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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txt下载     锦衣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3章 乱了阵脚

    工部侍郎张芮、河南卫指挥佥事谢贵等一批替换北平官员的官吏已奉旨离京了,夏浔却还没有动静。

    因为上一次朝廷以谋反之罪擒拿周王,没有用些光明正大的手段,反而大张旗鼓地宣扬曹国公李景隆要北巡边防,来了个出其不意,偷袭诈城,以堂堂朝廷问罪于一位藩王,居然用这样的手段,不免令人耻笑,而且周王的名声一向很好,所以这种行为更加令人反感,朝野间对此议论纷纷,同情周王的大有人在。

    朱允坟和黄子澄、方孝孺等人也感受到了舆论的压力,这一次,他们已经对北平采取了诸多手段,录夺军权,抽走兵马,更换官员,一连串的措施下来,自付必可正大光明地制服燕王,所以不想再让臭名卓著的锦衣卫横插一脚,坏了他们的名声,因此对罗克敌的计划有些不置可否,拖到现在还没有决定夏浔是否可以成行。

    夏浔还没走,京里又出了一件大事。

    齐王朱搏被夺爵,废为庶民了。

    按照黄子澄、方孝孺等人的策略,他们首先要削光燕王的权,调光燕王的兵,再把北平的军政法司各路官员换个遍,哔燕王束手束脚,不敢妄动,这时再回过头来把那些有可能同情、响应或支援燕王的藩王都拿下来,最后再一举铲除燕王这个心腹大患。

    按照他们的这个计划小,齐王朱搏本来至少还有几个月的舒服日子好过”可是齐王朱搏居然自己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来了,他主动请旨回京,要谒见皇帝。

    只他一个王叔,朱允坡倒不怵他”便一口答应了。

    孰不知,朱搏进京,其实是要钱来了。

    他建的那座王府,本来户部只说要稍缓一缓,这一缓,就缓到了他老爹朱元璋过世,朱元璋一死,朱允坟“百废待兴”,反正不管是什么,他都想干个标新立异”和皇祖父有所区别,这huā钱的地方可就多了,他又大量削减税吏司的人员,偷税漏税的更多了,紧接着又减免江南税赋”以致朝廷财政有些吃紧,户部寅吃卯粮,调度不开,欠齐王朱搏的钱只好无限期地拖了下去。

    朱搏恼了,他回了京,第一件事就是去孝陵哭坟”到了孝陵,齐王哭完他爹哭他娘”然后眼泪一擦,就跑到宫里和他那侄儿皇帝大吵大闹地要钱。

    朱允坟很郁闷:以前我是皇太孙,对你们这些叔父们客气点也就算了,现在我是皇帝”你们懂不懂君臣父子,上下尊卑?跟我大吵大闹的”这要换成我皇祖父坐龙庭,你敢么?

    这一下可让罗克敌逮着机会了,齐王是他当初重点培养的“造反对象”,各种罪证罗克敌早就搜罗齐全了,一直没逮着机会呈上去罢了,如今一见齐王在建文帝面前耍无赖,又是哭爹又是哭娘的给建文帝脸上难堪,罗克敌马上把齐王在青州的不法行为一股脑儿地禀报了朱允坟,递上去一厚摞整人材料。

    朱允坟一见大喜:他很难得地果断了一把,也未唤他的智囊们商议,便下令把齐王朱搏贬为庶民,着锦衣卫看押,不日解送凤阳高墙看管,同时派人去山东青州府抄他的家,把他一家老少全送去凤阳蹲大狱,朱允坟这一手当真是雷厉风行,颇有乃祖洪武大帝惩贪除恶的时候那种雷霆手段的风范,等方孝孺、黄子澄等人得到消息的时候,朱允坟的圣旨已经出了南京城了。

    夏浔整天在锦衣卫等着派他北上的消息,结果他还没走,齐王却做为阶下囚被送来了。夏浔思量许久,虽说他和齐王只是互相利用,毕竟尚有故人之谊,他上回去青州,齐王也是以礼相待,不好佯做不知,便对罗克敌恳求道:“大人,卑职在青州时,曾受过齐王的照拂,如今齐王虽成了阶下囚,可是既然关在我锦衣卫,卑职不能不闻不问,卑职想……去看看齐王。”

    罗克敌蹙眉道:“你知情重义,这固然是好的,不过……”,他沉吟片刻,才道:“那就去吧,你的身份,终究比不得朝中那些大员,纵然去见见齐王,也不致有什么后果。”,“多谢大人。”,夏浔这一声谢,确是真心实意的,他知道,齐王朱搏现在虽然关在锦衣卫里,罗佥事可以一手遮天,但是答应他去见一个被废的王爷,还是多少担了些风险的,夏浔虽然已经对自己的未来做了一个决定,但是对一心看重、提拔他的罗克敌,的确是心存感激的。、

    夏浔去见朱搏,只揣了些吃的,还夹了一床被。牢房是个阴冷的地方,纵然是炎炎夏日,那地方也暖和不起来,何况此时深秋将尽,天气湿冷,而锦衣卫的牢房多年没有关过人了,里边的床铺被褥腐烂不堪,纵是个寻常囚犯怕也很难住下,朱搏虽曾贵为王爷,想来此刻也只有这些吃的穿的,对他来说才是最实用的。

    “齐庶人,我们百户大人有话问你,好生答着!”,牢头儿可不管关进来的是不是凤子龙别,高声吆喝一句,便向夏浔讨好的哈腰点头,谄媚地道:“大人,您请,这里太阴暗了,地面也不平,小心脚下。”

    夏浔小心地走进去,对那牢头儿道:“行了,你出去守着。”,牢头儿答应着退了出去,夏浔走到牢房栅栏前,只见齐王朱搏已被录了王爷的蟒袍,披头散发,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小衣,木然坐在一堆稻草上。

    “杨旭,是你!”

    借着微弱的灯光,朱搏忽地看清来人是复浔,不由惊喜交加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扑到牢门旁,紧紧抓住了栅栏。

    夏浔见他一身狼狈,不禁心生恻隐叹息一声道:“王爷,好端端的,你何必进京来呢,如今落得这步田地…………”,齐王朱博面孔一阵扭曲,恶声道:“谁晓得那小……”

    他压了压火,才恶狠狠地道:“谁晓得皇上心狠手辣,为了小小罪过,就把孤废为庶人。”,夏浔默然片刻,把怀里揣着的还温热的吃食和挟着的那卷被褥递进去,轻轻一叹道:“王爷那些罪过要说削爵,处置却也未必妥当,王爷且放宽心,就当去凤阳闲居几年吧,说不定哪一天皇上回心转意了就能放王爷回去。”

    朱搏嘿地一声笑,摇了摇头,目光竟隐隐泛起了泪光:“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冉我那满口仁义的侄儿,还不及……”,他咬了咬牙,没有否说下去心中却已是充满了懊悔对他自己的悔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朱搏后悔,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进京讨要造王府的钱是他故意为之。朱元璋这些儿子有的善有的恶,有的凶残有的英勇就是没有一个白痴,朱允坟削周藩,醉翁之意实在燕王,这一点朱搏已经隐隐地看出了一些端倪,他进京要钱,故意耍泼无赖,其实是用了自古以来遭到帝王忌惮的王侯公卿们惯用的一种手段:自污。

    萧何为了消除刘邦的戒心,就故意收受贿赌,强买田地,触犯王法,他这么做,想让刘邦觉得他贪图安逸,胸无大志。朱搏这么干,就是为了消除朱允坟对他的戒心,认为他朱搏鼠目寸光,根本没有图谋天下的野心。

    可他哪知道朱允坟的胃口那么大,所谋并不只燕王一人,所谋亦不只这一世。你不反,他担心你的儿子反,你的儿子不反,他担心你的别子会反,总之,他要一劳永逸,除了他爹朱标传下来的这一脉骨肉,所有的朱元璋的子孙统统都要贬为庶民,永远失去问鼎皇权的机会,所差的只是先削谁后削谁的问题。

    现在他朱搏自己送上门来了,又确有不法的证据掌握在朝廷手中,那不是自作孽不可活么?

    两个人一个牢内一个牢外,一个是心事重重,一个是有苦有言,沉默半晌,只能双双一叹,在这幽寂阴冷的大牢里,叹息声是那般无奈、那么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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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王朱搏被贬为庶民的消息把代王朱桂给激怒了,代王朱桂和齐王朱搏曾一同听令于燕王朱棣,北伐蒙古,那是并肩打过仗的亲兄弟。而且齐王朱搏尚武,代王朱桂同样尚武,两位王爷都是性情暴烈的主儿,可谓是情投意合,彼此的交情一向不错。

    上一次朝廷查无实据,只凭周王次子的一句话,就削了一位亲王,已然令朱桂大为不满,要不是他的亲信再三安抚,要他等着燕王明确态度之后再做决定,他早就上书指斥朝廷执法不公了。如今替周王求情的奏疏呈上去还没几天,周王根本没希望从云南捞回来,齐王居然又被贬成了集民,先帝入土不到半年,皇上这是想对亲叔叔们做什么?

    代王火冒三丈,立即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奏疏,派人快马送到京城,直斥皇帝罔视骨肉亲情,对诸王叔横加刁难,内中甚至大胆地讥讽朱允坟虚情假意,当初在先帝面前信誓旦旦要善待亲人,以德服人,先帝尸骨未寒,他便食言而肥。

    看了代王朱桂的这封奏疏,朱允坟脸上火辣辣的,他恼羞成怒地把奏疏撕得粉碎,拍着御案吼道:“代王渺视朝廷,渺视朕,必须要加以严惩,诸位先生不要劝朕,朕一定要严惩代王,否则朝廷体面何在,朕的体面何存?”

    黄子澄没想到原本好好的计划,居然闹到这般地步。他却不知,齐王代王的反应,背后无不有道衍劝燕王为周王抗旨求赦的原因在其中,正因燕王起了这个头,诸藩的不满才有了一个渲泄口,否则诸藩心头这把火压了再压,早晚压成内伤了,也是发不出来了。

    黄子澄蹙眉沉思半晌,觉得齐王成为阶下囚已是不容更改的事实削藩之举势必已无法徐徐图之,既然如此,不如藉此缘由,把代王也一并铲除便点头答应下来。只是,他原本不希望锦衣卫再插手北平之事,可是如今齐王和代王先后挑衅,打乱了朝廷削藩的步骤,为了确保北平万无一失,便向朱允坟进言,请皇上同意锦衣卫派遣人员赴北平为内应。

    朱允坟被代王这封奏疏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弄得他无地自容,现在只想把代王削了,出这一口恶气自然无不答应。

    代王平时为人横行跋扈,在藩国内确实有许多不法行为,小辫子一抓一大把,第二天就有御使言官得到授意,控告代王贪虐残暴有不法行为。建文帝雷厉风行,立即公开下诏,削代王朱桂王爵,全家迁移蜀地,交由蜀王朱棒严加看管。

    其实代王虽然蛮横,要他造反却是不敢的。

    朱桂只比朱允坟大三岁小时候两个人一块儿上学、一块儿玩耍在朱桂的印象里这个只比他小三岁的侄子性情温和,为人谦逊,少年老成,敦厚淳朴。他以为自己拿出长辈的派头来训斥他一番这个皇帝侄子也不会吧他怎么样,哪知道这一番骂直接把自己的王位骂没了。

    他在山西大同”还不知道马上就要携妻抱子,一家老少跑到四川去找十一哥朱椿混口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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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宁宫左偏殿里,二三十位王侯公卿家的年轻女孩子正在上课,这都是些未出阁的姑娘,最大的十六七岁,最小的十一二岁,都是些妙龄少女,月貌huā容。

    徐茗儿也在里边,茗儿小郡主今年十一周岁了,眼看着就要过年,过了年就是个十二岁的大姑娘了,中山王徐达死的早,长兄如父,徐辉祖觉得小妹子渐渐大了,不能再整天疯疯颠颠不成样子,便把她送进宫来,每日随着尚仪局的女官学习女儿家的礼仪学问。

    正上着课,尚仪局的尚仪郑夫人突然闯了进来,郑夫人为人严肃刻板,这些公侯家的女孩儿们都有些怕她,一见她来,登时老实起来,赶紧扮出一副温柔贤淑的样儿来,生怕被郑尚仪挑出毛病。

    郑尚仪持着戒尺,板着面孔从姑娘们身边走过,在大殿尽头站住身子,满意地点点头,紧绷的面孔有些松驰下来,女孩儿见状,便也悄悄地松了口气。郑尚仪目光一转,忽地盯住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问道:“常娟,女儿家两教是甚么?”

    这常娟是鄂国公常遇春的一个别女儿,听到郑尚仪问她,连忙答道:“一教其缄默,勿妄言是非:二教其简素,勿修饰仪容。”

    郑尚仪板着脸道:“你刚刚许了人家,上个月才做了及笄礼,尚未成妇人,何以如此注重修饰,腰间带个香囊,还绣金嵌玉的!”,常娟粉脸通红,赶紧把香囊摘下来揣在怀中,站在她背后的徐茗儿一听,忙也把自己的荷包藏起,偷眼一瞧,郑尚仪没有发现,不禁吐了吐舌头。不料这吐舌头的动作却被郑尚仪看在眼里,郑尚仪脸一板,又道:“徐妙锦,女儿家妇容当如何,说给我听听。”

    “啊?”,徐茗儿苦着脸道:“尚仪,人家进宫学礼还不到一个月呢。”

    郑尚仪喝道:“背!”,徐茗儿扁扁小嘴,咳嗽一声,目不斜视地道:“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平居无事,静处深幽。堂前少到,户外无窥,勿听淫声,勿视邪色,兄弟虽亲,坐莫同席,须知男女,授受不亲……”

    “咦?”郑尚仪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严肃的神色柔和了许多,说道:“女子出嫁,背!”

    徐茗儿又咳嗽一声,微微侧着头,想了片刻,便朗声道:“女子出嫁,夫主为亲。将夫比天,起义匪轻。夫刚妻柔,恩爱相因。居家相待,敬重如宾……”同甘同苦,同富同贫,死同棺椁,生共衣起……”,“好好好,不用背了。”,郑尚仪笑容满面地对那些王侯公卿家的女孩儿们道:“你们看看,徐妙锦刚刚入学不足一个月,便能把《女论语》倒背如流,你们该好好向她学习才是。好啦,你们休息一会儿,再继续上课吧。”

    郑尚仪满意地走了,她刚一走,那群小淑女马上变了模样,忽啦一下围到徐茗儿身边,象一群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起来:“茗儿,亏你想的好办法,连郑尚仪都瞒过去了。”,徐茗儿得意洋洋地道:“那是,本姑娘只须略施小计,还怕骗不倒她。”,常娟自肩上取下披帛,那披帛上密密麻麻都是小字儿,写得规整、漂亮,乍一瞅好似细密的huā纹,若不细看,还真不晓得那是一排排的文字,常绢道:“可别忘了你答应过的,带我游莫愁湖,还请我去阅江楼吃饭。”

    徐茗儿笑道:“知道啦,小气鬼。”,她把手一挥,豪爽地道:“不只请你,这殿里有一位算一位,所有的人我都请了!”,大殿里立即一阵欢呼,就在这时,宝庆公主跑了进来,她年纪还小,并未入学,宝庆公主挤进人群,揪住徐茗儿的衣袖,委曲地道:,“茗儿姐姐,皇上吼我。”

    徐茗儿弯腰把她抱起来,笑道:“你又到谨身殿去淘气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以后不要去那儿,现在不是你爹爹当皇帝,是你的侄儿,你总不能要侄儿哄你玩吧。”

    宝庆公主扁着嘴道:“我没要他陪我玩,我到草丛里扑蜢蚱,听到殿里声音好大,就跑过去看,他就很大声地喊我走开。”,徐茗儿抱着她走到一边,小声问:“皇上怎么了,有人惹他生气么?”

    宝庆公主挠挠头道:“好象是吧,有个白胡子老头,说什么不该削了周王,齐王,还说不该下旨捉拿代王,举家迁徙巴蜀……”,徐茗儿眉头一挑,脸色有些变了:,“宝庆,你说清楚,皇上要抓代王,因为甚么?”

    宝庆公主呆呆地道:“我怎么知道?”,徐茗儿想了想,越想越不放心,便道:“走,我们去找皇上。”,宝庆公主胆怯地道:“姐姐,我们不要去吧,他吼人好凶!”,徐茗儿俏脸如罩寒霜,说道:“不成,我一定要问个清楚,平白无故的,他为什么要把我二姐、二姐夫给抓起来!”,!~!

第244章 你禁足,我翘家!

    打发了高巍出去,朱允炆沮丧地坐在御倚上,只觉心力憔悴,疲惫不堪。

    对于皇祖父的许多政策和做,朱允炆其实一向都不以为然的,他觉得皇祖父能以一介布衣屡战群雄,驱逐鞑虏,建立大明天下,这份武固然是不输于秦皇汉高的,然而说到文治嘛……

    他的皇祖父年号洪武,他甫一登基,就取年号建文,其实在心底里隐隐的就有一种和皇祖父打擂台的感觉,他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打造一个盛世,一个帝国。皇祖父外儒内,作风过于刚硬了。

    他要谆信明义,崇德报,垂拱而天下治,将大明打造成古贤王治下的那般王道乐土。

    可是,他现在越来越有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他记得皇祖父在的时候,不管是北疆蒙人大举集结,试图南侵,还是云南诸番造反,此起彼伏,亦或是权倾朝野的当朝宰相蓄意谋反,他的祖父总是能指斥挥酉,轻描淡写的就把一场激荡四海的大风暴化为无形,举重若轻,犹有余力,而他……,

    朱允炆抬起头,又看了看桌上那张奏疏,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是都督府断事官高巍的一篇奏疏,高巍已年逾七旬,早已致仕,这个月衙门发俸的时候,高巍一时兴起,随着家人一起去了,顺道看看皇太孙亲政后的朝廷新气象,现任断事官铁铉见本司的老长官来领俸禄了,便很客气地把他请进去喝茶闲聊。

    言谈之间,对近日朝中发生的一系列针对削藩的大事高巍谈了谈自己的看,铁铉听了觉得很有道理,马上鼓励这位高断事上表向皇帝进谏,这老头儿也不客气,大概想发挥发挥余热吧,回去后果然认真写了一封奏疏直接见皇帝来了。

    高巍在奏疏中说:“我高皇帝上三代之公,下洗赢秦之陋,封建诸王,凡以护中国,居四裔,为圣子神孙计至远也。夫何地大兵强,易以生乱。今诸藩骄逸违制不削则废,削之则伤恩。贾谊曰:‘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候而少其力’。臣愚谓今宜师其意,勿施晃错削夺之策。可效主父偃推恩之令,西北诸王子北分封于东南,东南诸王子北分封于西北,小共地,大其城,以分其地。如此则藩王之权不削自弱矣。””

    高巍的意思是,藩王是要削的,但是怎么削要讲究个方。他认为推恩令是个好办,让诸王把藩地分封给他已婚的王子们,这些王子有了儿了再继续分封下去,如此一来藩国领土越分越小,诸藩的子孙们在对皇帝的感恩戴德之中渐渐就会变成拥有不过一街一巷、百户居民的小藩,再也折腾不起什么风浪来了,到那时诸藩恒弱,天子恒强,则江山永固,根本不用担心会有藩王坐大,危及朝廷。如此不削而削,方才高明。

    朱允炆心中很不以为然,不过这老臣一片热诚,也不好拂了他的心意,便赐座、看茶,随口嘉奖了几句。

    谁知道这老头儿退休的早,以前一直是侍奉洪武皇帝的,不大知道这位建文皇帝的性格为人。洪武皇帝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说的对,他赞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你说的不对,他能马上把奏疏扔到你脸上,说你讲的狗屁不通。

    朱允炆只是跟他随口客气几句,他却当了真了,一见皇上如此礼遇,而且对他的意见十分赞同,高巍欢喜之余,又论及了眼下朝廷处置周王、齐王、代王的手段,高巍认为,黄子澄、齐泰等人处置几位藩王的手段之所以被人诟病,在于削藩削的迫不及待,巧立名目,不择手段。

    他建议皇上应该加强对诸藩的恩宠,毕竟那都是皇上的亲叔父,没有什么太大的罪过,这亲亲之礼还是要讲的,岁时伏腊,使人馈问,贤者下诏褒赏,不诸王,初犯宽容,再犯赦免,三犯不悛,则告太庙废黜。如此处置,那天下将无人不服,都会称颂皇上的贤明!

    不想这番话正触及朱允炆的痛处,弄得朱允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非常不自在,他几乎以为这高巍是收了代王的贿胳,有意要他难看来了,因为高巍这番建议,简直就是当初他担心诸藩不服,朱元璋问他会怎么处置时,他那番回答的翻版。

    如果高巍早几天来对他说这番话,他或许不会太在意,可他刚刚接到代王的奏疏,代王在奏疏中恰恰利用他说过的这番话,讥讽他口是心非,取悦先帝,先帝刚刚龙驭上宾,他就出尔反尔,苛待叔父,现在高巍又提起这番话来,简直就是当面给他一个大耳光,朱允炆心里很不痛快。

    偏偏这高巍年纪大了,年纪大了的人说话就喜欢翻来覆去,唠唠叼叼,车轱辘话说个没完,朱允炆一开始还摆出一副虚心就教的模样,渐渐的这火气终于上来了,到最后忍无可忍,终于勃然大怒。

    高巍一番好意,却闹个没脸,只好灰头土面地逃了,朱允炆坐在那儿却是越想越气:“朕的一番苦心,怎么就没人理解呢?朕是想在自己手里,永除后患,保我大明江山,千秋万代,亘古不易呀…………

    朱允炆正在自怜自伤,大叹天下知己无几人时,就听门外侍候的太监小林急急地道”“不成不成,郡主莫让奴婢为难,皇上正在恼怒之中,郡主不能见驾呀。”

    “皇上若是天天恼怒,那就天天不上朝了?你进去传报,若是不去,那你让开!”

    “郡主,不能啊!哎哟,小公主,你踢奴婢干什么呀,奴婢这也是职责所在,奴婢不敢惊扰皇上呀!”

    朱允炆眉头一皱,火气又上来了,年轻人性子本来就不是那么沉稳,诸事进行的又总是不顺,朱允炆发觉自己近来的火气越来越容易发作了。

    “你闪开!”

    “哎哟!”

    外边传来“噗嗵”倒地的声音,紧接着小郡主徐茗儿就牵着宝庆公主的手,杏眼圆睁,怒气冲冲地走进来,那娇小的胸膛一起一伏,似乎正强抑怒气。

    朱允炆沉着脸道:“徐妙锦,你也太放肆了,没有朕的允许,谁让你擅闯宫殿的?”

    宝庆公主一听,连忙闪到徐茗儿身后,怯怯地叫了一声:“宝庆见过皇上。”

    她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以前这个比她大好多的侄子对她是很客气的,一见了她,必定皇侄之孙恭敬施礼,但是现在……,她有点怕这个年轻的皇帝。

    徐茗儿也才省起眼前这个皇帝不是那个看似严厉对她却极为慈样的老人,这个皇帝是极重君臣礼仪的,便忍着气欠身见礼道:“徐妙锦见过皇上。”

    朱允炆哼了一声道:“你一介女流,闯宫见驾,有什么事?”

    徐茗儿直起腰来,说道:“臣女为我二姐和二姐夫喊冤!”

    朱允炆的脸色刷地一下阴沉下来:“代王朱桂擅役军民、聚敛财物,何冤之有?”

    徐茗儿对《大诰》还是有点儿研究的,要不然上回也不会在五军都督府的屏风后面给她三哥支招了,一听这话立即揪住朱允炆所示的这个罪名,反诘道:“臣女请问皇上,代王这条罪状,可够得上削爵夺嗣,贬为庶民?”

    朱允炆一听又恼了,朱允炆这人脸有点儿酸,以前没显出来,是因为他上边还有个朱元璋,朱元璋本人是不可能让他的孙子太难堪的,何况朱允炆受的是儒家礼教,朱元璋不只是他的祖父,还是他的君上,纵然说些重话,他也受得理所当然,而今他是皇帝,就受不得别人质疑挑衅了。

    朱允炆大怒,指着她道:“朝廷大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女流之辈置喙了,你家兄长是怎么回事,对你平素都不加管教的么?”

    徐茗儿不及朱允炆身量高,但朱允炆戟指斥来,她却一步不退,只将慧黠的美眉微微扬起,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常着皇帝,轻轻地道:“王顾左右而言他?”

    这个十一岁的小女孩神情没有一个讥讽嘲笑的意思,甚至还带着些天真烂漫的感觉,可这轻轻一句话,一针见血,却比任何声严色厉的辱骂更让朱允炆感到裸的羞辱:“你理屈辞穷了么?”

    朱允炆霍地举起手掌,徐茗儿扬起吹弹得破的脸蛋儿,毫不退缩,朱允炆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气极败坏地道:“拖出去,把她给朕拖出去,把徐辉祖给联传过来!把魏国公给联传进宫来!”

    “你身为长兄,是怎么管教妹妹的!你身为国公,是怎么管教家人的!你们徐家还有没有家教!还有没有规矩!还懂不懂国!”

    朱允炆说一句,拍一下桌子,拍得手掌通红,全然未觉。

    徐辉祖跪在丹墀之下,冷汗如雨。

    皇上要削藩,魏国公徐辉祖如何看不出来?徐家三个女儿,都是藩王的正妃,她们的丈夫都在削藩之列,中山王府因此陷入了窘境。徐辉祖是徐家长子,继承了乃父的忠诚敦厚,从心底里说,他是忠于朝廷尽忠王事的,皇帝的任何决定,他都会无条件的服从。

    可这一次,朝廷要削藩,他有三个妹夫都在被削之列,尤其是燕王,更是朝廷必欲除去的目标,皇上岂敢赋予他重任和信任?所以,以前他是朝中武班之首,素来最受朝廷的器重。而今他却游离于政权边缘,主动靠近也不好,毫无表示更不行,做为中山王府的当家人,徐辉祖压力很大。

    偏偏这个时候,不知轻重的小妹子又跑来激怒皇上,如果皇上以为小妹对代王、对削藩的意见,就是我徐家上下一致的意见,那我徐家岂不是……,一念及此,徐辉祖彻骨生寒,当真是忐忑万分,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了。

    朱允炆见徐辉祖挥汗如雨,只是叩头请罪,渐渐的怒气也消了些。

    徐家是大明第一名门世家,其势力不管在朝堂还是军中都可谓盘根错节,树大根深。朝廷要削藩,要推行建文新政,少不了徐家的支持,至少不能让徐家拖后腿,这徐辉祖还算是规矩的,对于朝廷削藩一直没有丝毫异议,而且还一直表态支持,倒也不必为了个不知轻重的野丫头,让他太过难堪。

    想到这里,朱允炆吁了口气,道:“你起来吧!徐妙锦终究是个女儿家,朕也不想太过苛责,你回府之后,把她禁足府中,严加管教,出阁之前,再不许她离开中山王府半步!”

    “臣,遵旨!”

    徐辉祖颤声叩首,只觉冷汗已浸透了自己的衣衫。

    中山王府里,徐增寿倒骑在一张椅子上,对徐茗儿道:“你就是这么跟皇上说的?”

    徐茗儿不服气地道:“是啊,许他做得,不许我说得?”

    徐增寿翘了翘大拇指,眉开眼笑地赞道:“不愧是咱徐家的种,妹子,你厉害,三哥服你了!”

    徐茗儿小瑶鼻儿一翘,哼了一声。

    徐增寿愤懑地道:“三哥这心里头也犯堵呢。这天下刚刚交到皇上手里,好端端的四海升平的不好么?非得搅得一片腥风血雨。

    二姐夫不用说了,虽说他御下是有点儿毛病,可是守边打仗,那也是一把好手。再说大姐夫,大姐夫为朝廷屡次战,做过什么错事了?你看看朝廷步步紧逼,分明就是……我心里不服啊!”

    徐茗儿吃惊地道:“什么,皇上还要对付大姐夫?”

    徐增寿自悔失言,这妹子年纪小,不知轻重的,实在不该对她说这些话,忙咳嗽一声,掩饰道:“唔……,我也只是猜测,也未必……”

    徐茗儿怒道:“三哥,皇上做了错事,你是大臣,理当进谏,为什么不能秉公直言?”

    徐增寿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妹子,皇上这是要削藩呐,你三个姐姐,都是藩王王妃,皇上能不疑心咱徐家偏帮诸藩么?咱们徐家不说话都要招皇上猜忌了,还能多说甚么?这也就是你,一个女儿家,说的轻了重了,皇上不好太过追究,如果是你三哥跑到皇上身边这么说……”,

    他把手在自己颈间比了比,压低声音道:“那就是杀头之罪呀!”

    徐茗儿一听,担心地道:“那……大哥被皇上召去,不会……把大哥怎么样吧?”

    徐增寿道:“那倒不会,估计是痛骂一番,出口气就行了,皇上正削藩呢,这时候如果突然再把咱大明第一公爵给削了,那就热闹了,不但诸藩不安,恐怕所有的王侯公卿统统都要不安了,皇上未必就敢闹成那样的局面,除非……他疯了!”

    刚说到这儿,远处有人高喊:“国公回府~~~”

    徐增寿腾地一下跳起来,对徐茗儿道:“快着,你先躲躲,我探探大哥的口风,免得他在气头上,拿家治你。”

    “好!”

    徐茗儿一溜烟儿地逃开了去,徐辉祖怒气冲冲地走进大厅,见三弟吊儿浪当地翘着腿在那喝茶,便吼道:“小妹呢,小妹哪儿去了?”

    徐增寿放下茶杯道:“大哥这是怎么啦?小妹回来也是怒气冲冲的,随后就说要去莫愁湖散心,出去了,谁惹着你们了?”

    “她还有闲情逸致去游湖?”

    徐辉祖怒不可遏地跺脚道:“她连皇上都敢骂,还有什么祸是她不敢闯的?皇上下旨了,把她禁足府中,至她出嫁之前,从此再也不得离开王府半步!”

    他像困兽似的在大厅里转悠了两圈儿,颓然坐下道:“唉!咱徐家的女儿,可咱不能与皇室攀亲了,皇室险恶,胜民间百倍,动辄就是掉脑袋的大事啊。咱徐家已位极人臣,也用不着锦上添花,你去,马上把她给我抓回来,关在府里看紧了,过几年,给她找个清白本份的普通人家,嫁出去了事。”

    徐茗儿趴在屏风后面,听说要把她软禁在府中再不得出门,不禁又惊又怒,她眼珠转了转,忽地转身就走,仿佛一只狸猫,左转右转,片刻夫就走得不见人影儿了。

    夏浔单人匹马,很快活地上路了。

    家里这边诸事安排妥当,他相信以谢谢的机警多智,足以护得他阖家安全,没有了后顾之忧,夏清一身轻松。

    犹记得,他当初离开湖州北上,就是要去投奔燕王的,想不到世事轮回,几年之后,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为了让他顺利取得燕王的信任,罗佥事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甚至忍痛给他准备了一份投名状,把潜伏北平的一个秘谍交给了他,必要时可以牺牲此人,谋取燕王信任,可是罗大人怎知他的真正打算呢。

    他准备按自己的套路来,既然无置身事外,那么在这关键时刻,就一定不能站错队,安知这天下未来,江山画卷,没有我夏浔人涂抹的重重的一笔风采?

    鲤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再不来!

    夏浔微微地笑了。

    徐茗儿想哭,站在扬州府热闹繁华的街市上,饥肠辘辘的她忽然发现,自己身上没带钱。她以前出门,身上从来都不带钱的,翘家的时候走得又匆忙,哪里想得起来?

    看着面前摊子上蒸的馍,烙的饼,徐茗儿悄悄咽了。唾沫,怯怯地想:“我要是白吃,人家肯定不干吧,我又不是他们家亲戚,谁愿意白管饭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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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吃定了你的霸王餐

    第245章吃定了你的霸王餐扬州城北,大明寺旁,有一家酒楼,叫做“瘦西湖酒家”。

    这里山水相间,绿竹青松,美伦美奂,宛如仙境。酒楼前边一池清泓,碧bō涟涟,犹似明珠,亭台楼阁掩映于山水间,目mí五sè令人襟怀爽畅,陶醉其间,南来北往的行商客旅行至此处,少不得要受这山水yòuhuò,到酒楼中xiǎo坐,歇歇脚儿,吃些酒食。就连本地的富贾士绅迎亲会友,也常到此处相聚,因此这家酒楼在当地很有名气,自然也就上了档次。

    茗儿正在瘦西湖吃饭,她要的不多,比起她平时吃饭的排场xiǎo多了,只要了八盘八碗,十六道jīng致的xiǎo菜,多是菜蔬,口味清淡。南方菜式,本就讲究的是食不厌jīng、脍不厌细,每道菜没有几口,重在菜sè和口味的搭配,不过菜量再少,十几道菜一样来一口,基本也就添饱了肚子。

    人饿极了,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xiǎo郡主下定决心,要吃霸王餐了。

    她觉得,在街上“霸王”人家xiǎo商xiǎo贩的馒头包子很不好,人家都是xiǎo本经营,于心何忍呐。再说,虽然饿了,可从xiǎo养成的口味,那街头的大菜包子还是有些难以下咽,所以,她挑了一家最看得上眼的酒家,决定今儿就“霸王”他们家了。

    徐茗儿听说过什么叫霸王餐,就是吃了饭不给钱,至于到底怎么霸王,她还不知道,这时又没处向人请教,她决定,先添饱肚子再说,饿得发慌的时候,是想不出主意来的,所以她理直气壮地进了瘦西湖酒楼。

    瘦西湖酒楼的伙计见她一个xiǎo姑娘来吃饭,本来也有些奇怪的,不过这位xiǎo姑娘举止仪态就从骨子里透着一抹贵气,这店xiǎo二说是xiǎo二,按年纪看,该叫老二了。店老二叫沐丝,是瘦西湖酒家店主的远房侄儿,打十几岁就在这儿做事,做了二十七八年了,可谓阅人多矣。

    是不是个有身份的人,他还是看得出来的。看姑娘身上衣服,白绫xiǎo袄儿,湖水绿的湘裙下一双鹿皮的xiǎo蛮靴,举步登楼时还偶尔lù出一线裹着胫tuǐ的kùtuǐ儿,沐xiǎo二的一双眼睛极是毒辣,马上就看出,那白绫xiǎo袄儿袖口的金丝、领口的银线绝对都是真的,那衣料肯定都是最上品的湖丝湘绸。还有,她穿靴耶,靴子,是什么身份的人都能穿的么?

    再说她牵来的那匹马,也是神骏异常,鞍鞯绝对都是顶级配置,至于xiǎo姑娘那模样就更不用说了,甜美可爱,宜喜宜嗔,虽说她一个shìnv也不带,年纪又显得比较xiǎo,独自赴酒店用餐有些奇怪,不过沐丝马上判断:这指不定是哪位官宦人家的大xiǎo姐呢,她爹起码也得是个五品知府正堂。贵人家的千金xiǎo姐,xìng情骄纵一些,偶尔独自外出也是有的。

    于是,沐丝马上把茗儿恭恭敬敬地迎进了最高档的雅间,又叫人把她的马牵去,用上好的马料好生喂着。等人家姑娘一点菜,沐丝对自己的判断更加毫不怀疑了,她要是尽点些大鱼大ròu,那倒可疑了,可是你瞧人家那口味,说句不好意思的话,顺口说来的菜式中,有几道是南京十六楼的烹饪名家的拿手好菜,这儿根本是做不出来的,要不是见xiǎo姑娘说话客气,一听没有马上就换了菜,他简直要以为这是故意来他们家踢馆子的了。

    茗儿菜足饭饱,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儿,xiǎo口xiǎo口地抿着,开始琢磨如何开始霸王餐,想了很久,她觉得应该直截了当地告诉人家,霸王嘛,楚霸王到了哪儿,见了谁不是直来直往、毫不掩饰的?

    “xiǎo二……”

    “来了来了,xiǎo姐,您吃好了?”

    沐丝立即一溜烟儿地跑进了雅间,刚才上茶的时候他就琢磨着这位大xiǎo姐要结帐了,一直在盯着这儿呢,看这位大xiǎo姐富贵bī人的模样,shì候殷勤了,说不定还有额外的赏赐呢。

    “吃好了。”

    茗儿甜甜一笑,很从容地道:“不过有件事儿我得告诉你,我没钱。”

    沐丝一呆,随即笑了起来:“呵呵呵,大xiǎo姐,您可真会开玩笑。”

    茗儿很认真地道:“我没开玩笑呀,我真没钱。”

    沐丝的脸sè登时难看起来:“xiǎo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nǎi的娃儿,要是xiǎo姐真的吃霸王餐,掌柜的扣了xiǎo的工钱,xiǎo的拿什么养家糊口啊,大xiǎo姐,您可别开xiǎo的玩笑。”

    “这样啊……”

    茗儿的霸王之心登时雪狮子遇火,化成水了,于是她有些抱歉地道:“那你……知道我大哥是谁吗?”

    啧,这句话可真有点吃霸王餐的味道了,沐老二唬着一张猢狲脸不说话。

    茗儿道:“我身上真的没钱,要不这样吧,我给你写张条子,你找我大哥要去,他见了我的条子,肯定把钱给你。”

    沐丝叹了口气,心道:“打一辈子雁,反让雁啄了眼,这回可真是看走眼了,她既然这么说,我只好试试了,要不然堂叔那张臭脸…,罢了,我就辛苦些,往扬州城里走一趟吧。”

    想到这儿,沐丝便问道:“不知xiǎo姐令兄,住在哪儿呀?”

    吃霸王餐的茗儿羞羞答答地道:“金陵……”

    沐丝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晕倒:“这位xiǎo姐,你耍我的是吧?”

    “没有啊,路是远了点儿…,不过,只要你去,我哥肯定连路费也加倍给你,给你十倍也无妨!”

    做了一辈子店xiǎo二的沐丝哪肯相信这番鬼话,于是,他也就错过了这辈手机看}手]打]子唯一的一次发达的机会,中山王府已悬了重赏,只要有人提供xiǎo郡主的下落,哪怕能提供一点线索,那赏钱就足以让他躺着吃三辈子了。

    沐丝白眼一翻,悻悻地道:“我说这位xiǎo姐,你吃霸王餐也就罢了,还要唬nòng我去金陵,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呢?”

    茗儿一tǐngjiāoxiǎo的sūxiōng:“我以我的名誉担保!”

    要不是看这姑娘长得甜美,实在无法口出恶言,沐丝就要张口骂人了,吃霸王餐的人还有什么名誉?

    茗儿一见他还不信,不觉有些恼了,威胁道:“你要这样,我可吃霸王餐了喔!”

    沐丝皮笑ròu不笑地道:“大xiǎo姐,我早就不指望您不吃霸王餐了。您不是还有一匹马么,我们把马卖了,你这饭钱也就还上了。”

    茗儿急道:“那不成,马不能卖。”

    沐丝道:“卖不卖,由得了您吗?实话告诉你,这也就是看你是位姑娘家,要换一个人,哼!现在早让我们打得鼻青脸肿、手断脚折了,伙计们!”

    茗儿着急起来,这要是把马卖了,她怎么去北平?她刚要起身阻止,目光一转,就看到“及时雨”夏浔被一个伙计引着,施施然地走上楼来,双眸登时一亮,一抹甜美的笑意,迅速漾上了她的脸庞。

    “咳,给我来一道…”

    夏浔捡了临窗一张桌子坐下,话还没说完,沐丝就像“穿天猴儿似”的出现在他面前,急吼吼地道:“客官,一共五贯一百二十八文,外加马料钱十文,请付钱。”

    夏浔一呆,吃惊地道:“你们这儿是吃自助餐的么,我还没点菜,这价钱怎么就定了?”

    沐丝哪懂什么叫自助餐,他往雅间里一指,板着脸道:“那位xiǎo姐说,你是她的亲哥哥。你那妹子一共吃了五贯一百二十文,她那匹马也是我们喂的,劳驾您先把你亲妹子的帐付了。”

    雅间的mén开着,夏浔顺着沐丝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徐茗儿坐在雅间里,正向他轻轻招手,齿如编贝,两颊笑涡,潋潋如新月……

    ※※※※※※※※※※※※※※※※※※※※※※※※

    夏浔苦着脸道:“不是吧,郡主,你不能这般胡闹啊,不如这样吧,回头我带郡主去见扬州知府,请他派人送你回金陵。”

    徐茗儿道:“我不回去,只一回去,再也休想离开王府半步了。你不是要去北平?正好,带我一起走。”

    “不成啊郡主,我要是带你走,皇上知道了,要杀我的头;中山王知道了,要杀我的头;如今燕王处境尴尬,自顾无暇,我若不知轻重,把你带去北平,让王爷和朝廷、和徐家更形jiāo恶,王爷不能把郡主你怎么样,我呢?我是被朝廷派去北平查缉不法事的,燕王殿下本来就看我不顺眼呢,要是知道我带你离家出走,有了这由头,一定也要杀我的头,你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呀郡主。”

    徐茗儿撇嘴道:“有这么严重么,你不跳火坑,就忍心看我跳火坑?你有难的时候,我可是全心全意帮你的。”

    夏浔把头摇得跟拨làng鼓似的:“不成,不成,这可不同。”

    徐茗儿眼珠转了转,xiǎo声问道:“如果,让人以为是你带我离家出走的,你真的会被杀头呀?”

    夏浔赶紧点头,如xiǎojī啄米似的:“是呀是呀。”

    徐茗儿似笑非笑地瞟着他道:“那好,我还就跟你走了,你要送我回去,成!我一回去,马上就告诉我大哥,是你拐我出来的。”

    夏浔惊道:“不会吧,xiǎo郡主……”

    “你试试,我偏吃定了你的霸王餐!”

    夏浔呆了半晌,才颓然道:“那……好吧,不过郡主得答应我,没人帮过你,是你自己走去北平的。”

    徐茗儿喜笑颜开:“没问题,那我们走吧。”

    夏浔默然道:“郡主,我还没吃…”

第246章 是非难评

    夏浔无奈,只好带着xiǎo郡主一同北上。

    一今年轻的男人,带着一个俊俏可爱的xiǎo姑娘,未免太乍眼了些,而且。一路上已经隐隐听说中山王府拜托了往巴蜀和北平去的沿途官府注意xiǎo郡主的行踪。夏浔只好把徐茗儿打扮成一个xiǎo书童。本来。他还担心这位娇生惯养的大xiǎo姐习惯了被人侍候的日子,不愿意扮个xiǎoxiǎo书童,不想徐茗儿对这个新身份甚是得趣”扮得兴致勃勃。

    因为扮的是书僮,吃的也就不能那么好了,夏浔又发现,这位身娇ròu贵的王府千金对吃的其实也不是那么挑剔。有好吃的她当然不吃差的,不过如果条件不允许,她也不会挑三拣四。只要东西干净就成,这不禁令夏浔对她刮目相看。

    这一天,到了济南府,因为夏浔上一次来这里,也算是个风云人物,担心被熟人看见,所以没有进城,而是投宿于城效的一家xiǎo客栈。

    他扮的是一个游学到书生。带了书僮的人,家境自然是不错的。因此吃饭的时候便要了唯一的一个雅间。

    这里所谓的雅间,不过是用屏风隔断的单独的一张桌子,内外声息相闻。所以二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用餐。

    但是外边的人却是高谈阔论”声音不时传到〖房〗中。

    “还说甚么,瞎子都看得出皇上的心意。这个明就是削藩了。”。

    “削藩也没甚么,纪兄不知七王之luàn么?诸藩早晚必成朝廷祸害,皇上这是为了江山永固啊……

    “贤宁”你太天真了。自三皇五帝到如今,分封诸王镇守天下的有几个?周分封天下,江山八百年:秦不分封,建立州县”二世而亡。汉呢。分封子诸王,诸王却也生luàn了。但是诸王之权被削了,这天下稳定了么?外有诸侯雄起,内有十常侍为祸。大汉江山千秋万代了?唐宋没有分封,江山最长也不过三百年。说到底,是否江山永固”可不能赖到分封诸王上去……

    夏浔心中一动。纪纲、高贤宁?想不到昔日大明湖一别,竟在这里相见。只是身边还跟着个xiǎo郡主,倒是不方便出去相见。

    高贤宁道:“没有诸藩。江山未必千秋万代,可分封诸藩,终是多了一条祸luàn的根源,就从这一点上来说,皇上削藩就没有错。诸藩若是识时务,就该主动向朝廷请求削藩”若不然。终有一日。大军压境,悔之晚矣……

    纪纲嘿嘿冷笑。说道:“皇上要夺兵权。诸王jiāo了”兵权一jiāo,诸王已算不得一藩了”只不过是个王爷罢了。秦汉两晋唐宋元,皇子封王,这是古例吧,可皇上至此而止了么?周王、齐王、代王,都贬成庶民了。,”

    高贤宁不悦地道:“纪兄这话就不对了。那是他们横行不法,绺由自取。”。

    纪纲笑道:“齐王代王有罪”但罪不至削爵,周王发配云南,所为何罪。他要造反?你信么,周王可是素有贤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贤宁对周王也是甚为推崇的……”

    高贤宁道:“周王有没有罪”我不知道。我却知道,如果要削燕藩,那就该削了周王,谁叫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呢。朝廷所忌者,最是燕王,燕王久领边军。如今又是诸藩之长,早已心怀不轨了,朝廷未雨绸缪,是为了避免更大的祸患。”

    徐茗儿停下筷子,侧耳听着”脸sè有些发白。

    纪纲哈地一声笑,声音微微顿了顿,才道:“这儿是城郊,闲杂人等不多。哥哥就与你说几句知心话儿。燕王就算想做个太平王爷,可能吗?皇上要兵权,燕王jiāo了:皇上把燕山三护卫调去戍边,燕王给了,这叫燕王早有反心,蓄意谋反?如果是你,你肯这么反吗?兵权jiāo了,王府三护卫也jiāo了,北平军政法司所有的掌印官都换了人了,哪个想造反的肯让到这一步还不反?……

    高贤宁道:“依你说来,燕王是忠于朝廷的了?若果真如此,他明白皇上所忧所虑,身为臣子,为何不替君父分忧,主动请求削藩,以为诸王表率呢?,。

    纪纲道:“贤宁啊,你这是坐着说话不腰疼啊。让燕王主动上表请求削藩,你读书读傻了吧你?燕王为什么不上表请求削藩?这你得去问宴上啊”。

    高贤宁道:“关皇上甚么事?……

    纪纲晒然道:“如果皇上只是想削藩,避免诸藩做luàn,那么他已经收了兵权,为什么还不收手?如果皇上只是想避免诸藩为luàn,那收了河南三护卫。命周王回京闲居不就行了?宋代诸王,都是这等闲散王爷,终宋一朝,有一个王爷造反么?皇上何必把叔父削爵为民,发配云南,把他bī到绝地?

    再说燕王,燕王兵权jiāo了。燕山三护卫也jiāo了,阖府上下侍从护卫现在顶多不过千把人,要是这样皇上都不放心,那还要燕王怎样皇上才放心?燕王乃诸藩之首,军功赫赫,威望无人能及,他真的请旨还京做个闲散王爷皇上就能放心他了吗?如果皇上有这份胸襟胆魄,那么周王、齐王,代王现在就该在京师做一个闲王,而不是发配云南、囚禁风阳、拘押巴蜀。三个庶民,两个囚徒……

    高贤宁大怒:“纪纲,你说话越来越放肆了,竟敢非议君父!……

    纪纲道“得得得,你又拿大帽子扣我,有理说理,抬出君父这顶大帽子来,没理就有理了?”

    高贤宁拍案道:“纪纲,你……”,纪纲道:“好好好,算我错了,来济南找yù珏没找着。就够丧气了,咱们哥俩儿是多年的朋友。就别为了这些事伤和气了,店家,算帐!”

    紧接着就听桌椅一响”似乎二人站了起来,然后就听纪纲yīn阳怪气地道:“我只是忽然想起秦丞相最好ω手打李斯临死之前对他儿子说的那句话了,“吾yù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mén逐狡兔,岂可得乎!”,高贤宁冷冷地道:“什么意思?,。

    纪纲悠悠地道:“我的意思是。如果鼻王真的如你所说,主动上表请求削藩,恐怕下场比李斯都不如,李斯好歹还留下个儿子,燕王三子,俱是龙虎,燕王若真的俯首贴耳,嘿嘿。哈哈……,。

    “哗啦!”。

    桌椅骤响,却是高贤宁恕极”离座而去。就听纪纲哎哎地叫道:“贤宁。慢些”我不说还不成么?唉,我怎么这么嘴欠,把xiǎo高气跑了,这饭菜不得我付?明知道自己家境远不及他,真是的”,嘟嘟囔囔的,纪纲绊了饭钱”也追了出去。

    薯儿嘟着xiǎo嘴摞下筷子。然后把碗一堆。说道:“我吃饱了,回房歇息,你慢慢儿吃吧……说着起身走去。

    夏浔莫名其妙地看她离去。打了个嗝儿。一见茗儿面前那碗浓白香郁的羊汤几乎没动几口,连忙把自己喝干的汤碗推开”把她那碗汤端过来,有滋有味地顺了一口。然后美美地喝了。酒……

    ※※※※※※※※※※※※※※※※※※※※※※※※※※※

    夏浔酒足饭饱。慢悠悠地踱回后院”走在天井里。忽然看到茗儿的〖房〗中还亮着灯,一个少nv的剪影映在窗上。她手托着香腮,一动不动,眉眼口鼻的剪影清晰灵动。十分恬静。经由灯光的放大。她那双整齐而长的眼睫máo,时时轻轻一眨。份外为人。

    夏浔微微有些诧异,因为这位xiǎo郡主秉持着良好的家教,一直是早睡早起的。

    他走过去……叩了叩mén。低咳一声道:“xiǎo笛。还没睡么?”。

    为了避免暴露身份,自扬州一路下来”夏浔给她取了个假名儿。都是如此招呼的。

    〖房〗中茗儿答道:“没呢。”声音有点闷闷的,夏浔便推开mén,关切地道:“怎么,可是着了风寒?”,此时已进入初冬时节。越往北走,天气越冷。那时候感冒发烧要是发展成大病,可是要命的,这位姑nǎinǎi现在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夏浔不敢大意。

    “没有……

    又是简短的回答,手托香腮、清纯可人的茗儿目光向他微微一转,忽地问道:“你说,我二姐夫是真的想造反么?,。

    夏浔默然,没有回答。

    茗儿又问:“你说,皇上削藩,到底对还是不对?”,夏浔还是没有回答,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脚欠,他就该直接回房睡觉,现在可好。问人家这么难的问题……

    茗儿轻轻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回答……

    夏浔迟疑片刻,用一种很深沉的腔调,缓缓说道:“有时候,一件事,你没办法说谁对、谁不对:有时候,一个人。你很难说,他一定就是好人。或者是坏人。人很复杂。事有时候也很复杂,并不像纸和墨,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这番话太他妈有哲理了,一定能唬住这xiǎo萝lì!

    夏浔刚有点自鸣得意。茗儿便送了他两粒卫生球:“嘁,你官儿不大,倒是滑头的很……

    夏浔大汗,他倒忘了,茗儿年纪虽xiǎo,却是中山王府的人,别的或许见的不多,可官儿绝对见的不少,这种官腔大概从xiǎo就听。都听出茧子来了。

    茗儿xiǎo大人儿似的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我不该太任xìng的。我还是跟你去北平,但是先不去大姐了,如果现在我去,想必大姐会很为难。也会让姐夫和朝廷更难相处。再说,如果大姐夫真的……”我在那儿。说不定会连累我们徐家……

    夏浔欣然道:“xiǎo郡主懂事了。”。

    茗儿苦笑道:“我宁愿永远不懂这些事……

    夏浔道:“人,总是要长大的。”,茗儿扬起双眸。轻轻地问:“我是大人了么?……

    夏浔道:“是,郡主已经长大了。”

    茗儿笑了笑,又幽幽地叹了口气,那模样,还真有些nv孩儿家的味道了

第247章 兄弟异心

    “谢员外,我妹子就拜托你了。”

    “没说的没说的,漫说你我本是知交,身为陈郡谢氏后人,凭着姑奶奶家里与杨大人的交情,区区小事,谢某也该担待下来。我正打算过了年就去金陵祭祖呢,要是令妹不急着走,到时候说一声,就和谢某一起走吧,路上也方便照应。”

    “那就多谢员外了。”

    夏浔说完又看了徐茗儿一眼,徐茗儿向他甜甜一笑,乖巧地道:“大哥再见。”

    夏浔苦笑一声,向谢老财拱手告辞。

    他到了北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茗儿安排下来,然后才去都指挥使司报到,因为一旦到都指挥使司报到,说明来意,马上就得引起有心人注意,燕王朱棣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朱允炆那里都已经磨刀霍霍了,他要是不想方设打探朝廷动向那就怪了。

    而徐茗儿的公开出现,很可能成为造成朱棣、朱允炆彻底决裂、并置中山王府于两难境地的导火线,所以夏浔先把她安置在了谢家。每日出入北平的人成千上万,在他去都指挥使司衙门报到之前,这些安排有心人想查也是不容易查到的。

    夏浔这次到北平府,打得旗号冠冕堂皇,查缉锦衣卫内部贪腐案。

    锦衣卫内部贪腐案和燕藩有什么关系?

    有,因为王府里有锦衣卫官员。

    大明律例:王爷未经天子传唤不得随意入京,不可以随便离开自己的藩国,那么谁来监督他没有以上不轨行为?

    锦衣卫。

    锦衣卫势力最大的时候,就算刑部问案子,每天都有锦衣卫的人去旁听,进行监督。

    这些人不是特务,他们的身份是公开的,实际上就是一个类似于都察院下属的风纪官,只不过他隶属的是锦衣卫,锦衣卫权柄被削的时候,这些风纪官没有被裁撤。

    朝廷给夏浔的使命就是调查派驻在燕王府的锦衣卫官员,“据说”他们之中有人营私舞弊,交通蒙人,有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就有了借口公开出入王府,要被人腐蚀拉拢,也就容易多了。

    夏浔到都指挥使司报备了身份之后,燕王府果然马上知道了消息,燕王朱棣听说之后心情更不好了。

    周王、齐王、代王相继削藩,北平军政司的地方官首脑相继换人,皇帝侄儿的意思已经越来越明显了,皇上要兵权,他没犹豫,马上把兵权交了;皇上说边防上兵力吃紧,要调他的燕山三护卫去戍边,他乐意不乐意的,依然把兵交了,可是看这样子皇上还是不放心,难道非得把我削爵为民,发配到什么穷荒僻壤的地方才放心?眼见皇上又把耳目直接安插到了自己府里,朱棣又怒又怕。

    殿里没有外人,只有燕王一家人,看看燕王阴沉的脸色,徐妃柔声安慰道:“王爷,你也不必过于担心,王爷守土戍边,战卓著,找不到王爷的把柄,想来皇上是不会把王爷怎么样的。”

    燕王苦笑一声,摇摇头道:“战,唉!俺之所以被皇上忌惮,就是因为俺的战啊。”

    朱高炽想了想,说道:“爹,这个杨旭,不就是曾经救过我燕王府的那个人么,说起来,与咱们家还是有一段渊源的。”

    朱棣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你爹是北人胡虏的眼中钉,现如今,你爹是朝廷、皇上的眼中钉,他是奉了皇命而来,昔日那点交情,又算得了甚么?当初去客栈探望他的时候,爹就透露过要招揽他为王府属官的意思,可他没有答应,那时候你爹是一棵参天大树,人家都看不上咱们家的那点荫凉,如今爹的处境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被人劈了当柴烧,他还会把俺一个过气的王爷看在眼中吗?”

    二王子朱高煦跳起来,怒道:“叫他来,儿找个由头,一顿拳脚打杀了他,看他还做个什么鸟耳目!”

    徐妃瞪了他一眼,轻叱道:“说甚么浑话,学学你大哥,做事沉稳着些!”

    朱高煦素来不服自己大哥,胖得跟猪一样,骑不得马,射不得箭,有甚么了不起的,偏偏母亲还最欣赏大哥。他冷哼一声,愤愤地坐下,把脖子梗了起来。

    朱高炽沉吟着道:“爹,依孩儿之见,这杨旭终究是与我家有恩的,听说他与母舅家里,关系也甚为密切,不如让孩儿出面款待与他,探探他的心意。朝廷如此刻薄,心存正义之士,对我家未必就没有怜悯之心,如果能从他口中探得皇上切实心意,咱们也好有些防备。”

    朱棣沉吟片刻,颔首道:“你且试试吧,若说权柄前程,爹能许他的终不及皇上。不过财帛女子,尽可慷慨予之,只要他能心存感激,向爹透露些口风,那就成了。”

    朱高煦道:“爹爹放心,孩儿知道怎么做了。”

    朱棣默然片刻,又道:“缓缓施之,不可操之过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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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卧室,徐妃眉心紧蹙,苦苦思索。

    眼下,丈夫的处境的确不妙,朝廷调兵遣将,一系列动作直指北平,漫说丈夫现在兵也没了,将也没了,只是一个光杆儿王爷,就算他当初节制北疆诸王,统领三关边军的时候,手中也不过仅有十余万兵马,这些兵马和朝廷相比,仍然是鸡蛋和石头的重大差距。何况这些兵马各有统属,丈夫奉皇上旨意统率他们剿灭胡虏时,他们自然要听令行事,真要说对抗朝廷时,他们还有多少人肯俯首听命那就难说了,到了如今这一步,那更是想都不要想,丈夫和儿子、这一大家子,就没有一条活路了么?

    思忖良久,徐妃铺纸研墨,开始挥毫书信。

    她也知道皇上针对丈夫的一系列作为,令娘家现在是左右为难,处境尴尬,心中本也不欲再给娘家惹什么麻烦,可眼下,她实在是没有别的办了,只能求助于弟弟。

    弟弟承魏国公爵,在朝为武班之首,对皇上的心意、朝廷的动向一定非常了解,从他那儿了解一下皇上最终的目的,也好做些相应的对策。再者,也可向弟弟求助,让他动用徐家的人脉关系,向皇上施加影响。一连三个藩王被削爵,已然是天下震动,这时联合不赞成削藩的大臣们进谏,或可改变皇帝的心意,化干戈为玉帛,保住自己的家人。

    徐妃字斟句酌,精心写就一封家书,遣了一个心腹家人,快马送往京城。魏国公徐辉祖收到大姐这封信,见信中叙及燕王府如今如履寒冰的处境,也不觉为之黯然,可是反复看看这封家书,字句之间,又满是姐姐向自己倾诉时的愤懑之情,尤其是姐姐哀求自己联络反对削藩的大臣向朝廷施压之语,更令他触目惊心。

    自皇上决定削藩开始,徐家武官班首的位置便岌岌可危了,上一次因为小妹茗儿,更惹得皇上极为不快,如今徐家真要为了几个女子,自绝于朝廷、自绝于皇上吗?徐家,可是素来忠心的呀……

    想想皇上对付自家叔父都是那般手段,徐辉祖更是不寒而栗,默默地看着摊在桌上的那封家书,一个念头突然跃上他的心头,徐辉祖把姐姐的亲笔信拢入袖中,匆匆离开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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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卿,真朝廷忠臣也!”

    朱允炆看罢徐辉祖这封家书,抬起头来,欣然对徐辉祖道:“徐家一门忠良,朕是知道的。朕削藩,为的是我大明江山基业万世不易,只因徐家三个女儿都是藩王正妃,为免伤了爱卿亲亲之情,所以有些事情,朕才没有交予爱卿去做,倒不是不放心爱卿的忠诚。”

    “是,皇上一片苦心,臣感激莫名。”

    徐辉祖毕恭毕敬地道:“皇上对燕藩蓄势不发,分明是念及叔侄亲情,想让他主动上表请求撤藩,免得伤了自家人的和气。奈何,燕藩不识大体,有负皇上心意。从臣姐这封家书来看,燕藩仍然心存侥幸,是绝不肯成全皇上一番心意的。

    臣姐要臣蛊惑朝臣向皇上施压,必是出自燕藩授意。燕藩既然把主意打到了朝廷,在北平未必就没有什么动作,他经营北平多年,一向善于收买人心,眼下虽然交出了兵权,又故示大方,任由皇上调走了燕山三护卫,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皇上仍然不可大意。依臣之见,指望不战而屈人之兵,让燕王束手就擒,恐怕他是不肯的,最后终是要诉诸武力才行。”

    朱允炆叹了口气道:“是啊,如果真闹到这一步,亦非朕之所愿。朕初登大宝,也不愿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啊。可是为了我大明万世基业,一身荣辱,又算得了甚么呢?”

    徐辉祖毕恭毕敬地道:“皇上一片苦心,忍辱负重,臣感佩莫名。”

    朱允炆问道:“令姐这封家书,你打算如何回复?”

    徐辉祖道:“臣可以回信说,皇上只是惮于诸王兵权过重向北平施压,意在警示诸王,不可枉,并无意加害于燕藩,臣也会依照姐姐的意思,联络大臣,上书进谏,以安抚燕藩,为皇上从容部署,争取时间。”

    朱允炆大喜道:“好!徐家,素来是我大明鼎柱,国公乃是朕的股肱之臣,如果真有朝一日须得兵戎相见,还须大力倚重爱卿。爱卿和九江,当为朕带好朝廷兵马,以备不时之需。”

    他这投名状果然赢得了朱允炆的信任,一听朱允炆这话,徐辉祖就知道徐家在朝廷武班中的地位重又得以稳定下来,惊喜之下,连忙翻身拜倒,大声道:“臣效忠皇上,万死莫辞!”

    中山王府,徐增寿袖了一封书信,悄悄找到了燕王府派来的那个心腹家人。近来朝廷频频动作,黄子澄、方孝孺、齐泰等人不断谋划对付燕王的手段,他身为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岂能没有什么耳闻,他早就想把自己所见所闻告诉大姐和姐夫,叫他们小心提防了,没想到姐姐恰好派了家人来。

    徐增寿把朝中近来的种种举措,以及他听到的可能采取的针对燕藩的对策都详细写下,交予那燕王府家人,嘱咐道:“这封密信,事关重大,你要亲手交予我的大姐,切勿失误!”

第248章 第一次,好重要!

    夏浔由燕王府内总管孟冉陪着,在燕王府里里外外调查了几天,每日好酒好菜地照应着,燕王世子朱高炽借当初夏浔勇救燕王府的恩德,也设宴款待了他两次。

    一开始夏浔还绷着脸保持距离,架不住燕王府的热情攻势如火如荼,夏浔的态度便渐渐软化下来。

    这天午后,夏浔在孟总管的陪同下,有说有笑地走进侧殿院落里,就见十几辆马车正在那里装着东西,每辆车都套了四匹马,车子装饰很朴素。但是极结实,每辆车上一辆燕字大旗,这不是城里代步的轻车,而是可以长途奔袭的军车。

    夏浔奇道:“这是做什么。王府有人要远行么?”

    孟总管笑道:“哦,马上就要过年了,一过年,就是建文元年。更换年号的大日子,做臣子的,得向皇上表示一番心意呀。王爷备了些礼物。派长史葛诚赴京见驾,恭贺新禧,并进呈我们燕王府敬献的礼物。”

    “过年……”,”哎呀!”

    夏浔一拍额头:“对呀”马上就过年了。我怎么把这碴儿忘了。葛长史这就要走么,能不能稍候片刻?”

    孟总管奇道:“杨大人有什么事么?”

    夏浔道:“今儿过年,我是无法回金陵去了,我去街上随便采购些年货,请葛长史代我捎回金陵去,孟总管可肯帮这个忙吗?”

    孟总管听了微笑道:“原来如此,那杨百户就不必去了,这点礼物。就让我燕王府来准备吧。”

    妥浔一听,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几日好酒好肉。承蒙王府和孟总管盛情款待着,杨某已经过意不去了,哪能再要王府huā销,请稍候片刻,我去街上随便采买点东西便回来。”

    孟总管哪里肯听,呵呵笑着劝止了他,便转身走开了,过了不大的功夫。孟总管便施施然地走了回来,后边跟着一群王府的内侍。大包小裹、箱笼无数,夏浔瞠目道:“孟总管,你这是,这是”,孟总管笑吟吟地道:“咱家本来帮杨大人备了野山猪一口,猴头榛蘑等野味一箱,又有北地风味干果若干”巧得很,世子正好经过。问起缘由。知道是为杨大人准备的礼物,便让咱家多备了些。

    喏。杨大人你瞧瞧”这是给尊夫人准备的蜀锦、湖丝、湘绸。各十匹。呵呵,莫看杨大人你是江南人,这些物品都是你们那边的产物”咱家敢保证。成色这么好、质地这么高的上品。您绝对买不着”这都是封藩江南的王爷们馈赠于我家王爷的,送与尊夫人,做几件过年的新衣裳。”

    夏浔听了,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太贵重了。”

    孟总管道:“嗳,世子所赐。杨大人就不要推辞了吧。来人呐,都搬上车去,别弄混了,这都是要送去杨大人府上的。”

    孟总管说完,扭头又对夏浔道:“另外。咱们世子还给大人准备了北珠十颗,这是辽王送与我家王爷的,北珠颗粒硕大,颜色鹅黄,鲜丽圆润,晶莹夺目,远胜岭南北海之产物呀,另有招皮十领、狐皮十领……”,只他还没说完,夏浔已手足无措起来,连声道:“不成,绝对不行!这……这也太贵重了,杨某不能收。”

    孟总管打个哈哈道:“咱家只是王爷面前一个奴婢,主人怎么吩咐,奴婢就怎么做,杨大人不收,咱家还敢贪墨了不成?杨大人若是觉得不甚妥当,那就与世子去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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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心殿内。朱棣和一身远行装束的长史葛诚对面而坐。

    朱棣穿着一身燕居的常服。额头束着一条抹额,面前放着一个火盆儿,脸色微白,深带倦意,似乎身体有些不适。

    “长史此赴京师,固然是代俺向皇上恭贺新春之禧,更主要的是,元月一日。天子就要正式更改年号,这是一桩大事,理应为贺。”

    葛诚拱手道:“是,臣一定谨遵王爷吩咐,不负王爷所托。”

    朱棣嗯了一声,略一沉吟,又道:“还有,俺燕王府目下处境。你也晓得。朝中有奸佞为祸,小人谗言,致使皇上对俺有些猜忌。朱棣对大明、对朝廷、对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皇上依先帝遗旨要削诸王兵权,俺朱棣身为诸藩之长,率先响应,毫不迟疑。皇上要戍边,要调俺王府三护卫人马,俺也毫不犹豫。马上交出了兵符,对朝廷,俺朱棣毫无异心呐。

    你这次去,要代俺向皇上、向朝廷,表明俺的心意,皇上为千秋万代计。决定集权于〖中〗央,朱棣身为皇上叔父中年岁最长者,一定全力支持,为诸藩王爷做一个榜样,还请皇上念及亲亲之情,莫为小人所乘,伤了自家人和气呀。”

    葛诚神色凝重起来,肃然起身,垂手道:“臣,记住了。”

    朱棣也站起身,那双因为常年舞刀弄剑磨出许多老茧的大手握住了葛诚的手,那双手冰凉凉的,朱棣殷殷嘱咐道:“长史与我燕王府。一向是共存共荣、休戚与共,俺朱棣的性命前程,如今就拜托给你啦。”

    葛诚听得心中一阵激荡,热泪盈眶地道:“诚必竭尽所能,不辱使命!”

    夏浔匆匆赶到燕王世子朱高炽所住的宫殿,只见殿角鼓笙吹乐。殿上红袖翩跹,正有七八个娇美的少女载歌载舞,朱高炽和两个弟弟朱高煦、朱高燧正在吃酒观舞。

    一见夏浔走来,朱高炽连忙叫人扶起,腼着颤巍巍的大肚子笑道:“杨大人来的正好,坐下,一起吃杯水酒。欣赏歌舞。”

    夏浔连忙拱手道:“臣多谢世子”臣此来,是感谢世子所赐礼物的,可那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臣实不敢当啊。孟总管不敢代世子收回成命。臣只好来见世子,世子的隆恩厚意”臣铭记于心,可这么重的礼,不能收。”

    朱高炽笑道:“杨大人,你与我燕王府阖府上下都有救命之恩呐,钱财身外物,有什么受不得呢。这些礼物,我还嫌轻了”你就不要推辞了。”

    夏浔连连摇头:“不妥不妥,实在不妥。请世子收回成命,这份礼太重,杨某受不起。”

    朱高炽还没说话”朱高煦脸色一沉,已勃然道:,“杨旭,你是不能收,还是不敢收啊?,。

    夏浔脸色微微一变,道:“郡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朱高煦大概是喝高了”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把手中酒杯,一声摔到地上”摔得粉碎,正在歌舞的美丽少女们一个个骇得huā容失色,急忙停了歌舞,怯怯地闪到一边去。

    朱高炽蹙眉道:,“高煦。你这是做甚么!……

    ,“做甚么?我说大哥,你好歹也是我燕王府世子”身份尊贵。就别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了。咱们燕王府现在走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这位杨大人撇清和咱们燕王府的关系都来不及呢,敢收你的东西?,。

    夏浔尴尬地道:“郡王这是说的什么话。臣…………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

    朱高煦冷笑:“姓杨的,你到我燕王府干什么来了?真的是查什么贪桩枉法的锦衣卫?你心知肚明,你是替那狗皇上抓我燕王府的把柄来了!……

    ,“高黑住。!……

    ,“郡王慎言!”,夏浔和朱高炽同时出。”朱高煦睨了哥哥一眼,嘿然道:,“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怕他甚么?大不了,我一顿拳脚打杀了他!”。

    眼见夏浔嘴角微微闪过一丝挪揄的笑意,朱高煦更恼了,他也着夏浔,挽起袖子道:,“你这朝廷的走狗,当我不敢宰了你么?”。

    一见二哥要动手,三王子朱高燧也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与二哥成犄角之势,逼向夏浔,朱高炽慌得连声道:,“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住手,赶紧给我住手”。

    他急得脑门上汗都下来了。奈何身子实在莱拙,不让人扶着走道儿都困难。哪里能拦得住两个龙精虎猛的弟弟。

    夏浔不慌不忙,微微欠身施礼道:“要结果了臣么,郡王当然敢,不过,我料定郡王绝不会动手的……

    朱高煦瞪起眼睛,怪叫道:,“怎么动不得手?我要杀你,倒要看看这殿上谁能拦得住我!”。

    夏浔慢条斯理地道:,“能拦得住郡王的。自然是郡王自己。,。

    朱高煦一呆,愕然道:“甚么意思?……

    夏浔悠然道:,“昔日有两个卫指挥冲撞了一位王爷的仪仗,被这位王爷使人当街打死。事后也不过挨了先帝一顿训斥,臣的职位可不及指挥大人高,臣的性命只有一条。更及不得一双性命多,郡王要打杀微臣,有何不可?不过那是在当年。

    而今么,郡王既然知道燕王爷如今的处境,就该知道,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给燕王殿下招来无妄之灾。所以我说,郡王非不敢杀我,实不能杀我,不杀我不是因为郡王怕我,而是因为郡王对王爷的一片孝心……

    朱高煦听了这话,呆呆地望着他半晌不语,脸上的杀气渐渐敛去,那举起的拳头也顽然放下,他突然一跺脚”向老三朱高燧吼道:,“我们走!……

    兄弟两个气虎虎地走了出去,朱高炽则笨拙地抢过来,强拉着夏浔入坐。挥手道:,“奏乐,起舞……

    厢下乐师赶紧奏起声乐,几个少女面面相觑一番,重又翩跹上前。

    朱高炽满脸苦意地对夏浔道:,“杨大人。你看这……,。

    ,“嘿!都在作戏!从孟管家炫耀燕王府与诸藩之间如何亲密开始,戏就开场了,燕王这三个儿子不简单,老大也就罢了,老二老三才多大年纪。竟然也这般了得。这是看我一连几日不入正题,有意逼我表态呀。”,夏浔暗暗想着,长长叹一口气,马上进入角色”恳切地道:“世子放心。郡王年轻气盛,几句气话,臣哪里听哪里了”是不会胡乱说出去的。”,朱高炽长长地吁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来来来,那两个浑小子不在更好,咱们好好喝杯酒,叙叙话。”。

    夏浔与他碰了一杯,喝干酒后,低声说道:,“昔日与燕王府一段缘份,臣无意中救了燕王府安危。却也承燕王赏识,还赐予了大批的金珠玉宝。这段情份臣没有忘。臣去金陵后,吃了一场官司,一场性命攸关的官司”若不是中山王府的茗儿小郡主和徐大都督鼎力相助,臣这条命,就没了。”。

    夏浔说到这儿,不用朱高炽相劝,就自己斟了一杯,一口饮尽。把酒杯重重地一顿。压低了嗓音道:,“朝中”的确有奸佞。二郡王这一点倒没说错。”。

    ,“哦?……

    一见夏浔推心置腹,朱高炽目光炯炯,连忙又为他斟上一杯。连声道:,“你说,你

    夏浔道:,“这奸臣”就是帝师黄子澄。皇上至仁至孝。哪会加害诸位皇叔呢,都是黄子澄这个奸贼,“哼!臣与家族起了争端,就是他在背后捣鬼,险些害了臣的性命。这个黄子澄。一心想把皇上变成他手中的傀儡。自然最担心有诸位王爷为皇上撑腰。所以妖言惑上,假传诸王意图不轨的消息。

    朱高炽目光微闪,连连点头,把杯推到他面前,夏浔接杯在手。喝了一口。又道:,“臣这次受命来北平,就是我家指挥使大人受了这奸臣的胁迫。让臣来抓燕王爷的把柄。世子放心,臣素知王爷忠于朝廷,战功赫赫,是我大明威慑北元余孽的擎天巨柱,臣岂肯助那奸人毁了我大明栋粱?臣这次来,压根不想抓王爷什么短处,胡乱查查,回去应付了差使便是……

    ,“杨大人”。

    朱高炽一双温软绵绵、肥肥胖胖的大手紧紧抓住了夏浔的手,动情地道:“杨大人,我一家上下。若能得以保全,必定不会忘了你对我家的恩义之情……

    夏浔道:,“世子不要这么说,臣只是不想助纣为虐罢了,臣职微言轻,在皇上面前说不上话,可是臣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总有一天,朝廷会识破那黄子澄伪善的面目,还王爷以清白的。所以,世子这份厚礼。臣不能收!”

    夏浔一脸正气地道:,“臣不是怕这厚礼咬手,只是臣若收了世子的礼物,便不好为燕王爷说话了。一旦被黄子澄抓到把柄,反会害王爷落个交通官员的罪名。

    ,“好。好。那,我就叫孟总管把那礼物换成几份寻常的年货!。,可是夏浔如此推心置腹,不予他些赏赐。朱高炽终觉心头难安。一扭头。看见犹在堂前长袖婀娜、姿容婉媚的几个宫女,朱高炽便道:,“杨大人孤身远来。未携家眷。怕是孤衾难以安眠呐,这几个美人儿还都是处子之身,你挑两个中意的回去,将来若愿意带回江南,我着人给你送去。若是不然,便只你在北平期间,照料你的寝食起居,如何?”,,“不可!……

    夏浔肃然道:,“世子,臣今日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和世子说这番话,是贪图您的财帛女子吗?不!是因为臣看不惯朝中奸臣当道、祸害忠良;是因为臣素来敬仰燕王殿下的英雄豪气;是因为燕王对臣有知遇之恩、是因为中山王府曾救过臣的性命,而燕王妃就是中山王府的人,臣堂堂男儿,知恩岂能不报?世子以财帛美色授我,那是看轻了我杨旭的为人了!……

    朱高炽一听,连忙裣衣起身,郑重施礼道:,“杨兄莫怪,朱高炽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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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心殿内,朱棣已撤去了火盆,精神抖擞地端坐在椅上,旁边坐着他的三个儿子。

    朱高炽道:,“父王,今日受我三兄弟一激,杨旭果然吐了真言。”,朱棣微微倾身道:,“你说。”。

    朱高炽道:,“杨旭与黄子澄早有恩怨”这一点,我们已经是查证过的,确实属实。对黄子澄的为人处事。杨旭很是厌恶,同时,他非常同情咱们燕王府目前的处境。因为父王当初对他的礼遇”以及母后娘家”中山王府对他的帮助,杨旭很想帮助咱们,他向儿坦承,此鼻北上。确是奉皇命要抓咱们家的把柄,不过他并不打算这么做,儿察颜观色,相信他说的都是实话……

    朱棣想了想,又问:,“财帛女子,他可肯收受?……

    ,“不肯!”,朱高炽把夏浔那番掷地有声的话重复了一遍,说道:,“他是个正人君子……

    朱高煦疑道:,“大哥,你确定他不是在诳咱?”,朱高炽道:,“不会,如果他是个利欲熏心的酒色之徒,上一次。就不会冒死救我全家。而这一次…………

    他微微一笑,望向朱棣道:,“如果他真的心怀叵测,接受咱们的财帛女色,岂不正是取信于我们的最好手段么,他又何必拒绝?……

    ,“嗯”炽儿所言有理。

    朱高炽又道:,“不过,我那位堂兄皇帝。真个是太善于做戏了。就连杨旭对我燕王府如今处境深感不公,也并不认为这是当今皇帝的授意,而是自作聪明地以为是黄子澄从中撺掇。皇帝只是受人蒙蔽。”,朱棣苦笑了一下道:,“唉。天下间”这么想的,又何止他一个?咱们现在就是泰山底下的一颗鸡卵,患难关头,杨旭能做到这一步。足够了。以他的官职”爹原本也没指望能从他那里得到多大的帮助,只要他不雪上加霜,那就阿弥陀佛了……,夏浔骑着马走在路上,想起数日以来种种,不觉露出微微的笑意,等了几天,永乐大帝终于沉不住气出手试探了,而他也顺利地在燕王三个儿子的联手挤兑下剖白了自己的,“心声。”这条线,算是初步搭上了,接下来,就是等一个更好的时机,到时他的投效也就不显突兀了。

    他此来北平,本就是想要靠上朱棣这棵大树的,但是要投靠一个人,也得讲究个时机。时机不对。你投过去也不值钱。依照罗佥事的办法,的确能得到燕王的信任。却也因此要落下一个贪财好色的坏印象了,他要打的不是短工,而是长工啊,哪能给老板落这么一个印象?

    他要一步步来,人的第一印象至关重要。在社会心理学中,这叫首因效应,在人与人的交往中,初次见面,彼此便留给剧人最深刻的印象了,无论是你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在别人的心目中,早已留下了烙印。这个烙印,就是你的符号。

    有位心理学家曾经做过一个试验,他用两段文字材料描绘一个人。一段把他描绘成一个友好、外向、乐于交往、快乐的人。另一段文字则把他描述成一个呆板、害羞和内向的人,研究发现:只看第一段描述的人。绝大多数将这人看成一个友好、外向的人:只看后一段描述的人,对这个人的观感却是沉默、内向、孤僻。不好相处。

    然而。有关两段描述的事例集中在一块儿,一起向人描述时”哪一段描述放在前边,多数人得出的结论。就是头一段描述给他的印象。第二段材料所发生的影响很小。每个人,每次做的事情都才,“第一次……不管跟某人认识多久。”,第一次……只有唯一的一次,那一次是永远无法改变的,即便后来如何的改观,对方还是会永远记得那个,,第一次……这就是第一印象的力量。

    夏浔,现在已经给自己准备投靠的大老板留下了一个完美无暇、无懈可击的第一印象。

    接下来,他只要与燕王府保持这种友好的关系就成了,燕王一日不下定决心造反,他就不能旗帜鲜明的站到燕王那一边,当然,事有例外,如果他能掌握朝廷对燕王动手的准确时间,那么……

    夏浔记得历史上,是北平都指挥使司的张信率先向燕王提醒朝廷要对他动手的,恩怨分明的朱棣从此视张信为大恩人,当了皇帝后,见到张信犹自口口声声称他,“恩张……,靖难功臣中,张信一直没甚么太大的战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但是朱棣称帝。封赏功臣的时候,张信就因为这一桩事,却是封了国公的。

    抢个国公来当当,似乎也不错。

    夏浔笑得更愉快了……!~!

第249章 建文元年

    明天就是除夕了,街头爆竹声声,夏浔踏着白雪中红红的爆竹碎屑,嗅着那火龘yào味儿,回到了自己租住的xiǎo屋。

    院mén没锁,夏浔伸手一触院mén,便发觉有人来过了,他事先做好的记号已经不见了。夏浔立即按紧了刀,微微侧身,伸手一推院mén,稍顿片刻,这才攸然闪入。

    “哎哟,杨大人,您可回来了。”

    一个青衣xiǎo帽的家丁向他点头哈腰地陪笑,屋檐下,正握着一双xiǎo拳头凑到嘴边呵着气,两只脚在雪地上跺来跺去的xiǎo姑娘也转过身来,棉夹裤、百褶裙、浅蓝sè比甲,头梳三丫髻,乌亮的秀发分成两束垂在削肩上,纤腰一束,素面朝天。

    干净、素雅、鲜嫩,如明前的茶,芽叶细嫩,sè翠香幽,味醇形美,还是一旗一枪的极品。夏浔仿佛看到一片嫩芽在杯中舒展伸延,上下沉浮,渐渐汤明sè绿,香气宜人……

    少nv如茶,这个美丽的少nv,就像一杯明前的好茶。

    “你傻了呀,不认得我么,哥!”

    xiǎo姑娘顿足向他笑,有意地加重了最后一个字的语气。

    “哦,啊!妹妹……,呃,这是……”夏浔松开了刀柄,诧异地看向那家丁。

    家丁笑道:“令妹非要回来跟你过年,老爷拗不过她,就叫xiǎo的把令妹给大人送过来了。我们老爷说,大人您孤身在外,不妨就到我们家一起过年的,可令妹不答应,说过年的时候,自当自家人守夜,倒也是的,喏,这有几样东西,新衣新帽,都是按照大人身材定做的,还有几匣吃食,是我们老爷送给大人的。”

    “啊,员外太客气了,请代我谢过员外,等明儿,我去给员外拜年的时候再当面谢过。”

    那家丁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大冷的天儿,大人兄妹快回屋歇着吧,就别跟xiǎo的客气了,xiǎo的这就回去了。”

    送了那家丁出mén,夏浔赶到茗儿身边,放下手中提着的几样吃食,一摸她的xiǎo手,xiǎo手冰凉,夏浔不禁说道:“在谢传忠家待得好好的,非要过来干什么,瞧你冻的。”

    茗儿xiǎo脸一红,很不自然地从他手里chōu回了手,她当自己是个大姑娘了,尤其是在宫里又受nv官多日教诲,不知不觉开始有了男nv之防的意识,可在夏浔眼中,她还是当初那个穿着一身雪白的狐裘,打扮得好象兔宝宝的xiǎo丫头,方才初见她时虽有一种少nv初长成的惊yàn,可一俟认出她是茗儿,却又把她当了xiǎo丫头。

    茗儿给了夏浔一个俏巧的白眼,嗔道:“你还说呢,把我往别人家一丢就不管了,你也不来看我,我也不好去找你,大姐家里情形如何我也不知道,想找你又不方便去,大忙人,我不趁这机会出来,还什么时候出来。”

    夏浔干笑道:“这个……,一来的确是忙,再者说,我也是为了你好,反正你在那儿吃住不愁,我若常去谢家,引起有心人注意,不就暴露了郡主身份?”

    “成啦成啦,你总有理,打我认识你就知道啦,本姑娘说不过你,快开mén吧,我要冻死了。”

    夏浔摇摇头,赶紧过去打开mén锁,推mén让她进去,又回身把自己买的几样食物和谢家送的一些年货都拿进屋去。茗儿在房间里好奇地东看西看,“嗳,你把灯点上好不好啊,太暗了。”“你这屋里怎么也这么冷啊,没生火盆么?”“这还有灶台呢,你个大男人,会做饭吗?”

    好奇宝宝一惊一咋的,见了什么都觉得稀罕,她东问西问的当口儿,夏浔已熟练地用铁钩子提起炉盖,捅开了焖着的煤块,让火苗子窜上来,又勾了勾下边,将带着余火的一些煤渣撮出来塞到灶下,扯来几把庄稼秸儿填进去,火苗儿在灶下也迅速燃烧起来,夏浔又舀了几瓢水倒进锅里,盖好锅盖,所有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哇,你太厉害了!真是太厉害了!生炉子、生火做饭你都会,你真是……太厉害了,我就不会!”

    红红的火光映着茗儿红红的脸蛋,那双慧黠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钦佩和惊叹。

    夏浔无语了,自打认识她,他流过血、负过伤、拼过命,做过那么多大事,惹过她生气,见过她感动,就是从来没见过她这样钦佩得五体投地如见偶像的模样,不就是生个炉子、烧锅开水嘛,不能理解,真不能理解,有代沟啊……“……基本上,就是这样了。”

    “姐姐姐夫好可怜,你真的不会帮着皇上找他们的碴儿?”

    “真的。”

    “你是好人,我没看错你!”

    茗儿非常感激,她很感激地对夏浔下了一个评语,然后问道:“有什么吃的吗?我饿了。”

    这句话跳跃xìng有点大,夏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喔,有点吃的,不过都是些酱菜卤菜,你先垫一口,燕王府送了我一只飞龙,已经收拾好的,我把它炖了,让你喝口热汤。”

    眼见夏浔打开纸包,提出一只收拾好的大鸟儿,揭开锅盖丢进热气腾腾的锅里,茗儿惊奇地道:“这样就行了?原来做饭也很容易的。”

    夏浔笑道:“如果做别的东西这样当然不行,唯有飞龙例外,这种飞禽,ròu味极其鲜美,炖汤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放,炖好了一尝,那汤的滋味自然鲜美之极,如果真的放点油盐葱蒜什么的,反而会坏了它的味道。”

    “哦哦!”

    茗儿馋涎yù滴地咽了口唾沫,恋恋不舍地看着夏浔盖上锅盖,在灶旁的xiǎo马扎上坐了下来,双手抱膝,望着那红红的炉火,久久,忽然一叹。

    夏浔把几样吃食盛到碗碟中摆上桌面,听她叹气,睨o了她一眼,问道:“xiǎoxiǎo年纪,叹的什么气?”

    茗儿把下巴支在膝盖上,双手托腮,蜷得像只xiǎo猫儿似的,幽幽地道:“我想家了,我想起在家里过年的时候……,好热闹的,祭祖呀、扫庭呀、朝贺呀、到处贴chūn联儿,亲朋来往不断,守岁的时候,爆竹彻夜不停,灯火彻夜通明,后宅里斗jī、弹棋、投壶、蹴鞠、玩酒牌、打马吊、打双陆、踢毽子……

    大年初一到初三,不能洒扫庭院的,我在院子里玩,总是踏着厚厚的爆竹碎屑,就像踏在软绵绵的红地毯上,许多亲戚,还有三个姐夫家,都会派人回来,我的辈份大,家里要给我准备好多封红包,足足三大箱子,然后不断的有人跑来给我拜年,我就一封封的红包发出去……”

    夏浔坐下来,默默地看着她,默默地听着。

    茗儿继续道:“大年初四,迎灶神下凡,又是一番供奉;大年初九这天,是‘天公生,要烧香祈福,为‘天公’。正月十五,要闹三天的花灯、猜灯谜、吃汤元,拖拖拉拉的,一直到二月二‘龙抬头”这个节才算正式过完,好热闹……。唉……”

    她轻轻抬起头,幽幽地问夏浔:“你说,这样快乐的日子,还会再有么?”

    夏浔沉默片刻,笑笑道:“年年过年,怎么会没有?”

    茗儿道:“我说的……是我家,二姐全家被拘押于蜀地为囚,大姐全家现在前程未卜,三姐一家将来还不知道会不会步了他们的后尘。皇上如果收拾了我的三个姐姐家,会不会提防我们徐家?大哥心向朝廷,二哥安份守己,三哥为姐姐姐夫们打抱不平,我不知道谁对谁错,不知道谁有道理,我帮不了他们,出面也只有添luàn,就只能躲在这儿。今年家里过年,和去年就该大大不同了,明年呢?”

    夏浔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先吃点东西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的事,未必如你所想那般悲观吧。”

    茗儿叹息一声,漫声yín道:“今年花落颜sè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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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对国人来说,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躲债的穷人过年的时候也会千方百计回家去,负案在逃的凶犯过年的时候也会冒着落网的危险回家去,远在他乡的游子更会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准备,就为的能和家人一起守岁、一起过年,

    对皇家来说,对建文帝来说,尤显重要。

    正月初一,建文临朝,为祭奠先帝,不举乐。随即,祀天地于南郊,率皇亲国戚、文武百官赴太庙祭拜。

    随后,返回朝堂,在金銮殿下颁布建文元年第一道圣旨:尊皇考、先皇太子朱标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妣常氏为孝康皇后。尊母妃吕氏为皇太后,册封皇太孙妃马氏为皇后。封自己的兄弟允熥为吴王,允熞为衡王,允熙为徐王。立皇长子文奎为皇太子。诏告天下,赐民高年米ròu絮帛,鳏寡孤独废疾者官为牧养,振罹灾贫民,大赦天下。

    金殿上,朱允炆踌躇满志,信心十足。他的皇祖父打下偌大江山,坐了三十一年皇帝,他还年轻,他相信建文的朝代,将比祖父更为久远,他将打造一个大大的盛世,远超他的祖父,成为大明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圣君。

    钟声悠悠,从这一天起,洪武大帝的时代彻底成为过去,他朱允炆的时代,来临了!

第250章 三个二百五

    建文帝正式更改年号后,第一道诏书就是封父封母封妻封弟,太子也立了,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做为建文帝最倚重宠信的大臣方孝孺,也适时地上书,就今后建文王朝的治政方针,洋洋洒洒地上了一份万言书。这封奏疏一上,立即轰动朝野,建文帝视之为至宝,而朝中文武百官却是议论纷纷,一向和方孝孺同进同退的黄子澄、齐泰却齐刷刷地保持了缄默,保持了和此事的距离。

    因为方孝孺这份洋洋洒洒的万言书,其核心思想只有两条:一,复上古官制;二,复井田制。

    朱允炆对方孝孺的意见深以为然,立即召见,商议详情,同时把户部尚书王钝、户部左侍郎卓敬、右侍郎夏原吉也一起召了来,因为今日所议,主要是关于井田制的意见,朱允炆想听听户部对此议的看法,结果户部三个大官儿众口一辞,齐声反对。

    方孝孺一见,书呆子气发作,便在谨身殿内和三位户部官员理论起来。

    方孝孺道:“均为天民,谁贵谁贱?如今富贵不同,富者之盛,上足以持公府之柄,下足以钳xiǎo民之财。公家有散于xiǎo民,xiǎo民未必得也;有取于官家者,则xiǎo民已代之输矣。富者益富,贫者益贫;二者皆luàn之本也。使陈涉、韩信有一之宅,一区之田。不仰于人,则又终身为南亩之民,何暇反乎?

    所以,要使天下安定,四海升平,就要以天所产,以养天民,使得于天厚者不自专其用,薄者有所仰以容其身。而要均贫富,莫若行井田,井田之制乃三代圣人公天下之大典,今天下丧luàn之余,不及承平十分之一,均田之行正当其时,但使人人有田,田各有公田,通力趋事,相救相恤,不失先王之意,则天下安定矣。”

    户部三个主事官听了这番天方夜谭般的理论,只觉匪夷所思,夏原吉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但依缑城先生所言,天下未必大治,依我看来,却是必将大luàn了!”

    方孝孺怒道:“此言何意?”

    夏原吉道:“缑城先生直yù排洪荒而开二帝,去杂霸而见三王,确是志向远大,所言于学理之上,亦不可谓不周密详备,唯其具体行之,则不免迂阔,纯属空谈。井田之法可行于上古,却难行于今日,因时制宜、因地制宜,通权达变才是治世之道。”

    方孝孺不屑地道:“夫《五经》,孔、孟之言,唐虞三代治天下,大见成效。其君尧、舜、禹、汤、文、武,其臣皐、夔、益、伊、傅、周公,皆具道德仁义、礼乐。封建井田,xiǎo用之则xiǎo治,大施之则大治,岂是虚夸浮辞?”

    卓敬听了忍不住了,他虽然在削藩的问题上是坚决站在方孝孺一边的,可他毕竟在户部为官多年,是个干实事的,听了方孝孺这番夸夸其谈的荒唐言论,只觉如果皇上真听了他的话去复什么古,搞什么井田,那也不用人家来反,这天下就要被他自己给折腾没了。

    卓敬忍无可忍地道:“先生说井田不复,仁政不行,刚天下岌岌危矣。若行井田,则天下治矣。那么上古三代,今在何处?汉唐宋之盛世年代,又与井田何干?”

    方孝孺道:“上古三代,是仁义而王,道德而治,那是正统,以后所有各朝不是智力而取,便是篡弑以得,都是不合乎正道的,汉、唐、宋,其主皆有恤民之心,可谓副统,但较之圣人之治,仍然差得很远,称不上正统之治。”

    在他眼中,除了那传说中的上古美好年代,自秦汉以来,所有盛世都算不得甚么了。户部尚书王钝被气笑了,他慢吞吞地说:“缑城先生,井田之制,崩坏已数千年了,今若依上古规矩,重复井田,恐怕不独皇上和朝廷为天下所诟病,也难luàn动dàngsāoluàn了,还请先生三思。”

    方孝孺道:“不行井田,不足以行仁义,而yù行仁义者,必自井田始。井田之制若能得以施行,则四海无间民,再以政令申之、德礼化之,乡胥里师之教不绝,天下必将大治。依我想来,只要推行其法,近者十年,远者数十年,周之治便可重见人间,到那时将海晏河清,太平万年!如今人民不解其术、不知其理,诟辱动dàng,也不过是一时作为,又算得甚么?我等要行千古之治,忍不得一时之辱、一时之luàn么?”夏原吉冷笑道:“夸夸其谈,不切实际,如此作为,不过又一王莽耳!”

    方孝孺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夏原吉,你说甚么?”

    “好啦好啦,此事容后再议,让朕再好好想想。”

    朱允炆本来是对方孝孺所构勒的美好蓝图非常向往的,可是一见户部三个官儿简直是毫不犹豫,众口一词地予以驳斥,他的底气又没了,忙打圆场劝和起来。

    打发了户部三位官员出去,朱允炆便安慰方孝孺道:“先生勿恼,朕觉得先生所言是甚有道理的,只是yù行井田,牵涉众多,还须从长计议,古人说治大国若烹xiǎo鲜,急不来的。先生请坐,咱们再议议复周礼,恢复上古官制之说。”

    余怒未息的方孝孺坐下,拱手道:“皇上,臣以为,君主当效仿上古圣君,无为无谋,垂拱而治天下。而上古之礼、上古官制,则是无懈可击的治世之法。”

    朱允炆欣然道:“那么,若依先生所言,朕该cào持何术,以治民养民呢?”

    方孝孺道:“这第一么,就是恢复宰相之制,三公之位,古所谓共天职,治天民者也。苟释当世之贤才而置诸位,拱手而责其成功,可也。只要有宰相辅佐圣君,则上下尊卑,秩序井然;第二就是应贤纳谏,任人以位而不假之权,犹不信也。假之权而不用其言,行其道,犹无权也。用之不能尽其才者,人主之责也。所以身为君主,当虚心纳谏……”

    户部三个官儿走出谨身殿,互相看看,犹如梦中。

    夏原吉不敢置信地道:“久闻缑城先生博学多才,天下大儒,怎么说出这等愚蠢之论?泥古不通,毫不适用!”

    卓敬苦笑道:“我大明距周朝相去三千年,三千年来势移事变,不知凡几,可缑城先生竟然以为改制定礼,恢复井田,乃是治世良方。若真依他所言,朝廷也不用削什么藩了,不管是王是侯,是官是民,只要能反的,统统都要反了。这哪是太平之术啊,简直是毁人不倦呀!”

    户部尚书王钝道:“缑城先生正直节义,品格上是没说的。于经学理义之研究,也是素来被人敬服,但若说治理天下……”

    王钝摇了摇头,说道:“洪武十五年的时候,有大臣以缑城先生素有贤名,举荐于太祖,太祖喜其举止端庄,博学多才,却只赏不用,鼓励他继续钻研学问,便打发回乡了。洪武二十五年的时候,又有朝臣举荐缑城先生,太祖仍然不肯让他入朝,只遣去汉中做了教授,教书育人,讲学不倦。太祖深察其xìng,慧眼识人呐。缑城先生用之得法,乃是一个良臣,用之不得法,恐怕……”

    王钝收住声音,三个官儿一齐摇起头来,站在宫mén处的侍卫远远看去,就见三个官儿动作整齐划一,连乌纱颤动的频率都是一模一样,不禁蔚为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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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孝孺忙着上书改制、复井田的时候,齐泰和黄子澄也没闲着,削藩的动作紧锣密鼓,燕王身边的兵都调光了,北平该换的官儿也换得差不多了,两人开始琢磨怎么顺利把燕王拿下。

    今日金陵下了一场xiǎo雪,雪花飘零,益增情趣,黄家暖阁里热流四溢,黄子澄置了酒菜,与齐泰xiǎo酌。

    黄子澄道:“尚礼,削藩之难,难在削燕。我等苦心筹谋,先易后难,如今准备得也差不多了。可是燕王有功无过,锦衣卫那边迄今也没抓住他的什么把柄,派去北平的官员私下走访,也没找到他的什么罪证,如今一连削了三个藩王,已是天下震动,如果强削燕藩,朝廷不免会失了天下公论,如之奈何?”

    齐泰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初他全力谏议擒贼擒王,先拿燕藩,黄子澄却不肯,非得按部就班,先剪羽翼,好啦,现在羽翼剪得差不多了,燕王身上的máo都快被拔光了,他又爱惜起自己的羽máo来,既要削了燕王,又要保全名声,你问我有何妙计,我问谁去?”

    可是对黄子澄他又不好发作,忍下气来仔细想想,齐泰答道:“如今万事俱备,只待查访出燕藩的劣迹,就好名正言顺地拿人,奈何却没他的把柄好抓,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这锦衣卫,现在真的是做不得大事,他们一惯擅长无中生有,jī蛋里挑骨头,怎么这回就挑不出把柄了呢?”

    黄子澄得意地一笑,抚须说道:“尚礼呀,这一点我也正在苦恼,为此思索了一夜,想到了一个办法,正要与你商量,你且听听是否可行。”

    齐泰虽不满他的卖nòng,对这等大事还是极为上心的,立即倾身上前,说道:“你有主意了?快说来听听。”

    黄子澄道:“朝廷易年号,燕藩派长史葛诚赴京道贺,这葛诚与为兄是同年进士,为兄素知他的为人,胆xiǎo怕事,首鼠两端。如果能以朝廷之势威压,策反此人,便其隐于燕王身侧,缓急之间,便大有可用了,如果实在拿不得燕王把柄时,便让这葛诚出面告发,他是燕王府长史,告发燕王谋反,纵无实据,也勉强可塞天下悠悠众人之口了。”

    “策反燕王府长史?妙啊,这可是燕王给咱们送上mén来的机会,以行兄果然妙计,他日海内一统,以行兄功不可没!”

    黄子澄得意大笑,举杯在手道:“我等忠心为国,个人功业,实也算不得甚么,既然尚礼也赞成为兄的主意,那咱们明日一早,便将此计献与皇上。来,你我先满饮此杯,愿我大明蒸蒸日上,国运永昌!”

    “干!”

    “干!”

第251章 哈哈哈哈

    骡入午mén,过奉天mén,奉天殿,葛诚越来越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一路上,那宫阙巍峨、将校威武,旗幡招展,法度森严,将皇家气派显lù无疑。葛城已经臣服在这种庄严神圣的皇家气氛中了。

    以前,他也曾代表燕王到京祝贺过新年。可那时候,他从来没有机会深入帝宫。那时候,太祖二十多个皇子,俱有使节前来,皇帝是在奉天殿接见他们的,葛诚只需要hún在那么多使节当中,膜拜、高呼、进退如仪也就走了,可这一次。是皇帝单独召见,而且是未出元旦。便召见他这位藩王使臣,经这帝宫威严一吓”葛诚不禁有些诚惶诚恐了。

    ,“皇上”燕王府长史葛诚到了……

    引路的xiǎo林子舟里边细声细气地禀报一声,里边传出一个冰冷冷的声音:,“叫他进来!””“葛大人,皇上召见呢。”,xiǎo林子回头招呼一声,葛诚连忙整整衣冠”迈步进了大殿,连头都不敢抬。低着头沿那红毡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噗嗵”。一声跪倒在地,五体投地“缰然说道:,“臣葛诚,拜见陛下!”

    上边没有声音传出来,葛诚大气不敢喘。伏在地上不敢动弹,只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起来吧”一旁站下。”,上边终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葛诚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叩首道:,“谢陛下……

    他站起身来,偷眼往上一瞧,就见皇上头戴翼龙冠”冠上系一条白绫,身穿龙袍,龙袍外罩一件白sè的麻衣,葛诚不敢多看,只睃这一眼,便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仔细想想。皇上长什么样儿,他都没有看清。

    ,“皇上果然至仁至孝啊。虽然先帝曾有遗诏。天下只服孝三日。皇上下朝之后。仍然为先帝带孝,这份孝心…………

    葛诚正胡思luàn想着,朱允炆已淡淡地道:,“葛诚。你可知朕今日单独召见你,所为何来?……

    葛诚赶紧欠身道:,“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葛诚,朕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朱允炆一句话,葛诚双膝一软。噗嗵一声,再度跪倒在地,惶然道:,“臣愚昧,不明……不明陛下心意!……

    朱允炆一拍桌子,喝道:“你这燕藩长史,是朝廷所派,你食朝廷傣禄,自当忠心辅佐燕王,为朝廷尽忠,可你尸位素餐,毫无作为,燕王蓄意谋反,你身为长史不能规劝他恭顺朝廷,身为臣子不能将燕王不臣之事禀告朝廷,如此不忠不义,你想诛灭九族吗?……

    ,“陛下,臣冤枉!”,朱允炆喝道:,“冤枉?难道你对燕王的反意和不轨行为竟一无所知?。”

    葛诚吓呆了,只顾叩头,语无伦次地道:,“臣确实一无所知,一无所知呀。”。

    朱允炆冷笑道:,“燕王收买人心,久蓄异志,平时言谈举止之间,岂能丝毫不lù端倪?他的反迹。朕在京城都已耳闻了,你竟不知道?葛诚。你可知,欺君之罪,同样是罪诛九族呀……

    葛诚快哭出来了,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倒霉长史就是个背黑锅的,葛诚骇得手脚冰凉,只是自诉清白,哪还记得朱棣临行嘱咐,趁机替他剖白一下心志,求得皇帝高抬贵手。

    朱允炆道:,“看你一片至诚。对燕王所为,似乎真的一无所知…………

    葛诚赶紧道:“是是是,皇上英明,臣确实一无所知”,。

    朱允炆截口道:“然,你身为燕王府长史,燕王蓄意谋反,你一句一无所知就可免罪么?身为王府属官之首,朝廷遣派的大臣,燕王谋反,你纵不知情,也难逃死罪。妻xiǎo家眷更要依例发配教坊司,我大明律例。难道你不知道?”,葛诚体似筛糠,只是发抖:,“臣知道,臣知罪,不不不,臣不知道,臣有罪…………

    朱允炆见他骇得语无伦次,心中一阵快意,便放缓了声音道:“你且莫慌,朕之所以单独召见你,就是因为朕知道,你在任上虽无所作为。对朝廷的一番忠心却是没有变的”朕不想让你这个忠臣为逆贼受过。所以想给你一个机会。””“皇上英明、皇上仁德,臣……*感jī涕零,无以言表……”

    葛诚把头磕得砰砰直响,朱允炆脸上微微lù出一丝笑意,说道:“好了。你起来吧,朕今天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心向朝廷,朕总不会亏待了你的。来日若有功劳,这封赏也是少不了的……

    葛诚赶紧道:,“谢皇上,臣愚钝,对燕王的反意,真是半点不知啊……

    说到这里,为了取信建文帝,葛诚把燕王朱棣日常举止行为事无巨细地向朱允炆禀告了一番。建文帝连削三位藩王之后,燕王如何yīn霾不乐、心事重重,燕王子们如何满腔愤懑,甚至口出怨言,燕王府的shì卫仆从们如何说三道四”反正他听到的,加上他想象的,全都一股脑儿向朱允炆合盘托出了。

    朱允炆的脸sè愈加祥和起来:“来人呐,给葛长史看座……

    葛诚惶然道:,“不不不。陛下面前,哪有微臣的座位……

    朱允炆笑容满面地道:“叫你坐,你就坐,不要客气了,朕一向是礼遇臣子的,对忠臣孝子,尤有敬意。你对朕忠心耿耿,朕岂能不敬,坐吧……

    ,“是,谢皇上……

    葛诚xiǎo心翼翼地把半个贴着椅子坐了”朱允炆道:,“葛爱卿,燕王久蓄反志,一旦付诸行动。朕是不怕的,以我朝廷威威。要灭藩王之luàn,不过是弹指间事。然则。战luàn四起,难免祸延朕的子民,朕与心不忍呐,为了尽可能把这藩王谋逆的祸害降至最低”朕有一事。要你去做。你可答应?……

    葛诚赶紧又出溜到地上,双看~书}}就来膝跪下,顿首道:,“臣为陛下,万死不辞!。”

    朱允炆欣然起身”将他扶起,温和地道:,“燕王既存反意”为了江山社稷、万千黎民,纵然他是朕的叔父,朕也不能不大义灭亲了。朝廷已决意削藩。朕想要你回到燕王府后,yīn刺燕王罪证,配合朝廷除掉燕王。事成之后,你就是诛逆第一功臣,朕自然不会忘了你的,你……可愿意么?,。

    葛诚被天子一扶,只觉腰眼处突地一跳。两股暖流直冲头顶”浑身血脉贲张,两条大tuǐ都飘飘的打起颤来,立即jī动地道:,“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不负陛下所托!……

    ※※※※※※※※※※※※※※※※※※※※※※

    夏浔回到自己租住的xiǎo屋。一堆院mén儿。便发现自己事先掩在mén扇上方的树叶儿掉了,便知道又有人进去过了,不禁会心地一笑。

    自从那晚与xiǎo郡主茗儿一同守岁,促膝谈了一夜的心事之后,xiǎo丫头对他有了亲近之意,有什么喜怒哀乐”都愿意跑来向他诉说。夏浔是一个最好的听众,他耐心地听,不时还给她一些安慰和劝解。即将步入青chūn期的xiǎo丫头,喜怒哀乐是多变的。心思想法也是五huā八mén,好在夏浔见多识广,茗儿心中曾经的大骗子。竟然成了她最信任的心理导师。

    夏浔推开院mén。笑盈盈地向前望去,只当是茗儿xiǎo丫头在那里。一抬头看清那人,却是脸sè一僵。身穿羊皮袄,头戴狗皮帽,打扮得跟北方的皮货贩子似的一身臃肿,只有一张脸倒是俊逸如旧,可不正是锦衣校尉萧千月。

    夏浔诧异地道:,“千月,你怎么来了?……

    萧千月笑yínyín地道:,“怎么。不愿意看到我么?……

    上次周王府之行,萧千月事情办得漂亮。已因功被罗佥事召了回去,因此心情格外地愉悦,他走过来道:,“百户大人,我看你一天到晚优哉游哉的,我都替你着急呀。怎么样,可曾拿到了燕王的什么把柄?。”

    夏浔神sè一苦,叹道:,“谈何容易?我这些天就像一只耗子”燕王府上上下下都被我转悠遍了,可就是拿不到有力的证据呀。”,萧千月陪着他往屋里走去,说道:“嗯。大人也预料到了,燕王如果这么好对付,朝廷也不用如临大敌了,反正你盯紧了他,总有机会捉住他的痛脚的……

    夏浔反问道:,“你怎么来了,大人叫你来,就是为了安慰我几句?”,萧千月笑道:“自然不是。我来北平”是散布消息来了。”。

    屋中炉火用煤球儿压着火。炉上水壶已是烧开了的,夏浔给他沏了杯茶。送到面前,坐下问道:“散布消息,散布甚么消息?”。

    萧千月笑道:,“呵呵,比如说,燕王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心怀异志,蓄谋造反啦。燕王现如今正在王府里头日夜打造兵器,准备起兵啦。大致如此吧。”。

    ,“什么?”。

    夏浔有点儿哭笑不得:“千月,你可不要自作主张啊,散布这些不堪一击的拙劣消息。能济得甚么事。”。

    萧千月捧杯在手,眨眨眼道:,“怎么?”。

    ,“怎么?燕王早在十几年前就心存反意了?他反谁呀,十多年前太子还活着呢,秦王、晋王两位王兄也活着呢。不管从哪儿论”也轮不到他有资格当皇帝,他能未卜先知,知道这几位哥哥肯定早早的过世?

    再说,在燕王府里打造兵器,那更不靠谱了。要造反,首先就要有兵,有武器甲*,兵呢?他把辖治北地边军的兵权jiāo出去了,连燕山三护卫也jiāo出去了,靠什么造反?想造反的话会jiāo出这些兵么?兵都jiāo出去了,打造兵器给谁用?舍着训练有素的jīng兵不用,他要临时招募些农民和商贩不成?

    再说,燕王既然十多年前就开始准备造反了,现在才在王府里支起炉子炼钢炼铁打造兵器?那他这么多年干什么去了?他真要在王府里边造刀造枪,这一天得往王府里运多少煤炭木材、雇多少工匠”买多少钢铁?他就有把握王府那么多shì卫下人里边。没有一个朝廷耳目?你呀,还不如说他在深山老林里雇佣大批铁匠sī造兵器更靠谱儿。

    再者说,这里可是北平,北地边防的大本营”城里有四处军械库,什么么样的兵器没有?那可都是朝廷武备司监督打造质量上乘的刀枪剑戟弓弩鞍辖,既然决心造反了。你说他是抢军械库容易,还是在王府里支开摊子大练钢铁容易?这谣言也太容易穿梆了……

    萧千月笑嘻嘻地道:,“呵呵,像百户大人这样的明白人。当然糊nòng不了。”。

    他微微向前倾身”低声说道:,“其实这是罗大人的意思”朝具一连削了三个藩王,民间百姓议论纷纷。朝廷已经有些吃不住劲儿了,得让他们知道”不是朝廷想削藩,而是诸藩bī着朝廷不得不削藩。我散播的这些消息”当然糊nòng不了官员士绅那样的jīng明人,可是要糊nòng老百姓容易啊,。

    萧千月得意洋洋地道:,“那些愚夫蠢fù哪想得这么明白,你说他就信喽!这谣言让他们三传两传的,就能编出许多新的瞎话儿来。人人都这么说的时候,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呆子们也会坚信不疑的,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啊!”

    萧千月刚说到这儿,吱呀一声房mén开了。茗儿xiǎo郡主笑盈盈地站在mén口,两只脚调皮地踩在mén槛上,忽地看见〖房〗中有客人,夏浔和一个男人隔着一张桌子,俯身向前,窃窃sī语些甚么,茗儿脸上的笑容登时一僵。

    萧千月扭着头。把xiǎo郡主从头打量到脚。微微眯起眼睛,问道:“这是谁?……

    茗儿眸bō一闪,马上很机灵地叫道:,“哥,他是谁呀?”。

    夏浔暗暗叫苦:,“坏了,坏了,我哪有妹子啊,旁人不知道”千月可是知道我底细的,这丫头”这回可是聪明过头了。

    ,“职……

    萧千月果然大为惊诧,狐疑地道:,“哥,什么哥,大人,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啊……,啊……,哈哈哈,是这样,来来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夏浔站起来,笑容满面地走过去,一面频频向茗儿使眼sè,一面大大咧咧地揽住她的香肩,扭头指着萧千月道:,“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姓萧,萧千月,刚到北平。特意来看我。千月啊,她是我的……。哈哈哈,你知道的啊。哈哈哈哈……,。

    萧千月茫然道:,“我知道什么?”,看见夏浔脸上有些诡异的笑容,萧千月突地恍然大悟:,“喔”明白了明白了,我倒忘了,北地习俗,nv儿家喜欢叫”哈哈哈哈,我本来今晚想住在你这儿,与你促膝长谈的。既然这么着,我先去找家客栈投宿,咱们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他抓起包袱,走到夏浔身边声,挤挤眼笑道:,“原来大人喜欢这个调调儿。如此生涩稚嫩,大人的癖好真是”啧啧啧啧……”。

    看着萧千月向夏浔猥琐地挑了挑大拇哥。一溜烟地走出院子,茗儿xiǎo郡主好奇地向夏浔问道:,“他在说甚么”怎么听着怪怪的……

    夏浔故作茫然地道:,“什么听着怪怪的?”,茗儿道:,“就是那个“我倒忘了,北地习俗,nv儿家喜欢叫……,哈哈哈哈……,……

    夏浔,“洗然”。道:,“喔,你说他说的那个,哈哈哈哈,呀……

    ,“是呀,就是那个,哈哈哈哈……,……

    ,“这人说话一向不着调,郡主不用理他!哈哈哈……”。!~!

第252章 永乐偶也天真

    葛诚是藩王府长史,与在京官员素来没有甚么jiāo往,纵然以前有jiāo情的,他现在头上顶着燕王的标签,也没人敢招惹他,所以在京里待得很是冷清。没过两天,他就陛辞返回北平了。

    葛诚一路舟车劳顿,回到北平后过家mén而不入,直接就到王府向燕王朱棣jiāo差了。

    朝廷步步紧bī,燕王朱棣又惊又惧,他怕惹出麻烦,近来连王府也不出了,只是对外称病,每日躲在王府观望动静,一听葛诚回来,朱棣又惊又喜,连忙唤他进见。

    暧阁里温暖如chūn,一见葛诚进来,朱棣连忙问起此番赴京情形,葛诚一路早已想好说辞,便向朱棣叙说了一番,大抵不过是些正常的觐见、献礼的事情,朱棣凝视着他,突然问道:“俺听说,大朝仪之后,皇上曾独自召你奏对,可有此事?”,葛诚心里顿时一惊,皇上召见,他是自午mén面入的,见过他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如果有心,总能打听得到的,可是自己在京里压根就没待几天,想不到燕王已经知道消息了,难道他在朝中遣有耳目?如此说来,莫非燕王真有反意?

    其实这却是葛诚疑心生暗鬼了,燕王朱棣在京还真没有什么耳目。燕王倒不是老实到那种地步,朱允坟剑拔弩张的,他有机会派出探子打听井息却不派,而是他根本没有mén路。以前他是不曾想过在朝廷安chā耳目,现在是临时抱佛脚,想安chā也没机会”随便派个人去,站在大街上就能知道朝堂上的机密么?

    嘉王若真如民间传言所说,久蓄反意,在朝廷耳目众多”他也不会靖难四年,几度死里逃生,只在外围周旋。后来还是朱允坟身边那些太监受不了皇上把犯了大罪的文官也当宝贝、把偶犯xiǎo错的宦官也不当人看往死里整,愤而投靠燕王,派人给嘉王送信,朱棣才知道南京城兵力空虚,于是甩开朝廷主力,一招黑虎掏心直接杀奔南京城下了。

    那燕王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当然是他的xiǎo舅子徐增寿送的信。

    徐增寿也看出皇上下一步要对付的就是他大姐夫了,所以一有什么关系朱棣的重大消息,就使人快马报来”所以燕王才知道皇上单独召见葛诚的事儿。

    葛诚虽然如黄子澄所说胆xiǎo怕事,可是毕竟和燕王朝夕相处,十分熟稔的人了,畏惧之心远不如初谒天子时那般诚惶诚恐,他虽心中暗惊”面上却强作冷静,从容答道:“喔,是有这么回事儿。前些时候风闻北疆蒙人蠢蠢yù动,朝廷不是调拨了大批兵马严阵以待么,皇上召见,就是询问一下近来北方蒙人的动静。”,“喔”原来如此。那么”长史可有将本王心意禀与皇上?”

    葛诚面有难sè地道:“皇上对此一句话也不涉及”臣实在没有机会出口啊。如果冒昧提出,恐怕反有越描越黑之嫌,岂不害了殿下?不过,臣观陛下”似乎唯一在意的就是北方蒙人是否真要南下,且不说殿下勇武,素为北元余孽所忌惮,就凭北人意yù南侵,想来皇上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殿下主意的。”

    朱棣吁了口气道:“长史所言也有道理,那我就放心了。

    又对答一番,朱棣便道:“长史一路辛苦,先回家去歇息几天吧。反正王府近来也没甚么事情,不必着急。”

    “是,多谢王爷。”

    葛诚致礼退下,朱棣微笑颌首,待葛诚退出暧阁,朱棣的脸sè马上yīn沉下来。

    徐妃自屏风后边轻轻地闪了出来,走到朱棣身边,手轻轻按在丈夫肩上,轻声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么?”,朱棣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亏得内弟……,夫人,你没发觉他的不妥么?”,徐妃未嫁人时,在京城便有“nv诸生”,之称,才学出众,慧黠聪明,岂会看不出其中蹊跷,她沉默片刻,说道:“皇上单独召他奏对,如此大事,王爷不曾问起时,他居然避而不谈,这是一个疑处。”,朱棣唔了一声没有说话,知夫莫若妻,徐妃知道丈夫正在听着,便又继续说道:,“新chūn之际,皇上也很忙的,北疆一直平静,并无战事,皇上单独召见葛长史,就为问问北疆之事?如果皇上是旁敲侧击打听王爷的消息,那才正常,如今这个理由……,王爷要xiǎo心葛诚了。”,朱棣默然良久,悲怆地道:“如此看来,皇上还是不肯放过俺呐,俺朱棣戍边卫国,屡立战功,平素谨身自省,哪里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矫父皇遗诏夺俺兵权,俺明知其伪,二话不说就jiāo了,他要调俺三护卫去戍边,俺还是答应了,他把北平军政法司各路官员都换了,俺毫无异义,这还不能表明俺谦卑恭训之意么?他非要把俺贬成庶民、身陷囹圄才甘心?他说诸藩乃朝廷祸luàn之根,瀹边起劲儿地寻叔父们的不是,偏又把自己的兄弟们再封为藩王!”

    朱棣握紧一双铁拳,身子禁不住地发起抖来,那是强抑的愤怒。

    徐妃忽然自后面紧紧抱住了丈夫的身体,悲伤地道:“王爷…………”,朱棣凄凉地道:“自古天家无骨ròu啊,何况是叔侄…………”,“王爷,咱们就只能束手待毙么?”,朱棣苦笑道:“不然又如何,难道咱们还能……”,这句话没说完,他就再度沉默了,许久许久,才缓慢而坚决地道:“不能坐以待毙!”,他拍拍妻芋的手,忽地站了起来,徐妃忙问道:“王爷,你要做什么?”

    朱棣道:“俺去应寿寺,见见道衍大师。”,徐妃一听,忙取来大氅给丈夫披上,丈夫要想做什么,她并不问,退了他,就是他的人,做为妻子,她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在丈夫做出决定的时候,全力地去支持他,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而已。

    ※※※※※※※※※※※※※※※※※※※※※

    “大师,集棣来了。”

    手机手打朱棣微微欠身,毕恭毕敬地道。

    道衍和尚侧身躺在榻上,一手托腮,双曰微阖,一动不动。

    “大师?”,朱棣微微蹙了蹙眉,提高声音道:“道衍大师!”,道衍还是没动,朱棣有些惊诧,引他进来时,那xiǎo沙弥还诏师傅正在打坐,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再说睡着了也不该睡得这么死呀,都叫不醒的?

    “大师?大师!”,朱棣走过去,忍不住轻轻摇了摇道衍的身子,道衍还是没有动静,但是从他眼皮的眨动和呼吸的变化,朱棣却明白了一件事:他在装睡。

    “呵呵,世人眼中,朱棣已是将死之人了,大师这方外之人,竟也不能免俗。大师放心,朱棣不会连累大师的,告辞了。”

    朱棣双手合什,深深一礼,一转身就往禅房外走去,刚刚走到mén口,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长笑,道衍和尚笑道:“殿下请留步!”,朱棣眉锋一挑,问道:“大师还有什么吩咐?”,道衍和尚道:“方才殿下为什么唤不醒老衲?”,“嗯?”朱棣听出道衍话中有话,心中悲愤之气不由一敛,诧异地转过身来,就见道衍盘膝而坐,宝相庄严,面上带着睿智的笑容。

    朱棣迟疑道:“大师……”这是打的什么禅机?”,道衍呵呵笑道:“殿下唤不醒我,是因为我在装睡。”

    朱棣疑惑地道:“大师的意思是?”,道衍敛了笑容,郑重地道:“殿下,真的睡着了的人,你一定能唤醒他。可是装睡的人,你永远都叫不醒,除非他自己决定醒来。你唯一能选择的是:要么忍他,要么不忍!”,朱棣憬然道:“大师已知道俺的来意了?”,道衍微微颌首:“殿下本来称病不出,如今突然出现,还能为了何事呢?”,朱棣叹一口气,走过去在道衍身旁坐下,把葛诚归来的情形说了一遍,又道:“如此种种,看来皇上必yù除俺而后快了,俺决定:孤注一掷,行险一搏。”

    道衍jīng神大振,目中两道jīng芒如电〖激〗shè,可你再去看时,他仍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和光同尘,仿佛刚才所见只是你的错觉。道衍沉声道:“王爷真的决定了吗?须知,一旦走上这一步,可是再无退路了。”,朱棣握拳道:“决定了,除此,俺别无他法,只能冒险一搏!”,以道衍的定力和心xìng,也不觉有些紧张起来,他追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干?”

    朱棣滤着思路,缓缓说道:“皇上与俺,虽是君臣,亦是叔侄。皇上为皇太别时,仁爱恭孝,闻名天下,奈何登基之后却xìng情大变,不顾亲亲之情,对诸藩连施辣手,其中虽有皇上忌惮诸藩之意,却也必定有人推波助澜,怂恿皇上,皇上年轻,难免被人说服。

    眼下,俺已经退无可退了,皇上若不改变心意,朱棣刀斧加身之日不远矣。所以,俺决定,带三个儿子同赴京师,剖肝沥胆,向皇上表明心意!同时直斥jiān佞,希望能起到晨钟幕鼓之效,唤醒皇上,勿受xiǎo人盅惑,对诸叔父再施毒手,大师以为如何?”,正大盘端坐的道衍和尚眼前一黑,差点没一头从炕上栽下来,就此驾鹤西去,回到释迦牟尼那宽广的怀抱。

    太坑人了!

    老衲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幽默了

第253章 真龙还是真猪?

    道衍见朱棣一脸悲壮,还以为他说的什么孤注一掷、冒险一搏是起兵造反,想不到……

    王爷,你是想做一条真龙,还是一头真猪啊!

    道衍对朱棣的感情非常复杂,如子如侄、亦师亦友,还有一种士为知己都死的感动。

    洪武十五年,马娘娘病逝,诸王赴京奔丧,悲痛欲绝的洪武大帝为儿子们每人都配了一个僧侣随他们回就藩之地,让他们随侍诸王,为马要后诵经祈福。二十多个藩王,每人身边都配了一个僧人。如今十六年过去了,当初那些僧侣可有一个成为一座大寺院的方丈主持?可有一个被亲王敬若上宾,如师如友?

    朱棣从来没有把道衍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侍讲僧人,随便丢在哪个角落里,由着他自生自灭,他对道衍一直礼敬有加,十多年相处下来,两人亦师亦友,感情十分深厚。除了私谊,道衍对朱棣的才干、勇武,也是衷心的佩服。

    建文登基以后,对诸王步步紧逼,尤其是燕王,更成了他的眼中钉,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道衍身在北平,感同身受,对朱棣,他是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在里面的。

    此后,方孝孺成为建文帝第一智囊。方孝孺对佛教的态度同他的老师宋濂截然不同,宋濂对诸子百家学说,都抱着一种宽容的态度,他本人做为明初第一大儒,也有许多佛家好友,而方孝孺对佛教则深恶痛绝认为佛教没有君臣父子夫妇长幼之分,无父无君、无亲无友,败坏伦常,乃是邪教异端。佛经中一些劝人向善的道理,他也认为儒教中已经全都包含在内,所以慕佛不如慕儒,安家治国平天下,独尊儒术足矣。

    在方孝孺的影响下,朱允坟下召抑制佛田、限制佛产,对佛教的控制较朱元璋的时候更加严厉。其实尊佛、灭佛在史上反反复复,随着统治者的态度几起几落,这也不是头一回了。这条政策于国于民的功过得失正确与否这里且不论‘但有一点却是不容质疑的,那就是:它把佛教弟子推到了朝廷的对立面上。

    佛教弟子虽然不会因此就悍然与统治者针锋相对,但是如果有人挑起这面与朝廷为敌的大旗时,他们倾向于谁,站在谁的一面那就勿庸质疑了。所以到后来朱棣起兵“靖难”时,河南嵩山少林寺就坚决地站到了燕王朱棣一边,派出八百僧兵协助燕王,八百条疯魔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为朱棣立下了汗马功劳。

    朱允坟抑佛,道衍身为佛教弟子,对朱允坟又哪能有什么好感。私谊公义,无论从哪一边算他都只会把自己和燕王等紧地绑在一起与燕王休戚与共,患难不离。朝廷近来频频举动,道衍冷眼旁观,已经断定燕王不造反的话根本就没有活路。

    他也知道,燕王如果造反,从目前的实力来看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是不反也是死,反尚有一线生机,那为什么不反?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起兵之初,与当朝相比实力差距之大都是天攘之别,也未必就没有成功的机会。

    何况,道衍已经仔细地盘算过,燕王久在边关带兵打仗,现在北平的高级将领虽然被朝廷撤换了许多,但是中低级军官将领中,大部分仍然是燕王统驭过的部下,且对燕王横扫漠北的勇武推崇备至。燕王若登高一呼,他们之中必然有人响应。

    更妙的是,朱允坟做了皇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文官的地位拔到了一个本朝前新未有的高度,大有重现宋朝时候以文凌武的架势,现在朝廷已经开始被民间称为“秀才朝廷”了,每日活跃于君前、忙碌于朝堂的,尽是一群读书人,当初随着朱元璋出生入死浴血奋战打天下的武将勋卿们,现在正在渐渐地靠边站,他们对此岂能毫无想法?这种情况下,如果燕王起兵,武将之车,有多少人肯竭死为朝廷做战?有多少人会敷衍搪塞?又有多少人会反水投靠?

    朱允坡做了皇帝之后第二件事就是削藩。齐王、代王有小罪,现在已成阶下囚,一个在凤阳高墙内坐井观天‘一个在巴”蜀寄人篱下。连素有贤名的周王也被贬成了庶民,扔到云南十万大山里去与猿猴为伍了,其余诸王人人自危,他们又不是白痴,虽然没有反抗朝廷的勇气,可是一旦燕王起兵,他们之中又有几人肯全心全意地帮助那个早晚削藩削到他们头上的侄子呢?

    有此种种考虑,道衍觉得,燕王如果想死里逃生,扯旗造反未必就全无机会,可是没想到燕王至今仍执迷不悟,在王府装了半个月的病,脑袋都憋大了,就想出这么一个“送羊入虎。”的所谓妙计,道衍可真急了。

    道衍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啊殿下,皇上磨刀霍霍,杀意已现,周王、齐王、代王现在已相继束手就擒,而皇上最忌惮的就是殿下你,皇上岂会因你自赴朝堂便就此罢手?殿下此去,恐怕非但不能劝得皇上回心转意,还要自投罗网啊!”

    朱棣何尝不知此一去凶多吉少,可是思量许久,他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了,不让皇帝明白自己并无反意,皇上这口刀早晚还是要落下来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躲在北平就能捱过这一刀么?要说危险,在北平亦或在南京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造反,他也偶有想过,只是这个念头网刚浮上心头,立即就被他甩开了。

    没有一点成功的可能的,汉朝时候七王清君侧,合七国兵马,朝廷平乱也不过只用了半年功夫,他一个光杆亲王,拿什么造反?简喜是开玩笑,如果这样他都能成功,那简直都没有天理了。与其扯旗造反落个叛逆的罪名再被诛杀满门,不如以诚意和亲情打动皇上,或可求得一线生机。

    所以朱棣对道衍道:“大师多虑了,朱棣业已仔细考虑过了。俺是宗室长辈,皇上的叔父之中,现在俺辈份最大,皇上素来仁孝,虽然忌惮诸王掌握兵权,可现在俺已交了兵权,要不是小人怂恿,皇上也不至于步步进逼;再。者,俺守土戍边,屡立战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此一去没有什么罪过,皇上如何就能把俺拿下?朝廷,总要讲个体面的吧?

    还有,俺朱棣与孝康皇帝(先皇太子朱标)素来亲近,俺的王妃和皇嫂吕氏(朱允坟生母,现尊为皇太后)以前走动的也极密切,皇嫂现在是皇太后了,想来她也不会坐视俺这小叔子和她的三个侄儿冤枉受罪,皇上仁孝,如果太后说一句话——

    朱棣还没说完,道衍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厉声喝道:“殿下错了,大错特错!如果皇上肯罢手,他早就罢手了。他要削藩,诸王现在已交了兵权,他为何仍要寻衅降罪诸王,何必非得削爵下狱?殿下以为带了儿子入京,向皇上示之以诚、尽之以忠,就能让皇上回心转意吗?

    就算皇上年轻,感于殿下一片赤诚,冲动之下有心放过殿下。可是殿下不要忘了,如今围在皇上身边的都是些甚么人?黄子澄、方孝孺、齐泰之流,以削藩谄媚于皇上,以削藩为晋身之阶,他们肯半途而废么?纵然皇上回心转意,他们就不担心你叔侄和好,他们反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贫僧可以想见,殿下一进京,他们必然会向皇上频进谗言,蛊惑皇上将殿下就地铲除。正所谓积毁销骨、众口烁金啊殿下,漫说皇上本就有心要对付你,就算皇上无心,被他们这班人日也说、夜也说,不停地说殿下的坏话,皇上也要对殿下起了杀心了,更何况皇上对他们本来就言听计从,殿下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方孝孺、黄子澄、齐泰!这群宵小之徒,离间皇亲,屡屡挑衅,俺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方消心头之恨!”

    一听道衍提起这几人,朱棣心头怒火腾地一下升了起来,他的眸中露出一股凛凛的杀气,狠狠地咒骂一声,这才转向道衍,正容说道:“大师所言的道理,朱棣不是没有想过,但,进京面圣、以明心志,这已是朱棣唯一能走的路了。皇上虽然宠信他们,朝中却也不是尽由得他们几个只手遮天,公道自在人心,其他的文武大臣,也不会容许他们如此倒行逆施的。”

    道衍急道:“殿下!”

    朱棣断然道:“朱棣心意已决,大师不必说了。”

    道衍立即闭口‘他与朱棣相识相交十余载,早知朱棣性情为人,朱棣喜欢兼听,每有重大决断,他都喜欢听听各方面的意见和见解,但他的耳根子绝对不软,此人性格坚忍果毅,一旦他决定了的事,那就是九牛不回,他兼听的目的,也只是想了解一下他没有考虑到的问题,尽量完善他的想法而已,而不会改变主张。

    朱棣心中,显然还没有造反的意思,不造反的话,那么进京明志就确实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了,这总比继续守着燕王府,等着皇上布置妥当,下手拿人要好。真要造反,其凶险也不比赴京明志更小吧?

    想到这里,道衍平静地道:“好,殿下既然心意已决,贫僧就不多嘴了。贫僧现在只有一求,殿下必须答应。贫僧还有一问,尚望殿下解惑!”(未完待续

第254章 有备而去

    朱棣颔首道:“朱棣来寻大师,本就是想要大师拾遗补缺,看看朱棣所思,还有什么不够圆满之处的。大师有话但讲无妨。”

    道衍和尚道:“殿下既已决定进京,贫僧也不阻你,但是殿下必须答应贫僧,殿下若进京,三位王子就必须留在北平,殿下若留在北平,三位王子方可进京。殿下与王子,绝对不能共赴南京!”

    朱棣蹙起眉头道:“大师,俺此去金陵,是向皇上示以忠诚的,若留三子于北平,恐方、黄之流又要借题发挥,间进谗言了。”

    道衍冷笑道:“若殿下孤身入虎穴,还是得不到皇上的信任,那展下携三子同去,人家可真是连一点顾忌都没有了。殿下统兵多年,当知未虑胜、先虑败,预留退路,才是正道!”

    朱棣思忖良久,却也不忍让儿子随自己一同冒险,于是勉强点头道:“好吧,就依大师所言,炽儿他们留下,俺一人进京。”

    道衍这才有点放心,又问:“那么殿下进京后,打算怎么做?”

    朱棣苦笑道:“还能怎样?自然是对皇上极尽恭驯温顺,唤醒皇上叔侄亲情,再见见太后,尽叙天伦,请太后为朱棣美言一番。朱棣在朝中也有许多勋戚故旧做好友的,到时候再恳请他们一同向皇上进言,对皇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必这么多人,总能抵消方黄之流向皇上所进的谗言,打消皇上的杀机。”

    道衍大师冷笑道:“殿下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如果殿下真的这么做,那殿下是绝对离不开南京城了,罢罢罢,殿下只管去吧,道衍这厢马上就为殿下准备。”

    朱棣奇道:“大师为朱棣准备甚么?”

    道衍道:“准备为殿下超度亡魂。”

    朱棣大吃一惊,赶紧问道:“大师何出此言?朱棣此去是向皇上示之忠诚恭驯,劝皇上打消对诸王赶尽杀绝之念的,朱棣这么做,有甚么不妥吗?”

    道衍没好气地道:“殿下以为很妥当吗?殿下在北平,皇上尚惧你三分,一旦殿下进京,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由得他人摆布了。任殿下如何恭顺,就算皇上信了,方、黄、齐澄之流也绝不会相信,到时候他们只消说进言说殿下伪作忠诚假意恭训,故意麻痹天子,殿下有机会辩白么?人嘴两张片,还不由得他们说去,到时候他们只要随便怂恿几个善于揣摩上意的言官上本弹劾殿下,殿下还担心他们编不出治你罪名来么?”

    朱棣眉毛一挑,不服地道:“言官三言两语,便可削俺一方亲王么?纵然他们编排出万千不是,查不出点半实据,能奈我何?”

    道衍打个哈哈道:“周王谋反,可有实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朱棣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道衍又道:“殿下,周王就是殿下的前车之鉴啊,殿下怎么还心存侥幸呢!如果皇上碍于言论,不敢依据言官们弹劾殿下的一道奏章就定殿下的罪,只要以此为理由,先把殿下软禁在京中,令人查证这些罪名的真假,殿下也就成了笼中之鸟,再也飞不回来了。

    接下来,就算皇上不杀你,方黄之流也必欲置殿下于死地,殿下也说,葛诚此番归来,言辞含糊,恐怕是已经皇上收买,成为安插在殿下身边的一个耳目。到那时候,只要皇上杀心一动,葛诚这边接到授意,立即上书揭发殿下谋反,那可不就是周王次子告举其父谋反的故事重演了么?”

    朱棣听得耸然动容,连忙拱手道:“朱棣受教了,那么……依大师所言,俺朱棣该怎么做,才能避此奇祸呢?”

    道衍盘膝端坐,一颗一颗地捻着手中的佛珠,唇边渐渐逸出一丝安详的笑意,缓声道:“人心难测,殿下此去,能否劝得皇上回心转意,贫僧作不得准,这得皇上自己来决定。正如贫僧方才所言,一个装睡的人,你是永远也唤不醒他的,除非他自己愿意‘醒’来。不过殿下若想安然而去,安然而返,贫僧倒是有七成的把握。”

    朱棣肃然道:“大师请教,朱棣洗耳恭听。”

    道衍和尚道:“殿下此去,若能‘请’得两位贵人相助,有他们的护佑,殿下当可毫发无伤,从容往返!”

    朱棣讶然道:“两位贵人?不知大师所言,俺这贵人是谁?”

    ※※※※※※※※※※※※※※※※※※※※※※※※

    朝廷依着方孝孺的主张,官员改制已经开始陆续进行了,朝廷在六部设立了左右侍中,位列左右侍郎之上。改都察院为御史府,都御史为御史大夫。罢十二道为左、右两院,左为拾遗,右为补阙。改通政使司为寺,大理寺为司。

    詹事府增置资德院。翰林院复设承旨,改侍读、侍讲学士为文学博士。设文翰、文史二馆,文翰以居侍读、侍讲,文史以居修撰、编修、检讨。殿、阁大学士并去“大”字,各设学士一人。其余内外、大小诸司及品级、阶勋,悉仿《周礼》制度更定。

    文武百官开始发现,这位被皇上倚为臂膀的方学士忙不到点子上,朝廷急需解决的问题,关乎国计民生的具体事宜,他都毫不在意,他只顾钻在故纸堆里,痴迷于恢复上古时代的礼制,尽做些不切实际的倡议。原本笼罩在这位大儒身上的耀眼光环开始渐渐消退,时人失望地议论方孝孺,说他是:“醉心复古,尽为不急之务!”

    但是朱允炆对复周礼似乎也是乐此不疲,他继位之初,刚刚下令合并州县,裁撤官员,做了些精简机构的事情,这还没几天,朝令夕改,又开始循古礼改制,增加官员了。原礼部右侍郎黄观,因为朝廷在尚书和侍郎之间又增加了左右侍中的官儿,他就顺理成章地从侍郎升为了侍中。

    此刻,黄侍中正站在谨身殿里,向皇上呈阅朝鲜国王的奏表。这谨身殿现在也已被朱允炆改了名字,现在叫正心殿,并且增设了一名正心殿更~新学士,现在出入于朱允炆身边,与他计议讨论国事的,基本上都是这个学士、那个学士,学风甚是浓厚。

    “皇上,朝鲜国王李旦在奏表中说,他年老多病,想把王位传给他的次子李曔,恭请天朝天子予以恩准。”

    自两汉至明朝,一千五百多年来,中国对朝鲜半岛北部一直扔有主权,朝鲜政权的更迭,循例是要征得中原天子的认可的。

    朱允炆听黄观一说,立即敏感地问道:“朝鲜国王为何传位于次子,他的长子呢?”

    黄观欠身道:“据臣了解,朝鲜国王长子李芳雨,原封为镇安大君,他早已过世了。”

    朱允炆还是有些不满意,想再问问这位镇安大君有没有儿子,长子没了,就该传位于长子长孙,怎么能选择次子呢,不过转念一想,现在正要对付燕王,对朝鲜那边还是多做安抚才好,所以便没有问出口,便道:“那么,就依太祖皇帝时的规矩,准其所请吧,诏谕朝鲜国王,仪从本俗、法守旧章,听其自为声教,今后彼国事务,亦听自为。”

    黄观听了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他还真怕皇上问个没完,因为现在朝鲜那边乱得很,所谓的朝鲜国王年老多病,欲传位于次子,其实都是胡扯。真实情况是,李旦长子死后,他把最宠爱的八儿子李芳硕立为了世子,在李旦立国之战中曾立下大功的五子李芳远大为不满,发动兵变,杀死世子李芳硕,软禁父亲李旦,然后拥立二哥李曔(又名李芳果),而自己实际上才是政权的真正掌持者。

    朱允炆现在正在削藩,如果被他知道这些情形,不免会联系到自己身上,势必不肯答应朝鲜所请,那样的话,内乱未平,又要节外生枝了,所以见皇上没有多问,黄观赶紧答应下来。对于朱允炆的口谕,他并没有往笏板上记录,此人可是记忆超群,有过耳不忘之能的。

    这位黄观黄澜伯乃是大明第一位连中三元的进士,实际上他是县考、府考、院考、乡试、会试、殿试,均为第一名,时人赞誉他是“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那也是一位学习型的人才。

    黄观见皇帝已经吩咐完毕,便躬身道:“是,如果皇上没有别的吩咐,那臣就退下了。”

    刚刚说到这儿,内宦小林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往朱允炆面前一跪,双手高高捧起一封奏表,说道:“启禀皇上,北平燕藩有急奏入京,通政司急传文书房,文书房也未敢耽搁,叫奴婢马上呈与皇上,请皇上御览。”

    “北平燕藩的奏章?”

    朱允炆瞿然一惊,本来正要退下的黄观听了也是暗暗吃惊,二个人同时看向小林子手中那份云纹封面的奏章。朱允炆迫不及待地将朱棣的奏章抢过来,展开一看,两颗眼珠子差点没掉到地上:“燕王请旨回京,要祭扫孝陵,他……居然敢回京?”

第255章 哪有雪中送炭人

    朱允文苦思半晌,始终无法理解四叔这么做到底是什公意思,他一抬头,见黄观还站在面前,马上想到应该找人共议,便马上吩咐小林子道:“快去,立即召方学士、黄学士、兵部尚书齐泰、都察院左右都御使景清、练子宁到正心殿来见联。”

    黄观一听,连忙欠身道:“臣告退。

    朱允坟摆手道:“不不不,你也留下,一起议事。来,你先瞧瞧燕藩这封奏章,看他到底是何用意。”

    朱允坟的亲信队伍现在已经进一步扩大了,除了帝师黄子澄早就是他心腹之外,这些人都是他登基后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前是他最信得过的人。

    黄观看罢燕王奏表,沉吟道:“祭扫孝陵?燕王对朝廷举措不会一无所察”在此紧要关头,燕王居然要回京祭扫孝陵?此言不可信,燕王一定有什么别的目的。”

    朱允效道:“不错,联也这么想,依卿之见,燕王想要做什么?”

    黄观踌躇道:“这个,臣愚昧,对燕王一向并不了解,实在猜测不出。”

    不一会儿,几个亲信纷纷赶到,朱允坟把上把燕王的奏章让他们传看,看罢燕王奏章,齐泰和景清手舞之、足蹈之,大喜若狂,齐泰连声道:夏寻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燕王返京,这是天赐皇上以良机呀,他既然要自投罗网京,皇上万万不可放过了他!”

    景清也道:“正是,燕王这是自作孽、不可活。皇上应该马上答应准他回京,只要他一进南京城,那就是网中之雀、瓮中之鳖再也休想脱身了。”

    练子宁大惑不解,他实在不能理解燕王怎么会蠢到这个时候进京,迟疑半晌,他才说道:“皇上这会不会是燕王试探皇上的一计呢?眼见北平军政法司各路首脑频频更换,燕王想是做贼心虚了,以臣看来,燕王这是以回京祭扫的理由试探皇上心意呢。”

    黄子澄断然道:“不错,皇上如果不允许他回京,他明白皇上动手在即就会狗急跳墙,马上扯旗造反。如果皇上答应他回京,嘿!恐怕他也是绝对不敢来的,届时自会寻个突然身染重疾一类的理由继续拖延下去,筹谋造反。而且,还可因此陷皇上于无情无义、不仁不孝之地,其心可诛!

    方孝儒沉吟道:“皇上,不管燕王用心如何,臣觉得,皇上都该答应他。去年先帝驾崩,因天下未定,为求平稳,皇上未准诸王回京奔丧如今皇上已坐稳朝纲,军民拥戴,四夷臣服,何惧一个藩王?如果不答应燕王对先帝的一番孝心,反而成全了他的名声。大义所在,不能不答应,如果皇上答应让他回京,他不敢来那就是他的事了,如果他敢来,那么一切就在咱们的掌握之中了要杀要剐,还不是由得皇上么。”

    朱允坟听了马上领首道:“诸位爱卿分析的都有道理,孝直先生的建言甚是稳妥那么联就准他回京,看他敢不敢来。”

    “皇上!”

    齐泰听罢赶紧凑上前来,建议道:“皇上还应同时下一道密旨,令北平的张茵、谢贵、陈漠等人严加监视燕王府,一有异动立即下手拿人,同时令辽东宁王以及河北等地都司官兵对北平加强防范,如此方可保证万无一失。”

    朱允文欣然道:“尚书所言极是,联一并准奏了!”

    ※※※※※※※※※※※※※※※※※※※※※※※※

    “燕王马上就要回京祭扫孝陵子,朝廷已经准奏,我在北平查办案子时日也够久了,这一次要随燕王一起回返南京。”

    谢家后花园里,夏寻对茗儿轻声说道。

    将近三月了,天气已经转暧,檐下一狠狠晶莹的冰棱正滴滴嗒嗒地淌着水,院子里的雪也开始溶化,显出润湿的颜色。几棵梨树,本来光秃秃的树枝上,正吐出一个个似黄似绿的花蕾,偶有几朵梨花已经开放,小小的,就像一朵晶莹的雪花,挂在枝头。

    茗儿坐在石栏上,用靴跟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磕着石座,幽幽地道:“那我怎么办呀?我跟你一起回去好么?”

    夏清问道:“郡主准备去哪儿?回中山王府么?

    茗儿马上瞪起杏眼,干脆地答道:“当然不回去!皇上说了,要把我软禁在府中,再也不准我离开半步,等我长大些,就把我嫁出去。哈!盖头一揭,人家才晓得那男人是高是矮,是黑是白,是不是个大麻子脸,我才不要回去任他摆布。”

    夏寻茫然道:“那郡主住在哪儿才好?”

    茗儿安起呆来,过了半晌,才感伤地道:“是呀,我住哪儿才好?大姐、大姐夫家里,我根本不敢露面,他们已经很难了,我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再说,我若出现在大姐那儿,哥哥那边又不免要受到皇上猜忌。我能去哪儿……”

    茗儿越想越伤心,忍不住抹起眼泪来,夏清赶紧道:“郡走不要伤心呐,要不然郡主干脆就暂且留在谢府如何?谢员外此人还是很讲义气的,我看他对郡主礼敬有加,照顾的很好。谢家在北平是数一数二的大富豪,也不怕多了郡主一个人照应。

    茗儿抹抹眼泪”抽抽答答地道:“我才不要,我在这里人地两生,谁都不认得。姐夫家我根本不敢照面儿,等你一走,就只扔下我一个人了,我跟谢家这些人连句话都说不到一块儿的,我不要住在这里。”

    夏寻为难起来,摊手道:“那就不好办了,如果没个地方安置,郡主回了江南可如何安排?”

    茗儿歪着头想了想,突然两眼一亮,期盼地道:“那……我去你家住好不好?江南地方我住得惯呀,你家就在城边上,我想家的时候,还可以偷偷进城去看看三哥,三哥最宠我啦,要不是三哥帮我,我还逃不出来呢,叫三哥知道我就在全文手打那儿,他也可以放心下来。

    “唔,这个嘛……,咳咳……小郡主……呵呵……”

    夏清吱吱唔唔的,茗儿见状有些生气,嘟起嘴道:“怎么啦,人家好歹帮过你很多忙的,去你家住几天就这么小气呀?我吃的又不多……,我保证,去了你家之后,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一定不挑食、不偏食,而且还不淘气。”

    夏寻苦笑道:“我哪是怕你吃的多呀,你吃东西跟猫吃食似的就那么一点儿。我是担心……我是觉得……”

    夏清心想,靖难之役恐怕马上就要打响了,我自己到时候都要溜之大吉了,你还去我家住?可这话他是不敢对茗儿说的,寻思片刻,只有暂且施个缓兵之计安抚于她,只等战乱一起,茗儿想走也走不了啦,那时就只好留在北平了。

    想到这里夏寻便道:“也罢,那……郡主就去我家住吧。不过,我是要随燕王一同南下的,人多眼杂,郡主不能和我一起走。再过些天,谢员外不是要去江南祭祖么,我拜托他一下,到时候郡主随谢员外一同走吧。这样的话,到时我接郡主去我家住,也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这样呀……”

    茗儿想想谢员外南下恐怕还有些时日,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她也知道夏寻所言属实,虽然她不是什么钦犯,可是不管发现谁收留了她,恐怕都不是一件好担当的事,夏寻肯一直这样照顾着她,她嘴里不说,其实心里一直是很感激的,她不能任性害了人家。

    茗儿便只好恋恋不舍地道:“好吧,我就随谢员外一起回去好了,那你可要嘱咐他一声,让他尽快启程呀。”

    夏寻见她答应,心中一宽,便笑道:“郡主放心,这事儿我一定会安排妥当的。我家里有个妹子,比你也大不了许多,等你到了那儿,有她陪你做伴儿,你也就不嫌寂实了。”

    茗儿一听高兴起来,喜技救地点头道:“嗯!”

    接到朝廷的恩旨后”早已做好准备的燕王立即便启程回京。藩王奉旨离开藩国,赴京见驾,北平军政法司各路官员都来相送,可是这些官儿礼仪虽然尽到了,那冷冷淡淡的语气、似笑非笑的神情、若即若离的模样,叫人看了却从心眼里往外腻歪。

    刚出北平城,还没到十里长亭呢,燕王只是回身对他们客气了几句,说些请诸位大人留步,不劳远送的客套话儿,各位“心眼儿很实惠”的大人们就马上留步了,与燕王不痛不痒地宣喧几句,便转身开步走,看他们那比赛般的速度,好象谁走得快些,就能更快和燕王划清界线似的,弄得朱林好不郁闷。

    徐妃淡淡地瞟了眼那些匆匆回城的官员,对燕王柔声道:“白马红缨彩色新,不是亲家强来亲。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生人。古人说得好,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嘛。世态炎凉,人情冷暧,莫不如是,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燕王嘿嘿一笑”说道:夏寻这些个鸟人,俺不会放在心上的,夫人放心好了。”

    朱高煦愤愤地道:“瞎了他们的狗眼,我们家还没完呢,就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呸!一群势利小人。

    燕王叹了口气,说道:夏寻不要说了,小心祸从口出。你们都回去吧,炽儿,你们要好好侍奉母亲,听母亲的话,在家里安份守己的,不要惹事生非。”

    刚说到这儿,夏寻骑着一匹骏马斜刺里闪了出来,到了燕王马前,一个翻身,极其俐落地下了马,向燕王单膝行以军礼,恭敬地道:“臣杨旭,见过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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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困龙也有上天时

    第256章困龙也有上天时

    朱棣一见夏浔,不由奇道:“杨旭,你怎么在这里?”

    夏浔道:“臣查缉王府属吏不法事毕,正要回京去呢。方才有诸位大人在,臣职卑位微,不便上前参见,还请殿下恕罪。殿下既然也要回京,臣正好相随同往。”

    夏浔轻轻一笑,说道:“与王爷同行同往,臣就省了饭钱店钱,占王爷点儿便宜,王爷不会见怪吧?”

    朱棣心中一暧,却板起面孔道:“本王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么,现如今天下人视俺朱棣如同瘟疫一般,你杨旭又不是铁打的金刚,不怕?”

    夏浔正sè道:“臣只是觉得,公道自在人心,王爷光明磊落,谨身自爱,素无不轨,此去,当有上苍庇佑,一定有惊无险!现在的些许困境算得了甚么,常言说的好:猛虎不在当道卧,困龙也有上天时。”

    正觉龙困浅滩遭虾戏的朱棣听了这话,心中一阵jīdàng,他指指夏浔,对徐妃和三个儿子喟然叹道:“此等样人,才是志节之士啊!”

    燕王回京了,这件事顿时轰动整个京师,士庶官绅,莫不jiāo头接耳,议论纷纷。

    其实燕王要来南京祭拜孝陵的消息,早就轰动京师了。

    燕王yù归京师,本来是极机密的消息,只有朝中一些位居中枢的大臣才知道,可是蹊跷的是,燕王求归的奏章送到建文帝御案前第三天,这个消息就在京师传开了。甚至还有好赌的人开了地下赌盘,赌燕王到底会不会真的到南京来,因为皇帝削藩的心思,已经天下皆知了,而燕王更是人人皆知的皇上最想除掉的一藩,实在难以想像,他敢来。

    然而,他竟然就真的来了。

    一时间,南京街头多了些疯子般狂笑而过的人,这些都是冒险押了燕王一注的人,结果一夜暴富。

    ……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huā红胜火,chūn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乘船过长江,朱棣手扶船舷,看着浩dàng东去的长江水,心怀jīdàng。过了长江,登上燕子矶,饶是朱棣久领兵马、戍边御敌,练就得心如铁石,刚决果毅,也不禁虎目噙泪。这一番归来,他的心情与任何一次都不同,上一次来时,他的父亲还健在,而现在,音容笑貌宛在,人已长眠孝陵,自己呢,却正被侄子bī到绝路,一向心高气傲的他,不得不亲赴金陵,顺眉低首,以证清白。这一次,他是满怀忐忑、屈辱、悲愤的情绪而来,如何不百感jiāo集。

    对朱棣的到来,朱允炆及其手下一干心腹大臣们也是十分意外的,不过朱棣来了,这却是不争的事实,朱允炆也只好放下种种猜疑,先按规矩派人去接,反正到了自己的地盘儿,不怕他翻上天去,回头再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yào。

    朱棣是皇叔,又是皇室宗亲中最长者,朱允炆虽是侄子,却是皇帝,不必亲自迎接的,便派了安王朱楹率皇室宗亲子弟们前往江边迎候。朱楹今年刚刚十六岁,他是朱元璋的庶二十二子,洪武二十四年的时候封为安王,现在还未就藩。

    朱楹带着皇室宗亲迎到燕子矶,只见这位只在幼时见过几面,如今只依稀有些印象的王兄身材魁梧结实,黑发黑须,方面阔口,顾盼之间,颇有一种龙虎之威,敬畏之意油然而生,连忙率众趋前拜见,寒喧一番后,便与燕王把臂登车,同乘返京。

    一路上,士民百姓纷纷走上街头,一瞻这位胆大如斗的燕王风采,大街上摩肩接踵,热闹非凡,那情景就像前些天元宵佳节赏灯观月之夜的时候一般热闹。xiǎo商xiǎo贩、xiǎomōxiǎomō、在大姑娘xiǎo媳fù身上蹭蹭磨磨揩油的登徒子们也如鱼得水,好不自在。

    “莫逐燕,逐燕必高飞,高飞上帝畿!莫逐燕,逐燕必高飞,高飞上帝畿!”

    人群中,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趿着一双破鞋子,疯疯颠颠地拍手唱着一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童谣,嘻笑而过。夏浔听到这首童谣,身子霍地一震,立即抬头望去,紧紧盯住了那人。这首童谣他知道,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了,在那些绘声绘sè地描述燕王造反的故事里边,这首歌词是有一席之位的。据说这是燕王蓄谋造反时,为自己造势,在京城传唱的一首童谣,没过多久,果然应验,朱棣真的反了。

    这个疯道人,真有这般神通?

    夏浔紧紧盯着那疯道人举动,正想提马追去,一探究竟,却见那疯道人已被巡街维持秩序的差人赶开,他嘻嘻哈哈地在人群里挤去,与一个年轻公子擦肩而过时,那公子一伸手,指间挟着两张宝钞,便被疯道人握进了掌心。这动作既快又隐秘,但夏浔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又是早就注意到了那疯道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疯道人嘻嘻哈哈地走开了,行至远处,又复高歌起来。方才递钱给他的年轻人微微抬了抬头,望着燕王仪仗淡淡一笑,转身推开围观的路人走去。这位青衫公子戴着宽沿帽儿,压低至眉际,让人看不清那面容,只是他微微抬头,看向燕王仪仗时,被随行在大队人马中的夏浔看了个清楚。这人chún红齿白,俊若处子,居然是刘yù玦。

    “原来如此!”

    夏浔恍然大悟,萧千月在北平制造燕王要反的谣言,yù玦便在南京行事了,两人一南一北,互相呼应,原来这都是锦衣卫搞出的把戏。燕王刚刚回京,这首歌谣如果听在有心人耳中,稍一分析,便能明了其中之意,皇上岂能不泛杀机?

    这就是了,难怪在那些信誓旦旦地说燕王久蓄异志的故事里头,一边说燕王如何装疯卖傻隐瞒反意,如何在王府sī造兵器,为了掩饰还买些jī鹅来掩饰打造兵器时的声响,一边又说燕王在南电脑]访~问京大造舆论,制造自己将成为真命天子的形象,两者之间仔细品味,有些自相矛盾。原来是因为朱棣不肯君要臣死臣便死,太不符合儒家正统的价值观念,被那些笔杆子们愣是颠倒黑白,恶意曲解了。

    与安王朱楹同车而行的朱棣也听见了歌声,开始他并未在意,只觉这首童谣遣词造句倒还文雅,不似一般的俚语儿歌般粗俗,细细品来,还颇有几分意境和哲理,鸟儿栖息于枝头、觅食于草丛,悠游自在,然而人若逐之,则必高飞,高飞……”

    朱棣品咂了一番,突然脸sè大变:“莫逐燕,逐燕必高飞,高飞上帝畿!这到底是甚么意思,只是一句描述鸟儿觅食、人捉鸟儿的童谣么?俺刚刚踏足京师,街头便有这样的歌谣出现,一旦被有心人利用,皇上那里……”

    朱棣怵然而惊,再向人群中看去,那疯道人已不知去向同,朱棣的掌心已沁出汗来,但是片刻的惊慌之后,他便迅速冷静下来:“此番回京,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局面,那几个狗贼不使手段才奇怪了。管你用些什么手段,任你明枪暗箭,俺朱棣自有一定之规,尽管放马过来吧!”

    朱棣思忖已定,嘴角慢慢绽起一抹令人心悸的冷笑。

    ※※※※※※※※※※※※※※※※※※※※※※※※※※

    “皇兄,早朝已过,咱们今日来不及见驾了,这便去东耳房歇着么?”

    依着规矩,朱棣要先和建文帝叙君臣之礼,然后才能叙叔侄之情,因此,他应该先以藩王身份入朝见驾,因为今天已经过了早朝,他虽在京中也有自己的府邸,今日却是不能回去的,得去奉天mén外东直mén的耳房里暂住,候着明天一早临朝见驾之后,才得自由。

    朱棣沉声道:“不,先不入皇城,在城里走一走吧,我想看看金陵,一别多年了啊。”

    安王有些诧异,可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哪有什么主见,一听这位貌相威严一如乃父,叫他看着就有些畏惧的兄长吩咐了,连忙答应一声,仪仗便绕着金陵内城,在南京城里游走起来。

    这一番游走,许多市民闻讯赶来观燕王入城,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等到最繁华热闹的城区都走遍了,已围着皇城绕了半圈,朱棣突然吩咐:“自朝阳mén出去,登钟山,为兄要先去孝陵祭扫先帝陵寝。”

    “皇兄……”

    安王没想到燕王突然做出这个决定,这个行程可不在皇上的嘱咐之中,不免有些犹豫起来。

    “嗯?”

    朱棣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朱棣的相貌与朱元璋相似,本来那方面浓眉,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久在边关,饱经磨砺,不但有一种天皇贵胄的威仪,更具一种百战沙场的杀气,安王好似一只安乐窝里养大的金丝雀,哪见过这般气度,被他冷冷一瞥,心里慌起来,忙不迭便应道:“啊!好,好好,我们去孝陵。”

    夏浔跟着燕王的车驾走了一阵,以为燕王该去皇城内暂住候驾了,正yù拨马赶回锦衣卫衙mén向罗大人覆命,忽地见燕王仪仗居然向朝阳mén而去,一打听,居然是要去祭扫先帝陵寝,夏浔不禁有些意外。

    他职位低微,上一次朱元璋出殡,他没有机会随行,想起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老人,夏浔心中也不禁生起一丝感伤:“燕王既要祭扫先帝陵寝,不如我也去一趟吧,拜一拜这位驱逐鞑虏,复我汉室江山的帝王!”

    夏浔一提马缰,便也随着燕王的仪仗出朝阳mén,往钟山孝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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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孟姜女哭长城

    第257章孟姜nv哭长城

    “停车!”

    车到孝陵前的下马坊,朱棣突然一声厉喝,随即起身,也不待人放下脚蹬,便一步跃下车去。安王慌忙起身跟了下去。

    朱棣眼望钟山,紧抿嘴脸上的线条好象刀削斧刻的一般,渐渐凝重起来,聚拢到安王身边的那些皇室宗亲都有些茫然,彼此窃窃ī语着,不知道燕王倒底要干什么。

    燕王忽然摘下了王冠、扯开yù带、解下蟒袍,顺手弃与地上,就在钟山脚下,褪去了准备入朝见驾的一身隆重袍服,里边赫然lù出一身洁白如雪的麻布衣衫,他又取出一条白布,往额上一系,便成了一身扶灵出殡时才穿戴的麻服重孝。朱棣目中漾着泪光,沉声喝道:“走,随俺祭拜先帝!”

    “遵命!”

    燕王府随行而来的卫们轰然一喏,唬得皇帝派来的仪仗官兵尽皆一愣,就见他们齐刷刷扯去冠戴衣袍,里边赫然竟都是一身重孝,紧接着就见他们从袖中取出白绫,一个个系在头上,然后紧随燕王身后,头也不回,浩浩直奔朱元璋陵寝而去。

    皇帝派来接迎燕王的仪仗官兵们俱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安王一身隆重而华丽的朝服,这副样子颇不自在,可四哥已经上山了,安王无可奈何,只好拔足追去,一众皇族和仪仗卫见状,忙也跟在后边,一起向上涌去。

    神道两旁,洁白的巨石雕就的狮子、獬豸、骆驼、大象、麒麟,还有骏马,俱都两跪两立,夹道迎默默地注视着赶向朱元璋陵寝的朱棣。朱棣的步伐越来越快,后边的燕王府卫们紧紧相随,再后边的安王等皇室宗亲只能提着袍裾一溜儿iǎ跑了。

    “父皇、母后!父皇啊,母后啊,不孝儿朱棣,回来啦!”

    安王朱楹气喘吁吁地赶到“宝城”前面,就见朱棣长跪于地,正放声大哭,后边齐刷刷地跪着燕王府卫,安王一见这般架势,连气儿都没喘匀,忙也追上去,紧贴着朱棣,跪倒在朱元璋和马皇后的合葬墓前,随之叩头……

    “什么?燕王去了孝陵!他竟去了孝陵!”

    朱允炆听罢禀报,看看愣在一旁的方孝孺、黄子澄等人,脸è先是刷地一红,犹如泼了一层jī血,随即又变得铁青,额头青筋都绷了起来,看着实在有些骇人,一旁立的iǎ林子公公见了禁不住双uǐ哆嗦起来。

    朱允炆使劲一拍御案,一声巨响,震得手掌都麻了,气愤之中的他却似全无所觉,只是厉声吼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当儿子的回了京,去祭扫先帝陵寝,这没错!应该!可是你用不用这么急呀,你这当臣子的就不能先见见我这当皇帝的,然后由我这个当孙子的陪着你这个当儿子的一起去祭拜,也好给天下人一个一家和睦、尊尊亲亲的印象?

    当今皇帝你还没见,就先跑去哭陵!我这个侄儿皇帝到底让你们受了多大的委曲,齐王是这样,你燕王也是这样,你们一个个的一回京就跑去向先帝哭诉冤屈?真是欺人太甚了!

    朱允炆脸上火辣辣的,只觉自己受了莫大的屈辱,全然忘了当初他不准人家儿子回京奔丧,对别人又是一种怎样的屈辱。

    孝陵,朱元璋和马皇后的合葬墓前,朱棣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地道:“昔日元人窃主中原,皇纲覆坠,神州陆沉,中原板灵秀之胄,杂以腥膻,种族几乎沦亡,幸有父皇应时崛起,廓清中土,日月重明,河山再造,光复大义,重塑汉人江山。”

    朱棣痛哭道:“父皇啊,你深知创业维艰,守业更难,故而封建诸子,藩屏天下。儿臣不肖,承父皇委以重任,定藩北平,戍土守边,唯一憾者,从此不能尽孝父皇膝前,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儿臣唯有将孝心尽忠于国事,自风华少年而两鬓斑斑,驻守北平,数度领兵扫漠北,殚jīng竭虑,不敢稍有疏忽……”

    朱棣这通哭,既有真,也要假,要说真,对父亲和母亲,他的确有很深的感情,如今到了父母灵前,那种悲伤是发自内心的。同时,他也是在发泄委曲、悲愤的情绪。此外,他也是故意哭给皇亲国戚、众多的卫随从们看的,这么多人看着,消息一定会传出去。

    即便没有人传,他也早已安排了人,会把发生在这里一切,包括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散布到大街iǎ巷。现在外边已经有传言说他早有反心,说他在王府里打造兵器,这些漏百出的谣言,却已渐渐置他于不利的局面,他知道朝廷在制造舆论,一俟民心所向,就会对他骤下杀手,他今日所为,打得就是一场舆论争夺战。

    安王等人陪跪在一旁,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只好默默低头,时不时地拭一拭眼角,也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朱棣却是哭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了,他以手捶地,涕泪俱流地道:“儿臣亦知,天道无常,人寿有尽,惜父皇骤去,儿臣终不能一谒慈颜,至今深抱憾恨。父皇啊,儿臣何能承此伤痛啊!儿在北平,梦寐萦回,念念不忘的,便是再也没有机会尽孝于膝前,儿不孝、儿臣不孝啊!”

    接下来,朱棣说的话却是让这些皇亲国戚目瞪口呆、人人惊骇,再也无法在那儿陪着哭天抹泪了,因为朱棣开始骂人了。可是灵前所跪诸人,以朱棣位份最尊、年岁最长,一时间哪里有人敢上前制止他,就听朱棣慷慨陈辞,寂寂山陵之上,无人不闻。

    “父皇啊,你盛德弘施,知人善任,外攘内安。御宇乾坤,历三十一载,始有今日,政和人兴,国泰民安。不料父皇尸骨未寒,朝中便有宵iǎ作他们立跻显要,玷列卿行,播是非,葛籐不断,蛊今上,钳制百官,构陷藩王,颠覆父皇遗制……”

    安王朱楹听得冷汗涔涔,却又不敢制止,唬得跪在那儿,只是簌簌发抖,夏浔听见朱棣这番言辞,不由暗暗吃惊,心道:“燕王这是怎么了?他刚回京,就痛骂方孝孺、黄子澄之流,这不是作死吗?他不会是觉得如此下去,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痛痛快快地找死吧?不对呀,历史上,他可没死,莫非史书记载有误,燕王从这个时候就要开始装疯了?”

    夏浔正在寻思,朱棣却是越骂越痛快,这位王爷不愧是在战场上熬炼出来的人物,嗓真是够大,也不用麦克风,大概是“宝城”周围的建筑本来就有聚音的效果,人人听得清楚。

    就听朱棣破口大骂道:“这些jiān佞之徒指鹿为马、钩党诛连、广开告讦、残害忠良!父皇在时,严于臣子,宽与百姓,是故上下太平,中外守法;而今这些jiān佞把持朝政,不图报国,专事钻营,先皇在日,未之有也。以先皇之明、先皇之威,先皇在日,此等宵iǎ安敢胡为……”

    这番话虽未明着指责朱允炆,却是连他也骂进去了,安王朱楹脸è苍白,轻轻扯住他的衣袖,颤声哀求道:“王兄,王兄慎言,王兄慎言呐。”

    朱棣大概也是骂够了,声音停顿了片刻,忽又转为悲伤的哭声,再度伏地道:“母后啊!母后您慈亲茹苦,泼墨难书,惜乎体弱命薄,未曾多享儿nv之福,即辞世而去。人言母慈子孝。母固慈也,儿何称孝?母后赐我生命、衣食、品行、教养。儿未曾进母一饭一粟一丝一缕,慈母哺儿三餐,儿何曾报母一羹?而今生死隔于两界,子yù养而亲不待。人生悲痛,莫过于斯……”

    “得,哭完了父亲,这又哭上母亲了。”那些皇亲国戚面有苦悄悄看看彼此,只好继续陪跪,陪哭。

    “母后早逝,儿定藩北平,身限异乡,每逢清明洒扫,唯有思之念之,却难为母一掬坟前三尺青蓬。而今,儿回来了,儿要劝谏皇上,远iǎ人,除jiān佞、正朝纲,若能成功,儿臣当再来告慰父皇母后在天之灵。若是失败,儿必被jiān臣所害,五尺长绫,送一缕忠魂,穿越yīn阳,达于母后膝下。在朝,不能为国尽忠,儿便去母后膝前尽孝吧!”

    安王听得冷汗淋漓,心中暗道:“早听说四皇兄武功了得,横扫漠北,群枭胆寒,想不到四皇兄的言语也是如刀如戟,锋利bī人,可是……只图口舌一快又有何益呀,四皇兄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朱棣哭完了马皇后,挪膝面朝东方,双手扶地,又是一声大哭,这一回,他又哭上先太子朱标了。朱标做皇太子的时候就病故了,朱允炆登基后,追封父亲朱标为大明兴宗孝康皇帝,他的陵墓就在朱元璋夫妻的陵墓东面。

    “皇兄啊,手足之爱,平生一人。四弟还记得,弟弟幼年之时,父皇征战在外,四弟幼学无师,顽劣成都是兄长呵护怜惜,教诲带领,你我兄弟亲密无间,人之恩亲,莫如兄弟之厚啊,迄今想起皇兄壮年早逝,臣弟都痛心疾首,一腔悲情,两行热泪,痛苦涕零,难于言语……”

    朱棣声声血、字字泪,哭完了老爹哭老娘,哭完了老娘哭大哥,一众本来只是负责接迎他回京的皇亲国戚哭丧着脸跪在那儿,跪得uǐ都麻了,还得陪着他担惊受怕的。

    朱棣这一通哭,一直哭到夕阳西下,其情也惨,其状也悲,简直都要谐美孟姜nv哭长城了。

    后来,那些皇亲国戚实在忍无可忍了,挪着双膝一点点蹭向前去,蹭到安王朱楹面前,与他悄悄耳语几句,把个毫无经验的iǎ王爷给提醒了,连忙起身招呼一众皇亲上前搀扶朱棣,众人好言劝解一番,朱棣这才半推半就随他们下山,一路之上一步三回头,犹自垂泪不已。

    安王把朱棣送进皇城,皇城内务司的宦官赶来接迎,安王等人如释重负,马上一哄而散,宦官把燕王送到东直耳房暂且住下。迎接燕王的人中本来就有朱允炆的耳目,燕王在东直刚刚住下,有关他在孝陵哭祭太祖、哭祭马皇后、哭祭皇太子朱标的全部讲话,便已一字不落地送到了御前。

    朱棣那边刚刚跨进浴桶,准备洗一洗一路奔bō而来的风尘,仍然等在宫里的黄子澄等人就和朱允炆看完了他那番痛快淋漓的《哭陵骂驾致词》,捧着这篇朱棣讲话记录,在座的每个人都能找到他对号入座的地方,自朱允炆以下,所有的人都像是去非洲了一把血,脸都黑了。

    孟姜nv哭长城,

    朱iǎ四哭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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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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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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