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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txt下载     锦衣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8章 死亦有时

    于仁见夏浔神色有异,忙问道:“贤弟怎么了?”

    夏浔定一定神,忙道:“哦,小弟不曾抱过孩子,只觉这小小的人儿,身子骨都是嫩的,抱得轻了也不敢,抱得重了也不敢,有些手足无措。”

    于仁听了哈哈大笑,连声道:“怨不得,怨不得,莫要说你,当稳婆把小儿抱出产房的时候,瞧见他那小小的模样儿,为兄也是手忙脚乱半晌,不敢去抱呢。”

    于夫人笑吟吟地自夏浔手里接回儿子,这时下人来报,酒菜已经备妥,于仁连忙起身道:“贤弟,请。”

    于谦满月酒后又已过了十多天了,这两天已经没有迎来送往的客人,今天纯是自家人的一顿酒席。既然是家宴,就没外人那么多讲究了,家中男女老幼都要上席的,于仁不避嫌疑,让夏浔与自家女眷同席,这也真是把他做自己兄弟,没当外人看。

    夏浔一进宴客厅,就见一位年迈的老妇人被搀上筵席的上首,那老妇人怕不有七八十岁了,白发苍苍,满面皱玟,夏浔连忙伫足道:“这位老夫人莫非是………,于兄的祖母?”

    手仁解释道:“这位是苗婆婆,在我于府做了一辈子的事了。”说着快步走上去,拉开椅子,扶那老妇人坐下,神态恭敬,如同对待自己的长辈。

    夏浔听他言语,这苗姓老妇人只是于府一个佣妇,不禁有些诧异,莫非这老妇人有大恩于于家?待他回来,在自己旁边坐下”夏浔便悄声问起,于仁肃然道:“贤弟误会了,苗婆婆自幼就在我家,她侍奉过我的祖父”也侍奉过我的父亲,现在她已老迈,我这做小辈的,自然该像子女一般的尊奉她,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夏浔听了不禁肃然起敬,对一个仆人尚能如此,于仁的〖道〗德、胸怀,可具一斑。有这样的父母,于谦又怎能不受影响?如此家教,难怪他后来能成长为那样一位惊天动地的人物了。

    夏浔搜肠刮肚”隐约想起于谦好象就是苏杭一带的人,再看到于仁家的环境,想到于谦的年纪,几乎已可断定这个于谦就是后来的于少保,想想名垂青史的于少保,方才就抱在自己怀里,他那粉嫩嫩的小手,还抓着自己的手指,被自己逗弄着咧嘴傻笑,口水都洒到了自己袖子上,夏浔真有一种作梦的感觉。

    于仁虽是饱学之士”却没有满口之乎者也的酸气”和夏浔攀谈起来”很对夏浔的脾气,两个人酒逢知己,喝的正觉畅快,忽听街上一阵喧哗,虽隔着一个前院儿,犹自传进〖房〗中来”于仁不觉一怔,讶然道:“非年非节的,这是在闹些甚么?”

    使了人去察看,一会儿那家丁跑回来道:“回老爷,这是当朝曹国公、太子太傅、左军大都督李景隆李大将军凯旋了,杭州府军政法司各衙门的官员都去迎接,吹吹打打的甚是热闹,大街上军伍行列整齐,正列队通过,煞是威武,许多人都在围追观看,老爷可要去瞧瞧么?”

    于仁看看夏浔,哈哈笑道:“贤弟,咱们同去。”

    “好,于兄请”

    夏浔也正想瞧瞧李景隆此时模样,便也随之站起,向嫂夫人于黄氏告一声罪,大步走了出去。

    杭州府军政法司各路官员远迎十里,将凯旋而归的李大将军吹吹打打地迎进城来,又有杭州士绅名流献礼道贺,热热闹闹地列队进城。

    李景隆没有追上陈祖义,陈祖义一溜烟儿地溜回南洋了,李景隆的兵力真要与回到大本营的陈祖义相比,要逊色许多,跑这么远的路,军需供给也成问题,便见好就收,果断收兵了。

    这一战,他灭了楚米帮,杀死女匪首小米,生擒匪首小楚和钦犯凌破天,大败南洋大盗、有海王之称的陈祖义,击毁、缴获海盗大舰三艘,杀死、俘虏海盗共计千余人,又剿灭沿海其他帮伙十余个,收缴海盗船及抓获海盗若干,这份功劳足以让他在洪武大帝面前炫耀一番了。

    这时,队伍最前边押着被他生俘的海盗,紧接着是仪仗严整的官兵,之后是他和前呼后拥的官员和士绅,后边旌旗飘扬,仍然是威风凛凛的官兵,李景隆骑在高头大马上,时不时地拱手向围观欢呼的百姓们示意一番,状极得意。

    他刚一上岸,就迫不及待地把他在船上便苦思竭虑,精心写就的奏表派人快马送去京城了,巧妙利用双屿帮,自然成了他的功劳,陈祖义占据双屿帮,也成了他蓄意挑起东海、南海群盗不和的一着好棋,而陈祖义的回马一枪,则变成了他的回马一枪,在东海南海两帮海盗杀得难解难分、元气大伤的时候,他李景隆突然横空出世,自福屿杀了回来,力战东海、南海两大海盗帮派,最后击溃双屿帮,千里追杀陈祖义这一章奏表写得精彩呈现”却是栩栩如生”绝不会给人一种天huā乱坠、华而不实的感觉,朱元璋打了一辈子仗,不写的〖真〗实一点,光弄些华丽的辞藻堆砌上去,根本骗不过这位英明天子。好在李景隆所说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事实,顶多是把别人的功劳安在自己头上,把别人的英勇事迹说成自己的安排,把他误打误撞地赶上双屿帮和陈祖义的一战,巧妙地说成是他早已有意为之。

    当然,这份奏表中不能不提夏浔。洛宇、铁铉等人品秩不低,且有实权,以后还是用得着的,他虽是朝廷大员,也离不了这些中间阶层的精英,适当分点功也是应该的。至于复浔,他是真的不想提,照理说夏浔品秩不高,他有何战绩,生死存亡如何,也不需要提,问题是,他是皇帝给自己钦点的助手,他的表现和下落如何能不提?

    好在,夏浔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自从双屿岛第一次被攻破,官兵舰船被烧,被迫乘了海盗船返回水师营地以来,夏浔就下落不明了。

    杭州卫报上来的消息中,还有一牟百户叫李舟的也同时失踪了。此后,双屿帮翻来覆去,被几股势力争来夺去的几番大战,夏浔就算当时没死,现在又怎么可能还活着?

    季景隆写给朱元璋的奏表初稿中,本来只是略略提了一句自己安排夏浔押运战俘,堵塞海道,结果因俘虏闹事,烧毁舰船,因而丧身火海,几易其稿之后,却又提起笔来,把夏浔大大地褒奖了一番。

    人已经死了,皇上否怎么封赏他,又有什么用处?他李景隆是此番东海剿寇的主帅,夸杨旭那死鬼几句,皇上不过也就是提拔他一级官职、赏几盘绫罗绸缎,自己这牟主帅到时少不得要亲自去他府上慰问,这是恩遇部属,到时候……

    李景隆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谢雨靠,她的一颦一笑都透着别样的韵味,整个人儿往那一站,就像清晨河岸边的一枝桃huā,在水雾缭绕中摇曳生姿,又如临水照huā,风情万种。这样的小女子要是披麻带孝穿哭得梨huā带雨的,那可是一个水灵灵娇滴滴粉嫩嫩香啧啧羞答答脆生生甜丝丝滑溜溜的未亡人呐……

    李景隆小腹一热,还在马上,胯下的小弟弟就欲欲跃试了:“郎多容貌中奴怀,抱住子中间脚便开。擎开huā瓣,轻笼慢挨。酥胸汗湿,春意满怀。郎道:姐呀,你好像石皮上青衣那介能样滑?为有源头活水来,活水来呀活水来“……”,李景隆哼哼唧唧的,正心huā怒放着,无意中一扭头,恰看见一户门前石阶上站着两人,其中一个一身淡雅青衫,长身玉立,面含轻笑,那眉眼五官,依稀便是那个死鬼杨旭。定睛再一看,果然是他,李景隆登时呛了。风,猛烈地咳嗽起来……

    国公行辕,待得打发了杭州府各路锦上添huā的官员离去,周身疲乏的李景隆一头倒在逍遥椅上,让抱琴、思棋两个小丫头给他捏着大腿,马上传唤杨旭。杨旭早料他必定要见自己的,在他应酬杭州府官员的当口儿,已经把措辞想了化七八八,一听曹国公传见,夏浔立即报名而入。

    李景隆问起他自水师官兵撤离双屿帮而失踪之后的情形,夏浔立即把他想好的那套措辞说了出来,如何受伤、如何掉队、如何在海盗的追逐下潜逃,几番生死,几番挣扎,还亮出肩头伤势给他看,把捶腿的抱琴、思棋,打扇的侍书、入画四个小姑娘都听得鼻子发酸,眩然欲泪。

    李景隆见此情景,也不好再枉做小人,只好勉强安尉几句,又把自己在奏表中如何为他表功的事情提了一提,便叫他退下。夏浔知道这一关自己算是闯过来了,等到一回京师,各自交差,各归各路”他李景隆便再也奈何不得自己,心中不禁暗笑。

    他感激涕零一番,毕恭毕敬地退下,刚刚转身走到厅口,外边就风风火火地冲进一人,夏浔猝不及防之下和他撞个满怀,被撞得一个趔趄,定睛看时,却是一个肩头插着三角红旗的军驿信使,那人也顾不得夏浔,一眼看见李景隆,问明了身分之后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急急抢上两步,扯下斜挎的信筒递了过去。

    李景隆不晓得京里有什么十万火急的消息传来,赶紧跳起来接过信筒验过火漆封口,打开信筒取出一封公函,展开一看,顿时像见了鬼似的惊叫起来:“啊!皇上……驾崩了!”!~!

第229章 暗流

    李景隆带着铁销、夏浔以及数十名亲乓,快马加鞭,星夜赶奔金陵城。

    这天上午日上三竿,堪堪赶到金陵城,李景隆等人全身缟素,黑面入城,因为来得急促,未及禀报于朝廷,连个迎接凯旋而归的李大将军的人都没有。

    金陵城汇集四方繁华,商贾云集,若在平时,逾百万的臣民百姓或公mén当值、或开铺经商、或走街串巷、或投亲访友,把这六朝古都金粉之地nòng得是热闹非凡,但眼下却略显冷清”大街之上车马匆匆,酒肆茶楼客人寥寥。

    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龙职上宾了,整个京师顿时安静下来,太祖遗诏,令天下臣民只服孝三日,刚刚登基的皇太孙朱允炆则下令诏行三年大丧,群臣上表,请求循古礼以日易月,这样的话,就该服孝三十六日以代三年三十六个月,不过建文皇帝从善如流,马上改掉前旨,依太祖遗言,行三日国丧。

    此刻,三日国丧之期已过”天下百姓已不必服孝,所以李景隆等人的打扮就有些乍眼,不过却也没人太过在意他们,因为事出突然,许多正在外地的朝廷重臣正陆续赶回京师,这样的情景每日可见。

    虽说三日国丧之期已过,但京师臣民百姓仍不敢放肆。平日里寻欢作乐的官员勋戚们,此刻更是谨言慎行,除了去衙mén当值,便待在家里,以免被科道言官揪住把柄”山陵之崩的余震仍然dàng及天下对夏浔来说,朱元璋之死的冲击并不大”他早知道朱元璋快要死了,他只是九渊之下的一只xiǎo虾米,地表之上山崩地裂,巨làng滔天,也扫不到他的身上”他和夫多数普通百姓一样”并不太在乎日月更易,皇帝更迭的变化,只不过”他的悲戚和怅然倒也不是全装出来的,在朱元璋身边待了那么久,他对这个平日不芶言笑的皇帝其实还是颇有敬意的。

    这位以一介布衣而成淮右猛虎,继而驱逐鞑虏,一统天下的平民皇帝”不是一个〖道〗德完美的圣人,却是一个励jīng图并、克勤克俭、嫉恶如仇、忧怀天下的好皇帝,尽管和他没有太多太深入的接触,但他的人格魅力,却在夏浔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为朱元璋戴孝,他心中没有半点抵触”他是心甘情愿的。

    不过,他的感慨也仅限于此了。他对朱元璋的感情,仅限于对一个伟人的敬仰,如今回了京城,他只希望尽快向那位新皇帝缴了旨,回到自己的家”见到自己的亲人。

    老婆孩子热炕头,夏浔的志向一向不大”在建文帝这个太废物的皇帝和永乐帝那个太jīng明的皇帝之间,他只想做一个家境优渥的xiǎo人物”不想在其中任何一人面前呼风唤雨,有所表现。

    李景隆却不然”曹国公黑着一张面孔”任谁见了都是一副悲痛yù绝的模样。

    他的确悲痛yù绝,皇帝驾崩了,他在东南沿海的丰功伟绩没人欣赏了”这个时候,大肆的封赏和表彰是不适宜的,刚刚登基的建文皇帝也不可能有那闲心逸志听他讲述在东南剿匪如何殚jīng竭虑、如何立下偌大的功劳,新帝登基,要忙的事太多了。

    聊可告慰的是,建文帝是他的表弟,跟他的jiāo情一向不错,而且,他虽未赶上先帝托孤,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先帝尚未入土安莽,他还能做个扶灵大臣。

    一到京城,李景隆连家都没回,立即匆匆进宫复旨去了,铁销和夏浔则各自回了所在的衙mén等候消息。

    今天,锦衣卫都指挥司更加冷清,衙mén里根本不见几个人走动”夏浔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问清了罗佥事的所在,便向后进院走去,到了罗佥事所住的后进院落月亮mén外,院mén两侧几丛山茶huā开得正yàn”夏浔忽地看到刘yù块正坐在一丛山茶huā下的石阶上,托着下巴盯着面前的地面痴痴发呆。

    他在京师没有住处,也是住在锦衣卫衙mén里的,因为锦衣卫的服装太过华丽”虽说三日国丧之期已过,可是此刻并非外出公干,所以他没有着飞鱼服,只穿着一袭当秀才时惯穿的月白长袍,腰间紧束一条墨sè的带子”头发用一支檀木簪子簪着,乌发如漆,齐眉勒着一条墨sè的抹额。

    他右手托着下巴,有些nv气,却又不失优雅,从侧面看,那笔直的鼻粱、微翘的红唇,当真比个nv孩儿家还要秀美,那两排让nv人也羡慕其整齐紧密的漂亮眼睫máo久久也不眨一下,也不知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

    夏浔放轻了脚步,悄悄走到他身边一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刘yù、块面前青砖地上只有几只蚂蚁”正在奋力地搬运着一块馊头渣,那xiǎoxiǎo的馊头渣对它们来说已经太嫌巨大,它们忙忙碌碌的,或抬或推,努力地让那食物前进,刘yù块这般出神,看的竟是这么无聊的游戏?

    皇帝刚刚驾崩,夏浔也不好和他随意说笑看见自己走到他身边,他还浑然未觉,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夏浔这一碰”刘yù块肩头一缩,啊地一声惊呼”n下子跳了起来,只见他的脸sè都已有些白了。待他看清面前的人是夏浔”先是一呆,才迟疑着唤了一声:“杨……杨大哥?”

    李景隆的捷报送到京里的时候,正值朱元璋驾崩,他那封战报被束之高阁”新任皇帝还没来得及理会,所以其中言及夏浔丧命海匪手中的消息也未传开,既然不知夏浔曾经“身故”的消息,刘yù块的反应未免有些古怪,夏浔不禁诧异地道:“yù块”出了什么事?”,刘yù块本来显些苍白的脸颊突然一片通红,气喘喘地赶紧摇头:“没……甚么,突然见到……见到大哥回来,欢喜的有些呆了。”,说着,那双澄澄澈澈、清如秋水的眸子迅速蒙上了一层雾气,好象快要落下泪来,夏浔有点发窘”自己这位xiǎo兄弟从xiǎ最好书城}}ωα]рo在nv人堆里长大,nv人气可也实在太浓了些,yù块实在太有他的本家哥哥大耳刘备的风范了,动不动就掉眼泪,这样的男人伤不起呀。

    夏浔只好哭笑不得地安慰道:“大哥这不是回来了么,有甚么好哭的,衙mén里有人欺负你么,说给杨大哥听”我帮你收拾他。”

    刘yù块赶紧又摇摇头”腼腆地道:“没有,没有”突然就是……想哭……”,夏浔吁了口气,又拍拍他的肩道:“好啦,我刚回来,得去见见佥事大人”回头再和你细说。”,他注意到,手掌拍到刘yù块肩上时”他又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以前夏浔也常和他做这样亲密的动作,倒不见他有这种本能的反应,夏浔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向他再打声招呼”便转身向院中走去。

    刘yù块yù言又止”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咬着嘴唇,眸中的雾气终于凝聚成两颗弱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夏浔赶到罗佥事房mén久,禀报道:“佥事大人,卑职杨旭求见。”

    “文轩回来了呵,进来吧。”

    夏浔一拉mén,就嗅到一阵淡淡的茶香,罗佥事盘膝端坐矮几之后,一身白衣,风神飘逸,那张可令许多怀chūn少nv为之着mí的飘逸面孔上正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得出来,他的心情非常之好。

    “坐!”

    罗克敌左手轻挽右手袍袖”优雅地伸掌让座,在他身后,仍然是那张锦衣卫伴同皇帝出巡的图。在他面前,则有两只杯子,大概是听见夏浔禀报后刚刚为他斟上茶水,那水气氤氲,淡淡如雾。

    “太祖皇帝……驾崩了,皇太孙已然登基,是为当今建文皇帝。”

    罗克敌轻轻吁了口气,两道英眉微微一锁,随即又舒展开来,喟然叹道:,“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生有时死有时,此为天命,非人力所能抗拒!”,“是!”

    夏浔欠了欠身,皇帝之死”他这样的xiǎo官儿,实在没甚么好评论的。至于罗佥事话中感慨的人生无常,在他这样的年纪,还没有多少感叹和体会,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生有时死有时,然则如何?幸福在当下!唯其如此”更该珍惜眼下的幸福,这就是夏浔的体会。

    罗克敌却误会了夏浔寡言少语的原因,不禁微微一笑:“文轩无需忐忑,太子太傅黄大人那是甚么身份?眼下又是帝师,你道他会在乎对你的xiǎoxiǎo不悦?呵呵,对这些文人,本官也没甚么好感,不过你若以为他会对你的事耿耿于怀,如今一朝大权在握,就来为难你一个xiǎoxiǎo的八品总旗官,也未免太看轻了他。”

    夏浔文臣列里得罪了黄子澄,勋卿列里得罪了曹国公,死猪不怕开水烫,他还真不担心这两个大xiǎo物还有什么后续的xiǎo动作,李景隆倒也罢了”他也不相信自我标榜为正人君子的黄子澄会有那份闲情逸致来理会他,听了罗克敌的开导”便欠身道:“谢大人开导,纵然他真要难为卑职,卑职只要循规蹈矩,谅来也难叫他捉住什么把柄,何况,还有大人您的庇护。”

    罗克敌呵呵一笑,欣然说道:“嗯,所以……你无须忐忑。我锦衣卫出头之日就要到了,你办事一向沉稳干练”本官一定会重用你的”好好做。

    “暧”

    夏浔双眉微微一挑,颇感意外:“皇上要重用我们锦衣卫了?”

    在他的记忆里”朱允炆对武将没甚么兴趣,对这群皇家特务”似乎也没有什么兴趣,难道历史改变了么?

    罗克敌将他面前一张白绫封面的手札轻轻推到夏浔面前,微笑道:,“你来看看,看你能否看出甚么玄机

第230章 剖心

    夏浔连忙捧起那副素绫的手札,展开一看,却是一份圣旨,用工整的科考般严谨的xiǎo字誊抄下的圣旨,里边一些句子旁边还划了竖线,显然是反复研读过的。

    这是朱元璋的遗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受皇天之命,膺大命于世,定祸luàn而偃兵,安民生于市野,谨抚驭以膺天命,今三十一年矣。忧危积心。日勤不怠,专志有益于民。奈何起自寒微,无古人博志,好善恶恶,不及多矣。今年七十有一,筋力衰微,朝夕忧惧,惟恐不终,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念之有?

    皇太孙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以勤民政,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以福吾民,凡丧葬之仪,一如汉文勿异。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

    这段话叙述了一下朱元璋一生所为,接下来就是亘古不变的传位的那套词儿,没甚么看头,重点在下面,显然这是罗克敌手抄下来的字句,他划了竖线的句子也正在下面这些内容上。

    “一、天下臣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嫁娶饮酒皆无禁。

    二、无发民哭临宫殿中,当临者皆以旦晡,各一十五声,举哀,礼毕。非旦晡临,毋得擅哭。

    三、当给丧及哭临者,皆毋跣,绖带毋过三寸,无布车兵器。

    四、诸王各于本国哭临,不必赴京,中外官军戍守官员,毋得擅离信地,许遣人至京。

    五、王国所在文武衙mén军士,今后一听朝廷节制。护卫官军王自处分。

    六、诸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

    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这一段话,除了例行的丧事安排,有三处地方特别划了竖线,一是“天下臣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嫁娶饮酒皆无禁”,二是“诸王各于本国哭临,不必赴京”,三是“王国所在文武衙mén军士,今后一听朝廷节制”。

    夏浔看完了这段话,便闭上眼睛认真思考起来,这份遗诏如果有问题,问题一定出在这三个地方了,朱元璋临终所做的这份安排,到底是甚么意思呢?

    三日而除丧,这一点容易理解,朱元璋做百姓做苦了,做怕了,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最怕的就是当官的狐假虎威,滋扰百姓,这从他一贯的政策上就可以看出来,他平素为人就节俭的不像话,有此jiāo待实属寻常,但罗克敌把这一条也圈上,显然是有另一番解读了,这其中的含意,却不好揣测。

    至于诸王各于藩于哭丧带孝,不准赴京……,朱元璋用得着这般xiǎo心么?赴京哭丧能带几个人来?到了皇太孙的地盘,还怕他们反了天去?再说一旦有人说某皇子不轨,就会被朱元璋以离间皇亲之罪处死,这个农民出身的皇帝一向重视亲情,也极其固执地信任自己的儿子,不容任何人说三道四,连诸王赴京哭丧都不肯,这是朱元璋的xìng格为人?

    且慢!

    夏浔心中一动,忽地想起了他前世看过的那本穿越xiǎo说中,正德皇帝继位后几位大学士泡制先帝遗诏,独独漏了正德皇帝最信任的禁卫侍卫统领杨凌,结果激怒了正德皇帝,xiǎo照照因此大闹灵堂的事来,莫非……这遗诏其实是今上的主意?

    夏浔慢慢张开眼睛,看着罗克敌,yù言又止,始终不敢说出自己的看法。

    罗克敌欣然笑道:“呵呵,先帝若想做的事,除了丧事的安排,其他的在位的时候就可以做了,何必于遗诏中安排,其实自古以来,所谓遗诏,传位诏书之外的其他安排,俱都来自继位者的授意补充,咱们关起mén来说话,说之无妨。”

    这是把夏浔当成心腹培养栽培了,夏浔心中不禁有些暖意,便欠身道:“是,卑职以为,这是……今上的意思。”

    罗克敌颔首,微笑道:“先帝驾崩,讣告便已传示天下,用的是最紧急的八百里军驿传递,有些亲王现在想必已经收到消息,而这份‘先帝遗诏’却是三日之后匆匆发出,可见皇上字斟句酌,颇费思量,你看,今上话中之意到底是甚么呢?”

    “还能因为什么?想要削藩呗!”

    夏浔不用猜度建文帝在遗诏中无法掩饰的用心,就知道他的真正目的,可他不能说出来。罗元敌大概也知道夏浔仍旧是不敢直言的,便道:“内中缘由,耐人寻味呀。国丧只有三天,纵然是有先帝遗命在,一向以仁孝著称的今上若在这一条上不遵遗命,也完全没有问题,皇上为什么这么做?”

    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音,向前俯身道:“还有,国丧只有三天,可以说是担心扰民。可今上幼承儒学,最重古礼,循古礼,天子七月而葬,可我大明太祖皇帝却只停灵七天便要匆匆下葬,明日就是归葬孝陵之期,历代帝王丧仪隆重,莫要说是帝王,就是大户人家,也没有这般仓促的,这岂是人伦之道?”

    夏浔目光一闪,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罗克敌缓缓直起腰来,说道:“皇上这是急着尘埃落定呀……”

    夏浔沉默良久,说道:“皇上做皇太孙多年,天下俱知他是大明未来之主,大可不必如此迫不及待的,也未免……太不自信了些。”

    罗克敌听了这句话大为满意,他如此推心置腹,就是要换来夏浔一句真心话,夏浔如今敢在他面前非议当今皇帝,这就是真的以他的心腹自居了,有时候,招揽与投效,并不需要明明白白的言词,一个举动、一句言词,彼此便可以知肚明。

    罗克敌对夏浔放下心来,继续说着自己的看法:“遗诏之中,又说诸王各与本国祭祀,不许进京。洪武十五年孝慈皇后大行的时候,诸王可都是回京奔丧的,当时怎么不让他们各守本国,于王府祭祀?父丧子归,本是天理人电脑*访]问伦,即便是臣子,遇到双亲亡故,尚需丁忧归家,守孝三年,何况是皇家?先帝素重孝道,岂能出此夺情之语?”

    夏浔道:“可今上此举到底何意呢?担心诸王中会有人有不轨行为么?他们回京奔丧,顶多带些亲兵侍卫,在帝都之内,都搅起甚么风làng?皇上何必担心?”

    罗克敌笑道:“此言差矣,皇上如此安排,据我看来,原因有二。一则,是给诸王一个下马威,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这些做儿子的不许回来披麻带孝,连赴京祭祀亡父都没有资格,还能妄作他想么?第二,这些王爷们齐聚京师,造反肯定是不敢的,却难保他们兄弟之间不会私相往来,有所谋议,如果他们各据藩国,彼此不得见面,不知彼此态度,互通信使试探态度有所图谋的可能便大大地降低了,皇上这也是未雨绸缪。”

    夏浔皱了皱眉道:“卑职以为,不准诸王赴京临葬,并不高明。诸王也许本来没有别的意思,因着皇上这一举措,却难免心生疑虑。为人子的,连为亡父披麻带孝的资格都剥夺了,这是极大的羞辱,岂能不让他们心生怨恚?再说,这样一来,分明就是表示皇帝猜忌诸王了,诸王岂能不生自保之心?”

    罗克敌呵呵一笑,说道:“文轩多虑了,诸王或会因此而心生疑虑,可他们来不及有所举措的,你看皇上这最后一条,已是图穷匕现了!‘王国所在文武吏士,俱听朝廷节制,唯护卫官军听王”这就是要夺了诸王节制军队的权力。

    藩王统领诸军,这是先帝所定的规矩,岂是先帝所废止?先帝如果觉得不妥,那么先帝在世时只须一纸诏书,诸王身为皇子,哪个敢不遵从父皇的命令,而且无法有一丝怨尤。先帝一世英明,岂会临终才匆匆把这个‘恶人’jiāo给今上去做?

    再者,上个月先帝还有旨意,因塞上蠢动,令西凉的庄德、张文杰两位都指挥,开平的刘真、宋晟二位都督,辽东的武定侯郭英等将领会兵一处,悉听燕王节制,防范塞上胡人入侵。这个月突然就变成王国所在文武吏士,俱听朝廷节制,唯护卫官军听王了?”

    罗克敌目光炯炯,断然道:“你看着吧,皇上,很快就要削藩了!”

    夏浔看着罗克敌,目光微微有些古怪,罗克敌注意到了他目光有些诡异,笑容不由一敛,问道:“怎么?”

    夏浔迟疑了一下,试探着说道:“大人以为,皇上削藩,一定可成么?”

    罗克敌哑然失笑道:“文轩啊,本官刚要赞你聪明,想不到你竟说出这样的蠢话来。皇上富拥四海,麾下雄狮百万,诸王只有一城一地,护卫亲军不足万人,试问,自三皇五帝到如今,天下一统,四海归心、开国之始、强干弱枝的朝代,可有一位藩王据一城一地而造反成功的先例?”

    夏浔默然片刻,欠身道:“卑职受教!”

    罗克敌满面chūn风地摆一摆手,满怀憧憬地道:“yù削诸王,少得了我锦衣卫这柄快刀?文轩啊,我锦衣卫东山再起,指日可待了!”

第231章 难过的河

    洪武三十一年闺五月初十日,朱元璋逝世,在位三十一年,享年七十一岁。

    洪武三十一年闺五月十六日,皇太孙朱允坟正式即皇帝位,为大明王朝第二代皇帝。

    “,“夙夜祗惧,思所以克相上帝,以无忝皇祖之大命,永为宽猛之谊”诞布维新之政。

    以明年为建文元年。大赦天下。德维善政,政在养民,当遵先圣之言,斯致雍照之盛,百弼卿士,体朕之怀……””

    即位诏书宣告天下,随即新帝率文武百官送灵于孝陵,正式安葬,一个新的王朝开始了。

    夏浔这等官儿没有资格为先帝送灵,隶属于锦衣卫的仪仗自然是有的,不过夏浔现在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的坐堂官儿,留在衙门里办事。

    今天御道上兵甲林立,异常森严,自皇宫大内直至孝陵,五步一岗,丰步一哨,夏浔懒得出门”径坐在锦衣卫衙门里头,其实也没有甚么公事可干。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发现自己到了这个时代之后这个世界因为蝴蝶效应而发生什么大的改变,北平燕王府险些被炸,虽然没有成功”也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但是这件事在北平地方官员有志一同的隐瞒下始终没有传扬开来,夏浔便想,会不会是在真实的历史上,也曾发生过同样的事”因为其他种种变故而失败,出于同样的理由,所以没有传扬开来?又或者,这几天大明朝廷将出现太多可歌可泣的大事,史学家们根本懒得理会这么一桩不曾成功的恐怖事件?

    还有李景隆陕西练兵、东南平寇”夏浔是真的不知道历史上他是否也做过同样的事了”即便是做过吧,很显然,这件事比起朱元璋驾崩、朱允坟即位这样可以大书特书的历史事件来说也没有多大意义”李景隆真正大放异彩的时候是他率领五十万大军被当时只不过三五万的燕军打得狼狈不堪的时候。

    所以,夏浔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整个历史,依然在按照他所熟知的历史过程在前进”该发生的一切依然会发生,他这只穿越过来的小蝴蝶实在是太小了,扇不动整个世界的风云变幻。他所能影响的,只是自己身边这几个人的命运,无须载于历史的那几个人的命运,他只要做好自己,照顾好自己身边这几个人就成了。

    到藩?

    关我鸟事。

    靖难?

    关我鸟事。

    夏浔坚定地认为”他就是穿越过来打酱油的,当一个土财主,娶几房娇妻美妾,幸福地过完他的下半生。他需要忠于谁?需要给谁当奴才?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吗?好崇高的目标”好吧”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永乐大帝显然就是一个好皇帝,他还需要操什么心?

    至于朱允坟”很明显,他在位的这几年,干得实在是不怎么样,有人说如果朱棣不造反”乖乖让他侄子给削了王爵全家滚去云南劳改”也许朱允坟同样会五征蒙古、同样会七下南洋,也许他的文治武功比朱棣更出色,也许”也许“”即然一切都是假设,那么一切都有可能,有可能更好,也有可能更坏,历史既然证明永乐大帝是个有作为的皇帝”何必去拿也许碰运气?

    夏浔快乐地想,脑筋开始转到彭梓祺身上,才十九啊,其实用不着太着急吧”可这小妮子居然已经开始着起急来”忙着求医问药、求神拜佛地想要生儿子了,着什么急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两夫妻做了这么久”恩爱缠绵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毒么还不生孕?难道自己穿越时空,影响了身体?

    整整一天,夏浔就在胡思乱想中很无聊地度过了,到了下午近黄昏的时候”皇帝仪仗摆驾回宫了”夏浔估摸着罗佥事也快回来了,收拾了一下摆样子的公文,便走出了他的签押房。

    绕到前院,夏浔忽见刘玉块站在侧廊下,绣春刀斫在练功用的木桩上,正与萧千月说着什么,萧千月指着刘玉块的鼻子,神色极为激动,刘玉块则嗫嚅地解释着什么,夏浔便举步走了过去。

    “姓刘的”你给我小心着点儿!”

    “萧校尉,我……我真的没做什友?”,“没做甚么?你还说!”,萧千月一张英俊的脸庞都扭曲了,他抬手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刘玉块脸上,刘玉块被打呆了”捂着脸颊”鼻翅翕动了几下,眼泪便扑簌簌地流下来。

    “王八蛋!你才到锦衣卫几天,就敢爬到老子头上去,你不要以为攀上枝头就做了凤凰,老子跟了大人多少年”出生入死,鞍前马后,你个比娘们还娘们的东西,能为大人分什么忧、担甚么事?””

    萧千月越说越气,忍不住拳打脚踢,刘玉块根本不敢还手,躲闪了几下”干脆捂着头蹲到地上”萧千月恨恨地朝他屁股踢了几脚,挥手又要安掴他,忽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

    萧千月猛一回头,就见夏浔站在身后,那只手仍被夏浔紧紧攥住,夏浔淡淡地道:“萧校尉,大家都是同僚”有什么事至于拳脚相加?””

    夏浔如今官位在萧千月之上”萧千月也知道罗克敌不只一次对夏浔的性格和办事能力表示出欣赏”显然是有大力栽培的意思,倒也不敢太得罪了他,便悻悻地挣脱了拳头,说道:“总旗大人,这是卑职和刘力士之间的私人恩怨,我们是武人,当然拳脚上解决,大人既然出面了,卑职不与他一般计较,告辞!””

    说罢气愤愤地转身就走,临行狠狠盯了刘玉块一眼,满是怨毒之意,显然是不肯就此罢休的。夏浔皱了皱眉”扶起刘玉块”见他一个大男人”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玉续,你怎么得罪他了?””

    刘玉块慌忙摇头,细细的声音道:“没什么,杨大哥,你不用为我担心。””

    夏浔见他不说,便也不再追问,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责怪道:“玉块”不是大哥说你,你当初为什么要跟着大哥到应天来,为什么要加入锦衣卫?不就是想改变自己的性格,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么?你爹就你一个宝贝儿子,早晚有一天”你要撑起你们刘家的门户,做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遇事怎么能怕?

    他长了拳脚,难道你没有长?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敢不敢还手是另一回事,下一回,如果萧校尉再欺负你,大哥希望你能勇敢一些”如果你再这样像牟女儿家似的,只会哭哭啼啼”没点骨气,大哥也会看不起你!”,刘玉块被他说得满面通红,咬紧牙关使劲地点点头:“大哥放心,我是你带进来的人,我再也不会给你丢脸了”如果他再欺负我,我……我一定还手!””

    夏浔欣然笑道:“这才对”这种地方,想要让人尊敬,得凭本事的。来,大哥学过几手功夫,专门拿人关节、擒敌制胜的。你的气力比萧校尉小了些,学会这样的功夫,在他面前也就少吃些亏。””

    萧千月愤愤不平地离开练武场,刚刚拐进仪门,就见罗佥事一身戎装,背负双手”面色阴冷地站在那儿,萧千月一怔”连忙趋身行礼:“卑职萧千月,见过大人。””

    罗克敌冷冷地道:,“你方才”做了甚么?””

    萧千月一惊,抬头看了眼罗克敌的脸色”嗫嚅道:“大人,卑职……卑职……””

    罗克敌缓缓地道:“一直以来,本官似乎有点太宠着你了,不知进退!””

    声音不大,却一片森然”萧千月心里一寒,卟嗵一声跪倒在地,俯首道:“大人,卑职、卑职知道错了。”,罗克敌面上如罩冷霜,萧然道:“皇上今日刚刚吩咐下来,太祖皇帝归葬孝陵,孝陵卫需要增加人手,明日一早,你去孝陵卫报到吧。””

    萧千月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孝陵卫?驻扎在孝陵旁边,白天晒晒太阳”晚上打打坟子,偶尔抓几个跑来打猪草的老百姓,每天无所事事地混日子,那就是守坟的啊。

    萧千月仓惶跪爬几步,伏在罗克敌脚下”连连叩首道:“大人”卑职真的知道错了,大人饶我一回,卑职再也不敢了。大人……””

    罗克敌一抖袍袖,在他面前淡然走过,眼角都不再扫他一下,萧千月呓语似地叫道:“大人……””,眸中已一片绝望。

    河间府,瓦济河畔,朱棣头缠白绫,身罩麻衣,随行的百余名侍卫也都个个带孝,连随身的兵器上都缠了白布。朱棣的眼睛红通通的”一来是哭的,二来也是连夜赶路熬的。刚一接到讣告,朱棣就如五雷轰顶”虽然早知道父亲这几年来身体不好,大行是早晚的事,心中早已有了准备,可是骤闻消息,还是痛不欲生。

    朱棣马上离开北平,快马加鞭,赴金陵奔丧。自古以孝为人文之本,现在他大哥、二哥、三哥都已过世,父皇的儿子里面,他就是长子,披麻带孝、为父亲送终,这是他应尽的义务。

    饶是他身子强健,这一路不分昼夜的奔跑,也已熬得形容枯槁”蓬头垢面,全没一点王爷样子了”前边眼看到了瓦济河畔,就见桥边设了巡检”行人百姓正排队候检,朱棣归心似箭”对护卫千户朱能道:,“去,叫他们撤开巡检,本王要赴京奔丧。””

    朱能一提马缰,直奔前去”片刻功夫,就见朱能拨马赶回,面孔胀红”羞愤难当地道:“王爷”咱们……咱们……过不去了!””!~!

第232章 打酱油的日子结束了

    未能拨马赶回,面孔胀红,羞愤难当地道:……王爷,咱们……咱们……过不去了!”,朱棣一呆”讶然道:“过不去?如何过不去?那桥不是好端端的么?”

    朱能嗫嚅道:“王爷,桥头巡检司的人说,朝廷已下了敕令,不许诸王进京奔丧。他们说……”,朱棣一听,脸腾地一下胀红如鸡血,比朱能的脸sè更红了几分”都有些黑了,他勃然怒道:“岂有此理!胡说八道!朝廷不许诸王进京奔丧?怎么可能,普天之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父皇驾崩,俺这做儿子的不能披麻带孝,为父送终么?”,朱棣一提马缰,便向桥头冲去,一众shì卫立即紧随其后,朱能话还没说完呢,刚才那巡检说,朝廷的敕使已经到了瓦济河畔,因为知道诸王得了讣告必定马上回京奔丧”再下旨阻止恐怕要错过了,所以朝廷派了大批敕使,远出京师,堵住了各个水陆交道要道拦截各路藩王,他们已经派人去请那等候的敕使了。

    “王爷,王爷请留步!”

    一见朱棣黑着脸冲过来,后边跟着一票shì卫,那桥头的巡检就知道这位必定是燕王殿下了,赶紧硬着头皮迎上来:“王爷,朝廷敕使……”,”

    “给俺滚开!”

    朱棣一声怒吼,把那巡检吓得一哆嗦,赶紧闪到一边,朱棣拨马就向桥头冲去。

    “燕王,留步!”

    这时那朝廷敕使已经得到了消息,赶上了桥头一见燕王策马冲来,立即高喊一声。

    这敕使独自一人,大步走上桥头,朱棣本已策马登桥一眼看见对面走来这人,立即一勒缰绳,那骏马希聿聿一声长嘶,被朱棣猛地一勒缰绳,立即人立而起,然后一双铁蹄往木桥上重重一踏,稳稳地立住。对面那人却未停下,稳稳的一步步走上前来”走到桥中心,方才停下。

    桥这头是巡检的小吏、候检的百姓,以及燕王麾下shì卫,对面桥头,则出现了一群身穿禁卫军服的士兵,朱棣一人一马立在桥头”对面那人站在桥心,虽然面对威风凛凛的朱棣,却丝毫没有被他威风所慑,神态依常从容。

    这只是一个小官儿,穿一身九品文官绿袍年纪很轻三旬出头白面微须,不是甚么了得的人物。但是在他肩上,挑着四面小旗”四面蓝缯制作的小旗迎风飘扬,就像戏台上的武将肩上的靠旗。在他的腰间悬着四张小牌儿,走动之间金光灿烂,那是用椴木涂以金漆制作的牌子,金牌和三角蓝旗上都只有一个字:“令!”,王命旗牌!

    皇帝竟然动用了王命旗牌”掌王命旗牌者,拥有将抗命臣僚就地正法的权力!

    木桥两边都有许多人,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唯有桥下的流水桥上的风”不理会你是一方藩王,还是代表着皇帝的生杀予夺的钦差大臣,依旧无所顾忌地流淌着、吹拂着。

    “燕王殿下,先帝遗诏,诸王各于本国哭临,不必赴京,请王爷马上赶回就藩之地。”

    “胡说!”

    朱棣额头蚯蚓般jī起,紧紧攥住缰绳,怒不可遏地道:“你这是伪诏!是伪诏!俺是先帝之子”父皇驾崩,做儿子的不能灵前守孝,不能披麻带孝送父送终?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那小官儿也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好教王爷知道,先帝已然归葬孝陵,王爷就算现在赶到应天府也来不及了,还请王爷言语谨慎一些”你说下官传的是伪诏?请王爷先看清楚下官身上这王命旗牌可是假的么?”

    朱棣口不择言地喝道:“父皇岂会下此不通情理的旨意?就算不是伪诏,那就是矫诏!”

    那身带王命旗牌的小官儿启齿一笑,森然道:“燕王是说,当今皇上矫诏么?”

    朱棣虽在狂怒之中,听了他这暗含杀机的一句话,也不由怵然一惊,便道:“今上谦恭仁孝,天下皆知,岂会做此不通情理的授意”这必是……这必是皇上身边有jiān佞之臣,矫诏离间皇室亲情!”

    那小官儿翻个白眼,冷冷地道:“先帝驾崩,燕王身为皇子,悲痛yù绝,jī愤之下言语有所不恭”也是人之常情,下官不为己甚。但这皇命可不是假的,燕王殿下还是立即回转北平的好,如果王爷拒不从旨,硬闯瓦济桥,这抗旨的罪名,下官可不敢替殿下担当的。”

    “你……你……”朱棣指着那小官儿,手指哆嗦,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能见状,生怕朱棣不顾一切,授人心柄,急忙下马奔上桥去”抓住朱棣的马缰绳,哀求道:“王爷,皇上既然不许诸王赴京奔丧,咱们……就回北平设祭吧,王爷”这是皇上旨意,不得不从啊。”

    朱棣身子哆嗦半晌,手指无力地垂了下来,桥下流水,哗啦啦的仿佛也发出呜咽之声,朱能见状”连忙牵起马缰绳,将朱棣的战马牵了回来。

    桥头军民纷纷闪开道路,默默地看着朱棣,战马走下桥头,朱棣仰起脸来看看长空,突然大吼一声,扬手一鞭”驱马如离弦之箭,狂奔而去,朱能大吃一惊,连忙翻身上马,率领众shì卫追赶上去。

    那桥头小官冷笑一声,不屑地撇撇嘴,转身走开了去。

    朱能率着人追过一个山头”就见燕王的战马停在那儿,马鞍上空空无人”心中不由一紧,赶紧策马追近了,就见朱棣跪在野草丛中”面朝金陵方向,双手捶xiōng,放声大哭:“父死不得奔丧,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身为人子,不许灵前尽孝,同是骨肉至亲为何如此辱俺?”

    朱能等人面面相觑,悄悄地站在那儿,不敢发出一点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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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浔这几天逍遥快活的很”先帝安葬、新帝登基最忙的几天过去之后,他便籍口肩头创伤未愈”告假休息,这几天一直在家里像老太爷似的享福。

    谢谢今天也来了,如今关系已经明确,比以前更大方了许多,夏浔和梓祺、谢谢还有小获,四个人在刚刚落成不久的后huā园里坐着,头顶柳荫蔽日,脚下是光滑的席子席上摆了一张炕桌,上边满是时鲜瓜果,还有几杯茶水。

    几个人正在聊起朱允坟刚刚继位就大刀阔斧地做出的一些朝政上的变动。

    皇帝下旨,把六部尚书从正二品提到了正一品,下属官员自然依次提升,诌文臣五品以上及州县官举荐贤能”大举任命官员:可是与此同时,又在草并州县”裁撤冗员:兵部shì郎齐泰升了兵部尚书,翰林修撰、帝师黄子澄升为太常卿,同参军国事;省刑减狱,许多因为贪污受贿本来判了死刑的官员都赦了死刑”只以流放为刑:这些举措”获得了许多官员的赞誉”说当今皇上施行宽政,一解先帝在位时的严酷政策,如春风拂面,化解严霜。

    夏浔枕在梓祺tu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朝廷上近日发生的事情来”彭梓祺和小荻听了都喜孜孜地道:“如此说来”当今皇上还真是一个明君呢。”

    谢谢听了却是冷笑不语,夏浔瞟她一眼”笑道:“你要说甚么?”,谢雨雳哼了一声没有言语”夏浔道:“这里没有外人,说说何妨?”

    谢雨靠听了这句话,心里一甜,便道:“我却觉得,这不过是皇上收买人心罢了,所作所为,却也未必就是如何英明。”

    夏浔笑道:“哦?仔细说来,如何不算英明了。”

    谢雨靠道:“喏,六部尚书从二品提到一品,以前可是只有立下战功的勋戚武将寿有一品的,这是把文官和武将分庭抗礼了。其实平时本就是文官掌理政事,说起实权,还在武将勋戚之上,现在再把文官职位提到平起平坐,从此以后,文官必压武将一头,看似平衡,其实是打破了平衡,那些文官当然摇着笔杆子拼命拍马屁?再看这圣旨,文臣五品以上及州县官举荐贤能,为什么特意指明必须是文臣?”

    小”荻忍不住说道:“重用文官有什么不好?我觉得武将大字不识,很粗鲁的,你看我家少爷就是读书人,多么明事理,这天下,都人管着”岂不太平许多?”

    谢雨靠白了她一眼道:“小至一家,大至一国,都要讲个平衡”不管是哪一方的,太过强势,无所制衡,都不会是好事情。举荐贤能,他们还能举荐什么人?当然得是绑在一条绳上的人,肯听他们话的人。可这边又要兼并州县,裁减冗员,目的何在?

    冉们大明,一个县的官员不过四五人,再加上十几位吏,经制不过二十人左右,这就是管理一个县的官员了,真的多么?削减官吏,就得更多的依赖地方士绅,那些读书做官的,有几个是贫民出身,若说他们怂恿皇帝做此决定全无sī心,我是不信。

    要说冗员,并非没有,但那都是白员,是经制正吏找来的帮闲、安插的亲戚,不清理这些不在籍的帮闲,反把官儿清理的更少了,这种事不是越来越多了?再者,你看看啊,裁撤的主要都是什么衙门的官儿?刑部的、户部的、巡检司的,盐税茶税零税司的,这些衙门不是掌刑司法的、就是管理民户的,再不然就是收缴税赋的,咱大明三十税一,自古以来没有这么低的了”还要裁撤,你说让他们无人可用,管理松懈下来,对谁有利?

    你还得注意,皇上可不是光裁不增呀,这些衙门裁了很多人,可是有些衙门却成倍地增加人。方才不是说了?国子监、翰林院这样的地方增加的官员何止一倍,他们的权力也比以前大得太多了,地方州县官举荐的那些贤能往哪儿安排?自然也都安插到地方衙门里耍笔杆子去了,你说这又对谁有利呢?”

    谢雨靠撇撇嘴,不屑地道:“读书人,哼哼,那些读书人比帮不读书的武将心更黑呢,而且还满口的仁义〖道〗德”把他们的丑陋心思都藏在里边。”

    说到这里,她哎哟一声,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对夏浔道:“我……我可没说你……”

    小荻和梓祺听了都在心中暗笑:“他呀”可不是真正的读书人。”,梓祺想了想道:“至少,省减刑狱,这是好事吧?先帝在时,刑法着实残酷了些。”

    谢雨靠精神大振道:“那是自然,这确是件好事,以前行骗江湖……呃……”

    虽然几人早知道她以前的事,自己说走了嘴,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以前……我也很是害怕呢,那可是提着脑袋……,现在好了”今后官民有犯五刑者,法司一依《大明律》科断,不许从重从严。用刑严厉的《大诰》等于是被不动声sè地废除了。不过,先帝立法,涉及死刑最多的就是官吏违法,贪腐循sī,这一改还是当官的受益最大,当今皇上长于深宫”不知民间之事”他刚刚登基,会想到这一点么?我很怀疑”他最信任的那几个官儿都是文官,我看这背后”,”

    夏浔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关于宽刑减狱,哥还是赞同的,举双手双脚赞同,要知道,哥也是当官的人呀。”

    三个女孩儿听了都吃吃地笑起来,这时候肖管事走进来,夏浔正与三女说笑,见他进来,便坐起身道:“甚么事?”

    肖管事道:“少爷,锦衣卫衙门来了一位差官,说是姓到的,要见您。”

    夏浔喜道:“是刘玉块么,快快请他进来。”

    肖管事迟疑道:“这……”

    夏浔一瞧,梓祺、谢谢等都未着正装,只是内眷在家中的燕居常服,不由哑然失笑

第233章 一万年太久

    夏浔听说建文帝要见他,心中颇为奇怪,这位建文帝刚刚坐上龙椅,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想起他这个小人物来?当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偏偏树小了点,风又大了些,夏浔不敢怠慢,急忙回到内宅,在几个女子七手八脚地帮忙下穿戴整齐,着人牵出马来,随刘玉玦出了府门。

    一路上问起,刘玉玦却也不知其中详情,只是觉得能到皇帝召见,那是一件极荣耀的事情,对夏浔既是羡慕,又为他欢喜。夏浔闷葫芦一般赶到金陵城里,刘玉玦还有旁的事做,夏浔便直趋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

    罗克敌一身正式官服,潇洒之中透着英武之气,见他来了,微微笑道:“知道你创伤未愈,不过皇上召见,可是一桩大事,怠慢不得,走吧,这就随我进宫去。”

    想了想,他又不放心地嘱咐道:“见了皇上,有问便答,诚恳恭训一些也就就是了,无需太过惶恐,皇上这是要用你做事,这也是我锦衣卫崛起之始,你只管好好做。”

    夏浔仍然不明所以,却又不好向佥事大人问起,只得答应一声,随着他步行往皇宫行去。

    要说夏浔引起建文帝的兴趣,这还是李景隆那份奏疏引起的。

    夏浔告假的头一天,帝师黄子澄邀户部侍郎卓敬过府一叙,品茶聊天。

    卓敬是洪武二十一年中的进士,殿试第二名,榜眼,博学多才,有名的才子,而黄子澄是洪武十八年的进试,殿试第三,探花,同样是博学多才之士,两人交情一向深厚。

    叙谈之间,黄子澄便对卓敬道:“诸藩大权在握,实为朝廷腹心之患,如今皇上虽削了他们的兵权,可他们统兵多年,军中许多将领都是他们带久了的兵,这可是大大不妥。”

    卓敬与他是好友,平时交流对朝政的看法,早已达成诸藩强大,必成祸乱之源的共识,一听这话,便道:“以行兄所言甚是,诸藩之中,若论带兵日久者,唯有燕藩,而且懿文太子和秦王、晋王已相继过世,燕王如今已成已成诸藩之首,更具威胁,依我看,莫如将燕藩调离北平,釜底抽薪,可弥祸端。”

    黄子澄欣然道:“惟恭言之有理,今上仁孝,明知朝廷腹心之患,碍于骨肉至亲,却难狠下心来,我等做臣子的,自该为君分忧才是。为兄早有心向皇上建言,奈何为兄是帝师,若为兄出面,难免叫人误会是皇上授意,惟恭可愿直言上疏?”

    黄子澄是当今皇帝的老师,他这一说,卓敬心领神会,立即一口答应。

    次日一早,也就是夏浔告假回家的当天,通政使衙门便收到了户部侍郎卓敬的奏疏,通政使司一见这份奏疏所议之事十分重大,不敢怠慢,急忙做个登记,以加急件立呈大内,大内文书房的太监见了此疏也知事情重大,赶紧登记在册,誊抄副本,然后把这份奏疏和皇帝还无暇处理的几份重要奏章一并呈送御前。

    因为建文刚刚登基,为了操办丧事,建立新政,各种事情太多,许多奏章都未来得及批阅,内侍小付子捧着厚厚的一摞奏疏,半道儿跌了一跤,赶紧爬起来整理好奏疏,这原本放在最上面的建言削藩疏就变成了搁在中间,结果朱允炆最先看到的,就不是这份奏疏。

    朱允炆批阅着奏疏,看到表兄李景隆的奏捷战报时,特意打开仔细看了看,见里边提到了杨旭,只觉此人十分耳熟,仔细一想,才记起当初杨氏宗族的家事闹上朝廷的时候,还是自己在皇祖父面前为这个杨旭说了句好话,才为他解了围。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师傅是站在杨氏宗族一面的,当时还颇有些懊悔失言,如今看来,这人倒是个公忠体国的,自己予他恩惠,却也不算冤枉。如今先帝驾崩,不宜大肆褒奖,可是杨旭人已经死了,朝廷若没甚么表示,不免叫人觉得皇帝寡恩,想了一想,便提笔在奏表上批示,擢杨旭为世袭锦衣百户,赏钞百贯,绫罗十匹。

    放下这份奏疏,再批几份,他便看到了户部侍郎卓敬的削藩策:“……燕王智虑绝伦,雄才大徊,酷类高帝。北平形胜地,士马精强,又系金、元兴起之地。今宜徙封燕王于南昌,万一有变,亦易控制……,夫将萌而未动者几也,量时而右为者势也,势非至刚莫能断,几非至明莫能察……”

    一看这份奏疏,朱允炆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刚刚登基,虽然日夜盼望除去这肉中刺、眼中钉,却怕自己急不可待地提起此事,让臣子们觉得皇上生性凉薄,如今有臣子先行建言,这就好了,喜悦之余,忽又想到卓敬这份奏疏是循正规渠道递进的,通政司、文书房,也不知有多少人看过了,万一其中有他人耳目……

    朱允炆踌躇半晌,吩咐传见户部侍郎卓敬,一见卓敬,朱允炆便拍案斥道:“燕王,乃朕骨肉至亲,你怎能做此建言,离间皇亲,伤朕叔侄感情?”

    卓敬叩头说:“天子无家事,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莫不关乎天下。臣所陈奏建言,系天下至计,愿陛下明察而行。”

    朱允炆怒气冲冲地道:“胡言乱语!若是皇祖父在时,见你离间皇亲,做此大逆不得之语,必斩你首,朕念你也算是一心为朝廷打算,忠心可嘉,此次不予追究,退下吧!这份奏疏,留中不发!”

    喝退了卓敬,朱允炆却袖起那份奏折,转身去找黄子澄、齐泰两个心腹去了。

    徙燕王到南昌?然后呢?

    那也太慢了!这么一步步下来,什么时候才能把叔叔们都削完?

    朱允炆那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主儿,哪里忍得住按部就班层层抽梯的把戏,他要的是一步到位,永除后患。如今卓敬既然上疏了,他就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与心腹大臣提起此事,商讨对策了。

    见了太傅黄子澄和兵部尚书齐泰两个亲信,朱允炆便取出卓敬的奏疏,说道:“两位先生,现有户部侍郎卓敬,建言削藩,并提出了对策,朕心下颇为踌蹰,不知两位先生以为如何?”

    两人看过这份奏疏,黄子澄便道:“皇上,臣以为,削藩势在必行,然则卓敬这番徙藩的策略,却是书生之见,不可用之。臣以为,为我大明江山社稷万载千秋考虑,当一劳永逸,永除后患。”

    朱允炆欣然道:“先生有何见教,还请细细道来。”

    黄子澄胸有成竹地道:“如今诸藩已乖乖交出兵权,可他们坐镇藩国,仍然势大,如今朝廷强盛,自然无虞,如果有朝一日朝廷虚弱,焉知诸藩不起异心?由东调到西,由南调到北,不过是权宜之计,要想一劳永逸,对诸藩便当一削到底,没了王爵之身,便没了造反的本钱。”

    朱允炆大喜,不料一问起具体的削藩之策,两个心腹却是各执己见,并不相同。

    齐泰认为,阻止诸藩进京奔丧,收缴诸藩兵权一事,虽然诸藩都遵旨行事了,但是对皇帝这两道举措,诸藩王心中都难免有些猜疑不定,杯弓蛇影,此时朝廷只要稍有动作,就会让诸藩明白了皇帝的真正用意所在,难免就会有人狗急跳墙。

    诸藩之中,燕王朱棣年纪最长、威望最隆,久居北平,如今虽剥夺了他的军权,可军中还有他的许多旧部,一旦他因皇帝削藩而暴起反抗,必定酿成极大祸端,所以既要削藩,就该先从燕王下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先解决这个最大的威胁。燕王只要被削,其余诸藩便难成气候。

    黄子澄则认为,正因为燕王久居北平,军中有许多部属,如果轻率拿他动手,风险便更大,不如对燕王先作安抚,同时剪除他的羽翼,从其他诸王下手,待诸王都被削掉,最后只剩下燕王一个光杆儿,他孤掌难鸣,朝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擒获。

    齐泰虽也是个文人,毕竟是掌过军的,略略懂些军事,听了老友这番愚腐之见,便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燕王为诸王之长,且实力最为雄厚,除掉燕藩,其余诸王必然丧胆,岂敢再生不臣之心?此乃一锤定音之举!”

    黄子澄振振有词地道:“燕王素来恭谨,并无不法之事,要寻他的岔子,何其难也;况且燕王两次出塞,均有战功,如今无罪而削,如何服众?朝廷赏惩俱应有道,无过而罚,岂是圣天子所为?燕王实力虽强,目前未见反迹,贸然削之,难挡天下悠悠之口啊。”

    齐泰道:“若逼反了他,奈何?”

    黄子澄诡谲地一笑,说道:“先将燕王左右羽翼削去,到那时,他左右尽是朝廷兵马,你道他还能翻起甚么风浪来?如果那时他真反了,岂不正好授人口实?大义在朝廷一边,我们出师有名,可不正好名正言顺地除掉了他!”

    齐泰只想直截了当削藩成功,而黄子澄考虑的却多,他是既想削藩,又想削得理直气壮,不损皇上清誉,往好里说,这叫十全十美,鱼与熊掌兼得,往坏里说,这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了。

    两个人各持己见,争执不下,朱允炆是个没准主意的,只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的心中也是左右摇摆,难以决定。就这么争了好几天,两位书生引经据典,滔滔不绝,一副秀才造反的模样,大有争论三年也难做定论的德性,谁也说服不了谁,朱允炆夹在中间,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终究是拿不出个准主意来。

    这时候,一位颇受朱允炆欣赏倾慕的大儒来了,此人就是方孝孺。

    方孝孺师从“大明开国文臣之首”的翰林学士宋濂,此后一直在陕西汉中府学当教授,一个九品小官儿,但是道德学问却名扬天下,建文称帝后,立即下旨召他进京,此刻他刚刚赶到京城。

    方孝孺四十出头,形容清瞿,一身的书卷气。朱允炆见之大喜,立即将他连升三级,任命为翰林侍讲,有了出入宫闱,朝觐皇帝的资格,进宫有座,礼称希直先生而不名,方孝孺感激不尽,顿生知遇之感。

    朱允炆对方孝孺这位大儒倒是极信任的,一见他来,立即便把自己与齐泰、黄子澄计议之事合盘托出,征询他的意见,方孝孺虽是有名的大儒,却毕竟官职太小,这还是头一次在君前密议,不免有些紧张惶恐,他定了定心神,仔细考虑了齐泰、黄子澄的话,说道:“皇上敦儒修文,大兴文治。气象与先帝时大不相同,天下莫不称颂。若说这文治之道,不外乎一个‘礼’字。燕藩之强,却无把柄,若贸然削除燕王,必定为人诟病,有损陛下美誉。”

    他顿了顿,见建文帝凝神倾听,微微点头,显然很赞同出师有名之言,心中大定,便循着这个思路继续说道:“削藩之事,稳妥至要。先除诸王,便是循序渐进、先易后难。一旦诸藩俯首,燕王再强,不也是孤掌难鸣么!到那时,皇上只稍作示意,燕王怕就要主动要求削藩了,若他真敢造反,也正如黄大人所言,徒遗把柄于朝廷,能搅起什么风浪呢?”

    三套马车,两匹向左,一匹向左,朱允炆民龘主的很,马上站到了人多的一边,连连点头道:“孝直先生所言甚是,那么依爱卿之见,削藩大计应从谁开始呢?”

    方孝孺久不在中枢,一门心思在陕西研究书本,哪里提得出什么建议,不由迟疑了一下,把眼看向黄子澄,黄子澄见他与自己意见相同,甚是喜悦,连忙出来解围道:“皇上,臣以为,可以先削周藩,周藩为内地诸藩之首,封国位居中原,乃逐鹿天下之地。把这里掌握在朝廷手中,正好北遏燕山,阻住燕王南下之路。再者,周王是燕王一母同胞的兄弟,两王关系最为亲密,如果除掉周藩,燕王便被斩去一臂,势力将更形削弱。”

    朱允炆听得龙颜大悦,连忙问道:“妙计,妙计,朕有孝直先生、以行先生、尚礼先生之助,何愁大事不成。”

    计议已定,便是着手对付周王了,可是周王做事虽不及燕王谨慎,要找些削其王爵的罪名出来也不容易,周王倒是在洪武年间私自去过一趟凤阳,这是可以当成谋反的大罪,但是当时洪武皇帝还在,虽然严厉斥责了儿子一番,却并未深究,如今怎好旧事重提?

    朱允炆便想到了锦衣卫。罗克敌得到建文帝的传召不禁大喜,他早知道新帝登基,必然削藩,到时候一定会起用锦衣卫,却没想到皇上如此迫不及待,刚刚登基不足一个月,就已准备动手了。

    朱允炆马上把罗克敌传来,立即要他侦缉周王不法事,罗克敌满口答应下来。朱允炆还不放心,又道:“此事至关重大,你是锦衣卫里目前的主事人,轻易离不得中枢,你将派何人前去操办此事?”

    罗克敌道:“臣之下属,有一总旗,姓杨名旭,性格沉稳,办事老练,可当大任。”

    “杨旭?”

    朱允炆忽地想到了他前两日见过的那份奏疏,奇道:“杨旭不是已战死双屿岛了么,你锦衣卫中还有一个杨旭?”

    罗克敌便道:“皇上,锦衣卫中只有这一个杨旭,当时朝廷水师确实以为他以身殉国了,谁知他福大命大,身负重伤而不死,落水漂流,幸被一渔民救起,将养多日,竟然捡回了性命。

    朱允炆心道:“九江遗杨旭入双屿盗寇之帮为内应,他能于群盗之中为间而不露马脚,确是胆大心细聪明绝伦之罪,朕让他搜罗周王罪证,当能胜任。”便喜悦点头,应承下来。

    随即他便想到,自己刚刚登基,民心人望尚嫌不足,这样重要的大事,自己应该接见一下这个杨旭。当初杨旭与家族起了冲突,险些身陷囹圄,便是自己一言为他解围,如果把他叫来再亲自嘉勉一番,杨旭还不感激涕零?自然粉身碎骨报答君恩。主意已定,朱允炆才说出让罗克敌带杨旭来面君的旨意。

    就这样,夏浔有了进宫面圣的圣眷隆恩。

    夏浔此番重新回到宫中,此间却已换了主人,夏浔看着宫中一厅一柱、一草一木,心中也觉黯然。

    那个令人望上一眼就心生战栗的帝王,那个在幼女爱孙面前慈爱祥和的老人,不管别人对他是谤是誉、是畏是敬,但他鲜明的人格魅力,却是叫人一见难忘的,自己只不过去了一趟杭州,再回来的时候,那个叱咤风云的伟人便已化作一坯黄土,走在宫中,物是而人非,真令人有种人生无常的感觉。

    夏浔随着罗克敌走在宫中长廊下时,朱允炆正在谨身殿议政。

    凭心而论,朱允炆是真想干出一番于国于民有利的大事业,成就一代帝皇伟业的,他的新政却也并非全无是处,不过不管是与朱元璋的老辣睿智比较起来,还是与朱元璋出自民间,熟知民情的阅历比较起来,他都差得太远,所以许多政策,要么缺乏远见,要么就是被文臣们所蒙蔽,挟杂些私货兜售给皇上,他却不知真相。

    比如此刻,继鼓动皇帝撤消了大批盐茶税司、刑举衙门之后,以江浙籍官员占主体地位的朝中官员们又打起了田赋的主意。

    几位江浙籍官员围着朱允炆,先恭维吹捧了一番建文称帝后的新政如何气象一新,如同甘露,普天下臣民如何欢欣鼓舞的屁话,说得朱允炆眉开眼笑,真当自己是人间圣君了,这话题便绕到了江南税赋上面。

    江南苏州、松江、湖州、嘉兴四地的税赋,是高于其他地方的,因为这些地区最为富裕,当然,也有人说,朱元璋把这四个地方的税赋订得特别高,是因为这里曾是张士诚的地盘,朱元璋恼悔江南百姓拥戴张士诚,所以立国之后予以惩戒。

    不过朱元璋只有一隅之地的时候,天下四分五裂,各有其主,要依着这说法,那几乎每一股势力、每一支义军、包括北元朝廷,当时都有他们的根据地,朱元璋要惩戒、要罚重税,似乎除了他自己当初拥有的那片地盘之外,处处都该收重税了。

    而且,明朝赋税极低,不管是田税还是商税都是三十税一,苏州、松江等富庶地区的重税是相对于这个普遍税率而言的,以上四个地区,一直都是江南乃至整个天下最富裕的地区,要说这“重赋”重到了这些地区无法承受,阻遏了地方经济发展,却也未必。

    正由于这些地区富裕,百姓们有钱送子女读书,这里出的读书人最多,相应的在朝为官的人也最多,因此朱元璋健在的时候曾经做过规定:苏州、松江等江南地区籍贯的官员禁止到户部做官,因为朝廷反腐的几桩大案中,“户部胥吏,尽浙东巨奸,窟穴其间,那移上下,尽出其手。且精于握算,视长官犹木偶”,朱元璋担心他们把持财政,偏私家乡,从而牺牲朝廷的利益。

    现在朱元璋死了,朱元璋洪武,朱允炆建文,从这年号上就可以看出,他想反其道而行,创建一番与乃祖不同的伟业,这些官员便蠢蠢欲动起来,在朱允炆面前大谈江南重赋,致使百姓如何苦不堪言,民不聊生,请求皇帝开恩,减免江南税赋。

    要知道江南重税其实也是有区别的,那里的民田税赋并不高,税赋高的是官田,这也符合自古以来一直的规矩,但江南恰恰官儿最多,江南的官田比例也极高,这笔帐算下来,关乎他们家族的切身利益就极重了。内中详情朱元璋是知道的,所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减免江南税赋,朱允炆却不知道这些情形,听那些官儿们说的在情在理,不禁连连点头。

    侍候在建文帝身边的小付子正在为皇上斟茶,听这些官儿说的情形如此凄惨,未免有些太过夸张了,忍不住插了句嘴道:“江南鱼米之乡,稻米一年两熟,却和川陕云贵一般缴粮税才叫公平么?如果苏州松江的百姓都如此凄惨,那川陕云贵地区的百姓岂不早都饿死了?”

    一位御使闻言大怒,厉声呵斥道:“大胆,内宦阉人,也敢妄议朝政?先帝在时,谁敢如此,你欺我皇上柔弱么?”

    朱允炆一听,脸腾地一下红了,拍案道:“混帐东西,谁让你插嘴的!”

    小付子才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先是被大臣呵斥,又见皇帝发怒,一慌之下碰翻了茶杯,热水淌出,流到朱允炆的大腿上,烫得他哎呀一下跳了起来,小付子唬得脸色惨白,慌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多嘴,奴婢多嘴。”说着使劲掌自己耳光。

    朱允炆被他一言削了面子,本就怒不可遏,又被开水烫了一下,更是气极败坏,厉声喝道:“拉下去,拉下去,把这个妄议朝政、败坏规矩的阉人给朕拉下去活活打死!”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小付子吓得魂飞魄散,门外冲进两个武士,不由分说便把他拖出去了。

    一个言官轻蔑地道:“身体发肤,受之肤母,这些阉人自残身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肢体不全、心地残缺,哪有一个好东西?”

    另一个人便道:“一个小内侍随口一句话,或者罪不致死,但皇上能因此杜绝内宦干政,避免阉宦流毒,这杀一儆百,却是于我大明江山社稷大为有益的。”

    这时拍着马屁,外边已传出噗噗的棍击声和小付子痛极惨呼的叫声,朱允炆余怒未息地喝道:“拖远些去打!”

    他掸掸衣袍,重新坐下,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这才说道:“众爱卿,请继续讲。”

    朱允炆从小受师傅教导,对汉唐以来宦官为祸是深恶痛绝,对阉人从骨子里就有一种岐视和轻蔑,并不把他们当人看的。都说建文仁慈,可他的仁慈是分对象的,朱允炆下诏全国行宽政、省刑狱时,同时还下了一道诏书,特意诏谕地方,一旦发现宦官奉使横暴,虐害士民即擒送京师,加以严惩。

    在他一道诏令下来,许多犯罪的官吏死罪变重罪、重罪变轻罪、轻罪变没罪,刑部、都察院论囚,比起往年少了三分之二。但是与此同时,他对内宦的管教却比朱元璋在时更为严厉,这就像朱允炆合并州县,裁减冗员的同时,又对他认为重要的部门大肆增加官员编制一样,他的宽刑仁政也对不同对象有不同标准,只不过笔杆子掌握在文官手里,文官们都说他仁慈,众口一词地说上一千遍,他便成了雨露均沾人人受益的活菩萨。

    夏浔与罗克敌走到谨身殿外时,恰看见两个侍卫一个提着足踝,一个揪着头发,漫不在乎地提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走出来,那具瘦弱的尸体软绵绵的,一张扭曲惨白的面孔向外侧垂着,夏浔扫了一眼,突地身子一震,猛然站住脚步,失声道:“小付子!两位兄弟,这……这是怎么回事?”

    夏浔在宫中当值时间不长,今日当班的两个侍卫不认得他,不过一瞧他身穿飞鱼袍,那就是锦衣卫自家兄弟了,便客气地答道:“谁晓得这小宦官因为什么触怒了皇上,皇上吩咐打死,那就打死喽。”

    “皇上……,小付子……”夏浔喉头发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那两个侍卫向他客气地点点头,拖着那具尸体走了出去,夏浔扭过头,目光追出好远。

    “杨旭!”

    前边有人唤了他一声,夏浔扭过头,见罗克敌站住脚步,目光严厉地看着,神色很是不悦,便咬咬牙,低着头跟了上去。

    ※※※※※※※※※※※※※※※※※※※※※※※※※※※※

    “嗯,就依众卿所议,江浙赋独重,宜悉与减免,亩不得过一斗,就这么定了吧。”

    朱允炆盖棺论定,众官员连忙又是一番恭维赞美,目的已达,这才依礼退下,随后一个内侍战战兢兢禀报:“皇上,罗克敌、杨旭在殿外候见。”

    朱允炆听了,便微笑道:“传他们进来!”

    罗克敌和夏浔一前一后进入谨身殿,向这位年轻的皇帝躬身施礼,朱允炆微笑道:“爱卿平身。”

    他看了看杨旭,说道:“朕在先帝身前,曾经见过你,那时候,你在宫中当值吧?”

    夏浔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毫无表情地欠身道:“是,皇上记性好,微臣当时只是殿前一名侍卫,竟蒙皇上记在心中。”

    朱允炆见他脸色发白,神情谨肃,声音也有些发硬,还道是他见了自己有些紧张,心中大为得意,便呵呵一笑道:“先帝比朕严肃许多,真不知你在先帝面前,如何支撑下来的,不要这般惶恐,朕与你早有缘份呢。记得,你当初与杨氏宗族因为父母之事起了冲突,事情一直闹上了朝廷,当时朕在先帝面前,还为你说过持公之语。”

    夏浔欠身道:“皇上仁德,微臣铭记在心。”

    朱允炆神色严肃起来,说道:“你能为父母所受的委屈,不惜对抗家族的威压,这是至孝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此至孝之人,必是至忠之士,罗克敌向朕荐举了你,为朕做一件关乎江山社稷、天下万民福祉的大事,你可愿意?”

    夏浔直撅撅地翘着屁股,**地道:“皇上所命,臣必竭诚效力!”

    华盖殿内,齐泰对黄子澄道:“以行兄,我听说,皇上用了锦衣卫去查周王?”

    黄子澄翻阅着一份公函,头也不抬地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他们……不正适合做这些事吗?”

    齐泰蹙了蹙眉道:“可是锦衣卫……,这群凶鹰恶犬,一旦起用,难免……,我还听说,派去主持其事的人,就是那个用计害了你的学生,在朝中大大折辱了你一番的那个杨旭?”

    黄子澄挑了挑眉毛,慢慢合上卷宗,抬起头来,轻轻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尚礼,你忘了毛骧、蒋瓛是怎么死的了?我还不晓得锦衣卫中尽是鹰犬?狡兔未死,鹰犬么,容它嚣张一时,又如何!”!~!

第234章 墙上芦苇(一万一求张月票)

    夏浔唇间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跟着罗克敌离开了皇宫,走到殿角的时候,他回了下头,依稀似乎看到一个十岁出头,瘦弱得像只小鸩鹁的小内侍手执拂尘,踮着脚尖向他跑过来,吐一吐舌尖,很担心地说:“哎哟,杨大哥,你怎么才来呀。”

    夏浔猛地摇了摇头,转身向外走去,再不回头。

    “杨旭,你先回去准备一下,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明天一早”就来衙门报道,领了关防,赴开封公干。”

    出了宫门”罗克敌站住身子道。

    夏浔应了声是”罗克敌犹豫了一下,想起萧千月昨晚找到自己一番哭泣求饶,到底是跟了自己几年的人,心头不由一软,又道:“还有,明日你来,本官予你一道公文,往孝陵卫上调一个人,陪你一同赴开封公干。”

    “哦?”

    夏舁似有所觉”抬起头来。

    罗克敌笑了笑,说道:“萧千月,你们以前一起做过事,配合默契,这个人前些时日因狂妄自大,受了本官的教训,想来现在也该知道收敛了。叫他跟你去吧”也算是用得得心应手的人。”

    夏浔拱拱手道:“卑职遵命。”

    罗克敌点点头,径自翻身上马,沿御道而去。夏浔牵着自己的马,一步一步踱出御道,出了正阳门,站在中和桥上,看着悠悠流过的秦淮河水,郁郁地吐出一口浊气。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悄尖皮厚腹中空。”

    心中想着那位建文帝”夏浔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对他的评言”向着秦淮河水轻蔑地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刚一转身,恰见一个三旬上下的青衫文士”眉目倒是清秀,身材却是极矮”头顶只到他胸前而已”脸上微微带些红润,颌下一缕淡淡的胡须,两眼直勾勾的,好象神经不太正常,他一步步向桥边护栏走来”神情呆滞,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在嘀咕着什么。

    夏浔瞧他神情异常,忍不住着意地打量了几眼,见他走到桥边”扶着栏杆看着桥下河水,忽然双臂用力”一按桥栏,就要纵身跃下去。夏浔早在注意他的举动,见此情景,急忙伸手”一把揪住他腰间襟袍”把他硬生生地扯了回来。

    那人五短身材”也不重”竟被夏浔一把提在手中。

    “你做什么”放开我,休管他人闲事。”

    那人恼怒起来,连连挣扎”嘴里还传出淡淡酒气。夏浔本来心情不好,见这人一味寻死,反被他气笑了:“你要死哪里不好去死”到乡间上吊去,烂了还能肥块地”跳进这里,岂不脏了秦淮河水?”

    那人被他调侃的更加恼怒”连声道:“岂有此理,真真岂有此理,快放开我,不要以为你是锦衣卫一个总旗就了不起,本官还要高你一级”放开我,不成体统。”

    夏浔有些惊讶,便松了手”奇道:“你是官?你是什么官,说来听听。”

    那人衣襟”傲然道:“本官解缙”原为中书庶吉士,常侍先帝左右,而今……而今……”

    解缙?《永乐大典》总编撰”大明朝第一位内阁首辅大臣!

    自己刚刚还吟过那副对子:“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想不到就在这儿遇见了原作者,夏浔更加惊讶”见他语集,下意识地又问:“而今如何?”

    解缙的肩膀塌下来,垂头丧气地道:“而今,而今是……是河州(甘肃省兰州市西北)卫吏……”

    夏浔听了差点笑出声来,卫吏?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一个连部文书,解缙怎么越混越回去了?

    夏浔看看解缙模样,又看看秦淮河水,恍然道:“解大人就是因为被贬到河州去做卫吏,所以要投河自尽?”

    解缙脸一红,吱吱唔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夏浔心道:“这可是《永乐大典》的总编撰人呢,这么一个才子”可不能让他这么死掉。”便鄙夷道:“解大人满腹才学,怎么这般没有出息,圣人还穷困潦倒过,古之名臣少有一帆风顺的,今日大人落魄河州,安知来日不能位极人臣?”

    解缙惨笑一声,摊手道:“我?成么?”

    夏浔很认真地端详着他的眉眼,说道:“我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骨髅清奇,灵根甚佳,来日前程必不可限量。”

    解缙摸摸下巴,茫然道:“现在锦衣卫混得这么惨么,算命的都往里收?”

    夏浔哈哈大笑”一把抓住解缙手臂,说道:“走走走,咱们寻家酒店,边吃边聊。”

    解缙只当这是个混酒喝的兵痞,赶紧掩住腰间道:“我可没钱………

    解缙家里可不是穷人,做官这些年又有傣禄,他会没钱?夏浔鄙视地瞄了眼这个守财奴,哼道:“自然我请。”

    解缙听了松了口气,这才随他去了。

    夏浔找了家不大的小店,切了个卤盘,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又要了壶酒,让解缙坐下,问起经过,这才知道事情来由。

    说起这解缙,的确是个才子,洪武二十一年举进士,授中书庶吉士,御前行走,甚受朱元璋器重”曾献《太平十策》,被朱元璋赞为安邦济世之奇才,治国平天下之大略。还曾对他说:“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当知无不言。”能让朱元璋这样严厉的人说出这样温情的话”可见对他的喜欢。

    不过,恃才者多自傲,解缙亦然,他智商很高,情商却嫌不足”一则是对上不知委婉,年轻气盛”想到啥说啥”二是和同僚相处的不融洽,恃才傲物,有些讨人嫌。到后来”又莽撞地替郎中王国用捉刀上疏,为韩国公李善长鸣冤。

    他那文采,旁人学不来的”朱元璋一眼就看出来了”朱元鼻虽爱其才,却恼他不知进退,便把自己未当皇帝前的老朋友,解缙的父亲召进京来”对他说:“大器晚成,若以尔子归,益令进。后十年来,大用未晚也。”一句话”将二十二岁的解缙带薪离职,回家进修涵养去了”一下子给了他十年长假。

    解缙无奈,只好回家潜心学问,磨砺性情,眼看着熬过了八年”十年之期马上就要到了”结果朱元璋归天了”这一下解缙傻了眼,朱元璋可是许诺过,十年之后让他回朝为官的,如今朱元璋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再等两年”新皇帝还记得他是谁吗?

    怎么着”也该到皇上跟前露一小脸”给皇上留下点印象啊。可他母亲刚刚去世一年,三年孝期未过,父亲解开年纪也大了”怎好赴京活动?再说还没到皇上规定的十年之期呢。

    解缙倒底是个才子,脑瓜灵活”竟然被他想到了借口。先帝遗诏里不是说“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么,不管现在能不能辅政,他还是个京官”就该来见见新任天子呀。再者说”先帝曾亲口对他说过:“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当知无不言。”既然恩同父子,父亲过世了,儿子去吊孝,天经地义吧?

    就这么着,解缙赶赴了京城,结果马上落到了老冤家袁泰的手里。

    袁泰本是督察院左都御使”因为不法事”被解缙弹劾,朱元璋贬了他的职”朱允炆登基后调整领导班子,把吴有道撤了下去”重又把袁泰提拔了上来,袁泰听说解缙回京活动,立即到朱允炆面前告了他一状:服丧未满三年离家远行,是为不孝:先帝曾许他十年之期,如今才只八年就返回京师,是为不忠;不忠不孝,理应处死!

    朱允炆耳根子软,一听这话便要下旨斩了解缙,幸亏礼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董伦和解缙是老乡,为他求情说太祖驾崩,解缙弃家事而就国事,这是忠孝不能两全而取其大义,纵然有罪也不应杀,否则不免寒了先帝旧臣的忠心。

    于是朱允炆网开一面”把他打发到大西北去了。

    夏浔听了只觉哭笑不得,朱元璋真没给朱允炆留下人才吗?这是《永乐大典》的总编撰大文豪”永乐王朝首任内阁首辅,做了六年首辅大学士的杰出政治家,给弄到西北边防区某连部当文书了……,解缙一边说一边喝,越说越伤心,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到最后竟放声大哭起来,引得酒馆里许多客人都往这里看来,夏浔苦笑着放下酒钱,搀起解缙,对酒客们连连点头道:“我这朋友酒品不好,呵呵”喝醉了就好号啕大哭,不用理他”不用理他。”

    夏浔扶了解缙出来,好一通安慰,又信誓旦旦向他保证,是金子总要发光的,明珠不会永远蒙尘,去西北走一遭,多多了解民情军情,未必便是一件坏事,朝中既然还有朋友,说不定三五年功夫,他就会受到朝廷起用。

    解缙本来就是个智商比较高情商比较低的人,一俟诉说了心中冤屈,舒服了许多,那寻死的心思也就淡淡了,他越想越觉得夏浔说的有道理”待夏浔把他送回客栈的时候,醉眼中满是感激地对夏浔道:“文轩,今日多亏了你,解某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文轩的大恩”解缙记在心里了,有朝一日,解缙真能苦尽甘来,重返朝堂,再来报答文轩的恩德。”

    夏浔应承着把他送回房去”解缙醅面大醉,往榻上一躺便呼呼大睡了,夏浔替他掩好了房门,走到客栈门口时忽然一下子呆住:“解缙是我救的!如果历史上他曾因为被贬河州而投河自尽,那么本来没有我的历史上”是谁救了他?如果并没有另一个人存在,那么他的生与死其实就是被我影响,那么历史上我在哪里?是因为……我默默无闻么……”!~!

第235章 剑指周王

    第二天,夏浔赶到锦衣卫衙mén领了关防和罗佥事的手谕出来,先去了一趟解缙入住的客栈,解缙昨日酩酊大醉,此时迟迟醒来,正坐在店里吃粥。他的个子非常矮,大约只有一米六上下,又是坐在墙角背光处,要不是夏浔一向的进mén就先观察不引入注目的所在,还真不容易看到他。

    夏浔没有让他发现自己,悄悄地观察了一下,见这位大才子神态从容,确是一副心结已解的样子,便宽怀一笑,拒绝的店xiǎo二的殷勤让座,转身走出,上了骏马,直奔孝陵。

    夏浔赶到孝陵的时候,暖暖的阳光已晒满大地,偶尔有些孝陵卫上正在巡弋的老兵发现一个百姓衣袍的人在孝陵卫策马狂奔,只当féi羊上马,兴冲冲迎上来,提枪要拦,见夏浔掌中亮出一枚象牙的腰牌,这才很晦气地呸一口唾沫,怏怏地继续值守。

    进了孝陵卫内圈,防范反不及外围严密,到了孝陵卫官兵驻扎之地,夏浔翻身下马,寻了个官儿询问萧千月所在,夏浔现在已经是百户了,朱允炆已经御笔批了擢升一级,虽然夏浔没死,也不好再收回成命,何况正有大事要他做,正是施恩的手段。

    那官儿只是个xiǎo旗,见是上官到了,却也还算客气,不过守坟的就是守坟的,这一辈子没甚么大出息了,不但他们要守坟,他们的子子孙孙继承父职都要守坟,仕途上没了奔头,干什么都是懒洋洋的,对夏浔虽然客气,却也提不起jīng神为他效力,只是给他指了指地方,便没jīng打采地走开了。

    夏浔循着那xiǎo旗所指方向走了一阵儿,又是一处军营,夏浔正想再找人问问,就看到了萧千月。萧千月蹲在一处土包上,正望着金陵方向发呆。平素他是最注意形貌的,每次见到他,总是把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头发丝儿都梳理得整整齐齐,此时头上却挽了一个懒人髻,随便簪了,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短褐,蹲在那儿引颈向天,好像一只望月的癞蛤蟆。

    才几天功夫,一个人就可以有这么大的变化么?

    夏浔站住了脚步,忽然想起了临行前罗佥事神情严肃地嘱咐他的话:“皇上急于削藩,原本不需确证,想要拿他们也就拿了,可是周王是孝慈高皇后亲自带大的皇子,从xiǎo管教甚严,就藩之后循规蹈矩,在诸藩之中声名极好,素有贤王之称,朝野皆闻,放眼天下,也只有被先帝赞为蜀秀才的蜀王可以与他相提并论,如果不教而诛,实在说不过去,所以你这一去,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一个足以将他削去王爵的重大罪名。”

    “大人,既然周王素有贤名,何必首先选他下手。”

    “糊涂,他是皇五子,与皇四子朱棣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兄弟二人感情一向最好,皇上最担心的就是他们兄弟二人联起手来与朝廷做对,要削燕王臂膀,自然第一个拿他开刀。你记着,这件差办好了,咱们锦衣卫就有出头之日,本官谋划一生,等的就是今天,如果你坏了本官这件大事,不管你有多少苦衷,你曾立下多少功劳,本官必定严惩不贷!”

    说到这一句时,一向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罗克敌面容微微扭曲起来,显得有些狰狞了,可见此事在他心中是何等重要。

    萧千月只是行事嚣张,言语不逊,就被大人贬到孝陵,险些子子孙孙,永为看坟人,如果这件差事不办妥了,坏了罗佥事一生的期望,我的下场,恐怕比萧千月还要不如吧……

    想到这里,夏浔心中一寒,他长长地吸了口气,这才扬声唤道:“千月,千月,萧校尉!”

    唤到第三声,正在出神的萧千月才醒过来,扭头一看夏浔,登时大喜过望,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土包,语无伦次地道:“总旗大人,是……是不是大人肯赦我之罪,叫我回去了?佥事大人是要大人你来接我回去的么?”

    夏浔没有说话,萧千月脸上的笑容慢慢呆滞起来,勉强地道:“大人……是来看我的?”

    夏浔吁了口气,说道:“佥事大人命我去开封公干,要你与我同行,这是调令,咱们去见见此地的卫指挥大人吧。”

    萧千月大喜,一把抢过调令,捧在怀里,眼里漾起泪花儿,jī动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大人不会忘了我的,大人不会这么狠心,大人……大人,千月一定不会再叫你失望,一定不会再叫你失望……”

    夏浔忽地打了个哆嗦,没来由得觉得有些恶寒,萧千月平素一副酷酷的模样,用不用说这么ròu麻的话呀?不过转念想想,如果自己沦落到如此地步,不但自己要做个看坟人,自己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穷大明一世,都要囿于此地守陵,恐怕他也受不了,便也为之释然了。

    明朝的开封,因为曾被朱元璋立为北京,所以城池的修缮较之许多大城更为坚固,周围二十里一百九十步,高三丈五尺,广二丈一尺,护城河深一丈,阔五丈,万难云连,屹屹言言,望若列嶂,壮都会也。登城楼而远望,太行篙室,居然在几案间,大河汤汤,仅如衣带,壮丽不凡。

    夏浔和萧千月是从南燕mén进的城,进城之后,便在徐府坑一带找了家客栈住下来,然后按照罗克敌的指示,准备与锦衣卫在当地的秘探取得联系。这个密探同西mén庆的老爹一样,都是最早一批被锦衣卫外派到地方上潜伏下来的人,这一次的行动事关锦衣卫的崛起,所以罗克敌毫不犹豫地动用了他的隐藏力量。

    锦衣卫在开封的这个密探是当初最早一批派出锦衣卫的老人,已经六十多岁了,目前公开的身份是开封府有名的勾栏院韩墨坊的大掌柜,名字叫做韩墨。

    明代继承元朝,戏曲十分发达,当时大明歌舞戏曲最繁盛的地方,南方主要集中在金陵,北方就是开封。韩掌柜的手~机]看oo}}。勾栏院是开封最大的戏坊,这里集中了北方许多戏曲名家,歌舞名家,乐坊就开在徐府街上。

    徐府街在周王府南面,这里是开封最繁华的地带之一,有染坊、油坊、磨坊等各种作坊,还有杂货铺、当铺、酒店、首饰铺、yào材铺、木耳店等等。不远处的山货店街,则专mén出售京、杭、青、扬等处运来的粗细暑扇。还有茶叶店、纸店、绸缎铺,以及刻字、刷字、做衣服、卖漆器、卖竹器和裱糊字画的。

    三街六市,奇异菜蔬,密稠不断。以此形成了开封最繁华的地带。

    韩墨是此地的一个名人,因为他开着歌舞坊,三教九流的人物接触的多,消息灵通,人脉广,可也因此,认识他的人就多,夏浔和萧千月入住客栈之后,不便请他前来,两个人稍事休息,便径直去了韩墨坊,要了一个雅间,点了几道酒食,将联络暗号通过毫不知情的伙计递给了韩掌柜,两个人便坐在雅间里欣赏台上美人儿载歌载舞。

    这些舞伎都是十七八岁姿容婉媚身段窈窕的美人儿,载歌载舞的十分养眼,两人喝着茶,在那里边看边等,倒也不嫌寂寞。片刻儿功夫,房mén叩响,接到二人暗号的韩墨便匆匆走了进来。

    韩墨身材高大,微微驼着背,jīng神却极矍烁,一张很普通的面孔,带着习惯xìng的笑容。夏浔一见他来,立即站了起来,且不论这老人与他相比官职谁高谁低,就凭这老人奉命潜伏至此,一辈子隐姓埋名,不与故乡和亲人联系所做的重大牺牲,就值得他的尊敬。

    见夏浔站起,萧千月忙也跟着站了起来,自从被罗佥事发配孝陵卫,萧千月是真的收敛多了,再也不敢自恃罗大人身边近人,而颐指气使,目中无人。

    韩墨双接过夏浔递来的锦衣卫腰牌,用颤抖的手指轻轻mō挲着,神sèjī动,久久,两颗浑浊的老泪落在腰牌上,他欢喜而辛酸地对夏浔道:“好多年了,好多年了,我本以为,要在这里等上一辈子,终于被我等到了。”

    再慢慢抬起头来时,夏浔惊讶地发现他的气质变了,原本只是一副庸俗的生意人的面孔,眉眼五官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却突然变得像是一柄出鞘的宝刀,隐隐透出一股杀气,这杀气蕴于内,也只有夏浔这样曾经杀过不止一个人的人才能感觉得出来,在旁人眼中,此刻的韩墨,不过是目噙泪光,有些jī动的老人罢了。

    韩墨唏嘘道:“当年,是罗大人派遣到开封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老了,听说,锦衣卫里现在是xiǎo罗大人主事?”

    夏浔道:“是,现在锦衣卫尚无都指挥使,一切事务,均由罗克敌罗佥事主持其事。”

    “罗克敌,罗克敌……,是了,我想起来了,xiǎo罗大人,是叫罗克敌,那一回,罗大人带他到衙mén里来,当时他还是个孩子……”

    韩墨突然从缅怀中清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看我,到底年纪大了,东拉西扯,尽说些没用的,不知道xiǎo罗大人这次派两位来,有什么事是需要属下做的!”!。

第236章 乐得做个逍遥王

    夏浔和萧千月对视一眼,请韩墨一同坐下,这才神情凝重地道:“这一遭儿,事情十分重大,关乎我锦衣卫是否能重新崛起,所要对付的人,同样不是等闲之罪。韩老,可要谨慎了。”

    韩墨习惯性弯着的腰杆儿一挺,久扮戏院老板见人作揖逢人陪笑的谦卑表情不见了,老眼中隐隐泛起一抹冷厉,傲然道:“咱们是天子亲军,缇骑四海,想当初,咱们威风的时候,王侯将相,没有甚么人的门儿是咱们敲不开的,百户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夏浔沉声道:“这一遭,咱们要对付的人,是周王!”

    韩墨目中异采一闪,沉住了气,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夏浔见他毫不动容,不由暗暗佩服,锦衣卫最老的这批密谍,没说的,不但忠心耿耿,而且胆魄见识,俱都不识,这批特工的素质,的确极高,由此可见,锦衣卫全盛时期,是如何的人才济济。

    夏浔继续道:“我们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找到周王为恶的把柄。”

    韩墨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周王为人谨慎,要找他的把柄,殊为不易。”

    萧千月笑了一声道:“所以,才要请韩老想想办法。”

    他暗示道:“咱们锦衣卫,想找一个人的把柄,鸡蛋里也能挑得出骨头的,不是么?”

    韩墨自然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他方才那么说,也是拿不准朝廷的态度,听萧千月这一说,就知道不管罪证是真的假的、道听途说的还是动手脚炮制的,总之,一定要让周王有罪,便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意。

    夏浔微微皱了皱眉,可这也是罗克敌的意思,所以他只能强抑不悦,说道:“我与千月刚到开封,对这位周王的情形,还不甚了解,有劳韩老把周王的情况和我们说说,咱们商量一下,看看从何处着手。”

    韩墨沉吟道:“周王是先帝第五子,这一点两位当然是知道的,洪武三年的时候,周王先是被封为吴王,驻守凤阳。因为凤阳是先帝发祥之地,大明的中都,让一位藩王镇守,容易引发他人诸多猜测,所以洪武十一年的时候先帝才改封这位王爷为周王。这位周王到开封后,兴修水利,减租减税,发放良种,组织开垦黄河荒滩,着实做了些有益藩**民的好事……”

    萧千月皱了皱眉,这些事是无法入罪的,开封是他的藩国,他开垦荒地、兴修水利,发展经济,本就是当时朱元璋赋予各位藩王在藩国内应尽的责任,想说他这是示恩于百姓,收买人心都不成。

    萧千月这一次被罗克敌打发到孝陵守坟,好不容易求得罗克敌心软,让他随夏浔往开封来办差,既见夏浔沉默不语,他有心表现一番,便按捺不住,提示道:“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喜好、举动?主要是……身为一个王爷一般不会去做的事?”

    韩墨道:“哦,说到这个,倒是有一桩。”

    萧千月精神一振,倾身道:“韩老,快说来听听。”

    韩墨道:“这位周王好医术,这些年他不但自己学习医术,还聘请了李陌、刘醇等本地名医,编撰了《保生余录》、《袖珍方》《普剂方》等医书,刊行于世,据说,他现在又在准备编杜撰一本《救荒本草》。”

    萧千月皱眉道:“救荒本草,那是什么东西?”

    韩墨解释道:“因为河南地处黄泛区,一旦黄河泛滥,就容易发生洪灾,百姓流离失所,衣食无着,所以周王派人走访龘民间,记载各种各供食用的草木并绘画成图,还请了许多郎中,研究哪些草木可以解毒后食用……”

    夏浔沉声道:“如此作为,分明是一位爱民如子的贤王了,如何据之定罪。”

    韩墨微笑起来:“只有不做事的人,才抓不到他的把柄,只要他做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总有漏洞可寻的,咱锦衣卫不就是替皇上做这件事的么?百户大人不要着急,对周王的喜好、为人、做事都有个详尽的了解,咱们总能找到可以大做文章之处的。”

    夏浔暗暗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要说周王做的这几件事,还真是与民大为有利的事,他的《袖珍方》因为用药有效,花费不高,一经问世,就被翻印十多次,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就大量引用了《袖珍方》和《普济方》中的方剂。至于他正在编撰的《救荒本草》后来成书之后也对民间百姓产生了巨大的作用,再后来这日本,还受到了众多日本植物学家的推崇和学习。

    不过,现在由于朱允炆首先拿他开当,他这本书的问世之期怕是要延后了。

    此时楼下台上的舞蹈换成了杂剧,正在演《窦娥冤》咿咿呀呀地唱着,萧千月想了想,又问道:“还有什么情况,都一一说来,看看哪方面容易做文章。”

    韩墨想了想,又道:“其他的,就没甚么了。”

    萧千月道:“周王本人没有甚么,他的子女呢?”

    韩墨抚着胡须道:“周王的子女么,让我想想……”

    他掐着指头算计了一阵,说道:“周王有正妃冯氏,是宋国公冯胜之女,另有侧妃杨氏,周王现在生有嫡子两人,庶子五人,郡主十一人……”

    夏浔瞠目道:“这么多?”

    其实这还不算多,周王不但是一位贤王,更是一位闲王,闲着没事,尽生孩子玩了,此后几年他被侄子朱允炆贬为庶民,发配云南穷荒僻壤之地当人猿泰山,那么凄惨的环境,他也没忘了生孩子,以后几年陆陆续续又生了七个王子,当真是老当益壮。

    韩墨笑道:“是啊,这位周王多子多孙,不过现在杨妃受宠,所以他的嫡子只有两个。这嫡长子叫朱有炖,全无一点世子样子,自取了个名号叫全阳道人,他老爹好医术,他好曲艺,倒是颇有乃父之风,老韩与他十分熟悉的,因为这位世子酷好戏曲、杂剧,经常会跑来我这院子里,同那些戏子舞伎研究曲艺。”

    “周王这嫡次子叫朱有爋,性格与乃父、乃兄却大不相同……”

    韩墨目中微微露出厌恶之色,说道:“周王这位嫡次子,简直就是一个异类,真不知道以周王和周世子的为人,怎么就有这么一个儿子、这样一个兄弟,性情乖舛、为人嚣张,纠结一帮纨绔恶少,欺男霸女,简直就是开封城里的一害。”

    萧千月目光亮了起来:“韩老,我们的差使,或许就可以着落在这位周王的两位嫡子身上。”

    夏浔实在不想害了这么一位贤王,说道:“依韩老所言,这周王嫡次子确是一个恶少,可是以他凤子龙孙的身份,据此入罪恐怕还嫌不够,想攀他父亲一个养不教的罪名,恐怕更是……,那可是大明亲王啊,非谋反大罪,如何治之?”

    萧千月嘿嘿一笑,阴阴地道:“百户大人倒底是个读书人出身,对我锦衣卫的手段还是不尽了然啊。谁说我要入周王次子之罪,籍此攀诬周王了?”

    夏浔一怔,愕然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韩墨眼珠微微一转,面上渐渐露出会心的笑意,萧千月黠笑道:“韩老明白了?”

    韩墨点头道:“懂了,不知两位打算从嫡世子下手,还是从嫡次子下手?”

    萧千月道:“这两个人,我们都想见见,周王既然无懈可击,就多了解一下这两位王子吧。”

    韩墨笑道:“若是如此,倒也容易,眼前就有一位,你们可以见见。”

    他往台上一指,指着那扮廉访使窦天章的老生道:“这一位,就是周王世子朱有炖了。”

    此时台上正唱:“六龘月飞雪千古冤,血溅白绫三年旱,何时借得屠龙剑,斩尽不平天地宽……”

    ※※※※※※※※※※※※※※※※※※※※※※※※

    北平,应寿寺,方丈禅房。

    道衍和尚和朱棣对面而坐,中间一张炕桌,桌上一炉檀香,两旁各有一杯茶。雪白的墙上,只有一个大大的“禅”字,禅字最后一笔拖曳直下,几乎又占了一个大字的位置,笔直锋利,仿佛一柄倒悬的利剑。

    朱棣还是一身麻衣孝服,本来是白色的孝服,满是灰尘,都快变成了土黄色。

    他盘膝坐着,双手按膝,面色阴霾,久久不语,道衍也不着急,披着黑色的缁衣,静静地坐在对面,手里的佛珠一颗颗地慢慢捻着。

    朱棣刚刚回到北平,路过庆寿寺,想起亡父少年时候曾经出家为僧,而此寺主持又是亡父亲手为自己挑选的经学师傅道衍,一时感伤,便入寺拜望,可是到了禅房,千言万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许久,朱棣的禅定功夫终究不及道衍,按捺不住,问道:“近来发生的事情,大师可都晓得?”

    道衍和尚道:“先帝驾崩讣告,天下皆闻。遗诏削诸王兵权,贫僧业已知晓。王爷本赴金陵奔丧,如今却在这里,莫非……皇上不许赴京?”

    朱棣默然。

    道衍轻轻叹了口气,问道:“王爷心中为何烦恼?仅仅是因为不能赴京奔丧么?”

    朱棣的面容微微抽搐了一下,沉声道:“身为人子,不许灵前尽孝,这屈辱哀伤,还小么?”

    道衍瞟了朱棣一眼,说道:“今上这一诏削兵,一敕阻行,其中深意,难道不是王爷更为担忧的?”

    朱棣身子一震,目中微微闪过一抹精芒:“大师看出来了?“道衍微微颔首:“天子心怀叵测!”

    朱棣愤怒起来,振声道:“以诸王镇天下,是先帝之国策,天下未定,国内邪教横行,边隆北元虎视,若非我等戍边镇守,天下岂能稳若泰山?这天下是我朱家的天下,皇上何以甫一登龘基,就对我们如此敌视,我们对朝廷难道不够恭训么?”

    道衍双掌合什道:“先帝是有大智慧的人,天纵英明,岂会不知七王之乱故事,他令诸藩镇守天下,又各领兵权,这固然是先帝亲亲之情,信任无以复加,却也未必就没有帝王心术。强藩林立,能做皇帝的却始终只有一个,诸藩势力犬牙交错,必然相互牵制,相互监视,除非朝廷中枢衰弱之极,谁能成事?

    当中枢真个衰弱至极时,就算没有藩王,难道不会被权臣取而代之?自三皇五帝到如今,以一介布衣而成天子者,唯汉刘邦与先帝,其它那些帝王,哪一个不是前朝重臣或一方豪强而黄袍加身?真要到了那么不堪的一步,对先帝来说,由自己子孙取而代无能之君,也胜过将江山付与外人之手,如此,当可保朱家数百年江山。

    至于千秋万世,呵呵,先帝是个信己不信天的人,他是不会相信被人喊几声万岁,就真能千秋万载的。可今上……显然不会这么想。在今上眼中,诸藩就是他最大的危胁。”

    朱棣愤懑地道:“今上已做了几年的皇储,名份早定,他有甚么不放心的?”

    道衍道:“皇上有心病,他是先帝长孙,却不是嫡长孙啊,嫡长孙是朱允熥。”

    朱棣泄气地道:“罢了,皇上要兵权,我们缴了,他不要我们替他守江山,俺也懒得操那份闲心了。”

    道衍捻着佛珠,淡淡地笑道:“呵呵,王爷虽做此想,但愿皇上就此罢手才行。”

    朱棣瞪眼道:“大师言下何意?且不说今上仁孝之名天下皆闻,就算今上忌惮诸位皇叔,我们已经缴了兵权,皇上还会赶尽杀绝不成?”

    道衍道:“贫僧也希望,皇上会到此为止。太子和秦王、晋王已相继过世,王爷如今已是诸藩王之长,又曾数次统军出塞,屡立功勋,恐怕皇上最为忌惮的,就是王爷您了,王爷今后当小心做事,千万不要遗人把柄。”

    朱棣听得冷汗都下来了,上个月他还是国之重藩,北军统帅,奉父皇之命,统领诸军北伐胡虏,一转眼兵权被削了,听道衍和尚的意思,似乎皇上意犹未尽?

    想想自己与当今皇上的父亲,先皇太子朱标一向兄弟情深,今上素有仁孝之名,自己又已老老实实地交出了兵权,朱棣还是不肯相信朱允炆会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便摇头道:“俺却不信,皇上会赶尽杀绝。”

    道衍微微一笑,说道:“也许,贫僧所言,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皇上心意如何,贫僧倒也不敢妄下断言,静观其变罢了。”

    朱棣起身道:“皇上不放心,俺就让他放心。乐得做个逍遥王爷,舒心自在,嘿!求之不得。”

    道衍随之站起,听了朱棣这番气话,不觉为之莞尔。!~!

第237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夏浔和萧千月跟了周王世子朱有炖两天,放弃了。

    他们发现,这位周王世子就是一个纯粹的戏迷,他不但喜欢演戏,还喜欢写戏,经常毫不在乎自己王世子的身份,和一班优伶以及考不上功名的文人混在一起,琢磨些剧本儿,然后兴致勃勃地排练、上演,除此之外并没有甚么其他的爱好,在他身上,很难做甚么文章,顶多说他这么做有失世子身份,这又算是什么了不得的罪名?

    两个人转而跟踪嫡庶子朱有懒,朱有燃倒真是一个极品,这位小王爷今年刚刚十八岁,大概是营养过剩的缘故,生得人高马大,一脸的青春痘。他的爱好只有三件事:喝酒、打架、上床。之所以说上床,而不说玩女人,是因为这位小王子喜欢的不只是女人。

    他每天做的事情几乎都差不多,上午离开王府,汇合一班纨绔,去城中有名的酒楼、勾栏里饮酒作乐,一直喝到午后,便开始满城游走,到处惹事,这位王子倒有个好处,不以自己王子身份压人,惹了事就和被惹恼的另一批泼皮无赖、纨绔子弟找个僻静的街巷,便开始大打出手,瞧他身手,还真是跟着名师练过的,拳脚功夫颇有些根底。

    等到把别人打得鼻青脸肿或者被别人打得鼻青脸肿之后,小王爷就开始爽了,他的下一顿酒也就开始了,这顿酒喝完,便是饱暖思淫欲的时间。夏浔和萧千月跟着他的第一天,发现他晚上去了一家勾栏院,看了一出《白蛇闹许仙》的戏,这出戏基本上就是后世《白蛇传》的雏形了。

    后来的《白蛇传》讲的虽是西湖故事,可它最初却正是发源于河南汤阴的一个传说,白蛇精被淇河之滨许家沟村的一位老人从黑鹰口中救出,这条白蛇为报答井家的救命之恩”嫁给了许家后人牧童许仙。婚后,她经常用草药为村民治病,使得附近“金山寺”,的香火冷落起来,黑鹰转世的“金山寺”长老“法海和尚”,大为恼火,决心置“白娘子”,于死地云云……

    看完戏朱有燃驱散了各个帮闲跟班,便和许仙、白娘子、小青一起进了间房,夏浔和萧千月几乎以为这位小王爷跟他哥哥一样,也是个喜欢研究戏曲的小资青年了,两个人施展功夫,“上房揭瓦”,”闭起一只眼从瓦缝娶往里一瞧,才发现里边正在妖精打架,小王爷和许仙、白娘子、小青正“厮打”,做一处。

    那时少有女子登台,这旦角儿都是男人扮的,四个男人滚在一起”当真是丑态毕露,把个夏浔恶心得不行,萧千月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直到夏浔示意,这才恋恋不舍地随他离开。

    第二天这位小王爷的生活与头一天没甚么太大区别,还是喝酒、打架,只不过晚上没有再找戏子”而是去了青楼”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找女人的标准和男人大不相同,他不怎么在乎长相,只找胸大的,这一晚上,小王爷在青楼里又胡天黑地了半晌,这一回连萧千月都不爱看了。

    不过夏浔和萧千月注意到一点,晚上他是一定会回王府的,不管是喝得酪耵大醉,还是风流之后手软脚软,他一定会回王府,绝不在外过夜,由此可见,周王的家教还是很严的,只是这位小王爷在外边胡作非为,偏又没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谁会闲极无聊,说与周王听呢?人家毕竟是父子,教训一顿也就罢了,自己终究是外人,到时候岂非得不偿失?

    第三天,夏浔和萧千月守在一户寡妇门前对面的小酒店里。这寡妇三十多了,再大两岁都能当朱有懒的妈了,也不知道这位小王爷是不是有恋母情节,偏偏喜欢了她。

    夏浔瞟了萧千月一眼,无聊地道:“恐怕再盯三年,这位小王爷过得依旧是这样醉生梦死的日子,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我们怎么办?告他一个风化之罪么?”,萧千月笑嘻嘻地道:“欲加之罪,何惠无词?”

    夏浔蹙眉道:“你有办法?”,萧千月心中一凛,这才记起夏浔是自己顶头上司,自己瞒着他动什么手脚,恐怕会令他不悦,如今萧千月可不敢倚仗罗佥事的宠信目中无人了,何况,他知道,在罗佥事心中,眼前这个人比自己重要的多。

    萧千月忙道:“卑职也是昨日才想到了一个具体的办法,同韩老商量了一下,他也觉得可行,现如今他已经打探具体消息去了,卑职正打算回去之后,便去韩墨坊听他消息,一俟确定之后再报与大人定夺的。”,夏浔道:“这位小王爷今天也就这样了,我们不必守在这儿,回去吧,边走边说。”

    “是!”,萧千月随他离开那户人前,边走边道:“卑职请韩老查过,这位小王爷平素行为,周王也并非全然不知,的此时常呵斥于他,有一次还痛揍了他一顿,就因为这,小王爷才不敢在王府外面过夜,不过父子之间因此变得极为恶劣。朱有*与嫡兄也不合,因为周王一直拿他和世子比较,所以他对世子很有敌意。卑职的意思是,利用这个朱有*,抓他一个把柄,只要他说一声周王意图谋反,这就是证据了。”

    夏浔听到这儿,身子猛地一震,一下子站住了,萧千月奇怪地看着他道:“大人,你怎么了?”,“哦,没什么。”

    夏浔脸上震惊的神色缓缓敛去,问道:“以子告父,他肯?”,萧千月再有成竹地笑道:“利令智昏,他为何不肯?”,※※※※※※※※※※※※※※※※※※※※※※※※※

    这一夜,夏浔夜立中庭,久久难以入睡。

    他的脑子很井,想了很多事情。

    他一直以为,自己莫名其妙地回到这个时代,所扮演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娶妻、生子、快快活活、太太平平地过上一生,足矣。

    可是当萧千月信心十足地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夏浔的时候,他惊呆了。

    他不记得其他几位王爷是被朱允坟以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抓起来的了,但他记得周王的半,周王是被他忤逆不孝的儿子诬告谋反而被削去王爵,抓捕回京的,可眼下,这件事分明走出自于锦衣卫的策划,而他正是其中一个执行者。

    他开始意识到,他并不是这个时代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他已经干预了太多的事情,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如果没有他揭露北元人的阴谋,燕王府真的会因为其他种种变故而不被炸掉?如果他没有被派去杭州,在盐官救下于黄氏,于谦还能平安诞生?如果他没有救下解缙,《永乐大典》的总编撰、永乐王朝的第一任内阁首辅大臣是不是就要换人了?不不不,如果燕王府当初不是在他的干预下得以保全,或许燕王早就被炸死了,又哪来的永乐盛世?

    “未来的一切,我所知道的那一切,根本就走出于我的创造,否则它应该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面目全非的历史?我并不是在经历历史,而在创造历史?”

    夏浔脑海中一阵迷糊:“不会吧,就算我的猜测属实,那么…………,就像于谦,我所影响的,只是他的生与死,他未来的发展和成就,仍然源于他自己的努力:我改变了解缙和燕王的生死,他们未来的路,同样仍然是他们自己走出来的,我呢?在我所知道的历史中,并没有我的存在,是因为我一直用这样的方式影响着别人,又通过那些人创造着这个时代,还是说,我的影响只走到此为止,那么未来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我还有没有未来?

    夏浔真的迷惘了,认识到这个时代有许多人、许多事走出自于他的影响和干预,才在史册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他很是〖兴〗奋。

    可是他搜肠刮肚,在记忆中也找不到杨旭这个人的存在,所以不免又为自己莫测的未来感到一丝忐忑。

    夏浔苦笑了,别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朱允坟不知道以他那么强大的实力竟然会削藩失败;北平那位正觉着屈辱愤懑的燕王不知道有朝一日他竟然能够成为皇帝;垂头丧气地奔赴兰州去当连部文书的解缙不知道他会为全人类留下一笔宝贵的文化盛宴,不知道几年之后,他将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明首辅,可问题是,他们对未来的一切,都不知道。

    而他不同,他知道未来的发展,知道许多人未来的命运,唯独他自己的未来,他一无所知。这种知之中的不知,比起别人全然的不知,显然是一种煎熬。

    历史上,我是谁?

    如果我能影响历史,我可不可以改变我所知道的历史,再多一些辉煌,再少一些遗憾?

    夏浔忽尔喜、忽尔忧、忽尔振奋、忽尔沮丧,一颗心七上八下,种种念头在心底攸乎来去,到底后也没有准确地把握住什么,他只隐隐地感觉到:如果他猜测的是真的,那么未来很可能还有许多在史书中大书特书的事迹,就走出自他夏浔的手笔!

    这让他期待与〖兴〗奋之中,又微微有些遗憾:要是能穿越回现代去,拿着历史书跟同学们吹嘘,说某某人的命运是因我而改变,某某历史事件走出自于我的干预或谋划,得吸引多少班huā校huā警huā们的青睐呀,牛叉不能吹,如锦衣夜行啊……

    夏浔正想着,萧千月兴冲冲地赶回来,兴冲冲地道:“大人,韩老都打听明白了,咱们明天就可以行动!”,!~!

第238章 权力的滋味

    艾佳,双十年双,她是周王府的一个宫女,到了这个年龄,一般都会发还全家,许其婚配的,不过同艾佳一起进王府的同龄宫女大多已经遗返回家了,艾佳却没有。

    周王很喜欢她,已经有意纳她为侧妃,虽然还没有正式向朝廷请封,不过周王府上下已经都知道了,在王府里她的地位便也与其他宫女不尽相同。这不,她今儿想回家看看父母,就是由宫里内宦备了车轿送回去的。

    可是艾佳回了娘家刚只住了一天,就来了一个宫里的小内侍,说是王爷要她回去,艾宫女现在在宫里倒是管着一些内务,只当王爷有什么急事,忙随了那小内侍登车离去。她并不认得这个小内侍,可周王府里的下人起码过千,各有职司,本就不全认得,这两年又在陆续调换新人,不认得也属正常,这里可是开封府,周王的藩国,她哪里能想到旁处去。

    艾家送走了女儿,王府这边却不知道她向王爷求了三天的假,已经提前回来了。朱有爋还是一如既往地喝酒打架,厮混了一天,到了傍晚却奔着韩墨坊来了,因为韩墨透过几个泼皮,告诉他说,院子里新来了一个舞伎,唱腔优美,身体窈窕,真比飞燕西子还要美艳三分,朱有爋是个喜欢尝鲜的,闻着腥味儿就来了。

    平素他是不大到韩墨坊来的,因为他大哥周世子朱有炖就喜欢留连于韩墨坊,这一次也是听说大哥不在,这才趁隙而来。到了院子里拣个雅间一座,叫上吃食美酒,连看两出曲目,开始上了歌舞,那个舞伎果然出来了。翩跹登场,果然身姿妩媚,艳惊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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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有爋心痒难搔,立即把折扇一收,向台上一指,急不可耐地道:“留下,今晚留下,与小爷侍寝。”

    侍候在一旁的韩墨陪笑道:“小王爷是不是太性急了些,何如多来几回,捧几次场,叫她陪小王爷喝喝酒,彼此熟稔了,两情相悦,水~乳龘交融,才能侍候得小王爷周到呀。”

    朱有爋把折扇向他一指,乜着眼冷笑:“哼哼,韩掌柜的,别把你招揽其他客人那些手段拿来欺哄小爷,小爷哪有那些闲功夫,还要先哄得她开心了?瞧她腰条腴润,神情妩媚,显见是个惯经风月的,还要夹紧了腿儿装处子么?不要以为我大哥常来这里,小爷就不敢动你,惹恼了小爷,砸了你的韩墨坊。”

    几个帮闲装腔作势一番,唬得韩墨连忙赔礼打躬的答应下来,朱有爋这才转怒为喜,在众人奉迎之中喝起酒来,等他喝得酩酊大醉,几个帮闲起着哄得把“新郎官”送进了早已备好的房间,这才散了。

    朱有爋抓起桌上茶壶狠狠灌了一通儿,拐过屏风,见那美人儿已经睡了,身着绯色亵衣,玉体妖娆,海棠春睡,令人一见便血脉贲张,惜乎房中只有墙上一盏壁灯,光线昏暗,看不清她容颜,这朱有爋是个性急的少年,又是一向只图自己爽快,哪管那女儿家感受如何,虽觉光线昏暗,有碍欣赏春色,性致上来,却也等不及去唤人再取灯来了。

    他急吼吼宽衣解带,赤条条爬上榻去,抱住那美艳成熟的妖娆美妇,这一番酣畅淋漓,到后来一泄如注,美得骨头都酥了,随即便伏在美人儿身上呼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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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有爋是被一杯凉茶泼醒的,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客栈里面。他虽醉得厉害,这房间里的铺陈摆设却还是认得出来的,抬头看看,面前一坐一站两个人,身上俱着锦衣卫官服,那坐着的面容藏在灯后,看不清楚,站在面前的却是一个眉眼清秀,却隐隐带着些煞气的青年。

    朱有爋不由大惊:“你们是甚么人,小爷喝醉了么?这……这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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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青年冷笑道:“小王爷,你现在可不是做梦,清醒一下吧。”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惊慌的声音:“二王子,奴家……奴家怎么在这儿?”

    朱有爋扭头一看,只见床上还有一个美人儿,只拿一条被单掩着身子,花容失色,满面惊恐,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不是艾佳么,父王要纳她为侧妃的,她怎么……在这里?落入他人眼中,这下糟了!”

    原来,周王经常带人搜罗草木样本、研究著书,并不天天住在王府,像朱有爋这样的人物,哪有身边放着可人的姑娘却不侵占的道理,这艾佳在周王府后宫的侍女里边,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个,又兼年纪渐增,却不得出宫,也是春情寂寞,被他动手动脚,半推半就的便成了好事。

    到后来,艾宫女引起了周王的注意,想要纳她为侧妃,艾宫女一心要攀上高枝儿,再说那周王到底是个知情识趣的男人,比起朱有爋这样的毛头小子不知强了多少,便有意与他疏远了距离,朱有爋也是惧怕父亲,纠缠几次,见她不愿就范,只好悻悻罢手。

    可这朱有爋与自己的父亲和兄长极为疏远,却把那帮子只会恭维马屁揩他油水的帮闲纨绔当成了无话不谈的亲兄弟,这桩风流事儿曾经同他们提过,这些人哪是能替人保密的主儿,以韩墨所在的行当,想要打听这些八卦消息,实在是无往而不利,竟然被他打听到了。

    合该这朱有爋倒霉,交友不慎,自遗把柄,这件事就被听到周王只有两个嫡子,而这两个嫡子间又颇为不合的萧千月利用了。

    朱有爋一开始本以为是有人设局害他,勒索钱财,但他很快就知道不是了,这两个人那一身衣裳,还有面前这个人有意引导的问话,很快就让朱有爋明白了一切,他虽然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却不是一个白痴,如何还不明白对方目的何在?

    “你们要对付我父王?”

    喝酒打架从不怵人的朱有爋冷笑起来,这人虽一无是处,倒有股子狠劲儿,冷冷笑道:“好啊,我是睡了父王的女人,不过一个女人罢了,父王又能把我怎么样,还能打死我不成?你们想把我的丑事公开?随你,小爷不在乎!”

    朱有爋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很清楚,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相比起这个严重的后果,他宁愿被父亲痛打一顿,拘禁起来,他的亲娘正受父王宠爱,枕头风一吹,最多三两年功夫,他还能出来,可要是周王被削了王爵,将置他与何地?

    “不是我们要对付你父王,是朝廷要对付你父王。”萧千月微笑道:“是皇上,要对付你父王。”

    朱有爋脸色变了变,萧千月又道:“朱有炖才是王世子,你呢,将来只能做个有名无实的郡王,没有藩国,只有俸禄,你同样是周王嫡子,为什么要受到如此对待?实话告诉你,皇上要对付王爷,原因只有一个:皇上真正要对付的人,是燕王。燕王是周王的亲哥哥,两位王爷一向走动亲近,不削其臂膀,皇上怎么能放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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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小王爷肯出面指证王爷和世子谋反,你想想,皇上会怎么对待你?皇上毕竟是你的堂兄,也无心削去周藩,你肯指证周王和世子的话,就是向皇上表明了心迹,成为皇上的忠臣,这周王之位,不是要落在小王爷你的头上吗?到那时候,你才是真正的王爷。”

    朱有爋怦然心动,气喘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萧千月微笑道:“皇上的贤名,你还不知道?若非为了江山社稷、万千黎民的安定,皇上怎么会大义灭亲,对付意图不轨的燕王和周王,饶是如此,皇上也满腹愧疚呢,你若肯向皇上效忠,这周王之位,铁定就是你的,这开封城,注定了就是你的藩国。”

    朱有爋目光闪动,犹豫起来。

    萧千月将一张写满字的纸慢慢递到了他的面前,就像一个诱骗人签下出卖灵魂契约的魔鬼,微笑着说:“签下它,你就是周王;不签,就算周王念及父子情深,不惩罚与你,你也将因犯下忤逆大罪被人举告,被皇上囚进凤阳高墙,永世不得出头,何去何从,小王爷三思!”

    朱有爋望着眼前这张墨迹淋漓的供状,心里强烈地挣扎了起来。

    夏浔坐在灯后,冷眼看着这丑陋的一切,默默地叹息了一声,结局他已经知道了,朱有爋一定会就范的,他能改变甚么么?

    朱允炆如今大权在握,如果他立即下旨,直接削燕王之爵位,他这唯一的强敌没有众兄弟的前车之鉴,说不定就束手就缚了,到那时,要杀要剐还不都由得他,想不动声色地弄死困于浅滩的燕王,也不过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可他偏偏自作聪明地搞什么先削羽翼,而且拿素有贤名的周王第一个开刀。

    上帝要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疯狂与愚蠢,是一对孪生兄弟。

    挣扎良久,贪欲终于泯灭了朱有爋心中仅存的一点亲情和良知,他在供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萧千月将那张供状小心地卷起来揣在怀中,微笑着瞟了眼床上的那个美人儿,对朱有爋欠身道:“打扰小王爷的兴致了,小王爷如果有兴趣,可以继续,小王爷如果喜欢,她将来就是小王爷的侧妃。当然,如果小王爷不放心,也可以让她永远闭嘴。”

    艾佳立即瞪大了惊恐的眼睛,萧千月很邪恶地加了一句:“她的生与死,都要由小王爷您来决定!掌控他人生死的滋味,很不错吧?”

    “王爷!”

    艾宫女立即从榻上出溜下来,光着屁股扑到了朱有爋的脚下,像一只小狗狗正向自己的主人讨好地摇尾巴。

    朱有爋突然有点醺醺然起来,他觉得:掌握权力的滋味,真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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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狗皮膏药

    “好,好好好”杨旭,你果然能干,朕没有看错你,这么快的速度,就拿到了周王谋反的证据。”,朱允坟拿着朱有燃的供状喜形于色道。

    夏浔欠了欠身,干巴巴地道:“谢皇上夸奖,微臣只是尽自己本份罢了。”,罗克敌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对朱允坟道:“锦衣卫虽经大肆削减,幸好还有一些做事沉稳老练的人,皇上交待的差使,他们自然竭尽全力。今后皇上但有什么差遣,只要吩咐下来,锦衣卫上下,仍然要竭力效忠皇上的,微臣父子两代为朝廷做事,所思所想,唯皇上之思想”

    朱允坟眉头微微一皱,黄子澄说过,这件事交给锦衣卫办最好,但是绝不耳放纵锦衣卫,给予他们太大的权力,恢复他们昔日的荣耀,如今罗克敌这么说,显然是想讨取更大的权力。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又不可太寒了他的心思,朱允坟犹豫了一下,便道:“嗯,罗佥事公忠体国,朕自然是知道的。哦,朕已请了黄子澄、齐泰两位先生来,共议锁拿周藩的事情,你们两个,一并参加吧。”

    罗克熬见他丝毫不提对锦衣卫衙门的支持,微微有些失望,不过一听朱允坟让参与密议,和黄子澄和齐泰两位大臣共商国策,这分明又是极度的信任了,顿时又萌生了一线希望,连忙欠身道:“是,微臣遵命。”

    稍过片刻,齐泰和黄子澄先后赶到了谨身殿,朱允坟立即把周王嫡次子朱有懒的供状给他们看,两人看了也是喜出望外,黄子澄连连拱手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有此把柄在手”朝廷削周藩,便出师有名了。”

    齐泰也微笑道:“周藩一削,不但可以斩去燕王一条臂膀,还可籍此观望诸王动静,这叫投石问路,从诸藩的反应,朝廷也可从容拟定下一步的削藩策略,确保朝廷大政贯彻自如。”

    朱允坟被两个心腹大臣一赞,登时踌躇满志地道:“好,朕这便下诏”解周王进京问罪!”

    “皇上且慢!”,黄子澄赶紧道:“皇上刚刚解除诸王兵权,各地驻军中还有许多将领是诸王带久了的部下,万一周王情急造反,军中有人响应,岂不酿成大乱?纵然朝廷能将他擒获,地方必也受害。”,朱允坟“啊”,了一声道:“先生提醒的是,那……朕该怎么办?”,黄子澄胸有成竹地道:“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齐泰皱了皱眉,心道:“堂堂朝廷,既然拿了他的罪证,不公示其罪”明令诏拿”还要搞什么出其不意的偷袭,这不是示弱于人么,这岂是堂皇天子所为?”

    可黄子澄是朱允坟的老师,关系比他近些,见皇上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齐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甚么出来。

    朱允坟听了黄子澄的话道:“先生所言有理”那就这样吧,朕令魏国公徐辉祖率兵北巡,佯过弄封,将周王一举擒获。”

    黄子澄因为上次杨旭一案,虽因杨旭只是一个引子,对他这小小人物并不放在眼里,却因此恼了中山王府,一听皇上要把这件大功许与徐家,心中甚是不愿,他想了想,说道:,“臣以为,派魏国公去,不如派曹国公。”,朱允坟惊讶道:,“先生是说九江么?怎么他便合适了?”,黄子澄道:“皇上,先帝在时,曹国公便多次赴各地练兵,巡阅,派曹国公去,更不惹人生疑。再者,曹国公之父岐阳王李文忠,有许多旧部,都在河南都司为将,若曹国公出马,这些将领见是昔日元帅之子,定当更为恭敬,肯附从周逆的,也就更少了。”,朱允坟连连点头:“好好好,还是先生考虑周详。来吧,速速宣曹国公李景隆具驾!”,李文忠是朱元璋麾下第一猛将,若说为帅者,徐达、胡大海、常遇春等人,那都是朱元璋手下久经战争训练出来的帅才,李文忠则是朱元璋手下第一猛将,到后期老帅们死的死、退的退,李文忠更是成了军中第一号人物。李文忠同时又是朱元璋堂姐曹国长公主的儿子,所以和皇上是关戚,太子朱标在的时候,经常带着儿子朱允坟去李家作客,所以朱允坟和这个表兄关系也非常好。

    李景隆听说皇上召见,立即立宫见驾,一定要他带兵削藩,擒拿周王,立即答应下来。

    朱允坟欣然道:“有九江出马去办这件大事,朕就可以放心了。”

    他看了陪立最末的夏浔一眼,又道:“此番查寻罪证,杨旭出力最大。你二人又曾一起往东海缉匪,算是熟识,这一遭,仍让杨旭做你的先锋,一定要兵不血刃,顺利解决此事,不要让朕失望的。

    李景隆似笑非笑地看了夏浔一眼,躬身道:“臣,遵旨!”

    夏浔暗暗叹了口气:“这贴狗皮膏药,又要贴上来了么?”

    ※※※※※※※※※※※※※※※※※※※※※※※

    以李景隆挂帅,虽是黄子澄的一点私心,不过持公而论,干这种事,李景隆的确比徐辉祖更合适做这种事,因为近几年来,朝廷派李景隆出京公干的机会的确比魏国公徐辉祖多的多,去年刚去了陕西,年初又去了苏杭,现在让他北巡,不致招人疑心。

    至于周王藩地内将领多为李文忠统领过的,那就纯属黄子澄扯淡了。李文忠带过的将领哪儿都有,可没集中在河南,同样的,中山王徐达带过的将领,在河南一样有许多,这条理由实在不成其为理由。不过就个性上来说,徐辉祖性格方正,李景隆为人圆滑,鼓捣点阴谋诡计,他的确比徐辉祖合适,这也算是黄子澄慧眼识英才吧。

    李景隆奉圣旨,点兵三万,打着北巡边地的幌子,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南京,过黄河一路向北,直奔开封。

    到了开封,李景隆驻兵城外,进城觐见周王,周王对他的来意毫不知情,还设宴款待于他。此时夏浔才见识到这个所谓的大草包口蜜腹剑的功夹,他的目标就是周王,但是在周王面前坦然自若,一口一个周王爷,喝到酣处便改了自家亲戚的称呼,满口都是五伯父,把个非主流植物学家的周王忽悠得晕头转向。

    席间,只有二王子朱有燃对李景隆的到来有所察觉,等他见到陪在李景隆身侧的夏浔,更是脸色发白,心神不宁,很快就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退席回避了。

    李景隆拜访了周王,尽了礼数,同时也成功地打消了周王的警惕,借口还要见见几位父亲生前的老部下,婉拒了周王留他宿在王府的好意,便转到了都指挥使司衙门。

    李景隆取出皇帝密旨,宣读了圣上旨意,河南都指挥使司的诸位将领连忙接旨答应,李景隆犹不放心,亲自坐镇都指挥使司,监督河南都指挥使将自己父亲当年的几个亲信部下安排为四门的守城将领,当晚,李景隆便携河南都指挥使赶回军营,率朝廷大军包围了周王的三护卫亲军的驻地,宣读了圣旨。

    既有皇帝旨意,又有大军包围,连开封都指挥使都站在曹国公帐前听令,周王的三卫兵马知道势不可违,只得乖乖弃械投降,李景隆兵不血刃地解决了周王的三卫兵马,随即率军赶回开封,自南城门入,径直包围了周王府,此时,东方第一缕晨曦刚刚洒向大地。

    兵贵神速,李景隆来得急,开封都指挥使司配合得也默契,当朝廷大军刀出鞘、弓上弦,把周王府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周王府里对此还一无所知呢。

    周王府周围本来就肃静,少有人行,此刻见这么多兵马,老百姓更是早早的就躲开了,这些币练有素的士兵又不嘈杂,在高高的宫墙里边,压根儿就没得到半点消息。

    李景隆骑在马上,喝道:“砸开宫门!”,两个士兵冲上去,抓住硕大的门环嗵嗵嗵地砸了起来,只砸了几下,里边刚刚起来的两个门子衣衫不整地就跑来开门了,一打开门,两个门子也不看是谁,就骂道:“谁他娘的一夹早儿就来砸门,这是甚么地方容得……”

    话未说完,就见宫门外黑压压一片全是兵,那枪杆儿竖起来跟密林一般,不由得吓呆了,吃吃地道:“这…………这这……有人造反么?”

    李景隆摆手道:“把他们拿下!”

    立即抢过去几个兵丁,把两个呆若木鸡的门子提到了一边,李景隆正要提马进门,心中忽地一动,也着眼睨了睨坐在一旁黑马上面默然不语的夏浔,微笑道:“周王毕竟是当今皇叔,还是先礼后兵的好。杨百户,劳驾你,进去一趟,向周王宣读圣旨,令周王携金印御册,率一家老小,于承运殿内跪迎天使,束手就缚,否则,只有兵戎相见,到那时玉石俱焚,莫怪本国公言之不预!”,“这贴狗皮膏药还不死心?”,出乎李景隆的预料,夏浔既没有畏怯,也没有着恼,他只是淡淡地一笑,翻身下马道:“卑职遵命!”

    紧了紧腰带,摆一摆佩刀,夏浔便向那半开的大门走去,稳稳的,消失在门内……!~!

第240章 投石问路

    周王起得很早,此刻正在松下练剑。

    周王今年三十八岁,一个王爷,正值chūn秋鼎盛,却能始终如一地保持着早起早睡、晨练舞剑的习惯,其中固然不乏马皇后对他从xiǎo的严格教育,可也见得此人是极为自律的。

    “王爷,王爷,这白屈菜。老朽已经想出了剔除毒xìng的办法。”

    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兴冲冲地跑过来,周王赶紧收了剑,迎上去道:“喔。徐老想出了办法?”

    那徐郎中喜悦不禁地道:“是啊是啊,王爷,老朽尝试用细土与煮熟的白屈菜浸泡在水中加以淘洗,最后再以清水洗净,发觉其中的毒xìng果然滤去,苦味儿也没有了,可以放心食用,不必再担心产生什么后果。”

    周王大喜,还剑入鞘,随着他往试验场所走去,这是一幢庙宇。周王崇信佛教,在王府里盖了座庙,内有五百罗汉、四大菩萨、如来佛祖等塑像。后边院舍本来是家庙中几个香火道人的住处,他想研究本草,便把这些人都安排在了这寺庙的后边,清静。

    周王一边走,一边问道:“可已尝试过了么,确定无疑?”

    老头儿肯定地道:“那是自然,若非有了绝对把握,老朽岂敢禀与王爷。”

    这徐郎中所用的法子,其实就是近代植物化学领域中吸附分离法了,只是当时还没有成为系统的一个学科,徐郎中也是凭着经验,偶尔想出这个可能加以试验,果然成功。

    周王哈哈大笑道:“好极了,好极了,这白屈菜漫山遍野生长的时间也长,如今有了解决的办法,一旦发生洪灾,便可做为救急充饥的食物,快快记入孤的《本草》”。

    徐老头儿恭维道:“王爷编撰这本《本草》,不仅惠及万民,而且惠及万世啊。功德无量,功德无量。”

    同王喜悦异常,他著书立说,固然有自幼喜好医术的原因、有因为崇信佛教而普度众生的念头自然也希望通过这件善举流芳百世。

    周王跟着徐老头儿到了寺庙后进,亲口尝了尝蒸煮清洗之后已没了苦味儿的野菜,又听其他几人讲了食用之后的感觉,非常开心地答应,这个月每人加赏宝钞五贯。

    他正兴冲冲地说着一个xiǎo内侍忽地跑了来,禀报道:“王爷。曹国公营前百户杨旭求见。”

    “哦?”

    周王有些诧异。不知道李景隆一大清早的派人来干什么。忙放下野草走了出来,刚刚走到五百罗汉的佛堂就见夏浔正负着双手在佛堂里慢悠悠地欣赏着一尊尊罗汉此时王府中各司各衙的官吏、内侍已陆续听到消息,惊慌地跑来想要禀报周王。却见杨旭捷足先登,便都远远地停住不敢过来。

    周王一见夏浔。立即有了印象因为昨日宴请曹国公时,此人曾在下首陪饮,自始至终,此人就没说过一句话。所以周王反而对他印象深刻,周王站住脚步,说道:“唔,孤记得你。怎么,九江可是要拔营往北去了么?”

    周王心下是微微有些不快的,李景隆是他的子侄辈儿,爵位也没他高,昨日他盛情款待,今天李景隆若是继续北行,还在乎进城道一声别么,只遣一个百户来告知一声。似乎有些不合礼仪。

    夏浔沉声道:“王爷错了。曹国公并未北行,此刻,就在王府外面。”

    周王一诧,茫然道:“就在王府外面”这是甚么意思?”

    夏浔自袖中缓缓chōu出一卷黄绫,漫声道:“周王殿下,接旨。”

    周王大惊,隐隐意识到必有事情发生,此刻也无暇问清缘由,连忙掸掸衣袍,跪倒接旨。

    ※※※※※※※※※※※※※※※※※※※

    “查周王蓄意谋反?蓄意谋反!”

    周王听罢圣旨又惊又怒,腾地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须发如戟。根根森立。老实人一发火,那恕发冲冠的样子实在挺吓人的。

    “这是何人进的谗言!皇上才什么证据入孤之罪!”

    周王怒不可遏地道:“孤乃皇叔,一国藩王,如此轻率,便要定孤之罪么?”

    夏浔袖着双手,云淡风轻地道:“殿下。先接旨吧,曹国公此番就是奉圣上旨意,锁拿殿下回京的,若是抗旨。大军顷刻入mén,那时。便不好相见了。不瞒殿下,殿下的三护卫兵马。已被解除了武装,予以看管起来,开封都指挥使司,亦已接了圣旨。协从处断。”

    周王倒退两步,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是个王爷,虽然平时醉心于研究医术。却并不是对政治一窍不通的菜鸟。如果皇上听人奏报他要造反,下诏要他进京质询,那还有得回旋余地。如今三护卫的兵马解除了武装,开封都指挥使司已接到了圣旨,曹国公李景隆重兵包围王府,这就不是问罪了,而是不由分说,已经定了他的罪。

    周王慢慢冷静下来,盯着夏浔道:“皇上打算怎么处治孤王?”

    夏浔摇摇头道:“下官职位低微。不敢揣测圣意。不过”

    他盯了周王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这一次,不止王爷要进京。周王府所有人等,俱都要锁拿进京。”

    周王听了心中顿时一片悲凉,所有人等俱都拿进京去问罪,那周王这一脉是要绝了。

    当年堂兄靖江王朱文正意图谋反,被父皇拘禁,却还罪不及家人,将王爵封给了堂兄之子朱守谦。朱文正谋反那是罪证确凿啊,自己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就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全家就要锁拿进京。绝周王之嗣,这个侄儿好狠皇上这是要削藩啊。

    周王悲愤jiāo集,呛地一声chōu出了宝剑,夏浔目光一厉,问道:“王爷不接圣旨拔剑做甚么?”

    周王悲凉地笑道:“哈哈。你道孤要谋反么?那岂不正遂了jiān人之意,坐小*说就}手]打}实了孤的罪名?皇上不放心是么,那臣叫皇上放心就走了!”

    周王说着。便将宝剑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夏浔目光一转,突地落在一尊罗汉像上。走近去,念着像下的佛偈:“劝君乐观莫悲叹,人生自古多艰难。苦尽甘来终有日,功成名就锦衣还。殿下是信佛的以为阿那悉尊者这句偈语如何?

    周王悲愤jiāo集。本来想要向皇上jiāo待几句遗言,便自刎明志,听他忽地念出这句佛偈,心中不由一动忽又萌生一线希望,他在暗示什么?莫非皇上不想治我之罪?

    周王停剑,目不转睛地看着夏浔,问道:“你想说甚么?”

    夏浔的目光在周王身后的xiǎo内侍身上盯了一眼,周王摆手,将那内侍赶开。

    夏浔道:“王爷jīng研佛法不知可听过一个故事?”

    周王忍不住问道:“甚么故事?”

    夏浔道:“庙中有铜铸的大钟一口佛像一尊每天大钟都要承受几百次撞击,发出哀鸣。而大佛每天都会坐在那里。接受千千万万人的顶礼膜拜。大钟很是不满。说:“你我都是铜铸的可你却高高在上,每天都有人对你顶礼膜拜、献huā供果、烧香奉茶。但每当有人拜你之时我就要挨打,这太不公平了吧!”

    大佛说:“你也不必羡慕我,你可知道。当初我被工匠制造时。一bāng一bāng地捶打,一刀一刀地雕琢,历经刀山火海的痛楚,日夜忍耐如雨点般落下的刀锤”千锤百炼才铸成佛的眼耳鼻身。我的苦难,你不曾忍受,我走过难忍能忍的苦行,才坐在这里,接受供养和礼拜!而你,别人只在你身上轻轻敲打一下,就忍受不了了!”

    周王神sè微动,却没有说话,夏浔道:“忍受艰苦的雕琢和捶打之后,大佛才成其为大佛。钟的那点捶打之苦又有什么不堪忍受的呢?王爷以为如何?”

    周王苦涩地道:“佛说:一切法,成于忍。而孤能忍得甚么正果呢?”

    夏浔瞟着那佛像,问道:“殿下现在当已明白圣上心意了?”

    同王冷笑道:“不错,他……”

    夏浔马上便打断了他的话:“那么!殿下就该知道,殿下的生死,周王一脉的存续,并不决定于皇上,也不决定于殿下。”

    周王茫然道:“那决定于谁?”

    夏浔不答,只是弦外有音地道:“寒山寺里,才一副佛偈,寒山,和尚说:,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厌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和尚是怎么回答的,王爷可记得么?”

    周王目光微闪,答道:“拾得大师说:,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夏浔微笑起来:“再过几年,你且看他。殿下何不听从拾得大师的教诲呢?”

    “孤……受教了。”

    周王将颈上的宝剑缓缓地挪了下来,他并不以为听了这番话就真能百忍成佛了,但是他明白一点。眼前这个人是锦衣卫,又是奉圣上旨意行事。如果没才特殊的原因。他不会、也不敢对自己说出这番意味深长的话,这番话内中大有深意。必定牵涉到朝政时局的什么大秘密。这个秘密。一定关乎到自己的未来。

    人一有了希望,又岂会甘心寻死?

    李景隆伫马mén外,非常希望暴怒的周王气极败坏之下把夏浔斫成ròu泥,这些凤子龙孙。就算是有贤名的,也还毕竟是凤子龙孙,一旦发起脾气来。绝非一介匹夫可比。

    如果周王斩了夏浔,再集合府中侍卫反抗,他就可以按照朝廷密授的旨意,当场予以诛杀,一举两得,公私两宜,岂不快哉?

    可是,等了许久,突然中mén大开,王府侍卫都空着两手,肃立两旁,夏浔按着刀,正一步步地从里边走出来。

    李景隆霍地瞪圆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置信:“海盗杀不了他连王爷也不肯杀他,这个卜子,倒真是命大。”

    “李景隆,真xiǎo人也!”

    夏浔看到李景隆那副面目可憎的模样脸上不禁露出了轻微的笑意:“这个用兵运谋尚堪一顾的曹国公,后来怎么就成了大明第一草包呢?真是奇怪,不知道这里边有没有我的功劳。如果有,我一定会毫不吝啬,助你李九江成就这“千古英名,的!”

    现在么,且容你得意一时。

    能忍恨骂枉怨,笑看风清云淡,于荣辱之事而心无挂碍者,天下能才几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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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王一家老xiǎo,全被锁拿进京了其中最xiǎo的王子和郡主,还在襁褓之中。一位王爷,突然落得这般下场,妻儿老xiǎo全被关进囚笼之中也真是够凄惨的。

    周王嫡次子朱有燃自然也在其中,他对父亲还是极为畏惧的。生怕被家人发现他就是举告自己父亲谋反的人,一见自己也被抓起来,反而放下了心事,一心只盼望看到了京城叙功论罪到时候自己的堂兄皇上便下恩旨,由他继承周王之位。

    朱允坟听说周王一家被顺利锁拿还京。当即大喜,立即召集齐泰、黄子澄和方孝孺于文华殿议事。朱允坟欣然道:“三位先生周藩已然束手就擒,削藩之策首战告成这都是诸位先生为朕运筹之功啊。”

    三人连忙谦谢。朱允坟兴致勃勃地道:“三位先生不要过谦,这份功劳。朕会记在心里的。如今周藩已锁拿进京,三位先生以为,朕该如何发落周藩,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此番擒拿周王,黄子澄献计献策,连顺利擒拿周王的有功之臣李景隆都是他举荐的,出力最大,因此抢先说道:“谋逆大罪,理应全家处死。不过。皇上素以仁孝治天下,周王毕竟是皇上的叔父,臣以为。可开恩。将周王削爵为民,流配边荒,如此既可彰其罪行,又显陛下宽仁之心。

    其实他也知道,所谓周王谋反,纯属锦衣卫炮制出来的罪名,周王在诸王之中名声非常好,如果一条白绫把周王赐死了,其他诸藩不反也要反了,说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真落到自己头上,有几个人肯干这样的事儿?

    朱允坟颌首道:“先生所言甚是,这样的话,就把周王废为庶人,徙往云南吧”

    黄子澄道:“西平侯沐chūn刚刚病逝,现在由左副将何福代领其众。沐chūn儿子,当由其弟沐晟继承侯爵之位。皇上可下诏由沐晟承西平候爵,令其与何福严加看管周庶人。”

    齐泰觉得有些不妥,chā嘴道:“皇上,那周藩一脉要就此断绝了么?举告周王的朱有燃可是立了功的,此人……”,”,朱允坟眉头一皱。厌恶地道:“以子告父,忤逆不孝!如此不孝不义之人。会是个忠节烈士吗?自应一并发配!”

    黄子澄笑道:“尚礼兄愚腐了,且不说这朱有燃卑鄙无耻,就说皇上的本意,乃是为了削藩,如果要给他朱有燃叙功封赏,要如何封赏?封他为周王么,这诸藩岂不削了又起,何时是头儿?”

    齐泰听了,垂首不语。

    方孝孺道:“皇上,削周藩并不是咱们的目的,咱们的最终目的,是削去所有可能攘助燕藩的藩王,继而铲除燕藩,燕藩既除,其余诸藩皆不足惧,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寻究诸藩过错,一一削爵,贬为庶民,朝廷自此稳如泰山矣。”

    他顿了一顿,又道:“如今周藩被削,正是投石问题。依臣之见,皇上可将周王谋逆之罪记于敕书,诏发诸藩。令诸藩共议其罪,这么做,有三个好处。”

    朱允坟jīng神一振。连忙道:“希直先生请讲。”

    方孝孺道:“一则,诸藩议罪,便是承认周藩有罪,如此,可令天下周知。周藩之削,并非皇上不念亲情,也不是皇上独断专业,而是罪证确凿。彰显朝廷公道。二则,诸藩承认周藩有罪。便再也无法质疑皇上的决定,为周藩复起而滋扰皇上;三则么……”

    方孝孺微微一笑,抚须道:“皇上可籍此试探诸藩心意,看看诸藩的反应做到心中有数,接下来,朝廷削藩才好有的放矢、有备而去!”

    朱允坟击掌赞道:“希直先生运筹帷幄,此计甚妙就依先生,立下诏旨。令天下诸藩,共议周王之罪!”

    ※※※※※※※※※※※※※※※※※※※※※※※※

    牙床吱吱呀呀。夹杂着男人的喘息声和nv人的呻yín声,帷帐放下,看不清帐中情形,只有两个朦胧的影子。传递出一股yòu惑的味道。

    许久,一声dàng人心魄的长yín律动的纱帐缓缓停歇下来,一条结实修长的大腿从帷帐里边无力地滑落出来,白嫩嫩的,结实而不失ròu感,修长笔直中带着一股异样yòu人的魔力。

    “相公你有心事?”

    彭梓祺脸蛋上带着一抹绯红,那是高cháo之后的余韵,一头青丝铺散在榻上。衬着她雪白如yù的肌肤,额头沁着些细汗,眸中带着慵懒和满足的疲惫她像一只xiǎo猫儿似的轻轻啄吻着夏浔的胸口柔声问道。

    夏浔仍然俯在她软绵绵的身上应了一声道:“嗯,周王被贬为庶民,发配云南了,我想押送周王一家去云南可是罗佥事不准。”

    “去云南做甚么?山高路远的,再说云南那是未开化之地人烟稀少,蛇虫遍地,瘴疫横行,不是善地。不去还不好?”

    夏浔闷声一笑,说道:“你不懂,我这一去一回,少不得半年功夫,不知可以少沾多少事情,可惜……”

    彭梓祺在他胸口咬了一下。嗔道:“新帝登基,人家都巴望着有机会得到皇上的青睐呢,偏你喜欢躲来躲去,出人头地有甚么不好,我虽盼你长相厮守,却也想你功成名就呢。对了,这趟差回来,才几天假吧?咱家地里的庄稼收成很好。马上就要丰收了,佃户们要jiāo租,肖管事一个人怕忙不过来。还有。你离开这些天。谢谢来过几回,明儿chōu空去看看她吧。你答应了明年中秋娶她过mén是吧?前两天中秋,我把她们兄妹接过来一起过的节,谢谢整晚都心神不宁的,看样子人家一直巴望着明年中秋呢……,……

    彭梓祺有一搭没有一搭的还没说完,夏浔突然道:“把地卖了!”

    彭梓祺讶然从他怀里探出头来,问道:“啥?”

    夏浔断然道:“把地卖了。除了这幢宅子,家里能处置的财产全都处理掉。换成易于携带的浮财。”

    彭梓祺察觉了些甚么,问道:“要出什么大事了?”

    夏浔道:“很快,就要有一场大风làng,有些事,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他沉默片刻,又道:“老天既然不让我躲,我就迎头闯上去吧!”

    彭梓祺发现,他的眸中闪烁着一抹奇异的光茫,很熟悉的感觉。当初在蒲台县,他决定帮自己对付大豪绅仇秋的时候,在北平,他想对付那些炸毁燕王府的北元部落的时候。她在夏浔的眼中,都曾看到过这样的光茫。〖兴〗奋中带着挑战的期待。

    彭梓祺雀跃起来:“人家在家待得好生无聊,你想要做甚么事了,要不要人家帮你,我这口刀,可不比你差劲喔。”

    夏浔笑了,身子忽地挺了一下,调笑道:“要帮相公的忙,怎么帮,像这样么?”

    彭梓祺的俏脸红了,她咬一咬唇,毫不示弱地道:“像这样怎么啦,怕你不成!”

    她纤腰一挺,忽地把夏浔颠了起来,娇躯一扭,夏浔的身子刚刚重重地落在床上。她就羞笑着扑了上去。

    夏浔故作畏惧地道:“nv侠,你要做什么?”

    彭梓祺扮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道:“赶紧让本姑娘生个孩子。人家就放过了你,要不然”哼哼!”

    “要不然怎么样?”

    “要不然……”

    彭梓祺媚眼如丝,俏脸绯红,仿佛雨后绽放的桃huā,呢声道:“要不然。人家就榨干了你!”

    那圆滚滚的tún部妖娆地dàng起一条妩媚的弧度,准确地将他纳进了自己的身体

第241章 无言的反抗

    谢谢家里,夏浔和安员外陪着谢露蝉正在葡萄架下喝茶。谢谢对兄长的关爱之心,夏浔并没有意见,但是放纵谢露蝉与一批阿谀奉承唯利是图的小人混在一起,夏浔却不赞同,所以他时常邀谢露蝉到自己家里。或者带上三五好友,去他家中作客。他是锦衣卫。寻常小民对穿了这身老虎皮的人还是颇为畏惧的,夏浔与他们撞见几次,丝毫不与颜色,那些人心生恐惧,来的便少了,时日一久,交情自然淡了,夏浔不动声色地便切断了谢露蝉和那班损友之间的联系。

    正值秋高气爽时节,架上紫红色的葡萄已经熟透了,三个人坐在那儿,酒足饭饱之后,品着香茗。高谈阔论,倒也其乐融融。

    “说起这周王,朝廷的处断是不是太草率了。”谢露蝉带着几分醉意,拈一粒豆儿添进嘴里,嚼着豆子说道:“文轩,开封之行你是去了,可从周王府里搜出了龙袍玉玺、甲仗兵器?”

    夏浔摇头道:“没有。”

    谢露蝉又问:“那么,于三护卫兵马之外,周王可私蓄兵马,暗养死士了?”

    夏涛摇头道:“也没有。”谢露蝉一拍石桌,说道:“这就走了”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凭周王次子的一句话,就把一位王爷贬到云南去了。这件事,朝廷处断不公哇。”

    夏浔笑了笑没有说话,安胖子和夏浔一样,是知道其中真相的。这时胡乱插嘴笑道:“朝廷上的事,咱们平头百姓哪知就里,就算是文轩,怕也不知其中详情”这些事。不要议论了吧。”谢露蝉道:“话不是这么说。朝廷可是敕令诸王议罪的,这事儿,全天下都知道了,这儿又没外人,怎么就不能说说了?岂只是我说,坊间百姓,对此事议论纷纷,周王德行。在诸王中算是极好的,无端入罪。大家都觉此事不公呢。”

    夏浔向安胖子递个眼色,安胖子心领袖会,连忙道:“啊”露蝉兄,你看我,喝了你家美酒,倒忘了今日来意,今日我来,走向露蝉兄求一副画的”如今正是金秋时节。安某想向露蝉兄求一副秋雨残荷图。不知露蝉兄可肯惠赐呀?”

    谢露蝉一听他提起画来,登时来了精神,马上兴致勃勃地拉住他,开始讨论画作。

    安立桐装了大半年的白痴”便声称延请名医,治得差不离了。平素在人前也不用再继续装模做样。夏浔自开封回来之后,罗佥事把锦衣卫衙门的一些日常差事交予他打理,事务倒也清闲,有一天恰又遇到了他,便邀他出来饮酒,一来二去,两人重又厮混熟了,时常一同出游。

    这时,谢谢端着一盘用井水刚刚洗好的葡萄走了过来,小美人儿挽着袖子。露出两截手腕皓如美玉,那双大眼睛水灵灵的,恰似盘中带着露珠的葡萄,安胖子知道这是杨百户内定的娇妻,据说明年中秋就要过门儿的。所以虽觉美人养眼,倒也不敢放肆。只是装作聚精会神地听谢露蝉大谈绘画心得。

    “来,刚刚才喝了酒,吃点儿葡萄清爽一下。”谢谢头上一条青巾,系个蝴蝶结,显得俏皮可爱,她放下果盘。笑盈盈地道。

    夏浔咳嗽一声,起身道:“谢谢,我看那口井旁缺了一角,现在可已补上了么?”一面说,他已一面走去。谢谢目光灵动地一闪,便很自然地随到了后面。

    两个人绕过葡萄架,到了huā圃后边的那口水井旁,便避开了谢露蝉和安胖子的视线。谢谢倚着井旁轱辘,似笑非笑地瞟着他,问道:“把人家引过来,要做什么?”那眉眼里都含着笑,一颦一笑都显露出诱人的风情。

    夏浔往葡萄架那边瞄了一眼,一拉谢谢光滑凉润的手臂,小声道:“来。到房山墙去。”谢雨靠被他拉着走,眉眼里便有一股娇嗔,撤娇地道:“干嘛呀,我哥哥在呢。

    夏浔不由分说,把她拉到房山墙处,山墙处长满了爬山虎,绿荫荫的十分茂密,夏浔从枝叶间探头向外瞅了一眼,这才回身说道:“谢谢,有件事儿,我走不开,得麻烦你去做。”

    “嗯?”谢谢还当他把自己拉过来。是想跟自己亲热一下,忽见他神情凝重,不由有些发怔。

    她方才清洗葡萄时,大概顺道洗了洗脸。脸上还微带着湿润之气,一双大眼水灵灵的妩媚灵动,那huā瓣似的樱唇也是滋润润娇嫩嫩的,微微翕动着想要问什么的样子,县浔本来确实有话要对她说,一瞧那粉嫩可爱的样子,不禁食指大动,便伸出手去,圈住她纤细的腰肢,吻上了她的樱唇。

    “嗯?唔……”谢谢反应过来,双手环上了他的脖子,热情奔放中,带着青涩稚嫩地回应起来。

    然后。就见夏浔环在谢谢腰间的大手悄悄向臀部滑去。

    再然后,就听“啪”的一声,很清脆,好象在打蚊子,夏浔不满的声音:“这么漂亮的八月十五。看你不让看。摸还不让摸吗?”谢谢吃吃地笑起来:“等明年八月十五。本姑娘进了你家的门儿,看你随便看,摸你随便摸,现在呀不成!说吧,什么事儿需要本姑娘亲自出马?”

    ※※※※※※※※※※※※※※※※※※※※※※※※※※

    朝廷敕令,诸藩议周王之罪。

    屁民们对这件事议论纷纷。可诸藩王爷们却好象突然变成了天聋地哑。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兔死狐悲,王爷们怎能落井下石?

    可皇上下旨议罪,又怎能抗旨?

    所以,所有的王爷都在盯着燕王”看他怎么做。燕王是周王的亲兄弟,是周王一母同胞的亲大哥。大明二十多个亲王,现在他的岁数最大。是诸王之长,所有的王爷都想知道,燕王会做出什么举动。

    从六月到七月,从七月到八月,从八月到九月,北平依然在沉默。

    燕王府大殿内,此刻鸦雀无声,数度商议无果,朝廷已再三催促,燕王已经拖不过去了”今天不得不召集王府文臣武将再度议罪。

    朱棣按着双膝,腰杆儿笔直地坐在王位上,脸色比王府上空的天色还要阴沉,左右文武也都默不作声。

    “皇上动手了,皇上真的动手了”拿周王开刀,这就是冲着俺来的呀,俺已交了兵权,你还不放心么?你到底要欺我到几时,到底要欺我到什么地步,欺人太甚!”

    心头一股无名怒火上冲,朱棣额头的青筋忽地绷了起来半晌半晌那绷起的青筋才缓缓平复下去,朱棣吐出一口浊气,说道:“五弟之事。朝廷已多次催促拖不得了,今天怎么也要议出个结果来。大家都说说吧,葛诚,你是俺王府长史,你先说!”

    “这个……”

    葛诚一脸苦色,前文说过。王府属官大多是王爷自行任命的,但是职位最高的几个官员却是由朝廷直接指派的。首当其冲就是长史,长史于王府。就相当于丞相于朝廷。问题是,王府毕竟不是朝廷,所以长史最重要的职责,不是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而是替王爷背黑锅。

    长夹。就是专业背黑锅的。

    王爷问起,葛诚不能不答。只好吞吞吐吐地道:“王爷镇守北平,周王镇守开封,诸王不得相见。亦不得各离藩地,自从就藩之后,可以说王爷与周王之间,也很难有什么来往。周王做过些甚么事,王爷自然也不知其详。若贸然定议,不管是说有罪无罪,都没证据可言啊。依微臣愚见,不如不予置评,恭请圣裁便走了。”

    朱棣冷。多一声道:“皇上已下敕令,俺能不予置评吗,说吧,到底该议个什么罪!”

    王府仪宾李瑞忍不住了,跳出来大声道:“王爷,周王蓄意谋反,就连他的儿子都向朝廷举告了,这还能有错吗?谋逆大罪,朝廷只判他个贬为庶民,流放云南,实在是太轻了。王爷如今是诸藩之长,当为朝廷表率。建议朝廷重议其罪,纵不杀他满门。也当诛除首恶,以正宗室之风。”

    这仪宾可不是驸马,而是王府里掌管礼仪的官儿,这个李瑞字锦程,读书人,年轻气盛的,还以为自己这番对朝廷无比忠心的话甚是妥当。不想一出口便激怒了燕王次子朱高煦。皇上这招棋,到底冲着谁去的,他早就看明白了,如今见李瑞这个书呆子胳膊肘儿往外拐”替朝廷帮腔。立即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向朝廷举告造反就是真的反了?什么凭据也不要了?那老子说你造反,是不是就该砍了你的狗头!朝廷放个屁。你都当是香的。”

    李瑞气得哆嗦道:“二王子,你你……你,堂堂王子,怎能学那粗鲁武人。出言不逊,实在……实在有辱身份。本官忝为王府仪宾”要向王爷告你!告你!”

    李仪宾这句话立即得罪了站班的武将,这些人粗鲁惯了,也在燕王面前随便惯了。立即破口大骂:“武人怎么啦?没有我们武人刀头舔血,出生入死,会有今日的大明江山?会有你们这些耍笔杆子的卖弄卖弄嘴皮子就高官厚禄?你们这些狗屁读书人。能济得了甚么事?”

    这么一骂,那些总管、典宝、教授等文官又不干了,纷纷拥上来之乎者也一通理论,武将们哪管你什么孔曰孟曰的,只管跳着脚儿的骂街,专业背黑锅的葛长史连忙端起架子喝止。奈何没人听他的,葛长史无奈,干脆挽起袖子下去劝架。等他好不容易把文武分开了,狼狈不堪地抬头一看,燕王已不知去向了。

    ※※※※※※※※※※※※※※※※※※※※※※※※※※

    “殿下不能议周王之罪!”

    道衍断然道:“诸藩沉默不动,就是在观望殿下的举动,殿下的一举一动关系重大,殿下不但不能议周王之罪。还要上书朝廷,为周王求恳赦免。

    朱棣苦笑道:“大师,你当俺不想救五弟吗?朝廷下旨让诸藩议罪,可这罪还没议下来,五弟已经被发配云南去了,我们这罪议或不议,都救不了五弟回来的,徒然惹怒朝廷”何苦来哉?莫如轻描淡写,陈述几条罪状,给朝廷一个体面。”

    道衍道:“殿下此言差矣。这是朝廷投石问路之计,一则籍周王之被捕试探诸藩心意,二则是逼诸王表态。周王是殿下的同胞兄弟。今日殿下若弃周王与不顾,示弱于朝廷,则朝廷削藩之心更为坚决。同时也使殿下自弃于诸藩之前,从此诸藩自扫门前雪,再难同仇敌忾。”

    朱棣默然片刻,落寞地道:“大师,你以为朱棣若是这么做了。诸藩就肯群起响应么?不会的,虽然他们现在都在等待,可是朱棣一上书,诸藩权衡利弊得失之后,还是会有人顺从朝廷,给五弟议罪的。如果诸藩真能一心,嘿……”

    道衍微笑道:“是,权衡利弊得失,还是会有人为了一己私利。昧着良心议周王之罪的,不过”他们能等到今天。是为了什么呢?所以,他们纵然议了周王之罪,也是不情不愿。殿下如今是诸藩之长,不管别人怎么做,王爷不能委曲求全!仰无怍于天,俯无愧于地”公道,自在人心!”

    朱棣目光闪烁,反复品味着道衍着这番话,久久,若然憬悟,双手合什道:“朱棣受教了!”

    燕藩的议罪奏疏到了!

    满朝文武公卿在看,天下黎民在看,大明诸藩派到京里来的探子也在看。所有的人都在看,都想知道这位大明诸王之长到底给周王议定了什么罪名,这一回合,他是否向朝廷俯首称臣。

    谨身殿内,朱允炆也在看。

    ,“若周王椭所为,形迹暧昧,幸念至亲,曲垂宽贷,以全骨肉之恩。如其迹显著,祖训且在,臣何敢他议?臣之愚诚,惟望陛下体祖宗之心,廓日月之明,施天地之德……”

    燕王没有议罪。燕王没有为周王定一条哪怕是小小不言的罪,反而上表为周王求情了!

    朱允炆没有想到四皇叔居然是如此反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这一封奏疏他左看右看,都快把奏疏里的每一句话都背下来了,才气极败坏地叫道:“小林子,小林子。立即请黄先生、齐先生、方先生来见朕,快。马上!”!~!

第242章 双面间谍?

    第242章双面间谍?

    黄子澄、方孝孺等人也没想到朱棣竟是这般反应,在御前看罢朱棣那封声情并茂的奏疏,黄子澄摇摇头道:“燕王幼时顽劣,疏于习文,成年后又多领兵马,他写不出这样言辞恳切、词藻华丽的文章来。依微臣看来,这应该是长史葛诚代为捉刀。”

    齐泰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这黄子澄做事倒底着不着调啊,这个时候居然研究燕王文采如何?那有个屁用啊,你bī燕王出招,现在燕王表态了,该如何理会才是正道啊。他没好气地说道:“这篇奏疏不管是谁写的,必定都是燕王的意思,以行兄以为如何?”

    黄子澄是因为没想到燕王敢有这样强硬的反应,一时想不出对策,下意识地想用这种“奏疏不是出自燕王亲笔”的理由来自我安慰,被齐泰一说,老脸不由一红。

    方孝孺见二人要起争执,忙出来打圆场,向朱允炆道:“皇上不必忧急,咱们最初的目的,不就是投石问路么?现在,燕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的表达出来了,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不是一桩好事么。”

    他瞟了黄子澄和齐泰一眼,见二人神sè已经安定下来,又道:“燕王的奏疏既然到了,观望声sè的诸藩必然也会陆续进呈议罪奏疏,可以预料,必然有人紧随燕王之后,为周王求请。不要管他,谁肯议罪,谁要求情,咱们做到心中有数,就可以有的放矢,先行安抚肯议罪的藩王,削除求情的藩王。”

    朱允炆连连点头,方孝孺又道:“燕王么,如此作为,是因为他有所恃,要知道燕王的兵权虽已收归朝廷,但是时日尚短,朝廷还不能完全控制,燕王久领边军,就连西北诸藩,平素也受他的节制,军中将校,多受他的简拔,士卒更是久知燕王的武勇,就连山东、辽东诸军中,也不乏燕王旧部。燕王不肯议罪,反而表面恭驯、实则抗旨地上这一篇奏疏,所倚仗者,不外如是,他认为,朝廷不敢动他,因此,朝廷应该加强对燕藩的控制。”

    朱允炆紧张地道:“希直先生是说,咱们改变主张,先削燕藩么?”

    方孝孺摇头道:“不,我们不能自luàn阵脚,仍然是先削其羽翼,再图谋燕王。为了防止燕王狗急跳墙,咱们现在还得给他一丝侥幸的希望,不能直接露出想要对付他的意思来。咱们可以不动声sè地迁调北平兵马,更换北平军政官员,来一招釜底chōu薪,叫他身在根基之地而无根基之源,不敢悍然起事、反抗朝廷。

    等咱们将响应于他的那些王爷们一个个都除掉,燕王孤掌难鸣,又被咱们调换了北平的官吏,调走了他身边的兵马,那时燕王就成了瓮中之鳖,皇上要擒他,不过一道诏书的事罢了。”

    朱允炆振奋地道:“先生果然妙计,朕得先生,如刘玄德之得孔明,这是朕之大幸、国家大幸啊!”

    方孝孺淡淡一笑,拱手道:“臣愧不敢当,唯为陛下竭死效力而已。”

    黄子澄一见,不甘受了冷落,连忙趋前一步,说道:“希直先生所言,令子澄茅塞顿开,臣受希直先生启发,想到了一些对策,说出来请皇上和希直、孝礼一同参详,若还有些不够周详处,也好拾遗补缺。”

    朱允炆开心地笑起来:“好,好好,希直先生与朕,便是卧龙,以行先生于朕,便是凤雏了。朕得两位先生为左膀右臂,何愁削藩不能成功,天下不能平定?”

    朱允炆说着,一抬眼,忽地看见齐泰神sè有些不甚自在,朱允炆也想夸他两句,奈何……,齐泰是像关羽还是像张飞呢?

    朱允炆还没想出个合适的人物来对号入座,“凤雏先生”已夸夸其谈起来,朱允炆便咳嗽一声,干脆绕过了这份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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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只会夸夸其谈的腐儒!”

    嗜茶如命的罗佥事煮好了茶,斟到杯里,又洒入两瓣清心明目的菊花,推到夏浔面前一杯,冷笑道:“抓了就抓了,皇上乾纲独断就是了,议的什么罪?现在好了,谷王、蜀王、韩王、伊王等人附从朝廷议了周王大罪,沈王、安王、唐王等人不痛不痒地打马虎眼,而齐王、泯王、宁王、代王、湘王等则纷纷附和燕王,求赦周王,朝廷此举无端成就了燕藩之名,何苦来哉?”

    夏浔道:“大人之意是?”

    罗佥事冷哼一声道:“这还不明白么?燕王原本只是论资排辈,为诸藩之长;而今,他已是诸王心中真正的大哥了。”

    夏浔细细品味了一番,缓缓点头道:“大人说的是,朝廷这么做,有害无益。大人既知其中利弊,怎么不向皇上进言提醒呢?”

    罗佥事蹙起眉,缓缓地摇了摇头,无奈地道:“皇上视方孝孺、黄子澄、齐泰如伊尹、周公之流,旁人的话,皇上哪里还听得进去啊。何况,咱们锦衣卫的名声一向不好,那些文官看不上咱们,如今有方黄齐这三个臭皮匠在皇上身边聒噪,咱们锦衣卫更没有说话的资格了……”

    他苦笑两声,说道:“还好,先帝给皇上留下了偌大的江山,稳定的朝廷,这几个腐儒虽然是些纸上谈兵的废物,却也无碍于大局,在皇上绝对的强大力量面前,任他燕王百般挣扎,终究不过是蚍蜉撼树,改变不了甚么的。”

    夏浔目光微微一闪,说道:“是啊,漫说燕王已jiāo出了兵权,就算没有jiāo出来,以燕王手中那些兵马,又岂是朝廷对手?其实朝中几位大人如此煞费苦心,固然是担心燕王走投无路,被迫造反,却也是想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再拿他问罪,削他的王爵,以求名正言顺。

    不过,下官在北平时,曾经救过中山王府的xiǎo郡主,因之与王府上下打过jiāo道,深知那燕王为人全文}谨慎,从不干预地方事务,家教也严,想拿他的把柄殊为不易。要不然,如果咱们锦衣卫能抓到燕王的把柄呈于皇上,就算黄子澄、方孝孺几位大人看不上咱们,皇上对咱锦衣卫总是要另眼相待的。”

    罗佥事眼睛一亮,沉yín道:“唔,不错,你这话倒提醒了我,咱们不能一味的等着皇上给咱们指派差遣,应该主动请缨,制造机会。如果咱们立下大功,何愁不得陛下青睐?”

    他站起身来,在房中踱着步子,忽尔立定,回身说道:“黄子澄已向皇上建议,以严冬将临,塞外蒙人有袭我边境打草谷的惯例为名,派遣朝廷武将戎守开平,同时,以戍边兵力不足为由,把燕王的三护卫兵马也调走了。”

    他顿了顿,又道:“皇上还派工部侍郎张芮为北平左右政使,河南卫指挥佥事谢贵此次助曹国公擒周王有功,擢升为北平都指挥使……”

    夏浔愕然道:“大人方才不是说,黄子澄、方孝孺等几位大人决定对燕王先予安抚,不动声sè地剪其羽翼么?这般举动,燕王又不是白痴,还看不出朝廷的意思?”

    罗佥事摊开手,无奈地道:“问题是,这几个白痴,就是把燕王当成了白痴……”

    夏浔默然。

    罗克敌轻蔑地道:“这班秀才看不上咱们,可依我看,由着他们胡搞下去,好好一件事情,怕要凭空生出许多是非。我去向皇上请旨,调你去北平。”

    夏浔故作惊讶地道:“调卑职去北平?”

    罗克敌道:“不错,你曾去过北平,对那里颇为熟悉,又识得燕王府上下,正好接近他们。”

    夏浔道:“大人,皇上登基以来,新政迭出,诸藩震动,都派了不少耳目,在京里打探消息。卑职虽然是个xiǎo人物,可任职于锦衣卫的消息,怕也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此去北平,燕王府旧识,岂能对卑职不加提防、信任如故?”

    罗克敌从容道:“何止提防?现在诸藩人人自危,个个惶恐,现在从金陵去的每一个人,都要被他们当成朝廷派去对付他们的人,对你哪能有所信任,不过……”

    罗克敌诡谲地一笑,目视着夏浔,缓缓地说道:“如果我是燕王,皇上心意如何,到底要做到哪一步,我心中尚无法确定。而你是我旧识,却被皇上派了来,我会不会佯做不知你的来意,旁敲侧击探你的口风?会不会利用财帛nv子收买于你,从你口中探问皇上真实的意图?”

    夏浔轻轻啊了一声,“恍然”道:“卑职明白了,大人是说……”

    罗克敌微笑道:“若是由着那几位自作聪明的大人这般胡搞下去,燕王除非肯坐以待毙,否则必反!我派你去,若能拿到燕王的把柄,使朝廷名正言顺主动擒他最好,若是不然,也可侦伺他的一举一动,如果他真的有反意时,及时回报朝廷,亦可令朝廷提前做出对策,这就是我锦衣卫的功劳,旁人想抢也抢不去的。”

    他重重地一拍夏浔的肩膀,沉声道:“你去,想方设法,让燕王收买你。予你金钱,你就收着,予你美sè,你就受用,本官特许你……‘投靠’燕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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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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