个几天,好让我能到西海去迎亲。”璟华进来,看着傻傻坐在地上的阿沫,笑道:“你若实在不想走,那就别走了,反正我也舍不得。”

    阿沫抬起头来,怔怔道:“不走?你怎么娶我?”

    璟华把她拉起来,挽着她向梅园走去,微笑道:“大不了我从宸安宫的hou men把你迎出来,背着你到十六重天四圣境去兜个几圈,最后再回到宸安宫前门好了,也不是不可以。”

    阿沫噗嗤一笑道:“你还记得这个?我以为你随口说了都忘了。”

    璟华轻轻绕起她耳鬓秀发,柔声道:“我怎么敢忘?那时我只怕我做不到。谁知老天还是待我极好,让我能够梦想成真。”

    “你说梦想成真,可我现在都觉得还在做梦。”阿沫道,“璟华,你快拉下我的mian pi,看看痛不痛。”

    璟华笑笑,刮了下她的鼻子,“傻沫沫。”

    “真的,真的,你快拉我的mian pi,拉重些。否则等我回去了,我定要天天怀疑自己是不是白日做梦。”

    璟华轻笑,微微低头,在她粉嫩的樱唇上一吻。

    “现在可觉得是真的吗?”他轻笑。

    阿沫咂咂嘴,意犹未尽,“唔,时间太短,很难确认啊。”她抬起眸,黑亮的眸狡慧闪动。

    璟华笑叹。

    这个丫头,她不晓得自己这两年变得愈加动人,一颦一笑都会撩拨到自己心弦。

    亦或是自己的定力真的愈来愈差,哪怕只是她不经意的一个回眸,都会让自己怦然心动,心猿意马。

    “沫沫,这可是你先来冒犯我的。”璟华忍着笑意,假嗔道:“你可不要后悔。”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飞离了地面。

    梅树本就不高,这天庭的梅树也不过就一人多高而已。璟华抱着阿沫,飞驰在梅花树林间,扑鼻的梅香,沁人心脾。

    阿沫在他怀,四周尽是与他相同的暗香,几朵梅花飘落到她发上,被他抬给轻轻拂去。

    “璟华,你这是要干嘛?”阿沫眨眼问道。

    璟华轻笑不语。

    他挥了挥,一阵柔风轻起。枝头的梅花便脱离了束缚,飘飘洒洒踮着粉红色的舞步,乘着风儿漫天飞扬。

    阿沫就在这花雨徜徉,可惜那风儿却并不牢靠,一会儿撇下了半空的梅花,去逗地面上的残香,将它们托至空,戏弄了一会儿便拂袖而去。

    “沫沫,喜欢么?”璟华微笑道。

    “喜欢,梅花好香。”阿沫抓了一朵放在鼻下轻嗅。

    璟华又挥了挥,那梅花雨还自顾自未停,天上却另有一颗颗白色的雪子飘飘洒洒落下。

    素白的,如精灵。

    一朵朵六角小花,如轻烟一般,流转,飞扬。

    来时纤尘不染,去时点墨不惊。和着缱绻的思绪,和着温柔的眷恋,轻舞,飘零。

    阿沫伸出去,那些雪子一点都不冰凉,轻轻地落于掌间。它们如此乖巧,小小的身子精雕玉琢,亲吻着花雨,亲吻着她,久久不化。

    “璟华,你怎么弄的?为什么这雪竟是暖的?”阿沫兴意盎然。

    璟华笑道:“你不是说要做梦么?既然做了,就该更大胆些。”

    他又是一挥。

    月升日落,星光璀璨。

    方才还是白天的晴朗天空,刹那间物换星移,宸安宫的顶上如被一块缀满了宝石的黑丝绒缎给罩了起来,熠熠星辉,光彩夺目。

    璟华羽睫轻颤,双瞳如翦水,挚爱沉沉如深海。

    “沫沫,这是你的梦么?”

    星空。雪夜。花雨。

    深爱的男子英俊如昔,又将自己紧拥在怀。

    这若不是梦,还有什么是梦?

    阿沫点点头,她已经有些懵了,幸福浪漫得一塌糊涂,让她简直想哭。

    “既是梦,那就让梦想成真好不好?”璟华轻捧起她的小脸,将千发丝拢在颈后,吻上她的唇。

    他的舌温热濡湿,边引导边等待,就像他每一次的谆谆善诱,极力隐忍,反更欲罢不能。

    他并无太多经验,却似天赋异禀,适时出击,巧取豪夺!她亦不甘示弱,不知危险地积极回应!这大胆的举动,立刻令他兴奋难耐!深层次的**瞬间被点燃,如在风干物燥的季节里丢下一颗火种,熊熊*立时引爆山五岳!

    “沫沫,我说过要给你最好的,就是现在,好不好?”

    “最好的?什么最好的?”

    璟华笑,他将她摆在花丛间,温柔地解开衣衫,又立时用柔软的花瓣和温暖的雪花轻裹住她。

    沫沫,你知道吗?

    最好的——

    就是最xing 玉n的我,遇到了最美好的你。

(七十七)怪病

    爱在花间,也许是璟华认为的最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阿沫也收获了她的最好。

    她看到了璟华后背的胤龙翼——

    那对曾经黯淡褪色的胤龙翼,重新焕发出了新的光彩!不但恢复到原来的浓墨重彩,竟然还熠熠生辉,就像最一开始在胤龙始祖的遗迹看到的那样,完全如星光般璀璨!

    “璟华,你的胤龙翼!全恢复了?”阿沫惊喜交加。

    “好像是吧,我自己看不到。”

    阿沫不可置信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在璟华紧实雄美的肌肉上,那些精致的线条就如用上古的神笔绘制上去的一样,静静地流淌着圣洁的光。

    “那你知不知道它们现在是发光的,就像夜空里的星!”阿沫激动万分,“那是不是说你现在的修为比原来还要高深许多呢?有没有你们老祖宗那么厉害?”

    璟华漫不经心道:“大哥是这么说过,我自己倒没什么特别感觉。就是穿衣的时候得注意些,尽量别透出来。”

    阿沫欣喜若狂,扑到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刚想哈哈大笑,却又嗔怒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又不告诉我!说好了什么都不瞒我的啊!”

    “并非要瞒你,只是忘了。”璟华依旧是不徐不疾的语气。他心情十分好,只是不喜欢阿沫老是蹲在后面研究自己的背,几次想转过来,但又被她揿回去。

    “傻瓜,这怎么能忘呢?”阿沫简直被他气倒,“拜托这是顶顶重要的事情好吗!天帝陛下,你的胤龙翼恢复了!修为提升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吗?”

    “当然有,”璟华还是把她拉到自己正前方,认真道:“我们要大婚了!沫沫,这才是顶顶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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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胤龙族的传统,大婚前新人确实是不见面的,待到大婚当日,由男方的兄长代弟弟去女方迎亲,然后接到男方家里,再接下来便是摆喜宴,迎宾客,洞房花烛,这后半场和大家所熟知的都差不多了。

    皇室大婚呢,其实也是套用了这个模式,不过就是接回来之后再多一个祭祖和册封的大典,其它都一样。

    既然有这样的规矩,阿沫磨唧了几天,终于还是回西海了。她两个小包裹一拎,青澜送她,顺便回去和老父吃个饭。

    但两人走到南天门的时候,璟华还是匆匆赶来了。

    一方面是舍不得阿沫,另一方面,璟华觉得年前送阿沫回西海的时候,当时因为重孝在身,不便造访,就已经没有登门拜访岳丈大人了。现在既然已经过了丧期,如果再让阿沫这么自己回去,总归不像话。

    他把阿沫看得很重,也就特别在意尨璃对自己的看法。生怕自己哪里做的怠慢了,让岳丈大人不满。阿沫是这么偷偷跑上九重天的,现在再让她这么孤单单地一个人回去,尨璃就算不说,心里也会嘀咕自己太不重视他这个宝贝女儿。

    虽然说自己和阿沫的婚事早已经昭告了四海八荒,但璟华在尨璃面前向来是诚惶诚恐,从不敢端什么天帝架子。他自我检讨了下,发觉自己对尨璃的拜会,不过就是刚登基时的那次短短碰面,还有公审前的那次家宴,都不算什么登门求见。那再接下来,就该是大哥直接shang men迎亲了,璟华觉得,在阿沫下嫁之前,自己怎么着都该去一次西海,表示下自己的诚意。

    璟华既是放低了身份,以驸马的身份去拜见岳丈,那自然就不会带着天帝的阵仗。他轻袍缓带与青澜、阿沫一起,不过驾了个云头,就奔西海去了。

    青澜熟门熟路,先行通报去了。阿沫自是拉着璟华东看西看,西海龙宫以奢华闻名,一路果然金玉满堂,珠光宝气堪比日月霞辉。

    听说小公主带了驸马回来,那些蚌壳和海龟都从壳里探出头,鱼群和虾蟹纷纷躲在水草,只想一睹到底什么样的男人,胆子大到敢娶阿沫公主为妻。

    阿沫随捞起一只乌龟,把它四肢都塞进壳里,团成个球,看也不看便往水草里随便一丢,顿时便有一大群鱼四蹿逃走,跑得慢的原地捧着脑袋瑟瑟发抖。

    “看什么看!我要嫁去九重天了,你们以后一个个都可以睡安稳觉了!”阿沫吼道,“还不快鼓掌!”

    果然,耳边响起许多贝壳互相敲击的声音。

    阿沫心满意足,重新又做回温柔小女人样勾起璟华,憋了一个嗲嗲的声音,甜甜道:“璟华,觉得我们西海怎么样?”

    璟华笑道:“我如果再早几年娶你,是不是他们都会给我烧长寿香?”

    阿沫转了转眼珠道,凛然大义道:“这个呢,叫做此消彼长,纵然我西海的臣民觉得是欢欣鼓舞的事情,但恐怕又会殃及你们天族臣民,这个使不得,使不得!”

    璟华莞尔。

    此时有侍从来通报说,尨璃尚在午睡,请璟华等人先在花厅等候,稍后便来迎接。

    阿沫撅了撅嘴道:“这个时候午睡什么呀,父王他向来不午睡的,我都那么久没回来了,父王就不想念我吗?”

    璟华心略有起疑。尨璃与姜赤羽不同,向来便是谨小慎微的,莫说今天是自己亲临,哪怕就是普通的驸马也不该就这么大喇喇地午睡,二将客人晾在外头。

    尨璃他这个午睡,莫非另有隐情?

    但他不愿在这时候就提出来,令阿沫担心,微笑劝道:“就让伯父睡一会儿,正好我也没去过你宫里,带我去看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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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两年,尨璃得了一种怪病。

    他会突如其来的,在某时某刻突然失去意识,然后再猛地醒来,却发现已不再原来的地方,间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完全空白。

    有时候,他明明一个人在书房看他的账本,却突然眼前一黑,等自己再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到了海面,躺在沙滩上,晒得脖子都黑了。

    又有时候,他明明在妻子的坟前,一边啰啰嗦嗦几个子女的近况,一边喝着小酒,也会突然间失去意识,再醒来时自己正在某个朝阳的洼地里,周围是一堆正在练太极的海龟阔太。

    尨璃觉得这毛病十分要命,因为完全毫无整张,又无法控制。在他昏迷的时间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劫持了,还是像梦游一般自己跑的。短一些大概两盏茶,多一些会有一个时辰。而且前后地点的跨度也很大,有的甚至要相差几百海里。

    尨璃偷偷找了药师来看,药师的诊断是可能鳏寡过久,肝火过旺,其它就都很健康了。尨璃无语,既然很健康,那他觉得自己多半是邪了,但又不好意思说,毕竟苍龙王的修为能着了人家的道儿,也不是什么忒光彩的事儿,于是他寻思着有会找个道法修身的高人给看看。

    反正这个毛病,不痛不痒,倒也没有什么大碍。他唯一担心的是,万一在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被人捉住想办法进了他的金库,这就麻烦了。

    好在渐渐地,他也琢磨出了规律,这毛病发作的时候,一般是在雷暴雨的前后,雷声一响,他就会犯。所以每逢要打雷了,他便将自己关在他自己的寝殿,上了锁,号称自己午睡,不准打扰,等雷暴过去了,他自然醒转。

    这样倒好,他试了几次,果然锁了门就不再乱跑,他也放了心。就当是睡一觉,反正醒来也不掉一块肉。

    他怕子女们担心,又怕臣民们耻笑,所以这个怪病就一直瞒着,对谁也没说。

    这日当他蓦然醒来,走出寝殿的时候,侍从向他禀报说,青澜和阿沫都回来了,还有另外一个看着身份高贵的年轻人,与公主很亲近的样子,正在外求见。

    尨璃腾地就跳起来了,敲着那只乌龟的脑壳道:“你这只笨蛋,那是天帝陛下,怎么能让他久等,待我速速去迎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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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了面,寒了暄,然后便是吃饭。

    这似乎是我炎黄子孙的优良传统,做什么都要和吃饭搭边。成亲要摆喜宴,有了孩子要摆百日宴,凯旋归来有庆功宴,酬谢恩师有谢师宴,长命百岁有寿宴,最后一抔黄土还有个豆腐宴。

    节日也是,春节吃饺子,元宵吃汤圆,清明吃青团,端午吃粽子,秋吃月饼,到冬至了还得好好吃一顿,因为“冬至大如年”,冬至吃完了,接着春节再继续吃。

    所以,在璟华拜见岳父大人之后,尨璃也是摆了西海最丰富隆重的一顿家宴,以招待这个从天而降的驸马爷。青澜作陪,阿湘、阿沫下首,但关于这个坐北朝南的上首之位,璟华却和尨璃谦让了许久。

    尨璃强调说,界之内无不以天帝为尊,自当璟华坐上座。但璟华哪肯,说他跟着沫沫的辈分,在尨璃跟前不过是儿臣,又岂可僭越?

    就这么推来让去的说了半天,两人依旧谦谦有礼,你推我让。青澜和阿沫急了,正要催他们随便坐坐算了,好赶紧上菜。

    却见尨璃突然全身一僵,然后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七十八)孝顺

    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璟华离得最近,立时眼明手快,扶住尨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见他已是双眸紧闭,陷入昏迷。

    “父王!父王怎么会这样!”阿沫叫着扑上来,阿湘已经哭作一团,青澜也变了脸色。

    璟华抓起尨璃手腕,他的脉息倒是好的,从容缓和,不服不沉,再看尨璃面色,也是红光满面,看着比自己都要好不少。璟华大概放下心来,心里暗忖这岳父大人倒好生懂得保养。

    青澜急道:“璟华,我父王他到底是什么病?”

    璟华摇头道:“脉象都是好的,并无急症。”

    阿沫一把推开他,道:“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晕了?而且叫都叫不醒!璟华你让开,让我看看!”

    她不放心,再去为尨璃扶脉,号了半天却同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璟华问道:“阿湘姐姐,请问伯父他以往有什么旧疾?或者”

    他沉吟了一会儿,换了种说法道:“或者最近有了什么特异之处?”

    阿湘胆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但看着璟华他们都并不甚着急的样子,料想父王应该没什么大碍,也不好意思再一个人独唱,擦擦眼泪回想了下,茫然道:“父王身子素来康泰,大病从来不生,连小病都没有。”

    阿沫道:“是啊,父王一直老当益壮,前两年我调皮的时候,他还举着藤条亲自来抓我,跑得比我都快!”

    璟华示意青澜将尨璃扶到软塌上,沉吟半晌,对阿沫道:“沫沫,你也别急,我觉得伯父也许并不是身体出了问题。”

    他又抬头对青澜和阿湘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我于医术只是皮毛,还是要沅姐姐来诊治下,才能肯定。”

    青澜道:“璟华你什么意思?我父王身体没有问题,那这突如其来的晕倒,又是什么原因?”

    璟华道:“这个我也不好说,单纯的失去意识,原因多种,也可能是中了什么法术”

    阿沫不可置信道:“你是说我父王被人害了?”

    璟华道:“我只是猜测,所以刚才问阿湘姐姐,伯父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阿湘见众人的目光又汇集到自己身上,知道自己身负重任,又努力回想了一遍,却仍是一无所获。

    阿沫启发道:“阿湘姐姐,你天天在家不觉得异常。我和哥哥都很久没回家了,你把最近父王的日常作息都说一遍,我们和印象中的旧规矩比对一下,就能看出不同来了。”

    阿湘点点头,她的性子最像尨璃,有点婆婆妈妈。看着自己的父王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虽然璟华说没事,但总觉得心里甚是慌乱,她一会儿折了条帕子绑在尨璃头上,一会儿又想着要不要去替他去取条薄被?

    阿沫急得跺脚,“哎呀,阿湘姐姐,父王他既不是头风,更不是坐月子,你给他绑什么头巾啊!快想想到底有哪些奇怪的地方才是道理啊!”

    阿湘脾气甚好,被mei mei这样说着也毫不动气,边回忆边道:“父王惯常早起,而且现在每日需早朝,总是天还微亮时分便已起身。起身之后,总是先去金库看一看,清点一下他的呃,宝物。”

    阿湘说到这里顿了顿,望着璟华有些不好意思。

    璟华微微一笑。

    倒是阿沫十分自然,跟璟华解释道:“这是我父王的习惯,每日早晚都要去金库转一圈的,金库很大,他说就权当是散步。人家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他是早晚数金银,天天笑吟吟。”

    璟华笑道,“兴之所至,便是养身之道。沫沫,伯父这习惯十分好。”

    青澜忍不住笑出声来,催促道:“阿湘,这同以往没什么不同,你接着往下说。”

    阿湘道:“金库回来,他会再吃上两三屉富春包子,半壶碧螺春,吃好早茶便去了天庭。”

    阿沫补充道:“璟华,这个做早茶的师傅是人界请来的,很多年前就已经在宫里了,应该没问题。”

    璟华颔首,示意阿湘继续说下去。

    阿湘又道:“父王早朝回来,有时候都已经过了晌午,所以一般就直接用午膳。午膳过后,通常都会有牌局,如果不去的话,就会在自己寝殿中小憩一会儿。”

    阿沫突然“咦”了一声,疑惑道:“父王怎么突然就爱上午睡了呢?我们下午回来的时候也是,小螺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青澜哥哥,父王以前从来不午睡的,就算不打牌,也会去岛上钓鱼,青澜哥哥你记不记得?”

    青澜道:“阿沫,也可能父王年纪大了,所以逐渐精神不济。”

    他有些落寞,叹了一声道:“也是我不够孝顺,总觉得父王年富力强,但其实阿沫,可能我们的父王真的老了。”

    他说着走到软榻边,望着毫无知觉的尨璃,心中愧疚,自责道:“我在兵部那么多年,父王总是写信来叫我回家,我嫌他啰嗦,放了假宁可在营里和别人喝酒赌钱都不愿回来。

    就算难得有假回来,也在家里呆不住,今天和这个去打猎,明天和那个去游河。父王备好了晚膳,我也不用,总爱和朋友在外头喝酒疯玩。父王盼我归期,其实真的回来,也都跟我说不上几句话”

    阿沫也被他感染,自我检讨起来。她刚刚还嫌阿湘婆婆妈妈,现在自己却拿起那条薄被替尨璃好好盖上,愁眉苦脸道:“那我是不是也很不孝呢?青澜哥哥你在兵部就职也倒罢了,我才是真的混蛋,只晓得赖着璟华,却不晓得关心父王!父王这两年衰老得这么厉害,定是想我想的,呜呜”

    家中两个坚强的孩子都轮番自责,水做似的阿湘已经在那头又重新哭了起来。

    下午尨璃未及时迎驾时,璟华就心中起疑,本想再问下阿湘,尨璃的这个午睡到底有个什么规律,每次大概睡多久,但又觉得现在一片祥和,父慈子孝的温馨气氛,自己不论开口说什么,都莫名尴尬。

    好在就在这时,尨璃自己又睁开了眼睛。

    他一见自己已躺在了床榻上,三个孩子围着自己,心中顿时哎哟一声。

    糟糕糟糕!

    千算万算,当着自己孩子的面倒也算了,竟然当着天帝陛下的面犯了老毛病!也不知方才失去意识时究竟做了什么,为何几个孩子都眼圈红红,满面悲戚,而天帝陛下又是一脸尴尬?

    “父王,你醒了!”阿沫最也最会撒娇,早已经一头扑上来,将脑袋蹭在尨璃怀里,呜呜道:“父王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久没有看到阿沫心里太激动了?父王,是阿沫不够孝顺,阿沫不嫁了,阿沫在家里陪父王,父王不要再生气了!”

    璟华脸色白了白。

    尨璃将她拂在一边,赶紧起来,向璟华赔礼道:“哎呀呀,老臣一时失态,竟令陛下久候,恕罪,恕罪!”

    璟华赶紧虚扶了一把,微笑道:“不是说下了凌霄殿就不再行君臣之礼了吗?”

    他遂正色道:“倒是伯父究竟有哪里不适,不妨据实相告,也好叫沫沫他们放心。”

    尨璃垂首道:“感念陛下垂怜,老臣不过是年纪大了,有些有些嗜睡罢了,不算什么病症。”

    “嗜睡?”璟华蹙眉,“突然发作的嗜睡吗?”

    尨璃苦笑道:“不错,突然间的嗜睡,其它并无任何不适。”

    蒄瑶已经很久没有出宫了。

    一来已是待产之身,确实走动起来颇为辛苦。二来她自己极好面子,她这个孤家寡人的轩王妃,肚子却莫名其妙一天天大起来,九重天上有的是爱嚼舌根的。

    虽然当着她的面都不敢说什么,但是背后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她不用看,想都想得到。她也可以见一个就缝上他们的嘴巴,但是,有必要吗?她缝不了天下悠悠众口,再说,她现在也根本不在乎这些。

    她已不再像以前那样,矜持,胆最看重自己的名声。

    因为她早已声名狼藉,一无所有。

    但今天晚上不同,她特意脱去了华丽的宫裙,穿了一件极朴素的宽袍。

    她去了宸安宫。

    而宸安宫里没有人。

    不过没关系,她只是来看下这梅园里的梅花。璟华在不在都没有关系。

    许多年前,在她还是蒄瑶公主的时候,她喜欢天族的二殿下。这是整个九重天上都晓得的事,独独她不肯承认。

    璟华也晓得,所以送了她贞鳞,又去漠北封印夸父,为了能娶她。

    而现在她已经明白,其实璟华从未爱过她,只是为了不让她伤心而已。

    但那时候,她还是极高兴的。在他走了之后,她琢磨着怎么能让梅花在温暖的气候里开放,这样等她入住了宸安宫,那里就不必再终年凄冷。

    她是花神,于这方面别具一功。她只花了几日便试验成了,心想等他回来,便送他这个惊喜。

    但还没等她做法,姜懿便传召了她,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却收下了男人的贞鳞,这是多伤风败俗的事!她被迫交出了贞鳞,同时被指婚给了太子殿下。

    “阿沫说的对,也许我也并没有真的爱过你。”蒄瑶喃喃道,“如果我真的爱你,我怎么会把贞鳞交给母后?我明知封印夸父那么危险,又怎么会眼看你涉险却不阻拦呢?”

    她独自一人缓缓徜徉在梅园中,这里四处都是暗香,是他的味道。

    “但我应该是爱你的吧,不然为什么现在要离开了,我唯一想起和不舍的人就只有你呢?”

    她轻轻笑了笑,双手轻抚,在满园梅树上施下那个多年前就为他量身定做的法术。

    周围暖了起来,梅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天盛开。千朵万朵地吐露着芬芳。一朵朵飞花向她飘来,将她围拢,似是挽留。

    璟华,以后宸安宫里会四季如春,梅花盛开,百日不败。

    你和阿沫会很幸福!你们的孩子,一定很活泼,会在这园子里光着脚丫跑来跑去,嬉笑玩闹。

    一定要比我们,比我们更开心才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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