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天玑
尨璃接下天庭认命他为审俭使的诏书,在书房里给自己泡了杯上好的繁花尽,沾沾自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是该高兴的,扬眉吐气。
算起来已经有多久了,他的西海没有像现在这样风光过?天两头的陛下亲诏,连那传诏官都毕恭毕敬,暗暗请自己以后多关照他?
那是,他的阿沫是未来天后,按照人界的说法,他尨璃可就是国丈啊。
可他清楚,万儿百千年前,他西海是从没这种待遇的。虽然他是界内公认的富有,但除了金山银山外,他什么都没有。
他既不及昆仑凤凰和青丘白狐这些上古神族的家世背景,又不及官大帝、四大天王之流的guan chang人脉,他甚至连龙族本家的姜赤羽都不如——姜赤羽嚣张地在边疆挑衅,至少轩辕広还忌惮得很,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总得有两个时辰去为他发愁。可他尨璃呢?一年,大概也就交岁供的时候,会想到他吧。
每年上天庭述职,或是其他什么瑶池聚会,当那些神仙元君们站在一起时,他总是被排在一个不起眼的桌子上,轩辕広也会过来跟他打个招呼,但不过贺他一声财源广进而已,心里却从没拿他当他回事。
对,他不过就是个富得冒油的土财主,但刮去了那层油,他还是土。
所以之前,在姜赤羽的怂恿下,他才会憋着一口气,甚至花了大价钱买下原本扰乱边境的水妖们,为他们配备最精良的wu qi,收编成了六十四部四海水军,他无非也就是想叫大家瞧瞧,我苍龙也并非永远都上不了台面,上不了天。
但,那都已经过去了。
不拿他当回事儿的这个天帝,已经崩了。
现在的天帝,是他女婿。
想到这儿,尨璃忍不住又裂开了嘴。
尽管周围没人,但他仍是眉开眼笑,捧着精雕细琢的碧海青玉杯,轻啜了一口香茶,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阿沫这丫头,阿沫这丫头还真是让人吃惊呢!哈哈哈……”
他这杯茶还没喝上两口,便有虾兵传报,说九重天上有人求见。
尨璃并没有太大惊讶,自阿沫与天帝陛下的婚事昭告了四海八荒后,虽然因为璟华有孝在身,需得年后才能正式大婚,但他的门庭已经热闹起来了。
这个求见,那个拜会,曾经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开始对他嘘寒问暖,指着祖宗家谱说他们曾经在第几代第几支上有过血脉渊源。而千百年前一起上过学、修过道、发过财,甚至同过厕的朋友们……更是如雨后春笋般络绎不绝地冒出来。
这些人来见他,也并不是就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要他帮忙,不过是先铺路搭桥,打通关系而已。神仙做了几千上万年,套路一个比一个深,门槛儿更是精怪。
别看尨璃现在在天庭里没有一官半职,但人家可是未来国丈啊,平步便可青云。更听说现在这个天帝对天后极宠,任何事都言听计从,如此看来尨璃日后在朝的地位自然也是无人可及。
对于这个现象,尨璃自是高兴的。一个人如果在财力上已经雄厚到再没什么好追求了的时候,他必然是想得到一些其他方面的肯定。比如权势,比如地位。
他已经默默无闻了太久,陡然间荣宠加身,自是得意万分。
而尨璃好在,他虽得意,却从不忘形。
他一面小有得色地享受着这份令他期待已久的被重视感,一面仍注意摆正自己的位子,暗自提醒莫要像姜赤羽那般忘乎所以,最后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天帝么,毕竟还是天帝,圣恩隆威摆在那里,虽然他现在还年轻,对阿沫宠爱无边,但再宠爱也万万不可因此自恃,做出逾矩的事情来。阿沫可是他尨璃的心肝宝,若是惹恼了天威,自己倒也算了,害得女儿夫妻不睦,那自己这个当爹的可太不像样了。
尨璃有了这个觉悟,所以对于那些来拜会的,一律都还保持着距离,从未夸口说过什么大话。人家有多少礼物拎了送来,他必准备多少人情再送还回去,时刻保持着有礼有节的待客之道。
而话说回来,虽然最近门庭若市,但今天九重天上的这位访客,还是让他受宠若惊的。
那是北斗星君的天玑星君。
北斗星君在天庭里可是德高望重的辈分,和清六御、五方五老他们一样,在轩辕広还没出生前,就已经在天庭供职,当算是朝元老。天玑星君又向来是自命清高的那一派,绝不会因为尨璃荣升了国丈,就对他卑躬屈膝。
尨璃一面疑惑,一面也不敢怠慢,立即命人将天玑请到滴翠轩——他最高级的一间私人会客厅,备上香茗好生款待。
尨璃与天玑有过数面之缘,但不过是在一些点头过往的场面上而已,从未私下里说过什么话,此时不禁略正衣冠,郑重而去。
天玑果然一副大员派头,在滴翠轩正襟危坐,桌上的香茗动也未动,面色沉沉。
但天玑还是极有礼数,尨璃还未踏进滴翠轩,他便起身拱道:“在下北斗天玑,见过苍龙王。”
尨璃急忙回礼,请他上座。
天玑穿着便服,用的也是普通仙君家的称谓,显是与那些前来巴结尨璃的有所不同。
尨璃客客气气道:“星君今日造访,令西海蓬荜生辉,只是小王怠慢,有失远迎,还望星君莫怪。”
天玑的面色有些阴晴不定,他将青瓷玉的杯盖在茶盅上蹍来碾去,却又没有心思品上一口。
“尨璃兄是明白人,我也就不说客套话了。”天玑直言道,“九重天上出了桩案子,四海八荒最近都传得沸沸扬扬,想必尨璃兄也不会没听过。”
尨璃道:“星君说的可是康王与轩王妃的那桩案子?”
他为人十分谨慎,在未听出天玑的来意之前,并不会对案件做任何评断。
天玑狠狠道:“不错,便是那两个畜生!”
尨璃一惊,以天玑的修为,如此恶言辱骂,可见是动了真怒。
天玑点点头,似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头饮了口茶平复心绪,遂缓缓道:“不瞒尨璃兄,在下今日前来,便是恭贺尨璃兄被陛下认命为龙族审俭使的。”
尨璃微微蹙眉,暗道天玑这话说的,有问题啊……
这个天玑原本是连话都不与自己多说一句的,可说是半点交情都拉不上,今日却特特地来恭贺自己当上了这审俭使?而且这审俭使也不是什么大官,不过是在公审期间才承担相应职责而已,等公审结束,便什么都不是了,又有什么好恭喜的?
天玑的来意,必远不止此。
尨璃也是老江湖,看出对方是有求于己,那便不再着急,喝了口茶,坐等天玑自己道来。
尨璃四平八稳道:“那是陛下抬爱,尨璃既担此任,那必不负陛下所托,激扬浊清,为天庭弘浩然正气。”
天玑却未接他的话,自顾自将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放,咬牙切齿道:“不错!那两个畜生丧尽天良,我必要他们受五雷极刑,粉身碎骨,魂飞湮灭不可!”
他突然起身,在尨璃面前行了叩拜大礼,一字一泣“尨璃兄可知,我那苦命的嫡孙儿便是被康王残害而死!只求尨璃兄将轩辕琛华那个畜生处以极刑,为我可怜的孩子讨回公道!”
尨璃也是大惊失色,道:“不是说尽是些没有身份的宫婢宫奴么?怎么会连星君的孙儿都无端受害?”
天玑老泪纵横,捶胸哀戚道:“怪我,都怪我!”
他早放下了朝元老的清高架子,不过就是个痛心失魄的老人,拽着尨璃痛声道:“是我老糊涂了,定要和天枢他们攀比,见别家的孙儿们都进了天一生水有了出息,便也催我家东渊早早从戎。唉,若不是我,渊儿哪怕天天游好闲,但断不致少年枉死啊!”
尨璃一颗慈父心,最听不得这种儿女凄离之事,忙道:“星君节哀,此事来龙去脉还请详细告知,尨璃若能帮忙,必当尽力。”
天玑点头,道:“渊儿进天一生水的时候,大帅之位已不再是陛下,而是由康王代掌帅印。一开始,渊儿因为惫懒,备受排挤,倒是康王对他不错,还提升了一个小小头目。
但好景不长,四个月后,渊儿突然断了家书,后面的几个节休,也不曾归来。我差人去兵部问,便回我说是离开天庭被派去做一些密要务。
我是个官,对兵部之事向不了解,这话听着虽有可疑,但想有康王厚爱他,也不致出什么大的岔子,放让孩子历练下也是好的。于是便不再追究。”
尨璃惊道:“莫非便是那时就已经出了事?”
天玑颤声道:“尨璃兄所言不差,渊儿哪里是去执行什么密要务,是……是早已糟了康王的毒啊!那个……那个妖魔所化的畜生,他将渊儿活活吸干,又弃尸无妄海!
我……唉,我真是愚昧,直等到康王和轩王妃伏法后,兵部彻查他们曾犯下的罪业,这才晓得我的渊儿……我的渊儿早已不在人世了啊……”
东渊之死确实惨绝人寰,天玑苍苍白发,垂垂耄耋,却失声痛哭断肠。
尨璃听得动容,扼腕道:“世间最惨痛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星君放心,康王惨无人道,今日便不是星君相求,尨璃也自当秉公断案,还逝者以公道。”
天玑恨恨道:“不!渊儿惨死,我不将康王受五雷极刑,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气!
尨璃兄,你可知西天灵山的大鹏王迦南枫叶?他的孙儿也在此案无端被掳,险些毙命!我已与他说好,分头联络各神族的审俭使,到时候一起向陛下施压,务必令康王与轩王妃血溅当场!”
(三十五)换灵
毕竟是忠心耿耿的义仆,长宁被璟华如此叱骂,却仍未敢离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在天牢外守了整整天夜,璟华竟都未曾出来。
越等越是心惊。
而等他再想进去时,发现璟华早已布下结界,莫说以他的浅末修为,就是青澜来了,也进不去。
当不会有什么意外,长宁安慰自己道,陛下纵不为了自己,为了娘娘也会顾着自己,更何况现在已有胤龙翼神力加持,那是普天下无人可及的强大修为,又能有什么问题?
长宁这么想着,眼前却晃动着璟华方才心痛刀绞的模样来,他攥着衣襟的如此用力,连指节都已发白,他的脸色苍白,眸光黯淡如死灰。
长宁啊长宁,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不令陛下为难,宁可不追究静安之事,可到头来,自己终于还是忍不住,天天来这里鞭打那个畜生以泄心头大恨!
他抱着头,默默地蹲在墙角,懊悔不已。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走两步便歇一歇,伴随着极度凌乱急促的呼吸,缓缓而至。
“陛下!”长宁大惊失色,惶恐站起。
璟华的样子真的很糟糕。
他仿佛与之前的琛华换了个个儿,脸色苍白到骇人,额上冷汗如瀑,一扶着墙勉强站立,一紧按住自己心口,硬撑着走到这里,看到长宁,动了动唇,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陛下这……这是怎么了?”长宁忙冲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架住他颀长身躯。
“没什么,不过是……”璟华说了两句,便忍不住弯腰剧咳。
他完全没有力气,整个身子都倚靠在长宁瘦弱的身体上,摇摇欲坠。
“陛下,这可怎么是好?我……我去叫青澜来,或是通知娘娘……”长宁见璟华虚弱的模样,简直要哭起来,足无措。
“不用,我……”璟华无力地笑了笑,长宁泫然欲泣的样子,让他被痛到麻木的胸腔里缓缓升起一股暖意,硬撑起笑容,安慰道:“我是有胤龙翼的人,跟以前可不一样。你让我歇会儿,就……就没事了。”
“陛下可说的是真的?真不用让青澜将军过来?”长宁将信将疑。
璟华轻轻摇头,“我坐一会儿,便无事了。长宁,别去跟旁人啰嗦。”
天牢里环境简陋,那个守卫也早让长宁赶了出去,只见四周空空荡荡,连个凳子都没有,地上又阴冷潮湿,氤氲着水渍,看着便寒气逼人。
长宁见璟华实在支持不住,赶紧脱下身上衣衫,折成个蒲团的样子,扶璟华坐下,闷头道:“长宁晓得,长宁也不会告诉娘娘,陛下放心。”
璟华欣慰轻笑。
他坐在长宁给他弄的那个蒲团上,身子因无力而靠着后面泥泞的土墙,明明面色已极其苍白,却还怕长宁为他担心似的,一直努力保持着淡淡的笑。
为什么已经是天帝了,已经得了胤龙翼了,还要这么狼狈?陛下不应该是高高在上,万事无忧的吗?
长宁一阵懊悔,觉得自己十分混蛋,他半蹲着,期期艾艾道:“陛下,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长宁惹了您生气,气坏了身子?”
璟华望着忠仆,沉默良久,终于轻叹一声道:“长宁,静安之事,我也辗转难安,但我今日方知弟他也是有苦衷的。他现在已经伏法,你这样毒打他,终是不对。”
长宁呜咽道:“长宁再不敢了,只求陛下快快好起来。”
璟华笑笑:“我不过是用功猛了些,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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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此人,固然有许多擅长之事,而这轻描淡写,当面扯谎的功夫,也可算做其之一。
他本要花上好几十年的时间,为琛华去除魔功,重塑仙元,但现在因为不忍琛华被血瘾折磨,急于替他摆脱,竟然只用了昼夜!
所以他说的这个用功过猛,着实不是一般的猛。
以灵换灵这种事,真急不得。
修仙之人,体内灵力便是宿命之根本,与五脏六腑,魂魄都息息相连。像他们生来仙胎的,天生修为便比别人更深厚些,灵力也更强大。一旦动摇,便是焚心切骨、魂飞魄散的大劫。
之前璟华自己就因为贞鳞丢失,灵力倾泄而性命垂危,姜懿强度了自己的修为予他,更是不慎引发火行灵力炙烤他水寒体质,几乎送命。
这也是为什么尽管之前璟华也很想早些为琛华去除魔功,但还只是每日做一点,杯水车薪,想花个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才完全转化成功。
他替琛华施法,走的是循序渐进的路子,每日化去一些,又以自身修补上一些,持之以恒,细水长流。一方面因为琛华魔功根基深厚,年五载难以动摇,另外他自己也能有个喘息的会,不致伤了元气。
可现在,璟华顾不了这些。
看着琛华滚地哀嚎的样子,看着他在自己怀瑟瑟发抖,颤抖着伸出向自己哀求,璟华就再也冷静不下来。
明知道一口气化去琛华的魔功,再为他重塑仙元,这一消一涨会耗去自己难以计数的灵力,甚至连胤龙翼都未必承受得住,但他还是搏命而为。
这样也好,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胤龙翼,那些强大的力量令他如芒刺在背,寝食难安,若能耗去一些,特别是为了自己的足而耗去,那是用得其所。
他花了自己几乎一半的灵力,做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将琛华身上一丝一脉,从元神到魂魄间的戾气恶念,全都驱除得干干净净,又一分不差地还了他原本的修为,令他在失去魔功后,仍旧拥有原来两千多年的修为,而不是无缚鸡之力。
这些事情,如果分开来在几十年进行的话,还勉强说得过去,但璟华却硬生生要将这几十年的事情并在个昼夜里完成,如此逆天妄为,即便有胤龙翼护身,仍是撼动了根本,如遭逢大劫。
但他却并不在乎,反而高兴得很。他出来的时候,心情极好,见到长宁,亦不再责怪他鞭打琛华之事。
他知道,虽然琛华还在熟睡,但等他醒来,便是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这种感觉他有过,就像得到胤龙翼的那个时候一样,如果今天能以自己的力量,帮助迷途的弟弟重新返回正道,莫说只是损耗了一半的灵力,便是付出再多,他也愿意。
“陛下,今儿还是回泗水阁吗?”长宁问。
璟华笑着摇头,自嘲道:“这同样的借口只能用一次,下次再用便不灵了。如今我就是再回泗水阁,也瞒不过沫沫去,还是算了。”
长宁道:“晓得,那我们回宸安宫。”
璟华的样子肯定是驾不动云的了,长宁便趁璟华休息的时候,让人驾了辆轻辇来,让他乘着回去。这不是天帝陛下专用的龙辇,但长宁又不敢跑得太远,丢下璟华一人,就在附近转了一下,弄到这辆辇车,聊胜于无。
虽然璟华一直说坐一会儿就好,但待长宁驾来的辇车在外头停稳,他的脸色却依旧并没有好多少。
骤失如此巨大的灵力,令体内压制赤胆情的防线也陡然薄弱了许多。璟华自己也明显感到,心情好归心情好,但这颗心却跳得极不稳当,明明都已经费劲了力气去呼吸,可胸腔里却除了冰寒钝痛外,没有任何反应。
“陛下再休息会儿吧,不急。”长宁惴惴道。
璟华摇头,扶着墙缓缓站起,自嘲道:“早些回去吧,日没回去,沫沫又要拆了我的房子。”
他由长宁扶着,躬身钻进龙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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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对诛仙台的四周,已经被围了起来。一小队宫人日以继夜地赶工,要搭出一个能容纳上百人的小型平台来。因为那上百人多数都是身份高贵的神族族长,所以工程考究,必须保证里外层,各个角度都能清楚地看到诛仙台上的人,顶上还得有凉棚,确保不能晒着。
是啊,快要界公审了。
这个台子是搭给那些审俭使和所有参与公审的官员们的。
而那个诛仙台上,不久就会捆上康王和轩王妃。
因为有材料要运输,路给堵了片刻,一辆轻辇正巧停在那里,帐幔低垂。
两名小小的宫人,一边给台子上的座位刷漆,一边欢快地聊着天。周围的声音十分嘈杂,这两人便也拉大了嗓门说话。
“哎,你说这吓不吓人?康王和轩王妃,那可都是陛下的亲戚啊!一个是亲弟弟,一个是亲大嫂的,嘿哟!这怎么说上诛仙台就上了呢!”
“你少见多怪呗!越是亲戚那可越是危险着呢!你也不想想,咱们陛下那是什么人啊?既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又不是受宠的殿下,这天帝本来哪儿轮得到他啊?好不容易坐上了,自然得想法儿让自己坐得稳当点你说是不?”
“啊,你是说,陛下他是有意要铲除……”
“嘘!我可什么都没说啊!这要被人听见,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轻辇内,压抑的咳嗽时断时续。
(三十六)流言
“是哪里来的不知死活,乱嚼舌根!看我不割了他们的舌头!”长宁怒道,说着就要冲出辇车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长宁!”璟华喝住他,转头又咳了两声,低声道:“路通了么?不通就换条别的路走。”
长宁忿忿的,将辇车换了个方向。
“陛下,您何必如此委屈自己?为何不让长宁去惩戒他们多嘴多舌!”
璟华似是望着外面的万里浮云,并未作答。
“陛下,您没事吧?”长宁试探道。
璟华这才回头,轻轻叹道:“流言宜疏不宜堵,长宁也不小了,怎么还是看不透呢?”
“陛下,我就是看不得那些人乱说您!您对三殿下那么好,真是一颗心都要捧给他了,他们却却颠倒黑白,怎不叫人生气!”
璟华淡淡道:“我对三弟怎样,我自问心无愧就是了。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又不是自己看重的人,他们的话,何必放在心上?”
长宁兀自怨愤不平,“那是陛下您忒好说话,哪有天帝当成您这样的!从康王,到轩王妃,这一个个儿的都给您气受,现在就连两个小宫人都如此无法无天,叫人憋屈!”
璟华没有作答,他似已倦极,向后靠在坐榻上,阖起了眼眸。
长宁以为他要休息,不敢再出声多言,悄悄坐到外头去赶车。
等长宁离开,璟华才又缓缓睁开了凤眸。窗外依旧云海翻腾,那两个宫人的话又回响在耳畔。
是啊,他既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又不像三弟那样备受宠爱,可如今坐上那个九天至尊的位子的人,却成了他。
虽然只是一知半解,却也说得没错。这个天帝,确实是他抢来的。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不只抢来,更是杀了自己的父君,夺了胤龙翼,这才抢来的。
唇角泛开一丝丝血色,璟华无力地用巾帕随便抹了抹,又丢在一旁。心口的疼痛蔓延开来,自从上次抓获了蒄瑶,自己在银河边第一次发病后,就始终没有好过,心脏里就像潜伏着一条赤练毒蛇,每当他虚弱的时候就蹿出来,狠狠地咬上一口!
那辆轻辇虽及不上他的龙辇,但也算脚程甚快。不一会儿,云端那头宸安宫的大概轮廓,就已依稀可见。璟华流露出一丝苦笑,强撑着坐起来,又大约收拾了一下自己,莫弄得太过苍白。
沫沫还在等着自己,切不可叫她担心。
三天没有上朝,书房里的奏折应该已经堆得摆都摆不下了。
而最重要的是,公审在即,他还有数不清的细节要梳理,既然要救三弟,那就需得把握住每一个环节,为他争取脱罪的机会。
流言蜚语,他还真的没工夫去理。
宸安宫里,阿沫倒没怎么变,依旧造她的房子,烤她的肉串。
做好了,还会提着个挎篮,去蕴秀宫给蒄瑶送饭,一日三顿,变着花样,绝不重复。
蒄瑶现在跟她处得不错,她问阿沫要了些零布和针头线脑,说要给孩子做衣服,阿沫看静安屋里有些现成的,便都给她拿了去。两人闲下来,阿沫也会向蒄瑶讨教些编织的针法,弄了几次以后,给璟华缝了一只袜子。
璟华失去了一半的灵力,面对阿沫有些心虚,虽然日日宿在宸安宫里,但除了上朝,几乎都躲在涵澹阁批奏折,起居饮食等,也由长宁亲侍身旁。算起来一天里,和阿沫并没有打上多少照面。
好在阿沫是惯会给自己找乐子的,她现在的安排是一天为璟华改造书房,一天向师父学习烹饪。九重天上的无聊日子,倒是被她过得有滋有味。
在她学习烹饪的这天里,迦南栩总是来得很早。阿沫让他未时来,申时走,趁璟华午睡的这一个时辰里上课。可他总是未时不到就来,过了申时仍不走,这就凭空又能多加出一个时辰来。
今天这一课,是雕萝卜。
“阿沫,所谓美食美型,你若想提起陛下的胃口,这食物的造型也至关重要。毕竟菜端上来,还未举箸,第一眼先看外形,你在几个菜里头,决定先挑哪个品尝,也是由菜色的外观决定。”迦南栩谆谆教导。
“可是你雕得再漂亮,不也是个萝卜吗?我不爱吃萝卜,雕了也白雕。”阿沫觉得他很不实用。
迦南栩有些尴尬,只好劝道:“你不爱吃萝卜,说不定陛下爱吃呢。秋天的玉萝卜是最润肺的,功效堪比银耳,若是陛下一看这萝卜形状如此玲珑可爱,大吃了一斤,岂不是好?”
“唔,你这么说也有道理,璟华最近咳得又厉害起来了,吃点萝卜也好!”阿沫想想道,“行吧,你说雕什么?”
这么个简单的问题,迦南栩却怔怔的,没有能够答上来。
唔,他望着她,不小心走神了。
她的额上覆着层细汗,从他这个角度看上去,因为有午后日光的晕染,显得分外晶莹,就像是她整张脸,都在闪闪发光。
没错,她真的在发光,从那个阴暗腥臭的血库里开始,就一直在发光,把他的心照得亮亮的,暖暖的。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她有这么好看,更不知道她竟然是天后娘娘。他只是在想,如果有命能活着出去,能每天都看到她,每天都做饭给她吃,就好了。
现在他平安得救了。可他却觉得,光看着她,给她做饭吃,根本不够。
他喜欢她,他想她也能够喜欢自己。
但不可能。
迦南栩心里清楚,这并不是因为那个男人是天帝的关系,而是因为,她每次看到他,提到他,想到他,眼里冒出来的那种火花。
她是闪闪发光的太阳,可轩辕璟华才是她的整个天空。
“师父,师父你怎么啦?”阿沫伸手在迦南栩面前轻晃,催道:“到底雕什么,要想这么久吗?”
迦南栩掩饰地轻咳一声,道:“哦,我方才在想,如果师父指定了题目,就遏制了你的想象力,这是极不可取的。不如我们即兴发挥,阿沫你想雕什么就雕什么。”
阿沫低头称好,然后就拿了柄小刀,埋头雕起来。迦南栩笑了笑,也拿了个稍大个的萝卜,坐在她身旁。
迦南栩从小便对烹饪极度狂热,百岁抓周的时候,抓的就是把小锅铲。到得两百岁能站能跑了,更是整天往庖厨里钻。
一开始他还人都没灶头高,便站在凳上炒菜,家人只觉得滑稽,也不来说他。俗话说兴趣乃成才之根本,他如此痴迷厨艺,手艺自然是炉火纯青。家里没有哪个厨子敢给他做饭的,因为他那张嘴实在太叼,叼也罢了,一旦你有什么不服气的,要反驳的,他便正中下怀,立刻系上围裙道,“来,我做给你看!”
渐渐的,他长大了起来,家里的长辈对他如此不务正业颇有微词。他是金翅大鹏家的长房嫡孙,家人对他寄予了极厚的期望,怎么能允许他做那种没出息的厨子?
于是又是那种老套的戏码上演:家长叱骂啊,禁足啊,上家法啊叛逆少年绝食啊,宁死不屈啊,昂着头说“有种你打死我”啊
如此闹了一阵,迦南枫叶被他气得不行,又心疼这个唯一的孙子,看他饿了两天便瘦了一圈儿,终于投降,长叹一声道:“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日后早些成婚,生了儿子我亲自教养,万万再不可走上邪路去!”
迦南栩偷笑,那时他还未成年,爷爷竟然已经在操心他儿子的事,实在是杞人忧天。
后来,他因为追求更大的施展舞台,便来到了天庭应征为御用厨师,按品阶算,他有正四品,是所有御厨中品阶最高的,也不算为他们大鹏家丢了脸。
但大概是因为小时候的阴影吧,他甚少说起自己的家世,大家只知道他是厨艺出神入化的迦南栩,并不知道他原来也是世家公子。
“师父,我雕完啦!”阿沫举着手里的萝卜递到迦南栩面前。
迦南栩愣了愣,那个东西不圆不方,愣头愣脑,既没眼睛鼻子,又没吊梁瓦栋,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以往阿沫每次完成一个作品,不管好坏,迦南栩就是抓破头也要想出点由头夸夸她,技术不行就夸态度,态度不好就夸创意,但今天这个东西,他实在想不出来该夸什么。
“阿沫,你这个是什么?”迦南栩愣愣道。
“啊,你没看出来吗?”阿沫十分惊讶,又把那东西朝迦南栩眼前伸了伸,“这么明显你竟想象不出来?”
迦南栩惭愧地摇摇头。
“别放弃,你再想想!迦南,你挺聪明,一定能想出来!”阿沫鼓励道,“你看它的形状,唔,还有纹理像什么?”
迦南栩睁大眼睛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阿沫所谓的纹理。
“什么?”他可怜兮兮道。
“肉啊!”阿沫显见十分失望,“我雕的是块肉啊!你竟看不出来!”
“肉?”迦南栩快哭了,“你把一个萝卜,雕成一块肉?”
“是啊,我跟你说过啊,我不爱吃萝卜,爱吃肉!为了能勉强吃下去,自然只能把萝卜雕成肉的样子!”
她左右端详着自己的那块“肉”,洋洋得意道:“师父你觉得我雕得好吗?我觉得特别好!肉就应该是这样不规则的,看我处理得多么随意,洒脱奔放!”
迦南栩哭笑不得。
“对了,师父,你雕了什么?让我看看!”阿沫凑过来,去看迦南栩手里的萝卜。
那是一艘船。
江南春色,细雨缠绵,公子佳人,执手翩立于船头。
迦南栩的雕功十分了得,那艘船也不过就手掌大船头的人更是只有手指粗细,但眉目依然清晰可辨。那个女孩体格娇面容栩栩如生,正是阿沫。
而边上那名男子,还未最后完成,只能看出身形高挑颀长,面容却仍是模糊。
(三十七)撤诉
阿沫叹为观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哇,迦南!没想到你还是个人才啊!”阿沫大惊小怪道,“你这个雕的是我和璟华吗?真像啊!你知道吗?我们也去过杭州玩,也坐过船的!”
她跟着璟华,痛快玩的日子真的没多少,说来说去,也无非就是一个杭州。
但阿沫却并没有觉得什么,拿着那个未完成的萝卜兴高采烈,东瞧瞧西看看,爱不释手。
“迦南,你能把这个送给我么?我晚上拿给璟华看!”
“不好。”
“为什么?”阿沫不解,平时迦南对自己虽不说千依百顺,但基本都不会拒绝自己的,“又不是多精贵的东西,迦南,你别这么小气么,手艺是你的,你想要自己随时再雕一个呗!”
“不雕了,就这样。”迦南栩道。
“啊,可就差最后几步了啊!你看,璟华的脸还没弄好呢?”阿沫撅着嘴道,觉得好可惜。
迦南栩一反常态的沉默。他收起雕刻刀,将那个半成品留在阿沫的案台上,并没有像往常那般一脸笑容。
他那么用心地去雕琢她,在一个烟雨濛濛的时节里,他喜欢的女孩娇俏地站于船头,含情脉脉望着身边之人。
那名男子虽然五官模糊,但面部轮廓圆润饱满,自然也不是清秀出尘的璟华。
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不过是情之所系,情不自禁就随手雕了出来,直到阿沫点破,这才幡然醒悟,如在云端打了个瞌睡,然后撤走了法力,于三十三重天直坠而下
别做梦了,她是天后!
迦南栩沉着脸,但那脸其实不是沉给阿沫看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入非非,辗转反侧,那些明明是不可得的东西,明明是走不通的路,为什么还要去想,去念?
他听阿沫说起璟华,说他剑法如何出神入化,说他的四绝杀又如何惊天动地,说他如何在阵前杀敌,气冲霄汉,揽月饮血,寰宇无敌。
那时候,他就有点后悔,为什么早先没有听爷爷的话,去练一练家传的武学,至少在阿沫心里头,自己并不是个只会煮饭的厨子。
而现在,自己真的只是个厨子。阿沫拜了自己为师,也不过是学些烹饪炸煮,还是煮给那个人吃的。
迦南栩叹了口气。
“今天就到这儿吧,这艘船你若喜欢,就拿去,我不要了。”他意兴阑珊。
“迦南,你是不是不高兴了?”阿沫看出他的不寻常,“今天还不到申时呢!”
“哦,没有,”迦南栩笑得有些心虚,道,“只是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有锅无色无相汤要炖,得炖十二个时辰,我现在就得走了。”
阿沫有点怀疑,不过迦南栩既不愿说,她也不强人所难,点点头道:“好吧,我本来有件事想求你,你今天既忙,那就改日再说吧。”
“什么事,你说。”他停下步子,含笑望她,眸中一如往常。
阿沫有些犹豫,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难以启齿,但想了想,仍期期开口道:“就是嗯,就是你上次被蒄瑶抓去做血奴的事。迦南,你能不能劝劝你爷爷,让他让他”
“你想让他怎样?”
阿沫咬唇道:“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说不过去,但,唉”
迦南栩走过来,离得她更近。他低下头,仔细看她欲言又止的窘涩模样,那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洋溢着他魂牵梦萦的美丽,也映出他自己的身影。
迦南栩淡淡笑道:“我是你师父啊,徒弟开口,师父怎能不帮?”
“太好了!”阿沫开心道。
原来,她是想拜托迦南栩去说服他爷爷迦南枫叶,撤消了他们金翅大鹏家对琛华和蒄瑶的诉状,这虽然看上去对他俩罄竹难书的罪状并没多大影响,但其实却大不一样。
琛华和蒄瑶所杀一百二十三人,虽然人命无贵贱,但其中只有三人,是导致他们罪行直接被揭发!
一为静安,一为东渊,另一便是眼前这个死里逃生的迦南栩。
与那些默默无名的血奴相比,这三人都有些来头,莫名失踪后,总有人会问,会寻,牵丝剥藤,最后露了马脚。
“璟华是没说,但我看得出他这两天总是心事重重。公审的日子越近,他就脸色越差。迦南,琛华毕竟是璟华的亲弟弟,蒄瑶也怀了宝宝,如果宝宝生下来,却没了爹爹娘亲,不是也很可怜?”
她望着他,恳切道:“我知道璟华绝不可能徇私,但若是我们能为他们两个减轻些罪行,让将来的宝宝能见到爹娘,不也是功德吗?”
迦南栩笑着,轻轻道:“我以为你求我,是为了不让陛下难过。”
阿沫道:“这也算一部分原因吧,琛华和蒄瑶若被判处死,璟华定然伤心。莫说是他,我也会难过。”
“单是为了不让你难过这条,便足够了。”迦南栩微笑道:“不就是撤销诉状么?蒄瑶虽害了我,可你也救了我,你说撤就撤好啦。”
“真的吗?你有把握劝服你爷爷?”
“你放心,我爷爷最疼我,我好好求求他,定没有问题。”
迦南栩拍胸脯保证。
璟华从涵澹阁回来的时候,阿沫一般都已经睡着了。
他总是轻轻地躺到她身边,再轻轻抱住她。
她真好,可爱极了,可爱到他经纶满腹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可爱到即便他生来沉静如水,一遇到她却立即波涛汹涌,爱到发狂。
她如果仰天睡,便会占了整个床,他就委屈地缩在一边,腾出一只手给她枕着,半撑着身体爱怜地看她。她如果侧睡,那他就陪她一起躺下,仍是一只手给她枕着,另一只手从后面轻轻环住,依然爱怜看她。
睡到半夜,阿沫会翻个身,把自己面对着璟华,也会热情地伸出手来抱他,同时还必须有一只脚翘在他身上。若是没有翘到,则会在梦里发出几声不满的嘟囔。
不论哪种睡姿,璟华都喜欢得紧。
如此可爱的女人,是他的。天天醒来便能看到,夜夜还能相拥而眠。
可今天当璟华抱住她的时候,她清清楚楚说了声,“晓得回来了?”
璟华失笑。
这句略带嗔怪的话,也让他喜欢得紧,那些成亲了许久的老夫老妻,都这么说。
他轻轻咳了咳道:“沫沫,这是怪我回来太晚么?”
阿沫点点头,转过身,用温暖的手紧捂住他,蹙眉道:“怎么回事?我看你最近咳嗽又厉害了许多,这手也是,才入秋就冰成这样?”
璟华漫不经心道:“你睡得早,不晓得九重天上过了子夜后便冷得要命,那些守夜的士兵三伏天里都得裹着冬袄。”
“既晓得晚上冷,那就多穿点啊!下个月沅姐姐便回来,你若哪处不合她的意,有你苦头好吃!”阿沫幸灾乐祸道。
璟华微笑道:“我不怕吃苦,我若吃苦,便问沫沫讨糖吃。”
“问我讨糖?”阿沫不解,“我有什么糖?你不是最怕唔”
阿沫尚未说完,璟华已抽出手来,将她抱起,轻轻压在身下。
沁凉的唇贴了上来,带了好闻的冷香,他清泠的呼吸起起伏伏,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急促。
在泗水阁住了半月,最近虽住了回来,却又夜夜迟归,璟华算了算,已经快一个多月没有将娇妻紧拥在怀。他看似平静,实则思念早已汹涌而至,在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每日都抱着她睡,但日日都无眠至天明,他想要她,却又舍不得吵她。她清澈得像甘泉,她甜蜜得似美酒,芬芳馥郁,娇艳撩人,让他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品尝,更舍不得放下。
璟华吻着她,尽量控制着自己心跳的节奏。他最近被那个地方折磨得精疲力尽,但今天当它再度狂躁猛跳起来的时候,他却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他轻轻地动手,小心解开她的衣服,像在剥一颗冒出头的鲜嫩的小笋,他不敢多用一分力气,仿佛一用力就会把她折断一般。
然而显然他想得多了,阿沫是个性急的姑娘,她在璟华解她衣服的同时,并没有光等着,而是主动也去解了他的,认真道:“我们一起脱,这样好快点。”
璟华的脸皮厚不过她,浅浅晕了层粉色,令那苍白的面颊顿时好看上许多,低声道:“如此甚好。”
他贴了上来,向来清凉如玉的身子已经变得火热,丹田下喷薄出的炙热令他仿佛又回到被火行灵力炙烤的日子,他被这热浪蒸腾得口干舌燥,意乱情迷,头脑昏钝而冲动,他急急地要在她身体里获得沁凉温柔的抚慰。
进入的一刹那,他听到她低低地shen yin了一声,闭着眼,咬着唇,轻轻颤抖。她终是怕羞的,璟华想,方才还满嘴大话的人儿,现在连睁眼看他都不敢。
她真的不敢,任君采撷般的一动都不敢动。她只知道要抱着他,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她像是迷路的小猫,看到来接自己的主人后便紧紧拽住,再也不肯松手。
她闭着眼,鼻尖上还有一滴晶莹的小汗,长发铺洒在绣枕上,柔软芬芳。
璟华忘情地紧拥着她,带着她一次次飞升入九霄天外。他尽量温柔,因为知道她有些害怕。每次都害怕,却又喜欢。这就像是一场甜蜜而刺激的冒险之旅,伴在身边的是她最爱的璟华。
她战战兢兢地享受着,直到最后他要抽身离去,她才嘤嘤地无赖道:“呜呜,不许走璟华不许走。”
(三十八)刺青
璟华温柔吻她,又抱了她很久,她兀自在怀里撒娇,呜呜地假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啦,沫沫乖。”他抚摸着她,恋恋不舍嗅她头发里的香气。
“呜呜,璟华璟华欺负我”她轻轻咬他手指,身子柔软无骨,嘤咛妩媚。
璟华失笑,她每次都这样,可爱得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沫沫,可喜欢我这样欺负你?”他轻笑着,在她耳畔低语。
“唔喜欢。”她答着,低头,又孜孜不倦往他怀里拱。
璟华笑,在她雪白的脖颈上轻柔一啄,道,“渴不渴?我去拿水给你喝。”
她微微点头,他起身,她却仍拽着他,撅着小嘴不肯放手。
璟华轻轻笑,俯下身子又再补她一个吻,拉过云丝锦被盖住她娇小动人的身子,这才站起身来。
阿沫欢喜极了。
她躲在被中,小人得志般,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啊,她的璟华,她的璟华!真是好喜欢和他在一起啊!
璟华先倒了一杯,递给她,道:“喝吧,没有很烫。”
她接过喝了,没有很烫,但也不凉。他很注意她,从不肯让她喝冰凉的东西,看她微微冒汗,这才倒了一杯微温的给她。
她一口喝干了,璟华这才又去给自己倒水。
窗外风起,将他的睡袍掀起了一角。
阿沫突然脸色一白,望着他的背影道:“璟华,你过来。”
“怎么了,是还要喝么?”璟华仍恍然未觉。
“不是,你你过来让我看!”
阿沫的声音透着紧张,她等不及他来,已经从床上一下跳起来,赤着脚走到他身后,一把撩开他披着的天丝轻质睡袍!
“你的胤龙翼!为什么变浅了?”她抖着手,颤声道。
阿沫不仅声音在发抖,拽着他衣服的手也在抖,赤脚站在汉白玉地砖的寝殿里,一股子冰凉从脚心直透到心底!
方才的嬉笑早已抛到了九霄天外!她不死心,又将他的睡袍整个儿扯下来,去看他铺满了胤龙翼图案的后背!
他的背脊一直堪称完美,肌肉喷薄,全无赘肉,每一根线条都蜿蜒流畅,既不夸张,又暗藏着举世无双的雄美力量。
之前他身上还有疮疤累累,胤龙翼加身后连那些丑陋的伤疤都不见了,肌肤光洁强硬,包容着底下呼之欲出的肌肉,如最澎湃的海,包容着最雄伟的山。
平时,那对胤龙翼的翅膀,就如刺青般覆盖着他整个后背,从后颈直到腰际,宛若一副浑然天成的工笔画作,以他的龙脊为纸,栩栩如生,泼墨纸上。
那胤龙翼浓墨重彩,笔法细腻精美,铁钩银划,深刻入骨,不仅替代贞鳞,堵住了他向外流泻的灵力,更为他加持了无上神力,令原本灵力枯竭,奄奄一息的他生生捡回一条命来。
可如今,那精致完美的胤龙翼,蓦然间浅了许多!
就像好不容易研磨好的精酣浓墨,却被人不小心渗进了清水,那墨立刻便变得浅了,浮于表面,苍白无力。
阿沫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从头到尾的昏钝。她只觉得像是一万个人走在路上,而自己是唯一被雷劈中的那个倒霉鬼,脑袋一阵发懵,然后便是手足发冷。
“为什么会这样?才不过半年,为什么突然变得浅了?”她喃喃道。
她一下下地抚摸着他的背脊,甚至故意用力,想令那花纹重新变深起来,但除了璟华皮肤被弄得发红外,那花纹依旧淡淡恹恹。她又嫌是不是房里光线太暗,施了法术点了所有的烛火,却依旧徒劳。
“璟华,怎么回事?”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要再去想过去那些可怕的日子,那些他命在顷刻,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在过的可怕日子。
璟华照旧喝着茶,连手里的动作都没有停顿,语声平平道:“什么变浅了?沫沫你在说什么?”
“胤龙翼啊!你背上的胤龙翼,变浅了!璟华,怎么回事!”阿沫大声道,急得都快发疯,声音拔高到有些变调。
璟华笑了笑,重新捡起自己的睡袍穿上,漫不经心道:“不就是那个图案浅了些而已吗?我当什么事,大喊大叫的,吓死人!”
“那不是普通的刺青啊,璟华,那个是胤龙翼!”
“哦,我晓得,前两个月就有些了。”他回答得极其自然,毫无破绽,“我觉得可能是胤龙翼的神力和我融合了吧,所以刺青就不那么明显了。”
“融合了?”阿沫又懵了,不可置信道:“颜色变浅是因为神力和你融合了?难道不是因为”
璟华呵呵笑道:“因为什么?你以为是我的身体又出问题了?还是灵力又流失了?”
“我”阿沫无言以对。
“傻沫沫,”璟华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又把她抱回床上,拿被子替她盖严实,柔声道:“你放心,我现在好得很,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虽然那个刺青的颜色可能浅了一些,但我并没有感到任何不舒服啊。你若不信我的话,反正下个月沅姐姐就会来,到时候让她再彻底检查一下,总行了吧。”
“璟华,我总是怕”阿沫紧紧拉住他,眼圈红红,嗫嚅道。
方才真是吓坏了她,以为是他旧病复发的征兆,又或者预示着胤龙翼正逐渐失去神力。那种感觉就像一只黑手,一下子又把她拉回到从前那暗无天日的深渊,冰冷的潮水一下涌将上来,将她吞没,令她窒息。
“璟华,我再也不要你生病了!”她搂着他的脖子哭起来,“我好怕,我再也不要璟华生病!”
“不会,不会!”璟华轻轻拍她肩膀。
她在自己的怀里微微颤抖,像一只被雨水淋湿翅膀的小蝶,凄楚柔弱,he ping时判若两人。
璟华心头一酸,他知道这个快乐而坚强的女孩子,她像太阳一样,执着地发着温暖而明亮的光,她有勇气击败世间所有的痛苦,她亦能轻而易举化解一切哀恸和悲伤,但她有唯一的致命伤那便是自己。
“沫沫别怕,我不会再生病了,永远都不会。”他将她抱在怀里,不停亲吻,又反反复复保证。
“再不会像从前那样!为了沫沫,我也不会!”
也许是赤脚受了凉,到天明的时候,阿沫有些发烧。
璟华俊眉紧锁,立刻传了药师替她诊治,告知只是轻微的受凉,喝几副药发发汗就好。
他仍是不放心,亲自煎药,又亲自哄她喝下。两天两夜,寸步不离。
她软软的,身上没有力气,头又昏昏沉沉,难受至极,抱着他哇哇乱叫。
“沫沫,你不舒服就睡一会儿,一直这么叫,一会儿嗓子都要痛了。”璟华好言哄道。
“我现在就已经很痛了,璟华你看看我喉咙上是不是有个洞?不然怎么这么痛!”她脾气很大,力气也大,完全不像人家病中的姑娘那种柔弱无力。
“没有啦,没有洞。”他无奈道:“生病了是这样的,沫沫乖,再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不要,我一直在睡觉。”
“可你没睡着啊?”
“不管!躺在床上就算睡觉了!”她又开始不讲道理。
好吧,他投降。
人生第一至理名言,千万不要和沫沫讲道理。
因为她就是道理。
你怎么讲,她都是道理。
璟华拿她没法,最后只好自己也脱了衣衫,陪她一起躺下,阿沫这才停止了吵闹。
她本来就发着低烧,闹了一阵也确实累了,声音有些不同以往的酥哑,眸中水汽氤氲,软弱慵懒,竟是别样迷人。
“璟华。”
“嗯?是难受么?”
“唔,”她轻轻摇头,“你以前生病,也都一直这么难受么?”
璟华莞尔,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从小都没有生过病啊,现在才知道生病这么难受,所以我想璟华以前,一定比我难受一千倍,一万倍,可是却一声都没有吭,不像我叫得厉害。”
璟华笑道:“你是女孩子啊,娇气些是应该的。”
“璟华,那个胤龙翼,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你别多想。”
“璟华不骗我的话,我就告诉你个好消息。”
“哦,你有了?”璟华望着她,似笑非笑道。
“正经点啊!”阿沫瞪他一眼,“我去跟迦南栩说了,让他请迦南枫叶撤销那个诉状,他答应了。”
璟华沉吟半晌,却没说话。
“怎么啦,璟华不高兴吗?是不是我这样做不对?”阿沫有些忐忑。
“没有,没有不对。”璟华笑了笑,淡淡道:“我只是有些意外,沫沫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么做?”
“我想为陛下分忧啊!”阿沫微微有些得意道,“快要公审了,我看你总是愁眉不展的样子,回来得也越来越晚。”
她将自己往璟华身上又再靠了靠,叹道:“我天天给蒄瑶送饭,觉得她其实也挺可怜的。她怀着宝宝,明明应该是最开心幸福的时候,却给关了起来,连琛华的面都见不着,天天见着我,就跟我打听琛华的情况,想知道他好不好。”
璟华并没有马上接口,他的喉咙口有些发紧,费了些力气,才勉强吐出来下面的字句,“差不多,我每次去看琛华,他也总是问我蒄瑶怎样,宝宝怎样。”
阿沫道:“蒄瑶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将来有可能照顾不到这个孩子吧,所以现在白天黑夜的拼命给宝宝赶做衣服,从刚出生,一直做到会说话。”
她望了望璟华有些发白的脸色,低头闷闷道:“璟华,我想,如果真的救不了他们,我们一定要好好待他们的宝宝,就像就像我们亲生的一样。”
空气变得凝重,良久的沉默后,璟华缓缓道:“琛华的孩子,本来就是叫我伯伯,我们带大他,是应该的。”
阿沫点了点头,轻轻叹道:“璟华你人这么好,我知道你会跟我想到一起去。但如果能有自己父母在身边,自然是最好。所以我想,如果让迦南栩的爷爷撤销对琛华他们的诉状,会不会就为他们减轻些罪行?
哪怕是要受重刑,又或者是要一直关在牢里,但只要能活着,就总算有个盼头。
终有一天,等他们两个赎清了身上的罪业,等我们也将孩子平安养大,璟华,他们就能有全家团聚的一天。”
(三十九)玩具
自从上次的虐囚事件被发现后,琛华的待遇便明显提升了很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狱卒自然极会看颜色,知道这个三殿下虽指日就要上诛仙台的,但没上之前,依旧是不可得罪的三殿下,嘱人给他每天打扫牢房,每天更换囚服,一日三餐更不敢怠慢。
这些固然不是因为他发了善心,而是做给天帝看的。
璟华几乎每天都会去天牢。
为琛华施了以灵换灵**,令他自己元气大伤,但仍是每天都撑着去,他要确保那个法术确实成功了,而没有什么其它反噬。
至少目前看来,都很好。
一开始琛华还有些嗜睡,等三五天过后,便逐渐好转起来,那些邪恶的功法已经彻底散去,再不会突然蹿出来啃噬他的三魂七魄。他现在的身体里,充满了璟华深澈醇厚的灵力,善良温暖,慷慨慈悲。
璟华很欣慰。
尽管他自胤龙翼得来的灵力如今只剩下了一半,甚至连背后的刺青都明显地黯淡下去,但看着三弟的胃口慢慢恢复,能吃下些正常的饭菜,也看着他的眸子渐渐由红转黑,他还是极满意的。
他唯一只是自责,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琛华的状况,在他血瘾还不严重的时候,就帮助他戒掉,这样就不至于酿成后面的惨祸,又或者在他堕魔之前,就好好地关心他,不致令他走上歧途。
浪子回头,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另外,他偶尔还会盘算下,下个月大哥和沅姐姐回来,到时候自己又该想个什么办法蒙混过关。
可今天,当璟华走进天牢的时候,突然一枚袖箭朝自己飞来!
璟华微微闪身,用两指稳稳夹住。
“二哥,没伤着你吧!”琛华急忙道。
那枚袖箭又短又竹子做的,根本伤不了人。
璟华摇摇头,好奇道:“这是什么?”
琛华笑了笑,将手中发射袖箭的机括递给他看,“我在这里闲着无聊,就问青澜讨了些材料,做了些小玩意儿。”
璟华望了望,拥挤的天牢中,现在堆了不少东西,一些竹子和木头的生胚,还有各种刻刀、锯刨、磨砂的工具。
琛华兴致很好,拉着璟华道:“我昨晚兴起,做了一宿都没合眼,二哥你看看!”
天牢里连桌凳都没有,不过在地上垒了些砖,又铺上草垫和褥子,做成一个可供人休息的床。
琛华就在这唯一的床上,摆了许多东西。
有三五支竹蜻蜓,一把木头的弹弓,六枚陀螺,零零散散几个不同样式的九连环、鲁班锁甚至,还有一只没有上色的纸鸢。
琛华有点孩子般的得意,拿了一个竹蜻蜓,献宝似的捧给璟华,“二哥觉得怎样?手艺还成吧?”
那个竹蜻蜓有一对小小的竹桨,被琛华用砂纸磨得极光滑,没有一丝毛刺,那根竹签的底部也用丝绸包了起来,小心地隐去了那端尖锐。
璟华怔怔地端详,喉咙有些发紧,“这是你做的玩具么?”
琛华似有些不好意思,垂了头,复又抬起,嘴角微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低声道:“是啊,做给我呵呵,做给我儿子的。”
心口隐隐有些作痛,璟华勉强笑了笑,轻声赞道:“做得很好。琛华,想不到你的手也这么巧。”
琛华害羞似的笑笑,“其实我从小就喜欢做这些,只不过一直都没有机会。现在想起来,从前那些岁月倒真是蹉跎了,如果好好的,倒说不定能司个匠神之类的。”
璟华默然。
胸口的疼痛密集起来,不算极其激烈,但就像一把钝刀子一点点地挫着他的心,撕开了这些日来刚结的痂。
琛华并未察觉出璟华的异样,仍饶有兴味地向他展示着自己的作品,一个个介绍过来。
“二哥,你看这个纸鸢,还是你小时候教过我做的呢,我都没有忘记。只是我丹青不如你,所以就用了张白宣,二哥替我画点什么吧?你说小孩子会喜欢什么?锦鲤还是大鹏?”
“二哥,你看看这个鲁班锁,给小孩子会不会太难了些?你说多大的孩子能玩这个呢?五百岁还是六百岁?我记得你好像四百岁不到就已经能解开所有的鲁班锁了。唉,不过你自不同,我们九重天上有几个能有你这般聪明的。”
“还有这个,二哥,我给他做了把小木剑。”琛华递了到璟华面前,“二哥剑法那么好,三界内都无敌手,以后我也不担心我孩子的武功。二哥,你说让他几岁学武的好?五百岁吗?五百岁的孩子用这样的小木剑,尺寸还行吗?会不会太小?”
未等璟华回答,琛华又自言自语道:“感觉还是小了些,要不今晚再重做一把好了。”
“二哥”
璟华紧咬着唇,袍袖中的手又不自禁地攥紧。
不知道是不是眼睛又出了问题,琛华越是滔滔不绝,他的眼前就一阵阵发黑,胸口早先的隐痛变得密密麻麻,无孔不入,那些可爱的玩具,一件件仿佛夹枪带棒,铺天盖地压将下来,令他他无法喘息,亦无处逃避。
“二哥,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琛华见他脸色发白,担心道。
“没有,我呵呵,我只是看到了这些,想起小时候的事。”璟华强笑了笑,“真快,我一直觉得三弟你还没长大,没想到竟是我们三兄弟中最早一个当爹的。”
“快吧?呵呵,我也没想到。”琛华温和地笑。
他仍是一头白发,除去了魔功,只是令他眸色恢复了而已,这头白发却是变不回来了。
但这样的琛华,却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东西。
平和,安详,知足,沧桑。
他就像是一夜间洗褪了千年的繁华,曾经的春雨沾衣,轻薄少年都已被遗忘。他幡然悔悟,慨然赴死,愿以这一死来洗清自己满身罪业,更愿以这一死来**儿平安一世,喜乐无忧。
“说真的,我一开始对蒄瑶并不是真的。二哥你知道我的,我总说人不风流枉少年,我也从没有对任何女人认真过。”
琛华淡淡地笑,眸光平静温和,像是在说一段很久之前的回忆。
“蒄瑶也是,她心里一直都只有你,到现在仍是。”琛华笑了笑,自嘲道,仿佛这件事已不再让他耿耿于怀,生命临到最后,便什么都看透了。
“但我仍是喜欢了她,真的就喜欢上了。这大概是我从前辜负了那么多女子的报应,最后让我爱上一个并不爱我的人,还那么死心塌地。”
“三弟”璟华开口,却发觉接下去的话,根本无言以对。
“呵呵,没什么的,现在这些爱不爱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琛华笑笑,释然道:“二哥,我和蒄瑶恶贯满盈,死不足惜,我现在只希望她能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长大了能像你这样,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修为差一点也不要紧,但一定要学好,千万别再像我这样。”
“三弟,先别说这样的话,二哥在替你想办法。”璟华语声低涩,如鲠在喉,“未必就没有办法。”
琛华温柔地望着床上那些可爱的小玩具,并没有留意到璟华已经痛到发白的脸色和额际的细微冷汗,兀自言自语道:“其实有兄弟挺好的,我这些天在想,就好比我们三个。
虽然大哥很早就不和我们在一起,你也喜静不喜闹,真正在外面疯的,其实就我一个,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有兄弟的了。”
他走到床边,拿起一根小竹马道:“若我们生在平常人的家里,哥哥穿完的衣服给弟弟穿,或者弟弟被人欺负了,哥哥出去帮着打架呵呵,二哥,你说如果我们在那样的家庭长大,会不会也很好?”
璟华沉默。
三弟的话,让他一句都答不上来。
今天琛华一反常态,喋喋不休着家长里短,那些话啰里啰嗦,一点都不像他三殿下飞扬跋扈的风格。可是那些话又偏偏是他说出来的,带着最后的温暖和迟暮的忏悔。
其实琛华本来就是那样子的。
璟华想,他印象里的三弟真的就是这样子的。他热情、鲁莽、真诚,轻佻,对别人毫无恶意,对自己毫无责任。
他就该不用担负任何压力,轻轻松松地长大,等过个几年,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收收心,生下三个儿子四个女儿。
他也许会仍旧在外面余情未了,家里吵得鸡犬不宁,他也许还时常会要哥哥嫂嫂们去替他调解,立下保证再不出去鬼混等等
他应该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等到胡子一把,然后寿终正寝。
他不该像现在这样,经历那些残忍可怕的东西。
堕魔,嗜血,然后假装长大了一样,笑着走上诛仙台。
“二哥,我还想过如果我们三个的孩子能一起长大该多好,堂兄弟也是兄弟啊!但这次轮到我的儿子做老大了,你和大哥的都得排在后面叫他哥呢!”琛华笑得得意。
“也许会的。”璟华望着他,缓缓道,“琛华,我这几天在研究那个案子,看能不能替你脱罪,或至少减轻些刑罚。并不是没有希望。
我觉得只要不是五雷极刑就好,留得一条命在,我想法把你和蒄瑶送到尧川大陆去,虽然生活清苦些,但至少一家三口能在一起。”
璟华只敢说这么多,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他想叫琛华不要那么绝望,但又不敢承诺太多,怕到时候实现不了,反更叫他难过。
“二哥不用为难,那些老家伙们哪有那么好说话的?”琛华笑了笑,倒是坦然,“我不怕死,但我想求二哥一件事。”
他落落大方地笑,露出右边脸颊上一个浅浅的酒窝。略去背后的白发沧桑,他依旧是一张不谙世事的容颜,仿佛玲珑少年正要赴约,携手佳人,花前月下。
“我想求二哥抚养我的孩子,以后也能叫你父君,可以吗?”
(四十)举贤
璟华蓦然抬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二哥能答应吗?”琛华又重复了下,望着璟华道,“我做了许多恶,本该是死的,就是勉强逃过一劫,也会觉得愧对二哥,不如死了恕罪。”
他低下头,自嘲地笑,“我只是怕将来我的孩子会因为我的名声而被人看不起。二哥,你就把他当做自己生的好不好?你人品好,修为又高,他跟着你,定然没人敢欺负他。以后他若大了,要不要再告诉他身世,二哥你就看着办吧。”
他想了想,随即又立刻摇头,否定自己道:“不不不,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别让他知道有我们这样的爹娘,才是最好的。”
璟华喉咙有些发紧,这个想法,阿沫跟他提过,甚至他自己心里也偷偷有过这样的盘算。但每次都是刚浮上来,又强逼着自己不去想。
不会的,他可以救他的弟。他一定能救他!
璟华吸了口气,缓缓道:“你是误入了魔道,才会做出那些事来。如今你的魔功也已经散了,算得上回头是岸。公审那日,二哥会尽力保你。”
琛华笑笑,没有再与璟华强辩,却拿起几个做好的玩具塞到他道:“二哥拿去给阿沫姑娘瞧瞧,她若不嫌弃,就留下。这些我都做了双份的,以后你们有了孩子,就当是我这个做叔叔的,提前表示下心意。”
他仔细端详着璟华略显苍白的面颊,似有些心痛,懂事道:“二哥以后要多注意自己身体,切勿太疲劳。你生来畏寒,记得多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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尨璃在滴翠轩与天玑聊了很久。
出来的时候宾主尽欢。尨璃亲自将天玑送到西海龙宫之外,分开两边潮水,恭送出门。
这番会谈,令尨璃心绪波澜,浪头甚至高过他刚才分开的那些潮水。
因为除了出于公义,答应天玑必将琛华与蒄瑶绳之以法外,天玑还跟他提了另外一桩事。
当然么,这也是意料之。
天玑是朝元老,在天庭虽不能说位高权重,但却有相当广的人脉。他们兄弟对六部每个部门都有关系渗透,千丝万缕,无坚不摧。
而这样的一个天玑,竟主动向尨璃示好,提醒他道,“蒄瑶如果伏法,那户部的奉元天君的位子便空了出来,不知苍龙王有没有兴趣?”
尨璃愣了一愣。
奉元天君,他想是想过,但也不过就是瞎想想罢了。
他只盼他家青澜能把兵部大帅的位子坐稳就好了,因为一来青澜在兵部一直是副帅,现在轩辕家的老二老都当不了主帅,那么把青澜提拔上去也是极顺理成章的事。
二来之前轩辕広还在的时候,一直强调的是“兵权不旁落”,青澜是个外人,又是外族,所以自然无法肖想,能做到副帅,已经是到头了。
但现在不同了,青澜哪是外人,那是“国舅”啊!国舅,又是天帝的过命兄弟,兵部不交给青澜,还能交给谁?
尨璃觉得儿子的这个事儿很有谱,也一直在为此孜孜不倦地准备着。他甚至觉得以自己西海的实力,是不是可以再捐一笔款子给兵部,购买些兵器,置办些粮草什么的,这样在青澜上位前,一来讨好下天帝女婿,二来也给青澜立立威风。
毕竟,要得到底下那么几十万大兵的拥护,并不是战场上多刷军功就行的,每月的军饷再丰厚些啊,天冷了多发件棉袄,多两双战靴啊,甚至哪怕每顿伙食上多几片肉,都是很得人心的事儿。
这些,尨璃向来通透得很。他自己武功不行,但银子嘛,有的是!再说了,攒那么多银子,不就是为了这几个孩子么?
他一心一意地为青澜的大帅之位钻营着,也就暂时没有起别的念头。天玑今天这么一提,他倒也如实相告。
“不瞒天玑兄,倒不是小王不想,只是觉得此事甚是尴尬。毕竟小女与陛下大婚在即,小王避嫌唯恐不及,若再由小王来出任这奉元天君的话,难免会惹人闲话,说陛下任人唯亲。”
天玑呵呵道:“尨璃兄这就不对了,陛下英明,自是任人唯贤,但若这贤人,又恰是亲人呢?难道非得逼着陛下将一个大好的栋梁弃之不用,而另屈其次吗?”
天玑看着尨璃,知道他其实心思也活络着,叹了口气道:“就说你家青澜吧,不也是陛下的至亲么?若因为要避亲,而不让令公子担任兵部主帅一职,那这百万天兵又要去靠谁统领?陛下又岂能安枕无忧?
尨璃兄啊,你我都是性qing ren,也是相见恨晚,若我家渊儿能有青澜一半的出息,我也不用硬逼着他去入什么伍!唉……”说到孙儿,天玑又是一阵伤心,不禁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尨璃听天玑又来夸赞青澜,不禁心得意,捻了捻胡须,微笑道:“多谢天玑兄抬爱,此事倒并非尨璃推托,只是怕冒冒然的,令陛下为难。不瞒您说,陛下对小女是不错的,若真的提出来,陛下看在小女的面上多半也会应允。但正因如此,我就更不愿令陛下勉强……这个,天玑兄在天庭可是八面玲珑的老人,不知可有揣摩过陛下的意思?”
天玑捋了捋胡子,点头赞道:“尨璃兄事事为陛下着想,真令天玑钦佩。但奉元天君的事,着实与亲疏无关,尨璃兄四海生财,开源有道,不止我一人,官大帝、四大天王等都私下与我提了几次,我们一致认为,尨璃兄才是天庭目前最需要的俊杰之才啊。
我今日便是受他们所托来探探口风,尨璃兄既不反对,那我回去便有个交代。到时候朝堂之上,我们百官力谏,此事便十拿九稳。”
尨璃分惊分喜,还有两分的忐忑不安,“多谢天玑兄提点,但如此做,会不会太强硬了些?真的不会令陛下为难么?”
天玑哈哈一笑,“尨璃兄多虑,苍龙王拔群出萃,自然是越早为陛下分忧越好。蒄瑶那个贱人,飞扬跋扈,不敬尊长,朝老人早就对她忍无可忍。尨璃兄,今后同朝为官,还请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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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倒也并未完全说谎,九重天上过了午夜之后,确实冷得可以。
但青澜仍着单衣。
今夜回了封家书,将阿沫在天庭最近的衣食住行,言行表现都详尽地向父王做了汇报,当然他瞒了阿沫生病发烧的事,否则尨璃多半立时刻便冲上来了。
按照尨璃的规定,家书日一封,每封不得少于六页纸,青澜好不容易写完,已经过了平时就寝的点,瞌睡虫没了,他辗转了一阵子仍没睡着,反而浑身是汗,索性便披衣出来,想吹吹冷风。
天阶夜色凉如水。
青澜在泗水阁里转了两圈,仍无睡意,便索性走得更远,想去找璟华喝酒。
他们龙族支,炎龙和胤龙的王,一年里死了一个,倒是自己那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父王如今还好好的。
青澜想,多行不义必自毙,幸亏自己的父王并没有什么野心。当时他扩充军队,整编海妖,自己还有些担心,怕他被姜赤羽蛊惑,也会起兵谋反。
但后来他又笑自己,太不了解父王了。他是天一生水的副帅,和璟华也是那么好的兄弟,父王绝不会把野心摆到比自己还高的位置上去。如果起兵,夹在当的便是自己,父王又怎么忍心让自己难做呢?
他是尨璃,是最慈爱的父亲。他跟姜赤羽和轩辕広,天差地别。
青澜想着,不禁微笑,父王的生日也快到了,明天便找阿沫合计合计,看送件什么称心的寿礼给他。
长宁在凌霄殿外。
长宁见他,立刻主动迎上来,“副帅,来找陛下的吗?”
青澜点头道,“我还在犹豫,看是去宸安宫找他,还是凌霄殿的好,就先来了这里碰碰运气,果然被我猜对了。这么晚了,璟华还没休息么?”
长宁面有忧色,似找到救星般,“是啊,大帅快劝劝陛下吧,他这几日身子都不太妥当,今日也是什么都没吃,还不准我告诉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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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澜走进去的时候,确实吓了一跳。
凌霄殿早已不复是凌霄殿的样子。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璟华没有把那些卷宗带回宸安宫的书房去看,而是彻夜地留在这里。
他的所谓卷宗实在太多。
整个血奴案,一百二十人,每一名死者的生平,来历,何时飞升,因何功德飞升,生前有何功过都被他列得清清楚楚;而何时死去,死时是否凄惨,生成怨气几何,如果不死,还有阳寿多少……同样写得仔仔细细。
几千张云宣,被璟华用行草写得密密麻麻,摊在灵霄大殿上。
而他就坐在这些白纸黑字间,几乎和纸一样苍白。
他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出神,直到青澜走到他面前,才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来。
“璟华,明天再弄吧。”青澜蹙眉道,“你这几日亏损太大,若再不好好调理……”
“要来不及了。”璟华道,他抬起布满了血丝的眼,强提了精神,朝青澜笑了笑,嘶哑道:“还有半月便要公审,我怕会来不及。”
(四十一)刑律
天族刑律,其实名目繁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整整十大罪,往下再有细分,共十九纲,一百五十八目,四百五十五条。分类按表,每项罪名都列得清清楚楚,斤两不差。
这条条款款,罚有多种,是终身镇压还是被贬下界,是打入轮回还是花灭顶,都有细分,有讲究。
而诛却只有一种——五雷极刑。
而同样是杀了人,犯了不可活罪。那这sha ren者在何种情况下,杀了何人,如何杀的,其实都有莫大关系。
因为天族的刑律,并不单单看你杀了谁,被杀之人所修行的功业,善恶功过也可作为审判依据。如果死者是十世好人,莫要等到审判,你当场就会遭到天罚,神魂俱灭;而如果杀的那个是个恶多善少的卑鄙之徒,也许只要打个几棍子,当场就能走人。
琛华和蒄瑶囚禁并杀害共一百二十人,乃是犯了律法第四罪第六十四条“生囚”与十八条“屠戮”。
长宁说,最近这段日子,璟华每天都会在这里彻夜苦思,殚精竭虑想为琛华和蒄瑶求得一线生。
虽然现在看来,除了了玉女静安、天玑之孙东渊和西天灵山的迦南栩是极有身家背景和修炼了几千年的上神外,其他一百二十名受害人的功业其实并不算很深厚。
高是不高,但人数实在太多。璟华算来算去,怎么样都是难逃一死。
青澜在他面前蹲下来,道:“璟华,你已经尽力了。我们都知道你想救他们,但并不是所有事你都控制得了的。你听我的,先去休息下。他们是自作孽,不可活。”
璟华摇头道:“不是的,琛华是入了魔道才会那样,我到时候会向众神解释。”
他低头压抑地咳了几声,气息有些急促,微微喘息道:“他被邪功折磨,失去理智时做的那些事可以算作‘错屠’,如果是‘错屠’的话,判起来就会比‘杀戮’罪要轻得多,这样也许便能不用受五雷……五雷极刑。”
他俊眉微蹙,自言自语道:“到时候我会亲自作证,证明琛华是误入歧途,目前也已主动化去了魔功,悔过向善,不知这样能不能说动审俭使,对他网开一面。
但历来刑堂之上,亲人之词是最不可取的证据。若审俭使不予理睬,那我的证词便无用了。”
他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又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自己梳理的那些卷宗反反复复地看。
“我算了算死去那些人的命业,如果按照每个人都寿终正寝的话,总共还有六十万千八百年。
如果……如果琛华可免一死,再令他与蒄瑶从此后潜心赎罪,日日吃斋诵佛,受戒行善,为死者重修功德,超度法魂……那……
唉,那也是不够的!”
璟华使劲按了按眉心,今天的头也痛得厉害,越是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来思考,却越是无计可施。
他答应了琛华,一定会救他。
他答应会让琛华和蒄瑶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会让他亲教孩子玩那些玩具,教他放纸鸢,教他玩孔明锁和转走马灯。
他必须做到!哪怕要千难万险,举步维艰!
琛华本性纯良,是自己的疏忽,没有及时关心他,这才让弟弟一时走了极端,误入了歧途。
而蒄瑶,更是因为对自己因爱生恨,这才与琛华一起,入了魔障。
说起来,都是由自己而起。
而现在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却得了胤龙翼,威风八面地坐在这凌霄殿上,将琛华与蒄瑶送上诛仙台。
喉咙口有些发黏,甜甜的,是血的味道。
璟华用力揉了揉眼睛。
不知是不是眼睛用得多了,那些卷宗上的字一个个都变得模糊,上上下下地乱跑。他抬起头,看到青澜的影子在自己面前晃,又大声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璟华!”青澜又来打断自己,他总喜欢大喊大叫,那声音太响,心口被刺得砰砰乱跳。
“现在就给我回宫休息去!”青澜也极不讲道理,抓了他就往外跑:“还有半个月,说不定就有别的转了呢!你再这么熬下去,我看你都撑不到公审就又要病倒了!”
“我没事的,你别听长宁胡扯。”璟华用力甩开他,又蹲回到那些卷宗里去。
“你哪里没事?你度了一半的修为给琛华!你当我真的看不出来吗!”青澜对着他的背影怒道,“你以为有了胤龙翼,就是让你这样胡来的吗!”
璟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又去翻边上那摞一人多高的《刑部开元案典》。
青澜怒吼:“轩辕璟华,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璟华捧着其的一卷典册,翻了几页似乎找到了些对自己有利的条款,又急急地跑到书案后面,提笔想记下来。
当!
一声清脆的声响,墨缸整个被打翻!
浓墨倒在白色云宣上,迅速晕染开来,将那些辛苦整理的卷宗淹没得一片狼藉。
青澜气得大吼,“我叫你去休息!现在就回去,去宸安宫好好地吃饭!睡觉!”
璟华怔了怔,立即动去抢救那些不幸被殃及的卷宗,忙脚乱,看都没看青澜一眼。
那些卷宗,他还没来得及碰到,青澜已一把夺过,扔了出去!
“你真的不要命是吗?”青澜对着他,气得声音都在抖,“你是不是忘了以前阿沫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头,流了多少泪!你忘了玹华、我、还有沅姐姐为了你今天能有命站在这里,费了多少力气吗!”
青澜直视着他,压低了声音,放慢了语速,却宛如山雨欲来前的出离愤怒,一字字道:“你忘了年后你还要大婚么?
我将阿沫交了给你,你的命就不只是你一个人的!”
璟华注视着青澜,同样没有回避。
他的脸色极其苍白,清冷的凤眸布满血丝。他看着青澜的眼神很平静,但那种平静却衍射出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力量,强硬而孤绝,冷酷而肃杀。
这神情,是青澜熟悉极了的。
那是璟华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在每次将生死置之度外时都惯有的表情。
那是他背水一战,绝不言败的表情。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互不退让。
过了许久,先是璟华僵硬的身体微微动了动。
“我死不了。”他道。
他吸了口气,蹲下身去捡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卷宗,他的声音带着充血的哑,极低极缓,还有一丝丝的发颤。
“可琛华是真的要死了。如果我在公审前想不到救他的方法,我的弟弟,他就要死了。上诛仙台,五雷极刑,再高的修为都活不下来。”
“别逼自己太狠。”青澜捡起两张,交到他里,涩涩道:“还有时间,璟华,我们一起想办法。”
璟华凄凄笑了笑,他打算站起来,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反而一下跌坐在地上。
他索性坐了下来,就坐在白天那些朝臣们来来往往的大殿上,现在这里却空空荡荡,随便说句话都有空旷的回音。
“你知道吗?我们小时候常来这里玩儿,因为这里够大,可以随便乱跑。有时候父君还未下朝,我们就候在外面,学父君对大臣说话的样子。”
璟华说着,苍白的唇角露出一丝爱怜笑意,“你不知道弟学得最像,他还拆了母后的珠帘偷偷给自己做过一个冠冕,然后说‘众卿平生’,或者说‘爱卿所言极是’,都说得很像。”
回忆那么真切,连每个细枝末节都未漏掉。那些儿时的趣事仿佛还在昨天,还在眼前,仿佛只不过是兄弟玩累了,然后各自回宫,睡了一个冗长的午觉。
谁知这一觉之后便是物是人非,生死天涯。
璟华想,原来自己竟有那么多和琛华在一起的过去,他原没想到自己和这个弟弟是走得这么近的。
他总以为琛华因为得了父君和母后所有的宠爱,对于自己这个哥哥并不在意的,但仔细回想其实并非如此。
琛华从小就喜欢黏他,总喜欢来他的宸安宫里。他有时候陪他下下棋,但大多数时候便丢给他一本书,然后各看各的。
琛华不如蒄瑶的耐心,看不下去便又来缠着他玩,他身子好时便陪他一会儿,不好时便偃旗息鼓。琛华无法,便只好出去寻别的玩伴,渐渐地,他在外头的玩伴多起来,别人也常叫他去,自己宫里这才来得少了。
而琛华还是最喜欢他的,尽管他们在一起玩的时间不多。后来自己被云子收做了徒弟,去昆仑墟学艺,听到消息,琛华哭了好几天,又吵又闹,还拿饭盆砸破了宫婢的头,非要跟着自己一起去。
可现在,这个曾经一心黏着自己的弟弟,就要死了。
那个曾经装满了兄弟笑声的凌霄殿里,也就要只剩他一个人了。
“我会帮你。但你也答应我,顾好你自己的身体好么?”青澜终于投降,无奈道。
他将璟华轻轻扶起来,“我先送你回去,明天我帮你一起理这些卷宗,一起想办法好不好?我父王也是审俭使之一,我去跟他说说,让他下留情,别判那么重。他素来对你满口赞誉,定会答应。”
璟华在冷飕飕的凌霄殿里坐了半宿,身子早已冷透,青澜扯过挂在一边的鹤翎大氅,替他披上,便欲离开。
“这里放着吧,一会儿我让长宁进来收拾。”青澜道。
“等等。”璟华止步,从桌案底下取出一个书篮,“差点忘了,这是琛华自己做的,说是送给我们……将来的孩子。”
青澜眸闪过一丝疑虑,他警惕地打开那个书篮,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摆在桌上,又一件件仔细检查。
“我不过看他在牢里无聊,才答应给他材料,供他打发时间。你竟带出来了,还一直就放在身边!”青澜闷声道,“你也着实太放心他了!他毕竟是个死囚!”
璟华的声音有些发硬,像被什么东西顶着喉咙。
“他是我弟。”他最后道。
(四十二)荷花
两人走到宫外,气氛依旧有些难以描述的尴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璟华的声音低哑且强硬,“你先回兵部吧,我不用你送。”
青澜看着他,璟华就站在面前,身形清冷,神情淡漠。
他们以前也吵过,打也打过,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让青澜感觉距离遥远。
父王的话偏偏在这时候在耳畔响起来:澜儿,他现在已经是天帝,是陛下!纵然他仍允许你叫他的名字,也把你当兄弟,但在你心里头却要记得,要敬他,要畏他,再不可像从前那样乱了分寸。
“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青澜也淡淡道,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长宁留下收拾那铺天盖地的卷宗,以便明日还要早朝,璟华便一个人驾云回宫。
经过荷花池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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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月色很好,但阿沫向来不是那种喜欢看星星和月亮,然后再吟个几首诗,伤春悲秋一下的女孩子。对她来讲,再好的月色,不过就是光线好些,让她少点几支蜡烛,省点烛油罢了。
自然,在这么一个时候,阿沫郑重其事地跑到荷花池,显然也不是来看月亮,赏荷花的。
“一衡!一衡!”阿沫朝池里头叫,“你快出来,我有事问你。”
一衡上了九重天后,本来一直缠着璟华,但璟华实在太忙,没空照顾它,阿沫也嫌它烦,就把它往荷花池里一丢。这倒也好,一衡寂寞了几万万年,现在一下子找到这么多玩伴,天天乐不思蜀,阿沫都几乎忘了还有这个家伙的存在了。
“一衡!你不会睡着了吧?你再不出来我可下来抓你了啊!”阿沫压低嗓子道。
湖面水波微澜,一条彩琉璃的尾巴先冒了出来,在湖面搅动起一阵绚丽波光。
“哎哟,阿沫姑娘!好久没看到你,么么哒!”一衡浮上水面,用最近新学来的方式娇媚地打了个招呼。
阿沫却没这么好心情,她眉间有些不安,俯下身子,伸把一衡捞到自己面前。
“一衡,我有正经事要问你。”
“什么?是你和主人要大婚了,叫一衡来喝喜酒吗?这么快,不是还有年吗?”一衡望着月亮,开始算日子。
“不是,一衡,你别闹了。”阿沫没心思跟它胡搅蛮缠,“你快告诉我,以前你跟着你老主人的时候,他……他的背上是一直都有刺青吗?”
“刺青?什么刺青?”一衡被问得莫名其妙。
“就是那对胤龙翼的图案啊!化真身的时候,胤龙翼是龙身后的翅膀,但人形的时候呢?不就是背后的刺青了吗?那个颜色一直是很深的,还是会慢慢变浅?”
一衡一脸迷茫。
阿沫心急,讲的语速又快,它又刚刚睡醒,脑子实在转不过来。
直到阿沫讲了第遍,一衡才晓得她大概是什么意思,眨眨眼睛道,“老主人化真身的时候,自然是背后生出翅膀的啦,一衡见过的!可大可威风了!几乎遮住半边天呢!扇一扇就是山摇地动,风云变色!那叫一个……”
阿沫心急火燎打断它,“我不是问你真身!我问你人形的时候!胤龙老祖人形的时候,背上是不是有胤龙翼的刺青?颜色深不深?”
一衡撅着嘴,似很努力地回忆了下,摇头道:“一衡不知道哎!人形的时候,老主人都有穿衣服,他洗澡的时候,一衡又不好意思偷看。”
阿沫脸色有些发白,抿了抿唇,又想把一衡丢回了水里!
一衡紧扒住阿沫的裙子,“阿沫姑娘,你怎么啦?为什么突然要问一衡这个?”
它也看出来阿沫的不寻常,顾不得计较她的粗暴态度,关心道,“是不是主人的胤龙翼用起来出了问题啊?是打开了收不起来,还是……?”
阿沫眼圈有些发红,隔了半晌,才咬唇,哽咽道:“是璟华背上的刺青突然变得浅了,我……我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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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并没有现身,虽然他全都看到了。
他看到那个身材瘦小的女孩坐在荷花池边,抱住自己的膝盖,呜呜地哭。
她终于还是哭了。如惊弓之鸟,茫然无措。
她并没有相信那天自己对她扯的谎。
可是她假装相信了,还跟没事人一样,抱着他撒娇。
她也那么会演戏了,是跟自己学的吗?
把她从西海带到九重天上,下了诏书说要娶她为妻,两人经过了重重的磨难,披荆斩棘,死里求生。
可当所有人都觉得皇子和公主在一起开始幸福生活的时候,她竟然在这么一个寒凉的夜晚,一个人跑到荷花池边,偷偷地哭。
是自己还没有给她足够的爱和温暖,她才会需要wei zhuang?还是自己说了太多的谎,她才懂事地配合自己,装作欢欢喜喜,高枕无忧?
沫沫,为什么我总是让你难过呢?爱上我,是不是真的让你觉得很累,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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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衡一直围着阿沫,喋喋不休。
“阿沫你倒是说啊,主人的刺青怎么会变浅的呢?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光变浅吗?有没有什么别的异样?比如咳嗽啊,发烧啊,或者身上出小疹子之类的?”
“说了你也不懂!你让我哭会儿!”阿沫嫌弃道。
“哭有什么用啊?阿沫你不是最看不起爱哭的吗?你以前还一直嘲笑一衡,叫一衡爱哭鬼的。”
“反正现在没人,我就是想哭!就是想哭你管得着吗!”阿沫故意板着脸,借以掩盖自己浓重的鼻音,“问你胤龙老祖到底有没有刺青都不知道,你怎么做人家灵宠的!”
“刺不刺青是不知道,可是一衡也关心主人啊!”一衡委屈道,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啊,对了!一衡好像以前听过一个说法,女孩子臂上点一个红点,然后**了之后,那个红点点就会一起消失不见的!”
一衡兴奋地叫起来:“是不是你和主人也……嘿嘿嘿,然后主人的刺青就变浅了?”
“滚!”阿沫吼了一声,一脚把一衡又踢回了荷花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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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上虽谈不上朔风,但冰冷地吹在脸上,特别是因为还沾着泪水,所以还是觉得有些刺痛。
阿沫扯过袖子擦了擦,故意挑了条远路,绕回宸安宫。
再等一等,等眼睛不红了再回家,别让璟华发现了。
虽然即便被发现了,也没什么,但能不让他担心就最好了。他已经有那么多事情要忙,要操心,自己自然再不能给他添麻烦。管好自己,吃好喝好,那就是“为陛下分忧”了。
她早就发现璟华的不对劲,又开始寒凉起来,咳嗽也日渐频繁,从泗水阁回来后,不仅没见好,反倒是更严重了。
她跟着迦南栩学做的那些菜,每天都兴致勃勃地端给他,为了让自己高兴,他也会吃,但总是浅尝辄止。
他似乎有太多太多的心事,挂在眉宇间,远山俊眉便深深蹙着,挂在唇角边,秀逸薄唇便沉重得怎么也弯不起来。
所以当发现他背脊上的刺青变浅了之后,她也只是在一开始让他看到了她的惊惶而已,他说是神力和身体融合了,她就立刻顺水推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好像真正完全放下了,没有一点点担心。
但身体是骗不了人的,从小都没有生过病的她,怎么可能因为赤着脚在地上踩了两下就发起了低烧?
她那是怕的。
他的胤龙翼一定出了问题,她怕他会像以前那样旧病再发,虚弱,然后奄奄一息。
她已经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心大到能容下一切的阿沫了。
她的心里装了他,满满的都是他。他的温言浅笑,他的低眉轻咳,都是她的须弥天,她的妙世法,她的菩提彼岸,她的极乐净土。
可是璟华,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是觉得我太脆弱,没有办法接受吗?
是啊,我是比以前要胆小得多了。我再也不敢像刚认识你的时候,说那些小女孩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了。
什么“你只是我生命的过客,你死了,我就自己管自己好好地活下去”;什么“好聚好散,活一天就算一天”……
这种话?呵呵,自己以前是多傻、多没心眼的一个人,才会说得出这种话!
但现在,我长大了。
璟华,我再也没有以前的胆大妄为和不知好歹,我也几乎快忘了那些傻里吧唧的翱翔九天的梦想,那些东西,现在想起来就像一只井底的小乌龟整天嚷嚷着要去周游世界一样。
我变得胆小,脆弱,亦步亦趋,我变得像以前看不起的那些婆婆妈妈的女人一样,她们整天把男人挂在嘴上,觉得全天下就他最了不起,觉得他一根头发丝都是香的。
是的,我现在就是这样没出息。
可是,璟华,我很幸福。
我在你的身边,每天晚上能抱着你睡,每天早上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我觉得自己好幸福。
所以,好好爱护自己好么?让你的沫沫能永远这样幸福下去。
(四十三)假装
阿沫有些吃惊,她饶了一圈回到宫里,宸安宫的烛火已经亮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才过子夜,平时这时候璟华是不会回来的。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阿沫有些担心,脚下加紧,奔回寝殿里。
还好,他好端端地坐着,看上去并没有异样。
但奇怪的是,既然没有什么,为什么没有在凌霄殿看那些案件的卷宗,也没有在涵澹阁批阅奏折?
他传了几个小菜,两碗粥,还有一叠精美的糕点,豌豆黄,水晶饺什么的。
都是阿沫最爱吃的。
“璟华,这么早就回来了?”阿沫讷讷道。
他站起来,轻轻拥住她,疲惫嘶哑的声音里带了愧疚,“子时都已过了,你还嫌我回得早,可见我平日都有多晚。”
阿沫被他温柔地拥住,仍有些没有回过神来,笑笑道:“璟华今天是怎么了?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璟华摇头,“没有,就是想沫沫了,所以早点回来。”
他拉她到桌前坐下,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芙蓉酥,望着她轻轻笑道:“我还没用晚膳,你陪我一起吃一点吧。”
阿沫点点头,璟华看上去有点反常,她低头吃了两口,终于忍不住问道:“是不是琛华他们,找到办法脱罪了?”
璟华用勺子舀了一口清粥,放在唇边吹凉了,淡淡笑道:“我一晚上脑子里都是这两个人,现在就先放一放,让我和沫沫好好吃顿饭,好不好?”
阿沫点头。
他不过咽了两口粥,就被呛到了,转过头,捂着嘴不停咳嗽,直咳到脸色发白,才略略止歇。
“璟华。”
“什……咳咳,什么?”
她放下筷子,起身替他倒了杯水,“是不舒服么?”
璟华摇头,方才那突如其来的急咳令他胸间又有些刺痛,但他并没有放箸的意思,左用巾帕捂着嘴,右又要去夹菜。
“别吃了,璟华。”阿沫道,“你真的不用这样。”
她放下筷子,望着他,平静道:“不用怕我寂寞,特意放下里的事来陪我。也不用特意来陪我用膳,如果胃口不好,别勉强自己。”
他的脸色苍白有些发青,那是浓得掩饰不住的疲倦。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蹲下,将自己的面颊轻轻靠在他膝盖上,心疼道:“沫沫长大了,不再是不懂事的小女孩了,不会知道你很忙很辛苦,还吵着闹着要你来陪。也许有时候我看上去爱撒娇,爱跟你闹,那是我故意的,为了让你高兴。”
“沫沫。”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定觉得既然带我来了天宫,却又整天把我晾在家里,好像对不起我。但真的没有关系,我能安排好自己,给自己找许多的事来做。
你看我说要为你改造书房,要向迦南栩学做菜,其实都是我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罢了,我老早就知道,你根本不需要那个书房的传送带。”
“你知道?”他苦笑,有些尴尬。
“当然,”阿沫笑笑,得意道,“你比我聪明那么多,如果真的需要的话,自己早就动了。”
璟华叹了口气。他将她拉起来,坐到自己的身上,就像抱了个孩子似的环住她。她还是很轻,虽然老说自己胖了,但其实并没有。
“我只是怕你失望。沫沫,我……”璟华轻轻道。
他顿了顿,似乎睿智如他,也遇到了词穷,“我想做得更好些,让你开心。我想能让你拥有无穷无尽的快乐,天天都没有烦恼。但我……”
他自嘲道:“我似乎总是在让你难过。”
“天天都没有烦恼的,那是傻子!”阿沫大笑。
她坐在他的膝盖上,终于可以不用再仰头望他。她喜欢这个特别的视角,让她更清晰地看清楚他的五官,且少了平时的那份清冷。
“璟华也是傻子。”阿沫道,“做人怎么可能没有烦恼?没有烦恼又怎能懂得到真正的快乐?”
“沫沫?”他抬首,正对上她一双晶亮亮的黑眸。
“生了病,就躲在外面不敢回来;累得连饭都吃不下了,却还要硬撑着陪我吃……璟华可不就是傻子么?”
她的喉咙发紧,终于连自己都说不下去,哽咽着躲进他的怀里,晶亮的黑宝石淌下清泪,湿了他的衣,痛了他的心。
“是生我气么?”璟华抚摸着她的长发,轻轻喟叹。
“当然生气!气你总是瞒着我,把我当孩子!”
阿沫抬头,泪还在眶,撅着小嘴犟犟地道:“璟华,我们认识了那么久,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可怕的事,都走过来了!
现在,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你觉得还有什么事能把我们打散?还有什么会比我们经历过的那些更可怕?你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一个人独自承担,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们的感情?”
“沫沫,我只是不想你担心。”
“瞒着我,我就不担心了吗?”阿沫那张春光明媚的小脸第一次笑出了一些凄恻的味道,“璟华,为什么你这么聪明,却总是活得像个傻瓜?
你以为只要把我护在身后,风雨不经,再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下来,我就能很高兴了吗?
你以为只要报喜不报忧,让我天天都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这就是我要的生活了吗?”
璟华没有回答。
他望着她,长时间的沉默,纤长羽睫轻轻颤动,暴露了他隐藏在坚硬外表下那颗最脆弱的心。
“沫沫,”璟华的声音低沉,带着病态的嘶哑,“是不是和我在一起,让你……觉得很累?”
阿沫想了想,点头。
“真的?”璟华凄楚地笑,他没想到阿沫会承认得这么干脆。
“我不喜欢和你骗来骗去,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干嘛欲盖弥彰?”
她咬着唇,黑眸水光氤氲,“你爱得那么用力,花了那么多心思想让我高兴,我就算不高兴也不能说出来!就像我明明知道你在说假话,也不忍心戳穿你!
璟华,你害我也变得虚伪了,跟着你一起装作高高兴兴的样子,但如果你难受着,我是高兴不起来的,一点都没有,半点都没有!”
她终于还是像个孩子似的哭了,璟华想,心疼地将她抱得更紧,任她在怀里痛痛快快地发泄。
虽然口口声声地说自己长大了,说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不用他再操心了,甚至她还自认为能为“陛下分忧”了……
可她终究还小,她辛苦地装成一个大人的样子,背起那些她背不动的哀愁,却更让他心疼。
“我知道你生病了,跑去找青澜哥哥,躲在泗水阁!
我也知道你一直在为琛华和蒄瑶发愁,急得要命!
我更知道,你的胤龙翼一定有了麻烦!不是没事,没关系,而是很有关系!对不对!
你什么都不说,我只好一个人胡猜,还跑去问一衡!我明明担心紧张得要命,却只能在你面前继续装!
轩辕璟华,你还好意思问我累不累?告诉你,我都要被你累死了!又累!又气!我都快疯了!”
“我度了一半的修为给琛华。”璟华突然道。
他的声音很轻,在阿沫扯着嗓子哭天喊地的抱怨声显得弱不可闻。
可阿沫却一下就听清楚了。
那句话清晰到尖锐,又明白到发烫,像一道闪电明晃晃地落到她跟前,差点将她扎穿!
她一下安静下来,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他。
“你说……什么?”
“我说,我度了一半的修为给琛华,为他化去魔功,重塑了仙元。”
阿沫轻轻地摇头,喃喃自语,像是自我否定,“不可能,不可能的!璟华,你在骗我对不对?”
她像是被电了一下,逃开他的怀抱,无声的泪已经簌簌而下,可她似乎还没意识到,兀自强笑着,颤声道:“璟华你一定在骗我!刚得了胤龙翼,才不过半年多,你告诉我……呵呵,你告诉我灵力已经丢了一半?”
“沫沫!”璟华也站起来,他的声音仍是嘶哑的,却低沉得完全不容反驳,“你冷静下!琛华被体内的邪魔功法折磨,每天都生不如死!他也是因为实在难以忍受,这才去吸食仙灵的血液……”
“那你呢!”阿沫狠狠打断他。
她激动地连声音都拔高了一个调子,“轩辕璟华,你忘了你生不如死,难以忍受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吗?好,我来提醒你!
是你自己硬生生挺过来的!
是靠你大哥,青澜哥哥不停轮换着给你输灵力,吊着你的命!是沅姐姐没日没夜为你施针,连瞌睡都不敢打!”
她赤红着眼睛,气急败坏地大叫。她的嗓子痛得要命,可她一点都不想停下来,反而歇斯底里叫得更响,声音更尖,尖得像是要刺穿璟华的耳膜!
“凭什么他难受的时候,要你拿自己的灵力去救他!凭什么你自己就要一个人默默地熬,苦苦地撑!你的父君,你的那个宝贝弟弟,没有一个人来管你?他们眼睁睁看着你死不算,还想要杀了我和玹华!”
她因为愤怒,胸口剧烈地起伏,像是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后气喘吁吁,花费许久才终于平息下来,“也许对你来说,那些都可以忘记,但是我做不到!”
她最后,冷冷地望着他,一字字道:“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再来伤害你!不论是以前的父君,还是现在这个弟弟,包括你自己,都不行!”
(四十四)转机
青澜自那天答应,便真的说到做到,一闲下来就陪着璟华扎在那些案宗典籍里,日夜用功,一方面好督促璟华及时休息,一方面也替他减轻些负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日下了朝,两人一同回了泗水阁,青澜现在名为副帅,但其实主帅的所有工作基本都已交予他来承担,所有重要的决策与安排也都是由他来定。
他在兵部的日子已经许久,之前璟华不在的时候,众人其实也早已以他马首是瞻,现在接并不吃力。
“本来早就想替你正了这个名,但最近一直忙着琛华的案子,也就耽搁了下来。”璟华有些歉意,“其实也就是形式上昭告一下,你这个兵部大帅早就是众望所归。”
“帅不帅的无所谓,你知道我不看这个。”青澜道,“我不过就是喜欢呆在这儿,你若给我个官,求我都不做。”
“你自己不看,为何要连你父王的前程都一并给阻了?北斗星君联名向我举荐你父王出任户部的奉元天君,满朝武都赞同,偏偏你就这个当儿子的,跳出来反对?”璟华笑,“你父王若知道,定要被你气死!”
青澜轻轻“哼”了一声,“我便是不要他来做这个奉元天君!阿沫当了天后,我们苍龙家的便一个个都跟着平步青云?好稀罕么!”
“与沫沫无关,我并不会因为她就故意提携你们苍龙。”璟华解释道,“青澜你跟了我这么久,这个大帅本就实至名归。且你父王善于经营布画,生财有道,你西海富可敌国便是证明,若他真的愿意助我,予我天族也是极大的助益。”
璟华轻咳了两声,轻轻笑道:“况且你父王这几年来为我兵部捐了不少银子,重置兵器粮草,青澜,你当我都没看见吗?”
青澜更是气恼,霍的站起来忿忿道:“我最讨厌他这样,自说自话,这个人情,那个打点,总以为有钱能搞定一切!他也不为我想想,他这样叫我多难堪!璟华,你晓不晓得那些大兵,私底下都叫我什么吗?”
“什么?”
“‘富帅’!璟华,他们叫我‘富帅!’”青澜气得脖子都发红了,恨恨道:“你听听,多丢人!好像我这官位是买来似的!”
璟华呵呵轻笑,倒了一杯桌上的冷茶,递给他消火,淡淡道:“富帅就富帅,也没什么不好。我若有这样一个爹爹,求之不得。”
青澜一口将那碗茶喝了,仍嫌不过瘾,自己又连喝了杯,这才喷出一口火气来,不甘道:“总之我说什么都不和他同朝为官!现在就已经这样,将来若真的入了户部,还不管头管脚把我管死?”
璟华淡淡道:“有人管,那是你的福气。”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自然,轻描淡写,结尾干脆。但青澜听着,怎么都觉着有一种莫名的心酸,突然在空气里弥漫开来,甚至连他这么粗犷的人,都体味得到。
青澜有些后悔,不该在璟华的面前,去提什么父爱。
但璟华自己倒像是没察觉到,甚至还难得的开了玩笑,道:“年后我与沫沫大婚,你父王也就是我岳父大人,我都不觉得要避嫌,青澜你紧张什么?
他本来就是我心里的上佳人选,现在正好武百官都齐荐他,这事便这么定了。等琛华的案子结束后,我便一同下诏,同时任命你们两个。”
青澜还待坚持,却琢磨出一桩事来,“咦”了一声,笑道:“我才发现,你今天突然这么好兴致,跟我聊我父王做不做官的事,又是口口声声等琛华和蒄瑶的案子了了,是不是你已经看出什么眉目来,让你有了把握?”
璟华笑笑。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言谈间那笑意却甚是明显,映在淡雅俊逸的五官上,像是为一张黑白的水墨画着了一层温润的底色。
“我是找到一处,也许可以为蒄瑶开脱。”璟华取出一宗典卷,“青澜你来看。”
那卷宗已经有了些年头,虽细心保存,但边缘依旧有了破碎,整个页面微微泛黄,写着曾经的岁月。
“幸亏我还是将那些诏书都拿出来翻了翻,否则便与它失之交臂了。”
青澜瞪大眼睛,“你将这几千年里所有的诏书都重新看了一遍?这……这得要看多久?”
“也没多久,我还是有分重点,没关系的便一眼掠过。”
青澜顿悟。他向来了解璟华,璟华所说的“翻了翻”和“也没多久”其实究竟是指什么!难怪那时候他不分白天黑夜地逼着自己翻阅所有的典籍,每日里双眸充血,苍白如鬼,因为两千多年的诏书加在一起,哪怕璟华向来记忆力超群,也如同大海捞针!
何况,这只是诏书而已,天知道他还做了其他什么!
“青澜,你猜这份诏书里,说了什么?”璟华微笑着将那份古老的卷宗递给他,并不觉得自己那许多心力有多伟大。
青澜打开略翻了翻,仍有些不明所以。
这份诏书是追封了一个叫做嘉峪天放的将军。此人是胤龙的一个小支,整个家族也不过四百人不到,世代镇守在蛮荒边境。那里有个叫做嘉峪关的关卡,全族人便以此为姓。
嘉裕家向来默默无闻,既不邀功,也不讨赏,安分守己地守了几万年。有一日,蛮荒四大凶兽出逃,妄图在边境口突破,进入天族地界,嘉裕将军便带着十一个儿子,与凶兽做殊死大战。
妖兽法力高强,身负被镇压了上万年的邪魔怨气,一吼震天,百诛不灭。嘉裕将军自知不是对,但绝不弃械而降,一边抵挡,一边派人向天庭递送加急战报,征讨援兵。
但嘉裕将军终究没能撑到援兵赶到。
他的十一个儿子一个个在他面前倒下,最小的还未成年。他自己被那只裂天兕一爪掏开肚子,然后勾着他的肠子一口气儿猛跑。当他看到天族的战旗从云端闪现的时候,肠子已经给拖了六、丈,他也尽了最后一口气。
全族百八十六人,不论男女老少,全部力战而亡。
天帝念其部族忠勇无谓,遂追封嘉裕将军为嘉裕王,并将其整个部族战死立下的功德都记录在册,还请了西天释迦牟尼佛作证,此功德日后可用来庇佑其后世子孙。
青澜看完这个,仍旧不明所以,“这事儿和我们这个案子有关吗?”
“青澜,你可知道蒄瑶姓什么吗?”
青澜摇头。
璟华微笑道:“嘉裕蒄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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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裕将军的事,青澜因为是外族,所以并不知晓,但璟华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璟华听是听过,但他只晓得当年父君因为觉得亏欠了嘉裕一家,所以将嘉裕将军唯一留下的这个小女儿,提到了天庭,并让姜懿收了她做义女,仅此而已。而父君竟然还下过这么一封诏书,就完全不得而知了。
他为此还特地去询了佛祖身边的迦叶尊者,他本身就通透,迦叶只言两语略略点拨了,一切便恍然而揭。
原来当年,乃是轩辕広的一个失误,导致天庭援兵苦候不至,这才造成嘉裕全族马革裹尸。按照轩辕広的脾气,这事儿定然是悄悄地埋过去得了。
没曾想,嘉裕将军的小女儿当时在灵山法会上充任小花童,闻言家门被灭后当即便晕了过去。但她真的自小便非同凡响,即使是如此巨大的噩耗,醒来后仍咬牙坚持。
佛祖在法坛上讲经,见到座下一个小姑娘听得涕泪双流,满面哀恸不止。佛祖以为自己讲得好,小姑娘得到点化,生了许多的感悟,这才痛哭不止。
他很高兴,便将小姑娘叫了上来,问了姓名来历,并问是听了哪一卷哪一章,才有此心得?
蒄瑶毕竟还是孩子,一边默默流着泪,一边一五一十地说了实话。
她自小长得秀美,虽一直在嘉裕关那种风沙边城,但举止娴雅,此时泫然含泪,梨花带雨,叫法会上的每个人都深深为她叫屈,觉得这小姑娘着实太太可怜。
佛祖慈悲为怀,自然也看不过去,便向天帝修书一封,请他好好处理此事,务必令亡者有所寄托。
所以这才有了这封诏书,将嘉裕一族全族的战功记录在册,折算成功德,佑泽子孙。
但此事毕竟是轩辕広的失误,因此虽然给了佛祖一个面子,记了这么一笔,却不肯大肆宣扬。若不是璟华执着地将所有奏折诏书都翻看了一遍,也不会晓得还有这么个事儿。
“嘉裕将军全族百八十六人,全部战死,所攒下的功德足够抵偿蒄瑶囚禁血奴和采血过度而造下的杀孽。”璟华转头又咳了两声,轻轻道,“现在,我总算可以不用担心她了。”
璟华微微笑着,他的面色仍是不好,清俊且极度的疲惫,但心情似乎不错,捏了捏眉心后,又将自己埋到那堆卷宗里。
青澜蹙眉道:“既然是解决了,那还不回去休息?还有五天便是公审,你可别先拖垮了自己!”
“蒄瑶是脱罪了,可还有琛华。”璟华从书后抬眸,纤长羽睫微颤,“弟欠下的五十六条人命,如果按照刑部律法,要受九轰五雷极刑!”
(四十五)天鹅
青澜没再阻拦,他只是坐在璟华的对面,默默地陪他一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璟华并没有过多描述,但方才那句“九轰五雷极刑”短短六个字,却让他在说的时候无意识地停顿了两次。
青澜听出来了,多年的比肩作战早已让两人有了一种非同一般的默契,超越血缘,超越情感。
他知道璟华在害怕,那个微微颤抖的睫毛,深深暴露了他的内心。因为如果再没有什么办法,五日后的今天,琛华必然绝命。
五雷极刑,蕴含天命五行。专打魂魄,灭却爱恨嗔痴。五雷轰顶,一雷断筋骨,二雷碎腑脏,雷毁仙根,四雷脱命魂,五雷灭往生。五雷齐下,界之内,无论神佛,哪怕就是以十方世佛的修为都经受不住,何况九轰!
青澜叹了口气,但他委实帮不了什么,那些卷宗他看起来慢,不像璟华一目十行,若碰上一些古老的,以胤龙古书写的,他更是连字都认不全。
况且以他的耐心和并不缜密的思维,字里行间的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往往他看过的东西,璟华还得重新看过。
“青澜,你不适合这个,出去带他们练兵就好,不用陪我。”璟华偶尔抬头,淡淡道。
青澜不肯出去,他是帮不上忙,但璟华渴了倒杯水,或是每隔一个时辰,逼着他起来稍微走动一下总是可以的。
现在是争分夺秒的倒计时,青澜也有轻重。如果真的救不了琛华,那至少让璟华在最后的日子里全力以赴,让他以后不会有任何的遗憾。
劳累就劳累些吧,等撑过了这几天,再让沅姐姐为他好好调理,总好过事后让璟华自责后悔得好。
而青澜更担心的是,如果琛华真的无可避免地走上那条路,不用别人责怪,璟华他自己就会把自己往死里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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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的难处,在于琛华生平真的无半点功绩。
从出生开始,这个弟最擅长的事情恐怕就是吃喝玩乐,从来没有半点担当,后来倒是当过个半吊子的兵部大帅,却也是啥都没干。可以说,他除了那些风流桃花债外,几乎没留下什痕迹。
而关于死在他里的那五十六个人,也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都是被他活活吸干,段残忍,情节恶劣,虽然到时候自己会在审检使前力陈,说弟是因为被魔功所迫这才失去理智,属于过失错屠,但依旧逃不去五雷极刑!
璟华在心底喟叹一声。约莫是看的时间长了,眼前又开始模糊,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阖眸片刻,睁开眼时却依旧没有好转。
青澜见他疲累得似连话都说不动,道:“今日先这样把,我送你回宫。”
璟华无力地笑了笑,轻轻道:“不用,我先去看看琛华,你也先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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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里依旧灯火通明。
除了刚替琛华化去魔功的那几天,琛华很嗜睡之外,以后每次去,他几乎都是精神奕奕,不是在做玩具就是在做别的什么。
好像就永不知疲倦似的。
而且琛华的情绪,也始终很好,积极的,阳光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璟华那慈悲的灵力影响,人也整个温和起来,不带一丝毛刺儿。不但与入魔时乖戾孤僻,愤世嫉俗的样子天差地别,就是比以前的纨绔皇子时期更懂事许多,时常对璟华嘘寒问暖,提醒二哥要注意身体,不用太操心他上诛仙台的事儿。
他越是如此善解人意,璟华便越是心痛。
浪子回头,幡然悔悟,却已是穷途末路。
琛华每次看到他,都很高兴,热情地来唤他,却又带着不忍,“二哥,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宫休息呢?”
璟华笑笑,“你不也是没睡?”
琛华笑道:“统共不过五天罢了,现在还睡岂不是成了傻子?二哥你不晓得,我现在巴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才好!”
他笑得畅快,璟华却听得心酸。
弟早已心知肚明,他是逃不过公审那日,也知道纵使自己尽心竭力,也无法挽回那个结局。他每日神采奕奕,不过是想抓紧这仅有的最后几日,他喜笑颜开,不过想叫自己放心,怕自己忧思郁结,伤肝焚心。
琛华倒是浑不见半点哀戚,他已经做了许多的玩具,璟华派人替他拿走了一些,好给他的那张可怜的床榻腾出地方来,继续做新的。
“二哥,我做的那些都给蒄瑶看过吗?”
璟华道:“给蒄瑶还没有,但是你送给我的那些,我倒是给阿沫看过。”
“真的?”琛华眼眸一亮,那原本就极好的面相上更添风流,“那阿沫姑娘喜欢吗?”
“喜欢极了,她赞你巧,有几个已经玩起来了。”璟华微笑道。
“哈哈哈,那妙极!”琛华也很是激动,抚掌道,“阿沫姑娘与蒄瑶年岁相差不大,她若喜欢,蒄瑶必定也会喜欢!”
他望着那堆玩具,喃喃的,自言自语道:“蒄瑶,你知道吗?我现在就想让你看看我为孩子做的这些,但又怕你看到了,心里会难过。可若等我以后不在了,再让你来看这些,又怕你会更难过。”
璟华默了默,突然道:“弟若放不下蒄瑶,不妨做个什么物件送她。”
他没有言明,但琛华已了然,璟华的意思是,若真的无可挽回,便让他趁现在送样东西给蒄瑶,作为纪念,以后不在了,蒄瑶也可睹物思人。
琛华像是受了极大的启发,茅塞顿开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都快做爹的人了,却至今未送过蒄瑶一件礼物!可真是糊涂透顶!”
他兴奋地在狭小的牢狱里走来走去,边走边道:“送她什么好呢?送什么好呢?”
他走了一阵,越走越是烦恼,狠狠地一跺脚道:“唉!以前纵是金山银山,也不晓得珍惜!现在身陷囹圄,又能送得了她什么?我……唉,我当真没用!”
他自弃地蹲在地上,但也不过一会儿,还不待璟华来劝慰,便已重新站起来,乖觉地朝璟华一笑道:“我怎么又发小孩子脾气了?呵呵,我真是任性,不该这样的。”
他走到自己那堆毛竹与白木胚料旁,出神想了想,又抬头笑道:“二哥聪明,帮我想一个吧,做个什么会让蒄瑶喜欢?”
璟华勉强微笑道:“只要是你亲做的,蒄瑶都会喜欢。”
琛华费力想了半天,又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之前混账,送过许多女孩子礼物,珠钗玉珏什么的都已用过了,我不想再用这些送给蒄瑶。”
璟华耐心道:“是啊,蒄瑶是特别之人,你须得仔细琢磨。”
“二哥可曾送了什么给二嫂么?说来让我听听。”
璟华被他缠得没法,只得道:“我送了一根鞭子。”
“鞭子?”
“是啊,沫沫她没有趁的兵器,我寻着合适的会,便亲做了一根,送给她做礼物。”
“二哥送如此狠戾的刀兵给二嫂,难道不怕好好的夫妻相爱相杀吗?”
璟华一怔,蓦然间在琛华的话语里听出几分阴冷和深深的讽刺。
再望去,却见琛华笑了笑,美如冠玉的脸上仍是一片天真,“哈哈,跟你说笑呢!二哥和二嫂情比金坚,又怎会被我一语成谶?看把你紧张的!”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璟华淡淡道,“我那鞭子有个法咒,不用的时候可以收起来,做成一个镯,沫沫平时就一直戴着,也方便得紧。”
琛华想了想,似乎有些印象,阿沫的腕上似乎确实一直套着个镯子,非金非银,造型雅致。
“嗯嗯!我晓得该做什么了!多谢你二哥!”琛华突然笑起来,雀跃道:“我今夜就把它赶制出来,麻烦二哥明早来取,替我送给蒄瑶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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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本来,凡是琛华从牢狱里带出来的东西,青澜都要一件件过目,仔细检查,恐他会做什么对璟华不利。
但检查到现在每一件都是好好的,正正经经的玩具,没动过半点脚,倒是有几个娃娃被他不小心折断了脚,再也按不回去。璟华虽然没明着斥责,但青澜也看得出来他有些微词。
所以接下来再从天牢里送出来的东西,便没有再查得这么细,不过狱卒大概瞧一眼也就罢了。
第二日一早,呈现在蒄瑶面前的是一只音律盒。
那是一件极精巧的杰作。打开盒盖,可见两大一小,只天鹅悠悠浮游于青绿色丝绒所做成的湖面之上。拨动发条,乐声缓缓奏起,两只大天鹅一齐向小天鹅靠拢,只靠得极近,几乎不分彼此,最后又一齐振翅,飞向空!
这是琛华在天牢为蒄瑶亲打造,送给她及她腹的孩儿。五日后,琛华便要上诛仙台,受九轰五雷极刑,从此天人永诀!
收到这样一件东西,一百个女人多半有九十九个都要落下几滴眼泪来,叹一声我琛郞命苦!
但蒄瑶没有。
她看也不看就将那只天鹅拔了下来,又一下撕开青绿缎绒的假湖面。
一滩真正的水色在锦盒荡漾开来——
玄镜茶!
(四十六)密谋
波纹荡漾,琛华的面容便在水色显现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蒄瑶,蒄瑶你怎样?”琛华急切道。
“我很好,你呢?天牢里是不是很苦?”蒄瑶不放心地打量他,“琛华,总觉得你瘦了。”
“不说这个,蒄瑶,二哥他化去了我的魔功!”琛华恨恨道。
“化去你的魔功?那你现在……”蒄瑶骇然道:“你现在岂不是修为尽毁?”
琛华摇头道:“我没事,他又用自己的灵力替我重塑了仙元,我现在与之前的修为无异。”
“那还好,但……怎么这么快?原来不是说要做个几十年的吗?”
琛华虽然已不再是血瞳,但眸色间的狠戾却丝毫不少一分,阴鹜道:“是啊,二哥喜欢逞强,就让他去逞好了!
反正我这魔功迟早要毁在他里!分个几十年慢慢毁了,和个昼夜里毁掉并无区别。
倒是如今这样,一下就耗去了他一半灵力!我也不算亏!”
“璟华的灵力,当真已经丢了一半?”蒄瑶讶异道。
“他那个样子,你没看出来吗?”琛华冷冷道,“我的蒄瑶不会又舍不得了吧?”
“他自将我软禁,始终就没来过,我看什么去?”她略有不悦,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吃这种醋,你也真空!”
琛华冷笑一声,“蒄瑶你不懂我么?死算什么?如果我的死,能让二哥生不如死,那便是五雷极刑我也不怕!”
“你……”蒄瑶秀眉微蹙,轻叹道:“你当真如此恨他?”
“蒄瑶,我不该恨吗?他总是一副为我好的样子,却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他化了我的魔功,把我打成阶下囚,现在却还要以天帝的姿态来大赦我吗!”
蒄瑶轻抚小腹,颤声道:“除了恨他,你难道不想活下来,看看我,也看看孩子吗?已经……五个月了。”
她的泪终于流了下来,从秀美的脸庞上滚滚而落。
在被囚禁的这些日子里,她从未表现过类似此刻的软弱,没有流过一滴泪,或者说一些伤心哀绝的话。
每次阿沫来送饭的时候,她总是精神百倍的逼着自己把它们全吃光,哪怕觉得恶心,也总是在吐完了之后,漱漱口继续。
她也不允许自己伤心,或者夜晚失眠什么的。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她一方面觉得身体上的虚弱,另一方面却又感到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这力量自腹传来,慢慢滋长,扩散到全身。她甚至觉得她能听到另一个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微弱却稳定,渺小却清晰,慢慢地与她自己的合二为一。
她就像一棵大树,拼命地从根部吸收养料,来供给那些参天的枝杈和茂盛的绿叶,她要尽一切能力,从胚胎起就给他最好的,她自己从未得到过的——那些爱。
这是她的孩子,她和琛华的孩子。
哪怕自己再苦,他也要开得最好!哪怕自己是阶下囚,他也要是掌上宝!
琛华眸色黯了片刻,却随即又亮起狠绝的光,道:“我们不是早就说好的吗?我不怕死,蒄瑶难道你怕了么?”
蒄瑶凄笑一声,“我不是怕。我只是想让你看着我把孩子生下来!哪怕是要死,至少等我生下孩子,你看它一眼,我再陪你一起去好么?”
“自然要看着我们的孩儿出生!我不但要好好地看着他出生,还要看着他长大,把这天下都送给他!”
“蒄瑶莫怕,我不会死!只要照我们之前的计划一步步继续下去……”琛华从玄镜茶望着蒄瑶,眸光复温柔起来,语声却更凌冽冰寒。
“要死的只会是我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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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天。
璟华依旧在泗水阁。
从两天前开始,他基本已进入了闭关的状态,除了一些十万火急的奏章可以送进去之外,不见任何人。
他的脾气也略有暴躁,长宁连送了两次饭都纹丝不动地被退回来后,不过多嘴说了句“请陛下保重身体”,就被连人带食盒一起撵了出来。
青澜是唯一可以见他的人,但每次出来后也闭口不言,从不提璟华在房里的状况。
泗水阁,烛火彻夜不熄,却悄然无声,只有时断时续一些极压抑的咳嗽声,证明里面确实还有人。
“璟华,我能进来吗?”青澜在门外道。
没有回答。
青澜心头一沉,立刻推门而入。
房内灯光昏暗,原本宽敞的兵部议事厅里堆满了各类典册掌故,不仅有他们胤龙族自己的,也几乎囊括了界内所有的神族,仙灵,而时间更是从盘古开天辟地起一直至今,所有的刑律,案宗和判决结果。
璟华就在那一堆堆的案宗后头,伏在案头,似乎已经睡着。
房内灯光昏暗,但也看得出来璟华的面色晦暗,本就清俊的面颊更棱骨分明,一头墨发略有凌乱,零散地飘过苍白玉颜,一直垂落到书卷上。
青澜看他睡着,不忍去叫,便只悄悄地坐在一边。
他太累了,能休息这片刻也好。
青澜晓得,这种事情看似不是战场上的勇武斗狠,但却比武斗要更耗费数倍的心力,所谓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毫不为过。当年他们一行在十里魂渡,靠璟华一个人去强记那几万根幽灵藤和鬼木的形状,也曾令他数度呕血。
想到这里,青澜突然心一凛,急匆匆站起来,想去瞧璟华捏在里的那块帕子。
不知道是不是他起来的动静太大,璟华微微蹙眉,纤长睫毛翕动了数下,便睁开眸来。
“璟华,你……”
“打了个盹罢了,”璟华的声音低哑且清冷,“有事么?”
“累就先去睡一会儿,耽误不了多久。”青澜望着他满眼可怖的血丝,知道必定会惹怒他,但仍是忍不住劝道。
“我睡过了。”璟华有些不耐,却还是控制了自己的脾气,缓声道:“这几日我没回去,沫沫她没说什么吧?”
“阿沫很懂事,她只是嘱你照顾好自己,还余一半的灵力,她让你省着点用。”
璟华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沫沫倒是长大了,我还怕她又会翻天!”
青澜也是一笑,继续道:“各族的审检使们都已陆续到了,田将军安排他们在灵境仙台住下,相关的卷宗也已经都送了过去,让他们先行熟悉起来。”
璟华点头,轻轻道:“田将军行事谨慎,我放心得很。嘱他务必好生款待。”
“诛仙台外的公审堂也已修葺一新,前日已经竣工,石将军与我已经细细验过,没有问题。”
“辛苦了。”
“还有那五雷兽……”青澜说到此处,略略停顿,欲言又止。
五雷兽是上古神兽,刑部至宝。五首一身,腹大如鼓。平时都被刑部圈养在虚空什刹海,好生供养,昏昏而睡。如果遇到要有人犯了天条,要受五雷极刑了,这才将它叫醒,晃晃悠悠牵到诛仙台的上空,让它五颗脑袋一起朝下喷吐极光雷电,是为五雷极刑。
不管璟华到时候有没有办法为琛华脱罪,照刑部的规矩,这五雷兽总是得事先唤醒了,候在一旁,免得到时候措不及。
青澜顿了顿,咬咬牙继续道:“那五雷兽也已唤醒,由驯兽人喂饱了,公审那日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璟华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像前两次一样点了点头,淡淡道:“这样最好,莫让人觉得我天族护短。那迦南栩是大鹏家五代单传,迦南枫叶又是出了名的……”
他说到此处,转过头咳了几下,不想这一咳却停不下来,佝着身子,越咳越凶,刚开始还想压抑着不让外头听见,到后来却根本无法控制,紧捂着嘴,撕心裂肺。
青澜倒了水递给他,璟华却只是摆,连水都喝不下。
“璟华,不要再硬撑好么?”青澜知他吃软不吃硬,也不敢重了说话,怕像长宁那般反触怒了他,只得耐下火性,软语求道,“沅姐姐已经回来了,你好歹见一见,耽误不了多久。”
“我不是不见她,我……我是真的没事。”璟华好容易止歇下来,喘息道:“这些天是有些疲累,但不妨事,等公审后休息两天就会复原。”
他抬眸望着青澜,他秀美的凤眸如今布满了血丝,纤长羽睫亦微微轻颤,带着些许乞求的意味,“你们……都体谅我一些。我公审后尚有会复原,而琛华他……却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会。”
青澜微微点头,沉声道:“好吧,我不来逼你。璟华,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我有时候真希望明日便能公审,好过你这样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熬下去。”
他顿了顿,苦笑道:“但若真的如此,又怕你来不及准备,功亏一篑。”
璟华勉强笑了笑,低声道:“你们能体谅最好。还有事吗?没什么事就先出去吧。”
青澜摇头道:“是蒄瑶,她要见你。”
(四十七)金钥
璟华其实很少去蕴秀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原本是姜懿的地方,姜懿对他又向来不亲,是以两人虽名为母子,而且在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璟华不单是“很少去”,而是根本从未去过。
这种陌生的感觉,连带当他看到蕴秀宫的蒄瑶。
她就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璟华几乎记不起来,当初是怎么送她贞鳞,又怎么向父君请命说愿意去封印夸父,然后再回来娶她的。
是陌生?还是根本从未了解过?
璟华不晓得。大约是骤然损失了一半的灵力,而最近又太过劳神的原因,他的头还是很痛,每一步都像踩在云堆里。他连呼吸都感到疲惫,没力气再在这种事情上纠结。
“蒄瑶,你找我?”璟华沉声道。
蒄瑶有些意外,她听琛华说了璟华的近况,但现在见到了仍是一惊。
她没想到他会是如此狼狈。
没错,是狼狈。
不止身体上的疲惫,璟华生病的样子,她不是没有见过,即便在当年从漠北回来,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同时又听说自己被赐婚给了玹华,他都没有像此刻这样——
恐惧!惊惶!无助!
这是蒄瑶特有的本领,虽然那过去的两千多年里,没能让璟华爱上她,但总算让她彻底了解了他!
她总能一下看穿他!轻易击碎他的wei zhuang!捕捉到他内心!
而璟华此刻的样子,让她顿生一种报复的快感!她厌恶透了他那种处变不惊的淡漠,她恨他不论何时都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哪怕已经痛得要死了,也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无懈可击的样子!
而现在,他终于慌了,怕了。
尽管这种慌乱是因为自己和琛华要死了,但也足够让她享受到了强烈的快意!
琛华说的没错,他们这样的人,果然只有通过仇恨才能获得快乐,才能活下去!
“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不再愿意见我。”蒄瑶道,“你倒是每日去看琛华,为什么不来看我?”
璟华低沉道:“我有让沫沫来照顾你,你所有的待遇都是最好的。”
蒄瑶轻蔑地嘲笑:“是啊!囚犯待遇最好的!”
璟华默了默,俊秀的凤眸波澜起伏,但随即又归于平静,缓缓道:“蒄瑶,你造下了孽,总是要伏法的。”
他不晓得就在自己抬眸的一瞬间,那充血的眸子其实已经让他完全泄了底,蒄瑶轻轻一笑,便对他的脆弱已了然于心。
她朝他慢慢走去,金簪轻晃,莲步妖娆。
璟华一步步后退,足冰冷,背脊僵硬。
终于,蒄瑶在即将将他逼入墙角的时候,停住。她凑近他,更清楚地去欣赏他毫无血色的唇和憔悴的下颚,仿佛心满意足。
蒄瑶贴得他越发紧,更似故意一般,将口香兰之气喷上他的脖颈,轻佻道:“璟华,幸好当初我并没有选你,你连琛华都不如!你就是个胆小鬼,即便现在身登大宝,也依旧是个胆小鬼!”
璟华脸色更白,语声微愠道:“琛华后日便要公审,你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说吧,便要拂袖而去。
“你不用拿琛华来提醒我!”蒄瑶突然拽住他,尖声道:“你就是个胆小鬼!母后把我嫁给你大哥,你就眼睁睁看着!现在大哥也不要我,你再把我推给琛华!”
璟华似是想将袍袖扯回,一回头却恰好对上了蒄瑶凄艳的双眸,生生便又不敢用力,怕不慎将她推到了,伤了孩子,更令她难堪。
“蒄瑶,放!”他沉声道。
蒄瑶凄笑一声,轻轻放开。早已经离去的人,再怎么抓也抓不回他的心。
“璟华,你知道么?你从来就是这样自以为是,总是喜欢替别人安排事情。”
她望着他,突然笑起来,甚至还不小心笑出了眼泪。
“璟华,也许你并不爱我,但是我却最懂你,我甚至比你那个宝贝阿沫都要懂你。你看着好说话,其实是天下第一固执;你看着温柔斯,其实并不好惹;你看着什么都无所谓,其实心里却在乎得要命……”
她轻轻笑:“就像你现在对我这么凶,其实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对我。你知道琛华痴迷于我,但我却又对你余情未了,你认为只要自己对我稍有一丝和颜悦色,就像是对不起你弟似的,是不是?”
璟华阖眸,又缓缓睁开,他的语声已没有那么严厉,声音很低,带了些病的嘶哑,还有蒄瑶期待已久的软弱。
“对不起。”他道。
她轻轻地笑了笑,她知道自己又说对了,她始终是那么聪明,善解人意。但这样又怎样呢?她逼得他承认,最后也只不过讨来这听腻了的的个字而已。
“原来琛华真的比你要好得多,我跟着这样的男人,死都不冤!”蒄瑶嫣然笑道。
璟华也笑了笑。
就在蒄瑶方才一番接一番的诱发下,心头的那条赤链蛇又苏醒了过来,再一次蠢蠢欲动。但他兀自强笑着,站得更笔直,眸光更坚定,就像蒄瑶说的,他总是这样口是心非,哪怕身上痛得要死,也不肯承认半句。
“若没有事的话,我真的要走了。”璟华道,“弟全心全意地对你,若能侥幸脱罪,我会谋一个好的去处,令你们一家平平安安度日。”
他顿了顿又道,“便是要留在这天宫,也未尝不可,反正是忏悔修行,到处都是一样。”
蒄瑶不再去讽刺他,璟华今日的表现已经让自己十分痛快,她终于不再意气用事,而是恢复到之前在凌霄殿上与他议事时的口吻,淡淡道:“我今日确有正事找你的。”
她略偏过身,从自己贴身之处取出一枚金钥,递给了璟华,冷笑道:“这是天族国库的金钥匙,你拿回去吧。母后好歹将我养大,我也尽我所能令国库充盈了数倍!现在还为你们怀上这一代的第一个子嗣,算起来,并不欠你轩辕家什么!”
璟华接过那枚金钥,蒄瑶一直都贴身而藏,虽是纯金的质地,却沾染了她身上的温度,不再冰冷无情。
蒄瑶道:“所有账本银册,各部收益开支都在其有详细的记录。我执掌时日不多,但所有明细皆有记录,每笔账目亦清清楚楚。
我有时候想,但愿我和你们兄弟每人都没有牵扯,好好地做我的奉元天君,替天族开源节流,倒也不错!哪怕就是原来的小小花神,但至少也过得开开心心!呵呵,可惜!”
璟华道:“你天赋很好,若是早些被父君发现,必然能有更大作为。”
蒄瑶轻哼一声,“你说我天赋好,可朝那些老家伙早看我不惯,觉得我这里破坏了规矩,那里不讲了情面。现在听闻我垮台了,只怕他们早就背地里笑翻了天,一个个都在鸣炮庆贺呢!对了,不知道接任我的那个新天君又是谁呢?陛下做事向来深谋远虑,不可能还没有打算的吧?”
璟华不答,蒄瑶便又加紧追问了一次,“是不是西海尨璃?璟华你说啊!”
璟华依旧沉默,但就等于认了。
蒄瑶眸色一黯,花容呈现痛色,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他!我在的时候,那些老家伙就常常举荐此人,说要将我赶下台,扶持他上位!现在果真是趁了他们的心!”
“而我们的陛下自然是偏帮着岳父的。”蒄瑶恨恨地大声道:“自己的父君没了,向岳父尽孝便也是一样!这样也好,一个兵部丢给青澜,一个户部交给尨璃,再加上一个天后,我们这天庭就真的可以和苍龙平分天下了!”
她的这番话没有引起任何回应。璟华接过她的金钥,便转身离开,脚步果断,没有再与她有半分纠缠。
蒄瑶对着那个笔直又苍凉的背影高喊出那些话来,也不知璟华听到没有。她一直怒气冲冲,对尨璃的继任极度不甘,一直等璟华离开了她的视线之外。
璟华啊璟华,你即使再聪明,也不会晓得,其实我才是那个真正支持尨璃的人啊!
我故意放了消息出去,说我嫉恨尨璃善财,那些老家伙为了要跟我对着干,就拼命要推举他!呵呵,尨璃不知道,那些老家伙不知道,而现在,竟连璟华你也被蒙在了鼓里!
尨璃,快些上任吧!
这件事已经有趣到我和琛华都已经迫不及待了呢!
要知道天族的公审,才不是什么结束,而是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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尨璃住在灵境仙台的第四重,左靠蜀山掌门徐长卿,右邻金翅大鹏族的族长迦南枫叶。
虽然这并不是尨璃第一次上天庭,以前交岁供啊,或者年末述职之类的他也来过。但现在的心情却是迥然不同的。
这是他女儿的家。
(四十八)把握
尨璃到达的时候是傍晚时分,来南天门迎他的是青澜和阿沫两兄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然他心里也晓得,让日理万的天帝放下里的事情来迎接他,毕竟不太可能,但基于前几次璟华一直都是极为恭敬的态度,所以明知是奢望,却还是奢了那么一奢。
果然,落了空。
但尨璃也是极有分寸的,并不会表露出他的在意。
青澜将他送到了灵境仙台,说璟华其实已命人为他在天宫新起了一座宅子,日后阿沫大婚了,他若是想念女儿,随时都可来天宫看她,想住多少时日便住多少时日。只是这宅子目前尚未建成,便只好委屈他与其他审俭史们先住在一起。
这话让尨璃顿时又高兴起来,觉得璟华这个女婿当真不错。为他在天宫留了府邸,那就是明显把他当了自己人。天帝公务繁忙,他来了没空接见也是极正常的。
尨璃这么自我安慰了下,晚上去宸安宫和青澜阿沫一起用了晚膳,直等临走,依旧没有见到璟华回来。
尨璃脸色有些不对了,但仍是礼貌地试探道:“这个,陛下平日都回来得如此晚么?”
阿沫解释道:“没有啦,父王!璟华平时都挺早回来陪我的,只是最近因为忙公审的事,有许多案宗要看,所以就都歇在了泗水阁。”
尨璃疑惑道:“康王与轩王妃的案子不是早就已罪证确凿的吗?还需陛下劳什么神,去看什么案宗呢?”
“就是因为罪证确凿,所以璟华才伤透了脑筋!”青澜道,“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胞弟,现在却要他大义灭亲!对他来讲,何其残忍!
父王,我想请您念在我和阿沫的份上,能不能从轻发落?给他俩一个悔过向善的会,也不致令璟华太难过!”
尨璃微微叹道:“傻孩子,父王有什么不能的?我看在我一双儿女的面上,自是要帮着陛下,只是二十八位审俭史,只有我一人从轻,又有何用?”
阿沫道:“不会只有您一人的,迦南栩也已经去求了他爷爷,撤销了控诉。到时候死揪着不放的,也就不过是天玑仙君一人而已!”
尨璃道:“怎么可能?据我所知,迦南枫叶早已与天玑达成共识,联合了所有审俭史,公审之日,必严裁重判!”
阿沫惊道:“怎么会这样?迦南栩明明答应我,已经劝服了他爷爷的啊!”
“天真!”尨璃摇头道,“那迦南栩乃金翅大鹏家的五代单传,是迦南枫叶的命根子!康王差点把他的宝贝孙儿活活吸干,你们说迦南老头儿岂会善罢甘休?
他久居西天,与大雷音寺的一众佛陀们向来交好。早已将此事在西天传得沸沸扬扬,还请佛祖做了见证,扬言若是天帝陛下护短,不在公审上给他个满意的答复,他便以杀止杀,亲自攻上天庭,用金喙铁爪撕了那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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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四刻,一刻盏茶,一盏茶两柱香。
不管你愿不愿意,时辰便滴滴答答不紧不慢地往前跑。
公审之日,还是到了。
琛华与蒄瑶倒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甚至在公审前,璟华问他们要不要再互相见一面,也都出奇一致地放弃了。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事已至此,已了无牵挂?还是觉得见了以后,也不过徒添悲伤?不得而知。
通过尨璃,青澜也得知了从灵境仙台那边传来的消息,确实很糟糕。
天玑与迦南已经结成联盟,于佛道两边都找了极硬的后台,倘若璟华敢在审判出现一点点的偏颇,为康王及轩王妃网开一面的话,便抬出西天佛祖和元始天尊来向他试压。
二十八名审俭史,除了尨璃外,也是倾轧性的一面倒。本来,这个案子就是琛华他们罪孽深重,甚至有些人觉得天玑与迦南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因为无论怎样,琛华他们都是五雷极刑的死罪,没有意外。
青澜很犹豫。
他不知该不该告诉璟华这个坏消息,他怕说了会增添他的困扰,又怕不说的话,令他在公审当日措不及。
因为自从找出方法为蒄瑶脱罪后,璟华便一直对此事缄口不言,关于到底如何相救琛华,甚至能不能救,璟华一直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
青澜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如实相告。他在璟华下那么多年,隐瞒军情不报的事,他可从来没做过。
意外的是,璟华听过,也不过就是点点头,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似的,连多一丝惊讶或者愕然的表情都没有。
而璟华的状况,也明显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他命长宁把那些卷宗给收了起来,不再去看,也住回了宸安宫,甚至还特地邀尨璃一起用了顿晚膳,青澜和阿沫兄妹作陪。
席间,璟华谦谦有礼,温雅随和,问尨璃在这里可住得惯吗?也宠爱地替阿沫布菜,替她剥虾,这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小恩爱,都让尨璃非常之满意。
倒是尨璃主动提了提审俭史们现在的倾向性,想提醒这个宽慈仁厚的天帝女婿做好准备,但璟华只是微微一笑,道:“家宴,就不谈政事了。”
青澜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觉得璟华应该是有了应对之策,不然不会如此气定神闲。
琛华是因为受魔功蛊惑才会做出如此残暴之事,璟华必定是在什么古老的卷宗里找到了类似而安然脱罪的先例。虽然父王说那些老家伙们一直都死揪着不放,但既然有老祖先的先例在,那些老家伙们自然也就没话好说了。
唯一让青澜存在最后一丝隐忧的地方是,璟华始终不肯去见沅姐姐。
但这也没什么关系,不过就耽误一两日而已。青澜想,等过了公审,便让他放下一切,好好调理。毕竟还有一半的胤龙翼神力,纵使费心费神辛苦些,也与之前在十里魂渡的时候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了。
一切,便只待公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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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六,阿沫一早便睁开了眼睛。
昨夜也是睡得出奇的好,璟华照旧轻轻环抱着她,一夜到天明。
甚至,他还向她要了一次。他温柔地进入,温柔地抱着她,温柔地叫她的名字。
自上次吵架之后,他们就没有再在一起过。哪怕璟华住回宫里,他也没心思。
但就是在最近这一、两天,好像所有的烦恼都已迎刃而解。
天色未明,阿沫潜意识里摸了摸,璟华还在身边,一条臂让自己枕着,一轻轻地搭在自己腰际,是完全的一个保护性的姿态。
她微微抬头,他睡得也十分沉稳。凤眸紧闭,只看到那纤长漂亮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之上,像是安静的蝴蝶栖下了翅膀。他的呼吸也十分稳定,平缓悠长,让人心安。
阿沫和璟华在一起已经好几年了,知道他的睡眠一向算不上好。前几日为公审的事情忙得不寝不食,坐卧难安,而今天正式公审了,他竟然能睡得这么熟?
阿沫觉得不正常。
他向来会装。越是心里有事,就越是刻意地隐瞒不想被她知道。尽管经过上次,他也已经保证了以后不会再瞒着自己,但口是心非不向来是他最大的属性么?
鬼使神差的,阿沫竟然伸出,摸了摸他的额头。
触微凉,正是他正常的体温。
“沫沫,你想做什么?”璟华睁开眼眸,微笑道。
“我……呃,我怕你睡得热,看看你出汗了没?”
“哦,我还好,沫沫热吗?”璟华的声音不似平素的清冷,带着些未睡醒时的混沌,甚是可爱。
“呃,我也不热。”
“不热就再睡会儿,还早。”
璟华将她往自己身边搂了搂,又闭上了眼睛。
“璟华,璟华。”
“嗯?”
“今日,便要公审……”
璟华没有回答,呼吸又绵长起来,似乎已经睡熟。
那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她在他的怀里,他睡得正熟,而她却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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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睁着眼却被人搂在怀里不敢动弹的时光,真是度日如年。
阿沫被他搂得很紧,虽然刚才还说没有出汗,但一会儿就真的是一身汗。
她很想将云被拿走,但又舍不得他的怀抱,便委屈自己忍着。好在过了不久,璟华似也热起来,睡梦将被子掀开了一点,又将她放松了些些,不至让她睡得大汗淋漓。
不过半个多时辰,却令阿沫觉得地久天长。
到了时辰,璟华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便麻利地起了身,又将她抱起来,替她穿好衣服。
那是以前在云梦泽时,阿沫要早起练功,却又时常睡不醒,闭着眼赖在床上,便由璟华来替她穿衣。
“璟华,你怎么啦?为什么今天又要替我穿衣?”阿沫心忐忑,他虽宠她,但替她穿衣也仅限于练功的那个特殊时候,后来就再也不会如此。
璟华笑了笑,又端来水,替她洗漱,“哦,前几日冷落了沫沫,所以今天加倍补偿下,沫沫以前不是说喜欢的吗?”
阿沫咬了咬唇,狠心打断他的温柔举止,“可是今日公审,你真的有把握吗?”
“嗯。”璟华笑了笑,依旧温柔道:“一会儿我先要去祭祖,就不陪你一起早膳了,你一个人乖乖吃。公审再麻烦,我估计天黑前总差不多能结束了,说不定倒是可以陪你一起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