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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txt下载     锦衣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35章 夜救

    夜深,雨小了些,躺在**的地上,听着那晰晰沥沥的声音,夏浔总觉得浑身湿粘粘的不舒服。他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半天,忽尔想起了在小叶儿村度过的那段艰苦岁月,想起身在破庙时躺在稻草堆上也睡的香甜的那段日子,不由哑然失笑:这才当了几天大少爷?当真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呐。

    心态平和了,也就不觉得那**的地面是如何难过了,静静躺了一阵儿,夏浔渐渐发出了甜睡的酣声。

    东城墙根下有一幢小院落,茅屋矮墙。夜色已深,房中的灯火已经熄灭了,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有人拍打着门环,大声向里边叫嚷着。

    过了片刻,一个老婆子举着灯火走出来应门,腿脚倒还利索,旁边又跟着一个少妇,为她撑着油纸伞。灯光微亮,映着那少妇的容颜,青丝如墨,眉目宛然,纤腰一束,举手投足间颇有一种女儿家的妩媚,小户人家能有个俊俏的媳妇儿却也容易,可是风情韵味如此出色的着实少见。

    婆媳俩走到门下,婆婆隔着门儿问道:“是谁啊,三更半夜的敲门?”

    门外有人急声道:“是唐婆婆吗?我姓严,叫严望,是陆老爷家里的使唤人。唐婆婆,我家老爷的七夫人今夜生产,折腾了一晚上啦,结果到现在孩子都生不下来,人命关天啊唐婆婆,求您老和小娘子跟小的去看看。”

    唐婆婆听了说道:“哎哟,生孩子那是大事儿,怎么到现在才想起请产婆子?”

    严望顿足道:“产婆请了哇,从下晚儿一直折腾到现在,孩子就露出来一只脚,那婆子忙活久了,自己先累晕了过去,好不容易掐人中救活过来,要不然又是一条人命啊。”

    唐婆婆听了大惊道:“脚先出来了?这可糟糕,我老婆子也不敢保证去了就成啊。”

    严望手提着灯笼团团乱转,带着哭音儿哀求道:“成不成的,总得试过了才知道啊,保不住小的,也的想法子保住大的呀。唐婆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黑灯瞎火阴雨连天的,一时半晌儿我是实在找不到高明的产婆了,求您帮忙,千万帮忙啊,不管救活哪个,我家老爷都有重金酬谢。”

    “钱不钱的倒没啥,一身两命啊,”唐婆婆念了声佛,扭头对那少妇小声道:“媳妇儿,你这两天身子不舒服,就歇着吧,老身去走一趟。”

    小妇人道:“婆婆年事已高,这么晚了,还是媳妇儿去吧。”

    唐婆婆摇头道:“不成,这是难产呢,你怕应付不来。”

    “那媳妇儿陪婆婆一起去。”小妇人说着,贴着门缝儿向外看了看,只见两个家丁打着火把分列左右,台阶上还站着一个打灯笼的青衣小帽老家人,颌下一撇山羊胡子。台阶下边还有一乘驴轿,的确是大户人家的排场,便向婆婆点了点头,说道:“婆婆稍等,媳妇儿去取东西,再给婆婆捎件外衣。”

    唐婆婆答应一声,那小妇人便返回房间,一会儿功夫提了包袱出来,先给唐婆婆加了衣服,二人打开院门,那叫严望的老家丁便急匆匆地道:“哎呀,唐婆婆,你老终于出来了,快快快,快把唐婆婆扶上车去。”

    两个打着灯笼的家丁七手八脚地把唐婆婆扶上了车,那小娘子正想登车,严望道:“小娘子,我们出来的匆忙,车上还堆着些东西没有搬出去,坐不下两人,劳烦娘子随行一路吧,我们家不远,到了前门大街往右一拐,第三条巷子就是。”

    驴车棚子本就不大,再搁上点东西确实坐不下两人了,小妇人也没多想,便答应一声随在了车后。车子从胡同里出来,到了前边大街上,往城中方向一拐,刚刚驶出不远,严望突然从袖中摸出一块手帕,追上闷头赶路的小妇人,往她嘴上一堵,便拖向旁边小巷。

    “呜!呜呜~~~”小妇人惊骇不已,竭力挣扎,厮扯中一把扯掉了严望的胡子,原来他的胡子也是粘上去的,看他身手和力气,分明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小妇人哪里是这男人的对手,被他一手捂嘴,一手揽着腰肢,强行拖进了小巷。

    唐婆婆挂念着媳妇儿,时不时的回头看看,猛一回头,见道上空空如野,媳妇儿和那老管家踪影全无,不由惊道:“媳妇儿?停车,停车,我那儿媳妇怎么走散了?”

    赶车的汉子本来还在装模作样,一见已经被她发现,急急抽了一鞭了,骡车向前疾驰,唐婆婆常在乡间坊里行走为人接生,一辈子见多识广,一见这般情形如何还不知道着了人家的道儿,立即骇声高呼:“救人呐,救人呐,强抢民女啦!”

    “堵上那老虔婆的嘴!”车下随行的那人低低咒骂一声,车把式马上返身钻进车厢,唐婆婆只喊了一声就被他堵住了嘴,车下那人则跳上了车子,接过长鞭,狠狠地又抽了一鞭,骡子放开四蹄向前急奔,四蹄踏在地上,“得得”直响。

    唐婆婆惊呼的时候,骡车恰好经过夏浔借宿的那户人家,唐婆婆惊呼的声音不算大,而且只有一声,很难惊醒熟睡中的人。夏浔此时正睡在堂屋地上,他……睡的很香。

    事实上,没有人要求做卧底工作连睡觉也得保持高度警觉,那完全没有必要,在贼窝里身份一旦败露,人家不会耐心等到晚上才动手。睡觉总是保持轻度睡眠的话,不但会影响白天的警觉和反应,还容易做梦,使卧底人在睡梦中泄露自己的底细,因此选择卧底人员的条件就包括睡眠质量要好、不常做梦、不说梦话。

    如今借宿民居,一时疾驰,就算那个刺客从青州一直辍下来,也不可能追踪得上,所以夏浔睡得非常踏实,根本没有听到这声惊呼。可是觉很浅的彭姑娘却被这声喊给惊醒了。她是女孩儿家,如今和个男人内外间的睡着,睡觉时也穿着一身软靠,这时闻警而起,侧耳一听,便立即抓起鬼眼刀闪出了卧室。

    “呼~~~呼~~~”夏浔传出均匀的呼声。

    “这头猪!”彭梓祺没好气地骂了一声,纵身向前掠去。

    “缩地成寸!”好轻功!虽然黑灯瞎火的,可是身姿那个飘逸,动作那个动灵,行动那个敏捷,人在情急之时,果然能发挥出远超平常的实力,彭梓祺很满意自己这动若脱兔的一跃。

    好,脚尖落地,飘然无声。咦?怎么又有些软?

    身下传出夏浔杀猪般一声惨叫:“啊!谁踩我?”

    彭梓祺脸上一热,暗暗一吐舌头,赶紧起了门栓,身影一晃便追了出去。

    夏浔睡得虽沉,一被惊醒,却迅速恢复了状态,他一睁眼,便见彭梓祺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没,忙也翻身爬起追了出去。屋里老汉听到动静,把着油灯出来一看,只见房中空空,这一惊非同小可,还当那两人是贼,可是仔细瞧瞧,不但行李马包俱在,就连门口廊下的两匹马儿都在,不禁望着大开的房门发怔。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彭梓祺快步追上马车,挡在车前冷冷问道。

    车把式一惊,勒住缰绳,色厉内茬地喝道:“兄弟,大道通天,各走半边,我劝你少管闲事,没你的好处。”

    彭梓祺格格一笑,握紧了刀柄,冷笑着道:“这么说我不必问了,果然是鸡鸣狗盗之辈,而非良善人家。”

    车子里制住了唐婆婆的人低吼一声:“打发了他,赶紧上路!”

    路边另一个扮家丁的歹徒弃了灯笼,合伞为枪,向彭梓祺猛地刺来,与此同时,车把式也纵身下车,扬起了长鞭。彭梓祺身形一错,腰杆儿奇异地一扭,一个斜插柳大弯腰,避过迎面整来的伞尖,手中刀诡异地挥动,举伞刺来的歹徒哎哟一声,肋下被戳了一记,一头仆倒在雨水里,虾米似的蜷成一团爬不起来了,另一个手中一空,长鞭脱手飞去,紧接着喉头一疼,摔倒在地上,喘息都困难,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车里扼住唐婆婆喉咙的歹徒见此情形,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刚要纵下车来,可他刚一露头,旁边便伸出一只铁臂,冷不防箍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外一拖,一记掌刀在他后颈上狠狠一砍,那人立即昏了过去。

    “呵呵,你这绣花枕头倒还有点本事。”彭梓祺向及时出现的夏浔微笑着赞道。

    唐婆婆脱去控制,急叫道:“两位壮士救命啊,老婆子那儿媳妇儿,那儿媳妇儿被人掳走了,求两位壮士相救啊。”

    彭梓祺吃了一惊,忙追问道:“你媳妇被歹人掳走了?”

    唐婆婆急道:“是啊,就在前边不远,老身只一回头,就不见了儿媳妇儿,一定是被歹人拖进了小巷,苍天呐,我那媳妇儿若是受人侮辱……”

    “我去救人,你带婆婆回去!”彭梓祺身形一闪,快逾奔马。

    骡车被赶回了老汉的住处,彭梓祺不是官差,不敢贸下杀手,只是用刀鞘击昏了两人,加上被夏浔掌刀砍昏的那人,三个歹徒都被夏浔用绳子牢牢地捆了起来。

    那老汉与唐婆婆住的虽然不远,彼此却不认得,等他掌灯走到三个歹人面前一看,认出这三人是本城有名的泼皮无赖,不禁暗暗叫苦,只怕惹祸上身,可是事已至此,他也不敢多话,只得远远地避了开去,让夏浔反客为主,暂时利用了堂屋。

    夏浔向唐婆婆仔细询问了一番,原来这唐婆婆并非本地人氏,而是淮西人氏,是此次北迁的百姓,她家刚刚落户蒲台县不过个把月。唐婆婆有一子一媳,一家三口。儿子叫唐姚举,读过几天私塾,却没读出什么成就,现如今是磨刀补锅的一个匠人,故蒙巡检司批准,可在本县各乡镇村寨中走街窜巷做些小本生意,这两天正好不在家。

    唐婆婆则是以接生为业,媳妇嫁过来后,也跟她学到了这门手艺,两人今晚是因为有人冒雨登门,请为主人侍妾接生,因见那户人家排场甚大,不像为非作歹的人,再加上这是在城里头,两人没有多想,很放心地跟着出了门,谁知竟遇上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夏浔刚刚问到这儿,彭梓祺已闪身出现在门口,一路急奔,衣衫尽湿,两颊泛起绯红,仿若两朵桃花。夏浔以目示意,彭梓祺微微摇头,唐婆婆问清没有找到儿媳,不禁放声大哭,夏浔却是默然不语。

    他早估计彭梓祺是不大可能找到那妇人下落的,此刻正下着雨,那歹人纵是谋色,也不可能把那妇人拐进巷子就迫不及待地“就地正法”,再者看他们为了诳骗一个妇人竟然用了这许多手段,显然也不是个普通的淫贼,否则只须破门而入……,何必这么麻烦。

    彭梓祺怒冲冲地道:“这蒲台县是怎么治理的,在城中居然会发生强掳民女的事情。”转眼看到那三个昏迷不醒的男子,彭梓祺又问道:“可盘问过他们了?”

    夏浔摇头道:“还没有,我刚向老人家问清经过。”

    彭梓祺取了水来,泼醒三个混混,大马金刀往上头一坐,扮起了升堂问案的大老爷,一番询问之下,三人也不说自己身份,只是冷笑以待,若想动刑,他们便道:“你敢私动大刑,进了官府,老子先告你一状。”

    彭梓祺怒不可遏,可她有家有业的,又不是江湖亡命,还真不敢把这三个混混儿怎么样,夏浔冷眼旁观,总觉得这三人似有所恃,心中不由一动,说道:“算了,你扶老太太回房歇息一下,明天一早,咱们把他们送官究办!”

    那混混头儿阴阴笑道:“过路人,强龙不压地头蛇,识相的话你们还是早早放我们离去,老子开恩放你们一马,若是不然……,恐怕你们是离不开我蒲台县了……”

    夏浔眉头一挑,冷笑道:“哦?本少爷有身份、有地位,行走天下,那是朝廷特许之权,但凡我大明疆域,就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小小一座蒲台县,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恐怕……你们还没有留住我的本事!”

    这句话彭梓祺听得甚合胃口,脱口赞道:“好,姓杨的,你总算说了一句人话,你放心,水里火里,上天入地,我都陪着你,生死与共!”

    夏浔微笑道:“若是生同衾,死同穴,那就更感人了。”

    彭梓祺狠狠瞪了他一眼,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心中却道:“这个大混蛋,莫非识破我的女儿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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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私奔

    唐家娘子被掳进小巷,原来巷中早有人等候,两三个大汉迅速蒙住了她的口鼻,抬起她快步如飞地遁去。唐家娘子只觉左转右转,头都快要被转悠了,然后雨声渐稀,似乎进了一个院落,又过片刻,只听“吱轧轧”一阵响,似乎又沿着台阶向下走去。

    随即蒙面的黑巾被揭开,唐家娘子发现自己已置身在一个很静谧的所在,完全听不到雷声、雨声,面前是一条通道,左右是对门儿的一幢幢房间,房间都没有门,只挂着帘子,这种格局紧凑的房舍非常少见,显得有些古怪。

    她被两个大汉架着往前走,匆忙间发现有些房间的帘子掀着,里边锦幄绣帐,布置得十分华丽,每间房中总有一个身着难以蔽体的薄纱春衫、**妙相毕露的美貌女子,或坐或站,正呆呆地看着自己,她们的肤色都有些苍白,面上了无生气,仿佛幽幽的鬼魂,看得唐小娘子更增恐惧:“这倒底是个什么地方?”

    她被架进一间空置的房间丢在床上,唐小娘子双手反绑,很费劲地拱起腰肢,浑圆的臀部翘起,还未等完全转过身来,就觉一支大手在自己臀上使劲地拧了一把,唐家娘子大吃一惊,赶紧侧身滚开,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身穿紫铜纹员外袍的男人正笑吟吟地站在那儿,这人五旬上下,身材魁梧,五官相貌端正威严,颌下三绺微须,显得颇有气度。

    唐家娘子惊恐地睁大一双妩媚的杏眼,困惑地看着他,那人微微一笑,俯身拿出了塞在她口中的那团布,唐家娘子立即惊恐地叫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擒我到此?”

    “嘿嘿,唐小娘子,你说老夫擒你来,还能做些什么呢?”

    那位员外笑得很邪气,顿时破坏了他的气度:“啧啧啧,瞧瞧这妖娆的身段儿,瞧瞧这迷人的模样儿,老爷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良家女子,那种风情气质,风月场中的女子是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嘿嘿,唐小娘子,你不要怕,你那男人不过是个臭破烂匠人,怎么配养着你这么一朵娇美的鲜花儿呢,从此以后你就随了老爷我,老爷叫你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员外淫笑着便向她扑过来,“你滚开!”唐小娘子气红了脸,抬腿去踢,却被那员外一把捉在手中,手掌贴着她的大腿淫邪地滑向腴润动人的大腿,色眯眯地道:“好有力的一双大腿,缠在爷腰间抵死缠绵时,一定**的很,小娘子,你就不要白费气力了,被老爷我弄回来的女人,哪一个当初不是寻死妥活的,现在还不个个任由老爷摆布。”

    说着一个饿狗扑食,压到唐小娘子身上,就去撕扯她的衣衫,唐小娘子纵然双手没有被绑,也不是他对手,片刻功夫,衣衫被撕得稀烂,衣衫一去,唐小娘子哪敢再挺身挣扎,只能白羊儿一般蜷缩在床上,尽量遮掩自己的要害,可那晶莹的酥胸,腴润的玉股,粉弯玉股,半遮半露,更加诱人。

    员外看直了眼,连忙挥一挥手,一旁几个看得口诞直流的护院家丁立即退了出去,给他放下了门帘,员外淫笑道:“小娘子,陪老爷我快活一番吧。”

    站在帘外的几个护院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只可意会的猥亵笑容,可笑容还未敛去,就听里边那员外“呸”了一声,连声道:“晦气,真他娘的晦气!”紧接着门帘一掀,那员外满脸懊恼地走了出来。

    几个护院连忙敛了笑容,躬身道:“老爷。”

    员外悻悻地道:“娘的,偏偏这时来了红,真他娘的晦气,叫个丫环来,给她穿戴整齐,侍候饮食,等她月事尽了,老爷我再好好受用一番。”

    “是是是……”几个护院连忙答应,员外欲火已生,又不得发泄,扭头看见另一幢房中坐着一个穿着寝装的妙龄女子,水红色绣鸳鸯的胸围子,紧裹着那耸挺饱满的酥胸,让人想入非非,不由淫笑一声,兴冲冲地闯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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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夏浔和彭梓祺把三个混混拖上骡车,搀着唐婆婆赶往县衙,一路上许多百姓看了蹊跷,不免有些好事者跟上来,到了县衙门口时已聚集了数十人,县衙门口的衙役见此情况连忙横了水火棍来拦,夏浔放开唐婆婆,举步上前,拿起鼓槌“咚咚咚”地敲起了鸣冤鼓。

    片刻功夫,三班衙役纷纷上堂,蒲台县正堂单生龙单老爷脚步匆匆地从后堂钻出来,威风凛凛地往“碧海红日图”下一站,抓过惊堂木,狠狠一拍,大喝道:“何人击鼓鸣冤,速速带上堂来!”

    一行人等被带上公堂,夏浔是秀才功名,无须下跪的,他表明了身份一旁站过,唐婆婆哭天抹泪地道:“大老爷要替民妇申冤呐,我那媳妇儿姓黄名吟荷,洪武二十六年嫁入我家……”

    唐婆婆虽不识字,口才却极了得,片刻功夫便把一桩案子说的清清楚楚,单大人脸色一沉,立即喝问三个泼皮:“尔等三人,各自报上名姓、身份,说明犯案经过,如何掳走唐家妇人黄氏,否则,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冤枉啊老爷!”

    三个泼皮异口同声地喊冤,他们自报了名姓,分别叫徐亮、陈成、廖良才。领头的那个就是寥良才,寥良才叫苦连天地道:“昨儿晚上,有人找到我们哥三儿,答应付一笔钱,叫我们帮忙去接个人,我们哥三儿苦哈哈的,只要有钱赚,哪管他是什么人呐,接个人而已,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就答应了……”

    三人你一语我一句,说出一套与唐婆婆完全不同的说辞来,按他们说法,他们并不认识雇佣他们的人,他们只是拿钱办事,骡车也是那人以他们的名义从本县骡马行里租借来的。本来按照那人吩咐,是要把人送往西城去为主人妾室接生的,谁料刚刚拐上大街,那人和少妇便不见了人影,唐婆婆见了惊叫起来,他们哥三也不知缘由,正莫名其妙的当口儿,就被跑出来帮忙的彭梓祺给打晕了。

    “喔?”单大人手抚胡须沉吟道:“那人你们并不识得?”

    彭梓祺听了忍不住说道:“大人,草民所知并非……”

    单大人啪地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本官尚未问话,岂容你胡乱插嘴。再敢乱了规矩,就掌你的嘴!”

    彭梓祺大怒,肩头一耸就要起身,夏浔伸手一按,轻轻压住了她的肩头。

    单大人又转向那混混头儿问道:“尔等将那人形貌、前后情形仔细说来。”

    寥良才道:“回大老爷,那人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生得一表人才,穿着打扮,像是个有钱的主儿,小的们在本县从没见过这人面孔,听他说话,那语气有些怪,也不像是本地口音。”

    徐亮插嘴道:“对对对,和这位唐婆婆的口音倒是有些相像。”

    陈成道:“可也怪了,在唐婆婆家叫门的时候,他说的却是地道的本地口音。”

    单大人沉吟半晌,说道:“掳人?未免不合情理。你唐家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妇人,那人若要掳人,何必如此大费周意,只须闯进门去,制住你这老妪,你那媳妇儿还不乖乖任他摆布?再说你那媳妇儿本来跟在车后,怎会无声无息地便不见了?

    依本官看来,那人既与唐婆子口音相似,当是淮西人氏。如果本官揣测无误,掳夺民女未必是真,十有**是你家媳妇不守妇道,在淮西时便与那人勾搭成奸,如今你家迁来蒲台,那人恋奸情热,追寻而来,与你媳妇合谋,施计调开了你,与那人私奔去了。”

    三个泼皮异口同声地道:“大人英明!”

    唐婆婆叫屈道:“大老爷,不是这样的,我家媳妇端庄本份,怎么会做出这般不守妇道的事来?再说,昨晚那人老婆子从未见过,说话的口音也不是淮西口音呐。”

    单大人道:“这人既能独自一人追到蒲台来,想必是个走南闯北的行商、赤脚郎中一类的人物,这人懂些各地方言有甚稀奇,为掩你耳目,诳你出门,自然要做些矫饰。”

    夏浔听到这里,心头暗暗生起一股寒意:“如果本地县太爷和那掌握着本地蛇鼠的恶霸同流合污,我一个外乡人会怎么样?难怪那三个泼皮如此笃定,昨夜竟然出言威胁,若再多管此事,恐怕我要无声无息地丧命于此了。”一直以来,夏浔为了做好杨文轩,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下去,潜在意识中就是把所有人都当成对他有威胁的人物,心中一萌此念,立即起了明哲保身的念头。

    彭梓祺却气愤难平,插嘴道:“大人如此断案,小民不服,这三人说只是受人雇佣,并不知其中详情,可昨夜小民拦住他们去路时,这三人曾经与我动手,若说他们不是那恶人同党,岂非不合情理?”

    寥良才嚷道:“这位小哥儿,黑灯瞎火的,你突然冒出来,手里还提了一把刀,我们哪晓得你是什么人物?还道是个劫道儿的,能不反抗么?”

    单大人捋须道:“唔,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

    唐婆婆大叫:“大人,他们与那歹人分明是同伙,在车上,老婆子看见媳妇儿被人掳走时,曾大声惊呼救命,他们不但不听,还捂住老婆子口鼻,驱车疾行……”

    廖良才叫道:“唐婆婆,你莫要为了追回媳妇儿就谎报案情啊,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本份人家,只为赚点辛苦钱,无端被你媳妇那奸夫利用而已,婆婆可不要坑了我们。我们一听你喊,就惊得不知所措,自始至终,何曾动手?”

    唐婆婆大哭喊冤,单县令又问彭梓祺:“彭壮士,你赶去巷中,可曾见过唐婆子的媳妇儿,地上可曾遗留什么痕迹?”

    彭梓祺道:“草民赶去时,巷中空空不见人影儿,天色昏暗,又下着雨,并未发现什么痕迹。”

    单县令又问:“那条巷子多长?”

    彭梓祺略一估量,说道:“百十步总是的有的。”

    单县令道:“这就是了,雨夜泥地,巷长数百尺,如果那妇人不是与之早有苟合,互相串通,那歹人怎能这么快将她掳走。”

    彭梓祺急道:“大人……”

    单县令一摆手,睿智英明地道:“此案疑点重重,唐婆子所告者乃强掳民女,从寥良才三人所供来看,倒是与人私奔,真相未曾查明之前,本官也不好妄作决断,这样吧,寥良才、徐亮、陈成三人不管是受人利用,帮闲惹祸,还是与奸人同谋,掳夺民女,案情未查明之前,暂时收押,不容走动。”

    三人一听,连连叩头喊冤,站堂班头一挥手,立即冲上一帮衙役,把他们押下去。单县令又对唐婆婆和颜悦色地道:“唐婆子,你也不要着急,此案案情未明,本官不能听你一面之言,贸然定个强掳民女,本官会吩咐巡检衙差,乡官里正们四处查访,寻找你家媳妇下落,你也可以求助于乡邻亲友,一俟确定是强掳民女,本官才好禀报州府,画影图形,遍张文榜,通缉天下。来啊,退堂。”

    ※※※※※※※※※※※※※※※※※※※※※※※※※※※※※※※

    “这个狗官,竟然如此糊涂办案。”

    将哭天抹泪的唐婆婆送回家去,好言安抚一番之后,二人离开唐家,彭梓祺立即愤愤然地道。

    “糊涂么?”夏浔淡淡地道:“这位县太爷似乎并没有做错啊,三个无赖已经收监了,唐婆婆说媳妇是被人掳走的,县太爷也吩咐三班六房的衙役和乡官里正们寻找了,还要怎么样呢?”

    “那几个泼皮无赖明明与那掳人行奸的歹徒是一伙,他若用上大刑,怕他不招。”

    “用刑?就不怕屈打成招?”

    “哼!难说这狗官与贼人不是狼狈为奸。”

    夏浔道:“也许是,也许只是那县官做事慎重,站在你的角度,当然恨不得打那几个无赖一顿,叫他们乖乖吐实,可是主审官不应该感情用事,不管你说的多么可怜,他应该只看证据。何况,治内若出现一桩私奔案,不过是有伤风化的小事情,如果出了掳人案子,那就是大事了,为他自己头上乌纱考虑,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是人之常情,不可骤下结论。”

    彭梓祺勃然道:“昨晚经过,你亲眼目睹,难道你不知道那分明就是强掳民女?”

    夏浔沉默片刻,轻轻说道:“此事已经经官,不是我们两个小民可以左右的,离开这儿吧,马上走!”

    “我不走!”彭梓祺目欲喷火:“你若贪生怕死,你走,那唐婆婆好生可怜,我既然看到了,就一定要帮她!”

    “你倒是个热心肠。”夏浔淡淡地道:“这天下有许多不平事,我们管不过来。这天下的不平事,以前有,现在有,以后还会有,我们拼上了性命,能帮几人呢?你不走,我走!”

    彭梓祺冷笑:“我不是读圣贤书、理天下事的读书人,没有你那么聪明的脑筋。我也不知道过去未来,不知道天下事,我只知道,这件事就发生在我眼前,我只知道,如果我肯去管,就有希望救回这个可怜的女人!天下事我管不了,力所能及,管得了的事也不去做,那就枉称为人!”

    夏浔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在他印象中一向只有冷漠和霸道的姑娘,沉声道:“那人敢强掳民女,势力一定不小,官府如此办案,十有**与之勾结,官匪两方面,明里暗里凶险处处,一着不慎,不但救不得人,自己也要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你真的愿意帮助他们?”

    “我愿意!”

    夏浔点点头,向她走过来:“走吧。”

    “哪里去?”

    “看看唐家娘子被掳走的地方,想个擒贼的法子出来。”

    彭梓祺有些意外,有些惊喜,迟疑道:“你……你不怕其中凶险了?”

    夏浔微微一笑,柔声道:“好歹我也是个读过圣贤书的人,你愿以身涉险,杨某惭惜自身。你既愿意,我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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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夏浔探案

    这是一条幽仄狭长的小巷,虽不甚宽,却也行得一辆车子。小巷中没有铺设石板,因为昨夜下过雨,地面十分泥泞,行人杂乱的脚印仍然清晰地印在上面。夏浔看看两旁长着青苔的墙面,又看看那条狭长的小巷,说道:“地面已经被行人破坏了,可是如果歹人在巷中备有车辆,车辙不会全然不见,所以那妇人应该是被恐吓挟迫而行或者被抬走的。”

    “看出这些,有什么用么?”

    现代人也许不觉得什么,那时候的人才明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同一个当地的豪霸作对,对方很可能还有官府的袒护和支持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因此夏浔答应留下,令彭梓祺对他的恶感进一步减轻了,甚至有些淡淡的欢喜。可是听他夸夸其谈,讲这些没用的东西,还是忍不住自己的脾气。

    夏浔微微一笑,耐心地道:“这说明一件事,掳走唐家娘子的歹人,其居处其实并不远。”

    “哦?”

    “第一,如果住处甚远,那么他们完全可以仗着唐家婆媳俩对蒲台县城还不熟悉,带着她们离居处近些时再掳走妇人,然后带着那婆婆东转西转,待到天明,那婆婆连媳妇是从什么地方被掳走的都说不清了,岂不更妙?第二,这条巷子里可以停车,而对面大街上也是石板路,巷中纵有车辙,到了大路上也会全部消灭,有什么泥痕也会被雨水冲刷掉,因此如果路远,掳人的车子完全可以停在巷内,只有那歹人住得并不远,就在这东城区,才没必要动用车子,那样一旦被人看见反而不美。”

    “喔,似乎有道理。”彭梓祺的脸色开始变化。

    夏浔又道:“唐家贫穷,而掳人者雇车马、使泼皮,花钱打点,所需不菲,所以掳人绝不会是为了财帛;唐家刚到蒲台,她儿子补锅锔碗磨刀为业,时常游走四方,婆媳二人又深居简出,短短时日当不致与人结怨,所以也不可能是为仇,那么,就只有谋色了。好色者纵然为了名声有所遮掩,日常之中总会传出些风流韵事,要找嫌疑人,这可以做为一条线索。”

    彭梓祺的目光开始有些惊讶,虽然她也隐隐猜出了些缘由,却无法说得这般有条理,眼前站着的“杨文轩”和她认知中的那个无行浪子似乎有着天壤之别,他脸上那种认真、自信的神情……很迷人。

    夏浔并没察觉她的心思,继续思索着说道:“唐家婆媳俩虽是以稳婆为业,因为刚来,知道的人不多,只能通过街坊邻居代为扬名,知道她们婆媳执业的人并不多,见过唐家小娘子的人就更少了,所以,那见色起意者,必是左近的住户,甚或在唐家婆媳俩曾经接生过的人家见到过唐家小娘子。

    这是一个小县城,那三个混混泼皮都是本地人,真凶既在蒲台县,那三个混混既为其所用,就断无不认得的道理,可他们居然有恃无恐,可见必有所恃,或者那幕后真凶是此地豪强,他们不敢得罪,宁愿顶缸入狱。或者真如你所说,那幕后之人有强硬的后台,可以交通官府,一俟风头过去就能把他们放出来。不管哪一样,都可以证明,这户人家甚有势力。”

    夏浔总结道:“因此,我们要找出那歹人,地点可以锁定在东城一带,此人一定甚有地位,非富即贵,而且在本县有些风流名声,这样的话,要找凶手是不是容易多了?”

    彭梓祺嫣然道:“原来读过书的人,果然明白许多道理,我还以为你……你……,唔,那么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夏浔眨眨眼道:“是你执意要留下的,想必你早已有了法子,我正想问问,你有什么办法?”

    彭梓祺挺起了胸脯儿:“我肚子里可没有你这么多弯弯绕儿,我想的很简单,今晚我蒙面潜入县狱,找到那三个泼皮,一番严刑拷打,不怕他们不招!”

    夏浔茫然道:“然后呢?”

    彭梓祺被他的表情也弄得茫然起来:“然后没有了呀。”

    夏浔摸摸鼻子,苦笑道:“果然很简单。”

    彭梓祺得意洋洋地道:“那当然。”

    夏浔问道:“潜进县狱很容易么?”

    彭梓祺道:“州县衙门的牢狱都比较简陋,除了死囚和重刑犯的所在,看管非常宽松,要和狱中人通风报信,甚至潜入进去并不困难,在青州的时候我家……”

    她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忙吐了吐舌头,改口道:“凭我的身手,潜进看管如此稀松的地方,轻而易举。”

    夏浔道:“很好,你一番严刑拷打,歹徒乖乖招供,招出一个张大爷或者李老爷出来,接着呢,你怎么办?”

    “接着……接着……”彭梓祺的脸蛋迅速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夏浔道:“就算你用刑时一个狱卒都看不到,三个泼皮都老老实实招供,没有诬攀他人,然后你就亮出鬼眼神刀,冲进那位张大爷或者李老爷家,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面对一群土鸡瓦狗,杀他个七进七出,然后怀抱唐家小娘子凯旋而归?”

    夏浔挪揄嘲笑的语气何等明显,彭梓祺脸蛋烫得已经能煎鸡蛋,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越瞪越大,恨不得把夏浔给瞪死。

    夏浔还在喋喋不休:“以武犯禁,本身就是在破坏秩序,即便是没有得天下时鼓励你以武犯禁的人,一旦掌握了控制天下的权力,也绝不容许有人去破坏他立下的秩序规矩。何况,以武犯禁者就能保证自己的想法是好的,所做的事就一定是有益的么?

    如果你找到了那歹人,冲进他家里时误伤了无辜怎么办?如果你单枪匹马,没有找到唐家娘子,反而打草惊蛇,让那歹人把她移走,再也找不到人证怎么办?如果官匪真的有所勾结,反而把你弄进大狱,办你个江洋大盗,砍你的头,怎么办?如果你非常非常之幸运,这些问题全都没有发生,你顺顺利利地把人救出来了,难道官府就不治你个僭制逾法之罪?到时候我挎个小篮子,到大牢里去给你彭大英雄探监不成?”

    彭梓祺被他说得像一只进了锅的虾子,连耳朵根儿都红了,她凶巴巴地吼道:“说这么多废话,你口不干吗?”

    “谢谢,我口不干。”

    彭梓祺脚尖动了动,很想踹他一脚,又强自忍住,没好气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夏浔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我的办法……很危险……”

    彭梓祺马上找到了占据上风的感觉,冷笑道:“怎么,你怕了?”

    夏浔微微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尖道:“我不危险。”又一指彭梓祺道:“是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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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姚举挑着担子,兴冲冲地赶回蒲台县城。

    这一趟出去大有收获,遣置各地的许多教友都找到了,马老四还大老远的从卸石棚寨赶来,与他取得了联系,他今后就要在山东府安家落户了,有这么多教友分置各地,又及时取得了联系,假以时日他就可以在山东重开教坛,把他父祖传下的这一脉白莲香火传下去。

    不料他高高兴兴地刚回到家,就如晴天霹雳一般,听到了媳妇被人掳走的消息,唐姚举素知娘子端庄娴淑,谨守妇道,断无与人私奔的可能,摞下挑子就气吼吼地赶到知县衙门,敲起了鸣冤鼓。

    他一个无根无底的外来户,单县令对他可就不像对夏浔那么客气了,随意搪塞几句便赶他离开,唐姚举哪肯罢休,言语冲撞几句,单大老爷勃然大怒,擎出一支黑签抛下来,以咆哮公堂之罪,打了他四十大板,打得唐姚举屁股开花,站着进去,躺着出来。

    遣置蒲台县城的淮西人有百十来口,其中有十来户都是唐姚举香堂下的信徒弟子,听说唐家出事,他们都赶到唐家探问,这些人是陪着他一起去县衙公堂的,眼见单大老爷大发淫威,他们敢怒而不敢言,直等唐掌教受完了刑,这才忍怒扶他回家。

    有人去张罗了金创药来,给他小心地敷上。一大堆人围着他,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担心唐家娘子安危的,有咒骂知县老爷混帐的,却始终讨论不出个眉目来。唐姚举趴在炕头儿,想着媳妇黄氏已被掳走一夜,清白恐已难保,不由心如刀割,又想娘子向来贞烈,一旦受辱,恐怕是要寻短见的,更是激愤若狂。

    可他现在纵想豁出一死、舍了老娘去与人拼命,都找不到仇家的影子。趴在炕上脸色铁青地沉吟半晌,唐姚举咬着牙,狠狠地说道:“王宏光、杨彩,卸了门板,抬我出去。罗历,头前带路,咱们去见林老掌柜。”

    他点名的这三人也是同样迁移到蒲台县的淮西人,都在他香堂里担任一定职司,乃是他的心腹,一听他这么吩咐,罗历立即紧张起来:“掌教,你想……借助林老掌柜的势力?”

    唐姚举道:“不然……又怎么办?”

    罗历道:“掌教,那林老掌柜对咱们可没怀什么好心呐,上一次他登门拜访……”

    唐姚举黯然道:“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受犬欺……,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是外来人,还没站住脚,你嫂子如今吉凶未卜,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抬我走!”

    罗历无奈,只得恨恨地一跺脚,低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卸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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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浔带着彭梓祺离开借宿的那户人家,找了一家客栈入住,放好行李来到前厅酒店,在墙角隐蔽处坐下,点了几样酒菜,刚刚落座,彭梓祺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快说来听听,救人如救火啊。”

    夏浔幽幽地道:“人是昨夜被掳走的,现在都大晌午了,若是有火,早烧光了……”

    “你……”彭梓祺有种拿起酒壶敲他脑袋的冲动,却听夏浔又道:“现在这个时辰,该发生的都已发生了,我们能做的,也不差在这一时半刻,沉住气,先吃点东西再说。不过,我要再说一遍,我这主意,你很危险。”

    彭梓祺柳眉一挑,毅然道:“你说,要我怎么做?上刀山下火海,皱一皱眉头,我就不是好汉。”

    夏浔道:“上刀山下火海,那倒不必,只不过……需要你冒险引那歹人自露马脚。”

    彭梓祺愕然道:“我?我如何引那歹人出来?”

    夏浔道:“那歹人只为唐家娘子有几分姿色,便不惜代价,做出如此行径来,显见是个好色如命之人,如果蒲台县里突然出现一个俊俏可爱的大姑娘,又是个外地赶来投亲靠友,却不幸没有找到亲戚,一旦失踪也无人理会的女孩儿,你说他会不会再度出手呢。”

    “那还用说,窝边草他都吃了,会放过一个外地姑娘么?不过,咱们上哪儿找一位俊俏可爱的姑娘家来?就算找了来,一个寻常女儿家,一旦进了那狼窝淫窟,要是……要是……岂不害了人家?”

    看着夏浔望着自己有些古怪的眼神,彭梓祺渐渐明白过来,迟迟疑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尖,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不是……不是说我吧?”

    夏浔赶紧道:“我是说女扮男装、女扮男装,不是不是,我是说男扮女装、男扮女装……”

    彭梓祺刚要发作,就听有人砰地一拍桌子,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蒲台县里竟然发生强掳民女的事来,当真叫人难以置信!”

    夏浔和彭梓祺扭头一看,只见临窗刚刚坐下两人,说话的这人二十三四岁年纪,一身儒衫,脸庞方正,浓眉如墨,二目有神,虽是一身儒生打扮,但那气愤恼怒的样子却颇有几分刚毅果敢的气概。

    在他对面坐着的人也是一身儒衫,年纪与他相仿,国字脸,一字眉,清秀的面庞,气质儒雅,开口说道:“纪兄,眼下案情未明,也未必就是强掳民女,从堂上讯问的情况看,也难说不是那妇人不守妇道,在淮西有了相好,如今找上门来,勾她弃家私奔。”

    纪姓书生仰天大笑:“哈哈,贤宁啊贤宁,你为人太方正、太天真了。那县太爷的一番鬼话,能骗得了你,却骗不过我纪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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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女扮女装去钓鱼

    对面坐的书生不以为然地道:“纪兄,你这人啊,就是性喜多疑。为官者,心中当秉持一个公字,本就不可看一方言辞切切,形貌可怜,便感情用事,若是断案如此简单,岂非公堂上谁说的可怜、谁哭得厉害,谁便打赢官司了?你看县尊老爷,已将三个泼皮拘押起来,又命三班六房的衙役皂隶们满城寻索,处断不可谓不公。画影图形,缉捕天下,并非一件小事,没有凭据之前,仅凭那唐婆婆一面之言,岂可擅动国器。”

    纪姓书生晒然道:“荒谬!那唐家妇人若果然有奸夫,她丈夫不在家,婆婆年老行动不便,日常采买都是她来出头,如果她与奸夫私奔,选个什么时辰不好行走,偏要选在雨夜,还要大动干弋,又是雇人又是雇车的把她婆婆也引出来?夜间宵禁,四城紧闭,她又住何处逃?这么多不合情理之处,你还相信有私奔的可能么?”

    高姓书生憬然道:“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纪兄这番话大有道理,不若我等去拜见县尊,把纪兄这番见解相告,以助县尊大人破案吧。”

    “可别!”

    纪姓书生拦住他道:“贤宁啊,你也太过方正了,岂不知人心险恶。堂上那位姓杨的书生,可比你高明多了,为兄冷眼旁观,县太爷那番话,那位姓杨的书生也是绝计不信的,可他在堂上就不曾说过只字片语。能考中进士,外放一县的人物,会像你高贤弟一般不谙世事人情么?那些当官儿的哪个不是人精?”

    他端起酒来,冷冷笑道:“只怕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高贤弟,这浦台县的水深的很,你这么天真的人,还是不要乱趟的好,一个不慎,咱们兄弟都得栽进去。”

    高姓书生胀红着脸道:“你说……县尊大人有意枉纵凶手?这怎么可能?县尊老爷十年寒窗,受得是孔孟教化、学得是道德文章,如今为国当差,食朝廷俸禄,怎么可能干出纵枉歹徒的事来?”

    纪姓书生一仰脖将杯中酒饮尽,不屑道:“要是学过道德文章的人,就一定知书达礼,当今皇上也用不着峻法惩贪了,胡惟庸想出个‘剥皮塞草’的刑罚来,各级官吏但有贪污超过六十贯的,剥其皮,充草以实,仍留原衙,新官上任,都要去看看前任的草人,以为效尤,这等令人触目心惊的教训,该可遏阻贪污了吧,可你看那贪官前仆后继,因此禁绝了么?

    初生之儿,便知吮母之乳,孪生兄弟抢之,必啼哭拂却,人性本恶也,唯知有我,不知有人而已。道德文章,诗礼教化,虽可教人,却不可能使得人人向善,更有那禁不住酒色财气之诱惑者,今日向善,明日向恶,要治天下,唯有法家。”

    这一下可就说到“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以及“以法治国”还是“以儒教化”两个争议极大的命题了,高姓书生不由勃然变色,沉声道:“我看那单大人一身正气,绝不像个贪污受贿、贪脏枉法的贪官。纪兄啊,你就是因为愤世嫉俗,常作惊人之言,才被县学开除出革,怎么就不知悔改呢?”

    这句话把那纪姓书生激怒了,他好不容易考中诸生,却因常作惊人之语,甚至对至圣先师的训导也常有不同见解,被教谕训导们斥之为妄自邪说,开革削藉,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痛,如今被好友揭开伤疤,不由勃然大怒,两只眼睛都红了,他瞪着高姓书生,恶狠狠地道:“贤宁既这么说,可敢与为兄一赌?”

    高姓书生诧然道:“赌什么?”

    纪姓书生道:“我来想办法,抓出那强掳民女的奸人来,若果证实他与县太爷有所勾结……”

    高姓书生追问道:“那便怎样?”

    纪姓书生道:“你便站在街头,大呼三声:‘人性本善,狗屁不通’如何?”

    高姓书生攸然变色,‘人性本善’可是亚圣孟子说的,身为儒家弟子,又是县学诸生,他岂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纪姓书生见他迟疑,不禁仰天大笑:“哈哈,你不用说了,你的迟疑,已经证明‘人性本善、狗屁不通’啦,哈哈哈……”

    高姓书生胀红着脸,咬一咬牙,正要接受他的赌注,坐在墙角的彭梓祺忍不住问道:“看你如此笃定,莫非你有办法?”

    纪、高二人聊得兴起,此时又非饭时,而夏浔和彭梓祺又是先住了店,从后门进来的,一进门就坐在了墙角,两人竟未注意,这时听到有人说话,方才悟到自己二人说话有些肆无忌惮,待仔细一看,他们马上认出这两人就是制住三个泼皮、救下唐婆婆的杨、彭二人,不由又惊又喜。

    方才许多人到衙门口围观,这两位书生也曾跟去,是以认得他们模样,二人连忙离开座位,高姓书生遥遥一揖,说道:“原来是仗义救人的杨公子、彭公子,失礼失礼。”

    纪姓书生则豪爽的多,大笑起身道:“相逢即是有缘,两位兄台还请移座,咱们共谋一醉如何?”

    他这一说,高姓书生忙也出言相请,夏浔盛情难却,彭梓祺更想知道纪姓书生是否有比夏浔更高明的好主意,二人便移了酒菜过去,两桌人并坐一桌,相互揖礼,通报身份。

    原来这纪姓书生叫纪纲,高姓书生叫高贤宁,都是临邑人氏,两人曾同是县学的诸生,交情深厚。纪纲被县学开除后,两人的交情并没有因此断了,后来高贤宁想离开家乡游学一番,一则好友情深,不忍相离,二来这纪纲自幼习武,一身拳脚功夫极为了得,有他相伴,路上也安全,于是便约他同行。

    二人在山东各州府县游学访问,昨日逛到了蒲台县,被大雨留客,今早恰好看见夏浔和彭梓祺护着那唐婆婆去县衙,二人闲来无事,跟了去把整个过程都看在眼里。

    夏浔隐约记得以前看武侠小说,似乎明朝初年有个锦衣卫指挥使就叫纪纲,可这名字实在普通,天下同名同姓者比比皆是,夏浔只知那位纪指挥使十分霸道威风,却并不了解他的生平,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秀才能和那个权倾天下的纪纲有什么关联,因此虽觉姓名熟悉,却也没有多想。

    彼此通报姓名,一俟落座,彭梓祺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纪兄,你有什么好办法,能捉住那歹人?”

    “这个……”,纪纲有些犹豫。

    彭梓祺道:“不瞒纪兄,我们也恨那歹人实在猖狂,方才正在商议办法,如果纪兄有好办法,说不定咱们可以联起手来,为地方除此一害。”

    她轻轻一拍掌中刀,傲然道:“论学识,小弟不及各位,可若论武功,小弟自信可以助一臂力。”

    纪纲略一沉吟,爽快地道:“方才我的确想了个法子,只是要做起来,还有许多难处。”

    彭梓祺忙道:“纪兄请讲,我们一起商量一下。”

    纪纲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那歹人强掳民女,十之**,是谋其色。既然如此,要引他入彀,就须投其所好,攻击短处。我的意思,可往其他府县,使重金聘一位青楼中才貌双全的姑娘,扮做投亲靠友的村姑,到这蒲台县里招摇过市,那歹人只要见了,自然生了邪念,只要他一出手……”

    彭梓祺吃了一惊:“怎么他的法子与杨文轩一个模样?”

    彭梓祺定了定神,说道:“此事十分凶险,那姑娘岂肯答应?”

    纪纲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况且,此事如此重大,岂可实言相告之?”

    彭梓祺有些不悦地道:“这样的话,不就是利用她了?万一有个闪失……”

    纪纲不以为然地道:“彭兄弟,婆婆妈妈,如何做得大事?那样的女子,做的本就是皮肉生意,有个闪失……呵呵,她又能失了甚么东西?”

    夏浔缓缓开口道:“引蛇出动容易,如何捉贼捉脏?”

    纪纲微笑道:“杨兄所虑甚是,所以欲行此计,最最紧要处不是引蛇出洞,而是如何拿贼擒脏。故而,若行此计的话,我须先赶去青州核桃园见一个人,得此人相助,这一计方才可行。”

    夏浔纳罕地道:“青州核桃园?那里有什么了得的人物?”

    纪纲笑道:“啊,我倒忘了,杨兄和彭兄就是青州人呀,呵呵,你们可曾听说过核桃园崔家么?”

    夏浔隐约觉着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还没等他想起来,彭梓祺已“啊”地一声轻呼,失声道:“青州核桃园崔家,我知道了,纪兄说的想必是崔迪崔老太公家?”

    纪纲道:“正是,原来彭兄弟也听说过崔家。纪某与崔家有些亲戚关系,崔家这一辈儿长房长子崔元烈,那是纪某的远房表弟。”

    “崔元烈?”

    这一下夏浔也想起来了,崔元烈可不就是那日街头骑驴,与朱家少爷撞车,后来又与朱家小姐情投意合、眉来眼去的的那个少年书生吗,他还曾邀请那崔元烈过府拜访,这才几天的功夫他就离开青州了,也不知崔元烈有没有去过。

    纪纲道:“这山东地面上,权势最大的三家,是齐王、鲁王和孔圣人家,再接下来,就是核桃园崔家了。”

    夏浔暗吃一惊,有些不敢置信。记得那崔元烈曾向他介绍过自家的身世,似乎他的爹爹只是个没有功名的乡绅地主,爷爷也只做过八品的府学教谕,哪有什么权势了?

    纪纲道:“崔太公这辈子最高只做过八品的府学教谕,官儿的确不大,可是崔太公就算见到了三公六卿当朝一品,那也是平起平坐的人物,这位老太公,手里头可有当今皇上亲手所赐的白金文绮龙头拐杖,皇上下过特旨,崔老太公出入着一品服色,享一品仪仗,只是这位老太公一向谨慎自省,从不仗势炫耀,所以知者不多。”

    夏浔动容道:“这位崔老太爷到底什么身份,竟蒙皇上如此恩宠?”

    纪纲笑道:“倒也没有甚么,只是当今皇上昔年还做放牛娃儿的时候,曾经流落到山东地面,当时就是在青州府核桃园给崔家放牛,那时候崔老太公还是崔家的小少爷,他对皇上非常友好,从无打骂,还时常揣些吃食周济皇上,后来皇上坐了天下,知恩图报,对崔家的封赏自然极重了。”

    纪纲不无艳羡地说完,又道:“纪某与这位远房表弟只打过一两回交道,却知他为人素来耿直,若他知道此地发生的事情,必肯相助的。我这表弟是崔老太公的心头肉、命根子,只要他肯相助,必能请动老太公的龙头拐杖,有此物在身,蒲台知县纵然受了那歹人再多好处,也不敢公然偏袒,事情一旦张扬开来,他也就保不得那人了。”

    彭梓祺蹙起眉头道:“这个办法自然是妥当的,可是先去其他州府择一女子、再往青州去请崔公子,来来回回,也不知需要几日功夫,待那歹人被捉,恐怕唐家小娘子早已经……”

    纪纲淡淡地道:“身居险境,图谋大事,自然要谋而后动,务求一击必中,我们能除一害,避免再有人为其所害,已是功德无量。至于那位唐家娘子,明知救不得,怎求尽善尽美?”

    夏浔瞟了他一眼,心道:“谋者无心,是个狠角色!”

    彭梓祺不忿地道:“女儿家名节是何等样大事?岂可如此轻描淡写,但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该袖手旁观的。再说,若让一不知真相的女子牵连进来,纵然是个青楼女子,手段也不光明。这样吧,诱引歹人现身的人,我来想办法。青州那边却须纪兄马上着手了,咱们能多抢一天时间也是好的。”

    纪纲诧异地道:“彭兄弟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彭梓祺红着脸蛋道:“我……我男扮女装,不行么?”

    纪纲和高贤宁齐刷刷地看向彭梓祺,弯弯的眉,大大的眼,直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巴,白嫩的皮肤,比女孩子还要精致,还要可人,这时羞晕满晕,婉若两瓣桃花,这样的美貌少年要是换上女装……,

    “行!当然行!”纪纲和高贤宁立即点头如捣蒜。

    夏浔摸了摸鼻子,慢吞吞地道:“青州核桃园,也不必去了,高兄纪兄若肯相助,在这蒲台县里,咱们就能借来足够的力量以抗知县,如此……,咱们是不是可以马上执行钓鱼大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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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多天感冒,现在一说话,那动静很适合大清早往宫门口一站,喊一嗓子:万岁爷,该早朝了啦!娘娘,该投票啦……

第039章 八仙过海(求推荐票!)

    “太白居酒家”是蒲台县最大的一家酒楼,座落在蒲台县东城最繁华的街市上,高达三层的大酒楼,气派恢宏。蒲台县城墙高有三丈三,站在“太白居”顶楼上却可以把城外的山水景色一览无余,可见这幢楼是如何的高大宏伟。

    太白居酒楼场面大、气派大、菜肴口味好,价钱又公道,每日里来来往往的食客川流不息,座无虚席,生意红火的很。太白居酒楼的东主叫林羽七,今年刚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前年冬天,太白居的老东家林老爷子哮喘病发作,一口痰火堵住了喉咙,救治不及,就此驾鹤西去,林羽七便接掌了家业,林老爷子是个做事低调的人,而林羽七不同,他年轻,年轻人总是志向更高,也更有想法,自从他接掌了太白居酒楼,在他的经营之下,太白居的生意更加红火,林家的声名地位在蒲台县也越来越高,称得上有字号的大爷了。

    林家的宅子就在太白居酒楼的后进院落里,不过另外开的有门。整个建筑横跨两条大街,左大街就是太白居酒楼的门脸入口,右大街朱门白墙、双狮踞坐,就是林家人出入的门户。

    夏浔和纪纲等人正在客栈自带的小酒店里商议大事的时候,唐姚举让王宏光和杨彩抬着,罗历头前带路,已来到了林府门前,罗历回头看了一眼,唐姚举向他点点头,咬着牙在门板上坐了起来,罗历叹一口气,举步升阶,扣响了门上的铜环。

    “谁呀?”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门缝,一个家人探出头来看了看他们,懒洋洋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罗历沉声道:“我们要见你们老掌柜的。”

    那家丁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说道:“找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老掌柜的。”说着伸手就要关门。

    “慢!”罗历一把撑住门户,那手臂铁铸的一般,家丁竟没推动,不由变色道:“怎么着,上我们林家来找是非?老子只要一声吼,就能唤出十几条壮汉,外加七八条恶狗,就凭你们仨儿够噻牙缝的么?哼!”

    唐姚举忍痛道:“罗历,不要多说废话,报堂口。”

    罗历忍了忍怒气,漫声道:“淤泥源自混沌启。”

    那家丁一怔,下意识地应道:“白莲一现盛世举。”

    罗历打了个手势,那家丁神色一缓,问道:“兄弟自何处来?”

    “淮西。”

    家丁脸色微微一变道:“白莲开处千万朵,不知生就哪一枝?”

    两人一边说着,手上也不断地变幻着手势,仿佛密宗僧人在练大手印一道,罗历手结莲花,沉声说道:“在家不敢言父名,出外不敢言师姓,既然兄弟问起,不敢有所隐晦,敝掌教姓唐。”

    那家丁又看看他们,把大门打开,向里面急急一招手,王宏光和杨彩便抬着唐姚举闪进了院去,待罗历也闪进大门,那家丁又警觉地往门外看看,赶紧掩上了房门。

    ※※※※※※※※※※※※※※※※※※※※※※※※※※

    “唐某见过林老掌柜!”

    一见林羽七从后堂走出来,唐姚举便勉强站起,颤巍巍地拱手见礼。

    林羽七并不老,但“老掌柜”并不是指他的年纪,而是北派明教中对堂口老大的称呼,南派明教则称堂口老大为掌教。白莲教分支众多,还有些教派称首领为“祖师”、“师父”、“大师兄”、“掌教元帅”等等,不一而足,而南北明教则是白莲教中最大的两个支派。

    林羽七连忙抢步上前把他扶起,惊疑不定地道:“唐掌教莫要多礼,你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唐姚举重重叹了口气,黯然道:“一言难尽,兄弟此来,是来向老掌柜的求助的。”

    林羽七连忙扶他到椅边,扯过另外几张椅上的软垫,都垫在一起让他坐下,说道:“唐兄别急,大家一脉所传,同气连枝,如有用得到兄弟的地方,唐兄只管开口。”

    唐姚举便把自己外出做买卖,雨夜有人登门,假托家中有人生产,诱走了他的娘子,县太爷处断不公,他击鼓鸣冤反被痛打四十大棍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老掌柜的,这歹人分明就是蒲台县中人,可兄弟两眼茫茫,无处寻他,拙荆自昨夜被掳走,迄今全无消息,兄弟五内俱焚啊。”

    林羽七只是沉吟,唐姚举忍耐不住,问道:“老掌柜的,此事……很为难么?”

    林羽七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方道:“不瞒唐兄,其实这几年,我蒲台县以及邻近府县,先后发生过几次良家女子被人掳走的事情了,最后全都成了无头公案,丢失人口的人家要么贫穷不堪告不起状,要么家里人丁不旺拖不起官司,事情最后都不了了之。

    兄弟当初就觉得事有蹊跷,不过事不关己,我也料到那幕后之人必定是个有头有脸的权势人物,为免冲突一直吩咐门下弟子有意避让。没想到,如今这事儿竟落到你的头上,这个人恐怕不好得罪啊,尤其是他在官府方面一定很有背景。兄弟有家有业,又有这么多坛下弟子在这里混口食,一举一动,不能不小心……”

    唐姚举早估计到幕后真凶的势力不会小,明教南北两支说是同源,其实也不过是在朝廷的打击下有些同病相怜罢了,说回几十年前,南北明教还是生死仇敌呢,要林羽七为了他这个不相干的南宗弟子抛家舍业,他当然不肯答应。

    不过唐姚举心中也早有决定,一听他这么说,唐姚举双手一撑扶手,双腿一屈,便跪到了地上,说道:“老掌柜……”

    林羽七大吃一惊,赶紧闪身避开,急道:“唐掌教,你这是做甚么?”

    唐姚举惨然道:“我也知道,此事难为了老掌柜,老掌柜要为我一个外乡人担上偌大风险,就算贵坛的弟兄们也不会答应的。我……”

    他一咬,俯身下去,沉声道:“我愿意答应老掌柜前番提过的那件事,率本坛……本坛所有北迁弟子,投入老掌柜的门下。”

    林羽七手足无措地道:“这……这……,唐掌教,你这不是让林某做了小人吗,林某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只是……”

    唐姚举毅然道:“我知道,老掌柜把持着这么大一份家业,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该以贵堂口为重,不能意气用事,坏了规矩。唐某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若连自己的娘子都护不得,还有什么脸面开坛授徒?唐某自愿率本坛所有兄弟投入老掌柜门下,大家成了一家人,老掌柜帮我就理所当然了。”

    “好!”

    林羽七把牙一咬,上前扶起唐姚举,真诚地道:“唐兄,那兄弟就答应你了,不管这人什么背景,多大的势力,我林羽七都要跟他碰一碰,自己兄弟,自然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

    蒲台县北黄河岸边,驻扎有一支卫所官军,这是一个千户所,千户所的主将姓杜名龙。杜千户四十出头,正当壮年。这位千户大人打了半辈子仗,凭着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累积军功而升为迁户,成为这处千户所的驻营将领。

    杜千户这官儿当得轻松,往北去有宁王和燕王这两头猛虎把守着大明的北大门,蒙古人只要露露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胖揍,山东距关外虽近,可蒙古人根本没胆子过来,所以他这个卫所除了兼理一下黄河道的日常琐事,基本上是没甚么大事可做的。

    杜千户每日除了练练兵,再也没有别的事做,对他这种打了一辈子仗的人来,真是闲得两膀难受,可他又不敢擅离军营去找乐子,只好每日与军中较技高手搏斗为乐,这杜千户是个好勇斗狠的角色,又兼一身武功,每日比武较技,便渐渐成了他唯一的娱乐活动,一些较技高手渐渐被他提拔起来,拉到自己身边做了亲兵,以便陪他消遣时光。

    这一天,杜千户接连击败六个技击高手,心怀大畅,他得意洋洋地回到自己住处,光着膀子赤着双脚往炕上一坐,摸出自己私藏的半坛美酒,正要美美地喝上一碗,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有位姓杨的诸生老爷求见千户大人。

    明初时候,武将在朝堂上的实际力量,要比文臣大得多,但朱元璋虽然重武,却也绝不轻文,明初文治三十年,为整个大明江山奠定了厚实的基础,正是他文武并用的结果,所以文臣武将,还少有相鄙相薄的风气。

    夏浔有诸生功名在身,一个大头兵是成万不敢轻辱的,他被让进了军营门口的哨楼,奉了大碗茶给他,这才急急赶来禀报千户。

    “唔?一位诸生……”

    杜龙摸摸后脑勺,有些纳闷儿:“老子字都不认识一个,哪认得什么念字的秀才,这些读书人,见我一个大老粗做甚么?”

    杜龙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摆手道:“叫他进来。”说完像馋嘴的猫儿似的,美美的抿了口酒,两只眼睛眯缝了起来。

    “千户大人,诸生杨旭带到。”

    “唔,请进来。”

    杜龙赶紧把喝干的大碗甩到炕尾,又把酒坛子盖好塞到被褥里面,盘膝往炕上一坐,一边起劲地捏着自己的脚丫子,一边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夏浔一进屋儿,就闻到一股汗味、酒味掺着臭脚丫子的怪味,差点儿把他熏个跟头,夏浔微微一皱眉,赶紧屏住了呼吸,欠身施礼道:“学生杨旭,见过千户大人。”

    “嗯,啊,杨生员,你……找本官有什么事啊?”杜龙一边呲牙咧嘴地捏着脚丫子,一边问道。

    夏浔道:“还请大人摒退左右,学生有要事禀告。”

    “左右,哪有什么左右,前后还差不多。”

    杜龙捏着脚,脸上的表情既似痛苦,又似舒服,他无所谓地向夏浔身后的亲兵挥挥手:“你出去,杨生员,现在可以说了吧。”

    “是!”夏浔自怀中摸出那面象牙牌子递了过去,沉声道:“学生还请千户大人先看看这个牌子。”

    “嗯?”杜千户一把抓住象牙牌子,刚一接在手中神色便是一动,脸上满不在乎的神情马上消失了,再一看清那块牌子,杜龙腾地一下就从炕上跳下来,惊疑不定地道:“杨生员,你……你是……”

    文武官员,俱有腰牌,质地作工各有不同,杜千户虽不识字,并不代表他不认得腰牌,所以那牌子一入手,他马上就知道来人非同一般,因为武官用金牌,所谓金牌,是指五金所铸,倒不一定是金子铸的。而文官所用的腰牌,则质地区别更大,能用象牙腰牌的只有三种人:一是高级文官;二是皇宫、王府的心腹要人;三么,就是武官中的另类----锦衣卫高级武官了。

    而杜千户所在的军营是青州都指挥使司辖下的卫所,他岂有不认识齐王府腰牌的道理,所以一见这牌子,就晓得是齐王殿下的人了。齐王的人可不是他一个小小千户能大剌剌地盘坐在那儿接见的,杜千户人虽粗,心可不粗,立即跳下地来。

    夏浔泰然道:“千户大人,学生在替齐王爷办一些事,路经此地。路见一桩不平事,想请千户大人帮个忙。”

    杜千户动容道:“既是齐王府的贵人,若有什么事情,本官自该倾力相助的,只是不知杨生员……杨公子有什么事需要本官相助?”

    夏浔把发生在蒲台县的强掳民女一事说了一遍,又道:“学生担心那蒲台知县与掳人的歹徒暗中有所勾结,这里尚属青州治境,乃是齐王爷的藩国,辖境内发生这样的事情,于王爷的令誉可是有损的。因为事情紧急,又来不及回青州请示王爷,所以学生便想到了千户大人,学生也知军营自有军营的规矩,不敢要千户大人调动大军,但……派出三五十个壮汉,着便服出去协助捕盗,想必不会令千户大人过于为难吧。”

    “不为难,当然不为难。”

    杜千户非常爽快,一边嗵嗵地拍着胸口做保证,一边把牌子递了回来:“杨公子请放心,本官马上去挑人,亲自随公子去蒲台县里走一遭。”

    “如此,多谢千户大人。”

    夏浔微笑致谢,然后不动声色地伸出两指,如佛祖拈花,将那象牙腰牌轻轻拈起,优雅地丢进袖中口袋,趁机藏手于袖,使劲地蹭了蹭手指。

    杜千户看了夏浔的表情动作,不禁心中暗赞:“到底是读书人,瞧瞧人家这作派,比个娘们儿还娘们,我老杜打死都学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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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鱼儿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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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亮、陈成、廖良才三个混混儿在大牢里关了一宿,第二天便被人悄悄带出了大狱,狱门口有人接应着,那人把他们带到一条隐秘的巷子,递过三个小包裹,低声道:“包袱里有衣服,换上,还有老爷答应给你们的赏钱,也都放在里边了,拿了钱赶快滚蛋,先去别处风流快活一阵儿,待风平浪静再回来。老规矩,要是不慎现了踪迹……”

    “那自然是小的们越狱逃跑了,了不起再回来吃几天牢饭,谢花管家的赏,谢大老爷的赏。”

    三个混混儿眉开眼笑,连忙换了衣服,又将包袱里叠放的宝钞掖在腰带里贴身藏好,点头哈腰地向花管家道谢一番,便戴上头笠鬼鬼祟祟地离开了蒲台县城。那被称做花管家的男人抬头看看四周,也飞快地走掉了。

    寥良才三个人是蒲台县的地头蛇,穿街走巷,熟稔无比,这儿穿过一家店铺,那儿爬过一个狗洞,就算你身手再高明,也跟不住这三个滑溜如蛇的家伙,可是偏就有人盯得住,因为林羽七也是地头蛇,而且是一群地头蛇的龙头老大。

    林羽七黑白两道都沾手,旁人不知道的规矩门路他知道,手中又有足够的人手,他的人盯牢了这三个混混,始终没让他们走脱。三个混混出了蒲台县城,立即加快脚步向远处走去,离城不远,也就七八里路,三人绕过大路,拐进一片树林,正要抄小路住邻县去,七八条手持枣木短棍的蒙面大汉突然鬼魅一般闪出身形,将他们围在当中。

    廖良才脸色一变,狡狯的目光四下一扫,试探着哀求道:“好汉爷,各位好汉爷,我们哥仨儿都是苦哈哈的穷把式,身无分文,有上顿没下顿的,各位好汉要替天行道,杀富济贫,也不该找上我们哥仨儿呀。”

    领头大汉厉声道:“少废话!寥赖子,识相点,老实招认,唐家小娘子是被谁家掳了去?”

    寥良才脸色大变,立喝道:“走!”一矮身便往草丛中钻去,其他两个混混儿打烂架的经验也是丰富无比,登时错身,各取一个方向逃窜出去,可他们再快,也快不过七八条枣木棍子。只听枣木棍儿挥舞带风,呜咽作响,犹如打落水狗一般,专挑三人的足踝扫去,被这棍子挨着一下,痛澈入骨,片刻功夫,三人就被摞倒在地,抱着小腿惨嚎翻滚,叫得没有人声。

    领头大汉冷笑:“不给你们点厉害,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现在肯招了?”

    寥良才惨叫道:“好汉爷,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只是受人利用,我们……”

    “噗!”

    一条枣木棍子狠狠抽在他的嘴上,几颗门牙登时飞落,寥良才满口鲜血,嘴唇破烂,惨叫着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了,看得其他两个混混面无人色,蒙面大汉走到徐亮面前,大眼中带着冷厉的笑意,喝道:“你说!”

    “好汉,我不知道你说……”

    “噗!”沾血的枣木棍狠狠敲在他的膑骨上,徐亮嗷地一声惨叫,痛得浑身都抽搐起来。

    “招不招?”

    “我……我不知……”

    “噗!”

    另一条腿也被枣木棍狠狠扫中,徐亮蜷缩着身子,鼻涕眼泪一齐往下淌,惨呼道:“我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

    “有骨气,真他娘的有骨气!”那大汉阴笑:“把他们拖过去,埋喽!”

    几个大汉扑上来,拖死狗一般扯起他们就走,树林中已经挖了个大坑,坑不够大,三个人胡乱捆了塞进去,感觉有点挤,大汉们拿脚一通乱踹,然后便往里扬土,三个人张嘴大呼救命,可是一张嘴就吃了一口黄土,只得闭口不言。

    七八个人一齐动手,很快就把三个人活埋了,只是坑浅,三个人猛一挣扎,还能自土里抬起头来,但是他们只要一露头,当头就是一棍子,打得他们头破血流,如是者三五次,三个人气也喘不上来,脑袋跟血葫芦似的,眼见这些蒙面汉子心狠手辣,目无王法,这一遭硬捱着不招,他们真敢宰了自己,三人终于崩溃了,寥良才猛一抻脖子,血和着泥巴一头一脸,好象刚扒出来的小鬼儿似的,惨嚎道:“我们招,我们招啊……”

    ※※※※※※※※※※※※※※※※※※※※※※※※※※※※※※

    与此同时,有位书生去本地县学拜见了教谕、训导和各位夫子,这位秀才是游学到此的外县书生,名叫高贤宁,高秀才家里很富裕,游学至此,到县学拜访,带来了几方好砚,还有一些地方特产做礼物,礼多人不怪,高秀才又是个斯文知礼的人,很快就和他们熟稔起来,更和县学的生员们称兄道弟,成了好友。

    这天早上,有个漂亮的小村姑也到了蒲台县,老话说:“深山育俊鸟,柴屋出佳丽。”用在这位小姑娘身上当真再正确不过,虽说是布衣钗裙,可那俊俏模样儿着实好看。

    姑娘梳着活泼可爱的三丫髻,额前覆着刘海,脸色微黄,五官灵秀,一双大眼晶亮醉人。光看那模样就是个标致之极的美丽小女人,更难得的是她身材修长婀娜,玲珑浮凸。小姑娘穿了打补丁的两截村姑常服,两截衫裤最能体现女孩子的身体曲线,看那身材,该大的大,该细的细,大概是家里穷置换不起衣服,打了补丁的碎花衫裤绷着一双修长圆润的大腿,好象能把那裤子撑破了似的。

    她在县城里一露面,过路的行人莫不多瞧两眼,等她大街小巷的转悠的半天,知道的人就更多了。过了晌午,这位漂亮的小村姑站在一条巷弄口儿,掩面啼哭起来,这一下就更引人注目了,呼啦啦便围上一大圈人,热心人七嘴八舌地一问,不免也替她唏嘘起来。

    这个小村姑叫春村儿,是个苦命的女娃儿。父母早丧,独自一人靠给人做针线女工过活,不巧家里又被一场大火烧个精光,无奈之下,这才历尽辛苦从兖州府跑到蒲台县来投奔她的远房舅舅,谁知打听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舅舅家,却是铁将军把门。

    原来她的远房舅舅去年就去了金陵,因为她这个远房舅舅是个泥瓦匠户,被朝廷召到金陵营造宫殿去了,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小姑娘盘缠用尽,走投无路,只能在舅舅生了锈的铁锁门前掩面痛哭。街坊们看着不免生起恻隐之心,可是他们也不是多么富有的人家,谁舍得周济太多?顶多好心送几个馍,不让这小村姑饿死街头罢了。

    善人还是有的,这不,今儿仇秋仇大老爷兴致正好,轻摆折扇,一步三摇地偏巧经过这条多是穷人居住的巷子,见一群人围着个妙龄少女,仇大老员惊讶之下连忙上前问起,得知经过情形之过,心善的仇大老爷不由一掬同情之泪。

    仇大善人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心软,最受不得这个,陪着掉了会儿眼泪,又瞧瞧这姑娘的模样儿,仇大老爷便道:“可怜见的,姑娘若是无处可去,本老爷府上倒是还缺几个使唤丫头,你可愿到我府上做事么?一来么,有口饭吃,二来么,也可以候着你舅舅,他早晚是要回来的嘛。”

    春村儿胆怯地道:“谢谢大老爷,小女子……还有一个亲姨,现居河北霸州,小女子想去……想去投奔我姨。”

    “哦……”仇秋用折扇轻捶掌心,又问:“那你可有盘缠?”

    春村儿摇摇头,忍不住以袖掩面,又嘤嘤地哭起来。

    “好啦好啦,小娘子不要哭啦。”仇员外从怀里掏出一把银钞,递过去,和颜悦色地道:“既然如此,老夫就帮衬你一把,喏,拿着,不要害羞。”

    把钱塞到小姑娘手里,仇员外又扭头吩咐道:“小鱼儿,小鱼儿。”

    仇府管家花小鱼儿连忙赶上前来:“老爷。”

    仇员外以扇一指,吩咐道:“安排这位姑娘住店歇息,明儿一早搭骡马行的长途客车送去渡口。唔……,一个单身女子,在本地又无人照应,把她安排到林家的‘太白居’住下吧,宿店钱老爷替她拿了,‘太白居’是咱们县最大最规矩的客栈,安全。”

    乡邻街坊们交口称赞,自己家乡出了这么一个乐施好善的绅士,能救助苦命的外乡人,大家也脸上有光不是?春村儿眨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仇员外,有点不知所措,旁边忙有人喊:“小娘子,还不谢过仇员外,那是你的大善人呐。”

    “啊,啊啊,小女子谢过员外,谢过仇老爷。”

    “嗳,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老夫这是行善事,结善果啊,呵呵……”仇秋一双眼睛深深地凝注了姑娘一眼,一展扇子,举走向前走去。

    仇大老爷要去县衙拜访知县单老爷了。仇大老爷的本家堂兄,在济南府做参赞,他本人又是蒲台县里财大气粗的乡绅地主,和知县单大老爷走动十分亲密,两个人都好酒,也都好棋,时不时的就在县衙后院儿摆开棋盘杀上几局,这时候他正要往县衙去会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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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花总管便赶到了太白居,林家的掌柜、店小二们,客客气气地把那位苦命的小姑娘送出了门,花总管领着她,又去了赵家骡马行。赵家骡马行有一条长途线路,正好经过西去的渡口,每日一班车,清晨起行。花总管付了钱,嘱咐赵家车马行的伙计,把人家姑娘送到渡口下,方便她登船往河北去,这才告辞离开。

    小姑娘千恩万谢,挎着小包袱,登上骡马行的远途客车,踏上了西去霸州的道路。早起的许多城中百姓,都目睹了她的离去,有那昨日见过的,老远还要打声招呼,献上自己的祝福,祝她一路平安。

    蒲台是个小县,这又是早上,往渡口的路上车马绝迹,行旅稀少,只有赵家骡马行的这辆远途客车。骡车到了桑西渡口的时候,出现了三岔路口,往前翻过小山岗就是河渡,左右则是分别通向南北的道路,其中往南的是官道,最为宽敞平坦,这辆长途客车就是往南去的,往北的是一条小道,通往一个小村落,距此十多里地。

    路口有几个人,是从渡口和小村庄赶来准备乘车的客人,几个人蹲在树荫下乘凉聊天,等着骡车过来,车子停下,车把式先把春村儿搀下车子,指着小山岗笑道:“喏,翻过这道岗,就是河渡口了,那儿有两艘渡船,大的渡车马和挑货的行旅,小的只摆渡徒步的客人,姑娘你上那小船便可,要不然大船收的渡船费可比小船贵着三文呢。”

    “谢谢这位大哥。”

    春村儿敛衽福了一礼,紧了紧身上的小包袱,候在此处的客人们次第登车,车把式向她道了别,扬鞭南去。

    “奇怪,怎么全无动静,是没引起那歹人注意,还是他色鬼看不上本姑娘的模样?”

    易名春村儿的彭梓祺眼珠转了转,四下无人,不由暗自犹豫。她在蒲台县从早上折腾到午后,又是打听又是问路,又是当街痛哭,如果真有那觊觎美色、不怀好意的人,一定能听到风声,可是从昨夜到现在,都不见有人动手,以那人连定居本县的妇人都不肯放过的贪婪劲儿,怎么可能?难道真如那县太爷所猜测,唐家小妇人是与情夫私奔了?

    沉吟片刻,彭梓祺暗下决心:“且不管他,沉住了气,到渡口看看再说,如无异状我就换了男装再改回蒲台县与他们汇合。”

    想到这里,彭梓祺举步上山岗,平地走路也罢了,这一往上走,双腿迈动,可就感觉到了那裤子有些紧,彭梓祺脸上微红,心中暗骂:“杨文轩那个大混蛋,是真的找不到合适的衫裤,还是……还是故意整我?等这事了了,我一定找回这个场子,哼!”

    好不容易走到一半儿,在一棵树下站定,正想歇歇汗的当口儿,树林中“哗啦啦”一阵响,走出两个手提绳索的大汉,中间站着一人,正是仇府总管花小鱼。

    “啊!”彭梓祺失声惊呼,掩住樱桃小口道:“花管家,你……你怎么在这儿?”

    花小鱼满脸莫测高深的阴笑:“嘿嘿,小娘子,我花小鱼儿可是等了你很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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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玫瑰有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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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亮、陈成、廖良才三个混混被些蒙面大汉从土坑里拖出来,分开进行盘问,得到一致的口供之后,三人被蒙上眼睛,带到了一个地方囚禁起来。自始至终,他们也不知道这些心狠手辣的家伙来自何处,他们如今身在何方,今后是生是死……

    消息在傍晚时分送到了林家大院儿,林羽七听说那掳夺良家女子的幕后真凶竟是仇秋仇员外,不由攸然变色。

    唐姚举一口钢牙咬得咯嘣直响,怒不可遏地道:“仇秋?我听说过这个人,他是本县有名的乡绅,修桥补路、捐学助残,从不落人后,素有善人之名,想不到背地里竟是男盗女娼,无恶不做!老掌柜的,我要马上杀进仇府,救我娘子!”

    “且慢!”

    林羽七一把抓住他:“唐兄莫急,你家娘子眼下是否还藏在仇府殊未可知,那姓仇的财雄势大,与县太爷单生龙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他本家哥哥又在济南府做参赞,背景不凡。如果咱们强行闯入仇府,却不能人脏并获,那时如何是好?”

    唐姚举目眦欲裂:“老掌柜的,被掳的人不是你家娘子,你当然可以这么说,我那娘子被那姓仇的恶贼掳走至今已一日一夜,清白恐已不保。我娘子一向贞洁烈性,我若救得晚了,只怕连她性命也保全不得。大丈夫顶天立地,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连欺辱她的淫贼都杀不了,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老掌柜,我知道你有难处,能帮唐某找出真凶,唐某就已感激不尽了,此事不必假手他人,我自己去。”

    说着他艰难站起,向林羽七重重一抱拳:“老掌柜的,兄弟死后,我这一坛的兄弟,都要托付给老掌柜的了,请老掌柜的把他们当成自家兄弟,善待他们。还有我那老娘……”说到这儿,他微微有些哽咽地道:“也请……也请老掌柜的给予照拂,告辞!”

    “掌教,我们跟你去!”罗历、王宏光、杨彩怒目圆睁,异口同声地道。

    “唐兄!”

    林羽七再度拦住了他:“行走江湖,义气为先,只要能抓住真凭实据,我林某人为了自家兄弟,又何惧那仇员外?唐兄心忧爱妻,林某感同身受。可你这么莽撞地冲去,是能救下嫂子还是害了嫂子可很难说。仇秋下庄别业甚多,天知道他掳了人是否藏在县城里面,你冒冒失失地闯去,枉然送了自己性命不说,姓仇的若生起戒心,销毁一切人证物证,那不是害了嫂嫂性命么?”

    唐姚举贯血的瞳仁微微清明了一些,反问道:“那依老掌柜的,该怎么办?”

    林羽七道:“唐兄不要着急,容我发动所有人手,查探仇家这两天有没有车辆离开县城往各处下庄别业里去,最好掌握了仇府的准确消息,一击而中,只要当场搜出嫂夫人,这冲击士绅府邸便算不得罪过了。”

    唐姚举阴晴不定地琢磨半晌,才勉强点头道:“好吧,那就麻烦老掌柜了,兄弟……回家等你消息。”

    林羽七欣然道:“自家兄弟,还客气什么,来人啊,马上把本堂掌香火的兄弟都给我叫来,我有话说。”

    一俟离开林府,罗历立即迫不及待地道:“掌教,咱们真的要等下去吗?天都黑了,又是一天过去了,嫂子她……”

    唐姚举脸颊重重地抽搐了一下,他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色,脸色比天色更加阴沉,他咬着牙根道:“林老掌柜的有家有业,顾忌重重,可老子没有顾忌,自家婆娘都被人掳走了,老子还顾忌什么,我一刻都忍不得!”

    罗历摩拳擦掌地道:“有掌教这句话就成了,我去叫人!”

    “慢!”

    唐姚举阴沉着脸道:“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咱们初来乍到,人地两生,硬拼不得。你从挑几个身手好的兄弟来,趁夜摸进林府,先找到你嫂子的下落,再定行止。还有,别告诉我娘,免得老人家担心。”

    “是,我晓得!”罗历答应着,匆匆跑开了。

    ※※※※※※※※※※※※※※※※※※※※※※※※※※※※

    花总管押着一辆大车回城的时候,马上就要城禁了,他刚进城才一刻钟,城门就轰隆隆地关上了。

    大车上堆着各种菜蔬瓜果、还有宰好的肥猪一口,这都是从仇秋自家庄子里运来的。

    车子到了仇府,自角门儿进去,花总管立即发觉府中戒备森严,家丁们都执着刀枪棍棒,明里暗里都有许多人影活动,他的马车刚一进院子,大门也轰隆一声紧紧闭起,好象出了什么事。

    花小鱼唤过一个家丁,奇怪地问道:“府上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副模样?”

    那家丁道:“管家,今晚有一伙强人摸进了咱们府里,鬼鬼祟祟不知道想干什么,幸亏被咱府上养的狗儿察觉了,那伙强人已经逃了,只被咱们捉住了一个,老爷大为光火,正在水牢里审问呢。”

    “哦?”花小鱼忙道:“快点,把车上的人弄下来,押进美人窝里去,我去找老爷报信儿。”

    那家丁喜道:“管家得手了?”

    花小鱼傲然道:“我老花出马,还能失手不成?把她带进去,老爷听了信儿,一定非常开心。”

    几个家丁聚拢到马车前,搬开各种瓜果菜蔬,里边赫然绑着一位姑娘,嘴里塞着一团布,睁着一双惊恐中不失动人的大眼睛看着他们。这是老爷要的女人,几个家丁看得心痒痒的,却不敢占她一点便宜,忙解开她腿上的绳子,把她拖下车,匆匆押往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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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府外面,鬼鬼祟祟跟踪至此的纪纲亲眼看着那辆车子进了仇府,立即撒腿飞奔,赶往“太白居酒家”。他这一路可辛苦极了,靠着一双肉腿,跟着骡车来回走了几十里路,亏他自幼习武,身体强健,这才支撑下来,可是到了此刻,也觉双腿灌铅一般沉重。

    可他的心里却是无比兴奋,事情不出他之所料,如今鱼儿已经上钩,蒲台县头一号人物仇大老爷马上就要被他扳倒了,大丈夫扬名立万,正当今日。

    纪纲气喘吁吁地赶到太白居酒店,这家酒店地处蒲台县东城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东城的豪绅地主大多居住在这附近。夏浔他们事先无法确定怀疑目标,而自告奋勇充当鱼饵的彭梓祺深入虎穴又未免太过危险,救应不及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们选择了太白居酒楼做联络点,这里地处东城核心,无论赶往谁家都是最快的。

    太白居是蒲台最大的酒楼,酒客如云,虽不致通宵达旦,喝到夜里两三更才兴尽散去的酒客还是大有人在的,毕竟是承平世界嘛,虽有城禁却无宵禁,自当及时行乐。

    杜千户带来的那三十多个大汉都穿便服,暗藏短兵,三五成群地进了太白居酒楼分散在各桌饮酒等候。虽说生面孔比往日多了些,可就算太白居的店小二中有几个是白莲教的信徒,他们也只是私下结社,秘密集会而已,林羽七又不想造反,哪可能时刻绷紧战斗神经,见了生客便小心提防?因此上并未发觉什么异样。

    此时夏浔与杜龙还有他的两个亲兵一桌,正在啖肉饮酒。杜龙是千户所的千户,按道理来说他是不能擅离职守的,可他在军营里早就憋坏了,这次是替齐王爷的亲信办事,虽是擅离职守,上司知道了也得装聋作哑,要不然可就是打了齐王爷的脸了,这样一个可以堂而皇之离开军营解闷的机会,又能讨好了齐王,纵然他是个大老粗,也是明白其中道理的,因此他亲自来了。

    杜龙嫌酒杯太小,换了大碗,正自喝得爽快,夏浔则滴酒不沾,一箸不动,只在一旁谆谆教诲:“千户大人,若是今晚没有消息,咱们就按原定计划,分散住进各处客栈,如果有了消息,千万要依着兄弟的嘱咐,要你动手时再动手,切莫一时莽撞坏了大事……”

    杜龙鲸吞海饮,一碗美酒咕咚咚灌下肚去,把嘴唇一抹,大咧咧地一拍夏浔肩膀,说道:“杨公子,你就放心吧,你是个读书人,我老杜是粗人,力气活儿我来,动脑筋的事你做,到时候兄弟一定唯你马首是瞻,你叫我向东,我不向西,你叫我闭嘴,我不说话……”

    正说着,纪纲跑进了酒店,四下一寻摸,看到了夏浔,连忙跑过来道:“杨兄弟。”

    夏浔一见是他,急忙跳起来问道:“纪兄到了,这位是杜千户,纪兄,怎么样了?”

    纪纲向杜千户拱拱手,急急答道:“那奸人乃是本县有名的士绅仇秋,我方才亲眼看见押着彭兄弟的车子进了他的府门,咱们得马上行动,迟恐生变。”

    夏浔面色一紧,转身道:“千户大人,赶快集合你们的人,咱们悄无声息地潜去,杀他个措手……”

    夏浔还没说完,杜千户已一跃而起,把酒碗往地上狠狠一摔,“啪”地一声碎片四溅,他又一脚踢开了凳子,振臂高呼道:“兄弟们,抄家伙,动手啦!”

    “卑职遵命!”

    四下里轰然一声应喏,那些扮成士绅商贾、江湖豪客的精壮士兵们忽啦啦一下站起身,纷纷摔了手中酒碗,探手从衣袍下面擎出了短刀短匕,明晃晃地挥舞着冲了过来。

    整个太白居的酒客一个个都吓得目瞪口呆,夏浔和纪纲也像中了风似的作声不得……

    ※※※※※※※※※※※※※※※※※※※※※※※※

    仇老爷家的宅子很大,江北的地主和江南的地主不同,江南的地主乡绅,府宅并不很大,在有限的空间里,房舍亭池错落有致,美伦美奂。而江北的地主,房屋建筑大多中规中矩,看不出什么独具匠心的设计,唯其一个大字是南方的豪宅不能比的。那一进进的院落走进去,到处都给人一种宽敞宏大的感觉。

    仇秋在本地有善人之称,可是在仇家的宅子里,却设有两处秘密的所在,一是水牢,一是美人窟。那水牢是仇家私动刑罚,囚禁处置触犯仇家权威的人用的,而那美人窟深建地下,窟中房屋十余间,绮罗绸缎,布置华丽,却是仇秋藏匿被他掳骗而来的美貌女子的所在。

    被仇秋抓住的人正是罗历,因为唐姚举被打了四十大棍,身有创伤,行动不便,所以罗历自告奋勇,挑选了些有武艺在身的汉子,一共六人,由他带领秘密潜入了仇府。他们成功地避过了两道岗哨,还打晕了一个过路的家丁,拖到暗处正要询问消息的时候,被仇府豢养的猛犬发现了,以致功败垂成。

    踪迹泄露以后,仇府家丁蜂拥而至,几人且战且退,为了掩护众家兄弟逃走,罗历孤身死战,被仇府的家丁护院生擒活捉,罗历是一条硬汉子,任你如何用刑,就是不肯吐实。他刚刚迁来本地不久,又是个貌不惊人的普通百姓,不大引人注目,仇府里的家丁竟没一个认出他来。

    仇秋正在严刑拷问罗历的来历和潜入自己府邸的用意,忽听花小鱼来报,说已把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掳回了府中,登时淫心大动,一时也顾不上罗历了,急急的离开水牢,便往他的美人窟赶去。

    昨天听府中家人回报,在街上看见一个美貌村姑,当时他还不大相信手下的眼光,恰好他正要去县衙见单县令,这才绕了路去看,一见那个叫春村儿的小妞,仇秋立即起了染指之心,他的妻妾,以及这些年陆续被他掳回府中的女子,没有一个及得那妞儿娇俏,只是看着,便让人**了。

    可惜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动手,尤其是头一晚他刚刚用计掳走了唐家小娘子,在这小县里惹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虽说有县令单大老爷庇护,那淫棍也曾享用过他进献的女人,与他可谓一丘之貉,可是如果在单生龙治下接二连三的走失人口,老单必定不悦,那时不免又要拿许多好处去安抚。

    因此仇秋强捺色心,放长线钓大鱼,先假充善人,出面安顿了春村儿的住处,第二天一早又让她在全城百姓的见证下由赵家骡马行送离了蒲台县。

    如今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又回来了,可不喜煞个人儿。

    仇员外心花朵朵开,两腿轻如燕,兴冲冲地扎进了美人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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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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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秋喜欢女人,却不喜欢风尘女子。他有钱,却只能买得来风尘女子,于是在某年的某一天,他第一次壮着胆子掳了个良家女子回府大施淫威,过了些日子却安然无事后,他的**开始膨胀起来。尝到了甜头,他再也无法收手。

    这么些年来,清白毁于其手的女人有很多,不过仇秋做事很小心,他只选择那些走失了人口也打不起官司掀不起风浪的人家,像这次掳走唐家小娘子,就是考虑再三,觉得一个刚刚迁至本县的外来户无根无底,激不起什么风浪,如果他早知道唐姚举另有一层身份的话,他就不会干出掳人的的事来了。

    现在这个叫春村儿的小美人儿简直是更加理想的掳夺目标,她身世孤苦,老家又在衮州府,就算走丢了也不会有人替她出面打官司,简直是送到嘴边的肥肉,岂有放过的道理。如今美人已经入了他的美人窝,可以任他享用了,仇秋欲火攻心,立即把强人夜侵的不快抛到了九宵云外,兴冲冲地奔向他的地下淫窟。

    彭梓祺没受什么罪,花小鱼也知道凭这姑娘的花容月貌,很快就能成为老爷的爱宠,虽说她来了就得长住地下,永无再见天日的机会,可是吹枕头风与地上地下无关,在床上就能做了,因此捆绑她手脚的绳索都是柔软的布条,生怕勒伤了她娇嫩的肌肤,影响了老爷采花的兴致不说,还多得罪了她一重。

    仇秋的“美人窝”建在地下,入口在书房里。推开装满了书的那排书架,就是一个秘密通道。彭梓祺被捆住后,试了试绑住手脚的绳索,有把握运力挣开,便放心地任由他们摆布。

    在计划中,并没有要求她一定深入虎穴,很多事情是无法事先判断的,只能随机应变。如果她觉得不妥,可以在确定掳夺良家女子的歹人身份时就暴起发难,不过那样的话仍有打草惊蛇之虞,彭梓祺察觉那绳索捆不住她,又想一个土豪家中的护院武师不过是些土鸡瓦狗,根本不堪一提,便一直忍耐下来,豪门大户人家总有些隐秘的所在,她想深入虎穴,摸清根底。

    从书架的地窟入口进去,倾斜的通道到底,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左右有十多幢房间,每间屋子都悬挂着门帘,有的掀着,被反绑双手的彭梓祺发现那些房间里大多都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穿着轻薄惹火的罗衫,**若隐若现,却丝毫不知掩饰,只是神情木然地看着她走过。

    彭梓祺被押进一间房,拿掉了塞口布,但是手仍然反绑着,随即,仇员外就兴冲冲地闯了进来:“小美人儿呢,我的小美人儿在哪?”

    “哈哈哈哈……”一看见彭梓祺,仇员外心花怒放地道:“小美人儿,咱们又见面啦。”说着猴急地向她胸前抓去。

    彭梓祺本来还想捱些时间,候到援兵赶来,没想到仇员外一进房便伸出了禄山之爪,彭梓祺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家,哪肯让他挨着自己身子,急急一个“兔子蹬鹰”,双足狠狠踢在仇员外胸口,将他偌大一个身子踢得反跌出去,双臂一挣,裂帛声起,捆住她手脚的布带寸寸断裂。

    仇员外胸口剧震,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跌入两个家仆怀中,他身旁两个身材彪悍、面色阴沉,而且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大汉立即错身让过仇员外,向彭梓祺扑过来。

    这两个人叫叶无忧、叶无虑,是一对孪生兄弟。山东人尚武,大多数人都会几手功夫,能被仇秋聘为教头的,武艺自然更加出色。其实他们武功虽高,比起彭梓祺这样的武术世家子弟还要差了许多,但是这对孪生兄弟心意相通,善于合纵连击相互配合,再加上他们身高力沉,这一点上是远胜彭梓祺的。

    而彭梓祺最厉害的武功是刀法,一个大姑娘家,粉拳绣腿,和男人较力气是吃亏的,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她辗转腾挪的轻身小巧功夫又没有多大用武之地,以致和二人拳脚一番,竟然还稍稍落了下风。

    拳脚对撞,十余招下来,彭梓祺只觉双臂发麻,不由暗生忧虑。仇秋被人护着逃进另一间房,咆哮道:“抓住她,给我抓住她!”

    “不好,久战下去我要吃亏,反正已经探明所在,还是溜之大吉吧。”

    见此情形,彭梓祺立萌退意,这就多亏彭莹玉对重孙女儿的谆谆教导了。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其实这个胆小并非真的胆怯,而是经历了太多凶险之后养成的一种谨慎,一个老江湖绝不会一时冲动不计利害地与人拼命。彭梓祺没有行走过江湖,这些江湖经验都是老太公告诉她的,这时想起太公的嘱咐,彭梓祺一式连环腿逼开叶氏兄弟,便往外面逃去。

    美人窟中有警铃与外面相连,铃声响起,已有仇府内宅的心腹家人向里面冲来,可是他们的功夫比起叶氏兄弟逊色许多,不但没有堵住彭梓祺,被她逃出书房后,还让她夺了一柄单刀在手。虽说这刀不是她惯用的武器,可一刀在手,彭姑娘还是如虎添翼,除了追在她屁股后面的叶氏兄弟,竟无一人是她三合之敌。

    眼看围追堵截的人越来越多,彭梓祺心道:“未能擒贼擒王,还是先逃出去与杨旭他们汇合吧,有我指点,可直捣淫窟,抓住了证据,就算那狗官与他有所勾结,也包庇不得了。”

    想到这里,彭梓祺便一步步向外冲去,待她杀进两幢高屋形成的一条狭长小巷,忽然听见一声锣响,紧跟着前堵后追的仇府家丁竟然向外避去,叶氏兄弟手中提着乌沉沉一条铁棍,也只在巷口虎视眈眈,却并不上前厮杀,彭梓祺心中一怔,登时有种不祥的感觉。

    她马上横刀当胸,小心戒备,只听空中蓬地一声响,彭姑娘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就见空中白雾茫茫,迅速弥漫了整条长巷,那白雾一入口鼻双目,立生灼痛咳嗽的感觉。

    “不好,是生石灰。”

    彭姑娘暗吃一惊,立即摒住了呼吸,双眼眯起,手中刀舞一个“夜战八方”,护住周身上下要害,向前猛冲过去。亏她见机得早,抢得刹那先机,手中一口刀舞得风雨不透,竟然杀了出去。这位五虎断门刀彭家的传人,没有碰上一个可以在刀法上与她一较高下的人物,偏拿这弥天漫地的石灰毫无办法,那生石灰无孔不入,任你本领了得,也得灰头土脸。

    彭梓祺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她紧闭双眼舞着单刀,双目流着眼泪微微窥见一点方向,迅速向前冲去,待她杀出重围,跃出仇府高墙,因为这一路上始终施展这一招极为耗损体力的“夜战八方”,已是鬓乱钗横、汗湿衣衫。

    双脚刚一沾地,她便发足狂奔,冲出半条街去,就听整整齐齐的跑步声传来,泪眼微睁,便见影影绰绰数十条人影,彭梓祺大吃一惊,她现在已是贼去楼空,体力耗尽,手中一口刀都要提不住了,如何与这数十条大汉再战,脚下微一迟疑,那些人也已发现了她,立时有人高喝一声:“备战!”

    七八条大汉齐刷刷地顿住身形,紧接着向侧翼一展,摆开了合扑之势,他们身手虽然矫健,其实都算不得什么技击高手,可是七八个人默契如同一人,这一展势,已然封住了彭梓祺上下左右所有出路,一旦同时举刃刺来,就如一个人同时自七八个角度发起攻击,真正练了一辈子技击术的人也没有这么高明的身手,这就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可怕之处了。

    “住手!彭公子!”有人发出一声惊叫,彭梓祺听了喜道:“杨公子。”紧接着就觉手臂被人扶住,彭梓祺手中一宽,单刀当唧落地,一跤便软倒在他的怀中……

    “不对劲儿,不对劲儿!”仇秋抚着胸口跌坐在床上,沉吟道:“这女子一身武功如此了得,为何甘被捆缚,直到此时才发难脱逃?”

    想了一想,仇员外暴怒的神情消失了,他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突然露出了惊惧的神色:“这是一个陷阱……,他妈的!”

    花小鱼慌忙凑上前来问道:“老爷,您说什么陷阱?”

    仇秋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咆哮道:“不开眼的混帐东西,你把祸事招到咱们家来了。”

    “啊?啊……”

    “白痴,还愣着干什么?”仇秋跳脚道:“快,马上备车,把不该留在府中的人全部送走。”

    花小鱼茫然道:“送走?老爷,如今这时辰已经关了城门,小的……小的把人送去哪儿?”

    “送去哪儿?”

    仇秋脸色数变,突然狞笑一声:“送去县府后衙,叫单生龙给老子看着!他吃我的、喝我的,大难临头,他不拉我一把怎么成?快,马上去办,把这里所有的女人全都送走,还有水牢里的那个人,统统送走,把这里清理干净,不能留下一件可以叫人抓的把柄!”

    他脸上带着令人心悸的狞笑,恶狠狠地道:“谁想要害我,尽管放马过来,鹿死谁手,殊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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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关于最近的救人事件,有位书友认为是节外生枝,脱离主线,东一下西一下没有主题。这里解释一下,你既然这么说,那么我这本书的主线是什么?主题是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或者我把将来主角的发展路线,我想表示的意图,现在就向你合盘托出,以此让你知道并没有脱离主题?

    整个故事,写的就是主角的人生和经历,这一生中,有大事、有小事,无数个小事,构成大事。在青州,主角要做的是什么?保住身份,除掉威胁。这就是主角这一小段人生中的主题,一个个小主题,是要为一个个大主题服务的,在蒲台县这一段,所讲的仅仅是救唐家娘子这一段吗?

    通过这条线,引出了多少人?这些人、这些势力,在揭示靖难之战这个阶段性的大主题时,是要发生作用的!由人来推动故事的进展,和由情节来推动故事的发展,后者更自然。一条经、一条纬,交织一个节点,无数个节点蔓延开来,就是一张天罗地网。

    这不是西游记那种章回体小说,一章打死一个妖怪,结束一个故事,再遇到一个妖怪,再结束一个故事,每个故事之间可以没有任何联系。非章回体小说,只有驾驭不了复杂的情节才那么写,我觉得一个地方的故事情节发展到一半,外延出去引入新的情节,把新旧情节交织在一起,旧的情节结束后,顺理成章地代入新情节,交织成网环环相扣,比过地图打通关,然后换地图换对手重新来过,再打一张地图再通关要复杂一些,也精彩一些。

第043章 群英会

    夏浔扶住彭梓祺,惊问道:“彭公子,你怎么了?”

    彭梓祺双目难以视物,勉强说道:“我被泼了石灰,眼睛难受,仇府建有秘窟,入口在书房,推开书架可入。”

    “泼了石灰?”

    夏浔脸色大变,转身道:“杜大人……”

    杜千户道:“我省得,兄弟们,冲!”领着三十多个大汉,手执各种兵器,好像午夜街头混战的古惑仔一般,杀气腾腾冲向仇府,夏浔弯腰一抄彭梓祺的腿弯,便把她抱了起来。

    彭梓祺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嚷道:“你干什么?”

    夏浔并不回答,左右看看,窥中一家门户还象点样儿的,冲上前去抬腿踢门:“开门,快开门!”

    喊了两声等不及里边答应,夏浔用力狠踹,一连三脚,硬生生踹开了门户,里边灯光亮起,一个赤着上身的黑壮男子提着擀面杖冲出来,战战兢兢问道:“你……你做什么?”

    “菜油,快拿菜油来!”夏浔抱着彭梓祺登堂如室,如入无人之境,只是大叫。

    那户人家的老少都衣衫不整地跑出来,见是一个儒生打扮的公子,搀着一个姑娘,并不像是抢匪上门,这才反应过来,当家的汉子忙吩咐自己婆娘:“快些,把菜油拿过来。”

    夏浔把彭梓祺放在椅上,从那婆娘手中一把抢过菜油,冲洗彭梓祺的眼睛,菜油横淌,只当水用,看得那一家人好不心疼。待到眼睛稍能视物,彭梓祺心中顿觉轻快,这才醒觉自己披头散发,满脸菜油,那副丑样子全被杨大少看在眼里,不觉羞窘难当,连忙向那户人家的男人问道:“大叔,你家里可有清水?”

    “喔……,那边,后院里有一缸……”

    那人到现在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茫然一答,彭梓祺已飞身跳起,穿过堂屋直入后院,夏浔不便跟去,只能在厅中等候,他向这户人家老少解释了几句,又翘脚儿看看仇府方向,不知道杜千户那边情况如何,真是两面着急。

    杜千户沿路狂奔,跑出百余步距离,见路旁一座很大的府邸,门口有灯杆儿,照着门楣上“仇府”两个大字,有人叫道:“大人,这儿,就是这儿,这就是仇府。”

    杜千户倒是个爽快人,把手一挥,便命令道:“破门!”

    话音刚落,就见街道另一端也冲过来一群人,头前一人一瘸一拐的,这群人手中拿着叉子棒子五花八门各色武器,嘴里喊打喊杀的比他们还凶,杜千户不由一怔。

    他还没有问话,那些人已经看到他们在强攻仇府了,那一瘸一拐的汉子就是唐姚举,他听说媳妇没找到,倒搭了一个兄弟进去,真急疯了心,亲自带来跑来拼命了,不想一到此地,恰看到杜千户一伙人强攻仇府,唐姚举大喜过望,大街上不便叫破对方真实身份,他便喊道:“你们是从太白居来的兄弟吗?”

    杜千户一怔:“他们怎么知道我从太白居来的?”口中应了一声:“正是,怎样?”

    唐姚举喜道:“兄弟错怪你们了,果真是义气好汉!”他向自己带来的人振臂高呼道:“帮手来了,咱们并肩子上啊。”说着便领那些人冲向仇府,杜千户恍然大悟:“这就是杨公子说的援兵了吧?啧啧啧,一群乌合之众,真难为了杨公子从哪儿找来的。”

    情势紧急,杜千户也不多话,两下里合兵一处,便合力攻打仇府。仇府虽已有了准备,哪里是杜千户这些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对手,再加上唐姚举领着那些江湖亡命全力配合,被他们突入仇府,往纵深里杀去,一时间闹得仇府鸡飞狗跳,妇幼号啕。

    这么大的声势早把街坊四邻都惊动了,许多人家住户都已惊醒,只是不知就里,不敢现身观看,都藏在暗处观察动静。有那巡夜的、打更的老远发现动静,跑过来一瞧也是掉头便逃,一路高喊:“土匪进城啦,土匪打劫仇家大院啦……”

    ※※※※※※※※※※※※※※※※※※※※※※※※※※※

    夏浔隐隐听着从仇府传来的喊杀声,只恨不得立即冲过去,就在这时,彭梓祺慢慢走了出来,衣服尽湿,裹在身上,在微弱的灯光下那曼妙玲珑的体态若隐若现,她走到夏浔身边,有些难为情地道:“我……我没事了……”

    夏浔忙又问道:“眼睛怎样?”

    彭梓祺双目红肿若桃,不愿叫他看见,所以一直都低着头,这时听出他的关切,心中不觉一暖,轻轻嗯道:“还好,救治及时,只是微肿,并无大碍。”

    夏浔心中顿安,这才有心情看她模样,螓首微颔,肤色白皙如同精美的瓷器,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沿着那仍然带着潮红的粉腮轻轻滑落,在灯光下漾出迷离潋滟。不知怎地,竟令他想起了“未曾锦帐风云会,先沐金盆玉露恩”那句诗来。

    “你看什么?哪里不妥了?”

    彭梓祺虽不抬头,也注意到他灼灼的目光,有些不安地掠了掠头发。

    “哦,没什么。”夏浔收拾心情,说道:“你没事就好,仇府那边不知如何了,我得赶快去看看。”

    “我也去!”

    彭梓祺咬牙切齿地道:“他们竟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我一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话未说完她已冲了出去。夏浔连忙掏出一卷宝钞放在桌上,告罪道:“情急之下,多有得罪,略作赔偿,还请笑纳”,说着已一阵风儿似的冲了出去,留下一家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夏浔和彭梓祺赶到的时候,杜千户和唐姚举已冲到了仇府主宅,仇员外领着些忠心精干的家人守在书房门口,双方都打起了灯笼火把,照得通明如昼。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彭梓祺抢过一把刀便冲了上去,可她没想到夏浔这位少爷秧子竟也有胆子往前冲,夏浔似模似样的挥拳动脚打了没几下,就哎哟一声倒跌出来,似乎被人击中了。彭梓祺一见他冲进去,便在注意他的行踪,见此情形连忙飞掠过来,生怕齐王府贵人出事的杜千户业已冲过来,扶住了夏浔另一条臂膀。

    两人扶起夏浔,异口同声问道:“杨公子,你没事吧?”

    夏浔道:“这些仇府家丁好凶悍,我没事,只是……只是……”

    他在袖中摸了一阵,摸出一把碎片,懊恼地道:“可惜了,我的穿宫牌被抽碎了。”

    彭梓祺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东西,诧异地问道:“什么穿宫牌?”

    杜千户却不以为然地笑道:“亏得这牌子挡了一下,公子无恙就好,一块牌子嘛,回青州后公子再请领一块不就得了。”

    夏浔转嗔为喜道:“杜兄所言甚是!”说着把手中象牙碎片顺手丢在地上,这时唐姚举闻讯一瘸一拐地走来,起初他还以为是杜羽七派人相助,待围住仇秋书房,双方有了时间再作接触,才知道这是一位位杨公子请来的帮手。

    夏浔帮助他老娘上县衙打官,他的手下中有人见过夏浔,这时忙向他说明夏浔身份,唐姚举感激涕零,到了夏浔面前纳头便拜:“恩公大情大义,唐姚举无以为报,请受恩受唐某一拜。”

    夏浔这才知道丢了媳妇的那个唐姚举也来了,连忙上前扶起他来,正要宽慰几句,一队队弓手捕快便鼓噪而来,迅速在他们外围又布置了一个包围圈,县丞楚迈寇一身官衣,面寒似水,走上前来,高声喝道:“什么人明火执仗,夜入缙绅人家,速速缴械投降,本官可依律问罪,否则以盗寇论,当场格杀勿论!”

    在他左右,各有一名佩刀巡检,前面又有两名藤牌手,身后一溜儿弓手,弓张矢待,杀气腾腾,在这利箭之下,还真没有人敢妄动一下,否则一个误会,引得乱箭攒射,身手再好,怕也难以逃过那弦上利箭。

    唐姚举不能让恩人为他受伤,忙挣扎上前,张开双臂,高呼道:“大人,小民冤枉,小民娘子被人强行掳走,小民已打听的清楚,掳走我娘子的正是此宅主人仇秋,小民请老爷……”

    “大胆刁民,目无王法!”

    楚迈寇声若雷霆,戟指大喝道:“若有冤情,你当禀告官府……”

    “小民确曾击鼓鸣冤,但知县大人……”

    “住口!证据不足,知县大人岂能听你一面之词,你今既有了消息,为何不禀报于县衙,却纠结一群亡命之徒,明火执仗,攻入仇府?天下没有王法了吗?”

    “小民担心人多口杂,一旦消息泄露,再难抓住他的把柄,是以……”

    楚县丞厉声吼道:“是以你目无王法,行此匪寇之举?如此行止行同造反,你知道吗?放下兵刃,束手就缚,否则本官乱箭攒射,立即结果你们的性命!”

    “大人……”

    楚县丞一挥手,斩钉截铁地道:“准备放箭!”

    “他妈的,衣角子扫死人,你好大的威风,老子倒想看看,哪个敢放箭杀人!”

    人群中一声笑骂,杜千户懒洋洋地踱着步子走了出来,斜眼睨着楚县丞。

    楚县丞怒目圆睁,瞪着他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杜千户顺手一抛,一枚漆金的腰牌“当”地一声抛到了楚县丞脚下:“我是谁,你自己看个清楚。”

    一个藤牌手退了两步,拾起腰牌递到楚县丞手中,楚县丞借着火把定晴一看,不由攸然变色,连忙一扬手,制止弓箭手的蠢动,望着杜千户,惊讶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杜千户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推开两个藤牌手,一直走到楚县丞面前,傲然道:“爷们是蒲台卫杜千户,今番是受了齐王府贵人的拜托,来此擒贼的,哪个敢杀官兵?”

    楚县丞脸色微变,沉声道:“杜大人这不是越疱代俎吗?”

    刚说到这儿,又有人气极败坏地叫道:“是谁胆大包大,纠众攻打仇府,楚县丞何在,为何还不把一众人犯缉拿归案?”

    人群闪开,就见蒲台知县单生龙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见楚迈寇,他的神色登时一缓,楚迈寇是负责本县缉捕匪盗的主官,有他在,说明大队弓手捕快已经就位,大事定矣。

    单县令喘了几口大气,说道:“楚大人原来已经到了,本县刚刚收到消息,到底是谁目无王法,夜攻仇府,怎么还不把他们缉拿归案?”

    楚县丞目光微微一闪,上前施礼道:“大人,此事只怕有些棘手。”

    单县令一怔,怒道:“棘手?有甚么棘手?”

    楚县令凑过去,对他低语几句,楚县令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起来,他看看杜千户,渐渐露出迟疑的神色。

    这时,守在书房里边的人也知道外边救兵到了,仇员外让人扶着从窗口探出头来,大喊道:“单大人,单兄,救命啊,这些暴民是强盗、是土匪啊,单兄千万救我,千万救我啊……”

    听到叫喊,单县令犹豫的神情不见了,他脸色一沉,说道:“朝廷自有朝廷的体制,地方上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卫所官兵出面了?念在你我同在一地为官,一文一武,牧守地方,本官不为己甚,今天的事本官只当没有发生过,请千户大人带了你的人,立刻离开此地,其他人一概不许走,统统带回县衙审问。”

    夏浔排众而出,朗声道:“大人,我们握有实据,这仇家主人,暗中掳夺有姿色的民女,藏入淫窟一呈兽欲,我等激于义愤,为民除暴,乃是该受表彰的义举。纵有触犯刑律之处,事有轻重缓急,大人是否也该先派人到这书房中一探究竟呢?”

    “杨公子,又是你!”

    单县令沉着脸道:“杨公子,仇员外是我蒲台县有名望的士绅,若无凭据,本官可是不能刁难的,现在本官只看到你纠结人众,强入仇府,你所说的实据在哪里?”

    夏浔一指彭梓祺道:“这位就是人证,她被仇府总管花小鱼掳入府中,在这书房之中,藏有一个洞口,直通地下洞窟,里边关着许多妇人,这位姑娘逃出魔窟,我等得到确切消息,为恐仇老贼生起警觉,销毁证据,这才强行攻入仇府,大人若是不信,进去一查便知。”

    “哦?”单县令暗吃一惊,硬着头皮道:“好,既然如此,你等可为人证,先去县衙等候,本官会亲自搜查仇府,待拿到凭据,便公开审理此案。”

    就在这时,人群中又闪出一个人来,这人气喘吁吁,跑得满头大汗,一眼看见杨轩,立即向他招招手,翘起了大指,正是久未露面的纪纲。

    夏浔一见他打出手势,心中顿时大定,也不想再与单县令敷衍下去了,便似笑非笑地道:“学生只怕我等一走,知县大人你什么证据也搜不出来了!“

    单县令目中凶光一闪,登时泛起杀机,他上前一步,阴阴笑道:“杨公子此言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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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收网

    对单县令饱含威胁的语气,夏浔丝毫不以为意,说道:“仇员外在蒲台县为非作歹这么多年,居然平安无事,杨某担心是官府中有人收了他的好处,为虎作伥、有意包庇。如今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知县大人何不下令,我等一同打将进去,把那些可怜女子都拯救出来,岂非一桩莫大的功德?由此也可证实县衙的清白啊。”

    这时因为官府已经出动了大批弓手捕快,街坊邻居们胆子大起来,纷纷走出家门,赶来围观,众目睽睽之下,单县令更是紧张,色厉内茬地喝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动用民壮,须由主管缉盗事的楚县丞颁下火签,要搜查仇府,也须持有本官或楚县丞颁下的签牌,这是法制,岂能由得尔等自作主张?杨公子是读书人,难道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么?速速遵嘱退开!”

    夏浔冷笑道:“如果我不肯呢?”

    单县令脸色一厉,狞笑道:“那本官就行文青州府,削了你的功名!楚大人,把他们抓起来!”

    “慢着,慢着……”

    有人气喘吁吁地喊起来,众人循声看去,就见数十支火把汇成一条长龙拥进了仇府,头前两个老夫子胡须花白,脚步踉跄,若非左右有学生扶着,几乎已迈不动步子了。

    单县令失声道:“常教谕、王训导,您……您二位这是干什么来了?”

    县学的常教诲喘着粗气道:“单大人,老夫听说本县士绅仇秋贪淫好色,强掳民女,被人告发犹负隅顽抗,是以率本县生员赶来,协助大人缉拿凶顽!”

    单县令大惊失色,夏浔是个外地的生员,杜千户是逾越本职狗拿耗子,他要是横下一条心来,得罪了也就得罪了,这事硬着头皮也能瞒过去,只要及时销毁证据,他们说自己通匪便通匪么?光是武官干涉政事这一条,就够上头的文武高官儿们去吵架了。

    就算惹得齐王不快,齐王也没那个本事左右吏部的决定,他单生龙在蒲台县若是呆不下去了,换个地方依旧做官,怕他何来?可本县的教谕、训导也到了,对这两个老家伙,又该如何是好?

    单县令把心一横,也顾不得如何周全行事了,硬着头皮道:“本官正要搜捕仇府,以索证据。但刀枪无眼,若是不慎伤了两位夫子,本县可吃罪不起,来人呐,快扶两位夫子到安全处候着。弓手捕快们,把这些趁火打劫的乱民拘捕起来,有持械反抗者,以匪盗论,就地格杀!”

    “慢!”楚县丞冷眼旁观,已知单县令大势已去,立即张开双臂大喝一声,制止了部下的蠢动,缓缓退开几步。

    单县令又惊又怒:“楚县丞,你这是何意?”

    楚迈寇道:“大人,书生们议政论政,可是皇上允许的特权。良民百姓协助官府缉匪捕盗,这是朝廷教化之功,地方应予提倡和表彰的事,这些百姓们肯协助官差缉盗,正是此地民风纯朴,人人向善之举,大人又何必拒之千里之外,妄以匪盗论处呢?

    单县令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楚县丞道:“你……你好!你好!”

    楚县丞是专司缉盗的现管,这个现管不许抓人,他这个县官还真支不动那些弓手捕快,把个单县令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楚县丞淡淡一笑,一指杜千户和唐姚举等人,扬声喝道:“本官蒲台县丞楚迈寇,专司本县缉匪捕盗之责,现在本官征调尔等,协助官差捉拿仇府上下人等,搜索仇府寻找证据,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杜千户哈哈大笑,一扬手中刀,大声道:“都听清楚了么,杀进去,有敢反抗的,给老子往死里打!”众人轰然答应,刀枪并举,冲向书房……

    ※※※※※※※※※※※※※※※※※※※※※※※※※※※※※

    “启禀大人,仇府书房书架后面设有一处秘密通道,地下有房舍十余间,每间房舍都做闺房打扮,其中并没有人,只有绣床锦榻、女子衣服、胭脂水粉若干。”

    那巡检说罢,杜千户和唐姚举齐齐变色,被五花大绑的仇员外冷笑不语,本来坐在椅上如待死之囚的单县令突然精神起来,纵身一跳,嚣张地叫道:“尔等污陷良绅,强行攻入仇府,打伤善良百姓无数,本官要治你们的罪!杨诸生,本官要行文青州府,削你的功名!常教谕、王训导,你们不好好教授学生,却听信风闻,擅参政事,本官要行文济南学政,弹劾你们!楚县丞,你……”

    楚迈寇心中也是暗惊,可他既然已经选择了和顶头上司撕破脸,那就再没回旋余地了,他青着脸向仇秋问道:“地下何以建有秘窟,内有锦幄绣帐、胭指水粉,俱是妇人所有之物,这是什么道理?”

    仇秋仰天大笑:“我喜欢、我乐意!地窟之中冬暖夏凉,我仇秋乐意携娇妻美妾住到地下去,图个清静自在,犯了哪一条王法?楚大人,你是负责缉匪捕盗事的官儿,你来说说看,我仇某人犯了哪一条王法?”

    夏浔又睨了纪纲一眼,纪纲肯定地点了点头,于是夏浔微微一笑道:“若是仇员外携自家妻妾匿居洞穴,自然是你仇员外的个人喜好,算不得罪责,可那些女子若非你的妻妾,又该什么说?”

    仇秋怨毒地看向夏浔,冷笑道:“杨秀才,仇某与你无缘无仇,你却纠众与我为难,你这功名,马上就要保不住了,还在这儿充的什么人物?哈哈,哈哈哈……”

    笑声未了,一个斯斯文文的声音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仇员外笑得这么开心,哎哟,各位大人都在呀。”

    随着声音,一个男子排众而出,团团一个罗圈揖,笑吟吟地站起了身子。

    仇秋笑容一停,愕然道:“林员外,你……你到我家来做什么?”

    林羽七笑容可掬地道:“仇员外,你这话可问着了,其实是这么回事,今天晚上林某店里的伙计来报讯儿,说有几桌吃霸王餐的客人,饭菜不付不说,还砸盘子摔碗的扬长而去,店里伙计看他们人多势众,就没敢拦着,你说过不过份?”

    夏浔和杜千户听了,齐齐汗颜一把。

    林羽七又道:“咱们蒲台县,在县尊大人治理下,一向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如今竟有这般狂徒,林某实在气不过,就集合了家丁护院、店里伙计,操了家伙什儿追出来。可巧,追到你家附近时,就看见本县的生员老爷们堵住了六七辆大车,正在那里厮打。

    林某一问,便听那些生员老爷说,这车上有许多被绑住手脚的妇人,此乃一伙掳人的强盗,林某既然见着了,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便帮着生员老爷们拿下了这班贼徒。一问之下,这些贼徒异口同声都说是你家的护院,被梆的妇人也说是受你劫掳。

    哎呀呀,林某觉得很蹊跷呀,我寻思着,十有**这是有人设局陷害仇大员外,可是他们说的这些话不但我听到了,我那些店伙护院们听到了,县学的生员老爷们听到了,就连跑过来看热闹的街坊们也听到了,林某实在是压不住啊,所以小弟把他们全都带来了,让他们与仇兄当场对质,还仇兄一个清白。仇兄,兄弟这么做够意思吧?”

    仇秋一听,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楚县丞大喜若狂,一个箭步冲上去,握住林羽七的手臂,大叫道:“那些人现在何处?”

    林羽七扭头喊道:“大人有命,各位生员老爷,请把一干人证带上来。”

    “大老爷,我冤枉啊……”

    “娘子!”

    “相公!”

    “唐大哥!”

    “仇秋狗贼,罪无可赦!”

    乱烘烘冲上来一群人,七嘴八舌这么一嚷,夏浔和楚县丞、常教谕等人就听身旁一声呜咽,急忙扭头一看,就见单县令躺在地上,双眼翻白,胯下一滩湿润……

    ※※※※※※※※※※※※※※※※※※※※※※※※※※※※※※

    原来,夏浔早料到转移罪证的可能了,他还知道北方的地主人家,尤其是小城小县的豪绅地主,一旦战乱或闹了匪患,最容易受到冲击,所以府宅建筑大多具有一部分军事防御功能,担心冲击未果,不能直捣腹心,也有意敲山震虎,迫使歹人转移罪证,以便在更方便的条件下一举擒获。

    他在本地人生地不熟,官府又靠不住,这守在外围的人手,自然就要靠县学那群生员了。这些生员都是壮小伙子,而且都练过拳脚射御的功夫,紧要关头,是能派上用场的,高贤宁往县学拜访,与他们结交,正是预先埋下伏棋。

    等到这边确定了凶手,夏浔和杜千户带人赶来,纪纲又马上停蹄地赶到了县学。那些读书人都是些热血青年,哪怕是其中有些夸夸其谈其实不干实事的,也都是一副以天下为己任的心思,纪纲口才又好,他和高贤宁一唱一和地一阵忽悠,“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口号一喊,生员老爷们登时热血沸腾,立即鼓噪起来,摩拳擦掌地要随他二人赶来除贼。

    本已睡下的两位老夫子不知出了什么事儿,连忙穿戴整齐赶到学生们的宿处,被生员们七嘴八舌解释一番,也不等他们表态,便挽着二位老师脚不沾地的赶来了。半路上纪纲才向两位教谕老爷献计说,已经有人打入仇府,恐那仇府悄悄转移罪证,与其让各位生员入府同那庄丁护院们搏斗,不如守在外围,说不定能奏奇效。

    两位老夫子都是正义感超强的人,但是他们也担心自己的学生有个好歹,不好向学政和生员家里交待,几十个生员守在外面抓漏网之鱼,危险比闯进仇府显然要小得多,当然从善如流,立即应允,不想被纪纲一言命中,仇府侧门果然逃出来几辆大车。

    唐姚举第一次派罗历潜入仇府,林羽七并不知道,但是等到罗历被擒,其余诸人铩羽而归,唐姚举孤注一掷杀上门去,林羽七就已经知道了,可他只是派人暗中窥视动静,并不想派人相助,在他看来,唐姚举如此蛮干,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没必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紧跟着他就听说太白居几十条壮汉明火执仗杀向仇府的消息,这才觉得事有蹊跷,忙吩咐人打探仇府消息,自己更带了些心腹潜到近处就近窥伺动静。夏浔、杜千户等人杀进仇府,与仇秋隔窗对峙,县衙的弓手捕快纷纷赶到,双方僵持不下,这些消息他都一清二楚。

    就在这时,县学的生员们堵住了从仇府逃出来的那几辆大车,双方大打出手,林羽七知道风向终于变了,今天仇员外十有**要栽大跟头,于是当机立断,出手相助。其实他不出手,那些小老虎似的生员老爷们也足以对付那几个押车的护院,只不过有他相助,生员们一方实力大增,无人因此受重伤,也算功德一件。

    一俟擒住了那些歹徒,纪纲担心凭杜千户的官身压不住单县令,又想快些把消息告诉夏浔,便赶紧把常教谕、王训导两位老夫子给请了来,林羽七则协助生员们捆绑顽匪,解缚难女,耽搁了一会儿功夫,这时才刚刚赶到。

    罗历遍体鳞伤,正是仇府私设公堂的罪证;唐家小娘子和丈夫相拥大哭,听说妻子因月事而幸保清白,唐姚举又是庆幸又是后怕;那些被掳的民女有几个就是这几年蒲台县走失的人口,可谓罪证确凿。

    这些姑娘们哭倒在地,向恩人和官老爷们连连叩头,号啕大哭着自诉经历,听得民怨沸腾,尤其是当那些赶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中有一个老头儿,竟从被解救的妇人中认出一个是自己失走了的外甥女儿,现场情绪更是高涨到了极点。

    愤怒的百姓们随手抓起砖头瓦块土旮旯,打得仇秋和那些被绑起来的打手一个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几位苦主儿当场揭发的罪行越来越多,听说有几位姑娘因不堪受辱自尽或因被仇秋淫辱玩弄致死,有的知道名姓,有的连身份来历也不知道,那些生员老爷们也是怒不可遏,冲上去就是一顿暴打,直打得仇秋和一众爪牙骨断筋折,捕快们怕出了人命这才罢手。

    尽管此时人人都已知道单县令和仇秋是一丘之貉,但是仇秋被打晕了,还没有指证招认,再者单县令是本县最大的官儿,也没人能拘捕他,他是在众人仇视冷漠的目光下孤零零一个人走回县衙的。他前脚刚进县衙,热心百姓和林羽七的人就看住了县衙所有出入门户,巡检捕快也奉楚县丞之命,“加强了县衙的巡逻”。

    单县令很有自知之明,他没等楚县丞和县学的两位老夫子向济南布政使司参劾他,也没等蒲台县的士绅们向济南府上万民书控诉他的罪行,回到县衙草草交待了一下后事,就解下衣带上吊自尽了。

    单县令死了,仇秋依然活着。

    他被百姓们暴打了一顿,又被生员学子们暴打了一顿,丢进监狱时已经奄奄一息,听说了他那些令人不耻的罪行之后,仇大老爷又被同监的犯人们狠狠地暴打了一顿,但他依然顽强地活着,希望在省城做官的哥哥能救他一命。

    仇员外成了仇坚强,虽然生的希望是那么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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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马到阳谷

    仇员外被阖府拘押,仇府大门及府内各处都贴了封条,着巡检看管,因案情重大,而单县令又上吊自尽,得等新任知县上任或者省府派专员进行审理。现在蒲台县是楚县丞暂时主理政务。

    唐姚举的娘子黄吟荷被安然救出,暂时回了唐家,但是正式审理此案时还须她出堂作证的,其他那些被掳的姑娘也都问清了籍贯身份,一一登记,暂时安置在养济院,案情未审理完毕前,不得走散。这些姑娘清白已失,如今虽重获自由,若以残败之身回乡,乡里间的闲言碎语自不待言。

    有鉴于此,楚县丞已向她们承喏,案情审理完毕后,若有不愿归乡的,可容其自择婚嫁,不愿婚嫁的,可以就此安置在养济院以此为家。大明的养济院是从洪武七年开始开设的,鳏寡孤独贫病无依者,乃至工匠、军人及其它老弱残者,都是收养对象,院中还有医官负责诊病。但是其中也有有意出家为尼的,这就涉及僧道管理官员了,还须案子了结之后再与勾通。

    这件案子已成了山东府近年来最大的丑闻,却成就了夏浔、纪纲和高贤宁的名声,三个生员智救民女的事情已经通过蒲台县学诸位夫子、秀才们之口,通过蒲台的普通百姓们之口迅速传播开来,冒了最大风险的彭梓祺在这个故事中却只是以一名义士代之,连名字也没有传扬开来。

    这固然是彭梓祺不愿扬名,也是因为除了开始以她为饵钓出仇员外之外,那些文人士子和普通百姓亲眼所见那场轰轰烈烈的大事件中完全没有她的表现余地。

    此间事了,夏浔就想上路,可他其实也算人证之一,好在他是生员,又向楚县丞私下说明是为齐王办事,耽搁不得,于是用了半天的功夫,详细做了笔录,签字画押之后,这才告辞离开。

    楚县丞和蒲台士绅、县学学子将四位义士送出县城五里,奉过了饯行酒,又依依叙话一番,这才回城。而唐姚举和林羽七则陪同四人,一直送到渡口。

    一到渡口,夏浔等人便站住脚步,向唐姚举和林羽七婉谢:“唐兄,林兄,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请就此止步吧,青州距此也不是甚远,我们总有相见之期的。”

    “如此,林某就不远送了,各位义士一路顺风。”林羽七拱了拱手,唐姚举则大礼参拜,跪倒在地,说道:“大恩不言谢,诸位恩公走好,今日之事,唐某铭记在心了。”

    唐姚举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此前他已携老母、爱妻向夏浔四人再三致谢了。依着他江湖人的性子,真恨不得与夏浔等人结成义姓兄弟,从此生死与共,祸福与同,只是得知诸人身份后自惭鄙薄,不敢跟人家秀才老爷攀交情。

    林羽七虽然没有及时派人助战,可关键时刻,正是林羽七出手,才捉住了仇员外的痛脚,救回了他的娘子,不管林员外是不是首鼠两端,摇摆不定,这份恩情却是摆在那儿的。另外,楚县丞是执法者,虽然这一次他们站在了同一阵线,却不可避免的,把自己的势力暴露在了官府面前。

    对一个刚刚迁至此地,有能力纠众强攻士绅府第的人物,楚县丞不可能不予注意,他若仍是单枪匹马,以后的日子恐怕将很难过,所以他顺水推舟的,还是向林羽七表明了带着自己的人并入林家香堂的意愿,只是心中那丝嫌隙,还是悄然滋生出来。

    ※※※※※※※※※※※※※※※※※※※※※※※※※※

    夏浔四人与唐姚举又叙谈良久,摆渡的大船过来,四人方向唐、林二人告辞,牵马上了渡船。

    一过河,上了岸,夏浔便道:“兄弟要往阳谷县去办事,不知高兄和纪兄要往哪里去?”

    纪纲笑道:“我和高兄正要往济南府一游,看一看那‘蛇不见,蛙不鸣;久雨不涨,久旱不涸’的大明湖。我们在济南府有一位好友叫刘玉玦,刘贤弟是济南府缙绅世家子弟,与我二人一向交好,许久不见,此去拜访会在他家多住些时日,正好投书济南府学,拉拉关系,借读学问,以备明年乡试。

    可惜杨兄另有要事,不然的话我们倒是可以结伴同行,往济南求学、游玩。我二人与杨兄一见如故,实在是不忍分手啊,我们打算在济南待到明年乡试结束的,如果杨兄近期有机会往济南去,咱们还可以再见的,来日杨兄与彭兄弟有机会去临邑时,一定要到我家去坐坐,容我和贤宁兄做个东道。”

    夏浔微笑起来,自然也要邀二人到青州做客,双方言语一番,便拱手作别,扳鞍上马,各奔前程。

    “彭公子,怎么了?咱们顺利把人救回来了,你该高兴才是,怎么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夏浔和彭梓祺策马西行,走了一段路,见彭梓祺话语不多,精神不振,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夏浔忍不住问道。

    彭梓祺轻轻摇头:“此番救人,全赖你等,我……很没用。”

    夏浔讶然道:“这话怎么说?若非是你,我们如何能将那单狗官、仇恶霸绳之以法?这一次蒲台之行,彭公子功德无量,怎么能说没用?”

    彭梓祺没精打彩地道:“就是没用,我做的这些事,若依着纪纲的主意,随便找个女孩儿家来,一样办得好。攻打仇府那样高墙深院的所在,若没有你借来卫所官兵,绝难做到。若不是你事先策划,鼓动县学诸生围住仇府四周,被他悄然转移的人证很难落网。还有常教谕和王训导两位夫子,若非他们和本县百姓纷纷赶来,那单狗官说不定会孤注一掷,拼个两败俱伤,到后来再也说不清楚,大家都要吃几天牢饭。

    我反复思量,似乎就连官府的反应,乃至百姓们的举动你都是早已想到了的,而且正是层层借势,这才逼得单狗官无技可施,比较起来,我就差得太远了,空负一身蛮力,自负一身武功,其实如果依着我的主意,只会惹事、坏事……”

    她蹭了一下鼻子,讪讪地道:“亏我自打第一眼看见你,就黑眼白眼的看不起你,到现在我才知道,就算你是个花花公子,也比我强得多,我……真是没用……”

    夏浔听了哭笑不得:“怎么?她觉得让我这个花花公子比了下去,所以怏怏不快?这话从哪儿说的,怎么我每次听她夸我,最后都像是在贬我。”

    他一踢马腹,追上彭梓祺,认真地道:“彭公子,切不可妄自菲薄。如果不是你,我敢说,这些苦命的姑娘一定救不回来。尤其难得的是,这一场事端,有人为了名、有人为了利、有人为了权,唯独你,彭公子,唯独你才是不折不扣、一心一意地为了救人,说起来,在你面前,我们都该感到惭愧才是。”

    彭梓祺好奇地扭过头来问道:“唔,怎么说?”

    夏浔道:“高贤宁、纪纲,声名大躁,被称为义士,我不否认他们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可是他们的动机其实并不纯正,出发点未必就是为了救人。纪纲生起救人之心,是因为和高贤宁起了意气之争,他想证明自己的高明;救人之后,观其在蒲台士绅、生员们面前的言行,不无好名之心,他总在有意无意地炫辉自己,此人好名之心甚重。

    比起他来,他那位好友高贤宁倒是少了许多机心,却也不过是个读死书的愚腐之人罢了,在酒店时,你看他可有对那被掳的唐家嫂子有什么关切恻隐之心,他之所以肯配合我们,冒着失去生员功名的危险,只是为了证明他心中所坚持的道义和理想,只是为了证明受诗礼教化者必为正人君子、享朝廷俸禄者必一心为公。你没看事成之后,他也寡言少语的模样?其实他沮丧的很。

    还有那楚县丞,你看他刚刚带人赶到时,是何等的凶横霸道,可是后来事情急转之下,他却突然抗命,拒不服从单生龙的命令,何也?他与仇秋,肯定是没有牵连的,可是对仇秋这个假善人的所作所为,他未必就不知道,以前只是明哲保身而已。正因如此,我们还没有拿出证据,他就已经知道证据一定在那儿,等到风向大变,单县令已不可能一手遮天的时候,他便当机立断,立即反弋。

    你看,这一来,他不但摘清了自己,不致于受到此案牵连,还立了一桩大功,就算不能马上由县丞提拔为县令,考评簿上多了这么一条功绩,捱到年头够了,也是必然要升官的,这是一个很厉害的投机者。唐姚举是为了救出自己妻子,林羽七此人眼神飘忽、言不由衷,恐怕也是别有所图。

    说到底,真正事不关己,却不计利害、不计一己安危的大义之士,只有你和县学的那些生员们罢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彭公子颇具古豪侠风范,比起你来,该惭愧的是我们才对。”

    被夏浔这么一夸,彭梓祺的嫩脸羞红起来,好象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煞是好看,她忸怩了一下,低声问道:“那你呢?”

    “我?”

    夏浔苦笑了一下:“我么,我就是一打酱油的……”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我是受你感召,这才甘冒风险,策划救人呐。”

    彭梓祺掠了掠鬓边发丝,低低嗔道:“油嘴滑舌,甜言蜜言,就会哄人。”

    她全未注意,自己这个举动已是女人味儿十足,只要不是瞎子,人人见了都晓得她是女人了。

    夏浔看到她突然露出的女儿家风情,也不由得一呆,彭梓祺睨他一眼,浑未察觉地道:“你看什么?”

    夏浔连忙移开目光,说道:“没甚么,对了,一直还未问过你家的情形,只听说彭家家大业大,人口众多,说说你的情形好么?”

    彭梓祺挽着马缰,柔柔地道:“也没甚么啊,其实就是人口多了些,光是堂兄弟,我就有二十多个,兄弟姊妹大排行的话,我应该排在……,嗯,算到我们这一房却少了些,我娘亲生的只有两个。”

    “哦?你是哥哥,还是……”

    “我是……”彭梓祺忽然省起现在的身份,忙道:“我当然是哥哥,我还有个孪生妹妹。”

    “哦?你……和妹妹是龙凤胎?你妹妹长什么样子,性情脾气如何?”

    彭梓祺立刻警觉地看向他:“干嘛?”

    “路上无聊,随便问问么。”

    “哦,她呀,她……”

    彭梓祺眼神闪烁了几下,慢慢说道:“龙凤胎不一定长得很像的,不过……不过我妹妹和我长得非常……像……”

    “她也喜欢舞刀弄棒吗?”

    “才没有,她……嗯,针织女红,烹饪家务,样样精通。性子……也温柔的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看我家比不得你那样的士绅府第规矩大,可我家的女孩儿也都是知书达礼,性情贤淑的……”

    她一面大言不惭地夸着自己,一面有些心虚地瞟几眼夏浔,夏浔强忍着笑出声来的冲动,一本正经地道:“唔,这样的好姑娘,媒人一定把你家门槛儿都踏破了吧,许了人么?”

    彭梓祺吱唔道:“还……还没有……”

    “怎么会?不会是因为你家这个年轻貌美、温柔娴淑的大姑娘整天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弄得别人根本不知道你家还有这么一个待嫁的闺女吧?”

    “当然不是!”

    彭梓祺气极败坏地道:“因为……因为我做哥哥的还没娶,她……她做妹妹的当然不好议及婚嫁。走啦走啦,赶路要紧!”说着狠狠一鞭,催马急去。

    夏浔是算准了往返阳谷与青州的时间的,回程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对他来说至关重要,所以彭梓祺既然促行,夏浔便也不再多话,二人打马如飞,这一日到了黄河岸边,站在堤坝上望过去,河对面那座小城就是阳谷县了。

    夏浔一马当先,提缰上堤,纵目远眺,心中暗想:“过了这个渡口,就能见到那位西门大官人了,此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浑未注意,行在他身后的彭梓祺一向挺拔的腰杆儿此时忽然软了下来,彭梓祺手抚腹部,面露痛苦之色,她想纵马上堤,一连踢了两次马腹,却因双腿无力,马儿竟纹丝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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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西门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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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立马长堤,只听咆哮如殷雷滚滚,只见波涛汹涌东去,惊涛拍岸,气势磅礴。

    河水就像一条发了狂的蛟龙,却被两岸雄壮宽厚的长堤牢牢地困住,只能沿着河道奔流直下。这条堤坝修筑的非常好,又宽又高,结实无比,打下了这样坚实基础的堤坝,只要能在维修上及时一些,百年一遇的洪水,至少在这一河段不会有问题的,不太容易出现决堤淹没两岸村庄、城市和农田的情形。

    这一段水利工程是在元朝宰相脱脱的主持下修缮完成的。说起这脱脱,倒也是个人物,元朝末年时,政治**,经济困顿,庞大的元帝国日薄西山,摇摇欲坠。脱脱上任后励精图治,废除伯颜时期旧制,恢复科举取士,减除盐税,蠲免负逋,开马禁,恢复经筵讲学,治水利,兴屯田,堪称一代贤相。

    黄河古道当时已非常破败了,经常出现溃堤决口的事情,朝廷不能不修,但是怎么修却意见不一,脱脱不想再干分段缝缝补补的事情,这位官儿只争朝夕,想轰轰烈烈大干一场,一步到位,修出一条至少遗惠百年的牢固长堤出来。

    可是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的,以当时的国情,朝政刚见起色,民生尚未恢复,这样浩大的工程对百姓来说是个多么沉重的负担可想而知,这时是不宜大动干戈的,你想遗惠子孙后代,也不能让当代的人过不下去啊。于是乎,明教北宗的韩山童在河泥中埋石人一只,“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数十万因治河而汇聚到一齐的百姓反了。

    望着眼前滚滚东去的黄河水,想着这数十年间因它而起的风云故事,夏浔忽然觉得,这位脱脱宰相挺像一些穿越小说里的穿越者,不顾眼前实际,一味着眼千年,恨不得把他孙子的孙子的孙子辈儿的问题都在他手里完全解决掉,留一个万世太平。

    殊不知大跃进是行不通的,天机难测,无人可以预料。你预见了这个灾难,把它消弥了,未必就不会因而触发另一个灾难,而且是在原本的发展中本不应该出现的,恰恰因为你的强力干预而衍生。脱脱修河,想要一劳永逸,“功在千秋、患在当代”,把江山都玩没了。

    时人当自强,祖宗难依靠啊。夏浔怀古伤今了一阵儿,听到马蹄声响,扭头一看,恰见彭梓祺刚刚提马上了河堤,夏浔笑道:“这一路奔波,总算是到了,等过了渡口……”

    他说到这儿,忽然吃惊地住口,只见彭梓祺有些虚弱地坐在马上,两眼无神,额头都是细汗,脸色灰扑扑的十分难看,不禁惊道:“你怎么了?”

    彭梓祺这几天一直有点不适,可是仗着身子骨儿结实,她一直强自支撑着,不愿在夏浔面前示弱。上一次她去救人,却满身石灰地跑出来,还要夏浔抱着她去讨菜油洗眼睛,只觉已经丢尽了颜面,一向要强的她自然不愿在夏浔面前再露出软弱姿态。

    可是几天苦撑,既不服药,也得不到良好的休息,她的病情越来越重,到了此时终于支撑不住了,她勉强登上河堤,被风一吹,再一看那滚滚东去的黄河水,顿时天旋地转,心中欲呕,要不是以绝大毅力挟紧了双腿,支撑着身子不倒,此刻她已从马上滑下来了。

    夏浔慌忙翻身下马,赶过去扶住她道:“彭公子,你怎么样了?”

    “我……我没……”

    彭梓祺两眼发黑,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本来还在强自支撑,忽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上来,她最后一丝力气也消失了,一句话没说完,便身形一晃,从马上摔下来,昏厥过去。

    ※※※※※※※※※※※※※※※※※※※※※※※※※※※

    彭梓祺这场病来势汹汹,并不是常见疾病。她是练武之人,练武之人不管是主修内功还是主修外功的人,其实日常的起居饮食都会比常人多了许多忌讳,并不是说他们技击之术高明,或身轻如燕、或力大如牛,便百病不侵。

    比如说,用刀的人对腰力的要求很高,而练习腰力,需要对颈、胸、腰、骶、脊椎等部位进行不断的伸拉、压缩,锻炼平常人运动不到的肌肉、韧带和神经,日久自然感应异常灵敏,而使肌肉、骨骼达到坚韧和有弹性,在实战中不惧暴力击打,动作敏捷如豹。

    可是在这锻炼过程中,身体的爆发力、灵敏度固然提高了,然而脊椎、关节经过成千上万次的扭转切削进行发力,不可避免地也会发生一定的错位或伤损,从而诱发多种疾病。因此练武之人比常人需要更多的休养、滋补乃至通过打坐、站桩等方式校正身体归位。

    那一晚彭梓祺双目被石灰所迷,深恐落入仇府家人手中,她使了一式最耗体力的“夜战八方”护住前后左右周身要害,强行杀出重围,只累得筋疲力尽大汗淋漓,在这种情况下本来是最忌洗冷水澡的,而且她当时恰有月事将来,两下里凑在一起,偏又用冷水洗了个透澈,这就落下了病根。再加上一路奔波始终不得休息,此时终于发作了。

    彭梓祺悠悠醒来时,只一睁眼,便看见蓝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清新的风吹在脸上,令她精神微微一振。随即她便发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偎在夏浔的怀里,而身子下边正轻轻颠簸着,旁边传来一阵阵的“哗哗”摇橹声。

    奔跑了一天,夏浔的身上有很浓重的汗味儿,本来彭大小姐最烦男人身上的汗味儿,可是她此刻酥软无力的身子靠在那温暧而结实的怀抱里,汗味儿裹着一股男人特有的阳刚之气,直冲她的口鼻,令她晕陶陶的,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觉。

    彭梓祺还从来没和一个男人靠得这么近,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不禁为之大羞,赶紧又闭上了眼睛,生怕被他发觉自己醒来。夏浔根本没有发觉她张开眼睛,他正抬头跟那艄公说话儿:“大爷,请问这阳谷县里谁的医术最好?”

    一个老者摇着橹,慢吞吞地道:“这位客官,一看你说的就是外行话,哪有什么包治百病的神医呐,大方脉、小方脉、妇科、疮疡、针灸、接骨……,一十三科,耗上一辈子功夫,但凡精通一科,那就是了不得的本事,够吃一辈子的啦。”

    “什么?还有妇人科么?我想看的就是妇人科,这阳谷县里谁看妇人科医术最好?”

    “呵呵,这位小哥儿,你们两个大男人去看妇人科么?”

    “谁说我们是两个男人啦,你看清楚,她可是个女的,只是在外行走,扮了男装方便一些罢了。”

    “啊!他果然认出我是女儿身了。”

    彭梓祺又羞又恨,牙根痒痒的,可惜病来如山倒,这时候额头滚烫,浑身酥软,迷迷糊糊的连咬牙切齿的力气都没有了。

    “女人?我说这位小哥儿咋就俊俏得不像话呢,她是你的……”

    “她……,咳!她是我的媳妇儿。”

    彭梓祺“轰”地一下,好象烈火上浇了油,脸上火辣辣的,心中只是乱骂:“混蛋!大混蛋!你找不到借口,说我……说我是你妹子也成啊,干嘛说我是你媳妇儿,谁倒了八辈子大霉,才做你这花花公子的媳妇儿。”

    摇橹的稍公果然再无怀疑,呵呵笑道:“我就说呢,看你这么疼她,生怕她颠簸了,两只手臂一直这么托着消卸摇来晃去的劲道,又恐她被日光晒着了,一直挺着胸脯替她遮挡阳光,小哥儿,你比我老汉可强多啦,老汉我可是等儿子娶了媳妇儿,又给我生了个大孙子,才突然开了窍,开始疼老婆。”

    船尾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爹,你和人家说这些干什么。”

    彭梓祺这才感觉到夏浔的双臂果然是虚空悬着的,并没垫在他的腿上,船行于黄河浪上时,颠簸的非常厉害,他双臂悬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卸掉颠簸摇晃的力道,而阳光是从他背后照过来的,难怪方才一睁眼没看到刺目的阳光,原来是……

    彭梓祺悄悄张开一只眼睛,偷偷瞟了夏浔一眼,只见他坐在那儿,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双臂探出去,尽最大可能抱得自己舒服一些,他的额头已有黄豆大的汗水一颗颗地淌下来,彭梓祺赶紧又闭上眼睛,心底最柔软处忽然涌起一阵幸福甜蜜的感觉:“如果……如果他不是那个悖天伦、纵人欲,坏了人家母女两人名节的无耻之徒,那该多好啊……”

    夏浔苦笑道:“大爷,疼不疼老婆,有病也得治啊,你还没告诉我呢,这阳谷县里谁看妇科看的好啊?”

    摇橹的老汉道:“看妇科,那自然是‘维生堂’生药铺的西门大老爷了。”

    夏浔呆了一呆,失声叫道:“西门庆?”

    ※※※※※※※※※※※※※※※※※※※※※※

    西门庆在阳谷县很有名,如果一个开着生药铺、盐铺、当铺、绸缎庄,自家产业能占半条街的大富翁在阳谷县还不算名人的话,那么替别人诉讼打官司,身为阳谷县第一“金牌律师”,每打一场官司都是给他扬一次名,不知道他的人可就没几个了。

    西门大官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手段圆滑做事老成,本人还是一个妇科名医,在阳谷县里名声并不赖,至少没人听说过他干过什么欺男霸女、作奸犯科的坏事儿。

    因为西门庆名气大,所以夏浔进了城一打听,马上就有人给他指明了道路,彭梓祺伏在马上,仍是虚弱无力,腹痛如绞。她过河不久就“醒了”,执意不肯再让夏浔抱着,夏浔只好把她扶上了马背,牵着马儿缓缓而行。夏浔问着路,过了十字大街,来到一条巷间,就见一间生药铺端端正正立在那儿,黑瓦白墙,堂堂皇皇,门楣上黑底儿金漆三个斗大的字“维生堂”。

    夏浔把马拴在门口的拴马桩上,又将彭梓祺扶下来,搀她走进店去,一进大厅,只见迎面一排药匣柜儿,直贴到房顶上去,一个个小柜儿上都贴着药签,漆得黑亮的柜台后面有一个掌柜的正用小秤秤着药材,柜台前面贴墙角坐着一个小伙计,双脚踩着辘辘儿卖力地辗着药材。

    左右墙壁上则挂着许多牌匾,匆匆一看,只见什么“妙手回春”、“杏林国手”、“德医双馨”、“华陀再世”、“仁心仁术”一类的锦旗牌匾琳琅满目,就差一块“妇女之友”了。

    再往左看,两根厅柱之间摆着两椅一桌,桌右坐着一个半老徐娘,桌左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穿一袭青色圆领大袖衫,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身材修长,神态清雅,面如冠玉,五官俊朗,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流光溢彩。夏浔心道:“此人莫非就是西门庆么?”

    只见这位公子用三根手指搭在中年妇人腕上,摇头晃脑地道:“唔,大姐颈上这病是因风湿之邪阻滞肌肤,病久耗伤阴液,营血不足,血虚生风生燥,肌肤失养而成。无妨,无妨,待我开个方子,大姐吃上几服便好,到那时大姐你依然是肤润如玉、肌滑如油,啧啧啧,娇嫩无比呀。”

    那妇人被他赞得眉开眼笑,却抬起手来拍了他一记,笑骂道:“小兔崽子,少拍老娘的马屁,什么大姐大姐的,连你刘家婶子都不认识了?我和你娘论姐们的时候,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呢。”

    那青年郎中作大吃一惊状,失声道:“哎呀,竟是刘家婶子么,我说瞧着这么面熟呢,还以为是刘婶儿家的大闺女,你要是自己不说,我还真就不敢认。”

    这人嘴里说着,手头也不闲着,提起笔来刷刷刷写下个方子来:“香油1两,全蝎7个,巴都20枚,斑蝥10个,同熬至黑色,滤去渣,入黄蜡1钱,候溶收起,朝擦暮好。”

    写完了拿起方子来吹了吹墨迹,递与那妇人,笑道:“大姐……,哎哟,你瞧我这张嘴,应该叫婶儿,婶子,去抓药吧,街里街坊的,诊资嘛就算了,药钱我也打你个九八折。”

    那妇人被他赞得心花怒放,抓起药方像个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直奔柜台,夏浔立即扶着彭梓祺坐到椅上,那人瞧了彭梓祺一眼,立即双眼放光,张开油嘴便赞:“哎呀呀,小生阅人多矣,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柳眉杏眼,粉面桃腮,当真是貌比西子,艳赛貂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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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暗夜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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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说我是姑娘,咳!咳咳……”彭梓祺怒气冲冲,可刚说了半句话,便咳嗽起来。

    那郎中奇道:“这就怪了,不是姑娘,难道你是妇人不成?我看你眉锁腰直、颈细背挺,分明是个守身如玉的处子嘛,莫非姑娘你……,喔……”

    他忽然注意到了站在彭梓祺身旁的夏浔,脸上慢慢露出有些暧昧的笑容,手指轻轻点着夏浔,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道:“我明白了,老弟,你很聪明嘛,趁着娘子生病,正好籍以掩饰,呵呵呵,不要紧,到了这里就不要有所忌讳,病不讳医嘛,其实像你这样的病人我见多了,身材魁梧雄健有力,在男人堆里比谁都男人,可是一旦到了床上,那就雄风不再喽……”

    夏浔哭笑不得地道:“这位郎中,我是给她看病,我不……”

    那人连连摇头,正色说道:“不然不然,本人行医多年,据我所知,最难治愈的,就是你这种难言之隐,来来来,把手伸过来,我先给你号号脉,你家娘子的病不着急,要是我把你治好了,你娘子一开心,说不定什么病都没了。”

    夏浔气极,一把叼住他的手腕,怒声道:“你这人怎么罗里啰嗦的,听我说完成不成!我不看病,是她看病。”

    那人疼得唉唉直叫:“好好好,你不看拉倒,叫我给她看病,也该是我给她号脉呀,你掐着我的手腕算是怎么回事?”

    夏浔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那人不满地瞪了夏浔一眼,转头看见彭梓祺,登时又换上一脸阿谀的神情,凑过去摸着彭姑娘的手腕,谗媚地笑道:“小娘子,不要着急,一会儿把你相公的病情跟我好好说说,闺房之中他都有些什么反应,我最喜欢听……不是不是,这些情况是否详细,是关乎病情诊断是否准确的重要依据。”

    彭梓祺听他满嘴胡言乱语,气得俏脸飞红,一反手便扼住了他的手腕,怒道:“你胡说八道甚么,谁说……咳咳……我是女人了?”

    那人奇道:“你不是女人难道还是男人不成?这不可能!我见过的女人,下至八个月,上至八十岁,也不知看过了多少,别看你穿了一身男人衣裳,我都不用看,鼻子一嗅就知道是公是母了,你要不是女人,我西门庆三个字倒着写!”

    夏浔动容道:“你果然是西门庆?”

    彭梓祺被他当场揭穿,气得一跃而起,只是眼前一黑,双膝一软,不禁又坐了回去。西门庆摇头叹息道:“看看,看看,我就说吧,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欲不可禁,禁则阴阳失调,阴阳失调则肝火旺盛,肝火旺盛也就难怪会有这么大的脾气了……”

    彭梓祺气得头昏脑胀,抬手就要赏他一耳光,却被夏浔一把拦住,夏浔望着西门庆,沉声说道:“请教,听说阁下是金陵人氏?”

    西门庆摇头道:“怎么可能,我自出生……”

    说到这儿,他忽然省起了什么,声音嘎然而止,上下看看夏浔,慢慢露出惊疑神色,迟疑道:“我家祖上……祖上住在金陵栖霞山。”

    夏浔目光灼灼地道:“哦,就是那出金陵北上第一站,南下金陵最后一站的栖霞山么?”

    西门庆的脸皮子狠狠地抽搐了几下,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不错,兄台也听说过栖霞山?那么你可知道它因何名为栖霞山?”

    夏浔道:“此山本名摄山,后有山东名士明僧绍隐居于此,自号栖霞居士,又建栖霞精舍、栖霞寺,栖霞山因而得名,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栖霞山虽然热闹繁华,却是个隐居的好地方啊。”

    彭梓祺听他二人对话,怎么听怎么像是**上的切口,不禁有些警觉起来。西门庆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向夏浔拱手道:“这位兄台,请里边说话。”

    夏浔一把按住他道:“且慢,先看病。”

    西门庆怔道:“你真是来看病的?”

    夏浔苦笑道:“本来只是来寻你的,不过现在么,还请阁下先给我……我……”

    他一看彭梓祺,彭梓祺把俏眼一瞪,夏浔立即说道:“给我这位好友看看病。”

    “哦哦,好好。”

    西门庆忙又撩袍坐下,规规矩矩地伸出手,以三指搭在彭梓祺腕上,这回他也不贫嘴了,眼观鼻鼻观心,正经的很。认认真真地切完了脉,忙又提起笔来,匆匆写下一个药方,对那正在墙角辗药的小伙计喊道:“小林子,把方子拿去,照方抓药,三碗煎成一碗,送到西跨院儿来。”

    说着站起身来,又向夏浔肃手一揖道:“请跟我来,阁下的好友便安顿到舍下西跨院里歇息吧。”

    夏浔扶着彭梓祺进了西跨院儿,西门庆挑了一间窗明几亮的房间,里边陈设床铺一应俱全,夏浔把彭梓祺扶进去,脱鞋上炕躺好,又给她盖了一条薄被,轻声嘱咐两句,这才返身走出门去。

    彭梓祺一直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直等夏浔掀帘出了房门,胸膛才急剧地起伏了几下,呼地喘了一口大气。

    “他……他竟为我脱鞋。”

    彭梓祺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滋味,虽然她还穿着袜子,没有被他直接碰触到自己的肌肤,可女人家的脚,哪能是男人随便摸的。从记事起,她的脚就不曾被男人摸过,当夏浔的手指碰到她的脚丫时,彭梓祺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强忍着,一直强忍着故作平静,才没让夏浔发觉到她呼吸的粗重。

    她本可避免让夏浔为她脱鞋的,只要她承认自己是个女人。其实她心中很清楚,夏浔已经知道她是女人,可是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她就像一只把头埋进沙砾堆里的驼鸟儿,偏要固执地用谎言欺骗着自己。

    窗外的阳光映得房间里亮堂堂的,那双脚被他碰触过的地方,依然有种麻酥酥的感觉,一股热力从那脚底一直传到她的心里面去,让她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愈发无力起来……

    ※※※※※※※※※※※※※※※※※※※※※※※※※※※※

    西门庆一脸紧张地等在院里,一见夏浔出来,立即摆手道:“请,书房说话。”

    刚一转身,就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提着一支鸡毛掸子,凶巴巴地从月亮门儿里走出来,这女子穿一件织锦官绿的湖丝袄,外罩一件织金绣牡丹的背子,腰系一条印花缠枝莲的马面裙,乌鸦鸦一头秀发梳个堕马髻,脸蛋白皙秀丽,颇具妩眉,只是一双细眉微微吊着,透出几分精明和厉害的味道。

    “西门庆,你又油嘴滑舌地招惹什么人来了?怎么诊费不收、药费不收,还把人安顿到咱们家里来了?你是开善堂的不成!”那女人一手插腰,一手举着鸡毛掸子恶狠狠说道。

    西门庆脖子一缩,胆怯地道:“娘子不要误会,这位……这位乃是我多年好友,久别重逢,所以请入府中一叙。”

    那女人一伸手便揪住了西门庆的耳朵,咬牙切齿地道:“放屁!还敢骗我,你那些狐朋狗友,有哪个是我不认识的,这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酒肉朋友?我只问你,住进厢房的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嗳嗳嗳,娘子放手,放手,当着外人,多不好意思。小东啊,你给为夫多少留点面子。”西门庆打躬作揖地道:“那个女子,那个女子乃是这位仁兄的娘子,哦?”

    西门庆可怜兮兮地向夏浔递个眼神儿,夏浔无奈,硬着头皮点点头,作揖道:“在下杨旭,青州人氏,见过西门大嫂。房中那个女子,确是……确是拙荆,在下此来,本是有一桩大生意要与西门兄商议,不想拙荆路上生了病,所以请西门兄为之诊治,暂且在此养病。”

    西门夫人两眼一亮,急忙问道:“大生意?很赚钱么?”

    夏浔说道:“那是自然,非常赚钱。”

    西门夫人眉开眼笑,马上松开丈夫的耳朵,替他整了整衣襟,温柔体贴地道:“相公,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请杨兄弟去书房……谈生意。奴家马上叫人给你们送两杯好茶去,再叫厨下整治一席可口的酒菜为杨兄弟接风洗尘。对了,还得宰一只老母鸡,给弟妹炖碗鸡汤补一补身子。”

    西门夫人又向夏浔温柔贤淑地一笑,穿花拂柳地去了,西门庆揉着耳朵走到夏浔身边,讪讪地道:“小东与我青梅竹马,从小儿就在一起,所以……,见笑,见笑了。”

    夏浔忍着笑道:“这有什么好笑,贤伉俪夫妻情深,令人羡慕呢,不笑,不笑,呵呵,哈哈……”

    ※※※※※※※※※※※※※※※※※※※※※※※※※※

    西门庆的书房里满满一架子都是线装本的医书,许多书的页边都翻起毛了,看得出来西门庆对医术还真的下过一番苦功。

    “没想到西门兄竟然是我锦衣卫中人。”夏浔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位很可能就是《水浒传》中西门庆原形的阳谷县郎中,微笑着道。

    西门庆摇摇头,肃然道:“我与阁下不同,你是真正的锦衣卫,而我……或许算是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什么人。”

    夏浔诧异地道:“此话怎讲?”

    西庆门奇怪地道:“你竟然不知道?啊,是了,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杨兄只是奉命来此,这些事你未必知道。”

    西门庆在椅上缓缓坐下,说道:“家父才是真正的锦衣卫,那时候……锦衣卫应该还叫御前拱卫司吧。家父被派到地方搜集情报,从那时起就一直以郎中身份示人,再也不曾改变过。按我大明律例,军民匠灶,世代相传,不得更易,这么算的话,我也该是锦衣卫的,不过……我从来没去锦衣卫衙门当过差,也没有见过锦衣卫的上官,就算是我的官袍、腰刀和腰牌,也都是从家父那里继承来的。

    我从来没有接到过锦衣卫衙门下达的命令,就连方才那接头暗号,也是家父交待给我的,家父说,他是锦衣卫的人,我家世世代代,长子长孙都得继承这个身份。家父还说,当年有许多和他一样,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同僚、兄弟,曾并肩沙场的战友,都和他一样,隐姓埋名,潜伏于地方。

    家父说,也许有一天,会有一个人用你方才那样的暗语和我联络,那时我就要全力配合,奉迎差事。我本以为,这一辈子我也等不到那个人来,说不定会等到有一天我垂垂老矣,把这个使命再交待给我的儿子……,没想到,竟然真的被我等到了……”

    这一瞬间,夏浔忽然想到了许多事,他想起从一些史料中看到过的记载,那上面说明朝初年的时候,曾有大批锦衣卫奉命分赴地方或者潜伏到文武大臣府中做特务,他们并不像许多间谍小说中描写的特务们那样锦衣玉食香车美女,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扮的只是最普通的小民甚至是奴仆,而且一扮就是一辈子,只要没有得到召回的命令,他们终其一生都不会重新穿上飞鱼袍,直到死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

    想不到这竟然是真的,锦衣卫本来就是大明亲军二十四卫中的一支,而且是最忠心、战功最显赫的一支军队,正因如此,他们才成为御用拱卫司,成为皇帝的贴身警卫团,最后又成了锦衣卫。这些忠心耿耿的战士,经过这么多年,已经完全融入了地方,成为三教九流中的人物,同时,由于早年间锦衣卫的莫大权势,只要他们不是太蠢的,适当借助锦衣卫的力量,在地方上都能混成各方的头面人物,拥有相大当的能量。

    根据大明王朝“军民匠灶世代不易”的规定,只要锦衣卫中还有人掌握着这些人被锦衣卫遣派出来的证据,那么不管是他们还是他们的子孙,唯一真正合法的身份只有锦衣秘探这一个,这就注定了他们即便失去了忠心,也仍然得乖乖听凭锦衣卫的指挥,因为一旦真正的身份公开,朝廷就有权拿走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现在所拥有的,都可以算是为了执行任务,由朝廷给予他们的。

    如今遣派于天下各地,像西门庆这样的锦衣卫秘谍还有多少?他们有些自己就是当年遣派出来的锦衣卫,有些已经过世,把这件使命又传给了他们的儿子,开枝散叶,更形茁壮。如果这股力量能够整合起来,将是多么庞大的一股能量?掌握着这支秘密间谍名单的人,如果有机会运用这股力量,他简直就是暗夜中的皇帝!

    夏浔被自己的发现震惊了,西门庆也被他提出的要求震惊了:“皮毛、兽筋、生熟铁?这些可都是受到朝廷限制的交易物品啊。”

    夏浔道:“我知道,我只是依命行事而已,我不想问为什么,你也不必问,你应该有办法的,对不对?”

    西门庆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不错,早年间……家父利用锦衣卫的权势,是在暗中做过这方面的生意,很是赚了些钱。渐渐的,我家便有了自己的门路,也结识了不少这方面的人脉关系。不过这些年锦衣卫已经很难帮得上忙,家父还健在的时候就已很少做这方面的生意了,所以我得找些人,才能确定货源、货物的数量乃至交易时间、交易地点。”

    夏浔颔首道:“成,但是要快,越快越好,因为我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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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苦中作乐的难兄难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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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门庆和夏浔身着儒衫,一步三摇地从狮子楼下来,慢悠悠地行在大街面上。

    西门庆以扇掩口,剔着牙道:“杨老弟着实好运气,难得他们手中有现成的铁料,咱们定金交了,很快就可以起运了,你是要做长远生意的,所以人家给的价钱还是很公道的,我晓得行情,这价钱没有欺哄你。不过生熟铁器有了着落,那毛皮、兽筋一类的东西却比较麻烦……”

    西门庆把牙签弹到地上,收扇道:“这东西想要大量购买,就只能从塞外着手,想要上等好货,更得从塞外想办法,本来要联络他们并不容易,不过今年蒙古人在燕王手中吃了大亏,一逃数百里,撇下许多缺衣少粮的老弱贫寡,粮食和壮劳力都被带走了,他们担心今冬熬不过去,主动派人过来寻找买家,这就成全了你了,咱们不但省了时间,还能省一大笔钱。”

    夏浔笑道:“这个,还是多亏西门兄手面广,人脉多,要不然兄弟一个人两眼茫茫,可就无从着手了,西门兄多费心。”

    西门庆笑道:“费心么倒没什么,反正我也不白出力气,左手进、右手出,从中还可以捞上一笔,我那娘子持家教子,端庄贤淑,其实是个极好的女人,只是喜欢吃醋,尤其是见钱眼开。这一笔钱拿回去往炕上一拍,她还不服侍得我妥妥贴贴的?”

    西门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嘿嘿地贱笑了几声。

    夏浔提醒道:“不知大概什么时候能够联系到货源呢?要是没个准谱儿,我那里便不好交待了。再说,我确实急着回去,这事儿还是快一些好。”

    西门庆道:“这你可急不得,人是找着了,但是交货最快也得在十月、十一月之间,我来等消息吧,一俟这边有了消息,我马上派人去给你送信儿,到时候咱们两个一起去北平。运输的车辆骡马我来想办法,通过水陆关卡巡检衙门的关节我也可以帮你打通,不过这打通关节的花销……”

    夏浔会意地笑道:“那自然是我出了。”

    西门庆干笑道:“嗳,反正是齐王的钱嘛,慷他人之慨,老弟不必肉痛。对了,这一次不比往常,货物比起我以前偷运的东西多了十余倍不止,这么庞大的一笔货物,运输起来很难遮人耳目,说不定真会出什么岔子,那时候就得动用你齐王府的关系了。”

    夏浔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去北平的话,我带什么交易?金银还是什么?”

    西门庆笑道:“其实他们对粮食、茶叶、布匹一类的东西更感兴趣,喜欢以物易物。不过我们大张旗鼓地往北平运东西有些太乍眼了,还是用钱吧,金也可、银也可,我大明通行宝钞也行,他们都是认账的。”

    夏浔欣然道:“那就好。”

    西门庆睨了他一眼,感慨地道:“初见你时,我还以为你是从应天府来,想不到你却是青州人氏,你的年纪比我还小着几岁,莫非也和我一样,是子继父业,承袭锦衣?”

    夏浔摇摇头,苦笑道:“小弟的情况比起你来可要复杂多了,一言难尽啊。锦衣锦衣,锦在哪里呢?要是早几年,大家打破了头的也未必能加入锦衣卫?可现在……,锦衣卫已不是当初八面威风的时候了,自入锦衣,我做事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呐。”

    西门庆深有同感地道:“是啊。谁能想到皇上一声令下,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锦衣卫一下子就偃旗息鼓,成了没牙老虎,天威难测啊。不过……”

    他深沉地道:“我总觉着,锦衣卫不会就这么完了。人生起落,命运无常,一朝风云际会,谁能保证锦衣卫就不能东山再……”

    他说着下意识地抬头往天上一看,不由一怔,失声道:“噫!果然风云际会!”

    “什么?”

    夏浔也抬头往天上看去,就见头顶上黑压压一块浓重的乌云,掩住了半边天空,而另一半天空却没有一丝云彩,深蓝色的天空澄静深远,澄宇万里,不见片云。两半天空之间相接的部分被阳光照得仿佛镀上了一层银边,不禁讶然道:“好难得的天象,瑰丽雄奇……”

    西门庆慢慢低下头,他的鼻梁上有一颗晶莹的水珠正缓缓滑落到鼻子尖上。西门庆仿佛突然化身为一个智者,用浑厚、沉稳的声音道:“你没发现,天要下雨了么?”

    夏浔讶然道:“下雨?阳光正足,要下太阳雨么?”

    声音未落,天空中“喀嚓”一声霹雳,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豆粒大的雨点“噼呖啪啦”地砸在地上,街头百姓发一声,狼奔豸突纷纷走散。刹那功夫,大雨扯天漫地,放眼一片迷茫,这雨真是又骤又急。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大叫一声,提起袍裾就往前跑。这雨来得急,下得也大,真像是有个神灵站在天空中拿着大盆往下浇水一般,难得的是,另半边天空看起来仍然是澄净湛蓝,透着明亮的阳光。

    两个人只跑出几十步,身上就被雨水浇透了,眯着眼往前一看,就见大雨中有许多百姓静悄悄地站在那儿,正抻着脖子往他们这里看,前边有好多人,走路的、挑担的、抱孩子的、推小车的,摩肩接踵,沸沸扬扬,这样的场面本来没有什么,可是正下着大雨,他们居然不躲不闪,这就显得特别诡异了。

    两个人心里有点发毛,扭头看看,只见后面大街上也是白茫茫一片雨雾,雨点有力地砸在地上,溅起片片水花,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蹊跷,那些人到底在看什么?

    一时间两个人也顾不得多想,只是发力狂奔,等他们跑到近处,这才发现那雨竟然以那条街为界限,这边瓢泼大雨,那边滴水不沾,阳谷县的百姓们正站在雨线外面好奇地欣赏着这幕难得一见的奇景,而他们两个,就是被雨浇的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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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很狼狈地走在大街上,西门庆拧着衣服下摆,苦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缺德的雨。”

    夏浔拖泥带水地往前走,懒洋洋道:“太阳雨我见过,阴阳雨我也听说过,不过隔着一条街,一边雨下的那么大,另一边滴雨不落,这么邪性的雨,我也是头一回见着。”

    两人同时乜了身旁那只落汤鸡一眼,异口同声地道:“一定是你妨的!”

    西门庆哼道:“不要放屁瞅别人啦,我和你八字犯冲啊,自打遇见你,我这倒霉事就没断过,以前调戏大姑娘小媳妇儿,我家娘子从来都为知道,可你一来,我就让娘子教训了一顿。因为你那位彭姑娘,我已经打了两天地铺了,还说不是你妨的?”

    夏浔甩了把脸上的雨水,奇怪地问道:“你打地铺,与我何干?”

    西门庆道:“怎么不相干?前天晚上,我家娘子已经上床,我宽衣解带正要与娘子亲热一番,可我刚刚把她搂在怀里,她忽然问我,她和你家娘子哪个漂亮些。”

    夏浔问道:“你怎么说?”

    西门庆道:“我当然说,你家娘子更俊俏些。”

    夏浔笑道:“那你就是活该了,这事须怨不得我。”

    西门庆理直气壮地道:“我这叫实诚!哼哼,昨天晚上,好歹哄得娘子心气儿顺了,我再度宽衣解带,正要上床亲热,谁知我刚一抱她,她居然又问我头一晚上的话题,问我她和你家娘子谁更漂亮一些。”

    夏浔道:“不会又说实话了吧?”

    西门庆白了他一眼道:“你当我傻呀,我当然说我家娘子最漂亮,我家小东千娇百媚,似玉如花,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夏浔抚掌笑道:“这就对了,女人都喜欢听恭维话,哪怕明知你说的是假的,她也宁可你骗她。这一回嫂夫人心花怒放,西门兄应该能得偿所愿了吧?”

    西门庆垂头丧气地道:“别提了,这一回我不但又睡了地铺,而且还是被娘子一脚踹下炕的。”

    夏浔奇道:“这又是为何?”

    西门庆委曲地道:“她说我现在不得了,都学会撒谎了……”

    夏浔默然半晌,同情地叹道:“其实吧,我觉得……嫂夫人就是在享受虐待你的过程。”

    西门庆一脸悲愤地道:“我也这么想。”

    夏浔忍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节哀顺变!”

    西门庆很听话,他已经垮下来的脸部曲线忽然就像有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动着,一齐向上扬起,瞬间便完成了由悲痛莫名到眉开眼笑的艰难过程,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也眯了起来,嘴里嘿嘿地发出几声奸笑,夏浔吓了一跳,退后一步,戒备地道:“西门兄,你怎么了?”

    西门庆看也不看他,屁颠颠地便往路边跑去,嘴里叫道:“啊哈!小酒儿,几天不见已经长得这么水灵了啊,啧啧啧,来来来,让我瞧瞧,这身段儿,这脸蛋儿,谁要是娶了咱们家酒儿,那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酒儿是柳树底下摆摊卖梨子卖枣儿的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年纪不大,十三四岁,豆蔻年华,生得娇小玲珑,可是胸前一双蓓蕾已经微微挺起了诱人的弧线,她的脸蛋圆圆的,带着健康的红润,就像一只诱人的红苹果,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一笑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甜甜的样子就像她摊子上摆放的水灵灵的梨子。

    西门庆嬉皮笑脸地凑了过去。从小姑娘摊子上拿了一个最大的梨子,不怀好意地瞟着小姑娘开始羞红起来的脸蛋,在那梨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得汁水直流,仿佛啃的其实是人家小姑娘的嘴巴一般,连声赞道:“甜,真甜啊……”

    小姑娘羞答答地垂下了头,捻着衣角忸怩道:“西门大叔又来笑话人家。”

    西门庆赶紧声明:“别别别,我才大你几岁啊,要叫西门大哥,别叫大叔,我爹才是你大叔呢。酒儿妹子,可已找着合适的婆家了么,要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不如给你爹说说,干脆嫁到我家来作妾吧,我的年纪虽然比你大了些,可是很知道疼老婆的……”

    “西门大叔又来欺负人家,不跟你说了。”

    小姑娘害羞地跑到柳树后面,又悄悄探头看他走没走,西门庆几句话一说,好象占了人家莫大的便宜,笑得眉飞色舞,他唤了几声,不见酒儿出来,这才意犹未了地往摊子上丢几文铜钱,兴高采烈地走回来。

    夏浔啼笑皆非地看着西门大少,实在是无话可说。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他已了解到西门庆家里的情形和他的为人。这位与史上闻名的西门大官人同名的西门庆家有悍妻,又有一子一女。平时不管是来看病的妇人,还是家里的使唤丫头,亦或是街头偶遇的美貌少女,西门大少总喜欢口花花地占人家一点便宜。

    其实他只是动口的时候多,动手也甚有分寸,西门庆长得儒雅斯文,又兼囊中多金,口虽花花却是恭维打趣居多,夏浔发觉不管是他府上的丫头还是就诊的女病人,亦或街头相逢的女子,并不怎么讨厌他的搭讪,只是一旦被他娘子发现,少不得要扭着他的耳朵,用鸡毛掸子教训他一番。

    可这西门庆却是乐此不疲,也算一个异类,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就是《水浒传》里那个集地痞、恶霸、奸商、淫棍于一身的人物原形,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对自己的行为,西门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得意洋洋地啃着梨子,因为大雨和娘子而带来的沮丧一扫而空,啃一口梨子,又对夏浔道:“对了,说到你那位娘子,你说她只是你的保镖?这位姑娘很古怪啊,明明人人都知道她是女人了,偏就不肯承认,穿着一身男装,整天在我家后花园里晃来晃去,再这么下去,别人都要以为我家娘子红杏出墙了。你怎么也随她胡闹,每次见了她还煞有介事,一口一个彭公子的叫?”

    夏浔脸上慢慢漾起神秘的微笑,眉头微微一挑,轻轻笑道:“你不觉得这样逗弄她才有意思么?”

    西门庆看看他,撇嘴道:“你这人,很猥琐!”

    夏浔:“……”

    两个人回到“维生堂药铺”,换了衣服之后先去了西跨院儿,却没见到彭梓祺,再到后花园,一过月亮门,老远就看见西门大嫂正和彭梓祺坐在小亭中聊天,彭梓祺还是一身男装,尽管大家都已知道她是女子。

    西门庆微笑道:“这位彭姑娘很不错,我看得出来,她对你其实是有那么点意思的,只是不想叫你看出来,女儿家脸皮儿薄嘛,杨兄若是对她也有情意,就该主动些才是。俗话说,烈女怕郎缠,别看她现在对你若即若离不咸不淡的,这层窗户纸一旦捅开了,她就是百练钢也化了绕指柔,你的快活日子也就来了,嘿嘿……”

    夏浔咳嗽一声道:“看起来彭姑娘身子已经大好了,纵然还不能骑马走长途,我们走水路回还是可行的,我想明日一早便启程回青州。”

    西门庆意外地道:“这么快?”

    夏浔道:“嗯,那边还有很多事需要料理嘛。对了,西门兄,你医术高明,家里又是开药铺的,我想问你,可有什么药物是吃了之后能令人昏睡不醒自己又很难发现异状的?”

    西门庆道:“这样的药物自然是有的,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夏浔喜道:“真有这样的药物?哈哈,好极了,一客不烦二主,那就劳驾兄台送我一些吧,小弟自有用处。”

    西门庆脸色一变,失声道:“你……你想对彭姑娘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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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介绍:
靖难削藩,迁都修典,五征蒙古,七下南洋,我无处不在,却无人知道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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