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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txt下载     锦衣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20章 把鱼交给猫

    “哎呀,赵大人,稀客,稀客啊。”

    彭家大开府门,彭万里好象根本没看到那杀气腾腾的二百皂隶,惊喜万分地迎向前去:“啊!冯检校也在,您二位这是因何而来啊,这大热的天儿,快快快,快请下马,请至庄中小坐。”

    彭家的生意遍及黑白两道,少不了衙门的关照,所以判官、推官、巡检、捕头这些人彭家都要时常打点一番,因此彭万里和赵推官、冯检校都很熟悉,平时两位大人见了他也是有说有笑的,这时却摆着一副公事公办的冷面孔,阴沉得有些吓人,彭万里不禁心里打鼓。

    幸好,他这句试探性的话还是发生了作用,赵溪沫冷哼一声,撩袍下马,沉声道:“头前带路,里边说话。”

    彭万里听了,一颗心顿时放回了肚里,看来并不是那件要命的大事发了,否则的话赵推官大人早就下令拿人抄庄了,又岂会自蹈死地,进去和他说的劳什子闲话儿。

    心中既安,彭万里不禁暗自恼恨:“每年老子把你们当明王一样供着,三牲六果样样不缺,逢年过节殷勤致致,一有事情你们翻脸比翻书还快,狗娘养的混帐东西!”

    彭万里腹诽不已,面上却不敢稍有不恭,他一面暗暗打着手势,示意府中家人撤去戒备,一面亲自引领两位大人登堂入室,巡捕快手们进了庄院,自在柳荫下候命,赵推官和冯检校昂首挺胸,按刀直入,到了堂上傲然一坐,倒像他们才是此间主人。

    彭万里着人献上香茗,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今日公干,不知为何事而来?”

    赵推官面沉似水,冷笑一声道:“彭万里,你家的生意做的不小啊,车行、船行、骡马行、牙行、客栈、武馆……,山东河北,河南江淮,彭字的旗号响亮的很呐。”

    彭万里陪笑道:“这都是各位大人关照,我彭家做事也还勤勉,生意才红火。”

    “红火?那本官就再给你添一把火!”赵推官说罢“砰!”地一拍桌子,茶杯茶盘都跳了起来:“彭万里,你的祸事发了。”

    彭万里大吃一惊,倒退两步,失声道:“推官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赵推官一跃而起,手指头点到了他的鼻子上:“青州士绅杨旭杨公子,于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入府行剌,你可知晓?”

    “这个,小民略知一二,不过此事与小民……”

    赵推官冷笑道:“消息果然灵通!你彭家做着车船店脚牙的生意,黑白两道都有来往,你敢说事事规矩?不过念在你彭家一向还算乖巧,修桥补路、捐学助残,从不落人后,约束着手下也很少在家门口儿惹是非,府台大人和判官大人关照下来,本官对你们多有照拂,偶有小过也不追究……”

    彭万里赶紧道:“是,大人们关爱彭家,我彭家上下一向是感铭于心的。”

    赵推官脸一沉,喝道:“你送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礼尚往来,才是道理。如今杨公子遇刺,青州士绅群情汹汹,莫不惊恐,本官还要与你客气吗?”

    彭万里叫屈道:“推官大人,杨公子遇刺,与我彭家有何相干啊,此事……”

    “怎么与你不相干!”赵推官嗓门比他还大,咆哮道:“青州的城狐社鼠、泼皮无赖,唯你彭家马首是瞻,此事难道不真?车船店脚牙,你彭家都占全了,南来的北往的江湖豪杰,可有一个能逃得出你彭家的眼线?就算杨公子遇刺不是你彭家所为,必然也是得到了你们的纵容和帮助,你不是主谋,也是同犯!”

    “大人呐,捉奸捉双,捉贼拿脏,无凭无据的……”

    “你要证据是吧?”赵推官声色俱厉:“本官就是来找证据的!本官怀疑你窝藏凶手,参与谋害本城士绅,要搜你的庄园。还有,你彭家名下车行、船行、骡马行、客店、武馆,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有重大嫌疑,从即日起必须全部停止经营,本官要逐一排查,直到找出凶手为止!”

    彭家和杨文轩遇刺或许没什么关系,但是如果对彭家的喽罗、客人、朋友逐个进行排查,其中有案底在身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一定大有人在,所以赵推官有恃无恐,根本不怕把事闹大。

    “什么?”彭万里一听脸都灰了:“推官大人,杨旭公子的名号,小民也只是听说过,杨公子是书香门第,而我彭家是草莽人家,两家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向来没什么往来的,说起生意来,我们两家也没冲突,哪来的恩怨,我彭家怎么就有嫌疑了?这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吗!”

    赵推官咄咄逼人地道:“你这是在指责本官滥用国法、殃及无辜了?”

    彭万里忍气吞声地道:“小民不敢,只是……”

    冯检校呵呵一笑,从旁打圆场道:“彭兄,实话对你说吧,这件案子真是非同小可啊,就算是知府大人和同知、州判几位大人也感到有些吃不消了,推官大人要严查此案,几位大人都是支持的。其实推官大人也不是怀疑你彭家是凶手同谋,但你彭家经营的生意形形色色,三教九流来来往往,你敢保证没有为非作歹之徒隐匿其中?”

    彭万里他面带苦色地道:“大人,这可就强人所难了,我彭家的生意十分广泛,来往的客人、伙计下人没有成千上万,哪能个个知根知底……”

    “这就是了,我也明白,你彭二爷为人四海,交游广阔,纵然凶手真的在你彭家的产业下查出来,也未必就是你们的人,话虽这么说,想不做遭殃的池鱼,谁来证明你的清白?府台大人限期缉拿凶手归案,推官大人难呐,你要想让推官大人高抬贵手,总得让推官大人过得去才成吧?”

    彭万里听出他话中有话,连忙说道:“这个好说,若是推官大人有什么吩咐,小民自当尽力,只是不知大人需要我们彭家做些什么?”

    赵推官没说话,只是哼了一声,重又坐回椅上,把二郎腿一翘,慢条斯理地喝起茶来。

    冯检校微微一笑,一攀彭万里的手臂,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这第一嘛,你彭家经营着车船店脚牙各色生意,又控制着青州的城狐社鼠,耳目之众,无人能及,若想摘清嫌疑,你们就该发动你们掌握的力量,携助官府查缉形迹可疑者。”

    彭万里松了口气,连忙道:“这个容易,小民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冯检校道:“另一件事,更加重要。凶手一时抓不到问题倒不大,重要的是杨旭不能再遇刺了,如果在他报官之后还是被刺客干掉了,各位大人如何向阖城父老交待?可那杨旭不能整日藏在家里,他要出门的话,自古以来又没有官府派捕快巡检整日随侍保护于民的道理,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资格,仅此一举,也要尽显官府无能。”

    彭万里道:“这也容易,我彭家开着武馆,调些人手过去保护他不就成了?”

    冯检校呵呵笑道:“彭二爷怎么就不明白呢?那杨公子既是府学的诸生,又是本地的士绅,朋友众多,迎来送往、酒席宴请的场合少不了,要是他身边时刻跟着七八个虎视眈眈持枪拿棒的大汉跟着,岂不弄得满城风雨?他这副样子每出来一次,不就是在各位大人脸上扇一记大耳光,大人们都要颜面扫地了。再者,要论功夫,你彭家的五虎断门刀是不传外姓弟子的,武馆里的那些弟子们学的都是些什么花拳绣腿,瞒得过普通百姓,却瞒不过我冯某,他们济得甚么事?”

    彭万里惑然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冯检校道:“你彭家能纵横黑白两道,把那些城狐社鼠、泼皮混混调教的服服帖帖,固然是彭家财雄势大,却也离不开你彭家霸道绝伦的五虎断门刀。据本官所知,那凶手一身艺业很是了得,寻常的护卫是保证不了杨公子安全的,同时为减小影响,护卫人数也不宜过多。所以……若是你彭家肯派一位得了家传绝学的子弟去保护杨旭,相信府台大人和判官、推官大人都会承你彭家的情,你想,还会有人为难你彭家么?”

    彭万里期期艾艾地道:“检校大人是说……,要我彭家……派子侄去做杨旭随从,护他安全?这……怎么可以!”

    “不可以?”赵推官把茶杯一顿,霍然站起,振臂高呼道:“来人啊,给我抄家,先抄了彭家庄,再封了彭家所有产业!”

    冯检校笑吟吟地道:“彭二爷,这可是为知府大人分忧,为推官大人分忧啊,你再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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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要我彭家出人保护那个姓杨的小子?”

    彭太公听了孙儿的禀报,惊诧地问道,彭万里哭笑不得地道:“是,孙儿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看起来赵推官真是被那刺客逼急了眼,否则不会想出这样的办法,太公,你看咱们答不答应?”

    彭太公双眼半睁半阖,手中一对铁胆咣咣的转动半晌,叹息一声道:“罢了,那就派些人去吧。”

    彭万里苦笑道:“可是,赵推官说,刺客一身艺业极其了得,为了确保杨旭的安全,须我彭家派出嫡传弟子,如今大哥带着咱彭家的子侄都在淮西一带活动,留在府上的人,能得我彭家真传的还能有谁?老的老,小的小,说不得,只好孙儿走一趟了。”

    彭太公皱眉道:“那怎么成,你掌着偌大的产业,你走开了,难道要我老头子去操持家务?再说,青州城里不认识你的人能有几个?彭家二爷扮成奴仆鞍前马后地保护那姓杨的小子,传扬出去岂不丢尽了我彭家的脸面?”

    彭万里道:“可……就怕派去的人不济事,误了那个混账杨旭的性命,真把那些狗官逼急了,难说不会拉咱们下水啊。孙儿曾见过那赵推官的身手,此人一身功夫十分了得,若想派些寻常弟子去应场面,是瞒不过他那双眼睛的。”

    彭太公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祖孙俩相对无言。过了半晌,彭万里双眼一亮,突然说道:“太公,你看……让梓棋去怎么样?”

    彭太公愕然道:“梓棋?胡闹,她一个大姑娘家,那杨文旭却是个有名的好色之徒,这不是把鱼交给猫看着吗?”

    彭万里笑道:“鱼?那他也得吃得下才成,杨旭那个花花公子,能把咱们家梓棋怎么样?”

    彭太公摇头道:“那也不妥,让一个女孩儿家抛头露面,去陪伴那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公子,名声都不要了吗?将来让她如何嫁人?”

    彭万里道:“太公,让梓棋易钗而牟冒充她哥哥不就行了,这对孪生兄妹形貌酷肖,没有问题的。再说这孩子一身武功尽得太公您的真传,女孩儿家又心细如发,让她去保护那个公子哥儿一定能成。”

    彭太公又想了想,微微颔首道:“嗯,这样的话……,去,把梓棋那丫头给我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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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管事办事麻利的很,夏浔刚刚拟出了三个重点调查对象,肖管事已经从彭家武馆一气儿带了四个教头回来。四个武师魁梧有力、气概不凡,一俟把他们领到府上,肖管事立刻去请公子,让他亲自来过目。

    夏浔闻讯,忙带了小荻赶到客厅,一进客厅,夏浔顿时有种满堂都是肌肉的感觉。这四个壮汉,俱都是谐美州长阿诺的超级肌肉男,天气热,四人的劲装武服都是斜袒臂膀,头系抚额,往客厅里一坐,一股阳刚之气便充斥于整个空间。

    肖管事笑容满面地介绍道:“四位师傅,这就是我家少爷。少爷,这四位就是我从彭家武馆请来的师傅,您看看,要是觉着合适,那就留下。”

    四个教头一见雇主来了,忙也站起,齐齐抱拳,声若洪钟地道:“见过杨公子。”

    小荻咬着驴肉干儿站在一边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他们,心中暗做一番比较,总觉得还是自家少爷的肌肉块儿比较有嚼头……唔,是有看头。

    夏浔和颜一笑,说道:“四位师傅不用客气,坐,坐,都请坐。”说着自在主位上坐了,笑吟吟地道:“我家管事想必已经把条件跟你们说过了,若得聘用,聘金方面你们不必担心,一定非常优厚。不过,本公子请你们来,可比不得一般的看家护院,所以要冒昧地问一句,四位师傅都会些什么本事啊。”

    这时候,赵推官带着大队人马耀武扬威地回了衙门,冯检校换过一身便服后,又单独带着一个唇红齿白、眉眼俊俏的白袍少年出了府衙,二人各自乘马,直奔杨府……

第021章 满堂西贝谁是真人

    夏浔一见四个武师那魁梧雄健的身体,心中就有些满意,这四个武师的体能方面无疑是第一流的,但是技击之道并不是身高力大就一定是高手,他原来精通擒拿搏击,本来就懂得这个道理,自从随胡九六大叔学习了真正的传统技击术后,对此体会更深一层,因此想让这四人露上一手,看看他们的功夫深浅。

    四个武师刚刚落座,闻言后,坐在左首的一条大汉腾地一下又站了起来,双手抱拳道:“公子,在下袁澈,人送绰号袁大炮,在下最拿手的功夫是少林炮捶,正所谓‘少室正宗武之花,诸拳之王炮拳架;一招一式冲天塌,手足身步卷风沙;拳似发炮身如龙,趋避神速妖皆怕。’在下这套炮拳出拳如炮,威力无比,在下可当堂演练一番,请公子看个清楚。”

    这袁澈豹头环眼,虬髯如戟,胸口还有一撮护心毛,长得最是凶悍,犹如猛张飞一般,性情也真是直爽,说罢就脚步腾腾走到厅当中一站,陡地一声大喝,左步跨出,双手握拳,呼啸一声身形跟进,一个“金鸡独立”,干净俐落,虎虎生风。

    一个起手式站定,他便一招一式地演练开来,弓步砸肘、转身掏拳、马步右劈、左劈挂、虎抱头……,每出一招,他必大喝一声,声如霹雳,拳似雷霆,满眼都是他的拳影,满耳都是他的暴喝,看得人心旌摇动,神眩目驰,小荻不觉有些害怕,下意识地避到了夏浔身边,悄悄牵住了他的衣角。

    炮拳属火,性烈,一触即发,一点就炸,每招每式绝不拖泥带水,束身就固排,展身就发手,招式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空隙。一套拳打下来,看得人眼花缭乱,这一套拳打完,袁大炮脸不红、气不喘,向夏浔雄纠纠地一抱拳,便得意洋洋地回了座位。

    左首第二位比袁大炮稍显精干的汉子也站起来,微笑抱拳道:“公子,在下冷无期,最拿手的功夫是五行拳,正所谓龙、虎、豹、鹤、蛇,龙拳练神,虎拳练骨,豹拳练力,鹤拳练精,蛇拳练气,梅花盘步配七星,刚柔并济意在形。请公子指教!”

    冷无期说罢,一声虎啸,屈指如爪,于是乎,大厅中龙腾虎跃、豹跳鹤翔,灵蛇吐信,劈崩钻横,刚柔并济的五行拳便施展开来,这套拳法当真是赏心悦目,与袁大炮令人心悸的炮拳截然不同,看得肖管事和小荻眉飞色舞,夏浔坐在那儿,脸上却很平静,既看不出赞许,也看不出轻视。

    待冷师傅表演完毕,坐在右首第一位的周鹏周师傅就站了出来。这位周师傅练的是硬气功,什么金枪刺喉、颈弯铁棍、排木击背、掌断青砖,一套硬气功施演练起来看得人惊心动魄,夏浔看到这里,才轻轻地点了点头,但是脸上仍然没有一点表情。

    第四位师傅叫云万里,云师傅练的是鹰爪功,姿势雄健,手眼犀利,身步灵活,发力刚爆。只见他屈指如爪,抓打拿掐、翻砸锁靠、崩截拦挂,看得人目不暇接,而那腿下也是蹬弹撩踹,灵活多变。那一条身影鹞子一般漫空飞舞,如此宽敞的大厅竟似藏不下他的人影,四人之中当以此人声势最是赫目,可是令人奇怪的是,夏浔却在此时,令人不易察地摇了摇头,原本期待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云师傅这一套鹰爪拳练到最后一招,一声鹰吠,纵身跃起,右手五指扣住房梁,左臂展开,竟在空中摆出了一个雄鹰扑食的动作,顿时搏来一个满堂彩。肖管事兴冲冲地道:“少爷你看,这四位师傅的武功很高明吧?”

    夏浔抿了抿嘴唇,还没想好怎么说话,厅门口便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高明个屁!花拳绣腿,也来现眼,这是杨家的客厅,还是走江湖卖艺的场子?”

    喝彩声戛然而止,四个武师勃然大怒,一起向门口看去,就见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丁缩头缩脑地站在门口,周师傅大喝道:“是你说话?”

    “不是我,不是我……”那家丁双手连摇,还没来得及辩白,后边伸出一只大手,推他像拂苍蝇似的搡到了一边,紧接着脚下一抬,升高一阶,一个魁梧的大汉便显出了身形,竟是冯检校。

    冯检校一身常服,可夏浔自然是认得他的,夏浔还来不及感到惊讶,马上又看到冯检校身旁又站过一人,这人是一个少年,少年身材颀长,头系折上巾,齐眉勒一道黑色的抹额,穿一身白色绣绫短衫,腰间紧系一条衣带,衫只及膝,衫下白绸的袴裤,裤腿系在鞋内,束缚得窄而贴身,衬得他那一双浑圆修长的大腿结实有力,腿形笔直健美。

    再看他容貌,更是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一双眸子澄澈如水,当真是翩翩美少年,佳色世上稀。这样的俊俏男子,实是生平罕见。那美少年剪水双眸向厅中飞快地一扫,便静静地垂了下去,长长的眼帘遮住了他的眼神,看不出喜愠神色。

    在他怀中抱着一柄阔刀,刀柄上镶着一枚硕大的猫儿眼,他的身形只要稍有晃动,那猫儿眼便迷离出魅惑的光采,仿佛一只鬼眼。

    夏浔正注目打量这美少年的时候,四个被激怒的武师已经怒气冲冲地围向冯检校,袁大炮还以为这冯检校是哪家武馆的武师跑来踢馆子抢生意,他踏前一步,大喝道:“这位兄台,你好大的口气,那我袁某就来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接拳!”

    袁大炮一声叱咤,一记“黑虎掏心”便直取冯检校的中宫,夏浔坐在主位,堪堪被袁澈魁梧的身子挡住,也未看见冯检校怎样出手,就听袁大炮哎呀一声叫,一个壮硕的身子已倒摔出去,“蓬”地一声撞在厅柱上,再滑落于地,震得屋顶承尘簌簌落下许多尘埃。

    冯西辉冷哼道:“拳势看来威猛,可是架子拉的这么大,力都发到底了,一点不留余地,你连力出留三分的道理都不懂吗?”

    “我来领教你的功夫!”

    周鹏与袁大炮同仇敌忾,马步一蹲,双掌压至丹田,一口气刚沉下去,冯检校的拳头就到了,拳击肘撞、膝顶脚踹,如同狂风暴雨一般,打击的位置更是咽喉、脑门、颈后、下阴、小腹、丹田……,无所不至,那一对钵大的拳头拳拳入肉,力重如山。

    周鹏“哎哎”狂叫,双手乱抓乱拍,在冯检校猛烈的攻击下没有支撑多久便气散功消,一头仆倒在地,像被剁了头的公鸡,扑愣着双臂,一时头重脚轻,根本爬不起来。

    冯检校拍拍双手,又道:“你的硬气功倒还像点样子,可惜没练到家,连防御都没练好,更不要说出手制人了,你这样的功夫要来何用?刺客来时,你去以身挡刀么?回去跟你师娘再练三五年吧。”

    “呀!”

    云万里见此情形,尖啸一声,一个大鹏展翅便向冯检校凌空扑来,十指箕指直取面门,可是他快,冯西辉更快,云万里身子刚一腾空,冯检校一个箭步,便抢在他身形落地之前撞到了他的身边,双掌一分架开他的双爪,用右肩膀重重一扛,云万里便腾云驾雾地飞了回去。

    冯西辉的神情十分不屑:“使得什么鸟展翅,中看不中用的假把式,动手的时候跳来跳去根本就是作死,身形一旦腾空,便退无可退,进无可变,辗转腾挪,无从施展,你师傅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教过你?”

    练五形拳的冷无期眼见此人拳脚功夫看来平平无奇,举手投足间却打翻了自己的三个师兄弟,自知凭拳脚也难胜他,眼珠微微一转,冷无期伸手取过搁在桌边练刺喉的缨枪,“蓬”地抖出一个碗大的枪花,便向冯西辉当胸刺来。

    “呛~~~~”

    一道白影风一般自冯西辉身边卷过,激起了冯西辉鬓边一缕头发,刀出鞘的冷厉啸音还未停歇,“嚓”地一声短促的鸣响,那刀又还了鞘,冷无期手中的枪头叮当一声掉在地上,冯西辉鬓边发丝此时扬在空中,尚未飘落。

    冷无期端着半截短棍,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根本没有看清那白衫武士是怎么闪到自己身边的,那白衫武士绕过冯西辉,拔刀、收刀只在刹那之间,简直是快如闪电,妙到毫巅。四个武师都被他这凌厉无匹、快若披风的一刀给吓住了,一个个都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那抱刀而立的酷酷少年。

    冯西辉也微现惊容,他睨了眼白衫少年,脸上慢慢绽起了笑意:“彭公子,好快的刀法!”

    “啊!”

    冷无期听冯西辉一说,本来惊疑不定的神情,此时却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好象认出了这白衫少年的身份,惊叫一声,手中短棍当啷落地,手指白衣人,吃吃地叫道:“你你……你是……你是……”

    “功夫学不到家,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从哪儿来的,滚回那儿去!”

    白衣公子好象是个声带还未完全变音的少年,说话又脆又俏,四个武师惊愕地看他半晌,忽然一言不发,一齐向外大步走去,夏浔敛去眸中惊骇的神意,轻轻嘘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

    其实他刚才就已看出问题了,所以才没有跟着只能看看热闹的外行----肖管事父女一起叫好。他的擒拿格斗功夫在警校时在全校也是数一数二的。在小叶儿村这一年,他又随胡大叔学到了一身真正的杀人功夫,境界更上层楼,他明白,真正的技击术是什么。

    我们后世所见的那些翻转腾挪、飘逸华丽的武术表演并不是真正的传统武术,更像是杂耍。拳谚有云:“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真正的功夫,其精华往往就在朴实的一拳一脚之中,五几年轰动港澳台,直接催生了新派武侠小说兴起的白鹤拳弟子与太极拳弟子打擂比武一战,蕴酿那么久,不过十几招便分出了高下,因为实战攻击,一招半式就足以分出胜负,那些练套路的,充其量只能算是难度高一点的广播体操。

    所以刚才看了四人的表演,夏浔大失所望,但是冯西辉的身手却把他惊到了。在卸石棚寨的时候,他曾见过张十三练武,那时夏浔还是一个“武术门外汉”,对张十三自然只有大拍马屁的份儿,张十三虽是个十分自傲的人,对他那般肉麻的奉承也不禁有点脸红,当时曾对他说过自己武功虽然不错,可是比起冯总旗来还要逊色一些。

    他还借着兴头,谈起冯总旗的武功,说冯总旗最擅长的是双手刀法,而这种狂猛犀利的刀法,自宋朝崖山之战以后,在中原已经近乎失传,如今反在日本发扬光大,中原习武的人中,能练就一手高明的双手刀法的人已寥若晨星,而冯总旗正是个中高手。

    夏浔当时自忖武功比张十三实际上要高出一筹,听他语气,本以为这冯总旗的武功与自己只在促伯之间,若是猝下杀手,还是很容易得手的,这时见了冯总旗的身手才知道锦衣卫果然藏龙卧虎,人家冯西辉的武功比自己不知高明了多少。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止于术。力不可及,还有智慧,智与力的较量,占上风的通常都是智,只要达到了目的,什么手段并不重要。

    夏浔微笑着迎上前去:“文轩见过冯大人,这位公子是……”

    冯西辉道:“杨公子,这位是推官大人特意为你请来的一位贴身保镖,他的身手,你方才已经见过了。来来来,本官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是彭子期彭公子。彭公子,这位就是要请你保护的杨公子。杨公子,彭家的名号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这一次,为了你的安全,我们特意请动彭家,派来他们的嫡系子侄。彭家的五虎断门刀大大有名,子期深得彭家刀法真传,有他在,公子的安全可保无虞了。”

    “五虎断门刀?”

    夏浔眉头攸地一跳,这门刀法他听说过,当然听说过,五虎断门刀太有名了!谁没听说过五虎断门刀啊。在旧派武侠小说里,这门武功还算蛮厉害的,可是在新派武侠小说乃至后来充斥于荧屏的武侠电影、武侠电视剧中,几乎每一个英雄成长的道路上,都会把五虎断门的传人虐得死去活来,五虎断门刀的传人?那可是尽职尽责、无怨无悔的超级大龙套吖……

    夏浔连忙向这位对中国武侠小说、武侠电影做出过巨大贡献的超级大龙套表示由衷的敬意:“原来是五虎断门刀彭家弟子,久仰,久仰大名!”

第022章 很不舒服的彭大姑娘

    夏浔揖礼道:“原来是五虎断门刀彭家弟子,久仰,久仰!”

    “久仰是多久?”

    “呃……,六七百年,算不算久……?”

    彭梓棋没好气地扭过头去,对冯西辉道:“三个月?”

    冯检校笑容可掬地道:“三个月!”

    “好!”

    彭梓棋点点头,转身走到一边,大马金刀地往椅上一坐,闭目不语了。

    夏浔诧异地问道:“什么三个月?”

    冯检校微笑道:“从今天起,彭公子就是你的贴身侍卫,为期三个月,当然,如果提前抓到凶手,彭公子便可提前离开。推官大人为了公子的安全可是煞费苦心呐。哦,我还有些话要对公子交待,可以与公子书房一叙么。”

    “哦,请,这边请。”夏浔微微一呆,忙肃手让客,将冯西辉引入旁边的小书房。

    金丝楠木的书桌靠椅,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壁上悬挂兰花芝草图,书房内一派清静雅致。小荻乖巧地上了茶进来,用得是景德镇烧制的上好元青花瓷器,然后又悄悄退出去,替他们掩上了房门。

    房门一关,夏浔立刻离开主位,坐到冯西辉对面,恭谨地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冯西辉的脸色严肃起来,微微倾身问道:“为齐王贺寿的礼物准备妥了么?”

    夏浔没想到他问的竟是这个问题,心头一阵轻松,答道:“还没有,我打算明天就去坊市间转转,找几件合宜的寿礼。”

    冯西辉不大相信他的眼界,可是没见到东西他也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便道:“嗯,这些事你可以问问肖管事,或者干脆把他带上,他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管事,这方面的眼力差不了。”

    夏浔点点头,冯西辉又道:“修建齐王府的资金,三分之二由户部拨款,可是今年户部周转有些困难,这笔款子暂时得停了。齐王很快就会听到这个消息,以齐王的脾气秉性,绝不肯就此偃旗息鼓,贻笑天下,他想弄钱,很有可能会找到你的头上。”

    夏浔动容道:“建王府耗资巨大,我……该如何应对?”

    冯西辉微笑道:“我这里有三个法子,数管齐下,可以让齐王迅速积累庞大的财力,你也可以藉此更进一步,成为齐王倚为臂膀的心腹之人,对我们正在查缉的事情大为有利。”

    夏浔忙道:“大人请讲。”

    冯西辉道:“这第一个法子么,朝廷允许齐王择地重建王府,却没有划定具体范围,这就是可资利用之处了,你可献计与齐王,叫齐王扩充王府新址,这样的话,周围就要有几百户居民需要迁离原址,而王府新址本来就选择在青州富绅豪贾聚集之处,每一户人家的府邸都巧尽心思,精心布置,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和财富,绝对不会有人愿意离开的,怎么办?破财消灾呗。圈地范围内的百姓可以花钱赎买,把自己的府邸赎回来。”

    夏浔心道:“这一招太缺德了,齐王这一来在青州可算是臭到家了,士绅百姓纵然不敢明言,背地里也要戳烂他的脊梁骨。”

    冯西辉又道:“这第二计,就是请王爷利用王府特权,贩卖牛皮、兽筋、熟铁、生铁等物资,这些物品是受到朝廷限制的重要物资,寻常人没有门路,不敢犯禁经营这些东西,所以其利极大,如果齐王打起他的旗号贩运这些货物,沿路关卡的巡检司谁敢查验里边装的是些什么货物?当然,如果大批货物进出青州不太方便,可以让王爷借口地方不靖,用三护卫的兵马接管城防,以利通行,只此一举,便可财源滚滚。”

    他微微一笑,怂恿道:“当然,你也可以搭齐王这条大船,为自己谋些利益。”

    夏浔暗自吃惊:“这些物资之所以受到朝廷的管制,是因为这些东西既是民用物资,也是重要的军用物资,它们随时可以转化为铠甲、弓弩和兵器。冯西辉这么做……”

    冯西辉不容他多想,又道:“这第三条么,就是采矿。金银矿俱是暴利,然民不敢采,如果齐王肯出头,无须他出一文钱,必有豪绅巨贾愿意合作,王爷坐吃干股,就能赚得盆满钵满。此三计不只能够解决齐王建王府的需要,还能源源不断为齐王提供财力。

    当然,为了保密,也为了安全,采矿需要人手看着,齐王的三护卫人马想要离开青州,那是很困难的,到时候你还可以藉机劝齐王招募些人手,建立一支护矿武装……”

    冯总旗诡谲地一笑,没有再说的更明白些。

    采矿?山东自战国时期就有采金业,宋朝时期尤其繁荣,北起胶东,南至沂蒙,官办民办皆有,每年的采金量最盛时达到六万两黄金。而青州辖下的临朐地区,正是金银铜铁等矿产蕴藏丰富的地区,只不过对于金银矿,在明朝时候管制严厉,不许民营采办,而现在冯西辉所售之计……”

    夏浔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人,您所说的办法,要么会激起民怨,要么有违于国法,齐王爷肯听从吗?王爷要是一怒,小人担心……”

    冯西辉夷然一笑,安慰道:“不必担心,若是不知齐王为人秉性,我又怎么会让你以此计献上,你尽管照办便是。”

    夏浔又道:“大人,咱们可是奉旨查缉谋反叛逆的,若将这样的办法献上,一旦朝廷追究起来……”

    冯西辉目光一厉,随即转为和煦的笑意:“呵呵,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怪我没有说清楚。这第一个办法么,的确是会激起民怨,不过不用这样的办法,那些反贼怎么会把你当作同路人,从而拉你入伙呢?这只是一个手段。

    至于第二个、第三个办法,你也无须担心,朝廷现在无法拨付修建王府的费用,让齐王爷自己筹措,这和官营金矿、官营生铁熟铁、兽筋牛皮,然后盈利税赋上缴朝廷,朝廷再拨付齐王建府有什么区别?只不过省了一道手续而已,这些都是皇上同意了的。比起查办谋反大罪来,这些事算得了什么。

    我们是在制造机会,让那叛党自己暴露罢了,以上种种,都是为了让你引起那些叛党的注意,他们觉得你可以利用,才会拉拢你入伙,如此我们才能摸清他们的底细,朝廷在布一个很大的局,详细情形你不需要知道。”

    “……是。”

    冯西辉呷了口茶,又就其中细节及齐王可能问起的问题应予的答复嘱咐了一番,问道:“都记下了?”

    夏浔点头道:“是,小人已经记下了。”

    冯西辉举杯喝了口茶,挺身而起,微微一笑道:“好,那我回去了,后天就是齐王大寿之期,你要早早做好准备。”

    两人重新回到客厅时,那位彭公子仍然保持着方才坐下的姿势,一点都没有变化,小荻正在他身边逡巡着,好奇地打量他的人、他的刀。

    夏浔送走冯检校,回到客厅,看看那位俊得有点不像话的彭公子,暂时放下满腹心事,对他笑道:“有劳公子了,今日初次见面,我叫厨下备桌酒席,咱们把酒言欢,容我稍尽地主之谊,如何?”

    彭子期站起来,怀中抱刀,迈着两条修长的大腿,径自走到一边,把下巴一扬,斜视着大厅中并不存在的天空,淡淡地说道:“我只负责三个月内不让你被人宰掉,时间一到,各奔东西,我彭梓棋和你杨文轩不会有什么瓜葛,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用,所以你不用和我套近乎!”

    夏浔看着他那高高扬起的头,目光又滑到那天鹅般颀长优雅的颈项上,他的脖子纤细白皙、喉头平滑毫无突起,夏浔的目光微微一诧,随即便微笑起来:“公子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是对我有什么成见?说起来,在下与公子还是头一次相见,应该没有得罪过公子吧,公子这么大的火气,莫非是因为……这几天有点不舒服?”

    这位彭公子显然没有听懂夏浔的恶趣味,他仍然很傲骄地仰视45度角,看着那并不存在的天空,用毫不掩饰的厌恶口吻道:“只要一看见你,我就会很不舒服。”

    “难道我是你大姨妈?”夏浔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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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文轩日常寝居之处,自从夏浔到来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入住。回来的当晚,出于安全考虑,张十三安排他住在了另一套房间里,第二天张十三“遇刺身亡”,紧张兮兮的肖管事放心不下,也把他安排在了别处,今天他这个杨家主人总算正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向喜欢享受的杨大少爷住处如何锦绣繁华自不待言,房间还分内室和外室,外室与内室以屏风隔开,外室是夏浔起床活动的地方,偶尔也可会见私密贵客,但是此刻这外室却改造成了另一间卧室,墙边摆放了一张大床,铺上了崭新的背褥。

    夏浔笑吟吟地说道:“此处临时改做寝居,未免简陋了些,委曲彭公子了。“

    离床一丈远,彭公子刀横于膝,端坐墩上,腰杆儿挺得笔直,当他夏浔是空气一般,仍然一言不发。

    小荻羡慕地插嘴道:“彭家哥哥,你的腰比我还细呢,能使得动这么阔、这么凶的刀吗,你为什么不用剑呢?你看墙上那柄剑,那是我家少爷的,我家少爷佩上剑时,青衫长剑,特别的好看。”

    彭梓棋看看她,冷冷的面孔柔和下来,回答道:“兵器的用处是杀人,不是用来看的。剑是兵中君子,携之轻便,佩之神采,故而佩剑者多是文人书生。”

    她又瞥了眼夏浔,语含讥讽地道:“不过书生们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只读圣贤书,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他们佩剑嘛,不过是附庸风雅,充当门面,或者用来招蜂引蝶,拈花惹草,左右不过是个摆设,当不得真的。刀乃兵中之霸,行走江湖,霸气第一,真正要杀人时,刀比剑要犀利的多,所以我用刀。”

    夏浔咳嗽一声,接过话碴儿道:“小荻,其实兵中君子,兵中霸者神马的都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彭家祖传的就是刀法嘛,你不让她用刀用什么呢?”

    彭梓棋微微俯身,就像一只可以随时一跃而起的豹子,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很危险地眯了起来:“你持剑,我空手,三招之内,本公子把你打翻在地,要不要试试?”

    夏浔马上拉住小荻的手,笑容可掬地道:“走走走,给少爷捶捶腿去。”自从偶尝小荻的按摩功夫之后,夏浔就喜欢上了那对小粉拳。

    彭梓棋狠狠瞪了他一眼,暗骂一声:“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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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浔高卧榻上,微眯双眼,似乎十分惬意地享受着小获的服侍,脑海里却在急急转着念头。

    有野心的将军,如何维持自己的权力?

    养匪!

    武器大国如何卖出他们的武器?

    制造局部动乱。

    经费被大规模削减的中央情报局如何争取更多的经费?

    炮制某国威胁论。

    综合他所得到的各方面信息,结合古代的和现代的这些经验,他已经得出了结论,捕捉到了锦衣卫的真正目的:他们在自救。

    他们为暴力而生,天下太平,就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朱元璋认为天下已经太平了,马放南山,刀枪入库,锦衣卫这把快刀都要生锈了,于是锦衣卫就要制造一起谋反案,让皇帝重新感受到威胁,感觉到锦衣卫这个耳目鹰犬还有大用,唯有如此,锦衣卫才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这是在玩火!

    夏浔现在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往这儿一躺,还有个娇俏可爱的小萝莉在一旁服侍,他可没兴趣陪着这帮走投无路的锦衣卫去玩火。

    小萝莉发话了:“张嘴!”

    夏浔乖乖把嘴张开,两只青葱玉指拈了一只剥好的荔枝递到他的嘴里,夏浔闭上嘴,继续思考问题。小荻吮了吮满是甜美汁水的手指,继续剥下一个荔枝,两个人各得其所。

    除掉冯西辉的计划必须马上提上日程,本来夏浔还想寻找最妥当的机会再动手,但是现在看来,已经不能再等了,不然自己在冯西辉的胁迫下,就得去充当把齐王引上断头台的领路人。一旦身陷泥淖,再想抽身便难如登天了……

    外间里,彭大小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觉得浑身别扭,一双耳朵总想听听里间有什么狎戏暧昧的动静,最后脱了靴子上榻盘膝入定,刚刚心平气和了一些,房中突然传出吱呀吱呀的床榻摇动声,彭大小姐玉面飞红,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杀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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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吱呀……,吱呀……,呼~~,少爷,这样舒服么?”

    “嗯……很舒服,你再用力些。”

    “哎呀,少爷**的的身子,人家累得脚都软啦,你看我这一头汗啊……”

    “还真是的呀,少爷只顾自己舒服了,呵呵,好吧,再来几下,你就回去冲个凉好好歇歇吧。”

    “嗯嗯,少爷最好啦,嘻嘻……”

    “吱呀……,吱呀……”床榻的声音响得更急了,少女的娇喘声也急促起来。

    “太恶心了!太无耻了!太混蛋了!这些所谓诗礼传家的缙绅人家,果然是荒淫放荡到了极点!这儿还有个外人呢,当我不存在吗?”

    彭大小姐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伸手抓过鬼眼刀,便飘身扑向屏风后面。

    “嘎?”彭梓棋、夏浔和小荻同时停下动作,很惊奇地互相看着。

    小荻一对秀气的小脚丫穿着一双白袜子,在夏浔结实宽厚的脊背上又狠狠地踩两下,抻过袖子拭了把汗水,奇怪地问道:“彭家哥哥,出什么事了?”

    夏浔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一样透着惊奇和困惑。

    彭梓棋头发梳成马尾,拂在肩头,保持着俯身前冲的姿势,左腿弓,右腿绷,左手握紧刀鞘,右手握紧刀柄,拇指还按在卡簧上,看清房中的情形,她的眸子很慢很慢地转了一圈,不动声色地道:“唔……,我听到房中有些动静。”

    “哦!”

    “我还以为刺客闯了进来。”

    “喔。”

    “你们继续,有事叫我!”

    彭大姑娘拍拍宝刀,顺手一抛落在肩头的马尾,很潇洒地转身离去,一绕过屏风,就见一道人影“呼”地一声扑向墙角的床榻。

    小荻摸摸后脑勺,纳罕地道:“少爷,彭家哥哥怎么有点怪怪的呀?”

    夏浔沉默了一会儿,“赫赫”地笑了起来。

    那洞悉其心的坏笑声把彭大姑娘笑得面红耳赤,恨不得从床上扒开一道地缝钻进去。

    彭家的男人们都带着些江湖气,不太注意各种繁文缛节,与妻妾们白日欢好也不大避忌。彭梓棋年幼时和哥哥一样淘气,叔伯大爷的住处她经常随意奔走玩耍,这样的事情撞见过几次,那时年幼不解其意,待到渐渐长大,却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到后来家中来往的都是不拘小节的江湖人物,她像个假小子似的混迹其中,对这些事更时有耳闻。

    杨文轩花名在外,是青州第一号风流浪子,那小俏婢在他面前又是一副没大没小的样子,彭梓棋听到异样声响,哪里还能想到第二件事上去。“害我丢这么大的脸,恨死那个混蛋了!”彭梓棋脸蛋发烫,恨恨地把压在脸上的枕头扔到了一边。

    对杨文轩,她成见很深,可她不能不来。

    她的曾祖父彭太公,本名彭莹玉,江湖人称彭和尚,本是元末义军领袖之一。

    当初韩山童、刘福通率先造了元朝的反,一时天下群雄纷纷响应,造反的主要力量就来自于白莲教的重要分支——明教。当时明教分为南宗和北宗,河北韩家是北宗明教领袖,韩山童就是韩家的掌门人;南宗领袖则是淮西彭家,彭家之主当时就是彭莹玉了。

    韩山童自树一帜,彭莹玉则拥戴徐寿辉建立了天完帝国。当时义军四起,各路义军都打着驱逐鞑虏,反抗元朝暴政的名义,但是各路义军之间却并非友军,相反,他们之间的战争异常激烈,彼此视为寇仇,更甚于对北元朝廷的敌视。

    为了打击对手,扩充地盘,张士诚,朱元璋等人都曾暗中与北元朝廷暗通款曲,以谋求蒙古政权的支持。到后来朱元璋一家独大,消灭了与他夺江山的各路义军,这才挥军北上,把北元朝廷赶回了大漠。而在此之前,天完帝国已经完蛋了,徐寿辉、陈友谅、张士诚等人也已先后死掉,只有彭莹玉技高一筹,假死脱身。

    朱元璋很清楚彭莹玉的底细,知道彭家的势力在淮西一带,立国之后,曾严厉打击淮西地区的明教团体,防止彭家势力死灰复燃,迫于无奈,彭莹玉远避山东。

    彭和尚早在举事前,就在山东青州秘密建立了山门,由他的胞弟在此公开活动,表面上青州彭家和淮西彭家没有半点关系。他假死之后,秘密转移到青州,谁也不会想到早在彭莹玉声名鹊起之前,在青州就已存在的一个家族会和彭和尚扯上关系。

    到了今时今日,朱家已坐稳了江山,彭莹玉这一代枭雄便打消了争霸的野心,不过祖宗传下来的基业,他还是想保全的,这个基业,就是彭家在明教南宗中的地位和权力。

    虽然天下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明教就会率先有所行动,但那只是因为他们可以秘密结社,一旦天下有事很快就能串联起来统一行动,所以白莲教才成了造反专业户。其实白莲教下的各个支派并不是为了造反才存在的,几百年来他们能绵延生存,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教义和宗旨,没有造反土壤时,他们生存的意义就是传播教义,发展势力。

    明教并不是一个组织很严密的团体,也没有一个统一的领袖,在这个秘密教派里面,各个分支派系的坛主们各自开坛收徒,各有势力范围,权势的大小要看他们招收的信徒多少,权力的传承则是父传子、子传孙,实行家长式统治。

    彭和尚虽逃到了青州,彭家传教的势力基础却在淮西一带,河北山东一带是明教北宗的势力范围,他插不了手,一旦他插手北方教务,与北宗明争暗斗,很容易暴露身份,这苦心经营的老巢也有被朝廷拔掉的危险,他不能冒险,可他又不甘心就此失去彭氏家族在明教中的地位,从此破落下去,唯一的选择只有继续在淮西发展。

    因此,彭家广开车马行、船行,以公开合法的身份来往于淮西和山东,继续传教大业。本来彭家子侄众多,平时并不需要把所有的子侄亲信都派往淮西,只是最近淮西出了点事情,朝廷今年又向山东大举移民,这一次的移民来自淮西,被划定必须迁移的成千上万户人家中,有一户人家姓唐,而这个姓唐的人是南宗明教一位很有势力的坛主。

    唐家被划为移民,迅速迁往山东,措手不及之下,根本没有什么准备,原本由唐家控制的势力区域就形成了暂时的权力真空,明教南宗的几位坛主都闻风而动,想要接收唐家的地盘,彭莹玉自然也不肯放过这块肥肉,所以这段时间彭家几乎是倾巢出动,全部可用的人手都赶到淮西去了。

    结果,赵推官好死不死的偏在这时候逼上门来,彭和尚无奈,只好把这个自幼好武,一身武功比许多堂兄弟还要高明的重孙女彭梓棋易钗而牟,扮成她哥哥的身份打发来了。

    梓棋姑娘并不介意从大小姐变成女保镖,相对于沉闷无聊的深闺少女生活,能有机会独自出来走走,并且从事这么惊险刺激的事情,她很喜欢。她不喜欢的是赵推官的下作手段,不喜欢的是她要保护的人竟然是杨旭这个有名的人渣,

    男人在外面逢场作戏她可以接受,男人娶妻纳妾她也可以接受,因为她从小就是生活在这么一个世界上,不说别人,彭家的男人就个个都是这副德性,她自从出手就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但是勾搭良家女子坏人名节,这就令人不耻了,这是天下人都该谨守的品德,江湖人物同样不允许这样的事情。

    别人或许不知道杨旭的丑事,但是青州城的城狐社鼠、鸡鸣狗盗之辈,几乎都属于彭氏门下,杨旭干的那些丑事瞒得过别人,又怎能瞒得过彭家?彭大小姐听说过杨旭的一些风流韵事,叫她来保护这么一个货色,彭大小姐焉能不气?可是为了彭家,她却只能忍!

    “噼啪!”桌上烛花轻轻炸响,彭梓棋下意识地瞟了眼屏风后面:“那个小丫头怎么还不去睡觉,杨旭这个无良行子,不会要那俏婢侍寝吧?他要是真敢当着本姑娘的面胡天黑地,我不打得他妈都不认得他,我就不姓彭!”

    ※※※※※※※※※※※※※※※※※※※※※※※※※※※※

    天亮了,夏浔很舒服地抻了个懒腰,习惯性地一个鲤鱼打挺跳到地上,双脚刚一落地,忽地想起今时不同往日,屏风外面还睡了一个冒充男人的大姑娘,不禁吐了吐舌头,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但是床铺这吱呀一声响,已经把彭姑娘惊醒了,彭姑娘没好气地翻了个身:“这个死人,晚上打呼,吵得人家好晚才睡着,早上又起这么早,起来就起来吧,还要跳着下地,他是小孩子吗?”

    彭姑娘虽是练武之人,但是起的却并不早,那个时代的生活节奏很慢,很少有人早早起身,她恨恨地翻了个身,接着睡。

    屏风里面,夏浔侧耳听了听外面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放下心来。他忽然觉得有个女扮男装的俊俏丫头给自己当保镖,固然赏心悦目,可是一点个人空间都没有,那滋味儿并不好受,他扮的是个纨绔子弟,如今拳脚功夫又没法练了,只能退而求其次,继续做他的健身术。

    夏浔摇摇头,开始锻炼身体。

    “呼~~~呼~~~~呼~~~~”

    悠长浑厚的呼吸声不断传出来,而且渐渐有加重的态势,越不想听越听得清楚的彭姑娘忍无可忍了,她心浮气躁地坐起身子:“这个家伙又在搞什么鬼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呼~~~呼~~~呼~~~”

    “一百七十五,一百七十六,一百七十七……”

    夏浔一手贴臀,一手五指箕张据着地面,正在做着单手俯卧撑,忽然眼角人影一闪,抬头一看,只见彭大小姐握着宝刀再度出现在门口,还是昨晚的造型,只不过穿得更少了点儿,头发也披散着。

    “咦?身材修长,凹凸有致,秀发披肩,软媚着人,还真是一个大美人儿呢!”夏浔抬起头,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溜溜儿地一转。

    那时节男人女人刚起床时都是长发披肩的,彭姑娘可没发觉自己现在有什么不妥,她瞪着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光着膀子单手撑地的夏浔:“你在干什么?”

    “我?……在练臂力……”

    “练臂力干什么?”

    “我想,身体要是强壮一些,遇到凶徒歹人时,会安全一些。”

    “你不相信我能保护你?”

    “你能保护我一辈子?”

    彭姑娘闭上了嘴巴,一双亮若晨星的大眼睛在夏浔宽厚结实的胸脯和肌肉隆贲的手臂上瞄了两眼:“看不出,这个绣花枕头的身材蛮好的呀,比我那些堂兄堂弟们一点不弱,似乎……还更耐看一些。”

    夏浔苦着脸道:“公子关心在下的安全,在下很是感激,不过……公子也不用像盯犯人似的这么盯着我,虽说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可是……还是感到很不方便。”

    彭姑娘的俏脸板起来,凶巴巴地道:“有什么不方便?”

    “很多事都不方便,比如说……咳咳,因为外屋有人,在下放个屁都得零揪,像刚过门的新媳妇儿似的,很不自在。”

    “啥意思?”彭姑娘歪着头想想,忽然“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笑得还真好看,如银瓶乍破,月在林梢!”

    夏浔双眼一亮,刚想看个仔细,彭姑娘又板起了面孔:“你继续,我出去!”

    身子嗖地一下消失在屏风口,夏浔刚刚沉下身去,那张漂亮的脸蛋紧绷着,又从屏风后面探了出来:“你既然这么担心那个刺客,就不要躲在房里做缩头乌龟,多出去走走,引他出手,早点把他干掉,你不就安全了?”

    夏浔赞道:“好主意!公子一定会在旁边保护我吧?”

    “那当然!”

    “如果刺客真的出现,公子一定能抓到他吧?”

    “那当然!”

    “如果……,公子一时失手,害我被刺客杀了呢?”

    彭大姑娘柳眉一挑:“那也没关系,我不会替你伤心,但我会替你报仇。”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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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三岔口

    用过早膳,夏浔果然带着这位刚刚走马上任的女保镖出门了,他的胆量倒令彭姑娘暗暗佩服,她还以为像杨文轩这样耽于女色、浮浪无行的公子哥儿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根本不敢出门呢。

    两人在最繁华热闹的南门大街上游逛了一上午,在“富安居”,夏浔选订了一套金丝楠木的寿屏,又在“盛世庆宝”精心挑选了一个翠玉雕刻的寿桃儿,这些都是为齐王贺寿准备的礼物。等到忙完这一切,已经接近正午,夏浔忙得额头微微沁出汗来,一直抱着刀走在他左右的彭姑娘却仍然是一副波澜不起八风不动的模样。

    两人走出“盛世庆宝”,彭姑娘淡淡地问道:“现在去哪儿?”

    “林杨当铺!咱们去那儿用午膳如何?”夏浔微笑着回答。

    林杨当铺的大掌柜林北夏是夏浔心中所列第一号嫌疑人,他早想去会会这个合伙人了,现在有了一个这么剽悍的女保镖,更是肆无忌惮,哪有不去拜访拜访的道理。

    彭梓棋哼了一声道:“随你,哪儿都成,只有花街柳巷除外,莫怪我有言在先,你若去那种地方厮混,却要本公子给你保镖护卫,想都别想!”

    夏浔坏笑道:“啧啧啧,看不出,彭兄的家教这么好啊,话说我有一朋友,当初头一回邀他去青楼时,打死他都不肯,等他尝过一回甜头,每次都是他拉着我了,要不我请你一次?嘿嘿,请一次,以后次次换你请,这买卖很划得来啊。”

    “无耻!”彭姑娘冷斥一声。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斗嘴,倒也不显寂寞。

    “林杨当铺”距此不远,夏浔前两天让小荻带着满大街闲逛时已经认过了道路,此时二人安步当车,在林荫下悠然前行,刚刚拐过一条街,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就见一行车队飞快地赶来……

    十几辆大车都是跑长途的货车,每辆车都驾着双骡,车子上堆着一口口的箱笼,用绳索捆得结结实实。车把式们挥舞着马鞭,大声吆喝,见这些人走的甚快,甚至扬起了灰尘,夏浔便在路边站下,想等他们先过去,恰在此时,一个青衫书生骑着一头毛驴从路边小巷中钻了出来。

    这书生手中举着一件陶器,正在欣赏着,不提防那骡车快速如飞,直奔他而来,夏浔见此情景,忍不住高喝一声:“小心!”

    那书生闻声抬头,眼见一辆骡车直奔他而来,想要闪避已措手不及,“哎呀”一声,那驴子便被大黑骡子撞翻在地,书生跌了个滚地葫芦,手中的陶器摔得粉碎,头上的软帽也掉在了地上。

    夏浔摇摇头,上前捡起软帽,又搀起那书生,和气地问道:“兄台没事吧?”

    那书生昏头转向地站起来,忙向夏浔作了一揖:“多谢兄台,小弟没事。”

    夏浔将软帽递回,看这青年似乎比自己还小着两岁,眉清目秀,很是耐看。

    坐在马车上的软袍公子看这书生摔得狼狈,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一听笑声,这书生不禁勃然大怒,猛一转身,一个箭步便蹿到了车前,一伸手便扯住那大笑的公子手臂,喝道:“撞伤了人,打碎了我的汉代陶狗,居然还如此无理,给我下来!”

    那位公子措手不及,被他一把扯下了车子,不禁勃然大怒,扬手便是一拳,喝道:“好小子,吃我一拳!”

    书生没想到这人理亏在先还敢动手,急忙一纵身跳开两步,将袍裾往怀里一掖就要还手,那公子一看这架势,也把袍裾一掖,挽着袖子冷笑道:“怎么着,想让本公子教训教训你不成?”

    一见要打架,街头百姓顿时来了兴致,尤其是两个书生打架,百姓们更是兴致勃勃,呼啦啦便围上了一大票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先生见两个年轻的士子拉着架子要动手,不免眉头深蹙,连连摇头,叹道:“斯文扫地,真是斯文扫地啊。”

    老先生正大叹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当口儿,一个年轻后生急着上前观战,一时不察,大脚丫子踩到了老先生的脚背上,如今正是夏天,老先生穿了一双黑缎面的百纳底子布鞋,鞋面薄得很,被他一踩,脚趾痛不可当,那后生犹不知觉,还在翘脚儿观战,老先生不禁勃然大怒,抡起拐棍便没头没脑地打将下去,声若洪钟地吼道:“小畜牲,好生没有家教!”

    如此举动登时把旁边一个外省文人惊得目瞪口呆,他的本地朋友只好讪笑着解释:“呃……我山东民风,向来豪放不羁、意气干云……”

    夏浔皱了皱眉,说道:“这条路上行人甚多,车马本该缓缓而行,可那队车辆太没规矩,闹市纵马,太不象话,这是谁家的车子?”

    彭梓棋幽幽地道:“那车是我们家的……”

    “呃……”夏浔从善如流,立即改口道:“我山东民风,向来豪放不羁、意气干云……”

    彭梓棋白了他一眼,哼道:“少拍马屁,车是我们家的,人却不是我们家的。”

    原来,这一行车队是告老还乡的户部员外郎朱文浩朱大人的搬家队伍,朱大人和夫人、女儿,已乘轻车提前六七天就到了青州,大批行李辎重从南京到青州,先雇船再雇车,辗转今日方才运到,车子雇的是彭家车行的车,押车人员除了彭家车行的伙计,还有朱大人的两位公子和几个家丁。

    听说快到自家老宅了,朱家两位公子兴奋不已,不断催促车把式加快速度,后来大公子干脆抢过了马鞭策马疾驰,这才与那青衫书生撞在一起,双方都是年轻气盛的主儿,一言不合,便在街头动起手来。

    要说书生打架,其实还是很有看头的,因为明朝的府学所授六艺有射与御,这射御就是射箭和骑驾的本领。当时的府学里这两门学问还没有流于形式,入府学读书的秀才们有专门的武术教习,几十斤的石锁也能抡它十几个上下,两石力的硬弓也能开合如满月地拉它两回,所以虽说书生们并不精于此道,却也粗通拳脚。

    朱二公子朱稚纯一见哥哥与人动了手,立即上前相帮,兄弟两个打一个,那位青衫书生可就吃了亏,夏浔见此情况,连忙上前劝和,伸手分开双方,解劝道:“这位兄台,有话好说,不要动手。”

    青衫书生喘着粗气道:“兄台,非是小弟不肯饶人,他的车撞伤了我,还摔碎了我的东西,不但不下马赔罪,竟还纵声大笑,我若就此息事宁人,旁人还道我崔元烈怕了他这鸟人,不成,我要与他们去官府理论一番。”

    朱稚厚不屑地道:“去官府?别说老子只是撞了你一跤,就算撞你个筋断骨折,我爹一个手本送进知府衙门,也能保我兄弟俩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崔元烈气的浑身发抖:“好,那咱们就到知府衙门里说话,崔某倒要看看,你家老大人何等威风,知府大人敢不敢凭令尊一个手本就把你这狂徒放掉!”

    听他口气,似乎也很有背景,可是看他的服色还有那代步的工具,虽谈不上寒酸,却也不像是什么豪门人物,朱家两位公子是从京里出来的人物,京里公卿云集,世面见得大,他们家虽不算什么豪门世家,但是到了地方上却不免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不过想想却也确实,他爹是正五品的朝廷大员,与青州知府同一品级,而且还是京官,如今虽说致仕还乡,青州的地方官员也不能不敬重照拂,这姓崔的小子能与他们比势力?

    朱稚厚弹着指甲,懒洋洋地道:“不要光说不练,你要去府衙,那就痛快点儿,不要耽误本少爷的功夫。”

    就在这时,一个少女唤道:“大哥二哥,你们又在路上生事!”

    夏浔和崔元烈齐齐扭头,就见一位翠衣少女正向他们姗姗走来。这位姑娘正值二八妙龄,穿一袭水绿色的窄袖子连身衣裙,外套一件湖州真丝的对襟小坎肩,头上梳着代表未出阁少女的三丫髻,虽不施脂粉而自具天香,显得高贵而优雅。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人,老家人一身青衣,微微佝偻着身子,不过面庞却红润的很,特别的精神。

    姑娘向崔元烈盈盈一福身,歉然道:“这位公子,家兄莽撞,车驾冲撞了公子,还打碎了公子的东西,小女子这里代家兄向公子赔罪,不知可曾撞伤了公子的身子,是否需要延医问药,摔碎的东西价值几何,若是原物没处买着,我朱家也要作价赔偿的……”

    朱稚厚一听忙道:“妹妹何必让他,是他自己不好,突然从旁边闪出来跌了一跤,有甚打紧,那地上陶片倒底是个什么东西有谁证明,他说是古物便是……”

    话未说完,姑娘螓首微侧,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向旁边飞快地一努嘴儿,朱稚厚顿有所觉,顺着妹妹目光一看,只见路口不知何时早已停了几辆车子,中间那辆马车帘子掀着,一位年近六旬的公服老者端坐车上,微微侧头看向这边,脸上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怒气。

    一见朱稚厚向他望来,老者阴沉着脸唰地一下放了竹帘,朱稚厚顿时起了一身燥汗:“坏了,怎么爹爹也在这里。”

    那老者正是他的父亲,原户部员外郎朱文浩,朱大人昨日带着家眷往云门山寻幽访胜,在大云寺首座空索禅师的陪同下游览了一番山间美景,捐赠了大笔的香油钱。今日则请空索大师陪他祭拜祖坟,做了一场**事,此刻刚刚回城,就撞见儿子与人当街争吵。

    朱大人让老管家朱洞上前询问了一下路人,得知事情经过后大为愤怒,他可不愿意刚回故乡,就给家乡父老留下一个仗势欺人的恶霸印象。朱大人自己不便出面,又怕老管家约束不得两个儿子,便让爱女上前解围。朱大人这个女儿叫朱善碧,年纪虽小,却比两个哥哥通晓事理,说话行止也是大方得体。

    那崔元烈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一见这位姑娘年轻美丽、举止优雅,说话又是这般客气,一腔怒气登时烟肖云散,忙还礼道:“姑娘客气了,说起来在下也有不是,若非在下冒冒失失的冲出来,便也不会与令兄冲撞了,些许小伤,不足挂齿。”

    朱姑娘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又往地上的陶器碎片一瞟,崔元烈赶紧道:“啊哈,那个么……不过是一件寻常的陶器,摔碎了也不打紧……”

    “哈哈哈哈……”旁观百姓方才都已听说这是一件古物,如今见他在人家漂亮姑娘面前如此儒雅大度,不禁发出善意的笑声,朱家小姐也晓得这位公子是因为对自己有好感,所以才不想追究,被众人一笑,嫩脸也是一热,抿了抿嘴儿便道:“公子身体无恙那是最好,不过打坏了东西总是要赔偿的。管家……”

    老家人朱洞会意,忙踏前一步,躬身道:“不知公子这个陶罐儿作价几何?”

    崔元烈把手连摇,说道:“不过是一口寻寻常常的陶罐,值不得几文钱的,无需赔偿,无需赔偿………”

    夏浔笑道:“好啦,既然崔公子无意追究,我看这位姑娘也不必客气了,这里道路狭窄,大家聚在这儿谈话,众多路人围观,实在不太雅观,区区一个罐儿,还是算了吧。”

    崔元烈松了口气,连声道:“兄台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姑娘看了夏浔一眼,微笑道:“这位公子是……”

    夏浔微施一礼,答道:“在下杨旭,字文轩,也是青州人氏。”

    姑娘向他福身施礼道:“见过杨公子。”

    老管家朱洞瞟了夏浔一眼,对朱善碧道:“小姐,两位公子既然不想深究,依老奴看,小姐也就不要坚持了。”

    那位姑娘略一沉吟,展颜笑道:“既然如此,小女子谢过崔公子和杨公子了。”

    看着朱家车队走出好远,崔元烈还在抻着脖子发呆,眺望着姑娘的背影,他的脑海里仍然不时闪现着朱家小姐那微微侧首时腻脂般动人的瑶鼻、菱角般美好的唇瓣,还有那偶一回首间颈侧几缕柔顺的青丝,一时竟想得痴了。

    夏浔在他眼前摆了摆手,促狭地笑道:“那位姑娘一走,好象把崔老弟的魂儿也一起带走了。”

    崔元烈脸上一红,讪讪地道:“文轩兄说笑了,小弟崔元烈,青州府西核桃园村人氏,方才多亏兄长相助,小弟才没有吃大亏。”

    夏浔微笑道:“大家乡里乡亲的,说一句公道话而已,举手之劳,崔老弟不必客气。”

    二人攀谈几句,性情颇为相投,互相都有了好感,只是崔元烈衣衫上蹭的都是灰土,站在街头颇为不方便,所以崔元烈与他互通名姓,约定改日过府拜访之后,便拱手作别。彭姑娘冷眼旁观,嘴角微微翘了翘:“这家伙,倒是个古道热肠的人物,只是……女色方面实在不堪……”

    正寻思着,另一侧路口又有一行车辆过来,头前一辆车上端坐一个员外,游目四顾间,忽地看见了夏浔,登时脸色一变,连忙扭过头去,举袖遮面做咳嗽状,以回避夏浔的视线。

    他这心虚的举动马上引起了夏浔的注意,注目一看,夏浔马上记起了此人的身份,凶手嫌疑名单上的第二号人物:庚薪,庚员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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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说到老庚啊,前些天在群里,听一书友说,老庚有意要在书里虐虐俺,闻之惊叹:身无彩凤,心有灵犀啊,俺也正想虐虐他呢。于是乎,老庚隆重出场了。

    只是……这位庚员外好惨啊,比上一本里的雁九同学还惨。令俺一掬同情之泪,为了避免老庚同学看了庚员外的悲惨下场落下心理疾病,所以俺很好心地在新字头上加了个草字,那啥,驼鸟精神嘛,就当不是他好了,HOHO~~

    《暧昧有罪》书号;1988524,不一样的言情风暴,敬请欣赏。

第025章 有古怪!

    远远一排车辆还未过来,微风便把一股浓郁的药材味儿传播开来,头前一辆车中,端坐一位员外,这位员外头戴员外帽,身穿浅驼黄色的长衫,脚穿白布袜,蹬一双圆寿字轧花的夫子履。看他年纪约有四旬,眉毛淡而细长,双眼却极有神,一张吃四方的大嘴下面是透出几分福态的双下巴,但是两撇八字胡又给他增添了几分威严,使那稍稍发福的中年人身材并不显臃肿。

    他正左顾右盼,忽然看见了夏浔,登时暗吃一惊,忙不迭扭过头去,举袖掩面,做咳嗽状,希望能避过夏浔的视线。可是因为嗅到那药材味儿时,夏浔已经向这边望了一眼,这人若是坦然就坐,夏浔未必就能认出他来,因为夏浔虽然已经看过他的画像,但是毕竟不比真正同此人交往过,那些资料是强行记在脑海中的,如非刻意去想,很难调用自如。

    但是这人一副心虚模样,引起了夏浔的注意,他举袖匆匆掩面的刹那,模样已被夏浔看在眼里,在张十三绘过的人物肖像中略一比照,夏浔便已记起了他的身份:“生春堂药铺”东家庚薪庚员外!

    “有古怪!”

    夏浔心中一动,立即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庚员外,好久不见啊。”

    一见夏浔迎上前来,车把式连忙勒住了骡子,那位员外避无可避,只好佯做才看见夏浔似的,放下袖子,又惊又喜地叫道:“杨公子!啊呀呀,这么巧,哈哈哈,你我可真是有些日子没见啦,杨公子这是往哪儿去呀?”说着就跳下车来,欢喜地迎向他。

    夏浔心中的疑虑登时又加重了几分:“不会这么幸运吧?我刚想查那刺客幕后主使,一下子就找到了元凶?不过……此人神情举止如此反常,简直就是在脸上写明了‘我心里有鬼’。他是我的第二号怀疑对象,既然在这里遇上了,不妨先探探他的虚实。”

    想到这里,夏浔便哈哈一笑道:“要不怎么说巧呢,兄弟正想去贵府拜访庚员外,庚员外风尘仆仆的,这是从哪儿回来呀?”

    这话没有丝毫问题,可庚员外不知怎地,一听这话脸色腾地一下涨得通红,似乎怒不可遏,夏浔不由一诧,却见庚员外迟疑片刻,怒气渐渐压下,沉沉应道:“哦,我……我去济南府进一批药材,忙活了十多天,这才刚刚回城,不想恰与公子在此相遇,实在是巧的很……”

    “去济南府十多天?”

    夏浔眸中浮起一抹奇异的神采,微笑着说道:“那就奇怪了,前些天小弟不在府上,回来后看到了庚兄的拜贴,所以想去尊府拜唔的,那请贴日期……,我想想……唔,是九天之前,没错,就是九天前,九天前庚兄邀我过府饮宴,怎么十多天前便去了济南?”

    “是么?”

    庚员外的脸色本来刚刚恢复正常,这一来腾地一下,立刻又变得涨红如鸡血,亏得他的脸色是红色的而不是紫色的,要不然他这么变来变去的变幻脸色,夏浔简直要怀疑庚员外练过华山派绝学:紫霞神功了。

    夏浔心中更觉奇怪了:这位庚员外到底怎么了?如果是谎言被我戳穿,他该惊慌失措才对,要不然就该强作镇定,怎么他两次变脸,都是羞愤难当的神情,夏浔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庚兄,怎么了?”

    “哦……”

    庚员外垂下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抬起,眸中羞怒至极的神色已然隐去,皮笑肉不笑地打个哈哈道:“对对对,是九天前,你看我这记性,我是十多天前就打算去济南进药材的,原先没核计要走那么急,所以给公子下了贴子,请公子过府饮酒,谁知请柬刚刚送去,就接到信儿,说济南有个大药商,有批药材急着出手,为兄图个便宜,就匆匆离开了,哈哈,哈哈……”

    他嘴里在笑,可那笑却透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愤,他虽强自压抑,可是仍然看得出他的身子在不断地哆嗦,看着他那有些神经质的的笑容和动作,夏浔心里困惑更深了,他忽然微微一笑,一把攀住庚员外的手臂,很愉快地说道:“原来如此,既然如此,左右小弟今日无事,现在就去贵府叼扰一番如何?”

    “这个……,这个……”

    “怎么,庚员外不欢迎?”

    “怎么会呢,”庚员外的面孔抽搐了一下,强做笑脸道:“公子请,请……”

    夏浔回头看了眼彭梓棋,笑道:“走吧。”

    彭梓棋一言不发,只是扭过头去。夏浔发现她的态度在这刹那间,又变得像刚认识自己的时候一样恶劣了,她的眼中分明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厌恶和鄙夷,奇怪,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到更年期的年纪,就这般喜怒无常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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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府在南大街柳二胡同,府邸不小,前边是药铺,后边是本家的住处。

    到了孙府,庚员外吩咐管事下人卸车,把各种药材搬进店里去,店里的掌柜和伙计也都闻讯赶出来帮忙,庚员外则陪着夏浔往里走,一进大堂,左右墙边椅上各坐着一个老人,左边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一见庚员外便站起身来,微笑着长长一揖:“员外回来了。”

    他又看了一眼夏浔,眼中闪过一抹古怪,却也施了一礼:“啊哈,杨公子也来了。”

    右边那个老者形容有些古怪,他披头散发地坐在靠近房檐的位置,阳光斜入,正好照在他的身上,眼见本店东家进门,他仍大剌剌地坐在那儿,手中捧着一只巴掌大的小茶壶,慢吞吞呷一口茶水,乜着眼睛瞟着夏浔,眸中带着一抹冷冷的敌意。

    庚员外快步上前,向那老人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道:“父亲,孩儿回来了。”

    原来此人是庚员外的父亲,夏浔注目看去,见这老人与庚员外依稀有七分相肖,只是苍老许多,人也削瘦得多。他没有簪发,头发披散着遮住了两颊,这样的打扮按那时候的说法属于衣冠不整,示人与前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孙家药店东家的尊翁,却这般打扮,未免有些奇怪,可是看店里其他人的反应,却似习以为常。

    老人冷冷地瞥了庚员外一眼,说道:“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员外,不是生春堂打杂的伙计,生春堂进了这么多年的药材了,只要挑老主顾交易,派个眼力好的掌柜去,还能都进了假药了?用得着你这个当家的事事亲自奔走,一走就是十多天……”

    庚员外一听“十多天”,颊肉便是微微一颤,他瞟了一眼夏浔,见夏浔似乎没有注意,忙陪笑道:“是是,其实也没几天,孩儿还年轻,做事该勤快些的。”

    老人双手重重一拍扶手,怒哼道:“勤快?一家之主去干小伙计的活儿,这叫勤快?没事做的时候多陪陪你媳妇儿,成亲这么多年了,连个屁也没见你们生下来。整日价就知道跟一群狐朋狗友厮混!以利交者,利尽则交疏;以势交者,势倾则交绝;以色交者,花落而爱渝;以道交者,天荒而地老。交朋友要当心,别把一些不三不四的狗肉朋友往家里领……”

    咦?这怪老头儿说话还一套一套的,看样子肚子里有点墨水啊。

    他激愤捶椅的动作大了些,头发向侧微分,隐隐透出颊上似有刺字,模模糊糊的却看不清刺的是什么,夏浔心中一动,庚父……莫非是一名罪囚?如果是这样,他披散头发的奇怪模样便有了合理的解释了。旁边彭梓棋听那老人指桑骂槐,不禁轻轻咳嗽了两声,咳声中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夏浔横了她一眼,彭梓棋马上扬起了下巴。

    庚员外被老子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忙应道:“是是是,父亲教训的是,孩儿受教了。孩儿陪杨公子去后面坐坐,回头再与父亲说话。”说着火烧屁股一般,拉起夏浔就走,庚父在后面重重地哼了一声,低低咒骂一声:“不成器的东西!不成器的东西,有辱祖宗门风啊!”

    彭梓棋站在一旁,沉默片刻,竟也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书房就在花厅里边,是外间的一个小套间。一般大户人家的这种内宅会客之所,都是这样的建筑布局,饮宴之中可以让人用以暂时歇息,也可以主人写封书信、处理帐簿,或者兴致大发,与客人吟诗作赋,也可在此办理,因此书房中有书桌和文房四宝,旁边还有一张无需屏风隔断开来的床榻。

    二人在书房中落坐后,下人立刻端了茶水进来,这家仆看着年纪已经不小了,四十多岁年纪,颌下胡茬青青,脸庞瘦削精干,只是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竟似跛了一足。

    “这庾员外是开善堂的么?这样的人也会留聘府上,还留在后宅端茶递水?”

    夏浔好奇地看了那仆人一眼,只听庚员外道:“大隐啊,去吩咐厨下,准备一桌丰盛的酒宴,老爷要与杨公子饮乐一番。”

    “是,老爷!”那叫大隐的家仆深深地看了夏浔一眼,拖着他的残腿一步步走了出去。

    “有古怪!”

    夏浔已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认为有古怪了,打从路上遇见庚员外,就处处透着诡异,庚员外、坐堂医、庚翁、家仆大隐,这一家子人人都带着几分古怪,倒底是怎么回事了?

    夏浔一头雾水,却猜不透其中关键所在,用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了一会茶沫儿,他忽然一抬头,冷不防地对庚员外道:“庚兄这些天不在青州,想必还不知道小弟在家中遇刺的事吧?”

    庚员外怔了一怔,才大惊道:“什么?你被人行刺?谁人胆大包天,竟敢入缙绅府第行刺主人?”

    夏浔一句话说完,便紧紧盯着他的神色,见他如此表现,不由也是一怔。

    自打见了孙府(前文说过,庚薪入赘孙府,改姓孙氏,所以孙家的店号、府邸仍然姓孙,而庚员外正式的称呼也应该是孙庚薪孙员外),所有的人都透着古怪劲儿,夏浔心中的猜疑越来越深,直觉地感到,这个庚薪有着重大嫌疑,因此他单刀直入进行试探。

    前两日他遇刺的事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如果庚员外真是杀他的幕后黑手,是不会把张十三被杀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的,对这桩案子他只会感到困惑。那么他的表情就应该只有惊而没有慌,这惊又是早已心中有数的惊,哪怕他城府再深,脸上的惊容装得出来,眸子却绝不会因为受惊而略微收缩,这种由心理而致生理变化的细微处虽不足以判定庚员外是否幕后真凶,却可以给夏浔的判断提供相当大的帮助。

    但是夏浔失望了,庚员外的表情的确是一个乍闻此事的人才该有的表现。难道行刺之事真的与他无关?不对,也不一定,假设他确是幕后真凶,行事前为避嫌疑,公开张扬去了济南,路上稍歇一晚,策划云河镇谋杀案件,然后继续上路,在济南招摇多日,如今刚刚赶回青州,而且在此期间,此人十分的谨慎,为避嫌疑,完全不曾打听过杨文轩遇刺后青州这边的动静,那么他的确是“毫不知情”,他的嫌疑仍然不能摆脱。

    心中急急转着念头,夏浔又道:“是啊,也不知小弟得罪了什么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入府行刺,幸好我的伴当张十三忠心救主,那刺客杀死了十三郎,见已惊动了我府上的人,便逃之夭夭了。”

    庚员外惊道:“竟有此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入府行刺,这凶手……这凶手真是好大的胆子,贤弟没有受伤吧?府上财物可有什么损失?”

    夏浔从他的神情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便摇摇头道:“小弟倒是没有受伤,府上的护院、下人很警觉,刺客逃得匆忙,也没造成什么财物损失,算了,不谈这扫兴事,明日就是齐王大寿,我等青州士绅都要前去拜寿的。不知庚兄可已做了准备?”

    庚员外道:“正是为了齐王大寿,愚兄才匆匆赶回,为齐王爷贺寿的礼物我已备妥了,贤弟业已做好准备了么?”

    夏浔道:“小弟……”

    “老爷回来了?”

    夏浔刚刚开口,就听外面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紧接着房门一开,幽香扑鼻,伴着那裙裾摇曳,环佩叮当,走进来个一个明丽动人的妖娆妇人,这妇人一领玉色罗衫,一件水红的纱裙,手执鹅扇,身姿娉婷,恍若仕女图中的美人儿姗姗出现。

    “啊,夫人。”庚员外立即站起身,脸上浮起一抹古怪之极的神色。

    夏浔听他们言语,知道这位妇人就是庚员外的夫人孙雪莲孙小娘子了,忙也起身施礼:“文轩见过嫂夫人。”

    “呀,杨公子也在,公子少礼。”那美妇人嫣然一笑,使扇来扶,罗衫滑褪,腕上翠玉镯子映着雪白纤细的皓腕,丽色惊艳。

    夏浔借那扇子的虚扶之力仰身站起,一看孙夫人正望向自己的眼睛,眼波欲流、欲语还羞,心里“咯噔”一下子:“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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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到古怪了有木有?

    这一家子大有古怪啊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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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悲伤的庚员外

    看到那眼神,夏浔心中立即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可他定睛再看,却见孙夫人娴娴静静地站在那儿,一脸端庄淑雅的表情,哪还有半点媚目欲流的风情,莫非自己看错了?

    孙夫人浅浅笑道:“妾身听说老爷回来了,在后宅候了片刻未见老爷的面儿,还道有什么急事,因此赶来看看,却不知老爷与杨公子做了一道。”

    庚员外不自然地笑笑,说道:“哦,这个……,为夫刚刚回城,路上恰好遇见杨老弟,彼此多日不见,所以邀他过府一叙,我已吩咐厨下备了酒宴,一会儿陪杨老弟喝上两杯。”

    “哦!”孙夫人深深地瞥了夏浔一眼,说道:“既然如此,老爷且与公子叙话,奴家回后宅去了。”

    “嫂夫人慢走。”

    夏浔一揖到地,抬头看时,孙夫人已转身离去,看她年纪已有三旬上下,那身材倒是保养得宜,凹凸有致,悠然转身时,纤腰盈盈软软,风摆柳枝一摆,摇曳生姿地去了。

    夏浔与庚员外重新落坐,种种疑窦千头万绪,一时无法理清,便暂且抛开,提起了贷给庚员外的那笔款子,这笔钱正是夏浔推论的庚员外的杀人动机:“庚兄啊,你我相交莫逆,本来商借于庚兄的那笔钱款,若是庚兄手头一时太紧,小弟不该相催的,只是……小弟也难啊。你也知道,那贷出的钱款,并不都是小弟的本钱,寺庙僧舍啊、官宦士绅啊,手中有些闲钱,信任小弟,便都交予小弟经营生利,这要是久拖不还,小弟倒是容得兄长,可……小弟也只是过路财神,面上风光,身不由己啊……”

    庚薪一听,面色登时发胀,吱唔道:“这个……,贤弟不是……不是说过可以宽限些时日么,你也知道,自从……自从那次进了假药,赔了很多钱财,现如今小号刚刚周转过来,要是现在还钱,为兄勉强也拿得出,可这样一来,为兄的各处店铺生意连进药的钱都没有了,岂不坐等倒闭?贤弟怎么忍心,上次贤弟不是答应宽限为兄到八月,介时先还三成嘛,怎么又……”

    夏浔心中急转:“原来杨文轩已答应宽限时日分期还款了?这样的话,他一个正经商人,似乎没有必要铤而走险啊。”

    夏浔一面想着,一面苦笑道:“小弟这不也是从中作难么?罢了,那……就依前议,等到了八月,这三成的本利,庚兄可不能再拖了啊!”

    庚薪神情一松,连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这时那跛足下人进来禀报,酒席已经备好,庚薪忙强作欢颜道:“贤弟,你我久别重逢,今日定要不醉无归,请。”

    出了小书房,便是宴客厅。

    酒宴一开,夏浔便惊住了。这老庚真能喝啊,看他一直温吞吞的性子,想不到见了酒简直如鲸吞牛饮一般,酒到杯干,豪气万分。夏浔是客人,可他劝夏浔饮酒,夏浔只是浅到辙止,并没喝几口,他这主人倒是无须人劝,一顿酒喝下来,不过大半个时辰,夏浔双目仍然清明如故,庚员外却已酩酊大醉,软倒在桌上爬不起来了。

    若是这庚员外喝多了酒喜欢说话,夏浔倒是乐见其成,问题是这庚员外酒品甚好,酒一喝多便两眼发直,一句话不说,往桌上一趴便呼噜大作,连客人都不管了。见此情形,夏浔不禁哭笑不得,连忙走到廊下,恰见那跛足家仆正在修剪花枝,夏浔忙招手道:“你来,贵府老爷喝醉了酒了,快快扶他歇息去吧。”

    那跛足个人手上动作一停,紧接着似乎收手不及,“喀嚓”一声,将一株花树的主干剪成了两半,这才回过头来,谦然一笑,应道:“是!”

    片刻功夫,几个下人便赶到堂上来,孙夫人也闻讯从后院儿赶来,一见丈夫烂醉如泥的模样,便没好气地嗔道:“这个没出息的,一见了酒,馋虫儿就勾起来了,客人未醉,他自己倒不省人事了,快些,把老爷搀起来。”

    说着,孙夫人便亲自上前搀扶庚员外,夏浔与庚员外傍肩而坐,她这一靠近,恰见孙夫人细细腰身,大概是内衣里穿了襕裙,所以妖娆体态尽显,那怒突椒乳,俯身间直欲裂衣而出,尤其是那透体幽香,夏浔虽然微微仰身闪避,仍是禁不住那诱人的香味儿扑鼻而来。

    细细品鉴,这还真是个韵味十足的美人儿,一头秀发梳得服服帖帖,淡淡蛾眉,浅浅红唇,发髻上插一枝翠玉的发簪,细腻的肌肤衬着精巧端庄的五官,容颜妩媚、身姿婀娜,虽是一介商人妇,风姿韵味却极是不凡,庚员外还真是好艳福。

    孙夫人搀起烂醉如泥的庚员外,交给两个家人,嘱咐道:“扶回去好生服侍着,喂些醒酒汤。”

    两个家丁答应着,架了员外往后宅走,男主人离去,厅中只剩下夏浔和女主人,见此情况,夏浔忙也起身告辞:“嫂夫人,都是小弟的罪过,庚兄刚刚回府,就让小弟灌了个酩酊大醉,实在是抱歉之至,还请嫂嫂恕过,天色将晚,小弟也该回去了,嫂嫂,告辞。”

    “慢着!”

    孙夫人侧身跨出一步,堪堪堵在他的身前,那饱满双峰几乎顶在夏浔身上,迫得他不得不退了一大步,才避开那对凶器。

    孙夫人向他盈盈一瞥,眼波透出狐一般的媚丽,那贝齿轻轻噬着红唇,似笑非笑地道:“那死鬼醉了,可不正遂了你的心意么,这里又没旁人,你还装的什么佯儿?”

    “呃?嫂嫂你……”

    “去你的。”

    孙夫人娇啐,媚眼儿儿一丢,甜腻腻地道:“你这冤家,坏透了,人家假其名贴邀你前来时,你不知道跑到哪儿去风流快活,偏要选他在家时才来,你就这般喜欢让他做个活王八么?”

    夏浔冷汗直冒,吃吃地道:“嫂嫂……你……你……”

    “还叫人家嫂嫂!”

    孙夫人软绵绵地欺进他的怀里,一双分外圆润妖冶的纤纤玉手轻轻拉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胸上,羞答答地道:“你就喜欢叫人家嫂嫂,可人家偏喜欢你叫人家的闺名儿。”

    她仰起春意迷离的俏脸,柔声呢喃道:“你唤人家莲儿的时候,人家就会忘了自己的身份,仿佛我的身子,我的心,全都给了你,全都属于你……”

    夏浔的手搭在那对鼓腾腾的玉峰上,只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毁了毁了,祸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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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跛足家仆头前引路,两个家丁半架半抱着瘫软如泥的庚员外,到了后宅往榻上一放,一个家丁擦着汗笑道:“黎叔,要不要给员外喂些醒酒汤啊。”

    “滚你妈的!”

    那叫大隐的跛足人没好气地骂了他一句,黎大隐知道这家丁也只是在调侃罢了,杨公子与孙夫人之间的情事,旁人不知道,孙家后宅里不知道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大家只瞒着员外、庚翁和小小姐几个人罢了。夫人吩咐喂醒酒汤只是一句场面话,谁会当真?

    淡淡地看了眼庚员外,黎大隐冷冷地道:“让这废物睡去吧,不用管他。”

    孙府上下拿庚员外当回事儿的下人并不多,就算面上恭驯的,心中也满是轻蔑,黎大隐是孙夫人的心腹,如果不是在外人面前,庚员外甚至不敢使唤他,当然不把庚员外放在眼里。

    几个人离开房间,本来呼呼大睡的庚员外却忽然张开了眼睛,怅怅望着屋顶承尘半晌,两行浊泪忽然沿着眼角缓缓地淌了下来……

    他本是官宦人家子弟,他的父亲是应天府龙江卫的仓大使,正九品的官员,主管仓储军粮,官虽不大,油水不少,家境本来殷厚富裕,那时,他风华正茂,还考中了诸生,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因为大肆贪污盗卖军粮,他爹案子发了,被朝廷严刑重处,挑断脚筋,剔去膝盖,还在脸上烙下了罪囚的印记。因为军民匠灶都是世袭职业,他爹虽受严惩,却仍是军籍,只不过由仓大使贬成了看管仓粮收支的门子。可他爹受此严惩,居然拖着行动不便的身子继续偷粮,结果被一位刚刚上任的仓官给发现了。

    这时庚父已是个小小的仓房皂隶,因为权柄有限,所以盗粮的数量极少,本无须上达天听,只须打一顿板子也就了事,但是因为他有前科在身,所以耳报神一般的锦衣卫便把此案禀报了天子。朱元璋听闻之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对左右大臣们怒不可遏地道:“朕知道,你们背后都谴责朕用刑至酷,朕用酷刑,本为警示世人,禁绝贪官,惠于百姓。可是你们看,朕用如此酷刑,此人肢体残坏,形非命存,恶犹不已,仍卖官粮。人心不足,如此凶顽,朕还有什么好办法才能根治呢?”

    如果不贪污,官员们就活不下去了么?不,他们只是不能锦衣宝马、挥霍无度罢了,却绝不致于穷困潦倒,混成叫化子,官员自有官员的体面,朱元璋的俸禄虽不优渥,却也绝不致于让官员们一身寒酸,他只是对“做官便是为了发财”深恶痛绝罢了。

    千里做官只为财?他就是被逼得没饭吃,才壮起胆子造反的,他希望他的子民不会流离失所,所以制订了军民匠灶的户籍制度让他们子子孙孙代代传承;他希望他的子民们都有饭吃,所以制订了比秦汉唐宋都要低薄的税赋,并且与民约定永不加赋;他痛恨贪官污吏,所以制定了最严厉的法律。他希望因此能江山永固,万世传承。

    他用的法子未必都是正确的,但是效果还是很大的,洪武一朝三十年,只占大明王朝三百年江山的十分之一,但是洪武朝的清官数量占了整个明王朝清官总数的三分之二。他的酷刑对百姓是福音,对贪官污吏才是噩梦。对庚薪来说,就是一个噩梦,他的父亲被削去了军籍,他也被削去了功名永不叙用,父子俩被赶出应天府,任其自生自灭。

    生春堂药铺的孙老掌柜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本已招赘的女婿病死了,便想再招个上门女婿。可孙家固然有钱,但孙家毕竟只是地位低贱的商贾人家,孙雪莲又是一个孀居的妇人,肯入赘的大多是些不堪入目的二流子,结果选来选去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找不到个中意的,直到庚薪出现。

    庚薪一表人才,又曾得过功名,虽说现在家境败落,但是至少曾是官宦人家,又是得过功名的,削了功名不假,学识总还是在身上的,因此孙老掌柜便想招他为婿,庚家两父子正在走投无路的当口儿,很痛快地答应了,父子俩从此有了存身之所。

    但是在孙家,他并没有什么地位,孙夫人对他颐指气使,继女妙弋也是黑眼白眼的看不上他,这么多年下来,他忍气吞声,男儿气概一点点的消没,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了。不是么?哪怕是明知自己娘子勾搭上了杨文轩,他的选择是什么?装聋作哑而已。

    “今天,路上偶遇,杨文轩竟然当着我的面,大剌剌地说要去我府上“拜访”,他要“拜访”谁?欺人之甚莫过于此!甚至,当我说出已离开青州十多天的时候,杨文轩居然故意点出九天前收到我娘子的请柬来羞辱我,我还得……我还得忍气吞声地为杨旭圆谎,做王八做到我这个份儿上的,也算古今天下第一人了吧?

    “哈哈哈哈……”

    庚员外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呜咽:“那个混蛋,他当面羞辱我!我想杀了他,我真想杀了他,把他千刀万剐啊!”庚员外捶着床榻,在心底里咆哮,他也只敢在心底里咆哮:“有人要刺杀他?那人是谁,怎么就没真个把他杀了,苍天啊,你不开眼啊!“

    庚员外痛哭流涕地佝偻在床上,像受伤的野兽般喘息:“那对狗男女,现在应该滚作一团了吧?奸夫淫妇,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花厅里,孙夫人往夏浔怀里一偎,登时就像被人抽去了全身的骨头,一分一分的酥软下来,那柔若无骨的身子蛇一般挤靠着夏浔的身上,一双玉臂软绵绵地环住了夏浔的的脖子,微闭妩媚双眸,仰起娇艳红唇,鼻息咻咻地道:“好人儿,还不抱人家进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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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提一句:恶搞,是交情好、谈得来的作者之间玩的一种游戏,你可以在不少作者书中看到月关、看到李观鱼,身份、结局比较凄惨,我们彼此看了哈哈一笑。恶搞而已,恶搞虽是恶搞,大多不会特意加情节,而只是恰好写到某个角色,此时借用好友的名字,前提是不能影响了作品。

    郭德纲整天恶搞于谦,有人口诛笔伐,弄得两人跑台上声明:一上了台,我就不是我,他也不是他,我们在拍戏。你看电影,她偷人养汉啦,他杀父弑母啦,他两口子一个被窝亲热啦……,都知道那是假的,是演戏,怎么到我这就都成真的了?我们哥俩还没急呢,您着的哪门子急呀?特告以为偶在攻击庚大的朋友。

第027章 个个都难缠(求推荐票!)

    夏浔暗暗叫苦,他没想到杨旭的风流债居然应在这儿。他更没想到这位孙夫人竟然如此大胆,在客厅中便敢向他邀欢求爱。

    不过想来倒也正常,那庚薪是入赘孙家的男人,既是入赘,孙家财产的支配权实际上就仍然掌握在孙夫人手上,孙府的奴仆下人实际上都是仰夫人鼻息过活,夫人要偷人,他们睁只眼闭只眼那都算不会来事儿的,聪明些的还要在庚员外出现的时候给夫人和她的情夫通风报信打打掩护,那才是有前途的好家丁。

    当然,这事是万万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真碰到那场合只要咳嗽一声,高声说句话儿,或者找个理由拖住员外就行了,夫人心知肚明,自会许你好处,若是很直接地在夫人面前摆出一副你的事情我全知道的嘴脸,那就悲剧了。

    这一瞬间,夏浔便想通了庚员外的神气为什么那么古怪,坐堂郎中的眼神为什么那么诡异、庚父为什么含沙射影,跛足家丁看自己的目光为什么若有深意……,一切的一切,谜底只有一个:杨旭与孙夫人有私情。

    这事瞒得了外人,却瞒不过孙府的人,只是由于孙夫人的大权独揽,不止孙府上下要仰她鼻息过活,就算是庚氏父子也不例外,所以只能忍气吞声。难怪张十三不明详情,他是杨旭的贴身伴当,额头上贴了杨旭的标签,谁那么不开眼,去他面前说他主人的丑事?

    被这风情万种的美人儿撩拨着,夏浔心中也不免心猿意马、蠢蠢欲动,他是个很健壮的男人,两性方面的自我约束也不是极为苛刻。他并不介意同美丽的女人发生一段露水姻缘,事实上他在做卧底的时候,同那些毒贩出入声色娱乐场所时,就在警方的默许下假戏真作过,但他绝不是一个色令智昏的男人。

    为了小头丢了大头,这笔买卖划不来,再说游戏风尘虽无伤大雅,孙夫人却是罗敷有夫,若与她发生苟且,那就违背他的良知了。可他现在扮的是早与孙夫人有染的杨文轩,要如何摆脱她的纠缠?

    正犹豫间,孙夫人已春情难捺地把他拉向小书房,娇滴滴地道:“冤家,还不来快活一番,要人家替你宽衣解带么?”

    夏浔把牙一咬,正要推开她,找些义正辞严的理由为“自己”结束与她的这段荒唐之恋,厅外忽地传来一个孙府家人的声音:“杨公子,贵府家人来我府上报讯,说贵府有要紧的事情,请公子马上回去。”

    夏浔大喜,连忙从孙夫人身旁滑开,高声应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说着向孙夫人如释重负地道:“小弟家中本约了人商量事情,不想……,我得告辞了。”

    孙夫人虽大失所望,神态举止却迅速恢复了雍容典雅,她放开夏浔,镇静地掠了掠鬓边凌乱的发丝,随他走向厅外,一到厅口便站定身子,神情恬淡,微微福身,说道:“公子慢走,妾身不远送了。小兰,送一送杨公子。”

    看她此刻举止神情,谁会相信她方才的百般妩媚?

    候在廊下的一个丫环,就是孙夫人的贴身丫头小兰,本来规规矩矩站在壁角儿,一听忙答应一声,上前引了夏浔便向外走,二人刚刚一出院子,孙夫人的脸色便阴沉下来,黎大隐不知从何处突然钻了出来,拖着残腿缓缓挪到她的身边,低声问道:“小姐,可看出了端倪?”

    孙夫人脸上阴晴不定,久久没有说话,黎大隐不敢催促,只在一旁垂手而立,偶尔闪目望向院外夏浔离去的地方,目中杀气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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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妩媚如春花绚烂、成熟似水蜜桃儿似的美人向你**,对男人来说是一件无比惬意的事吧?夏浔本来是这么想的,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这样难得的艳遇会让他胆战心惊。他心有余悸地随着丫环小兰向外疾走,堪堪走过花园儿的时候,就听一个少女声音远远唤道:“杨公子。”

    夏浔闻声止步,扭头看去,只见娉娉婷婷一个少女,身着一袭翠衣,俏生生地立在侧厢院落的月亮门下,手中握着一卷书,向他欢快地招手,笑靥如花,十分动人。

    夏浔惊魂未定地想:“这又是哪个?”

    迟疑间,丫环小兰已欠身施礼道:“小姐。”

    夏浔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孙妙弋,生春堂的大小姐了。”

    少女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向小兰摆摆手,小兰便退到了一边。少女走到夏浔面前,素白如玉的手掌向他面前一伸,嫣然笑道:“杨公子好久不来我家,今天总算被我逮到了呢,公子答应借与奴家的话本儿呢?”

    夏浔愕然道:“什么话本儿?”

    妙弋嗔道:“杨公子答应要把关汉卿的话本儿《杜蕊娘智赏金线池》借奴家一阅的,怎么自己反忘个干干净净?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为言?亏你杨公子还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呢,当真不是信人。”

    夏浔暗暗舒了口气,打个哈哈道:“喔,抱歉的很,今日我本是要往别处去,路上巧遇令尊,这才过府一叙,随身怎会带着话本儿呢,哈哈,这样吧,下次登门造访的时候,我一定把那话本儿带来,借与小姐一阅。”

    孙妙弋道:“那好吧,人家便信你一次,若再失言,小心食言而肥。喏,给你。”

    夏浔奇道:“这又是什么?”

    孙妙弋道:“你向奴家借的《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啊,人家可不像你,听说你到了我家,马上便取了来,巴巴儿的给你送来,这可是奴家亲手誊抄的话本儿,珍惜的很,你莫要给涂污了。”

    “奶奶的,这杨文轩还是个有小资情调的浪荡子!”

    夏浔摸摸鼻子,苦笑着去接话本儿,谁料甫一触及话本儿,便觉一只细细长长的手指在自己掌心里轻轻一勾,夏浔一怔抬头,就见孙大小姐眸中狡黠的神彩一闪,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的细微声音匆匆说道:“后天未时二刻,玉皇庙蚕神娘娘殿相见。”

    “啊?!”夏浔风中凌乱,当场石化。

    孙妙弋向他羞喜地一瞥,抽回手去,扬声道:“公子可不要忘记答应了人家的事啊。”

    “杨旭啊,你倒底造了什么孽!”夏浔欲哭无泪地望着姑娘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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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浔逃也似的离开孙府,一直到了大街上,才长长出了口气,定定神向彭梓祺问道:“府中出了什么事?”

    彭梓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道:“我怎知道你们家里出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事!”

    夏浔一呆:“你不是说……”

    彭姑娘冷哼道:“我只是听说庚员外酩酊大醉,估量你又要干什么丧天良的事儿,随便找个借口叫你出来!杨旭,你好歹也是个读过圣贤书的人,能不能少干缺德事儿?”

    夏浔迟疑地道:“我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自己心里有数!举头三尺有青天,人可欺,天不可欺!你有财有势、有名有貌,你想要什么得不到?何必尽干些违背天理人伦的事情。”

    夏浔有些恍然:“难道杨旭的事情她竟然知道?”

    他迟疑地问道:“你是说……”

    彭梓祺板着俏脸道:“我不想说,脏了我的嘴!”

    夏浔忽然笑了,向她长长一揖,感激涕零地道:“在下知昨日之非,悟今日之是,已然痛改前非了。”

    彭梓祺冷笑道:“哦?狗也改得了吃屎么!”

    夏浔摊摊手,无奈地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么,你说是不是?”

    “呸!”彭姑娘调头就走。

    夏浔抹了把脸,郁闷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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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府一行,夏浔并没有查清庚员外的底细,反倒发现了杨旭和孙府错综复杂的关系。这一来庚员外的嫌疑进一步加重了,还有比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更大的怨恨吗?这无疑是一个能逼迫良民干出买凶杀人勾当的强大理由。尽管心中百般不愿再和孙府的人有任何瓜葛,可是为了探察真相,他必须得继续虚与委蛇。

    只是这样的来往,似乎比和张十三、冯总旗的来往更加叫人头痛,想起妙弋姑娘与他约定的玉皇庙之会,夏浔就一身不自在。可他现在没有时间继续考虑这些事情了,因为齐王大寿之期已经到了,他得先去应付这个难缠的人物。

    齐王大寿,夏浔备了一份厚礼。做大生意的都要有强硬的后台,漫说杨家替齐王打理着生意,从中捞得了不少好处,就算是只为维系与齐王的这层关系,也值得他奉以厚礼。

    四个家仆抬着那扇从“富安居”买来的屏风跟在他的车后,这扇屏风金丝楠木为座,上有钻牙,用上好丝绸绘就“猫儿扑蝶图”的寿屏,“猫”与“耄”(七十岁老人)同,“蝶”与“耋”(八十岁老人)同,寓意不凡,既不失华贵,又不显奢侈,用料名贵,画意吉祥,正宜给长辈尊者贺寿之用。

    还有家丁捧着从“盛世庆宝”买回来的那个碧玉寿桃儿,那桃儿上红下白,再往下是翠莹莹的桃叶儿,看来栩栩如生。要是这桃儿红、白、绿三个部分是一块整玉雕琢出来的,那便是旷世之宝了,且不说可遇而不可求,就算世上真有这等宝物,倾尽他万贯家私也是买不起的。

    这个玉寿桃儿三个颜色的部分是各取一方美玉,使能工巧匠雕刻完成后用上等的鱼胶粘合而成,因为打摩制作的技巧极其高明,那微微的痕迹并不易察觉,用这样一件别出心裁的玉桃儿呈给齐王,也算是拿得出手的一件好东西。

    此外就是真金白银了,粗略算下来,他这份寿礼的总价值大约值一千五百贯,这可是一份相当厚重的礼物了,换作其他士绅商贾,虽说是为齐王爷这样的贵人祝寿,也不会大方到拿出一份价值一千五百贯的寿礼来。

    今天齐王大寿,京中派来了贺使,各路藩王派来了贺使,青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来了,布政使大人和都指挥使大人昨天就带了属官从吏自济南府赶来,暂住在知府衙门,都为了今日齐王寿宴。这时候各路贺客纷纷上路,越到西城越显拥挤。

    齐王府就建在青州西城的龙兴寺旧址上,其规模比原来的龙兴寺大不了多少,和燕王朱棣那座以元朝皇宫为基础建造的王府比起来实有天壤之别,难怪他自打见识过了燕王府的气派,就怎么也看不上自己的王府,想尽心思要重建一座。

    夏浔携带礼物赶到齐王府的时候,只见门前车水马龙,贺寿者摩肩接踵,进进出出热闹非凡。那进的自然是贺寿的,这样的人物有当地在任和已卸任的高官、有地方名流、豪绅巨贾,还有各地藩王的使者、朝廷遣派的使臣等等,那出的就是只有资格送礼,但是没有资格留下喝杯水酒的官员和士绅了。

    夏浔到了王府,门口自有礼官接迎,夏浔的礼单一送上去,那礼官便吃了一惊,抬头看看后边红绸盖着的漆盘,还有那披红挂彩的一扇屏风,再加上一只装宝钞的小匣子,那礼官搁下笔,对一个奔走使唤的小黄门低低耳语几句,那小黄门立即飞奔而去。

    片刻功夫,一位穿着崭新太监服,白面无须的中年人便笑吟吟地迎了过来,这人是王府承奉司的右承奉舒桐,正七品的宦官,接待一些知府衙门的官员凭他这身份也足够了,却来迎接他一个只有诸生功名的绅士,彭梓祺不禁有些惊讶地瞥了夏浔一眼,实没想到这个好色无行的小子在王府里居然这么有面子。

    明初的宦官虽有品秩、有薪俸,却没有什么地位,这些宦官们都安份的很,并不敢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一见夏浔,舒公公便先向他打声招呼,和气地笑道:“杨公子来啦,这前殿里杂乱的很,公子是贵宾,请随咱家到偏殿里就坐。”

    彭梓祺举步就要跟进,正好见识见识王府模样,不想舒公公却伸手拦住,笑吟吟地道:“对不住,公子的下人,可不能进来。”

    彭梓祺柳眉一剔,狠狠地瞪了夏浔一眼。夏轩整日被她跟着,难得有点个人空间,听舒公公一说,夏浔求之不得,连忙答应一声,对彭梓祺道:“小期呀,你带府上的家丁下人,找个阴凉地儿候着吧,本公子饮了酒自来寻你们。”说完也不看她脸色,便随着舒公公走了进去。

    诸王体制,降天子一等。

    也就是说,王爷的仪仗排场,只比皇帝略逊一筹。齐王爷的寿宴之声势浩大、气势恢宏可想而知。王府典膳所负责寿宴的饮食,典仪所负责整个祝寿宴会的礼制程序,工正所负责整个王府披红挂彩、装饰打扮方面的事情,仪卫司则负责王府内外的安全警卫工作。

    此外还有司冠、司衣、司佩、司履、引礼舍人以及小太监、小宫女们穿梭往来,整个寿宴办得红红火火,杨文轩被引进第二层院落的一处偏殿,这里也安排了十几桌酒宴,却只有与王府关系比较密切的各界人士才有资格被延请于此。

    这些人中自然有不少是认得杨文轩的,所以夏浔十分谨慎,在他小心应付之下,一席酒吃下来到没出什么乱子。夏浔随意应付着熟人,菜多吃,酒少喝,只顾填饱肚子,吃着吃着,他忽然发现殿中吃寿宴的人越来越少,放下筷子一看,只见剩下不多的人也在交头接耳,神色诡秘,紧接着便纷纷起身告辞。

    夏浔不禁心生疑惑:“又他娘的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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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齐王寿

    夏浔侧耳倾听,隐约听见什么“掀了桌子啦”、“快走快走……”“布政使大人淋了一身酒菜”、“废话,……还被扇了耳光呢……”、“走走走……”

    夏浔狐疑地左看右着,一个与他方才打过招呼的青州士绅从他身边匆匆过去,小声丢下一句话:“王爷恼了,掀了寿宴,快走啊……”

    “啊,杜兄……”

    夏浔刚想问个明白,那位杜兄已匆匆走了出去,夏浔略一转念,忽地想起冯总旗说过的话,不由暗道:“不会吧?这齐王性情如此火爆?莫非他一听说户部停了他的建府钱款,竟然当着钦差贺使的面大闹寿宴?”

    夏浔还真猜对了,只不过他没想到齐王不止是当着钦差使节的面大闹寿宴,而且还老实不客气地给了那位贺寿钦差一个大嘴巴。

    明初这些位王爷,大多是在朱元璋还没登基称帝时就已长大成人的,他们老爹当时还在南征北战打天下,还没敢指望自己就是真命天子,所以也没有什么太傅耳提面命,谆谆教诲他的儿子们君臣之礼、朝廷体制,顶多请个教书先生教他们读读书、写写字。所以这些皇子里面肯认真读书、循规蹈矩的老实孩子当然有,但是大部分都野惯了。

    等到朱元璋一登基,他们马上就成了亲王,对其中一些亲王来说,他爹就是他爹,皇帝那是对外人的称呼,家就是国,国就是家,发起脾气来哪管你是不是皇帝派来的什么狗屁钦差,不就是我爹派来给我送生日礼物的跑腿伙计吗?打就打了,又算得了甚么。

    齐王这一大闹寿宴,各路官员士绅一个个唬得心惊肉跳,仓惶走避,京里来的那位平岳阳平公公,脸上顶着齐王赏的一座五指山羞愤难当,却又不敢顶嘴,只得怏怏告辞,寿宴不欢而散,各路藩王的贺使却大多幸灾乐祸,只是冷眼旁观,看他齐王爷如何收场。

    夏浔刚刚琢磨到可能是出于这个缘由,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偏殿里已走得空空荡荡,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见此情形,夏浔心道:“得,都这模样了,我也别吃什么寿宴啦,赶紧走吧,别扫了那位齐王爷的风尾。”忙也站起来,匆匆往外就走。

    可他刚刚走下丹墀,迎面便走来那位承奉宦官舒公公,舒公公和颜悦色地向他问道:“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夏浔道:“喔,我看酒席已散,正要告辞离去。”

    舒公公苦笑一声道:“公子不忙着走了,王爷想要见你,请公子随咱家来。”

    夏浔暗暗叫苦:“这么快?这位王爷还真是个急性子。”

    无奈之下,夏浔只好硬着头皮跟在舒公公后面,两个人转朱阁、绕绮户,不一会儿,来到一座歇山顶、两层檐的殿宇前。这地方山水花木,错落有致。殿门正前方高耸一块山石,左右碧水环绕,各架一座小桥,犹如二龙戏珠,夏浔跟着舒公公登上小桥,过了小桥,两桥合为一道门户,过了这道门,就是“安善堂”。

    舒公公引着夏浔进了安善堂,这殿中极为宽敞,内部利用板壁、碧沙橱、帐幔和各种形式的花罩、飞罩、博古架隔出大小不一的空间,既不显空旷,又不失雍容。天花、彩画、匾联、壁藏、字画、灯具、幡幢、炉鼎等点缀其间,气派法度油然而生。

    舒公公低声道:“公子稍等片刻,咱家去禀报王爷。”

    片刻功夫,就听里边一个男人的声音粗声大气地喝道:“滚你的蛋,娘娘们们的是不是男人!来了就带进来,哪来那许多混账规矩?”

    舒公公连滚带爬地跑出来,高声道:“王爷传见!”随即凑到跟前,压低嗓音嘱咐道:“王爷正在气头上,头又开始作痛了,你小心说话。”

    夏浔点点头,向舒公公道了谢,举步朝内殿走去,一进殿门,未及细看,夏浔便抢前两步,拜倒在地,高声道:“门下杨旭,见过王爷。”

    诸王体制降天子一等,对臣子们仍然属于君臣之礼,就算是当朝一品,见了王爷也得行跪拜礼,夏浔岂能例外。他这套礼节是随张十三练熟了的,如何行礼、如何说话,早已烂熟于心,动作展开,行云流水,那男子声音又不耐烦地道:“免了免了,起来说话。”

    “谢王爷。”

    夏浔挺身站起,这才看清罗汉床上斜躺一人,旁边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半个屁股挨在床沿上,正给齐王针炙。齐王头上明晃晃的插着全是细针,看着有些吓人。

    夏浔心道:“这位就是齐王爷了?难怪他暴燥蛮横,除了身为皇子贵胄,一向肆无忌惮之外,只怕他的头疼病也是一个原因。”

    由于张十三无缘得进王府,没有见过齐王模样,所以不曾给他绘过画像,这还是夏浔头一回见到齐王。只见这位齐王三十岁上下,广额浓眉,直鼻口阔,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朱元璋的儿子大多相貌堂堂,很少有歪瓜裂枣的,本来嘛,老爹虽称不上美男子,却也英朗不凡,他们的娘又个个都是美女,这些合成品的亲王又怎能长得差了。

    至于后世民间盛传的朱元璋像,凸额头、凸下巴,满脸麻子奇丑无比,简直像个类人生物,那不过是清人故意丑化明朝开国皇帝罢了。那些画像根本不是明朝时候传下来的,明朝时候敢到朱元璋孝陵前打猪草都会被逮起来,试想谁家会吃饱了没事干,冒着绝大风险,藏一幅与官方标准像截然不同的朱元璋画像,一藏三百年,算准了会有大清似的到时拿出来献宝?

    再说清朝时候突然冒出来的那些朱元璋画像,画上的朱元璋穿的龙袍戴的龙冠居然是秦汉时期的样式,其可信性可想而知。想那朱元璋若真是这么丑,自濠州起事的义军领袖郭子兴也不会把爱女嫁给他这么一个要钱没钱要长相没长相的穷和尚了,这天下后来也就未必轮到他来做皇帝。

    再者说朱元璋二十四个儿子,那么多的“龙种”就没一个符合那副外星人画像的,难道他那么多儿子就没一个继承老子的古怪基因?由此更可证明那些画像的荒唐虚假,倒是大明朝廷官方传下来的太祖画像,应该是真的,那是用来给朱家子孙后代顶礼膜拜的,还能画得不像自己祖宗?

    不过这位齐王爷虽然相貌堂堂,打扮可就不太讲究了,他大概是换了衣服,身上穿着一袭松软肥大的月白色燕居常服,带子松松地系着,半袒着有护心毛的结实胸腹,眉头微蹙,很有几分江湖豪杰的气派,却没有一点皇室贵胄的雍容。

    那太医施完了针,退到一边恭恭敬敬作一个揖,齐王挥挥手,太医便赶紧溜之大吉,退到外殿候着去了,齐王朱榑问道:“杨旭啊,本王叫你来,是想问问你,用什么法子,可以为本王尽快赚到大笔的钱财?”

    夏浔小心地应道:“王爷,您的那些店铺,生意都很好,尤其是在王爷关照下开辟的海外航线,每年往朝鲜、吕宋走两趟船,赚来的钱……”

    夏浔还没说完,齐王朱榑便道:“这些不行,太慢了,孤要马上筹集一笔钱,足以支撑修建王府所需的钱。”

    夏浔讶然道:“王爷,咱们建府的钱够用啊,王爷每年的俸禄,加上店铺的收入,再加朝廷拨付,足以支撑……”

    “够个屁!”

    齐王怒不可遏地跳起来,头上的银针一枝枝摇晃着,齐王痛得哎哟一声扶住了头,舒公公赶紧上前搀扶,大惊小怪地道:“王爷息怒,王爷息怒,王爷小心身体……”

    齐王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地道:“你知道本王需要多少钱?是足够支付整个王府修建的费用!户部的钱一时半会儿拨不下来,孤的王府刚刚在建,难道就这么晾在那儿?孤丢不起这个人!”

    夏浔不能表现出自己已经知道真相的样子,只是一脸诧异,承奉太监舒公公凑近了些,细声细气地给他解释:“是这样的,王爷本来向皇上请旨,新建王府由朝廷承担三分之二,结果……”

    朱榑咆哮道:“结果,王府刚刚开建,户部就他娘的说没钱了,这不是坑人吗?怎么就没钱了!怎么就没钱了!别人的事都急,就本王的事不急?”

    他怒不可遏地踱着步子,一头银针摇摇晃晃:“今年二月,十七弟(宁王朱权)上奏父皇,说骑兵巡塞时发现有胡人脱辐遗于道上,担心有寇边之患。父皇敕令四哥(燕王朱棣)挑选精卒壮马抵达大宁、全宁一线,沿河巡视胡骑所在,伺机出击。

    又命五哥(周王朱橚)派河南都司的精锐兵往北平塞口一带巡逻防御。而本王则奉谕集结山东都司以及徐州、邳州各地兵马,以为策应。本王的大队兵马集结在那儿,钱跟流水似的花出去了,可是本王的大军却迟迟得不到调令。

    结果怎么着?原来四哥挥军北上,在彻彻儿一场大战,生擒胡酋首领孛林帖木儿,又穷追不舍,掩杀至兀良哈秃城,大败哈剌兀,已经得胜班师了。好了,四哥一个人就打得胡人丢盔卸甲,大出风头了,那我呢?本王倒想问问,明明不需要调动那么多的兵马,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那群白痴到底怎么想的,为何如此大动干戈?

    本王的兵虽然没去打仗,可是集结、调动、备战,哪一处不花钱?四哥打了胜仗,犒赏三军、激励将校,还是得花钱,这一来朝廷本该拨给本王建王府的钱却要押后了,老子招谁惹谁了……”

    这位王爷满口粗话,江湖匪气十足,全无半点王爷气派,可他发起脾气来那股子劲头可挺吓人,夏浔趁着他咻咻喘气的当口儿,小心地插嘴道:“王爷,这个……是朝廷方面延误了钱款拨付,就算施工放缓一些,本也没有什么的,王爷这座府邸盖了还没多少年,也不急着搬迁……”

    “放屁!”

    朱榑怒声道:“当初诸王就藩时,因为四哥的王府是继承的元朝皇城,规模、体制较诸王都要高上一筹,父皇特意下过一道旨意,向皇子们说明燕王府与众不同事出有因,叫我们兄弟伙们不要去攀比燕王,本王死乞白赖地央求一番,父皇才准我重建王府的!”

    夏浔心道:“为了这么一件事,朱元璋还要专门给儿子们写信说明一下,这位以残忍著称的皇帝对自己的儿子还真是一位既耐心又体贴而且心细如发,非常考虑他们感受的慈父呢。”

    朱榑道:“当日孤向父皇请旨重建齐王府,虽说打着王府人口众多,而府邸狭小,不堪居住的由头,其实不只是父皇,就是我那些兄弟们,又有哪个不知我是嫌王府太过寒酸。如今朝廷拨款停了,就这么臊眉搭眼地停工?本王丢不起那人!丢不起那人!”

    夏浔心中暗紧:“怎么办?难道真把冯总旗所授的坑人之计教给王爷?”

    如果可能,他绝不愿意把冯总旗的三个办法告诉王爷。他并不熟悉齐王的为人,虽说冯总旗再三保证,这三计听来荒唐,看来大胆,但是以齐王的性情绝对会采用,夏浔却觉得,只要脑筋不那么蠢的人,就绝不会接受这样的办法,说不定齐王听完了,马上就会把他踢出去砍头。

    即便齐王的脑袋让驴踢了,真的接受这么一个主意,他夏浔陷入如此之深,事后想抽身又谈何容易?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毛骧、第二任指挥使蒋瓛是怎么死的?是在胡惟庸案、蓝玉案中被文官力量反扑而死的,堂堂指挥使尚且如此下场,就算冯总旗他们对他没有包藏祸心,他也没有好下场。

    一道鲜血从齐王头发里流出来,沿着额头流到了鼻梁上,齐王居然没有发觉,舒公公吓了一跳,连忙掏出手帕,凑上去道:“王爷,王爷,您流血了……”

    “嗯?”

    朱榑伸手一抹,一手的鲜血,登时成了大花脸,他满不在乎地从承奉太监手中夺过手帕,在脸上胡乱擦了两下,伸手一指夏浔,厉声道:“孤的王府绝不停工,你给本王想办法!”

    PS:夏浔伸手一指众位书友,厉声道:“推荐榜上现在第二,如何上去,你们给关关想想办法!!!”

第029章 杀心再起

    齐王朱榑颐指气使,完全是命令的口气,根本不容夏浔推脱,夏浔不得不认真地想起办法来。

    用什么办法可以迅速赚钱、赚大钱呢?要多到足以弥补朝廷拨款暂停造成的资金短缺,这是多么庞大的一笔数额?除了偷和抢,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搞发明么?没有《专利保护法》的年代,想靠搞发明赚钱唯一的保障只有科技含量高到让别人无法模仿,否则除非你搞个小作坊,雇三两个知心人,放自己眼皮底下瞅着,一旦大规模生产就休想保密。娘希匹的,以这个时代的基础条件有什么发明是我搞得出来,而且能让人打破了头的抢着买啊?历史上在这个时期什么行业能发大财啊?我想想,我想想……

    夏浔急得脑门上沁出了汗水,想了半天,才依稀记起这个时代发大财的似乎都是晋商和徽商,而他们之所以发了财,聚敛了大量的财富,是依据地利和朝廷政策来贩盐、运输、搞票号,说到底就是嗅觉灵敏,占了政策市的便宜。可我要有本事让朱元璋为我调整国家政策,我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再说,就算是那些富可敌国的晋商、徽商,也是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积累了那么多财富啊,一夜暴富?除非老子中了彩票……

    等等!

    夏浔的眼睛亮了,彩票!对啊,还有比这来钱更快的吗?这可是无本万利,稳拿把掐的好生意啊!

    “你有办法了?”齐王爷一看他的神情,立即追问道。

    夏浔兴冲冲地道:“是,王爷,门下想了一个办法,咱们可以搞彩票啊!”

    齐王爷皱皱眉道:“彩票?彩票是个什么东西,你慢慢说。”

    齐王回到罗汉床上斜身躺下,舒公公赶上两步,给他垫高了身子,夏浔把彩票的原理和经营方式向齐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齐王听了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地道:“本王还当是什么绝妙主意,不就是‘拈阄射利’吗?不行,这个法子绝对不行。”

    夏浔茫然道:“什么拈阄射利?”

    舒公公奇道:“不会吧?公子没听说过‘拈阄射利’?那么这法子真是公子自己想出来的?要是这样,公子倒真是急智之才。”

    他回头看看齐王,见齐王没有反对,便对夏浔仔细地介绍了一番,夏浔听了不禁大汗,他还以为自己灵机一动抄来一个后世盛行的圈钱之法,从此就可以成为世界彩票之父了,没想到古人并不傻,敢情早在元朝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玩过彩票了。

    元朝时候,僧尼道士们搞过彩票,不过那时候的名字不叫彩票,叫“拈阄射利”。寺院要建造殿堂塔院等大型建筑时需要大量资金,就有聪明的出家人发明了“彩票”,他们事先准备几十件极具诱惑力的贵重物品当彩头,委托有权有势的护法施主销售做了记号的签筹,然后公开抽奖,这种法子曾经风行一时。

    可是这种东西从本质上来说仍然是赌,就算是对汉人传统、儒家文化继承的并不彻底的蒙元政府也承受不了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强烈谴责,最终以涉嫌赌博的名义终止了这项活动,朱元璋这位上古宗法制度、礼法制度的坚定拥护者,最痛恨的就是不劳而获,就连一般的赌博活动都在他坚决的打击范围之内,你在大明朝搞“彩票”?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而且发行彩票被统治阶层坚决制止的最主要原因是:一旦搞彩票,你就难以禁止成千上万人的大型集会。而如此规模庞大的群众集会太危险了,这是任何封建社会所不允许的,齐王否决这个办法,主要原因也正在于此。风宪官的弹劾、朝野的谴责,他可以不在乎,真要有事也有王府长史顶着,王府长史职同王相,实际上就是王爷犯罪的替罪羊,专业背黑锅的。

    可是谋反的罪名除外!王爷自己谋反,或者因为他的过错促成了别人谋反,那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责了,就算他是皇子,也要承担主要责任。

    齐王的脸色刷地一下沉下来,不悦地道:“杨旭,孤王看你精明,才将大事相托,如今你就只能想出这么一个拾人牙慧的好办法?”

    夏浔叹了口气,只好硬着头皮把冯总旗所说的第二个办法说了出来,他留了个心眼,在他想来,三个办法中,这个办法是危害最小的,而且齐王如果不采用,顶多被他斥骂一声荒唐,还不致于让齐王大怒,一脚把他踢出殿去。

    齐王朱榑听了之后微微侧了身,轻轻拍着膝盖,开始沉思起来。

    夏浔暗暗纳罕:“奇怪,他怎么一点不恼?”

    朱榑沉吟片刻,举起的手掌一停,忽地往空中一挥,断然道:“好办法,就这么干!”

    夏浔一愣,朱榑反而奇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夏浔忙道:“哦,没……没什么问题。”

    齐王微笑道:“这个办法倒是使得。”

    他下了床榻,缓缓踱着步子,抚须道:“贩卖兽筋、牛皮、生熟铁,应该会获利颇非,不过……还是慢啊,至少两个月内难见盈利,不能解本王眼下之渴,这个法子可以用,但是还得想个解决眼前难处的法子,来钱更快的法子,你还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若只是咨询,夏浔便要摇头说无了,问题是齐王目光灼灼,话虽似在问询,脸上的神情却已摆明了“没办法你就去想,总之,一客不烦二主,你必须给我解决”的无赖德性,夏浔一咬牙,只好又把冯总旗所教的扩建王府、藉以敛财的法子说了出来,心道:“如此扰民,巧立名目地敲榨地方,败坏王府声誉,这回王爷总该勃然大怒了吧?”

    不想齐王听了之后竟立即放声大笑,喜不自禁地夸奖道:“妙啊!好主意,真是好主意,哈哈,真亏你怎么想得出来,这个法子妙之极矣!”

    夏浔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定定神,小心提醒道:“王爷,这个法子,固然可以充盈王府库廪,又可解决眼下急需,不过……扩建王府,圈占民居,必然民怨沸腾,于王爷的贤名大大的不利啊。”

    他看看齐王脸色,又道:“而贩卖牛皮、兽筋和生铁,更为国法所不容,一旦被风宪官们侦知,恐怕对王爷大大不利。这些法子虽能生利,是否可行,门下觉得却是大有商榷的余地……”

    “嗳,有什么不可行的。”

    齐王朱榑不以为然:“这天下是我朱家的,这青州府是父皇赐予孤的藩国,这里的山川河流、万千黎民,都是属于孤的,孤王要他们表表孝心,有什么不可以?那些官吏富绅都是有家有业有恒产的,孤要他们孝敬一二,他们还敢造反?”

    齐王振振有辞地道:“再说贩运牛皮兽筋、生铁熟铁,朝廷有管制,是怕有人采买此物铸兵造反,孤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吗?孤赚了钱,还不是要用在地方上?孤采买石料、木料、油漆、砖瓦不花钱么?孤要雇佣匠人工人难道不花钱么?取之于地方,用之于地方,有什么不得了的。你想的法子很好,就这么办了。”

    夏浔听了哭笑不得,他还以为王爷不知其中利害,因此点拨一下,谁知齐王并不是不知其中利害,而是骄纵枉法,根本不在乎其中的利害。在齐王眼里,国就是家,家就是国,天下既然是他们家的,他想用什么、想怎么用,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什么律法,那是给臣民们设立的,管他屁事。

    也是夏浔不知道其他藩王都干过些什么行径,才会错估了齐王的觉悟。谷王朱橞夺民田,侵公税,杀无辜,藏匿亡命,长史虞廷劝谏,马上被他找个罪名给杀了,骄横之极;晋王朱?有一天闲来无事,竟然以军马包围一个村落,屠无罪百姓二百余家,还常饲恶犬,以啮人为乐,根本就是一个变态;岷王朱楩杀戮吏民,擅收诸司印信,明目张胆。比起这几位兄弟的所作所为,齐王朱榑还算是好的。

    其实龙生九子,各各不同,也不能说朱元璋的这些儿子个个混蛋。比如燕王、宁王,守土戍边,于百姓却秋毫无犯,在藩国极爱百姓爱戴;蜀王朱椿,人称蜀秀才,孝友慈祥,谦谦君子,不但从无扰民之举,得知藩国内有学子家境贫困时,他还会拿出自己的俸禄救济他们;又比如庆王朱栴天性英敏,勤奋好学,不但写的一手好书法,还大力宏扬文化,在藩国内搜集整理,出版了多部典志文章;而周王朱橚也是一位贤王,对治下百姓十分爱护,现在他正召集人手,重尝百草,准备把所有可以食用的野生植物整理成书,以济世人,一旦成书,这将成为中国植物学发展史上的一本巨著。

    可惜,齐王朱榑虽没那几位混蛋王爷跋扈,却也绝对不是一位贤王,道德、律法都不能约束他,他之所以没有大恶,只是既没有那无故杀人的兄弟王爷心理变态,也没有需要他去为恶的因素罢了,如今他这位藩王被钱难住了,欣然接受夏浔所献的计策,自然在情理之中。

    锦衣卫对这位王爷,可谓了解的十分透澈,每一步计划中齐王朱榑应有的反应,都已在他们的推算判断之下,夏浔所扮演的,只是一个把他引上断头台的角色罢了。

    夏浔见齐王如此喜欢“纳谏”,开金矿的建议可是无论如何不敢再提了,开采金矿,必建护矿队伍,这事可大可小,如果朱元璋继续在位还没什么,若换了建文上台,这就是送上门的造反罪名啊。幸好齐王正沉浸在难题得以解决的喜悦之中,也没胃口大开,继续征询更多如何捞钱的损招。

    齐王兴冲冲地对舒公公吩咐道:“小舒子,告诉工正所,立即扩建王府新址,圈地内的百姓人家,统统择地另建新居。让工正所的人私下透露出去,如果有想不拆房子的,嘿嘿……”

    舒公公心领神会,微笑道:“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夏浔见缝插针,连忙向齐王告辞,齐王扭头道:“你去吧,哦,对了!关于购销牛皮兽筋,生熟铁料的事,你要马上着手,从何处购进,销往何处,尽快拿出个章程来,需要本王出面的地方,你告诉小舒子一声便是。”

    “是,门下告退。”

    夏浔匆匆离开王府,到外面会齐了女保镖彭姑娘和几个家人,立即赶回了府中,随即便召肖管事捧了大堆的帐册到他书房,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商量了一阵,肖管事便施施然地离去了,却把一大堆帐册都丢在了夏浔的书房里。

    当天傍晚,冯检校再次登门,夏浔急忙出迎,二人和和气气地踏进书房,房门一关,冯西辉的脸马上沉下来了,开门见山地喝问道:“本官对你面授三计,为何不在齐王面前合盘托出?”

    夏浔呆道:“大人是说什么?”

    冯西辉目泛凶光,冷冷地道:“你为何自作聪明,献什么‘拈阄射利’之计?却不直接说出我教你的三个办法?”

    夏浔暗自一惊:“他们在王府里果然有耳目,幸亏我未雨绸缪。”

    仔细想想,当时侍候在殿里的除了舒公公之外还有七八个小黄门,舒公公是替齐王理财的人,如果他是冯西辉一党,那就用不着夏浔献计了,完全可以籍他之口说出这些办法,所以此人可以排除在外,那么这个耳目就一定在那七八个小黄门当中了,这个人地位有限,受冯西辉收买后,只能起些通风报信的作用。”

    心里暗暗分析着,夏浔对冯西辉说道:“大人恕罪,小人并非想要自作主张。只是担心直接献上大人的办法,会引起王爷的怀疑,那‘拈阄射利’一旦举行,参与的人成千上万,声势浩大,想瞒也瞒不住人,齐王爷不可能接受这个建议的。”

    冯西辉神色稍缓,说道:“哼,你也懂得用计?以后不可再卖弄自己的小聪明……,钓鱼不是这样钓的。就算你是为了小心从事,为何那开矿采金之计你不曾献上,这又有什么理由?”

    “这个么……”

    夏浔稍一犹豫,冯西辉的双目已冷冷地眯起,两道冷芒凝聚如线,森然瞪向他,夏浔瑟缩了一下,胆怯道:“大人恕罪,小人……小人只是……”

    “只是什么?”

    冯西辉负手逼近一步,夏浔仓惶退了两步,后腰撞在书案上,书案上歪歪斜斜地摞着的一堆账本吃他一撞“哗啦”一下倒下来,夏浔期期艾艾地解释道:“小人……小人是想,那贩铁器牛皮兽筋的生意获利虽厚,终……终不及开矿采金。

    两计若一起献上,小人必被安排贩运铁器兽皮,我的人不在青州,钱也要支用大半,那么……那么开矿采金时我能入的股份就少了,好处……好处不免要被别人家占去,所以……所以我没有马上献上此计,回来后就让肖管事给小人盘了盘账,看看能挪出多少活钱,想着先攒出了本钱,再……再……”

    冯西辉看看那倒落下来的一摞账本,眸中的杀气立即消失了,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转念再想,如果夏浔真能在开矿采金上占个大头,赚到更多的钱,最后还不是要给自己做了嫁衣?冯西辉马上转怒为喜,满面春风地道:“嗯,你倒懂得抓住机会,好吧,你想从中捞些好处也未为不可,不过你要尽快筹措资金,时间不能太长,开矿采金的主意务必得尽快献上去,否则,本官也不好对上面交待的。”

    “是是!”

    夏浔忙不迭答应下来,接着把齐王要他尽快联系货源和买家的事向冯总旗交待了一遍,这些冯总旗当然已经知道了,因为计策并非出自冯总旗之手,他也不知道这些具体的门路,还要向那位神秘洞中人请教一番,因此听他说完也不多问,只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些事情我会尽快安排,一俟有了眉目就通知你。”

    夏浔送他离开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看看冯总旗远去的背影,再看看天边弯月如钩,夏浔心中的杀气暗暗升腾:“冯总旗在王府中另有耳目,我想两边搪塞是不行的。他步步紧逼,迫我入彀,我若再不自救,悔之晚矣,冯总旗,当速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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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妙想信手拈来

    “那当然啦,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刀是排在第一位的,你说它厉不厉害。”

    很奇怪,和夏浔仿佛上辈子是仇家的彭梓祺,偏偏和夏浔的贴身小丫环肖荻非常对脾气,才两天相处下来,两人已十分的亲近了。大清早,彭梓祺在院子里蹲着马步,便和一旁的小荻有说有笑地聊起了天。

    “嗯,我看彭哥哥那天一刀就砍断了那位师傅的长枪,好快的刀啊,我都看不清楚,那几位师傅的样子看起来都很厉害的,怎么那么不济事呢?”

    “呵呵,技击之道,若只是身高力大就是高手,又何必拜师学艺呢?师傅教徒弟,不是什么都要倾囊相授的,什么样的人可以教,什么样的人不可以教,什么样的本事可以教,什么样的本事不可以教,这些都是有说道的。收弟子呢,第一等的徒弟是要收来当传人的,这样的弟子除了救命绝招不到大限来时当师傅的不肯传授,其它的本事是一定要认真调教的;第二等的徒弟呢,是收来赚学费束修的,这样的徒弟也要传些真功夫,不过就要大打折扣了。

    练武的人,大多是穷人,可是能把武艺练至大成的,家里大多都要很富裕才成。因为练武耗钱、耗时间、还得有头脑,一天书也没读过、一日三餐不继的人哪有可能练好上乘功夫。那样的人,你真把上乘功夫传给他,反而是害了他,莫不如教他些基本功夫,让他踏踏实实地练好,混口饭吃就行了。

    这样的徒弟,大多只传招式,不传心法,就像你那天看到的几个人,碰上真正的高手,当然不济事。你要知道,功夫可不只是功夫架子,每一招每一式都有心法口诀的,光练招式套路而不懂心法口诀的,又不进行拆招散手训练,其实根本不懂得运用之法,他们的身体是练的很棒,可那功夫看来虎虎生风,却只能唬唬外行。”

    小荻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听说彭哥哥家里好多人练武的,你们练了武艺,是像人家说的那样,走遍天下,行侠仗义吗?”

    彭梓祺笑道:“道听途说的事,你不要当真啦。我家那些兄弟们,都学了一身好武艺,可他们不好勇斗狠上街闹事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们去行侠仗义?哼!就说我大堂哥吧,大堂兄练就一手飞针绝技,你猜他咋用?”

    小荻好奇地问道:“怎么用?”

    彭梓祺撇撇嘴道:“有一回,他在外面惹了事,大伯大发雷霆,要找他回来吃家法,当时他不在,堂兄弟们都在厅上陪跪,没人给他送信儿。我大堂兄叫彭瀚波,其实为人还不坏啦,对我也很好,当时我恰好在外面,就想去给他报个信儿。我打听到大堂兄正在‘怡香院’里吃酒,就急匆匆地赶过去了,结果一进屋我就看到……,哼哼!哼哼!”

    小荻心痒难搔地道:“看到什么了,彭哥哥,快说嘛。”

    彭梓祺脸红红地道:“我看到他呀,把一百文一张的宝钞扔在空中,然后使飞针绝技将那宝钞钉在墙上甚至房梁上,然后让那院子里的姑娘们去捡,谁摸到了,把针拔下来还给他,钱就归谁了。但是不许踩凳子搬桌子,那些姑娘们就互相帮忙,爬墙的爬墙,叠罗汉的叠罗汉……”

    小荻讶然道:“一百文一张的宝钞,好大方啊,这个法儿好玩,还能赚钱花,听得我都想去玩了。”

    彭梓祺嘿嘿笑道:“你去吧,听清楚了,身上不准穿衣服,要光着屁股去捡才成。”

    “啊!”小荻的小脸腾地一下红了,羞怩地道:“你大堂兄怎么这样啊,太离谱了。”

    “离谱?还有更离谱的呢。不过……”

    彭梓祺乜了小荻一眼,忽然放低了声音道:“我听说你家少爷也不大靠谱呢,他在家里没有长辈看着,还不为所唯为?”

    “唯所欲为?”小荻奇怪地道:“什么啊,怎么为所欲为啦,我家少爷从来不干那么荒唐离谱的事。”

    “真的没有?”彭梓祺狐疑地上下看小荻:“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揩你的油啊?”

    小荻红着脸道:“怎么可能,彭哥哥你不要乱讲,少爷……一向当我是亲妹妹一样的。”

    彭梓祺眯起了眼睛,不相信地道:“真的?那个好色无行的家伙放着你这么可爱的小丫头在身边,居然没偷吃?猫儿不偷腥,我不信。”

    小荻红着脸道:“真的,我没骗你啊。我家少爷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一定是有人对你瞎说,彭哥哥刚才不也说,道听途说的事当不得真吗?你几时见过我家少爷放浪无行了?”

    彭梓祺怔了一怔,还真被小荻问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小荻已转移了话题,喜滋滋地道:“彭哥哥,你要照顾我家少爷三个月呢,这段时间,你教我功夫好不好?”

    彭梓祺奇道:“你学功夫干什么?”

    “保护少爷啊!”

    小荻理直气壮地道:“而且,还可以保护自己。爹爹常对我说,我们家出身低,嫁不得好人家,男人会欺负你,婆婆也会欺负你,小姑子也会欺负你,要是我学了一身好本事,将来嫁个粗鲁汉,他要敢欺负我,我就狠狠揍他。”

    彭梓祺失笑道:“还没嫁人,先想着揍自己汉子啦?这样的话,我可不敢教你。别说你了,我彭家在青州算是有名有号的人家吧?那又怎么样,姑娘一旦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就要乖乖听话,要不然才真的会惹祸上身。我二姑姑要不是学了一身好武功,又怎会被人休回家,差点上吊自杀呢。”

    小荻惊道:“啊?你二姑姑怎么啦?”

    彭梓祺收了马步,又开始压腿,一边压腿一边叹道:“我二姑姑嫁的是本地一户乡绅人家,她的婆婆很厉害的,常常寻衅滋事,变着法儿的整治她。二姑姑一开始忍了,后来实在气不过,顶了几句嘴,她男人就要打她,二姑姑是练过功夫的人,哪能被他打到,反而把他摔了个跟头。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她婆家七大姑,八大姨,小叔子,小姑子全家上阵,什么家活什儿都抄起来了,劈头盖脸地打她,二姑姑恼了,结果不用说,他们全让我二姑给打趴下了,这一下可坏了,她男人一纸休书就把她打发回家了。

    城里乡下但凡听说这事的,没有一个帮她说话的,不管她婆婆如何刁钻,不管她动手时如何留了分寸,总之,你当媳妇的敢顶婆婆的嘴,敢动男人的手,你就一万个不对。我爷爷那个悔啊,只恨当初不该教她功夫,要不然让她男人揍一顿也好,怎么也不致于闹成这样啊。

    爷爷带了厚礼上她婆家陪罪,好话说尽都没有用,这样的媳妇人家说啥也不要了,我二姑羞愤难当,在家里上吊自尽,幸亏发现得早,把她救下来了,可是不管她如何悔过都没用了。后来,她出家做了姑子。今年春上,我去庵里看她,二姑只大我十四岁,以前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可现在看起来就像快五十的人,一脸皱纹……”

    两人都沉默下来,小荻心慌慌地想:“彭家这么大的势力,姑娘嫁了人,也得由着人家欺负,爹爹还真没说错呢。我……我以后也会如此么……”

    正想着,夏浔衣着光鲜,人五人六地晃了出来:“咳!彭公子,咱们今儿再出去走走?”

    小荻看到夏浔,突然两眼放光:“嘿!一辈子吃定少爷啦,我就一直做少爷的小丫环好了,不嫁人还不成么!”

    夏浔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小荻,你怎么了?”

    小荻舔舔嘴唇,深情地看着自己内定的“长期饭票”,心虚地笑道:“没什么啊,少爷早上好。”

    夏浔狐疑地看看她,总觉得她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轻轻舔过水嫩樱唇的动作,像极了捧起小鱼儿正准备进餐的猫儿……

    彭大姑娘在一旁板起了俏脸,冷冰冰地问道:“今天准备去哪儿招蜂引蝶啊?”

    ※※※※※※※※※※※※※※※※※※※※※※※※※※※※※

    夏浔今天既没招蜂,也没引蝶,而是去看了自家的店铺。

    头一家他就去了“林杨当铺”,见到了他“仰慕已久”的林北夏林大掌柜,在林大掌柜挟枪带棒、明捧暗损的一番接待之后,夏浔粗粗翻了翻帐目,听了听近来的经营情况,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离开“林杨当铺”的时候,林北夏在夏浔的心目中嫌疑度大大减轻。因为林北夏的表现,根本不像一个对他怀有杀机、而且已经付诸行动的人。

    林北夏的确对他充满了怨恨,可是如果林北夏是幕后凶手,他在见到夏浔的时候,绝不会把他的不满和怨恨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从犯罪心理的角度分析,不管林掌柜是个城府很深、善于伪装的人,还是一个胸无城府、喜怒形于色的粗人,只要是他策划了对杨文轩的行刺,就绝不会再对杨文轩暴露出这么强烈的敌意。

    如果他善于伪装,他会隐藏自己的仇恨,那更易于他达到自己的目的,避免暴露自己;如果他不善于伪装,他的仇恨也已找到了渲泻口----买凶杀人,从而发生移情作用。他的注意力会放在他谋划的行刺上,从而对自己的情绪产生安抚作用,敌意不会表现得如此明显。只有痛恨一个人,却并没有对这个人有任何实质的行动时,这个人才会一逞口舌之利,发泄自己的怨气。所以,庚员外也就上升为夏浔心中的第一怀疑对象。

    离开林杨当铺后,夏浔又走了几家店铺,油坊、粮米坊,最后来到了杨家作坊,这家作坊位于城郊,主要生产日用铁器,比如铁锅、锯子、锤子、菜刀、绣花针、马掌等等,莫要小看了这些生意,寻常的铁匠铺子只能生产些菜刀等简单的工具,一天打造不出两把,只能满足同一小部分人的生活需求,像锈花针这样精致的小玩意儿他们还生产不出来。

    而杨家作坊是量产,不仅可以供应山东各地的杂货铺子,还远销朝鲜、琉球。以一枚针来说,本钱极小,技术含量却不小,没有相应的锤锻技术,你就拿根铁杵去磨吧。所以一根针卖到朝鲜琉球这样的地方去,至少有五分银子可赚,针本来就极轻微细小,易于携带,哪怕是个小行商背一口褡裢出去,换回来的也是十倍重量的白银,这可是长期而稳定的财富来源,所以算得上是杨家的一项重要产业,他身在青州城,一次不去未免说不过去。

    到了杨家作坊,夏浔认真听取了王掌柜的汇报,一边看进销收支的各项帐目,一边随口问些东西,他不是虚应其事地应付,而是真的在认真了解自己名下的生意,因为如果他真能实现自己的计划,这些产业都将真正的属于他。

    等到对整个作坊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之后,他又在王掌柜的陪同下,亲自下到一个个工作棚子,视察生产情况。在这里,夏浔头一回看到了针的制作过程。

    这时候的针使用的是拉丝和渗碳热处理技术,匠人将上好的熟铁锻成细条,加热后用穿孔的铁模具拉拔成丝,再将细细的铁丝剪断,搓削光滑后穿眼成为针形,放到铁锅里缓慢翻炒使之退火,最后用松木、木炭、豆豉做渗碳剂拌以细泥,将针覆盖加热进行渗碳,最后将针在水中淬硬。

    这针是夏浔以前在生活中见惯了的东西,他却从不知道要如何制作这些东西,想不到这时候的针居然是先拉出软而韧的钢丝,再通过炒熟渗碳来加硬。目击整个操作过程,夏浔不由啧啧称奇,看着那烧红的熟铁被抽成细细长长柔韧发亮的铁丝,夏浔心中攸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及时捕捉住了这个想法,斟酌良久,嘴角渐渐漾起微笑。

    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阵儿,夏浔问正在抽丝的姜师傅:“姜师傅,这铁丝只能抽两尺长么?”

    姜师傅一见东家动问,忙放下家什,起身答道:“东家,这铁丝不只能拉两尺,只不过做针的话,每根锻铁抽出两尺长再予以截断然后穿眼就成了,无须拉得太长。”

    夏浔捏着下巴,沉吟道:“嗯,那么近丈长的铁丝,也能拉出来么?”

    姜师傅点头道:“一丈来长的一根整丝也能拉出来,不过那就要用到上等好钢,做针嘛,用不着那么好的钢铁,也不需要拉那么长的丝。”

    夏浔点头道:“好,能做得出来就好,姜师傅,请你用最好的钢,再加上你姜家的秘法,为我打制五条钢丝,柔韧度越高越好,最迟明天打造好。王掌柜,姜师傅打制好后,你马上亲自把它们送到我府上,我有用处。这个月……给姜师傅多加两贯的工钱。”

    “奇怪,这家伙又想要干什么了?”彭梓祺好奇地看着夏浔,在他目中闪烁着诡谲的光芒,令人望人生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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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推还是不推?(求推荐票)

    在杨家作坊用过午膳之后,王掌柜把东家亲自送出了门外。离开作坊,站在十字街头,夏浔心中一阵犹豫:“这个时间……,快到妙弋姑娘约我相见的时辰了,我去,还是不去?”

    从本心里来说,夏浔不想见她,那日短短的接触中,夏浔已经察觉到,庚家这对母女和杨文轩都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现在他唯一还没有搞清楚的只是这对母女是否知道彼此的存在,以及……孙家小姐和杨文轩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至于那位孙夫人……,不用说了,想起她那副饥渴难捺的模样,夏浔便暗暗打了一个冷战,瞎子都能感觉出来他们两人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了何种地步,这个杨文轩啊,还真是……

    如果有可能,夏浔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和这对母女再有任何瓜葛,可是眼下庚员外的嫌疑越来越重,要找出那个潜在的威胁,先要查清此人的根底,正面着手不易突破,从孙夫人那里着手,百分百得与那妇人发生关系,或许从孙小姐处下手会奏奇效……

    见,亦或不见?很难决定啊。

    彭梓祺有些狐疑地问道:“你不会连要去哪儿都没想好吧?”

    “应付不了孙夫人那种熟透了的妩媚妇人,还应付不了一个妙龄少女么?伸头一头,缩头也是一刀,拼了!”

    夏浔吸了口气,挺起胸膛道:“走,去玉皇庙。”

    彭梓祺晒然道:“你们读书人不去拜孔庙,拜玉帝做甚么?”

    夏浔叹道:“只是有一个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的人在那里等我罢了。”

    彭梓祺正想再问个清楚,夏浔已举步向前走去。

    城南玉皇庙,香火并不十分兴旺,山门处进出的信徒游客稀稀落落,夏浔带着彭梓祺赶到玉皇庙前,抬头看了看那高大的山门匾额,正要走进去,一旁忽有人叫道:“啊,原来杨公子在此。”

    夏浔伫足看去,就见右侧碑廊后面闪出一个青衣老者,笑容可掬地迎过来,向他深施一礼道:“小老儿朱洞,见过杨公子。”

    夏浔瞧这人一身家仆打扮,容貌有些面熟,微微错愕道:“你是……”

    老人笑道:“小老儿是朱府管家。前两日在十字街头,我家公子与人起了冲突,公子曾经从中斡旋劝和……”

    “啊!”他这一说,夏浔便想了起来,拍拍额头道:“对对对,我记起来了,老管家今儿怎么也到这来了?”

    朱洞道:“哦,我家小姐到庙里上香,小老儿陪同前来,年纪大了,不中用,路走多了就会气喘,所以候在这庙外面,小老儿正在廊下歇凉,恰好看见公子,便来打个招呼,再致谢意。”

    说着,他瞟了眼站在夏浔身侧比大姑娘还俊俏几分的伴当,笑道:“公子也来庙里进香?”

    “呃……,是啊,正好走到这儿,便到庙中拜拜,这便进去了,老管家回见。”

    答对完了朱府管家,夏浔向彭梓祺微一颔首,举步进了山门,继而再入仪门,过了成汤殿,绕过献亭、玉皇殿,忽见左庑二十八宿殿里两个人影有些熟悉,夏浔定睛一看,只见虚目鼠神像下面,站着一对男女。男的眉清目秀,女的娟丽俊俏,竟然是朱家小姐朱善碧和前两日刚刚结识的崔元烈。

    眼见二人谈笑甚欢,一个谈笑风生、神采飞扬,一个眉目传情,掩唇嫣然,竟似彼此有了几分情意,夏浔不觉微笑起来:“才短短几日功夫,他们竟然……,这还真是缘到自然来啊。”

    彭梓祺一旁看着,说道:“你不上前打声招呼么?”

    夏浔莞尔摇头:“不要了吧,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正说着,就见崔元烈和朱姑娘说了几句什么,顺手掏出一张宝钞,递给朱姑娘的贴身小婢,似乎要她去买什么东西。小丫环接了宝钞欢欢喜喜地离开了,崔元烈则向朱姑娘束手揖让,朱姑娘含羞点头,两人相傍着转向了殿宇深处,一边走崔元烈一边指指点点,似乎给她介绍着庙中神仙的传说故事。

    夏浔微微一笑,转向了另外一侧的庑殿:“走吧,咱们走这边,莫要惊扰了人家这对有情人。”

    彭梓祺跟着他行去,回头看了一眼,故意说道:“那位朱姑娘很漂亮啊,若是当日你便有意接近她,凭你家世相貌,说不定她的一颗芳心就属于你了。”

    夏浔道:“天下美人何止万千,难道只要美丽的,我就要想方设法弄到手么?”

    “难道你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夏浔意味深长地一笑:“缘如风,风不定。云聚是缘,云散是缘。缘是不可求的,只能候其自来,来也是缘,去也是缘。已得是缘,未得亦是缘,我要的人,一定要和我有缘才行。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真的了解吗?”

    彭梓祺冷哼一声道:“装神弄鬼,打什么机锋!”

    夏浔笑道:“自与公子相识,听你说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哼’,你说咱们这是什么缘?”

    彭梓祺脱口说道:“孽缘!”

    夏浔击掌笑道:“有道理!太有道理了,哈哈哈……”

    夏浔大笑而去,彭梓祺这才省觉此话大有语病,欲待分辩,夏浔已转入十二辰殿,只得恨恨一跺脚,红着脸追了上去。

    “啊,彭公子,有劳你在这里相候,我去见一个人。”

    过了关帝殿,见到不太起眼的蚕神殿匾额之后,夏浔突然止步,对彭梓祺道。

    彭梓祺狐疑地道:“你要见什么人?”

    夏浔道:“这人么,要和我谈一笔很大的生意,所以实在不方便有人在侧。”

    彭梓祺眨眨眼道:“不需我护在左右?你不怕那刺客出现害你么?”

    夏浔道:“怕,当然怕,不过我这一天来行踪不定,那刺客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再说,我就去那蚕神殿与之一唔,并不往别处去,呵呵,请公子在此稍候。”

    “鬼鬼祟祟的,见的一定是女人!你若真是与女人在此幽会,却要本姑娘给你望门把风,我绝饶不了你,一柱香,我就等你一柱香时间,到时你不出来……,哼!哼哼!”

    彭梓祺暗暗想着,往石阶上一坐,横刀于膝,冷笑等候。

    夏浔走到蚕神殿前,鬼鬼祟祟地左右一看,飘身闪进殿去

    蚕神殿并不大,单独供奉着蚕神娘娘,玉皇庙香火本来就不旺盛,青州地面上蚕桑之业不够兴旺,拜蚕神的更是寥寥无几,此时小殿中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头梳双丫髻的小侍婢,年约十二三,长相清秀,另一个正是孙家小姐妙弋。

    “咳!孙姑娘,小生……”

    “文轩哥哥,你可来了!”

    一见夏浔,孙妙弋喜出望外,纵身便扑到他的怀里,软绵绵的少女娇躯,又兼夏日穿得单薄,夏浔可以感觉得到她肌体的弹性和柔软,乃至由内而外的青春活力,唬得他连忙双手高举,说道:“孙姑娘,请住手,这里……这里……”

    “啊!”

    孙妙弋这才省觉自己喜极忘形,连忙脸红红地离开他的怀抱,先娇嗔地白了他一眼,又对那小丫环道:“小玉,去庙外摊子上看看,给我选个荷包儿回来。”

    “是,小姐。”

    小丫头答应一声,瞄了夏浔一眼,只见这位爷呆头鹅一般在那儿站着,什么表示都没有,登时撅起了小嘴,很不高兴地向殿外走去,倒是孙小姐反应快,抿嘴一笑,自袖中摸出张两百文面额的宝钞来塞给她,小姑娘这才欢天喜地的去了。

    夏浔看到这里,忽地明白了方才崔元烈使钱让那朱小姐身边小婢去买东西的用意来,崔元烈买东西是假,十有**是借机赏赐,让那电灯泡自己消失。

    原来那时贵介公子与大家小姐倒也不是全不得交往,私下交往者大有人在,许多明清话本中便常说起大家闺秀后花园幽会情郎、亦或闺中少妇与男子私相交往的风流韵事,可见风气一斑。只是要想做成这些事儿,小姐身边的贴身丫头是必须要使好处打点过的。

    因为贴身丫头与小姐几乎是寸步不离,不把她们打点好了,给足了甜头,你哪有机会与她家小姐做亲密接触?所以有钱你得使钱,没钱就只好使美男计,如张生对红娘甜言蜜语的那番话儿:“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教你叠被铺床?”更有些人是先偷了丫环,才有机会染指小姐的。

    可惜此“杨文轩”非彼杨文轩,对这种古代泡女规则全然不懂,那小玉丫头本来收惯了他的好处,见他今日如此小气,心中当然不满,若她存心使坏,也不需要张扬他们的事,只等他们两人你侬我侬、郎情妾意到了紧要关头的时候,找个借口跑来请小姐回府,那也无趣的很了。

    幸好孙家小姐机灵,还道情郎忘了带钱,自己替他掏了荷包,又搭身子又搭钱,还心甘情愿欢欢喜喜的,这杨文轩勾搭女人的手段还当真高明。

    小玉丫头乖乖地出去,殿门却还敞着,孙家小姐再度扑到他的怀中,夏浔又叫:“孙姑娘,光天化日,神佛面前,人多眼杂,千万小心。”

    孙妙弋“嗤”地一笑,还以为他是有意戏弄自己,含羞带笑地嗔道:“讨厌,好久不见人家,一见了就装佯儿,你胆子小啊?那你当初你怎么就敢……就敢……哼!”

    说着她先红了脸,气不过地在夏浔胸口捶了一记粉拳,拉起他的手道:“来!”

    蚕神殿前边有窗,后面是山墙,左面也是一堵墙壁,右面却有一个门口,走进去,是一处小小的配殿,配殿空空一无所有,墙角又有一道门户,却是锁着的,孙妙弋自怀中摸出一枚钥匙,打开门锁拉开小门儿,外边立刻有光透进来。

    孙妙弋一猫腰钻了出去,向夏浔招手道:“来!”

    夏浔莫名其妙,硬着头皮跟上去,一俟过了小门儿,就见这是一个四面山墙形成的天井,不算很大,五尺见方的天井,里边长满了野草,高处有树干斜探过来,掩住了半角天空。东西两侧的山墙有些倾斜,因此筑了两道斜坡的砖墙,抵住了墙壁,天井便更显狭小了。

    孙小姐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而且居然有这个地方的钥匙,其中定有一番缘故,但是夏浔很聪明地没有问起,这里既然是“他”和她的幽会之所,“他”本应该知道其中缘故的,说不定就是他使钱打点了庙中僧人,才得了这么一个隐秘的地方。

    他正四下打量的功夫,孙姑娘已自外面锁好了门,自后面抱住了他,脸颊贴着他宽广结实的后背,昵声道:“没良心的小冤家,你说,你有多久没见人家了?人家一个闺女家,又无法跑去找你,没良心,你好没良心……”

    夏浔暗暗叫苦,只能硬着头皮道:“小姐……”

    “叫我妙妙!”

    孙姑娘不悦地捶了他一下,夏浔苦笑着改口:“妙妙,我们……我们好象并没有很久不见啊,前天我们不还见过一次么。”

    “少装,那也算呀!”

    孙妙弋娇嗔道:“我听说你从泰州买回一个妾,打从那天起,你就没登过我家的门吧?哼!当初花言巧语的,一骗了人家的身子去,你就变了模样,你说,心里头倒底有没有人家?”

    “糟糕,杨文轩已经把人家吃掉了?”

    夏浔顿时头大无比,猛地想起了张十三嘱咐他的那番话:“若是未曾嫁人的姑娘小姐,你还是虚与委蛇的好,要不然,一旦她铁下心来,宁肯身败名烈,也要把奸情张扬开来,十有八久官府要判你们成亲的,若不肯成亲,那便一生一世不得再另行婚嫁。”

    杨文轩给自己留下的麻烦,还真不小啊……

    其实眼前这个“小麻烦”,长得还真是可爱,一身翠罗衫子,青丝乌黑发亮,精致的五官,仿佛一朵清新淡雅的兰花,只要他愿意,这朵美丽的花将任由他采撷,在这隐蔽的地方,发生一场浪漫的野合。可夏浔虽非道德君子,却也有自己为人的原则。

    这位姑娘就算是爱,爱的也是杨文轩,而不是形貌相同的他,两厢情愿的欢好,和利用他人的误会骗到对方的身子,那是两码事,尤其是自己所冒充的那个杨文轩,居然同这位姑娘的母亲也……,这已触及了夏浔的道德底限,他绝不能同这女孩儿发生关系。

    只不过,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没有得到他的回答,贴着他的后背紧紧抱着他的妙弋已幽幽地道:“冤家,我娘说,最迟明年,就要让我嫁过去了,人家好舍不得你,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没有多少了,你就不能多怜惜人家几回么?”

    “什么?这位孙姑娘还是有了婆家的?”

    夏浔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紧接着,妙弋姑娘本来环在他胸前的小手泼辣地向下一探,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紧要之处。

    “嘶……”夏浔倒抽一口冷气,被她素手一探,登时一阵心猿意马,刚刚还信誓旦旦的决心,被小美人儿这一撩拨,竟有些动摇起来。

    推,还是不推,这真是个问题啊……

    PS:嗯,章节上来说,显得比较少,可是俺一章至少四千多字,近五千字,大可如许多新书,一更两千,一日两更,那样的话章节数要翻一倍,现在就是六十章了,而点击榜上的成绩也要翻一倍,其实对俺是大大有利的,

    我没有这么做,是因为哪怕早一章,晚一章,相隔只有六七个小时,还是会令大家看的辛苦,有木有便秘的感觉?大家看书本来是消闲娱乐来的,哪有舍本逐末反让人痛苦的道理?就好象卖水果的把大的红的皮鲜肉嫩的摆在上面,可你真要买时,他一定是一铲子搂下去,从最底下给你掏,你得到的还是一样的。

    当然,你也可以说那你一天更个八千九千,两章三章不就行了?大哥,我只利用晚上时间码字,而且对每段情节和文字都反复斟酌,你说我还有多少时间?

    写穿越历史文有时一段资料、一件衣服、一件首饰、甚至椅子的款式名称都要再三考证,需要符合那个年代,它不是架空文或者玄幻文,我可以洋洋洒洒,想怎么写怎么写,想怎么编怎么编,任何年代的东西我都可以拿出来用,或者天上地下到处打怪升级,编个怪物或对手出来,我就能打它个三五章,很辛苦的呀。

    以牺牲质量换来的数量,我不要,所以只好说说苦衷,请求大家的理解,求您支持。推荐票您每天都有的,请把它投下来吧,有您的支持,我才能写出更好的文来,良性互动,天长地久,求推荐票!!!

第032章 以生命守护

    黎大隐拖着一条残腿,慢慢走到孙雪莲榻前,毕恭毕敬地唤道:“小姐。”

    正是午后,夏天已过了最炎热的时段,稍显清凉,孙夫人只穿一件绯色花绫小袄,下系着红纱裤儿,一手做枕托了香腮斜倚在榻上,那成熟曼妙的身子凹凸有致,曲线玲珑,如同一幅跌宕起伏的美丽山水。黎大隐的目光落在孙雪莲解了两个扣儿的胸前,瞄了眼那高耸浑圆的双峰,悄悄吞了口唾沫,又垂下头去。

    孙夫人侧了侧身,淡淡问道:“妙弋又到玉皇庙去了?”

    “是!”黎大隐答应一声,孙夫人的双腿突然绷直了,纤巧的金莲绷得笔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黎大隐很熟悉小姐的习惯性动作,知道小姐在忍耐,不管是痛苦还是愤怒,她在忍耐。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小姐忍耐痛苦的习惯性动作。那时小姐还很小,不只他唤她小姐,孙府里的家丁伙计们,都还叫她小姐。

    缠足的风气这个年代还不是十分的流行,官吏贵族家庭的女子少有缠足的,就是宫中选妃嫔也很少选择缠足女子,若是普通宫女,即便入宫前缠了足的,也要令其恢复天足以利宫中行走;普通百姓家庭,女人要维持家计,同样少有缠足,只有中间阶层,家境富有,又非贵族官吏的家庭,选择缠足的闺女较多。

    黎大隐清楚地记得,那是小姐第一次缠足,他就在暗处看着,小姐坐在床上,那一双白生生的秀气的脚儿,纤纤如笋,小而精致,皮肤如同刚出生的小白鼠般晶莹粉嫩,那十趾卧蚕,望而生香,美得惊心动魄。

    那美丽,只应为天上所有,而不该存于人间。

    于是,那双脚儿被长长的布布裹起来,布带一层层缠起,小姐深深蹙起了秀气的眉毛,眸中溢着泪花儿,看得他的心也好疼好疼。那一夜,在梦中,他一直匍匐在小姐脚下,一直舔着她那双美妙绝伦的脚儿,舒缓她的痛苦,听她咯咯娇笑。

    很多年过去了,小姐已由当初稚纯可爱的少女,变成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妇人,已经嫁过两个丈夫,有过三个男人,但是在他眼中,小姐还是小姐,始终是他当初看到的,那个深深蹙起了眉头,眸中溢着泪花儿,楚楚可怜的小小姐,让他愿意用一生来呵护。

    孙雪莲没有注意他盯着自己双脚时的痴迷,她的心正被嫉妒和愤怒噬咬着:“他……还在和弋儿来往……”

    “小姐,我看他未必是真的杨旭,那一夜在云河镇,小人绝没有失手,杨旭,必定死了。”

    “住嘴!”

    孙夫人突然尖叫起来,她跳下地,一个耳光掴到黎大隐的脸颊上,五道指印殷然,黎大隐一动没动。虽然他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头,也能轻易地把孙雪莲置于死地,可他根本不敢反抗,甚至不敢躺闪,硬生生地挨了一记耳光,他的腰弯得更深了,温驯地道:“小姐息怒,都是小人的错。”

    很久以前,他是江湖道上响当当的爷字辈人物,那时,他是一个江洋大盗,是一伙山贼的二头目,他的绰号叫“二把刀”,并不是说他的本事低劣,而是因为他擅使一把长刀、一柄短刃,攻守兼备,杀招犀利,才在兄弟伙里搏得了这么一个看似戏谑的绰号。有一次,山寨内讧,他做为失败的一方,死里逃生,逃出了山去。

    就是在那一次火拼中,他伤了一足,从此变成了跛子,他被贩药经过的孙家老掌柜给救了,那时大明刚刚立国,江山还未一治,没有完整严密的户藉。他说自己是个被山贼劫掳了的良民,骗得了孙老掌柜的信任,从此留在了孙家,直到今天。

    他的恩人孙老掌柜已经过世了,可他的小小姐还在,不管是刚见到她时,她是那个粉妆玉琢的可爱小丫头,还是今日已成长为风情万种的成熟妇人,她永远是他的小姐,他心中的神,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人。谁敢对他有所污辱,他都会拔刀相向,以命相搏。但是在小姐面前,他却甘愿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无论打骂侮辱,只要能守在她身边,守一辈子,他也甘之若饴。

    他从不敢对小姐说出他的感情,小姐招赘了夫婿,他只能默默地看着;姑爷病死了,小姐再嫁了庚薪,他还是默默地看着;小姐喜欢了杨文轩,两人勾搭成奸,他仍然只能默默地看着,甚至还得帮着小姐遮掩行踪,只要小姐开心、快乐,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杨文轩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起孙家祖产的主意;更不该有了小姐的青睐还不知足,居然把小姐的女儿也勾搭到手,害得小姐如此伤心。小姐终于认清那个负心人的真面目,黎大隐很开心,他自告奋勇,赶去为小姐除掉那个丧尽天良的混蛋。

    他成功了!他本来是成功了!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混蛋居然活蹦乱跳地再次出现了。

    孙雪莲扇了他一巴掌,似乎怒气有些消了,她蹙着眉头,在房中踱起步来:“他的样子,和杨文轩一模一样,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杨文轩刚死,就找得到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来冒充?谁有这般本事,又是谁出于何种目的?我那天故意对他**,本想诱他脱了衣衫,看看他胸前有无刀创,还有他大腿处有无杨文轩的那颗青痣,可惜……”

    黎大隐踏前一步,说道:“小姐,何必这么费事呢,小人再动一次手,管他真的假的,只是一刀杀了,不就一了百了?”

    孙雪莲仰起头,神色变幻,久久没有言语。

    看着她微昂间露出的那段粉嫩的颈肉,还有那丰满坚挺的酥胸,即使隔着薄薄的春衫,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两团**强大的诱惑力,黎大隐难遏心中的渴欲,又嫉又恨地道:“莫非小姐又不忍心下手了?小姐别忘了,他不止图谋咱孙家的财产,还把小小姐也骗到了手……”

    “住口!”

    孙雪莲霍然转身,扬手又欲他扇他耳光,黎大隐倔强地扬起了头,孙雪莲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叹息一声躺倒在榻上,喃喃地道:“你出去,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黎大隐咬了咬牙,像一条受伤的狼似的,一步步走了出去。

    孙夫人两眼无神,痴痴仰望,心中一片迷乱。

    她的第一个丈夫,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就的夫妻,两人虽谈不上多么深厚的感情,却也相敬如宾,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谁知天不从人愿,弋儿还小,丈夫就重病过世了,孙家是开药铺的,不知救活了多少人的性命,却救不了自己的丈夫。

    紧接着,爹爹给她选择了第二个丈夫,庚薪。

    他本来是官宦人家,还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虽说因为父亲犯案被削了功名,可是配她一个商贾之女,而且是再蘸之妇,也配得过了。可是这个庚薪爹爹的官职被剥夺了,自己的功名被剥夺了,似乎他的阳刚之气也被一起剥夺了。

    他,不是她的良人……

    成亲这么多年来,两人始终没有生下一子半女,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后宅里,他从来就没有给过她一个男人的感觉,她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就只有守着女儿,这样空虚无聊地度过,直到遇到了他————风度翩翩、谈吐优雅,但是在床第前却知情识趣、温柔体贴的杨文轩。

    就像孤苦无依的溺水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她不管不顾地爱上了这个男人。精神上的出轨,**上的征服,让她的一颗芳心牢牢地系在了这个叫杨旭的男人身上,她本以为苦尽甘来,却没想到是引狼入室。

    他不止图谋孙家的财产,还无耻地勾引了她年幼无知的女儿,她恨极了,恨不得杀死这个丧尽天良的混蛋,于是她授意黎大隐下手除掉他。结果,黎大隐竟然失手了,或许是失手了吧?不知怎地,她心中竟又盼着真是黎大隐没敢出手,或者没有得手……

    她希望杨旭良心发现,不再利用借贷给孙家的钱来胁迫孙家出让股份,不再勾引她那早已许了婆家的宝贝女儿,只要……只要他肯悔过,她愿意原谅他以前的一切作为,可她现在甚至搞不清这个男人倒底还是不是那个冤家。

    是他吧……,应该是他,要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弋儿与他有私,如果不是他,他怎么知道与弋儿幽会的地方?

    尖尖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他终于还是叫自己失望了,要不要让黎大隐再对他下一次手呢?

    杀,还是不杀?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孙雪莲的一颗芳心,很纠结很纠结……

    ※※※※※※※※※※※※※※※※※※※※※※※※※※※

    夏浔克制着自己本能的**,将他的大手从那娇弹弹、圆耸耸,无比诱惑的胸部抽离出来,按住了她在自己身上蠢动的双手,正色道:“妙妙,我有话对你说。”

    “怎么?”

    妙妙诧异地睁开双眸,迷迷朦朦的神情渐显清明。

    “妙妙,这些天我之所以避而不见,是因为……我觉得令尊对我们的关系似乎起了疑心……”

    “他?”

    妙弋的神色顿显不屑:“他有什么资格管我?”

    “我不是担心他,我是担心,如果他说给你娘知道……”

    妙弋的脸色一变,果然有些担心起来:“不会吧……,我们行事如此小心,娘怎么会察觉?”

    “我这些天没去你家,就是想看看你爹是否真的有所发现,你有没有发觉他最近有什么异样?”

    “没有吧,我还真没注意过他,不过他又能有什么异样,还不是那副样子,在下人面前就耀武扬威,一回到后宅就像见了猫的老鼠,有事没事的就把自己搞得酩酊大醉,除此之外还会干什么。”

    夏浔试探着问道:“他不会武功吧,或者说结交过什么江湖人物?”

    妙弋道:“姓庚的读书人出身,拳脚功夫还不及你呢,至于江湖人?他哪能认识什么江湖人,上上下下的谁真把他当成我孙家的主人啊,他就是在我孙家混吃混喝的一个废物罢了。要说武功,我们家就只有黎叔有一身好武功。”

    夏浔茫然道:“黎叔?”

    妙弋道:“是啊,就是我家那个跛了一足的人,你见过的,哼,你要是薄情负义,我就告诉黎叔,让他阉了你这个坏家伙,黎叔很疼我,他的武功很厉害的……

    夏浔心中怦然一动:“黎叔很厉害么,他擅长什么武功?”

    “我哪儿知道啊,练武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个武师,在你诸生老爷面前还不是得点头哈腰的,敢冒犯你不成,我见过他练武,不过懒得看啊。”

    “不,你不明白,你没听说这几天我府上发生过什么事情?”

    妙弋奇道:“事情?有什么事情?哦,我想起来了,听说你家遭了贼,被发现后急于逃命,还杀了你府上一个下人?”

    夏浔一怔,心道:“怎么传成这样了?莫非官府为了避免影响,故意放出的风声?”

    一时无瑕多想,夏浔便道:“并非如此,那贼不是入府行窃,而是为了杀我,死掉的是我的贴身伴当,他是为救我而死的。”

    妙弋惊呼一声,花容失色,关切地道:“那贼是冲你去的,你惹了什么仇家竟要杀你?”

    夏浔缓缓地道:“我曾怀疑过一些人,其中最可疑的,就在你们家。”

    妙弋叫起来:“我家是良善本份的人家,怎么能……”

    她的声音忽然顿住,迟疑道:“你怀疑……黎叔?”

    夏浔暗赞一声,点头道:“很有可能是他。”

    妙弋茫然道:“黎叔……为什么要杀你?”

    夏浔斟酌着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怀疑庚员外发现了咱们的事。如果庚员外发现了咱们的事,又告诉了你的母亲,为了避免此事败露坏了你家名声,他们……会不会让这个对你孙家忠心耿耿的黎叔来杀我呢?”

    妙弋的脸色苍白起来,夏浔柔声道:“你放心,就算是他们干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我只想弄清真相才能自保啊。”

    “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怎么可以……”

    妙弋担心地抓住他的双手:“文轩哥哥,我该怎么做?”

    夏浔道:“我想要你帮我注意黎大隐和庚员外的一举一动,一个人但凡有所图谋,就不可能不露出半点踪迹,你又是他们绝不会怀疑的人,我想让你帮我盯着,如果发现任何异样,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嗯,这个容易。”妙弋忙不迭答应。

    夏浔赞许地一笑:“好,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我那个伴当是托人请来的高手,不是我府中的护院,不便让他久候。”

    “哦……”妙弋虽然依依不舍,事涉爱郎生死,却也不敢挽留,只得依依不舍随他出去。

    利用了这位少女对杨文轩的感情,夏浔心中也有些不忍。但不忍归不忍,该如何去做,他依然会循理智而行。

    项羽重情义,刘邦得民心。有妇人之仁,而无丈夫之决,非大丈夫!

    亏欠孙家的,是杨文轩,受到生命威胁的,是他夏浔。杨旭的破烂摊子,他愿尽其所能去收拾,杨旭欠别人的,他愿意帮着尽可能的补偿,但是,让他用命去还,不成!

    这个世上,还没有人值得他以命相报,以后会不会有呢?他不知道,他希望会有,如果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只有自己的性命,那将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P:黎大隐以生命守护着他珍爱的小姐,他的足之恋。

    夏浔一俟得以生存,也憧憬着值得他用生命为之守护的人和理想。

    偶不希望大家豁出命来守护,嗯……拿出吃奶的劲儿,推荐、点击、收藏,这就可以吧,俺不贪的喔,推荐票,我要你……所有的推荐票~~~~~~

第033章 预谋杀人

    夏浔走出蚕神殿,来到关帝殿前,只见彭梓棋盘膝坐在殿角一株青松下,正在闭目养神。

    夏浔笑道:“劳公子久候了,我们走吧。”

    彭梓祺睁开双眼,有些讶然:“谈完了?”

    夏浔道:“不错,咱们回去吧。公子随我四处奔走,一天下来劳累了,回去之后杨某设宴作谢如何?公子是习武之人,酒量一定不错。”

    “不必了!”

    彭梓祺淡淡地道:“你若喜欢吃酒,尽管饮酒便是,我并不好酒,和小荻姑娘的口味,有七八分相似,喜欢吃的清淡一些。”

    “哦?”

    夏浔笑起来:“说起小荻,公子对她似乎很有好感啊。小荻是我的贴身丫头,但我一向把她当成亲妹子看待。公子若是真对我家小荻有好感的话,杨某倒是愿见其成。”

    彭梓祺脸上露出些好笑的意味,狡黠地道:“我确实很喜欢小荻姑娘,公子舍得割爱?”

    夏浔道:“你若要我把她当成美婢相赠,那是绝不可能的,我说的可是明媒正娶。你若能掳获我家小荻的芳心,我就认她做了义妹,送一份厚厚的嫁妆,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去你家。”

    彭梓祺眸中的笑意更浓了:“当真?”

    “当真!”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哈哈哈哈……”两个人同声大笑起来。

    “一百斤面蒸个寿桃----废物点心,读书读傻了都!”

    “这小姑娘挺好玩的,大明朝不流行拉拉吧?”

    两个人各怀鬼胎,又是几声奸笑……

    夏浔其实并不好酒,没人陪他喝,这晚膳自然还是吃饭,荤素搭配、水陆八珍,吃饱了事。

    第二天一早,杨家作坊的王掌柜便亲自登门了。东家亲**待的东西谁不上心?夏浔一走,作坊马上调了成色最好的精钢,加热抽丝,按照夏浔的要求制作起钢丝来,到了晚间,五条丈余长的钢丝已经制作完成,只是天色已晚,不便登门打扰东家,所以天一亮,王掌柜的就来献宝了。

    五根亮闪闪的钢丝细细密密地缠在一个纺缍上,夏浔从王掌柜手中接过纺缍,放开一段钢丝,试了试韧度,登时大赞不已。王掌柜的被东家一赞,骨头都轻了几分,临走时脚步轻快,飘飘然的好象刚从洞房里边钻出来。

    送走了王掌柜,夏浔回到书房,从那纺缍上解下一根钢丝,缠在一件小物件上,揣进自己袖中,那只纺缍连着剩下的四根钢丝则放到了书桌最底下的抽匣中,并加了锁,然后坐在椅上,微阖双目,状若养神,暗暗思考着心事:“时间、地点、工具,还缺什么?”

    他的手指轻轻叩着桌案,发出鼓点一般密密低沉的响声,忽尔手指一停,叩击的动作变得缓慢下来:“唔……,还缺点东西,不能完美无暇,也得叫人捉不住痛脚……”

    他站起身,走了出去。

    院子里,小获正兴致勃勃地随彭梓祺学武,夏浔站在廊下看到一会儿,以彭梓祺“因材施教”的本事和夏浔的眼力,他认为小荻如果吃得了苦,坚持不懈地练上几年的话,她有成为一名“舞术高手”的潜力。

    彭梓祺看到了夏浔,她纠正了小荻的一个动作,转身走到廊下:“要出去么?”

    “不,今天哪儿也不去,你和小荻练武吧,我在院子里四处走走。”

    夏浔溜到了后花园去,吩咐所有的人不得进入花园,一个人在里边鬼鬼祟祟地不知忙活些什么,彭梓祺和小荻赶来的时候,被家丁阻住,二人远远看去,就见夏浔一个人漫步花木之间,忽而望天、忽尔看地,忽尔疾行,忽尔慢走,忙活了好半天,才施施然地走回来。

    小荻好奇地问道:“少爷,你在做什么?”

    彭梓祺也很好奇,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寻问,于是她就支起耳朵仔细听,夏浔悠然答道:“少爷在作诗。”

    “哇!少爷都好久不做诗了,那你做出来了么?”

    夏浔摸摸鼻子道:“唔,做出三句半……”

    小荻兴冲冲地道:“说来听听。”小荻可不是睁眼瞎,虽然读书不多,不过从小跟着少爷一起读书,字还是识得的。

    夏浔微笑道:“老远环佩响叮当,一双佳人到后堂,奇在金莲三寸小,横量。”

    夏浔呵呵笑着从她们身边走开了,彭梓祺莫名其妙地道:“他在说什么?”

    小荻低头看看自己的双脚,说道:“少爷好像是说我们的脚大,奇怪,一双佳人,你又不是女人……”

    彭梓祺脸糗糗地没有说话。

    ※※※※※※※※※※※※※※※※※※※※※※※※※※※

    第二天一早,杨家又来访客了,这一次来的是冯检校。夏浔把冯检校迎入小书房,两个人在房中聊了一个多时辰,夏浔才起身送客。一俟送走了冯检校,便马上张罗着赶去齐王府。

    彭梓祺发现这位杨大少爷和齐王府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这一次夏浔走的是王府侧门儿,叩开侧门儿,夏浔与那开门的王府侍卫低语几句,过不多时就见寿宴那日见过的承奉太监亲自迎了出来,府门打开,居然容他们的车子进了王府。

    彭梓祺这还是头一次到了王府这样的地方,以前她可是连知府衙门都不曾去过的,只是虽进了王府,她也只能候在那长长的甬道上,只能看见高高的宫墙和上面狭长的一线天空。

    夏浔则在舒公公的陪同下赶去见王爷了。齐王召见他的地方还是“安善堂”,进了大殿,舒公公向他摆了摆手略作示意,夏浔点点头,会意地站住了脚步,舒公公便蹑手蹑脚地向屏风后面走去。

    夏浔侧耳倾听,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汝形,无摇汝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汝神将守形,形乃长生。”

    紧接着就听齐王道:“孤治理藩国,事务繁杂,又常需领军靖军,杀戮无算,就是这宫闱之中,也是妃嫔众多,清静无为而达长生怕是办不到的,道长可有其他的仙家法门么?”

    那清朗声音道:“如此,则只有练丹一途。丹道有上中下三乘,难易不同,各具妙用,不知国主欲学哪一门?”

    齐王忙问道:“未知这练丹的上中下三途,又有什么门道?”

    道人道:“下乘者,以身心为鼎炉,精气为药物……,此为安乐延年之法。中乘者以乾坤为鼎器,坎离为水火……,此属养命之法。上乘么,以天地为鼎炉,日月为水火,阴阳为化机,铅汞银砂土为五行……,此为上乘延生之道,可证仙果。

    三者之中,中乘下乘都需静坐养气,吸纳天地精华,对常人来说这是最容易办到的,只需长年修行,潜心天道,自有功成之日。而上乘丹道需采五行之宝,练制仙丹服用,此**效最大,一旦功成可以一直了性,自然了命,形神俱妙,与道合真。无须经年累月,日日潜修,不经修命之渐道,然而对普通人来说,反而是最难的。”

    齐王屏息听着,急急问道:“此法听来最容易啊,为何反而是最难的?”

    道人呵呵一笑,说道:“因为此法需要服丹者根骨上佳,有仙家潜质;而练丹所用之物更需天材地宝,人间罕有,普通人哪有这等财力供给练丹所需。”

    夏浔听得心中暗笑:“图穷匕现,说来说去,最终还是要着落在一个钱字上,可笑这些皇家贵胄,凤子龙孙,无所不有,无所不能,为了这唯一与普通百姓一般无二的生死结局,也要被这些神棍忽悠。到时候弄些铅汞热毒之物给你服下,弄得你飘飘欲仙,神经兮兮,最后一命呜呼了事。”

    齐王听了果然大喜:“什么天材地宝,只要世上有此物,孤便能得到,这不是问题,只是不知,孤可有修仙长生之根骨?”

    道人说道:“国主殿下乃真龙之子,这根骨自然是上佳的,若能不惜钱财,筹集天材地宝,让贫道练制成丹,日服一丸,待涤清凡质,自然羽化成仙,长生不老。”

    齐王大笑:“如此甚好,甚好,哈哈哈哈,就依道长,道长需要些什么,只管提出来,孤无不应允,只望仙丹早早练成。”

    室中二人又对话一番,那道人便告辞而出,夏浔候在外边,恰与那道人碰个正着,只见这道人五旬上下,容貌清瞿,二目炯炯,气度雅然。头戴青布道巾,身穿一领极朴素的道袍,腰下一双草履,腰系黄丝双穗绦,手执羽扇,飘然而出。

    看见夏浔,这道人目不斜视,径自出去,果然是有道之士的气派。

    夏浔微微摇头,随即入殿,就见齐王自席上兴奋地站起,夏浔连忙伏地拜见,那齐王今日脾气极好,笑容可掬地制止了他,问道:“本王要你做的事,可有着落了?”

    夏浔恭谨地道:“是,门下已经找到了一位甚有门路的卖家,现在阳谷县,门下这几天就赶去与他一唔。”

    “好,越快越好。”

    夏浔道:“是,不过门下虽然通过一些朋友和此人搭上了关系,但是一下子进这么一大批货,恐怕对方对我的诚意和能力,还会有所怀疑。王爷急于有钱,门下若循序渐进,那是拖延不起的,因此……门下需要王爷赐下一件信物,要让那人相信我有足够的本钱吃下他的货,相信门下可以成为他信赖的主顾……”

    齐王恍然笑道:“原来如此,何必拐弯抹脚,小舒子,取一枚我王府里的穿宫牌给他,要象牙的。”

    “是,王爷。”舒公公急忙领命退下,不一会儿功夫,便托着一枚腰牌走回来。这枚象牙腰牌上雕卧虎云纹,中间穿孔,可系丝绦,下边是“齐王府宫卫”五个大字,背面则镌刻着:“凡守卫官军携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与借与者罪同。”

    沉甸甸的腰牌一入手,夏浔心中便是一轻:“大事成矣!”

    ※※※※※※※※※※※※※※※※※※※※※※※※※※※※※※

    离开齐王府,行至半路,忽听路边人声嘈杂,夏浔自窗口探头向外一看,只见一群王府侍卫和宦官服饰的人,正提着漆桶贴墙走过,手中举着刷子,所过之处墙上便留下一道刺目的红色,几位衣着光鲜的富绅员外提着袍裾气极败坏地跟在后面,大声嚷嚷道:“我家这宅子都起了几十年了,怎么说拆就拆?”

    “少废话,皇上旨意可是恩准了王爷择地重建王府的,王爷就选中这块地儿啦,凡是被我们圈中的地方,都在拆迁之列,延误不得。”

    “公公,公公留步,军爷,这位军爷……,您行行好儿……”

    “别追啦,跟我们说没用,去跟我们工正大人聊聊,或许大人还会网开一面……”

    前边的人走,后边的人追,七嘴八舌的,夏浔的车子一路跟行,彭梓祺听明白了大概,不禁愤愤然道:“这不就是变着法儿捞钱吗?堂堂齐王,怎么这般……这般……,不对,一位王爷深居简出,怎么可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这一定是哪个缺德带冒烟儿的给王爷出了损主意,也不怕生孩子没……,哼!”

    虽说出身豪霸人家,到底是个女孩儿,有些话她虽听得,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夏浔一阵心虚,赶紧扮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附和着她声讨了一番那缺德带冒烟儿、生孩子没……的混帐家伙,然后缩回头去,暗暗叹了口气:“摊上这么个王爷,兄弟也是没办法啊,坑你们的是冯总旗,可不是我,兄弟我只是死道友莫死贫道罢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回到府中,夏浔马上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取出那只纺缍,纺缍上,五根钢丝缠得整整齐齐,夏浔把象牙腰牌和纺缍放在一起,用一方布帕包好,重新放进抽屉锁好,向门外唤道:“来人,请肖叔过来一趟。”

    肖管事来了,当肖管事再出去的时候,府里的人都知道了一个消息:少爷又要出门了,这一次少爷要去阳谷县,见一位生意人,来回大约得一个月的时间。

    “你要离开青州?”彭梓祺赶到书房,对夏浔道。

    “是,去阳谷县一趟。”

    彭梓棋皱了皱眉,她本以为就在青州城里保护他三个月就好,没想到还要陪他走南闯北,孤男寡女,实在不太方便。

    “去哪里?”

    “阳谷县。”

    “要多久?”

    “一个月左右。”

    彭梓棋的眉头挑了挑:“什么时候出发?”

    夏浔道:“今天是初二吧?明日一早,咱们就走,怎么,有什么问题?”

    彭梓祺很想问问他昨天做那首诗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如果是,她会用这欠揍的小子所说的那对大脚,在他身上留下几个鲜明的鞋印。不过一看到夏浔脸上那耐人寻味的笑容,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她毅然、决然、断然地一转身,挺起胸膛、扬起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般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他可恶的低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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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暧昧的雨

    杨家主人经常出门在外,府上的下人早已习惯了,小荻一早起身,给少爷梳洗打扮,准备换洗衣物和各种旅途用具,装了满满一个大马包,最后又给他贴身衣袋中塞一叠宝钞,细致体贴,像一个温柔的小妻子,平时毛毛燥燥的样子全然不见了。

    彭梓祺也准备了自己的东西,她是女扮男装,有些女性使用的东西不宜被人看见,所以只能自己动手、自力更生,也装了一个马包,叫人提出去绑在马背上,一切准备停当,夏浔和彭梓祺便告别家人,出了府门。

    平素杨文轩出门,都只带一个伴当,这一次也不例外,只不过以前是杨文轩带着张十三,这一次是夏浔带着彭梓祺。两人离开府邸,先去了一趟知府衙门,夏浔见到冯总旗后,只说王爷急于敛财,要他马上联系货源,至于那开矿采金之计等他回来就会献上。

    冯总旗算算行程,来回最多一个月的时间,便点了点头,又嘱咐道:“你去吧,我告诉你的那个人,本官也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不过消息来源绝对准确,你找到他之后,只须按我所说的方法与他取得联系,他自会着手帮你联系货源。”

    那位阳谷县商人,夏浔已认定了必然也是锦衣卫中人,这么庞大而严密的一个间谍组织,秘谍们之间没有横向联系、彼此毫不知情,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他倒不认为冯总旗对他有所隐瞒。当下随口答应一声道:“是,小人明白,彭公子还在外面候着,小人不便久耽,这就告辞了。”

    冯西辉脸上微微露出古怪的神气:“这小子与那位彭姑娘朝夕相处,居然还没看出对方是女扮男装么?”口中却道:“好,虽说那彭公子武艺了得,不过一路还是小心为上。你放心,官府这边没有放松,三班六房的捕头,都在缉捕凶手。”

    夏浔答应着,由冯西辉亲自送出府衙,与彭梓祺扳鞍上马,扬鞭而去。

    “你要见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生意的,能让你杨公子不辞路远,看来这笔生意利润丰厚呀。”

    二人离开青州一路西行,已经走了几天,几天下来,二人同处日久,厌感渐去,赶路沉闷时,彭梓祺也会主动和他聊天了。

    “那个人……”

    夏浔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气:“那个人生意做的很杂,在阳谷县很有能力,他叫……西门庆……”

    第一次听冯西辉说出要他联络的人时,夏浔就吓了一跳,当时强自保持镇定,才没在冯西辉面前露出异样的神情。西门庆,而且是阳谷县商人,这巧合也强大了吧?还是说施耐庵施大爷偷懒,写《水浒传》时随手把他听来的一些人物塞进小说里跑龙套了?说不定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好象施耐庵就是元末明初的人。

    既然有西门庆,不知会不会有潘金莲、武大郎和李瓶儿……,呵呵,这趟出行还是很叫人期待的。

    彭梓祺见他不说要和那西门庆合作什么生意,也没有多做追问,做大生意的人很少事事循规蹈矩,有些不好向人透露的稳秘也属正常,她却没有发觉,以往只要夏浔稍露古怪、稍显犹豫,她就会马上想到女人这方面去,可是自从她跟在夏浔身边,就没见过他在这方面有过任何不堪的行为,对他的观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转变。

    她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已是傍晚,天色阴沉,铅云如墨,空气也潮湿沉闷,看样子将有大雨,便道:“走快些吧,不要吝于马力了,看这样子,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夏浔瞧瞧天色,便也挥鞭加快了速度,二人紧赶慢赶,刚刚进了蒲台县城,瓢泼大雨便倾盆而下,二人无奈只得到民居屋檐下避雨。

    打开马包看了看,夏浔马包里有一把伞,而彭梓祺出远门的经验少得可怜,根本没有准备雨具。风吹雨丝,斜斜吹落,若是打伞,在这样的大雨中估计行不多远也要全身淋透了,夏浔苦着脸道:“这下遭了,看这情形,一时半晌是停不下来的。”

    彭梓祺没好气地道:“还用你说,现在怎么办?”

    夏浔苦笑道:“还能怎么办,你看着马匹,我去找客栈,找到了客栈借了蓑衣再来接你。”

    彭梓祺道:“大雨茫茫,无人问路,天色这么晚了,你得转悠到什么时候才找得到客栈。”

    夏浔摊开双手,无奈地道:“那你有何高见啊,马儿能站着睡觉,要不咱们俩也在屋檐底下凑合一宿?”

    彭梓祺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嘀咕道:“谁跟你凑和?”

    她一转身,便叩起了房门,应门的是一个老头子,耳朵有点背,外面大雨倾盆,老头子拢着耳朵听彭梓祺大声说了半天,才咧开掉光了牙齿的嘴巴一笑,大声说道:“哦,哦哦,有地方,有地方,我儿陪媳妇回娘家去了,家里就老汉一个人儿。”

    彭梓祺得意地瞟了夏浔一眼,对老头儿大声道:“老人家,我们两人想在你家借宿一晚,可以吗?”

    老头儿颤巍巍地道:“哦哦,这么大的雨,我看你们也没地儿去。想在我家借宿一晚,成,成啊,不过只有一间房,成吗?”

    “这个……”彭梓祺略一犹豫,夏浔立即上前一步,大声道:“成啊成啊,多谢老人家啦。”

    彭梓祺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脱,只得气鼓鼓地站在一旁。

    “哦,好好好,那两位小哥儿就进来吧。”老汉说着客气话儿,却仍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一如蒙娜丽莎的微笑,夏浔有些莫名其妙,彭梓祺在一旁恶狠狠地道:“给钱!”

    夏浔恍然大悟,忙从衣袋中抽出几张宝钞来,正想辨认面额,彭梓祺已一把抢过去,统统塞到了老汉手中,然后报复似地睨了他一眼,让夏浔哭笑不得。老汉大喜,连忙闪身将他们让进屋去,老汉凑到桌前就着灯光将那宝钞面额看看清楚,再转身时,那张脸已经从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变成了梵高的“向日葵”,笑得无比灿烂。

    “呵呵,呵呵呵,两位小哥儿,一会儿老汉就给你们拾掇拾掇房间,家里有现成的饭菜,也给你们热热。不过……,老汉是本份人家,可不敢胡乱收容身份不明的人物,你们的路引籍证,还须拿出来验看一下……”

    彭梓祺掏出巡检司给她开出的路引,夏浔则拿出了学政颁发的秀才身份证明,秀才功名不是永久不变的,考中秀才的人每三年岁考一次,考的最不好的人会革去秀才功名,而杨文轩刚刚考中秀才一年,这证件自然是有效的。有这秀才身份,按大明律法,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巡游天下,并不需要各地巡检司一一核准。

    那老汉在灯下验过了证件路条的官印花押,又还给他们,热情地道:“哎哟,这位还是诸生老爷,失敬失敬,诸生老爷能借宿我家,那是小老儿的大福气。”

    老头用袖子蹭了蹭椅子,殷勤地道:“诸生老爷,您坐,那位小哥儿,墙旮旯有个凳子,歇歇乏儿吧。”说着转向夏浔,又殷勤致致地道:“小老儿家刚刚办过喜事,我那儿子成亲才三天,今儿跟媳妇儿回门,正好房间空着。老汉去把他们小两口儿的房间收拾收拾,给你们换套新被褥子……”

    老汉唠叼着一掀门帘进了右屋,夏浔搓搓手,在桌边大模大样地坐下,看看坐在墙角的彭梓祺,笑吟吟地道:“啊哈,新郎新娘的房间啊,这可好,也能沾点儿喜气了。”

    彭梓祺乜了他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心道:“想跟本姑娘同房,美得你,咱们走着瞧,哼!”

    夏浔也不见外,自己斟了杯冷茶,慢慢喝着,彭梓祺气鼓鼓地起身,又走出了门去,把马儿在廊下拴好,又去卸马包和马鞍,夏浔见了一拍额头,忙也赶出去和她一块儿卸马。彭梓祺有些诧异地瞟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位大少爷居然还肯动手干这种活儿。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她是见识过的,一个个指点江山高谈阔论,以天下为己任的德性,可真要他们动手做一点事情,就好象奇耻大辱似的,这杨旭倒是一个异类。

    两人卸了马包抱进房中,又把两具马鞍解下,放到了堂屋门后,彭梓祺又从马包中取出些豆饼,掰碎了喂马料,这边忙活完了,老汉也把儿子儿媳的房间收拾好了,走出来笑眯眯地道:“老汉去给你们热热饭菜,家里现成的,你两位先就和一口……”

    夜深了,雨还在下。

    老汉回房了,夏浔和彭梓祺端着灯,肩并着肩,神气古怪地迈进了新房。

    虽说老汉已经收拾过了,房间里仍然充满喜气,红色的双喜字儿,红色的窗纸、红色的被面儿,将一间小屋映得红通通的,两个人的脸色便也因此映上了一层绯红。

    彭梓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打量着这间新房。

    夏浔看看炕上那并排放着的两个枕头,抚掌笑道:“幸亏彭公子聪明啊,哈哈哈,要不然我现在还顶风冒雨地满大街转悠呢。”

    彭梓祺咬了咬樱唇,樱唇浅浅的虽没咬红,却也滋润润娇嫩嫩的,在灯光下微微闪烁着动人的光:“我不习惯和人睡在一起。”

    夏浔道:“只是迁就一晚嘛。”

    彭梓祺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不语,一张俏面如霜。

    夏浔搓搓手,又故意问道:“你睡里边,还是外边?”

    彭梓祺的小脸就像雨后的桃花,绽放出了两抹嫣红,有些羞,有些恼,还有些……不自在。

    夏浔干咳一声,改口道:“那么你睡床上,还是地上?”

    彭梓祺横了他一眼,眉眼间自有一股娇嗔,很是叫人爱看。只不过……,只不过她那修长的五指,正一根一根地搭在刀柄上,然后慢慢握紧,一股凛凛杀气慢慢升起。

    夏浔马上摸摸鼻子,干笑道:“我看,我还是去堂屋地上凑和一晚好了。”

    彭梓祺下巴微扬,仰视屋顶,做不屑与之言状。

    夏大少爷抱着一套被褥枕头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道:“今儿下雨,天有些凉,晚上记得盖被子。”

    彭梓祺被他异常温柔的语气而弄愣了,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夏浔又道:“睡觉不要蹬被子,还有,不要开窗,今儿有风,会往里边潲雨的。”

    彭梓祺被他体贴关怀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还用你关照?出去吧。”

    夏浔一本正经地点头:“嗯,还有啊,晚上要起夜的话,声音小一点,人家有点动静就睡不着的……”

    他还没说完,一个枕头便迎面飞来,夏浔飞快地逃出去,窃笑着在地上铺开被褥。

    闲来无事逗逗这个傲娇的小丫头,是件很快乐的事。从本质上来说,他是一个积极的乐天派,虽说艰难险阻,杀机重重,但他从不放弃在生活中寻找欢乐,正如他听过的那个“一滴蜜糖”的寓言:一人孤悬井中,上有群狼环伺,下有毒蛇吐信,他紧紧攀住得以保命的树枝,却正被一群老鼠啃噬着,死亡弹指之间,这时他要做的,只是舐尝树枝上那滴蜜糖的美味,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房间里,彭梓祺看看床头的喜字,再看看丢在地上的枕头,臊眉搭眼地走过去捡起来,侧耳听听外边动静,忽觉一股难言的暧昧包裹了全身,禁不住热了两颊……

    街上,几个诡异的人影披着蓑衣,手中提着防雨的灯笼,赶着一辆骡车轻轻地走过,那头前的人走到一处巷口,警觉地四处看看,轻轻一摆手,带着那几个人,赶着一辆车,消失在小巷中。骡车经过时,屋檐下的马儿打了个鼻息,不安地动了几下蹄子,彭梓祺抬起头,侧耳倾听片刻,见没有什么动静,这才重新躺回了枕上。

    悉悉沥沥的水声从窗外传来,这个雨夜,着实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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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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