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双双下套
夏浔板着脸道:“你是河南口音!”
王一元茫然道:“是……是啊,说外乡话……也有罪吗?”
夏浔道:“说外乡话自然无罪。&&百度搜索:笔趣阁&&不过提刑按察使衙门已经下过令,所有外乡口音者,都须详细说明自己履历、到济南的时间、李家血案发生当晚所处的地点和人证,本官就是奉命核查各人所报真伪的。
本官查你卷宗,写的是半个月之前赶到济南,算上今天,本官赶到济南府才十一天,本官记得你是步行的,难道比本官的车驾还快?为何在到济南的时间上弄虚作假?”
王一元嘘了口气,连忙道:“冤枉啊大人,在下过河之后,恰逢一位驱车游历的书生,因彼此性情相投,引为知己,所以一路搭他车辆同行,故而……自过了黄河,在下就不曾步行了。”
“哦?那位书生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王一元马上说道:“那位书生,姓劳名彪,山西太原府人氏,自山西而陕西,再游湖广而至江南,最后北返山东,拜祭孔圣,然后就要回乡的,现在……或许还在曲阜吧。”
听他言语滔滔,毫无破绽,你要真想查,要弄明白山西太原府有没有个叫劳彪的秀才,那可费了劲了。
夏浔冷哼一声道:“这件事,本官是会查证的。还有,你说李家血案当晚你就在这店中过夜的,保人是哪两个?”
王一元向夏浔身后指了指,夏浔扭头一看,两个呆若木鸡的伙计立即挤出一脸笑容,向他点头哈腰起来……一番盘查,一无所获。夏浔滴水不沾,两袖清风地站起身道:“走,下一个住在哪儿?”
旁边一个随从马上答道:“大人,下一个要查的人住在芙蓉街。笔趣阁看必去”
夏浔摆摆手,举步就往外走。
王一元连忙点头哈腰地跟上去道:“大人慢走。”
一直将夏浔送出门去,王一元才站定身子,夏浔虽然并未查出什么来,可是被夏浔这一闹,他的眼中分明已有了一丝警惕,开始觉得现在这个身份并不十分的安全了。
“大阳,你留下,盯着那个王一元!”
夏浔悄悄吩咐一声,跟随其后的史大阳先是一怔,随即答应一声,左右看看,悄悄混入人群之中。
牧子枫跟在后边,随着夏浔走了一阵,眉头微微一皱,快步走上前来,小声道:“大人可是觉得那王一元有些可疑?”
夏浔轻轻点了点头,牧子枫便一脸诚恳地道:“大人,卑职和史大阳,都是在都察院里常年当差的,于追踪监视一道并无所长,留他在这里,恐怕济不得甚么事,一旦被那王一元察觉,反而坏了大人的大计呀。”
夏浔微微一笑,知道这个油滑的老吏发现黄御使不太靠谱儿,这是向自己表忠心来了,便道:“呵呵,正是要他被人发觉,有时候,你会发现,打草惊蛇未必就是坏事。”
牧子枫先是一呆,女子象突然明白了什么,连声道:“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夏浔笑睨了他一眼,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牧子枫脸色一红,讪讪地道:“卑职明白……明白……”
夏浔哈哈一笑,吩咐道:“去,立即请曹大人行文,快马到河南南阳府查证这个王一元的身份是否属实,同时向易嘉逸易大人调几个缉察老手,给我盯紧了这个王一元!”
“遵命!”
牧子枫如释重负,立即答应一声,快步离开。笔趣阁快
夏浔已经肯定王一元就是他要找的案发现场的外乡人了,只是还不能确定他是否就是金刚奴。
若论潜伏伪装的功夫,王一元这种无师自通的人,哪能和他这种科班出身系统学习过的高手相比。夏浔那突如其来的一吓,虽未吓住杀人不眨眼的王一元,但是王一元的破绽,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向夏浔暴露无异了。
夏浔站在店铺中时,王一元送了姚家娘子回来,一见夏浔便代掌柜的向他打招呼,他用的是抱拳的动作,这是一个完全的下意识的动作,是在他还不知道夏浔真正身分,错把他当成顾客的时候,很自然地流露出的动作,必然也是他的习惯动作。
一个秀才,惯用的礼仪该是作揖,就这一个动作,他夏浔可是跟着张十三学了整整半个时辰,又听张十三解说了半个时辰,作揖的讲究很多,根据双方的地位和关系,见了什么样的人作什么样的揖,腰要弯到什么程度,什么土揖、时揖、天揖、特揖、旅揖、旁三揖等等,其中的说道多的很。
作揖是要弯腰的,不管你弯的角度大小,一定得配以弯腰动作。而王一元,他在抱拳!他当时脚下不丁不八,腰杆儿挺得笔直,冲着夏浔双手抱拳向外一推,女子似一个赳赳武夫。
还有,他问夏浔到店里来买什么东西的时候,说的是纸墨笔砚,女子吧,纸墨笔砚就是文房四宝,这么说没甚么不对的,可是一个得过功名的秀才,是不是该说的文雅一点呢?
第三,王一元是人,是个有功名的秀才,他见了长辈该自称晚生,见了地位高的人可自称学生,在知道了夏浔的官身之后,仍然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在下,江湖味儿是不是太浓了些?
当然,这些只能证明他的秀才身份有可疑,并不能证明他与李家血案有关。这一次为了寻找李公子临死前所说的那个“外乡人”,济南府对外乡口音者大肆调查,先后已经抓获了多个流窜到此的外地逃犯,甚至还有几个是通缉多年的江洋大盗,这也算是意外收获吧。
王一元纵然可疑,仅凭这些线索也不能保证他就是官府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那个人,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姚家娘子说出那句话:“唉,说起这事,真也是命,姚兄弟女子端端的,只是去递张订货单子而已,就叫人一刀给攮了个透心凉。”
李家血案,凶手杀人用了种种手段,死者死法不尽相同,遵照按察使曹其根的严令,李府内种种情形,捕快、忤作们缄默不言。就连死者家属都只是得到官府通知,其亲人被杀身亡,并未说明死亡细节,王一元是怎么知道姚皓轩是死于刀下的,只是信口一言么?
夏浔手中折扇一展,嘴角微微噙起一丝冷笑。
※※※※※※※※※※※※※※※※※※※※※※俟过两日,这一天有人找西门庆帮着打官司,是两兄弟争家产的官司,内中情形比较复杂,双方都在县衙找了人疏通关系,一时僵持不下,那哥哥口拙,想要找个讼师帮着打官司,他知道西门庆收费较高,所以先找了旁人,可一连找了几个讼师都不肯接这案子,只女子来找西门庆。
讼师这一行并不女子干,因为传统的儒家思想是:“无讼”,孔老夫子提倡以和为贵,重义轻利,最讨厌讼师以三寸不烂之舌,挑战司法权威,所以例代的执法者,对讼师都不大待见,认为“世上若无此等人,官府衙门不用设。”
可民间的事情,终究不可能只靠道德来协调,而老百姓要么目不识丁,要么不懂讼诉,一旦碰到打官司的事,就算碰到个不收贿赂的清官,也因为不懂诉讼流程,奔波往复,弄得疲惫不堪,所以老百姓不喜欢入公门,并不是民间没有官司,而是实在是怕了打官司。
而讼师们因为形象不女子,所以帮忙打官司也很小心,一旦涉及官府中人,他们轻易是不接的,否则不管官司赢了还是输了,总不免要得罪几个公人,以后他再帮人打官司就要受人刁难,所以那几个讼师都不肯接。
小东听说后,原也劝说丈夫别接这案子,西门庆自恃本领,却不怕那小鬼刁难,硬是接下了这个案子。今晚找了几个公门里的熟人儿,由那原告请他们吃酒去了。
小东知道今晚丈夫去了哪儿,所以见他至晚不归并不奇怪,用过了晚膳关了药堂,便径回后宅休息了。可是等了许久,眼见已二更天了丈夫还没回来,不免放心不下,便要家人出去寻找,想起上回阿庆嫂子告诉她的话,特意嘱咐了家人往“缘聚源”去寻。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家人提着灯笼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夫人,大事……大事不女子啦。”
小东正在花厅等着,闻言惊起道:“出了什么事?”
那家人道:“小人寻去‘缘聚源’,只听里边哭声嘤嘤很是渗人,小人拍了拍门没人应答,发现那门开着,便寻了进去,却见那酒家姐妹的二姑娘披头散发,浑身湿透,正在寻死觅活,她那姐姐抱着她只是阻拦,又见老爷他……他跪在地上,苦苦哀告……”
小东失声道:“发生了甚么事?”
家人苦着脸道:“今晚那酒席,早已经散了,老爷吃醉了酒,一时便不走,只在人家留连,后来……后来竟借着酒兴,强占了人家姑娘的身子,现在人家姑娘清白已失,只要求死,她那姐姐说,明儿一早,要告到官府,拿老爷问罪呢。”
小东一听大惊失色,急忙道:“快,快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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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184章 各有所得
西门大嫂慌忙出了门,到了那酒家一看,果如家人所言,酒家小妹性情贞烈,几番求死不得,哭得梨花带雨,已然昏厥过去,自己丈夫唬得脸色煞白,正在那儿嗫嚅求饶,小东也不禁慌了手脚,女子半晌才定下神来,先代丈夫向酒家姐妹赔罪讨饶,又想使钱平息了此事。笔趣阁看必去
那姐姐抱着晕厥过去的妹子,噙泪道:“大娘子也是个女人家,若是你的一生清白受人玷污,可肯受些银钱,忍气吞声?”
她狠狠地盯了西门庆一眼,咬牙切齿地道:“我是个女儿家,打他不得,杀他不得,否则今晚一定打杀了他,方消心头之恨!”
她把脸一仰,冷冷地道:“你们回去吧,旁不多说,明儿一早,咱们衙门里见!”
小东听了一颗心如浸冰窖,拔凉拔凉的。
这官司要是打到衙门里,自己这个家就完了。
她的丈夫整日帮人诉讼,对《大明律》,耳濡目染之下,小东也是了解许多的,她知道,依《大明律》:强奸者处绞刑,强奸未遂也要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奸十二岁以下幼女者,纵是和奸私通,亦以强奸论处。这案子真告到官府里,丈夫必死无疑,女子女子一个家也就散了。
小东想到此处,不禁泪流满面,眼见丈夫还跪在那儿,不禁骂道:“你这混帐,请人家吃酒,你灌那么多黄汤做甚么?借着酒兴占了人家姑娘的身子,你……你这该死的东西,现如今……现如今可怎生是女子?”
西门庆垂头丧气,往日的伶俐劲儿全不见了,只是低头不语,小东看看丈夫,再看看昏死过去的酒家妹子,忽然想起一个法子,她也陪丈夫跪在那里,向谢家姑娘陪笑道:“谢家姑娘,今日之事,全是我家官人的错,可事已至此,就算把他千刀万剐,终究不能还你妹子清白。&&百度搜索:笔趣阁&&闹将开去,坏了名声,又是甚么女子事了?我这里有一个两全的法子,或可补救一二。”
谢姑娘擦擦眼泪,问道:“甚么法子?”
小东嫂子看看丈夫,说道:“他这人只是酒后乱性,平素为人……还是很本份的。我西门家在阳谷县,也是殷实富裕的大户人家。常言道,女子马不配双鞍,烈女不嫁二夫。事已至此,若是……若是令妹进了我家的门儿,那今晚之事,便是夫妻之事,可也不算失了名节,于令妹终身便也有了交待,你看这样可女子?”
“这个……”
谢雨霏苦心筹划,就为让自己痴心的妹子得与郎君长相厮守,一听这话正合心意,只是若痛快答应,不免惹人生疑,她略显犹豫地瞟了西门庆一眼,其实是示意他也附合求饶,自己趁势答应。
小东却以为她不肯答应,只想着天色一亮,告到官府,自己与丈夫就要阴阳两隔,不禁大急,忙又说道:“姑娘放心,你这义妹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子人家女子,我西门家自然不能亏待了她,她若进我家来,绝不当她作妾侍对待,小东愿与她姐妹相称,平起平坐。”
西门庆听见娘子这么说,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只觉妻子待自己真个恩爱,可若让他舍了南飞飞,又实在舍不得,只在心中暗道:“娘子待我情深义重,飞飞对我一往情深。西门庆何德何能有此福气!从此后我西门庆一定洗心革面,一心一意对待你们,再不油嘴滑舌,拈花惹草。你们要做两头大,我便做那中间小吧,”
“女子吧,既如此……,我便答应了你,你们先回去,等我妹子醒了,我会女子女子劝她,你们在这里,恐怕她醒来……”
谢雨霏迟疑着答应,心中却是暗暗欢喜:“小妮子,你总算是终身有靠,有人疼爱了。笔趣阁快不枉姐姐做一回恶人。”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是轻轻一叹,幽幽地想:“你倒是女子福气,姐姐我呢,他呀,此刻怕是正在青州风流快活,哪里还记得起我这个苦命的人来?”
※※※※※※※※※※※※※※※※※※※※※※※大生书铺坐落在济南比较繁华的一条大街上,大街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名色繁多。大生书铺旁边是一家茶坊,门口挂着水帘子,屋内支起泥炉子,专售梅子汤、和合汤、胡桃松子泡茶。
正对面是一家酒楼,很起派,立地三层,里面有百十个座儿,临街都是绿栏杆儿。酒楼里酒客不断,还有那粉头酒女,或油头粉面,或怀抱琵琶,侍酒唱曲、吹箫品笛,女子不热闹。
当然,也有那技艺熟练的乐师,虽是满脸皱纹的老苍头儿,可那一支二胡拉得极是动听,一样生意兴隆。此外还有举着相面幡子,胡诌八咧骗个饭钱的,一天厮混下来,也能混个酒足饭饱。
大生书铺旁边的茶坊里新来了个伙计,伙计三十多了,据说还没娶媳妇,整天愣头愣脑的,没事就坐门前台阶上一坐,双手支着下巴愣愣地看街上走过去的大姑娘小媳妇,那眼神直勾勾的能追着人家看出老远。
这人没个眼力件儿,你不支使他不动弹,可你真要让他去干活,不管是劈柴烧水,挨桌的添茶添水,他倒也不会偷奸耍滑,掌柜的叫他阿呆,客人们便也跟着这么叫了。
对面酒楼里则新来了一个拉二胡的老苍头儿,满脸褶子,白发苍苍,一支二胡拉得悠扬顿锉,催人泪下,有那女子这口儿的酒客常把他唤去,往那一坐,二郎腿一翘,吱吱呀呀一曲拉出来,听得人从心眼里往外酸。这老头儿没个名字,店里伙计就叫他老苍头儿,酒客们便也跟着这么叫了。
距济南一百多里地,有个县叫齐河县,如果偶尔有齐河县的老人逛到这儿,看到这老苍头儿和对面茶坊里的阿呆,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老头儿本是齐河县的捕头,他们家祖祖辈辈都在衙门里做公差,公差是贱役,地位比民要低,可是在老百姓面前他们一点都不贱。
老头儿叫雷慕才,从帮闲、捕快、班头儿,一直到顶替他老爹,成为齐河县的捕头儿,大明立国三十年,他当了二十八年的差,前年才因年迈退下来,回家养老去。齐河县里上上下下的衙役、公差,巡检、捕快几乎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雷捕头前年退下来后,接替他担任清河县捕头的是他的儿子雷女子金。雷女子金三十出头,正当壮年,父祖辈上历数朝当差缉凶捕盗的本领全都学到了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齐河县太爷任大人的得力臂助,坐镇齐河县,威名甚隆,当地的宵小之辈不敢为非作歹,外乡流窜作案的轻易也不敢去齐河县动手。
这位雷捕头,此刻正蹲在对面茶坊台阶上,盯着一位小娘子款款远去摇曳生姿的屁股流口水,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他们父子俩,是被提刑按察使衙门调来专门盯着王一元的公门高手,明里暗里,还有几个雷捕头得用的助手,扮做各色人等,把个王一元盯得女子紧,估计也就王一元上茅房时放过几个屁,他们不知道,否则还真没什么举动瞒得过他们。
今天下雨了,酒楼客人不多,对面茶坊、书铺里的客人更少,老苍头翘着二郎腿坐在高楼上,临窗对着绿栏儿儿,咿咿呀呀胡潇湘夜雨,因为客人少,三楼没人,也没人去理会他。
对面的书铺儿打烊了,本来因为下雨客人就少,眼看着天又快黑了,何掌柜的女子心,吩咐提前上了门板,大家回家歇着。王一元就住在铺子里,两个伙计走了,王一元和何掌柜拢了拢帐,等到何掌柜的也走了之后,他便把最后一扇门板也安上了,瞧那模样,是回屋歇了。
酒楼上边的胡琴声停了,老头儿倚着栏杆,似乎打起了瞌睡。酒楼歇业晚,要是晚间雨停了,酒客们还会上门的。这时候,那书铺的后门儿开了,一个人撑着把黄色的油纸伞,匆匆地走出了家门。
老头儿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顺手抄过胡琴,拉了几个颤音儿,随后又垫指做了几个滑音,揉弦、顿弓,断断续续,听在人耳中,只当这老头儿在调拭琴弦,明暗里他那些六扇门里的徒子徒孙心领神会,立即遵嘱分头行动起来。
王一元早就发现有人盯着他了,史大阳的盯人技术蹩脚的很,王一元又为人警醒,他发现史大阳在盯着他之后,一连几天不敢有什么动作,可也正因为有人盯着他,发觉官府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他必须得有所动作。
今天籍着下雨,他从门缝里观察了许久,发觉那史大阳一无所获,已经离开,这才拿了把伞,从后门出去了。
牛不野屠了李家满门,固然立了威,令得官府威望大挫,动摇的教众重又老实下来,却也跟他自己设置了障碍,他像一只老鼠似的在济南城里躲躲藏藏,想要逃出去却难如登天。牛不野一天天焦燥起来,理智渐秩,王一元怂恿他的那番话,开始在他心里占了上风。
今晚,就是他派人联络王一元主动见面,商讨造反大计的,也是他换了潜藏地点后,头一回告诉八方联络使凌破天之外的人。
(未完待续)
第185章 野牛俯首
一路上,王一元小心防范着,虽然看见史大阳离去了,还是防着会另外有人跟踪,可是雷老捕头那几个徒子徒孙盯人技巧相当高明,哪怕是明里盯着他的人,也是隔一段路换一个人,每一个盯梢的人看起来都是偶然出现的路人,而暗中盯梢的几个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最机警油滑的小偷儿,怕也逃不出他们的掌握。
王一元并非此道中人,一身武艺未必就能耳聪目明到如此地步,轻易可以认出混迹在人群中的跟蹑者,可王一元显然不这么想,他自很信。
他自作聪明地在街头闲逛了一阵,又跑去一家被服店磨蹭了一会儿时间,买了套褥子挟在肋下,从被服店后门儿离开,这才拐向他真正的目的地长春观。白莲教徒崇信无生老母,弥勒佛祖,算是佛家弟子,谁会想到他们会潜藏在道观之中呢。
这长春观,据说也曾经是长春子邱处机修真之所,至于是否穿凿附会就无从考究了,反正道观里的老庙祝说的有鼻子有眼。
在这长春观大殿后东北角,还有一处密室,叫丘子洞。说是密室,其实是天然形成的一个地下洞窟,到底有多深没有人知道,据说从这洞穴可以走出二十多里地,直接出济南城,甚至到达千佛山。
可是考察洞穴是很危险的事情,就算是现代,有那么多的先进设备,要考察一个地下洞穴都困难重重,在那个时代是否真的有人拿着火把绳索等简陋的设备,探索过这丘子洞,并得出直通城外的结论,恐怕值的商榷。
不过这洞穴幽深,却是真的。牛不野等人现在就藏在这儿,连他们也没搞清楚这洞穴到底多深,通向哪里。牛不野最初藏身的山果行,本来是最安全的所在,那里有三条秘密出口,可是他已经把那个地方的所在告诉王一元了,在怀疑王一元的用心后,他只好转移。
这里是他第二个藏身之所,那地洞他也没有能力探个明白,不过要藏身,也是相当不错的所在,所以就迁来了这里,可这里的居住条件实在太差了,过了几天穴居人的生活,牛不野身上还没长绿毛,心里却已经长草了,王一元那番蛊惑人心的话开始占据上风,造反、当皇帝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他倒不敢妄想真能推翻大明成为一代开国之君,而是走投无路的困境中,因为心浮气躁而产生的孤注一掷的念头。他的势力不仅在济南城内,周边的村镇也有不少信徒,他想拉起队伍大干一场,哪怕不能成事,也能疯狂一回。
田九成的前车田鉴,他并不太担心,每个亡命徒想要大干一场时都对自己特别的有信心,田九成、高福兴是力战不敌而死的,在他想来,打不过再逃,也未必不能逃出生天。他秘密离开后,山果行那边并未遭到官府的搜查,他又开始相信王一元了,王一元有造反的经验,他现在人才凋零,一旦动了造反的心思,便觉此人大有用处,所以约了王金刚奴到此相见。
王一元赶到长春观,与那庙祝对答一番,确认了身分,便被引到了观后,牛不野听到讯号,从那几乎让人发霉的洞穴里钻出来。两下一见面,王一元便微笑道:“牛会首,可是认真考虑过了在下的话?如果你肯高举义旗,兄弟一定投效门下,供你驱策!”
王一元并不知道,他自作聪明地在济南城中转了一圈,没有把尾巴甩掉,反而给了夏浔充足的时间,这时候不但大批捕快迅速集中到了长春观外,就连夏浔都来了。
那庙祝送王一元到了后观,便急急赶回前院望风,还未走回前院,就见几个捉刀的差人迎面扑来,这些人行动迅速,留在前殿的两个小道童竟然来不及示警。
“不好!会首快跑……”
庙祝返身便跑,边跑边叫,一支水火棍准确地点在他的腰眼上,这一戳又准又狠,庙祝的声音被堵在了嗓子眼里,一跤跌跪在地,气都喘不上来了,那些捕快根本没丵理他,一阵风儿似的从他身边跑过去,最后赶过来的两个捕快才一抖细铁链,把他像拖死狗似的向外拖去。
“拿下他们,反抗者格杀勿论!”
易嘉逸的嗓门够大,声如沉雷,直震屋瓦。后院儿被捕快们团团围住,灯笼火把亮如白昼。
“王金刚,你阴老子!”
牛不野一边拔刀外指,一边嗔目大喝。他的几名手下都用凶狠的目光看向王一元,王一元把雨伞一合,猛地刺向一名欺近身来的捕快,逼退了他,这才大喝道:“我没有!以我身份,纵然投靠官府,能有好下场吗?”
这句话果然有效,牛不野等人想起他的钦犯身份,原本指向他的刀尖立即向外,迎向巡检捕快们,王一元趁机退到他们中间。
夏浔的目光攸地落在王一元身上,冷冷地道:“身份?你有什么身份?”
“是你?”
王一元看清了夏浔容貌,不禁咬牙切齿地道:“我的大事,果然坏在你这厮手里。你们怎么追来的?我一路千小心万小心,怎么可能被你们追来?
夏浔似笑非笑地道:“大哥,你只是一个山贼而已,我请了山东府最高明的捕快盯着你,如果还能被你发现,公门中人还要不要混了?”
王一元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道:“坏我大事,我必杀你,我必杀你!”
夏浔弹了弹指甲,淡淡地道:“等你有命离开再说,动手!”
※※※※※※※※※※※※※※※※※※※※※※※※※※※
“易大人,找到金刚奴了么?”
夏浔站在黑黝黝的洞穴丵口,向易嘉逸问道。
易嘉逸摇摇头道:“没有,洞穴深邃幽长,还有岔道,我们重金雇了几个闲汉,带了千里火、干粮、绳索,入洞寻索,绳索到了近头,洞穴仍不知有多深,有三个胆大的闲汉贪图重利,舍了绳子继续探索,如今只回来两个,另一个也不知是迷了路还是追上了金刚奴,被他给杀了。杨大人,我看,咱们只能守在这洞口,咱们有所准备的人都摸不出去,他逃进这洞里就是死路一条,休想出来的。”
夏浔点点头道:“嗯,不能再往里搭人命了,守住洞口,也是不得已的办法。派些捕快在这里守些日子吧,咱们回去。”
两个人并肩往外走,易嘉逸心悦诚服地道:“杨大人,实不相瞒,一开始见大人年纪轻轻,本官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轻慢的,想不到大人这般好本事,在整个济南府找那金刚奴,无异于大海捞针,可大人一找就找着了,这份本事,我提刑司不知多少办案老手都自叹弗如,钦佩万分呐。”
夏浔摇摇头道:“实不敢当,一件案子破了,人们总是只注意那第一个发现线索的人,似乎他只三言两语,便抓获了这些江洋大盗。可是,若无朝廷建立的这样严密的里甲制度,若无地方的里长甲首们认真做事,若无衙门里的书吏们细心整理,齐河县雷氏父子巧妙追踪,哪有今日之成果。”
说到这里,他忽地警醒到易嘉逸的本意,不禁哈哈一笑,说道:“当然,这最重要的,还是提刑司诸位大人治理济南有方,否则下边做事的人哪能如此勤勉?这桩血案也就不会破得如此容易,牛不野也不会如此容易就擒了。哦,这件事,是要禀明朝廷的,下官文采拙劣,想要劳烦易大人代为执笔,不知易大人可曾代劳?”
易嘉逸听了心花怒放,对夏浔的好感直线上升:“这小子,年纪虽轻,却实在上道。这么会做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喜孜孜地道:“杨大人这几天殚精竭虑,着实的疲乏了,你放心,区区小事,本官岂有不肯代劳之理。今日回去,本官立即动笔,写好之后,再请杨大人过目。”
他只道夏浔有意相让,却不知夏浔那文采和书法确实是烂得可以,听他这么一说,夏浔也松了口气,连连道谢不已,一时间两个人亲亲热热,好象突然就有了极好的交情。
牛不野被生擒活捉了,说是生擒,抓住时已经半死不活,不过抓活的比抓死的功劳要大得多,现在按察使曹大人派了专人在狱里侍候那牛不野吃喝、给他裹伤喂药,就等着上奏朝廷,判了他剐刑,再把活蹦乱跳的牛不野拉上街头明正典刑,以壮声威呢。
牛不野被抓,他手下的四大金刚也早已先后被杀被抓,如今该教的重要首脑,只逃了一个凌破天。凌破天是该教的八方巡阅使,他见机得早,一见长春观被端,立即逃之夭夭,现在官府已画影图形,通缉天下。
至于其他的一些重要头目,就没这么幸运了,长春观的老庙祝是当场抓获的,陈氏山果行的掌柜陈洪盛等头目则是牛不野的亲信手下招认出来的,他们就没有牛不野那般好待遇了,一连受了几天酷刑,捱不住,终于把他们知道的全招了。
这时夏浔等人才确认,那个老鼠般钻进了地洞的王一元,果然就是陕西乱匪的漏网之鱼王金刚奴,可惜,虽然人人都料他必死,却不能找到他的尸首,这份大功不免大打折扣,令得济南府许多官员都看着那乌漆麻黑的丘子洞,两只眼睛像小白兔似的,红通通的。
在牛不野几个被生擒的亲信陆续交待下,牛不野手下尚未暴露的亲信头目陆续落网,牛不野在济南的根基尽毁,再也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了。!~!
第186章 乍逢故人
提刑按察使衙门,刑房。
公人正在拷问两个与凌破天相熟的教匪”夏浔在听审,心神却不在这儿。
李家血案激起了他的义愤”但是现在凶手已经落网,济南白莲教也已被连根拔除,逃掉几只小鱼小虾在所难免”也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了,他又开始发愁自己那难以解决的难题。
听说夏浔一手擒获白莲教首牛不野,还顺带着摸出了钦犯王金刚奴,立下了首功,刚刚缓过点精神的黄御使躺不住了,他挣扎着爬起来,今天也参与了听审。原因无他,功劳簿上是抢不到位置了,可奏章上至少也得有自己的名字啊,要不然实在太难看了些。
夏浔懒得理会他的心思,他能爬起来更好,把这儿扔给他,自己才好去青州办事。可是一想起彭家那些蛮不讲理的兄弟,夏浔就觉得头疼,他相信彭家的长辈还是比较讲理的,如果直接同他们交谈,或可打开僵局。
问题是他根本见不到彭家的长辈。梓祺那位出了家的姑姑已经为了梓祺和他的事同彭庄主兄妹反目,这个中间人只怕也是做不得。夏浔正在苦思对策,耳中突然跃入一个熟悉的字眼,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青州?凌破天的舅舅住在青州?他叫什么名字,住址是哪,把你们都知道的全说出来,嗯”还有呢,他还有什么亲戚,或者交情好的朋友”全都说出来!聊城?是他亲姨吗?好,慢点慢点”都记下来,早招出来不就好了,非得不见棺材不掉泪,哼!”
“青州?”,夏浔两眼一亮,不由脱口叫了出来。
尼在听审的几位大人齐刷刷扭过头来,易嘉逸紧张地问道:“杨大人”可是发现了甚么?”
夏浔自知失言,可是一见那几个官儿满脸期待的神情,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跃上心头,他吸了口气,镇静了心神,慢慢点点头,说道:“青州”凌破天很有可能逃去青州。”,“哦?”众人都像发现了冉的狼”两只耳朵刷地一下竖了起来。
易嘉逸虚心请教道:“杨大人据何做此判断呢?”
夏浔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沉稳地道:“直觉!”,“喔”,”众官员耸起的肩膀都塌了下去,敷衍的表情十分明显。
夏浔道:“有时候,直觉很重要。这次在成千上万人的资料中注意到王一元,就是我的感觉。”
这话一说”众人立时又来了精神。
夏浔慢慢站起”双手扶案,郑重地道:“所以,我决定,去一趟青州,希望能在我的手中”抓住凌破天这条漏网之鱼”使此案得一个圆满”不知哪位大人”愿与本官同去?”
易嘉逸两眼放光,抢着说道:“本官愿与杨大人一同前往。”
那些提刑司的官员都想与夏浔同往青州”得一些功劳”可在座官员中以易嘉逸官职最高,他已经开了。”其他官员就不好再说了”座中倒有一人,动作最慢,此时才颤巍巍站起,却是亢奋不已,连声嚷道:“老夫也去,老夫也去!”
夏浔一看是黄真黄大人,不禁眉头一皱”说道:“黄大人,你病体初愈”不宜远行吧。”
“无妨,无妨,为国效力”何惜老朽之躯。”
黄御使心道:“不管怎么说,官面上我可是你的顶头上司,我若随你去了”你捉住了凌破天,这功劳怎么也得分我一点,要不然这趟出外差”老夫岂不一点功劳也捞不到了。”
易嘉逸见黄真有些情切,也知道他心中所思,便笑着打圆场道:,“杨大人,咱们此去青州,乘车而不乘马,路途也不算十分遥远,纵然辛苦些”却也不算甚么。黄大人既然要去,不如,就你我三人,同往青州一行吧。”
夏浔无奈,只好答应下来”心中却是苦笑:“想抢功么?两位大人,夏浔此去,只是想抢一个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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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与黄御使、易大人商定了往青州追查济南白莲教八方联络使凌破天的具体事情之后,马上离开刑房去找按察使曹大人,到了前院”就见一群囚徒被押解进来,这几天随着刑讯的结果,不断有白莲教的所谓护法、香主一类的头目落网,所以夏浔并未在意。
黄真和易嘉逸可不相信什么鬼扯的直觉”他们认为夏浔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便把他簇拥在中间”一边走,一路不耻下问,旁敲侧击,夏浔则随意编些有的没的分析敷衍着他们,三人从那群囚徒身边走过,忽地一个声音惊喜交集地叫道:,“杨公子!文轩兄!天呐,真的是你!,”
夏浔诧异的寻声看去,就见囚徒群中,站着一个身段高挑的人儿,发誓被打散了,秀发披肩,想来被抓来时正在内宅的缘故,未着正装,只穿着一件素白色绣荷huā底纹的衫子,、眉弯嘴小,皮白肉嫩”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俊俏的姑娘,仔细再看,才认出是个男人。
夏浔微微一怔,一时没想起怎么这人是谁。
那人一叫,旁边的捕快便来推搡,那人生怕失去机会,急得直跳,高声道:“文轩兄救我,文轩兄,文轩兄……”
夏浔摆手制止了那捕快,慢慢走过去,上下打量着那人,犹豫地道:“你是……”
那人急声道:“小弟是刘玉珏,刘玉珏呀,文轩兄不认得我了么,你可记得大明湖畔……”
妥浔啊了一声,说道:“记得,记得,想起来了,原来是刘贤弟,的……,…称这是……为了何事犯案?”
刘玉珏拉住他的袖子,委曲地道:“小弟根本没有犯案呀,我刘家是本份人家,这一次实是受了无妄之灾,文轩兄,小弟未料到文轩兄如今竟在提刑司当差,方才一见,几乎不敢相信,文轩兄,这一次,你千万要救救我呀,呜呜呜……”
今年春闱的时候,纪纲、高贤宁和刘老爷的儿子刘玉块联袂到应天考试,不幸,三位北方举子尽皆落榜,只得灰溜溜地回来。没几天的功夫,科考案发,到六月初,朝廷大兴牢狱,南榜作废,状元和榜眼还落得个一个斩首、一个流放的下场,朝廷重新审卷,再录取了六十一名北方举子,其中依旧没有他们的名字。
紧接着,他们听说朝廷更改了科举制度”以后科考南北分榜,三人激动不已,纪纲和高贤宁都已赶回家乡,刘玉块也闭门苦读,因为南北分榜的话,他们只要努努力,未必就没有考中的机会,谁知道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莫名其妙的”他就被官府抓起来了。
这位刘家大少爷自小娇生惯养,不曾经过这样的世面,说到后来,不禁泪眼汪汪,只顾抽泣起来”可他仍然紧紧抓着夏浔的手臂,生怕一撤手夏浔就会拂袖而去。
他见夏浔穿着官服,虽然品秩不是很高”可是他左边一化品官,右边一个六品官,把他围在当中,料来是提刑按察司衙门里人脉广泛、有背景有来路的官员,立即把他做了自己唯一的依靠,就好象受了委曲的小孩子忽然找到了唯一的后援。
这大小伙子长得也太像女人了些,连神情举止、说话的语气,和这哭泣的模样都像,那泪眼凄迷”依依相望的模样,恰似一位温柔多情的弃妇”把夏浔看得头皮发麻,忙不着痕迹地去抽自己的袖子,一边问道:“啊,玉珏贤弟,贤弟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一扯袖子”反被刘玉珏握住了他的手,紧紧抓住,再不肯松开:“文轩大哥,我刘家冤枉啊。我家二管事的表弟,据说就是陕西教匪会首王金刚奴,我刘家因此被指为窝藏教匪,我和我爹全被抓了来,我刘家一向本份守法,为善乡里,若知那二管事的表弟是教匪”我刘家怎么也不会收留他的呀。
刘玉珏说着,还用掌背擦了一把眼泪,虽未翘出兰huā指来,那动作仍似女儿家一般优雅。刘员外家里妻妾成群,可是就这一根独苗,刘公子自小是被一帮子女人呵护关照大的,所以言行举止有点娘,平时在外还知注意,此时伤心忘形之下,可就不知掩饰了。
夏浔这才知道王金刚奴藏身的那家书店”就是刘玉珏家的产业。他向易嘉逸低语道:“易大人”似不宜这般株连吧?否则的话,如果沾边就抓,济南城可不是要抓起一半的人来?”
易嘉逸对他耳语道:“杨大人,这刘公子所言不尽不实,他刘家可不仅仅是误信人言,收容了教匪头目这么简单。你可还记得按察使大人贴布的告示么?如今已经查明”刘家给那金刚奴出示的证明中,把他到济南的时候提拼了五天。还有,李家血案当晚,金刚奴是在场的,可当初刘家的证明中,却找了两个人证证明他当晚留在店中,而那两名店伙,其实是根本不住在店里的,这不是有意作假欺瞒官府么?因为这些,我们才把刘家的人拘押起来。”
夏浔听到这里,心中不由一沉,若果如此,事情只怕难办了。
…………………………!~!
第187章 情与法
这时,刘员外已经听出夏浔这个官儿与自己儿子关系非同一般,而且看那个六品官儿巴结着同夏浔解释的模样,他的背景可不只是一个八品官儿那么简单,便赶紧迎上来,在夏浔和易嘉逸面前卟嗵跪倒,诚恳地道:“这位老爷说的本是不错的。有关那金刚奴的证明,老朽确实是造了假,官府要惩治老朽,是老朽罪有应得,不算冤枉。可小儿年少无知,平时只在家中读书,生意上的事,他是半点不管的,老朽所为,小儿半点不知,还求大人们开恩,赦免小儿。”
夏浔目光一凝,沉声道:“刘员外既然自知所为有罪,为何还要包庇那王金刚奴?”
刘员外黯然道:“说起王一元到济南的时间,老朽府上那二管事徐焕对老夫说,他那表弟是已经到了济南几日,为他接风洗尘,带他游览散心之后,才向才老朽推茬的,老朽……失察,便听信了他。徐涣在老朽府上做事一向勤勉忠诚,老朽怎不信他?
‖百‖度‖锦‖衣‖夜‖行‖吧
唉!再者,老朽也是压根没有想到那样风骨嶙峋的一位秀才,会是杀人如麻的朝廷钦犯,怜惜他是个有功名的秀才,不想他妄生枝节,有心照拂于他。至于他在李家案发当晚……,老朽那书铺,以前并无人留宿的,到哪儿找人证明王一元的清白?老朽已然是信了他,又哪会想到这事与他有关,只想他是为我刘家做事的人,反正此事与他无关,便叫两个伙计给他做了人证……”
易嘉逸冷笑一声道:“所以,你就不要怨天尤人了。告示上说的明白,弄虚作假出伪证者,以教匪论处,这是谋反大案,你既有罪,连坐你子,有什么冤枉?”
刘员外听了,垂首不语,一旁突然冲出一人,卟嗵一声跪倒在夏浔和易嘉逸面前,痛哭流涕地道:“是小人的错,都是小人的错,小人猪油蒙了心,十几年未见的表弟,他说甚么小人便信了什么,不但害己,而且害人,更坑了我家员外。各位老爷,求你们严惩小人,就是杀了小人,小人也无半句怨言,我家员外实是冤枉的,各位老爷,求求你们开恩呐。”
这人一边说一边叩头,头叩在铺地的青砖上,淤青一片,此人正是那刘府二管事徐涣。
夏浔沉默片刻,轻轻拍拍刘玉珏的手,说道:“贤弟莫慌,你且慢随他们去,这件事,容我想想办法。”
刘玉珏慌道:“文轩兄……”
夏浔轻轻点头,低声道:“别急,你放心,我会尽力!”
看着夏浔的眼睛,刘玉珏慢慢地松开了手,虽说他和夏浔只有一面之缘,但是那目光让他感觉到了信任,他相信夏浔不会抛下他不管。
易嘉逸看看夏浔脸色,低声道:“杨大人,你真要帮他们?他们,可是真的犯了法呀。”
刘氏父子确实无心助纣为虐,但他们实实在在地触犯了国法。就是那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刘玉珏也一样有罪,因为明朝是有连坐法的。你可以讲这种法律不合理,但是国家制定了它。可是,因此他们就得刺配流放,家破人亡?
夏浔并不觉得他们罪该致此。任何立法,都是在社会提出了这方面的需求后才会开始,同时,法律的建立也取决于立法者的认知水平等一系列因素,制定某个法律的时候预测的情况总是有限的,所以法律在起到维护作用的时候总是带着不完善和滞后社会发展的现象。他是一个执法者,对此比旁人了解的更加透澈。
当法律条文滞后于现实、并因为法律条文而产生不公平后果的时候,是僵硬地坚持法律至上,还是尽可能地进行变通弥补法律的不足?这是一个永远无法让所有人达成共识的问题,夏浔选择的是后者。
他清楚地记得在他原来的时代曾经盛行一时的投机倒把罪:国企工程师应聘为私营企业发明一件新产品、设计一套生产线,就成了投机倒把,被抓入狱;一个炒瓜子的,因为雇佣了工人,挣了钱,也成了投机倒把被抓进监狱;
它是法律,但它是有缺陷的。按照法律至上者的逻辑,哪怕明知道那些所谓的犯罪份子很冤枉,在立法机构修正它之前也应该坚决执行,以维护法律的尊严。但是在投机倒把罪从相关法律规章中彻底删除之前十多年,许多地方政丵府就已经开始动用权力干预司法,保护了大批所谓“投机倒把”的人,为社会的进步产生了积极作用。
这条法律最终得以取消,未尝不是他们以实际行动让立法者认识到了它的不合时宜。你可以说它是人治,它是冒犯了法律的尊严,但它顺应了民意,本该由法律来产生的积极作用,在一定时期,法律却起到了负面的错误作用,这时候,有人站出来抵制了它,并最终促使了它的修订。
夏浔没有能力取消连坐这样的法律,但他不认可连坐的合理性,那么他有能力去解决的事情,他该不该去做呢?他这样做了,他找到按察使曹大人后,先讲了要去青州缉凶的事,曹大人自然满口答应,随后他就提到了刘玉珏的事,为了能说服曹大人,他将如此连坐的种种不妥之处不厌其烦地说了一遍。
作为这个时代的执法者,曹大人并不理解夏浔所讲的那些大道理,连坐的做法从战国时就有了,从秦商鞅时起正式立法,一直延续至今。像那罪人家属籍没为娼的,也是从战国时就有,汉朝时正式立法,此后唐宋元明,一直至今,自古如此,有什么不对?
再说,这是他曹大人亲口下的令,这不是驳他的面子么喝?虽说夏浔帮他抓获了牛不野,立下了一件大功,可是如果他倚功自重,对曹其根指手划脚,曹其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他有他的领域范围,就算夏浔是强龙,也不能篡夺他的权力。
不过当易嘉逸对他耳语一番后,曹其根便释然了,为自己好友开脱求情,此乃人之常情,不过求人向夏浔求得这般慷慨陈辞理直气壮的实是少见,他这么情急,莫非……
曹大人的联想推理能力不逊于夏浔,他马上想起易嘉逸向他汇报说,夏浔坐怀不乱,将怡香院第一美人紫衣姑娘赶出了房间;想起易嘉逸刚才耳语时,提过那位刘家公子俊美如处子;想起很多京官好男风,于是他得出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这样一想,曹大人最后一点怒气也烟消云散了。他很暧昧地瞟了夏浔一眼,笑吟吟地请他坐了,说道:“既是杨大人开了口,这个面子,本官是一定要给的。不过,弄虚作假出伪证,与教匪同罪,这是本官亲自发布的命令,现如今告示还贴在大街上呢,也不要食言而肥呀。”
夏浔道:“那依大人之意?”
曹其根呵呵一笑,抚须道:“杨大人不是要去青州缉贼么,这样吧,你把那刘玉珏也带去,就当他是一个检举人,一旦凌破天被抓,你分些功劳给他,本官便可为他脱罪了。”
夏浔追问道:“若是青州之行,不能抓住盗首凌破天呢?”
曹其根微微一蹙眉道:“这样的话,本官再来想想办法,杨大人的这个忙,本官是一定要帮的,不过,这种案子,可是非同小可,本官纵不将他以教匪论处,也做不到无罪释放,这一点,相信杨大人是明白的。”
夏浔松了口气,忙道:“那是自然,下官明白。大人肯帮忙,下官已是感激不尽了。”
夏浔等人经过三天的准备,终于启程赶往青州了,济南府打击搜捕白莲教匪的事正在渐渐淡下来,百姓们正在慢慢恢复以往的生活,又过了几天,守在长春观的捕快们也撤走了,在这种地方继续守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没人能没吃没喝在这样暗无天日的洞穴中活这么久的,可要找到王金刚奴的尸体,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们临走时堵塞了丘子洞的洞口,一两个人纵然手中有工具也是掘不开的,可是毕竟死未见尸,不能妄断已死,曹大人在送住金陵的奏章中,只能遗憾地说明情形经过,很谨慎地用了一个‘料’字,料其必死。
王一元没有死,也许是老天不想让他死,当他逃走地洞后,竟然给他送来了一个人,就是官府招募探洞,现在公告失踪的那个闲汉。他的身上带着火种,带着干粮和水袋,虽然只够支撑两天,但是在王一元眼中,这个闲汉一样可以成为他的食物。
所以,他撑过了一个正常人早该毙命的时间,而且在密如蛛网乱似迷宫的地下洞穴中,被他找到了一个出口,这是一个极狭窄幽长的洞口,他已经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感觉到了从那洞口流进的微风,他孤注一掷地爬去,结果他成功了。
当他像一只厉鬼似的爬出乱石丛中的洞窟出口时,只见月朗星稀,面前黑黝黝一座高大的城池,他已经出现在济南城外。!~!
第188章 瓜熟蒂还生
济南城里,一家老茶馆,二楼雅间内。仇夏顺手丢出一串钱,一个习惯性地弯着腰的中年男子满脸是笑,连忙把那串钱儿拾起来揣进怀里,向仇夏拱拱手道:“老爷,那小的这就回去了,按察使衙门一有什么消息动静,小的还会给你送来。”
仇夏微微点点头,那人便喜孜孜地去了。
在仇夏身旁,坐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公子,那柳眉杏眼,若走上街去,不知要羞煞多少自诩美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她当然不是真的男人,而是怡香院那位头牌红姑娘紫衣藤。
紫衣藤有些诧异地道:“杨旭好男风,与那刘府公子乃龙阳之好?不会吧,以前他在青州,虽然风流好色,却从不曾听说他有这个癖好。”
仇夏淡淡地笑道:“老夫居济南久矣,知道老夫到底好什么调调儿的又有几人呢?又或者,这是他去了金陵之后,学来的风气,管它真假,这与我们不相干。重要的是……”
仇夏捋着胡须,悠然道:“他杨旭也不是八风不动、六欲不生的圣贤君子,既然他为一己之情循私枉法,我们就有了机会。”
紫衣藤双眼顿时一亮,她才刚刚梳拢不久,正式接客没多少时间,接触的官僚恩客比较少,对官场上的种种门道了解的还不多,并不明白其中利害,仇夏既然说有机可乘,她自然是信的,忙问道:“此话怎讲?”
仇夏道:“当今皇上最恨为官者循私枉法,处断不公,他杨旭此行江南,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劳,功是功,过是过,如果被皇上知道他国器私用,必然恼怒。”
紫衣藤欢喜地偎过去,问道:“凭这一条,可以收拾他么?”
仇夏道:“能是能的,问题是曹其根现在也搀和其中,他肯答应相助,固然是想和都察院维护好关系,也是希望杨旭承他的情,分杨旭的功。如果老夫把此事透露给我那做风宪官的朋友报上朝廷,这曹其根迫于利害,必与杨旭合谋制造丵证据,欺瞒皇上。
曹其根经营济南多年,这么一件事还是能做得滴水不漏的。所以,我们还得耐心等一等,等夏浔继续犯错,再揪他一条小辫子,到时候两罪并举,让他顾此失彼,但有一条罪名坐实了,皇上先入为主,另一条便也要信了。”
紫衣藤大失所望,嘟起嘴儿道:“还要等?如果他此后再不出纰漏怎么办?”
仇夏嘿嘿一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收拾一个人,一定得有耐心。你放心吧,只要有心盯着,怎么可能再也找不到他的把柄。”
他抚着胡须,悠然道:“只要你想做事,不管你做好事还是做坏事,就一定会有疏漏。这可是老夫在官场上混了一辈子才得到的学问,只有不做事的人,才叫人抓不住他任何把柄,而且还能时不时的跳出来给别人挑挑毛病。”
紫衣藤牵住他的胡须,妩媚地笑道:“就像仇老爷你这样么?”
“大胆,竟敢嘲笑老夫!”
仇夏佯怒,把她摁在膝上,在她粉臀上重重地拍了一记,哈哈大笑起来……
※※※※※※※※※※※※※※※※※※※※※※※※※※※
什么样的领导是好领导?
在夏浔看来,既英明又能干的领导当然是最好的领导,跟着这样的人做事很痛快;比这样的领导稍逊一筹的,那就是不英明不能干的了,虽然这样的领导是个外行,但他能放手让你自己发挥,至少不会拖你的后腿;最糟糕的领导,就是不英明但是很能干的人,他自己外行,却喜欢指手划脚,处处过问,处处指示,搞得你想做事做不成,要按他说的去做又明明是钻死胡同。
黄真和易嘉逸就是夏浔心目中比最好的老板稍逊一点的好领导,他们一个是都察院的巡按御使,代表的是朝廷;另一个代表的是山东提刑按察司,按理说都是夏浔的上司,可是他们到了青州便完全放手,由着夏浔去折腾,而他们则成了哼哈二将,整天待在馆驿里面连头都不露,夏浔正是得其所哉。
这一趟夏浔大张旗鼓而来,齐王府是必须要去的。夏浔在驿馆安顿下来之后便去了趟齐王府,依着罗佥事给他安排的理由,讲了讲自己回乡之后与家族之间的那场风波,以及因此求助于中山王府,最后加入锦衣卫的经过。
现在还是朱元璋当国,齐王可一点也没有疑心他老爹会安排锦衣卫来秘密调查他,更不会想到锦衣卫敢擅自行动,夏浔的理由,他很容易就相信了,而且因为夏浔在朝做官,此后不能为他做事,很是有些遗憾。
夏浔拜访了齐王回来,便开始部署缉拿凌破天的事宜。在他们赶到之前,已经行文青州府派员监视着凌破天娘舅的家。守株待兔,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唯一的手段。夏浔了解了一下对凌破天舅舅家的监视情况,也提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便打发捕头离去,自己随后微服离开了馆驿。
夏浔去了莲心庵,上次他已查到绝情女尼修行的尼庵地址,却因为黄真大人“操劳过度”急急赶回了济南,这时还是头一回来拜访。莲心庵不大,庙中修行的尼姑老少加起来一共才五个人,夏浔站在小小的庵堂外面,由那小尼姑通报进去,一会儿功夫,绝情女尼缓缓迎了出来。
见到夏浔,绝情女尼有些意外地道:“杨施主上次已不告而别,怎么今番又回来了?”
夏浔苦笑道:“师太莫怪,杨旭此番往山东来,虽是为了求得彭家谅解,接回梓祺,可也是还兼着公务的。当时不巧,济南出了大事,杨旭只得匆匆赶回去。师太,梓祺如今怎么样了?”
绝情女尼的脸上浮起一片阴霾,她轻轻摇摇头,叹道:“杨旭,你若上次走了不再回来,其实也就罢了,唉!你今番回来也没甚么用,你和梓祺……恐怕是很难结合了。”
夏浔心中一沉,连忙问道:“师太,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绝情女尼叹道:“没有出什么事,只是……贫尼和梓祺原来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时间久了,彭家的长辈们能回心转意,可是,我们什么办法都用过了,根本没有用,彭家的主事长辈,是绝对不肯把梓祺嫁给你的,哪怕你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贫尼也不瞒你,如今彭家长辈……已经开始琢磨给梓祺说一门亲,将她远远嫁走了。”
“什么?”
夏浔大惊,忍不住道:“师太,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杨某以往不堪的名声?”
绝情师太轻轻摇了摇头,双手合什道:“男人那点风流罪过,彭家的长辈们又岂会放在心上?”
夏浔急道:“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彭家的长辈们,为何坚决不肯要我与她在一起?”
绝情女尼轻轻垂下眼帘,沉默不语。她知道理由,可她能说么?
夏浔急得顿足道:“师太,可否请你帮杨旭一个忙?我想……我想见一见彭庄主,当面和他谈谈,师太能代为引见么?”
绝情师太嘴角慢慢逸出一抹苦笑:“没用的,纵见了他,又能如何?贫尼那俗家大哥是一家之长,他要为整个家族负责,岂会在意儿女私情?你就是跪死在他面前,也休想他应承了你。
杨旭,我听梓祺说过你的一些事,我知道你很有办法,可是人力有时尽,想要胜天,不过是说说罢了,贫尼当年心高气傲,也觉得天下间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可是实际上……”
夏浔疑心大起,说道:“师太!我喜欢梓祺,与整个彭氏家族有甚么关系,怎么还扯上为整个家族负责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彭庄主才阻止我们在一起?”
绝情师太心中一惊,暗悔失言,只得说道:“仕途险恶,我彭家一直以来,男不娶官宦之女,女不嫁宦官之子,避居乡野,已成家规,岂能为你打破?”
夏浔怒道:“这是什么臭规矩?罢了,那我辞官不做,这总可以了吧?”
绝情师太凝视着他道:“一入军籍,子孙不易,代代相继。做不做官,是你说了算的么?”
“这……”夏浔这才想起,这个时代还没有劳工法,他想辞职,也得朱元璋那老头儿点头同意才行的,否则哪能让你随便摞挑子,脑袋不想要了?
绝情师太轻宣一声佛号,转身行去,脚步沉重。
夏浔急叫:“师太!”
绝情师太一脚庵里,一脚庵外,站定了身子,却没有回头。
夏浔沉声问道:“如果彭家真要梓祺另嫁,她会答应么?”
“她不会!”
夏浔刚刚一喜,绝情师太又淡淡地道:“但她不只有你,还有父母、有兄弟,爱是情,亲也是情,抛舍得哪一边?也许,贫尼今日的归宿,就是梓祺明天的结局了。”
夏浔一呆,眼见那庵门儿掩上,忽然大声吼道:“我不会就此罢休的,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接回梓祺,彭庄主阻止不了我,天王老子也阻止不了我!”
绝情师太没有回答,她轻轻走进门去,庵门轻轻地掩上了。!~!
第189章二闯彭家庄
蹲坑守候在凌破天舅舅家左右的捕快们只经守了好几天,始终没什么收获。(欢迎您~蹲坑守候逃犯的亲戚家,本是捉舀逃犯的常见手段,但是成功率并不是很高,犯了重罪的人一旦逃逸,也会想到官府会调查他的亲属,很少去自投罗网,除非他确实走投无路,需要亲眷的帮助。可凌破天是济南白莲教的八方巡阅使,交游广阔,陷入这样境地的可能不是很大。
于是,夏浔找到了黄真和易嘉逸,向他们提出,应该发动青州官府的力量,在城乡各地搞一次治安大清查,只要凌破天确实在青州一带,这种打草惊蛇的方式就很容易促使其暴露。黄真和易嘉逸两位大人整天闷在馆驿里边下棋,早就无聊透了,一听这话自然满口答应,三人便联袂去了一趟青州府衙。
有京官和省城司法衙门的官员出面,青州知府自无不应之理,于是,等他们再出来时,青州府便开始了一场力度前所未有的严打行动。
青州的城狐社鼠,地痞无赖是重点打击对象,而车船店脚牙这些行当则是重点排查的部门,这些人、这些行当,实际上都控制在西城彭家手里。控制着这些行当这些人的人,想要没有一星半点违法乱纪的勾当,可能吗?
杨旭就是想要揪彭家的小辫子了,错他已经认了,被大舅子小舅子揍了一顿,他也没说啥,现在还想把他老婆嫁给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瓜熟了,偏偏那瓜蔓还要从中作梗?好,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夏浔在探明彭家态度之后,决心以强硬礀态,逼老丈人就范了。
各种资料陆续送到了知府衙门,夏浔每天到衙门坐班,专门整理与彭家有关的罪证。令他惊奇的是,有关彭家的罪证很少,没有窝藏逃犯,没有走私贩禁,没有坑蒙拐骗,顶多有些聚众斗殴、欺压良善的痞行,这大大出乎夏浔的意料之外。~从事这些行当竟然清白一至于斯,这才太不可思议了?
夏浔却不知道,朝廷刚月开始在天下各地搜捕白莲教徒的时候,声势还没有搞得这么大,人老成精的彭和尚便嗅出了些不同以往的味道,他一面严令彭家子弟全部回家,停止一切教务活动,同时命令彭家名下的所有店铺停止一切不法犯禁的勾当,送走所有负案在身的江湖朋友,连受治于彭家的那些泼皮无赖也受到了严厉警告,不许他们做任何不法行为,夏浔能查到的实在不多。
不过彭家在青州多年,积年未决的老案还是有几件的,夏浔最后只好以此为依据,再加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件,硬将彭家列为重大怀疑对象,率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直奔彭家庄。※快当然是百度锦衣夜行※
杨旭,你还敢来?
彭家众肌肉男再度拥出大门,见到夏浔的威风排场,不由暗吃一惊。
夏浔从青州府借了大批的巡检捕快,还有弓手民壮,整整的队伍,刀枪林立,好像要打仗一般,彭子期不禁怒道:杨旭,你想干什么?
大胆!
青州府赵推官大喝:杨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这小民可以呼斥的么?
彭子期大怒,待前冲,被一个老成些的堂兄一把拉住,同时扭头吩咐一个兄弟立即回报庄主。
夏浔向赵推官点点头,客气地道:赵大人,开始。
赵推官把手一挥,厉声道:本官怀疑彭家庄藏有不法之徒,立即入庄搜查。
彭子期踏前一步,摆开架势,怒不可遏地道:谁敢?
赵推官森然道:你敢抗拒官府?
在他背后,一排弓手立即开弓,利箭直指彭子期,短刀藤牌手以刀击盾,沉声一喝,长枪手、挠钩手将兵器前指,一股杀气冲宵而起,那种军伍的气势,与江湖草莽的气概皆然不同,雄壮如山,威不可撼,彭子期竟不敢再动。
一队队民壮脚步?锵地走过去,推开大门直入庄院,夏浔翻身下马,掸掸官服,昂然走上前去,摆了摆手,仍然将弓箭利刃指向彭家众兄弟的弓手捕快们立即收回了兵器。
彭子期恨声道:杨旭,我在金陵放你一马,你今日竟敢仗势欺人?
夏浔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望着仍在鱼贯而入的巡检、民壮,淡淡地道:本官听到风声,彭家庄可能藏匿了白莲教匪,今日来此,乃是为了公事。~
彭子期咬牙切齿地道:杨旭,你这是公报私仇。上一次,我是看在妹妹面上,才饶了你。这一次你不仁在先,可别怪我不义了,就算让妹妹因此恨我,我也不会饶你,等这事了了,我就把你告上朝廷。
夏浔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大舅哥,你把我和梓褀分开,梓褀便不会恨你了么?你放心,我只是想和老丈人聊聊天,可你这当舅兄的也太凶了些,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等这事了了,我摆酒向舅兄陪罪。
你
彭子期身形刚一上前,便被几柄长枪紧紧逼住,夏浔微微一笑,举步向院中走去。
杨旭带兵来了!
彭和尚手中咣当咣当的铁胆一停,脸上露出欣赏之色:这小子,是个人物,若是三十年前,天下未定,群雄争霸,就算他是朱元璋的人,老夫也想争一争他,给他个闺女,也不算甚么。可惜了彭和尚叹了口气:江山已定,老朱家这江山一坐,怕不得有几百年的天下?咱们是没机会了,可是做个顺民成吗?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不要了?死心踏地跟着咱们的那些兄弟,都不要了?可朱元璋又容不下咱们,这个杨旭又是朱元璋的人,他会舍了富贵前程跟着咱们混?梓褀是个好孩子,我也一直挺疼她,可是正因为如此,她不能和杨旭做夫妻,不能!
彭庄主道:爷爷,那现在怎么办?
彭和尚哈哈一笑,说道:能怎么办?如果他们真的抓住了咱们什么把柄,至少这个杨旭是不会亲自来的,这小子现在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只是为了摆脱那些小兔崽子,他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你去见见他,让他断了这念想,趁早滚蛋。
彭庄主迟疑道:那么,他不会真的与咱彭家为难?如果他真有心为难咱们彭家,虽说咱彭家基业不在,可也难保不露什么马脚呀。
彭和尚道:屁话,他杨旭就因为咱不答应他的亲事,就能异想天开,把咱彭家往白莲教上想?你别忘了,他可也是有把柄在咱彭家手上的,哼!什么情啊爱的,女人寻死觅活的也就算了,他一个男人,又是做官儿的,明知咱彭家不想结这门亲之后,还会不顾前程死缠烂打?
彭和尚把手往后一背,手中铁胆又咣咣地转动起来:你去,他要搜就让他搜,他要查就让他查,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咱彭家这个闺女,就是不给他姓杨的。他抢也好、偷也好,要是他有本事让我老头子把褀褀乖乖奉上,我彭和尚就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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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垂头丧气地回到馆驿,他本来对彭家的长辈们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们能成全自己和梓褀,从绝情师太那里听说了彭家长辈的态度之后,他又做了另一手准备。彭家是做生意的,车船店脚牙,都是容易藏污纳垢,做些不法勾当的行业,以此相胁,或许会让彭家的态度软化下来。
但是,他失望了。
此去彭家庄,他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彭梓褀的父亲彭庄主,好话说尽,彭庄主就是不肯同意他们的亲事。
要搜庄子?随你。以后要加强对彭家生意的监管?也随你。夏浔真的没辙了,他总不能真的和彭家反目成仇?
夏浔更没有想到,他这次感情用事,证据不足便强搜彭家庄,倚仗权势滋扰地方的事已落入仇夏的耳目眼中,此刻正快马加鞭呈报济南。
刘玉珏捧一杯热茶,走到夏浔身边,偷偷瞟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杨大哥,请喝茶。
喔,哦?
夏浔清醒过来,忙起身道:玉珏,端茶倒水自有驿卒伺候,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刘玉珏害羞地笑笑,说道:这一趟来,我也帮不上大哥什么忙,杨大哥劳神费力,是为了给玉珏和家父脱罪,玉珏旁的不会,斟水端茶只是聊表谢意,没什么的。
夏浔心虚,听得脸上一热,忙道:也没什么可烦恼的,凌破天也不知是否真的逃来了青州,如果真的抓不住,我也会请曹大人另想办法的,大不了分些功劳给他还他这个人情。
刘玉珏眼圈一红,一双手软绵绵地握住夏浔的手,哽咽道:杨大哥,你对小弟真是太好了,小弟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夏浔有些不自在地抽回手,安抚道:你别急,咱们在青州再等些日子就回济南,令尊现在虽在狱中,有我的关照,也不会有人难为他的。
刘玉珏擦了擦眼角,温驯地道:嗯,玉珏一切都听杨大哥作主就是了。
夏浔吁了口气,说道:好,我还要出去一趟,你安心住在馆驿里,凡事有我。
夏浔有点受不了刘玉珏的娘味儿,再加上心中烦恼,便籍故出了馆驿,站在阶上想了想,凌破天踪影全无,彭家的事越搞越糟,两件事自己都是一筹莫展,不由仰天一声长叹。
我还以为你已怀抱美人回返金陵去了。想不到我一到青州,却正看见你杨大人长吁短叹满面愁容,出了什么事,可是那位彭姑娘移情别恋了么?
夏浔一低头,就见一位身着水鸀色衣裳的美人儿正以一个美得无可挑剔的曼妙礀态,俏生生地站在面前,润玉笑靥,眉黛翠烟,那湛湛如水的眸中带着一丝调皮戏谑的笑意,夏浔不由讶然道:谢谢!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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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佳人远来
夏浔一见谢雨雳,不禁惊奇万分:……谢谢,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
看到夏浔的目光,谢雨雳俏脸一红:“你不要自作多情啊,我只是……送我妹子去阳谷县,回程时,顺便拐过来看看,怎么,彭家不答应你们的婚事?”
夏浔听到这里,神情不由一黯,叹息道:“我始终搞不明白,彭家的长辈为何如此执着,为什么执意不肯答应我和梓祺的婚事。心里烦得很,陪我走走吧。”
两个人并肩向长崭上走,夏浔问道:“你送飞飞去阳谷,莫非小东嫂子已经同意让飞飞进门了?”,谢雨雳巧笑倩兮地道:“同意了呀。”,夏浔微感意外地道:“这么容易?我倒没有想到,我看小东嫂子,对高升兄看得甚紧”一向不同意他纳妾的。”
谢雨震抿嘴一笑,得意洋洋地道:“你也不看是谁出面做大媒”本姑娘出马,还能不马到成功?”,夏浔瞟她一眼道:“真有这么厉害,你用什么法半说服小东嫂子的?”,谢雨靠笑吟吟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夏浔轻轻蹙起了眉头,不悦地道:“小东嫂子为人很好的,你利用她对高升兄的关心,设计骗她,这样做……很不厚道。”,谢雨靠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激动地反问道:“不然怎么样?对她实话实说?求她答应么?她答应也罢了,她若不肯呢,是让西门庆以妒妇之名休妻还是让我那情根深种的妹子悲悲切切回返金陵?
我是用骗的,不错,可这只是一种手段”用刀杀人光明磊落不该杀的也可以杀。用药杀人见不得光,该杀的也杀不得?如果你想做一件坏事”你对受害人光明正大地说明你的来意,这就不是坏事了?如果你想做一件好事,只是达到目的手段不是那么正大光明,这就成了坏事?”
夏浔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你和一个人,倒是很像。”
谢雨靠激动地道:“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我没有多么强大的力量用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来达到目的。许多时候,为了生存、为了我想保护的人,我只能用些手段。就像我对大哥的欺骗,我一定要告诉他,他的画作根本不登大雅之堂我一定要告诉他,他的画作根本没有人买”那是他妹妹坑蒙拐骗来的钱,把他刺激得发疯才是对他好?”
夏浔见她眼圈发红,神情激动,忙解释道:“我并没有说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我与小东嫂子熟识有些替她……感到不值……”
谢雨靠冷然一笑说道:,“西门庆真的喜欢了我妹子,不是么?那么你说该怎么办?和他娘子坦白真相?如果她不答应呢,我妹子如果肯放弃还好,否则不是要孤苦一生?西门庆会不会为此心生歉疚从此郁郁寡欢?他与娘子今后还能如以前一般恩爱么?
这天下,是你们男人的天下你们可以三妻四妾,我们小女子”只是想与肯疼她爱她的男人在一起罢了。我这样做,手段的确不那么光明,可是小妹可以得偿所愿,西门娘子尽显大妇风范,西门庆对娘子心责歉疚”以后只会对她更好,这有甚么不好?
甚么叫正大光明,是做到皆大欢喜重要”还是为了显得光明磊落而去光明磊落重要?你是个大男人,讲的是行得正坐得端,顶天立地:我只是个小女子,我的眼光看不了那么远,胸怀没有那么大,我只在乎我在乎的,我的眼光”最远只是看到自己的家门而已。”
她急急地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本来是绝不在乎的,可是夏浔这样一说,语气里只是微带谴责,她的心里就委曲得要命,她本以为夏浔已经接受、理解她的所作所为的。
夏浔默然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女人在意的”和男人是不同。虞姬自刎,只是为了让她的男人能放下牵绊独自逃生:红拂夜奔,只是痴迷于李靖的胸怀韬略,谈吐风流。粱红玉击鼓助战,只因为她的郎君赎她为妾,永脱风尘。
她们,不是为了她们的国”只是为了她们的家……”,谢雨靠扭头不回,声音生硬地道:“用不着你拍马屁,我谢雨靠区区一小女子,哪里比得了她们?”
夏浔苦笑道:“有什么比不了?若那李靖最终也只是做了一个小县的郎中、讼师,夜奔的红拂可不就成了寡廉鲜耻、目光短浅,只因她的男人成了盖世英雄,同样的行为便得出了不同的评价,是吧。好啦,刚才是我说错了话,我现在一脑门官司,你就不要再跟我呕气了。”
谢雨靠扭过头来,白了他一眼道:“你是我的什么人呐,人家为什么要跟你呕气?”
夏浔无奈地道:“你看,这不就是在呕气么?
谢雨靠脸上一热,岔开话题道:“到底怎么了,彭家为何不答应你的求亲?”,夏浔摊手道:“我也不明所以。梓祺和我明明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又不是配不上他彭家的姑娘,可彭家就是不肯答应,我软语相求不成”我用强逼迫也不成,弄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彭家的长辈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雨雳的好奇心大起,忍不住问道:“可以把详情说与我听听么?”
夏浔将事情源源本本说了一遍,谢雨雳奇道:“没有道理呀,以你的家世、身份,要配他彭家的姑娘,总还是配得上的吧,再说她又早已成了你的人,彭家和你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拆散你们呢?”
夏浔苦恼地道:“我如果知道,就不会这么苦恼了。”
谢雨靠眼珠转了转,说道:“彭家如此油盐不进,一定有个原因。不明白缘由所在,寻常的办法恐怕就行不通了,不过嘛……如果是我,不明白缘由所在”我一样可以达到目的。”
夏浔大喜道:“你有办法”真的有办法?”,谢雨靠咳嗽一声道:“称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
夏浔恍然大悟:“用骗的?”,他连连摇头道:“不成,这样不成。”
谢雨雳不服气地道:“你想扮可怜打动彭家父老,难道不是手段?你想借官威压彭家就范,难道就很光明?”,夏浔语塞,却仍觉有些不妥,谢雨雳气道:“彭姑娘接不回来”难过的又不是我,我何必枉做小人?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在青州游览两日便回金陵,后会有期。”谢雨雳说罢转身就走。
要说起来”人都有私心,谢雨靠是喜欢夏浔的,如果彭梓祺不能和夏浔在一起,对她自然有利无害。不过,彭梓祺听了夏浔那番计量后,已经隐晦地向谢雨雳透露了夏浔要娶她二人为平妻的心意,要不然她也不会腼颜跟来山东了。
她既知道了夏浔这番打算”又是彭梓祺透露给她的,如今眼具彭梓祺陷入困境,她明明有主意却袖手旁观,岂不成了真小人?这过不了她自己的良心这一关。
再者,夏浔为了追回彭梓祺,敢向朱皇帝去当面告假,眼下虽然遇到了困难,他岂会就此罢休?谢雨雳又哪里舍得看他作难,谁知道他一犯浑,还会干出什么事来,想不到她肯帮忙,夏浔倒还嫌她手段不够光明正大。
谢雨靠负气便走,夏浔正犹豫要不要追赶,就见一人气喘吁吁赶来,老远叫道:“杨大人,杨大人……”
夏浔定睛一看,却是都察院的牧子枫,夏浔忙站住脚步,问道:“如此匆忙,出了甚么事?”
牧子枫道:“大人,济南传来消息,有人在聊城发现了凌破天的踪迹,曹大人已命人加紧了聊城一带的缉捕搜查,同时派人来青州知会咱们,黄御使和易大人觉得青州既然无事,不如早些赶回济南,这儿有位王爷坐镇,拘束总是多些嘛。两位大人正商议着,小人特意赶来,给大人您报个信儿。”
“这就要走了?”
夏浔先是一呆,随即展颜笑道:“好,很好,你做事很机灵,回京之后”我会向都御使吴大人提一提的,你这样机灵的人物做个役差可惜了,应该提拔重用一下。”
牧子枫一听眉开眼笑,连连鞠躬道:“多谢大人提拔,多谢大人提拔。”,夏浔从袖中摸出串钱来,递给他道:“好了,这点钱拿去喝茶吧。”
牧子枫连连摆手:“当不得,当不得,为大人效力,那是小人的荣幸。”,夏浔扭头一看谢雨雳已经走得远了,心中一急,便把钱往他手里一塞,说道:“别推辞了,本官还有事,你回去,有什么事及时禀与我知道。”说罢一提袍裾,高声叫道:“谢谢,谢姑娘,慢走!慢走啊m”便大步追了上去。
谢雨雳一边走,一边注意着身后的动静”一直不见夏浔追来,不由暗暗称奇:“他真的宁可失去彭姑娘,也不用我这小女子的阴谋手段?好!这可是你自己要放弃的,怪不得我……”
正想着,身后便传来夏浔的叫声,谢雨靠心里一松,却又不免有些淡淡的失望,她站住脚步,款款转身,板着脸道:“什么事?”
夏浔追上来,讪讪地问道:“唔……”你刚刚说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办法呀?”
谢雨雳悠然道:“小女子想的办法,可是不够光明正大啊。”,夏浔正气凛然地道:“只要目的是好的”管它手段如何。”
谢雨雳忍不住噗哧一笑,忙又收了笑容”鄙视地白了他一眼道:“你们这些臭男人啊……”!~!
第191章 男人不坏
一个人是很难做到时时刻刻以要求别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比如说,你请了半天假去房产交易大厅办房证,长长的队伍,拥挤的大厅,这时候有人在里边有熟人,找他帮忙插了队,你会不会骂他不守规矩?哪怕是怕工作人员故意刁难你,不敢明着骂,也要在肚子里臭骂他们一番了。
但是现在轮到你了,你在里边有个老同学或者大表哥,你会不会找他帮忙先给你办手续?如果他正气凛然不肯相帮,你会不会骂他六亲不认,假正经、装十三,甚至从此断了交情?有几个人做得到理解并支持,主动自觉去站上两个小时的排?
夏浔也是这样,听说谢雨霏用不甚光明的手段帮着西门庆和南飞飞成就好事的时候,他心里很是有些不舒服,可是轮到他和彭梓祺之间难以解决的困境时,他也不得不厚颜求助了。
谢雨霏这回总算是出了心头一口恶气,夏浔把她请上了高楼,好酒好菜摆了一桌,恭恭敬敬献上三杯酒,虚心求教一番,谢雨霏这才耳提面命,说出一个主意来。
夏浔听了惊道:“这样做……真的成吗?”
谢雨霏道:“有什么不成的?你们男人不是常说正人先正己,治国先治家么。如果把这家当成一个天下,那么经营这天下的人就不能太实在,樊哙说的好:‘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夏浔犹豫道:“我只担心,如此骗婚,事后被彭家发现真相,会闹得不可收拾……”
谢雨霏嗤地一笑,说道:“我谢雨霏做事,一定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他彭家上了当,也只好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还能再找什么麻烦?你这个大男人,不要婆婆妈妈的好不好?要说骗婚啊,人家古人骗婚,骗成了风流千古的韵事,你怎么就这么多麻烦?”
夏浔奇道:“以前也有人这么干过么?”
谢雨霏白了他一眼道:“你还秀才呢,到底看不看书啊。韩愈给人写过一篇《试大理评事王君墓志铭》,你看过没有?”
夏浔赧然摇头,谢雨霏便道:“请韩愈写墓志铭的这个人叫王适,他呀,以前是个白身,没有名的,他与一位姓侯的姑娘相爱了,可那位姑娘的父亲却一直坚持未来的女婿必须是个官人,王适就给了媒婆重金,让她对侯老爷介绍他是经过明经考试已经中傍的进士。
那媒婆就拿了个假证件去给他说媒,等到成了亲,丈人知道中计,却也没了办,王适的官身是假的,可这婚书却不是假的,还能把女婿投进监狱不成?这王适手段虽然不堪,却是夫妻恩爱,一生好合,这也成了他平生最得意之事,死后都要求写在墓志铭上炫耀于人的。
还有一个,更加了得。那是晋朝宰相温峤,温宰相的夫人去世后他想要续弦,看中了他的一个小表妹,那表妹对他也有情意,可彼此年龄相差悬殊,温宰相担心姑姑不肯答应,便假意说要帮表妹说一门亲,他是一国宰相,有他出面,自然无须像普通百姓人家一般三媒六证,文聘之礼,结果等到成亲那天,花轿直接便抬到了他的府上……”
夏浔听得张口结舌:“竟有此事?这……莫非就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么?”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谢雨霏品味一番,赞道:“这句话说的好,诗经里说,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这狡童,就是你说的这意思了。男人嘛,就要有胆量、有主意,蠢笨如猪的货色,谁会喜欢,怎么样,你肯照我说的主意去办么?”
夏浔的心中大事终于有了解决办,顿时轻松下来,也有心情开玩笑了,他故意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想做一个蠢笨如猪的男人,所以,只好答应你了。
谢雨霏大发娇嗔道:“喂,你这是得了便宜卖乖么?”
夏浔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么。”
※※※※※※※※※※※※※※※※※※※※※※※当天傍晚,夏浔回到驿馆,还带回来一位姑娘。这位姑娘很漂亮,当真是千娇百媚,一身风流,尤其是微带酒意,两腮桃红,那副娇媚的模样叫人一看,就仿佛有几百支羽毛轻轻撩拨着他,痒得不得了。
黄真大人一见了她,那已冬眠多日的小兄弟竟然蠢蠢欲动起来。黄大人想起郎中说过,一年之内再动不得,否则有性命之虞,到底是性命重要,大惊之下连忙眼观鼻、鼻观心,状若老僧入定,生恐这“腰间仗剑”的娇娃,斩了他这愚夫。
可惜,人家姑娘并没有在馆驿里待上多长时间便离开了,黄大人想看也没机会了,只有鼻端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让他很是心猿意马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谢姑娘住进了青州最豪华的大客栈:海岱楼,夏浔则先去了一趟莲心庵,面见绝情师太,历时半个时辰,便赶回青州,率一众人等摆开仪仗离开了青州,回返济南。
七八天后,一支车队来到了青州,直接住进了海岱楼,这一行人马气派很大,香车宝马,仆从如云,就连那管家仆从,都颐指气使的颇有气派,只是他们的衣饰穿着与中原人不尽相同,有那见识多的人说,他们像是云贵一带的人。
虽说青州的城狐社鼠在彭家严令之下如今都收敛了许多,尤其是对官府的人是能避则避,可是对本地突然出现这样奇怪的一些人自然少不了打探一番。很快,他们就从海岱楼的伙计口中打听到了消息,这户人家姓木,云南大理人氏。
据说这户人家元朝时候就是云南世袭罔替的一族土司,元朝也好,明朝也罢,得了天下后对这种山高地远的部落首领都是以安抚为主,所以大明得了天下后,他们便又成了大明的土司,难怪如此气派。可是为什么他们千里迢迢跑到青州来,还是无人得知。
第二天,木家摆开盛大的排场,浩浩荡荡出了西城,直奔彭家庄。
彭家已经打听到夏浔离开青州的原因,正为他的离开而庆幸不已,忽然又听说有大队人马赶奔彭家庄,不禁紧张万分,待那行人马赶到彭家庄,彭庄主亲自迎出庄外,把他们接进庄子一问来意,才知道他们竟是来向彭家求亲的。
彭庄主惊奇地道:“求亲?呃……木老爷,你们家远在云南,距这里天遥地远,怎么会……怎么会知道我彭家,还来向我彭家求亲?”
那位左耳带了一只硕大的金耳环,盘发裙衣,打扮有些怪里怪气的中年人呵呵一笑,用一口微微有些生硬的中原话道:“彭庄主,实不相瞒,我那侄儿木九,曾往北平访游,结识了令媛,就此情种深种,再也割舍不下了,呵呵,于是他返回家乡后,便缠着我们土司大人向你彭家求婚。
我那侄儿,乃是我伯父木勒图土司大人最小的儿子,向来最受土司大人宠爱的,土司大人经不住他缠磨,便派我和木九同来青州,携重礼向你彭家求亲。唔,我听侄儿说,令媛尚未许人是吧?”
彭庄主和兄弟彭万里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梓祺,你认得一个叫木九的人么?”
彭梓祺一见父亲进来,便生气地扭过头去,彭庄主已经习惯了女儿这些天对他的态度,也不生气,进来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彭梓祺头也不回地应道:“木九?什么木九,我不认识!”
彭庄主蹙眉道:“不认得?他怎么却说认得你,这人是云南人……”
彭梓祺啊地一声,回过头道:“我想起来了,我在北平曾经见过他,听说是个什么土司的儿子,在北平很受官府礼遇,整天一副目高于顶的德性,很是讨人嫌,怎么了?提这人干什么?”
彭庄主咳嗽一声道:“哦,没什么,我听说你在北平乱七八糟的搞了许多事,曾经认得这么一个人,所以来问一问。”
彭梓祺气愤地道:“我认识他又犯了什么泼天大罪了?这也成了罪过?爹,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彭庄主冷哼一声道:“放你出去?等你对那姓杨的死了心,别再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来,爹就放你自由。”
彭梓祺跳起来道:“爹……”
彭庄主不理,拂袖而去。
彭家后宅,彭和尚听了彭庄主的禀报,沉吟道:“云南木家?唔,老夫听说过,木家是云南一个大族,是那儿的一方土皇帝,当初元朝统治中原的时候,对他们就大加拉拢,钦封土司。他家本不姓木,朱元璋坐了天下后,为了笼络他们,把自己的姓氏去了一撇一横,赐姓为木。他们仍然是称霸一方的土皇上。”
彭庄主道:“,孙儿问过梓祺,她在北平确实遇见过这位土司少爷,今日那位木家老爷登门造访时,我也验看过了他的官防印凭,全都没甚么问题。这么说来,木家的身份是无疑了,他向咱家求亲,太公以为……,可以么?”
第192章 拐新娘
彭和尚沉吟道:“我看使得。祺祺远嫁云南,山高路远,举目无亲,也就没了骄横的脾气。再者,木家是云南一方的土皇帝,该族部众都居住在深山大泽之间,剿之徒然劳民伤财却难见成效,这正是历朝历代对他们都善加安抚的原因。
祺祺嫁去那里,和咱彭家基本上也就断了联系,不会暴露咱彭家的什么事情,而咱们这边万一有什么闪失,也不致连累到她,就算朝廷查得到云南去,也得顾忌该族反应,那里天高皇帝远,民风又舛傲不驯,动辙就生是非,朝廷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就行连坐之法,去捅这个马蜂窝的。”
彭庄主躬身道:“是,只是孙儿担心……”
彭和尚道:“担心甚么?”
彭庄主道:“梓祺对那位木家少爷……似乎很是厌恶……”
彭和尚瞪起眼睛,怒道:“她很厌恶?她做出这样有辱门风的事来,换个人家早打杀了她,咱们不打她不骂她,她这丫头还要怎么样?哼!都是你把她惯坏了,这回不能由着她,谁家的闺女婚姻大事不是父母之命媒酌之言?”
他把手一指,说道:“你去,回访一下那位木老爷,再看看他们家小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要是中意,这事儿就尽快定下来。上一回因为那个牛不野,杨旭回了趟济南,再来就带了大队人马,这一次因为凌破天他又离开了,谁知道他下次会不会再来,早点了结此事,来个釜底抽薪,看他还能玩出甚么花样。有本事,让他和云南土司玩命去!”
彭和尚冷冷一笑道:“那些人可比不得咱们,他要是敢去,只怕是有命去,没命回!”
第二天,彭庄主回访了木家的人,并且亲眼见到了那位木家少爷,木家虽然木家远居边荒,毕竟是世代官宦,这位木家九少爷俊美如处子,一举一动很有富家气派,只是肤色黎黑,这倒也好,本来是极俊美的一个男子,若是皮肤再白一些,未免少了些男人味儿。
这位木家少爷很傲慢,哪怕是面对着自己心仪姑娘的父亲,那股高傲的派头也是丝毫不减,彭庄主对此并不怎么在意,虽说木少爷的父亲只是个四品官,但是人家那是一方诸候,世袭丽江府土知府,在他的地盘上,那就是一个说一不二,掌握他人生死的土皇帝,这种气派源自天生,若真是谦恭守礼了些,那才显得虚伪。
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地位、这样的相貌人品,彭庄主很满意,双方很快就谈到了婚事。该族的婚礼比汉人要简单的多,此番入乡随俗,严格按照汉人的习俗进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徽、请期、亲迎等程序,只是木家远在云南,不能久住客栈,所以双方洽谈一番,加快了速度,并且约定成亲的那三天,由木家包下整座海岱楼当作新房,成礼之后再携妻返回云南。
婚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行着,彭梓祺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反应非常激烈,又是寻死觅活的一通折腾,但是在姑姑、婶婶、妗子、姨娘等诸多亲族女性长辈的轮番轰炸式规劝之后,又见父祖态度坚决,情知违拗不得,也只得默认了这门婚事。虽说心情有些消沉,至少不再哭闹了。
她的母亲周氏见女儿终于开了窍,这才放下心来,开始为女儿张罗嫁妆,一想到宝贝女儿远嫁云南,此后山水相隔,恐怕一生也难得相见,周氏很是伤心,可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来,如今能有这样的好结局,她又很是欣慰。
这一天午后,周氏带着一个老妇人走进了女儿的闺房,彭梓祺现在仍然由人看管着,只是因为她已答应了婚事,看管的不是那么严了,监视人员都撤到了院外,但是有他们守在四周,彭梓祺仍然是插翅难飞。
看见母亲带了一个陌生的老妇人回来,彭梓祺不禁诧异地挑了挑眉,她没有说话,这些天她一直沉默寡言,周氏也习惯了,她知道女儿还放不下那个姓杨的,但是女儿已经答应了婚事,等她嫁了人,相信慢慢会回心转意,好好做木家媳妇的。
“祺祺呀,这位是贺大娘,是青州城里最好的稳婆,娘今天特意请她来……,还有三天,你就出嫁了,有些事儿,让贺大娘教教你。”
彭梓祺听了更加诧异:“教我?教我什么呀?临嫁的姑娘,倒是有娘亲长辈向她进解一番新婚洞房之夜如何服侍男人的事情,可我……就不必教了吧?再说,她是个稳婆,这事儿还用找个擅长接生的婆子来?”
彭梓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两人身上好奇地转动着,周氏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对贺大娘道:“贺大娘,这就是我家祺祺,你……你跟她说吧,我先出去。”
贺大娘收了彭家一笔丰厚的封口费,又知道彭家势力极大,她一个稳婆子,人家想要收拾她易如反掌,哪敢怠慢了,连忙向周氏陪笑道:“大夫人您慢走,大夫人尽管放心,老婆子这门手艺,一定尽心传授于大小姐,绝不致出甚么差迟。”
周氏点点头,又看看女儿,这才出了房间,顺带着把房门替她们掩上。贺大娘立即殷勤地凑到彭梓祺身边,取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陪笑道:“大小姐,你看,这囊中装的是黄鳝血……”
彭梓祺好奇地接过来,见是一个小小的薄薄的皮囊,里边装着一种深颜色的液体,她转动着察看,问道:“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是一种药物么?”
贺大娘很是尴尬,可她知道彭家不是好惹的,连“你破了身子,已不是黄花大闺女”这句话也不敢讲,只是吱吱唔唔地道:“这个东西,它不是药物。它的用处……,咳,是这样的,今儿把这个拿来,只是先教教小姐用法,等您大喜那天,老婆子还会给你送一份来,小姐您要偷偷的把它置于下体之内,等到跟新姑爷洞房的时候吧……”
贺大娘耐心细致地讲解一番,饶是彭梓祺早已经过**之事,还是臊得满面通红。贺氏在廊下转着磨磨儿,等到贺大娘鬼鬼祟祟地从房里出来,她赶紧迎了上来,贺大娘见到她探询的目光,连忙点点头,抿嘴一笑道:“大夫人放心,小姐聪明着呢,一教就会。”
周氏松了口气,双手合什,喃喃叹道:“谢天谢地。”
闺房里,彭梓祺好奇地把玩着手中那小小的皮囊,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艳若桃李,美而不妖……
她在北平,哪儿见过甚么木九木少爷,这一切都是依照夏浔的安排而已。夏浔临行之前,特意去见了绝情师太,神情黯然,只说用尽心思,始终不能得到彭家长辈的谅解,因他公务在身,不克久留,暂时还得离去,待他日再专程告假,托师太转告梓祺,并取出一支鎏金珊瑚珠的钗子,说这是他当初送给梓祺的定情之物,梓祺被兄长带走,走得匆忙,遗落房中,请师太一并送与梓祺。
夏浔此举也算是小心的了,他虽知道绝情师太同情他们,而且当初还是她支持梓祺去北平寻找自己,却还是不敢将计划合盘托出,求她送支钗子过去,以她一向立场,却不怕她不肯答应。梓祺也是个甚机灵的丫头,夏浔送过她一件火狐皮的裘衣,却哪里送过她这样一支钗子?
听了绝情师太的转述,彭梓祺不动声色,待她离去,反复研究一番,终于从中空的钗中取出一张纸条,明白了郎君的计划,自然全力配合,她让丫环到城中去,按她指定的数量在指定的店铺购买了几样女儿家的常用之物,夏浔那里便知道她已知晓整个计划,立即便开始行动起来。而今母亲居然信以为真,还煞有介事地请个婆子回来教她……,彭梓祺怎不为之失笑。
要说这彭和尚,乃是江湖中一位叱咤风云的豪杰,奈何对这下五门的伎俩,他却不甚了了,再加上久不问世事,对这种骗婚的把戏闻所未闻,根本不曾疑心到这上面去,居然也被谢雨霏蒙混过去,这真是一辈子打雁,反被雁啄了眼。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夏浔下足了功夫,夏浔上次在济南盘查人口时,对所有外乡人都有一份详尽的资料,而且是按照省份分门别类存放的档案,非常容易查找,所以这一次除了扮木九的是刘玉玦,其他人可都是货真价实的云南人,说得一口地道的云南话,就连所有的证件也都是货真价实的官凭,你叫彭家如何辨识真假?
海岱楼外,街角处,有一个讨饭的乞丐,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只破碗,正冷冷地盯着对面装扮得喜气洋洋的海岱楼。
如今就算是夏浔面对面的站在他面前,恐怕也认不出这个邋遢肮脏的乞丐,就是他们早已认定死在丘子洞里的王金刚奴了。!~!
第193章 扮月老
王金刚奴是在夏浔离开青州的前一天追赶到青州来的,当时他亲眼看到了夏浔与谢雨霏在街头对话,但是那时他并未把谢雨霏放在心上,一个在街头与男人搭讪,随他进入馆驿,最后又自往客栈投宿的妙龄女子,会是良家女子么?
所以他一直盯着的只有一个夏浔,第二天一早夏浔快马赶去莲心庵的时候,王金刚奴已看到他出城了,只是王一元措手不及,凭着一双腿可追不上他,也不知他去了哪儿,无法追踪,只能等他回来,摆开仪仗回返济南的时候,王金刚奴才又重新蹑上。
他这次大难不死,并未及时远遁,而是含恨盯上了夏浔。夏浔这次不止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还坏了他的好事。在王一元心中,其实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就是:陕西勉县白莲教大元帅、汉明皇帝田九成,并没有死!
死掉的,其实只是田九成的一个替身,如今王一元和田九成已是陕西勉县白莲教硕果仅存的两位首领了。两人逃脱之后商议了一番,决定由田九成在当地潜伏下来,候风声过去之后继续收拢教众,以图东山再起,而王一元则潜往异地,制造事端,转移朝廷对当地的强大压力。
他的第一个目标选择的就是济南,但他根本不相信把根基立于城市之中的牛不野能成什么大事,不过他不需要牛不野真的成功。他只知道,如果牛不野顺利举事,在济南城扯旗造反,所造成的影响将远远大于地处偏远的陕西勉县,大明朝廷的精兵强将都会因此向山东集中,为了避免各地白莲教纷纷造反形成燎原之势,朝廷刽对全国各地都加强控制,本来重兵云集乌云压顶的勉县会因此压力大减,迎来机会。
这招嫁祸江东之计本来是可以成功的,却因为夏浔识破了他的身份而功败垂成。王一元很不甘心,他死里逃生之后,本来有机会立即逃往山西,重施故伎,再去蛊惑山西白莲教揭竿造反的,可他恨极了夏浔,不杀掉这个狗官,他实在心有不甘,于是他一路跟来了青州。
夏浔回济南,他又跟了回去,一路上没有等到偷袭的机会,却发觉夏浔行踪异常诧异,几天之后他居然改头换面,带了大队人马重新赶回青州,王一元不知所以,便又跟了回来,这时他才发觉,那个姓谢的女子似乎并不是一个风尘女子,而且和夏浔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夏浔派人与彭家接触,一直隐在暗处的王一元也看到了,但他并不知道青州彭家就是淮西彭家,彭和尚名声在外,实在是太响亮了些,所以青州这座秘密山门,一直保持着高度机密,彭家子弟在江湖行走,报的都是淮西彭家的字号,并不透露他们在青州的底细,远在陕西的王一元对此自然一无所知。
他一直想对夏浔下手,干掉夏浔之后再逃之夭夭,可惜夏浔自从到了青州便深居简出,很少露面,令他毫无下手的机会。王一元怕打草惊蛇,也不敢轻举妄动,就只能耐着性子等待,一连等了几天,他发现这些人似乎都是夏浔的手下,只有那位木九少爷和那位姓谢的姑娘与夏浔关系密切,尤其是那位谢姑娘,与夏浔关系暧昧,似乎情侣,他的主意便渐渐打到了谢雨霏的身上,如果他能抓住谢雨霏,或许就能诱使夏浔离开众多的手下,找到下手的机会,可是,他想抓谢雨霏同样不容易,因为谢雨霏这几天大部分时间同样是躲在酒楼里面,他没有机会,只能继续等下去。
两个挎刀的巡捕自街头慢悠悠地晃过来,王一元忙把头一低,揣起破碗,拄着讨饭棍向小巷深处走去……
秋意渐起,云阔天高。
木土司的迎亲队伍从彭家庄浩浩荡荡地赶回青州城了,一乘花轿,旁边的高头大马上,是身着状元袍的刘玉玦,刘玉玦本就十分俊俏,再穿上这大红的状元袍,当真是唇红齿白,俊若处子,引得路人啧啧惊叹,不知多少人家的妇人姑娘,一路追着,偷偷把眼看他。
夏浔一直等在海岱楼里,娘家人是不会参加婚礼的,而婆家人都是他的人,只要把新娘子接进海岱楼,那就是他的天下,想要移花接木实在易如反掌。
彭梓祺被婶婶姨娘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由她的同胞哥哥抱上了花轿,按照喜娘的说法,新娘子一旦入轿,屁股是一动也不能动的,如此今后的生活才能平平安安。彭梓祺上花轿的时候做出百般不情愿的模样,可那轿帘儿一放下,她的脸上便情不自禁地漾起激动、喜悦的神情,屁股坐在那儿,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虽然她早已和夏浔做了真正的夫妻,却唯独缺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女儿家的终身,谁愿平平淡淡地就嫁了?这一直是她心中最大的憾处。想至这里,她倒有些感激哥哥的棒打鸳鸯了,要不然,这梦寐以求的一幕,恐怕不会这么快就到来吧?
新娘的座位底下放了一只焚着炭火、香料的火熜,花轿的后轿杠上还系着一条席子,这叫“轿内火熜,轿后席子”,也有吉利的讲究。如今刚刚入秋,天气仍然很热,屁股底下还放一只火炉子,烘得屁股都发烫了,彭梓祺却真的不敢挪动一下,哪怕她并不怎么相信这些规矩,她也不愿破坏了这个美好的祝愿。
彭家二十多个兄弟都在送轿,本来按规矩,娘家兄弟只须送一半路程就行,可是彭家长辈担心彭梓祺临阵变卦,又闹出什么是非来惹人笑话,所以特意嘱咐彭家一众兄弟把彭梓祺送到了海岱楼下,这才返回彭家庄。
花轿一到,锁呐声起,鞭炮燃放起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打扮得粉妆玉琢的,走到轿前迎新娘出轿,小姑娘牵了彭梓祺的衣袖,扯了三下,彭梓祺才随她站起,走下花轿,先跨过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便踏上了一直铺进正楼里去的红毡,两个喜娘迎上来,搀着她袅袅娜娜地走进去……
海岱楼对面是天青阁,天青阁是一家专门经营酒食的大酒楼,不像海岱楼还经营着客栈。在天青阁的第三层,也是这幢楼的最高处,绿栏杆、青竹帘,隔成了一个个雅致的小房间,谢雨霏就在正对海岱楼的雅间内独坐,帘笼外传来歌女拨弄琴弦的叮叮咚咚声,曲调幽静素雅,将对面的热闹和喧嚣完全隔绝在外。
看到新娘子凤冠霞帔跨过马鞍的时候,谢雨霏没来由的鼻子一酸,她赶紧吸吸鼻子,一仰脖子,一杯金黄透明而微带青碧色的竹叶青便被她灌进了粉嫩嫩的檀口,那味道……有点苦。
夏浔与彭梓祺的新房是她自告奋勇帮着装扮的,她对新房中的一切都记得非常清楚,只要闭上眼睛,就如身在其中……
那门上,贴着红双喜字儿的剪纸和对子,一进门儿是屏风隔断的一个小客厅,桌布已换了红色,桌上有茶有酒,还有一对双喜桌灯。屏风后面就是新人的婚床,床前挂着百子帐,榻上铺着百子被,床头悬挂着大红缎绣双喜字儿的床幔。
喜被、喜枕,图案优美,绣工精细,是从青州府里最高级的一家服饰店里买来的江南彩绣。床里墙上挂有一幅喜庆对联,正中是一幅牡丹花卉图,靠墙放着一对百宝如意柜……
“唉……”
幽幽叹息一声,谢雨霏不愿再想下去了,其实彭梓祺和夏浔早已做了真正夫妻,可是不知怎么的,当时她并没有什么感觉,如今见到这样隆重喜庆的婚礼,心里才开始难受起来。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想着夏浔与彭梓祺被翻红浪、恩爱合欢的模样,谢雨霏和着那飘扬的琴声,一首缠绵悱恻的诗句便幽幽吟出。
“嘿嘿,人家木公子成亲,谢姑娘触景生情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谢雨霏骇了一跳,慌忙站起,转身望去,就见身后站着一人,身材高大,风骨嶙峋,穿着一套不怎么合体的士子袍服,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意。
谢雨霏又惊又怒,喝道:“你是谁?”
那人脸上仍旧带着诡谲的笑意,答道:“我是月老。既然谢姑娘与那姓杨的郎有情,妾有意,何不做了真正夫妻?难道有什么难处么?没关系,我来帮你们达成心愿,只不过,不是让你们在阳间做夫妻,而是去阴间做鬼夫妻,谢姑娘,可愿意么?”
谢雨霏张口欲呼,一柄雪亮锋利的短刀已飞快地架到了她的脖子上,谢雨霏立即闭口,那人嘿嘿笑道:“聪明!这样聪明的姑娘,我都有些舍不得杀你了,走!乖乖的,否则,你马上就要香消玉殒,黄泉路上,可是连个伴儿都不会有!”
王一元袖中藏刀,紧紧抵在谢雨霏的后腰处,押着她走下楼去……!~!
第194章 掳姑娘
天色渐暗,酒宴大厅中杯筹交错,可是新郎倌不见了。
夏浔这里所谓的长辈和宾客都是他自己安排的人,这酒宴自然无需奉陪到底,夏浔好不容易捱到天色将晚,便把大门一关,让自己请来的那些人尽管尽兴饮酒,自己则按捺不住地跑回了洞房。
夏浔微带酒意地进了洞房,看见彭梓祺似模似样地坐在绣榻前,居然真得像个新嫁娘般一动不动,不由会心地一笑。
以彭梓祺的性子,要她蒙着盖头老老实实坐这么久,可真是难为了她,可她居然忍住了,夏浔略略摸到了她的心思,不禁心生歉意,两人在南返路上轻率结合,终是缺了她一场女儿家必不可少的婚礼,如今,总算是给她补上了。
夏浔缩回伸出的手,转而拿起秤杆儿,按着规矩,郑重地挑向她的盖头……
柳色映眉妆镜晓,桃花照面洞房春。
盖头一掀,令人惊艳。夏浔本是见惯了彭梓祺的容色,乍然看见她一身红衣,娇艳欲滴的模样,还是不禁看直了眼睛。
彭梓祺被他看得脸蛋一热,不禁啐他一口,忸怩地道:“你又不是没看过,干嘛这样看人家?”
夏浔惊叹道:“真没想到,梓祺穿上新嫁衣,竟是如此妩媚动人,我只盼你这身衣裳一辈子穿下去才好。”
彭梓祺嫣然一笑,眸中漾起一抹娇羞:“少拍马屁啦,你很了不起嘛,居然想得出这样的主意,若不是看了你的钗中藏条,我真是怎么想都想不到这样的好主意。”
夏浔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揽住她的腰肢,嗅着她身上香喷喷地味道,说道:“不要说你,我也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这样说亲的法子,这是谢谢教给我的。”
“谢姑娘?”
彭梓祺讶然道:“她出的主意?难怪……,她也来了。”
夏浔道:“嗯,她送南飞飞姑娘赴阳谷县与高升兄成亲,回程中来了一趟青州,恰逢我正为你苦恼,所以……”
“是么……”
彭梓祺眼珠微微一转,对谢雨霏的用心约摸捕捉到了一点,但是心里还是非常感激。
夏浔急不可耐地道:“娘子啊,一别多日,相公独守空床,真是好不辛苦。我可是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喔,来来来,**苦短,咱们早早宽衣睡了吧,明日一早,再去谢过咱们的谢大媒人也不迟。”
彭梓祺“啪”地一下打落他的手,娇嗔道:“不成。”
夏浔一呆:“怎么不成?啊!对了,合衾酒还没喝,我去取来。”
彭梓祺嫣然一笑,调皮地摇头:“喝过合衾酒嘛,今晚也不可。”
夏浔愕然道:“那是为什么?”
彭梓祺一脸无辜地道:“因为人家今天月事来了……”
夏浔呆了半天,怪叫一声道:“这他奶奶的谁选的黄道吉日啊?不是说今天宜嫁娶的么?”
彭梓祺吃吃笑道:“怨得谁来,你要是争气些,早让我怀上你家的种儿,不就没事了?”
夏浔垂头丧气地道:“要是那样,不是要十个月都碰不得你了?我算算,今天刚来,那至少得六七天吧?唉,好,真好,我这洞房花烛闹得……”,彭梓祺掩口笑道:“别动歪脑筋了,你呀,还是想想三天后回门,新姑爷换了人,怎么应付我家里人的雷霆之怒吧。”
夏浔道:“今天洞房花烛啊,那事明天再想不迟……”
他刚说到这儿,外边便有人叫道:“大人,大人……”
夏浔没好气地问道:“甚么事?”
外边那人急急说道:“有人送来一封信,说谢姑娘在他手上!”
夏浔脸色大变,腾地一下跳落地上,惊道:“什么?谢姑娘不在房中么?”
※※※※※※※※※※※※※※※※※※※※※※※※※
天色微明,夏浔一夜未睡,两只眼睛熬得已有了血丝。
桌面上摊着一封信,上面写着谢雨霏已经落到他的手中,要夏浔单枪匹马,一个人带三千贯钱赶到云门山去,在陈抟洞交换人质,如果在午时三刻之前未到,或者带了大批人马赶去,他就立即杀掉谢雨霏,逃之夭夭。”
彭梓祺道:“相公,你不能去,你此番来青州乃是一个秘密,根本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这人可以直呼你的名姓,又知道谢姑娘与你关系匪浅,我看他就绝不仅仅是一个绑匪那么简单,此人所图未必是钱财,而是你的人。”
刘玉玦急道:“是啊,嫂夫人所言甚有道理,咱们虽不知此人因何与你结仇,可杨大哥不能冒这个险,不如咱们报与官府,请他们帮忙吧。”
夏浔摇头道:“云门山平地拔笏,虽不甚高,但登高远眺,却可及远,如果出动大队人马,恐怕人马未到,先已被他看到,如果他狗急跳墙,伤害了谢姑娘怎么办?”
彭梓祺想了一想,挺起胸膛道:“我去,我扮做你的模样,离得远了,他辨不出真假,待到了近处,他认得出也跑不掉。”
夏浔想起上次小获被掳所受的非人折磨,至今心有余悸。那刘旭虽然凶残,好歹仍以公人自居,不曾侵犯小荻,谢谢比小荻更加成熟美艳,此人以绑票勒索的名义诳他前去,虽不知此人到底什么身份,何时与他结仇,恐怕未必是个正人君子,万一他对谢谢心怀不轨,此刻一夜已经过去……”
想到这里,夏浔彻骨生寒,他咬着牙根,摇摇头道:“不行,万一他发现是你非我,情急撕票那就悔之不及了。你不要当我是纸糊的,咱们较量过刀法,你该知道,我的武功,其实并不弱于你,还是我去!”
夏浔想了一想,又自怀中取出他的官印,交予刘玉玦道:“刘贤弟,眼看天色将明,城门将开。你持我印信赶往府衙,告诉赵推官,就说我秘密回返青州,现已发现白莲教匪踪迹,叫他调集弓手民壮,包围云门山,遍搜山峰,抓捕凶手。”
“好!”
刘玉玦接过印信,说道:“我这就去。”
刘玉玦急匆匆出了海岱楼,夏浔又对彭梓祺道:“官府要调兵,总要费些时间,我先赶去,与他敷衍,拖延时间,或可见机行事。你与我同时出城,我往云门山去,你登金凤山,籍草木掩护,悄悄潜上云门山,自背后摸到陈抟洞去。”
彭梓祺道:“好,咱们马上出发。”
夏浔关切地道:“梓祺,翻山越岭,又借不得马力,你如今身体不适,能成么?”
彭梓祺道:“你当我是纸糊的不成?放心吧,等我上了金凤山,你走得稍慢一些,我一定与你同时到达。”
夏浔道:“好,咱们走!”
夏浔佩了把狭锋单刀,彭梓祺那柄鬼眼刀本是陪嫁的嫁妆,昨日大喜的日子,怕凶器不吉,暂时裹了红绸收藏起来,这时也取出来,二人各上一匹马,直奔南城。
二人赶到城门处,城门刚刚打开,两人急急出城,便直奔云门山。云门山距青州城不远,在它北面,也就是更靠近青州城的地方,也有起伏的山峦,这山叫做金凤山,景观较之鲁中第一名山云门山逊色不少,名气并不响亮,赶到金凤山脚下时,彭梓祺就弃马登山,疾如灵猿一般攀上山峰,挥刀开路,披荆斩棘地自山上绕向云门山去了。
自起伏的山峦间潜向云门山,可比不得平地而行,就算她身手了得,也不可能如覆平地,夏浔虽然心急如焚,可是为了配合她的行动,也只得勒着马缓缓而行,直到云门山附近,恐那歹徒在山上看见起了疑心,这才策马轻驰起来。
此时阳光刚刚照上山巅,山脚下的大云寺中晨钟响起,和尚们正在做早课,夏浔到了云门山下,抬头望一望那几百阶石蹬,翻身下马,把马系在山下,紧一紧腰间利刃,便举步登上山去。
每行一步,夏浔的心跳都要加快几分,他不是怕那歹徒用什么手段对付他,而是与谢雨霏相知相识这么久,他深知谢雨霏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她不在乎的,哪怕是惊世骇俗,她也并不理会旁人眼光;她在乎的,那就特别的爱钻牛角尖,九牛拉不回;如果那歹徒见色起意,对她动了邪念,玷污了她的身子,只怕自己能救回来的,便只有一具尸体了,她是绝不会活着见自己的。
夏浔按紧刀柄,脚步沉重地一步步向山上走,一边注意着陈抟洞方向的动静,一边扫视着山巅,希冀能够看到彭梓祺的身影,可惜,一无所见。
今天的第一缕阳光刚刚照到山顶,山颠上有缈缈的晨雾,严重影响了视觉,里边若有人,除非主动向他招呼,否则哪里看得见人影儿。山巅之下,大部分山体还没有被阳光照到,山色还有些深沉。
夏浔脚下的石磴缝隙中生出些野草,草叶上还有晶莹的晨露,脚步轻轻移动,露水便打湿了鞋面,夏浔神情专注,浑然未觉。他走到一处石刻佛雕旁时,突然听到一个悦耳动人的女声轻轻唤道:“喂!”
夏浔一惊,“嚓”地一声钢刀出鞘,目光凌厉地四下扫去。
没有人影,左右石磴旁是及膝的草丛,根本藏不住人。
“喂,人家在这儿呢。”
夏浔猛一抬头,循声向上望去,就见路边是一块倾斜的巨石,巨石上掏刻出几尊佛像,中间是指天划地的世尊如来,左右还有大大小小几尊菩萨,谢雨霏凌乱的秀发间夹着几片草叶,很没女孩儿形象地骑在文殊菩萨脖子上,双手抱着文殊菩萨的脑袋,冲着他笑,笑得柔柔的,甜甜的,一脸幸福满足,仿佛天女散花,千娇百媚。
她坐在这个地方,若是不言不动,真是从她身边走过,也难发现她的踪迹,夏浔的眼睛都突了出来,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绑匪呢?”
谢雨霏眉梢眼角都是笑,冲着他甜甜地道:“我哪知道。”
她抬起一只手,抵在文殊菩萨脑袋上,很优雅地托起下巴,很开心地追问道:“别管那个傻瓜了,你快说,是不是真的听了他的话,一个人跑来救我的?”!~!
第195章 闯山
夏浔板起脸道:“无聊的问题,下来!”,谢雨靠嘟起嘴道:“那你扶我下来。”,夏浔跳上石台去搀她,那石雕佛像后边仅有不算太宽的缝隙,谢雨震要藏在那里时,只能藏下大半个身子,可夏浔只约摸一想,便明白了她藏身此处的用意,不禁暗赞她聪明。
夏浔在青州住了那么久,也游览过赫赫有名的云门山,云门山并不大”对这里的路径他也很熟悉,这里是一个路口,由此向上不远”再向左一拐,就是通向陈抟洞的道路了。谢雨霍一个弱女子根本跑不过男人”如果她脱险以后仓惶下山,那是绑匪最先搜索的方向,必难逃脱绑匪的追杀。
如果在山上藏身,此山树木并不十分茂盛,能够藏人的地方集少,而且必定也是歹徒最认真搜查的地方,暴露的危险仍然很大,谢雨靠藏身的这个所在距陈抟洞并不远,又是在拾阶登山的大路旁边,可以说是一个人搜索他人时最容易忽略的地方,所以那佛像虽不能将她完全掩住,其实反而最为安全。谢雨靠双腿骑在菩萨脖子上,她穿的又是裙装,上去不易下来更难,哪儿能说下来就下来,夏浔见状,一手伸过去扶在她的肋下,另一只手在她臀下一托,谢雨雳身子不重,也就九十斤上下,竟被夏浔轻轻巧巧地托了下来。
如此亲密的接触,让谢雨靠俏脸一红,竟有些不自在起来”尤其是那佛雕的石台上边既窄又浅,两个人站在上边靠得很近,几乎呼吸相闻,让她不禁有些紧张。
夏浔还牵枉着彭梓祺和那尚未露面的绑匪”却没这样的感觉”他跳平石台”张开双臂道:“跳下来。”谢雨靠掠了掠头发,又正了正衣裙,突然注意起自己的形象问题,那副模样让夏浔又好气又好笑。整理完了,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在心上人面前不会太狼狈了,谢雨靠才蹲下来,张开双臂,轻轻向下一跳。她稳稳地落在了夏浔的怀里”当夏浔的双臂紧紧拥住她时,谢雨雳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踏实,暖和的感觉,很轻松、很安全、很宁静。从她哥哥残腿、母亲病死,她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就要烧饭、持家、照顾发了疯的哥哥”生活给她的只有沉重和惶恐,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温馨宁静的感觉了,她突然想哭……
她很想赖在夏浔的怀里,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滋味,但她只是借着下冲的力道向他微微一靠,便直起腰来,恢复了一贯的玩世不恭,浅浅笑道:“算你有良心”还知道来救我。”
夏浔急问道:“绑匪有几人?”谢雨靠道:“只有一个。”
夏浔心中大定”拉起她手道:“只有一个?那就不足为惧了,梓祺已从山上绕过来了,说不定已经碰到了他,走,跟着我”咱们上去接应。”
他拉着谢雨靠一面往上走”一面又问道:“你是怎么脱困的,那歹徒现在何处?”谢雨靠温顺地被他拉着走”调皮地道:“没甚么呀,夜深人静”寂寞无聊嘛”我就陪他聊天喽,聊呀聊的,他就想到应该先去周围踩踩盘子探探路,免得袭击你不容易,逃跑也不方便。可是留我一个人在洞里,他又还挺过意不去的,就让阿抟老祖陪我歇息,我嫌陈抟老祖太邋遢了些,觉得还是文殊菩萨德才超群、聪明智慧,就跑过来和他论道了。
她掩着口,打了个可爱的呵欠道:,“啊,我现在好困啊……”,夏浔听她胡说八道的,估计她又是用她那骗死人不赔命的本事忽悠了那绑匪一番。当然,她不可能直接提示绑匪,而是很技巧地启发了他,叫他乖乖地按照她的意思,离开了陈抟洞,而她则正是趁这个机会逃离了。不过那绑匪是不可能任她〖自〗由行动的,他再是再蠢也不可能被谢谢几句话一说就放她〖自〗由。
除非谢谢懂得极高明的催眠术,可是从以前一些遇到的困境看”谢谢是可以使用这种手段的,却从未见她用过”应该不懂这门奇妙的功夫,那么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脱身的,夏浔对此很是好奇,不过现在他却无暇追问,只得捺下心中好奇,等事了之后再问了。
走着走着,听到前方雾影中隐隐传来兵器交击的声音,夏浔立即加快了脚步,不过他并没有松开拉着谢雨靠的手,如果他弃了谢雨靠独自冲上去,一旦被那歹徒逃下来”反把谢谢抓住控为人质,那就糟糕之极。
彭梓祺已经遇到了王一元,她遇到王一元的时候,王一元已经快被气疯了。
王一元并不好女色,要不然以他这般年纪,凭他在白莲教中的地位,要找个俊俏动人的姑娘做娘子还不容易?也不致于至今仍单身一人了。这位仁兄的确是把毕生的精力都投入到造反大业当中去了。
另外,淫行本来就是令江湖豪杰不耻的行为,只有下五门的败类才会做出这种事来,就算是牢里的犯人,碰到这种货色也是会狠狠修理他一顿的”江湖汉子好勇斗狠,却少有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而不得淫邪更是白莲教五大基本教义之一,身为白莲教徒,王一元是不敢犯戒的,当初牛不野恨极了李员外,灭他满门时,也只是施以杀戮,并不敢放纵弟子对李家的媳妇滥施淫威,就是这个缘故。
王一元探察了一番陈抟洞周围的环境,又在他预选的搏斗地点以及逃跑的几条路线上设置了几个猎人才会的小巧的机关,这才返回陈抟洞,想不到他返回陈抟洞后却发现,谢雨靠已不知去向,那拇指粗细浸过桐油的绳索就连他都挣不断”此刻却已断落在地”本来和陈抟老祖的睡像结结实实捆在一起的谢雨雳早已鸿飞冥冥,王一元这才意识到被她耍了。
在济南,他被扮猪吃虎的夏浔耍了一次”这一次”又被夏浔的女人耍了”如今想来,让他猛地想起应该先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探好逃跑路线,似乎也是那个狡猾的女人在不经意间启发了他。王一元恨得咬牙切齿,他离开的时间并不长,估计谢雨靠挣脱绳索,也不可能逃的太远,便提着刀飞奔下山。
赶到山下”并未发现谢雨雳的踪影,由此再往前去就是大云寺了”可那大云寺高墙深院,最外面一道山门厚重如城门,晚上闸死,无人看守,谢雨靠深更半夜的就算跑去砸门”睡在后院禅房里的和尚们也未必听得见,她逃去那里的可能并不大。
王一元往青州方向追出一里多地,觉得不对劲儿,便又重新向山上搜去”他来来回回在谢雨雾身旁走了好几个来回,也没发现文殊菩萨头顶有人。他把树林草丛搜索了个遍”眼见天色将明”夏浔就快赶到”却还是不死心”又在山顶搜索了一阵,实在找不到那个狡诈如狐的女子”这才恨恨地准备下山,想着先伏击了夏浔再说,不想这时跑得一身大汗的彭梓祺突然从雾影中冒了出来。
大清早的”在这山顶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手中提着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满脸杀气,还能是什么好相与?两个人三言两语稍稍一探对方根底,便动起手来彭梓祺翻山越岭赶了半天路,体力消耗极大,此刻一身透汗,功夫大打折扣,王一元山上山下这一番搜索,因为是寻人,不能跑得太急,等于是刚刚放松了手脚,稍稍占些优势。
妥浔拉着谢雨震登上山峰的时候,恰看见雾影之中彭梓祺和王一元兔起鹘落正在交手,夏浔一见”立即将谢雨靠掩在身后,横刀唤道:“梓祺”快过来!”
彭梓祺闻言一喜,急劈三刀,迫退王一元,纵身飞掠过来,一见夏浔和谢雨靠,不禁喜道:“相公,你把谢谢救出来了。”
夏浔道:“这个么,倒也不算是我救够,我见到谢谢的时候”她正和文殊菩萨谈经论道呢。”
彭梓祺诧异地道:“什么?”谢雨震向她扮个鬼脸,拉过她的手笑道:“姐姐别听他胡说,小妹蒙难”姐姐仗义出手相救,小妹实是感激不尽。”
王一元看见夏浔,不禁咬牙切齿地道:“姓杨的,你终于来了?”
夏浔的目光这才转向他”一眼看清他的模样,身子不由一震,骇然道:“王金刚奴”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王一元傲然一笑,挺胸道:“王某有无生老母庇估,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你想杀我,谈何容易!”
夏浔慢慢扬起手中长刀,微笑道:“明人暗前不说暗话,阁下那套装神弄鬼的本事,只好骗些愚夫蠢妇,就不要在我面前现眼了,无生老母若能让你刀枪不入,捱得我手中这口刀,杨某就随你信了那白莲教!”
彭梓祺攸地闪到他的前面”好象护雏的母鸡,紧张地道:“相公,他的刀法很不错的,还是让我来收拾他吧。
夏浔轻轻揽住她的纤腰,从她身边跨过去,微笑道:“你真当相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吗?你在一旁看着,看我如何……枭其首级。”!~!
第196章 娇娆全在欲开时
王一元情知先机已失,不敢逞强,他一边暗暗寻找着退路,一边嘴硬地冷笑道:“你们当我王一元是好捏的柿子?不用争了,你们干脆一起上来好了,王某就用手中这口刀,超度了你们!”
夏浔拍拍彭樟祺的掌背,举步上前,缓缓说道:“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他想对付我,也是用了和你差不多的手段。你们这些自诩英雄了得的人物,要对付一个人时,一定要用绑架女人这种下作手段吗?”
王一元不屑地道:“我倒是想绑架你老爹、你儿子,你有吗?,夏浔摇摇头,不屑地道:“这就是你三元帅的替天行道?”
王一元狞笑道:“杀了你,就是替天行道!”
他暴喝一声,宛如霹雳,手中月闪电般刺向夏浔,劈出道道惊虹。
夏浔半步不让,一挫马步,手中刀高高扬起,一记力劈华山,便向他猛劈下去,攻敌必救,一力降十会,迫其不得不抽刀回防,甫一交手,便显示出了与彭樟祺截然不同的运刀风格。
夏浔和王一元的刀法类似,五虎断门刀本已是一门极凌厉的刀法了,可是与他们比起来,声势上似乎仍要逊色一筹,这两个人的刀法都不太讲究什么技巧,每一刀劈出,都只讲快、准、狠,只是为了杀人而挥刀,刀光撩绕,八面生风,配合着他们的低声沉喝,仿佛在两人身周炸起一道道闪电。
王一元的刀法强韧倒悍,扑如鹰隼,勇猛狠厉,疾似旋风,他整个人仿佛也化作了一团旋风,绕着夏浔奔走,这一番打斗,比起方才与彭樟祺交手更加猛烈,那时只有彭樟祺一人,他心中不急,此时心生险兆,又是仇人相见,自然使出了全身气力,再不相让。
夏浔脚下生狠,每踏一步都力透靴底,沉稳有力,手中一口刀凌厉无匹,气势悍烈,在王一元的猛烈进攻下守少攻多,完全是以硬碰硬的手段,只听铿锵声不绝于耳,漫天闪电般撩绕的刀光中时不时会迸起一串火花,两人这一番激斗,不只不通武功的谢雨霖看得惊心动魄,就是彭樟祺也神驰目眩,不克自持。
两个人走马灯一般不断变幻着身形方法,漫天和谐激垩射的都是那豪放迸裂的刀光,同样是有敌无我,大开大闺,这样的场面,若是横空插进一人,不管他是帮着哪一边的,恐怕都会立即成为双方利刃所向的对象,即便自己技艺高超不受伤害,也会影响到他想帮的人,令人柬手搏脚,无法尽情施展,仅仅两个人,居然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彭蒋棋虽然有心相助,可是掌心攥得刀柄沁出汗来,竟也迟疑不敢向前。
忽然,夏浔大喝一声:“屠神灭鬼,一了百了!杀!杀!杀杀杀!”
随着这声叱喝,夏浔的步伐突然变了,原本他每一步迈出,脚掌都深踏地面,稳若磐石,横跨竖迈的步长仿佛用尺量过,不长不短都是一大步,此刻突然变成了急促腾挪的小碎步,而他手中的刀更是借着腰力,幻化成一道道急促迸射的电光霹雳,向王一元倾泻下去。
王一元在这刀光下步步后退,身形不断萎缩,仿佛马上就要被那刀光撕碎了。
“杀!”
又是一声厉喝,夏浔陡然拔地而起,他两人蒋斗时本来绝少腾空离开地面,只以步伐腾挪身形,踢得脚下草屑横飞,这时夏浔拔足前冲,双腿离地,速度竟比平地腾挪也丝毫不让,身形前冲,单刀怒斩,刀光如同一道弧形的闪电,如山的气劲笼罩了王一元的整个身形。
板地腾空,气势又如此猛烈,那是趁着王一元在他逼迫之下连连后退,重心不稳,已经来不及闪躲而倾力一击了,面对这刚猛凌厉的一击,王一元猛地一挫身子,脚尖陷入泥土,手中刀一横,双手紧握刀柄,寒森森的刀光仿佛翻腾咆哮的怒涛,反卷而上!
太快了,谢雨霖根本没有看清楚双方的动作。彭樟祺看清了,所以比谢雨霖更紧张,她的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用这样的力道硬磕硬,恐怕拼的只能是双方谁的刀质地好、用的力道猛了,夏浔手中的刀质地一般,如果这一鼻迎刃而断,那……
但是,她并没有等来那想象中的一记惊天撞击,没有看到漫天溅起的火花以及寸断的刀刃。
夏浔运刀,一直刀刀绝厉,势不可扯,此时这一刀明明比他方才的威势还要大上十分,可是没人想得到偏偏在如此狂猛的一刀中,他居然还留了三分劲道,两刀堪堪相撞的刹那,夏浔手腕一拧,手中刀以一个怪异的角度与王一元擦刀而过,无声无息,两柄刀竟然没有发出半点碰撞。
夏浔落地,猛到前冲的身形站立不定,一连又向前抢出五步,这才顿住身形,他手中的刀舞一个刀花,宛如一道匹练般横卷护身,借着这一刀之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旋身,重新将刀指向王一元。
王一元还站在那儿,手中刀保持着上扬的姿势,脸上却露出古怪的表情,不知是惊骇还是恐惧。
只是刹那,他的右臂肘弯处突然砰地一下迸出一团血雾,右手齐肘而落,这恐怖的一幕把谢雨霏吓得一声尖叫。那只手并未落地,因为王一元使足了全身气力握紧刀柄来挡夏浔这一刀,现在五指还牢牢地钳住刀柄,手臂齐肘而断,断手仍然搭在刀上。
随后,王一元的胸口斜斜地裂开一道口子,鲜血迅速地流淌出来,再接下来,连彭樟祺也霍地扭转了身躯,不想再看下去,王一元腹腔内的脏器已经沿着那道斜斜劈开的口子流了出来。
夏浔慢慢收起刀,说道:“无生老母骗了你,你去九泉之下,找她算帐去吧。”
王一元身形摇晃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呼噜声,然后颓然向前一倒,风云一时的一方豪杰,就此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杀呀,杀呀!”
山下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此时山顶雾气已变得稀薄了,三人扭头向山下望去,就见一队队的民壮在马快巡捕的带领下,正向云门山围困过来……,※※※※※※※※※※※※发※※※※※※※※※※
朝廷钦犯王金刚奴在青州投首了。
得知这个消息,知府大人一跳三尺,几乎是扭着大秧歌就迎出了府门。
夏浔也没想到此番秘密回返青州,居然误打误撞,逮住这么一各大鱼,这一来他檀自动用一些人力秘密潜赴青州也有了充足的借口,当真是皆大欢喜。
夏浔没有向知府大人和赵推官等人说明自己到青州后的情形,考虑到彭樟祺身份特殊,早在民壮们上山之前,他就已经让彭樟祺带着谢雨霏先藏了起来,待到捕快们上山,夏浔简单说明身死当场者即是陕西教匪王金刚奴,叫他们敛了尸体,欢欢喜喜下山之后,彭樟祺便带着谢雨霏悄悄尾随其后,进了域便回了海岱阁,所以知府大人等根本不知道当时山上还有第三人在。
王金刚奴授首,这是奇功一件,连青州知府也跟着脸上有关,当下知府大人在后衙摆下酒宴,盛情款待夏诗,这一顿酒吃到傍晚,知府大人问起夏浔如今住处,夏浔便随口敷衍道:“下官此行,另有一路人马跟随,王金刚奴虽已授首,可凌破天仍然在逃,此处人多口杂,下官身负要任,行踪实在不便透露,还请大人谅解。”
知府大人心领袖会,便也不再问起,等到酒宴散了,夏浔与刘玉、玦离开知府衙门的时候,知府大人知其行藏隐秘,便只送到门口,并不派人相随。夏浔和刘玉玦告辞出来,东拐西绕的走了一阵不见有人尾随,这才悄悄赶回海岱楼。
回到海岱楼,夏浔问清彭樟祺和谢雨霏已经赶回,这才放下了心事,他先嘱咐跟着忙碌了一天的刘玉玦回房休息,自己回去三楼自己的房间,走到楼梯口时,想了一想,又拐向了谢雨霏的房间。
轻轻叩了叩门,没有听到回答,夏浔轻轻一堆门,发现门并没有插上,便推开门走了进去,谢雨霏已经睡了,虽然她早上看到夏浔的时候一副轻松自若的模样,可是劳累了那么久,又提心吊胆的,身心俱已疲乏,步行与彭樟棋走到金凤山下“合骑了一匹马回到海岱楼后,洗漱一番吃了点东西,和彭樟祺聊了聊昨晚的经历,彭樟祺见她精神有些不济,告辞离去后,她便上床休息了。
这一觉好睡,夏浔看到她时,谢雨霏还在甜睡之中,不知她做了甚么好梦,嘴角一直微微地翘着,脸上漾着甜美的笑意,平时那狡黠精灵的模样不见了,此时的她,仿佛一个毫无心机天真烂漫的孩子,俏脸睡成了两瓣桃花,整齐细密的眼睫毛轻轻覆着她的眼帘,仿佛等着王子吻她醒来的白雪公主。秾丽最宜新着雨,娇娆全在欲开时。
夏浔轻轻弯下腰,看着她甜睡的模样,慢慢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忽然,他看到谢雨霏的眼帘眨动了几下,意识到她马上就要醒来,急忙想要退后两步,可惜来不及了,一双眷水般朦胧温柔的眸子已经睨到了他的身影。夏浔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地道:“哦,我……,刚回来,见门没关,就进来看看。”谢雨霏轻轻坐起,似信非信、似笑非笑的道:“就只是……看了看么?”谢雨霏轻轻坐起,似信非信、似笑非笑的道:“就只是……看了看么?保底月票呢?不投下来,奴家岂肯放你离开……”!~!
第197章 舌薄犹如莲花叶
这句话可有点暧昧味道了,这样一句情挑的话,被这么一个海棠春睡初醒,颊酡如桃方绽的美人儿,用这样娇腻腻软绵绵的腔调儿说出来,那眉梢眼角还满是冶艳灵动的神气,怎不叫人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夏浔想想自己方才俯身榻前的姿势的确暧昧了一些,不由脸上一热,便打个哈哈,强做大方地玩笑道:“其实还想偷个香吻来着,可惜,你太警醒了些,所以不曾得手。”
谢雨霏本是有意调逗他,被他这样一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轻啐一口道:“油腔滑调,一如既往。”
夏浔就势在榻旁锦墩上坐下来,收了笑容,关切地道:“在山上待了一夜,不曾着凉吧?”
谢雨霏身上本就穿着类似燕居常服的浴袍,顺手又扯过一件衣裳来又披在身上,说道:“没有,亏得天气还不算太凉,洗了个澡,又吃了些东西,喝口姜汤,就没事了。你莫看我不懂武艺,身子却也没有娇弱成那般模样。”
夏浔欣慰地点点头,道:“没事就好,看你还有些疲乏的样子,是我吵醒了你,你再休息一下吧,过大半个时辰,咱们一起用餐。”
他起身欲走,忽又想起件事来,忍不住问道:“对了,我一直有些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脱险的?”
谢雨霏眨眨眼道:“我呀……,我会缩骨功啊,先骗他离开,身子缩如狸猫,自然就逃出来了。”
夏浔哼了一声,他去陈抟洞中看过,捆绑谢雨霏的绳索非常柔韧结实,但是上面有一道断口,很平滑的断口,是用利器削断的,根本不可能是她说的甚么缩骨功。他有些无趣地站起身道:“不愿说就算了,你再休息一下吧,我先上楼。”
“嗳……”
夏浔站住脚步,回头道:“嗯?”
谢雨霏眨眨眼,轻笑道:“生气啦?”
夏浔道:“没有啊,我又没有理由,一定得知道。”
谢雨霏撇撇嘴道:“小气的男人,算啦,那我告诉你好了,我这样本事,本来师傅交待过的,绝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否则,难免会对自己不利。”
夏浔这才想起古时候江湖人的规矩特别多,不是人家不肯告诉自己,而是自己太唐突了些,问了不该问的事情,心中些许不悦登时烟消云散,忙道:“啊,是我忘了,既然是令师的吩咐,不便相告,那不说也罢。我也只是好奇而已,不要乱了你们的规矩。”
“没有关系。”
谢雨霏向着他嫣然而笑,素面朝天不施脂粉的润玉粉靥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羞红,低声道:“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所以……这就不算违背师傅的吩咐,坏了规矩吧。”
夏浔觉得有些不妥,说道:“我看……还是算了吧……”
谢雨霏向他杏眼一瞪,嗔道:“是你非要知道的好不好?”
夏浔摸摸鼻子,干笑道:“那……好吧,我一定为你守秘。”
谢雨霏绽颜一笑道:“好!喏,你看清楚喔,这就是我籍以脱身的法宝。”
夏浔定睛看去,未见谢雨霏拿出什么东西,却只是向自己吐了吐舌头,舌尖飞快地探出,刚刚看到一抹嫩红,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夏浔茫然道:“什么法宝?”
谢雨霏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没有看清楚么?喏,这回我慢一些,你仔细看着。”
谢雨霏又吐了吐舌头,这回虽说是有意放慢了动作,仍然比普通人的速度快得多,亏得夏浔已经有了防备,看得非常仔细,才看见她粉红色的舌头探出口来,舌头灵活地一卷一扬,舌头上便出现了一枚锋利的刀片,很小的一枚刀片,狭长如嫩柳叶,刀刃非常的锋利,闪着幽冷的寒光。
谢雨霏舌尖只是一颤,夏浔还没看清楚,那刀片又蓦然不见了。
夏浔恍然道:“啊!我明白了,原来是舌下藏刀,这功夫我听说过的。”
夏浔所在的时代,的确有些技艺高超的小偷可以舌下藏刀,平时喝水说话全然不受影响,用这柄小刀,他就可以悄无声息地切割别人的包包,窃取财物。可是想来这个时代会这门技艺的人还不太多,又或者谢雨霏的舌下藏刀功夫比一般人要高明多多,见自己炫耀了绝技,夏浔并未惊奇,反而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颇不服气。
她哼了一声道:“这门功夫,会的人当然不少,不过能练到我这样境界的,却是少之又少。你看着!”
谢雨霏有意在心上人面前卖弄,檀口微张,再次吐出了粉红色薄而灵活的舌头,让夏浔看清楚顶在舌尖的锋利刀片,然后,夏浔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一条会跳舞的舌头。
谢雨霏做出了各种人所不能的动作,舌头忽而像一条吞虫子的蟾蜍探出好长,忽尔如一条蜿蜒前行的蛇,蛇身状的舌头有规律地扭动,忽而舌头又像沙滩上的波浪,涌动着扑上来,而且是直正如潮水一般,一**地涌动着,永无止歇,忽而又平摊开来,然后向上合拢起来,就像捕扑到了小虫子的食人草……
夏浔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他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没有想过,一个人的舌头可以做出如此之多高难度的动作,而且那柄锋利的刀子时见时不见的,始终在她口内,居然没有划伤舌头,她的控制力和舌头肌肉的灵活程度真是不可想象。眼看着那舌头拧成麻花状,好象一把粉色的钻头,一环环地向外旋动着,夏浔心中忽然浮起一个让他怦然心动的念头,如果……
谢雨霏突然把舌头打了一个对折,舌头仿佛一张纸似的,整个儿向后一折,对叠起来,然后才合起嘴巴,得意洋洋地笑道:“怎么样,厉害吧?”
夏浔忙不迭点头:“厉害,厉害。”
“哼哼,你见过别人也有这样的功夫么?”
夏浔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
谢雨霏浅浅一笑,淡淡地道:“行走江湖,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一帆风顺,这枚刀片,是我最后的手段,杀人,或者自杀。”
夏浔听得心中嗵地一震,顿时旖念全消,谢雨霏说的虽然平淡,可是其中多少辛酸、多少委曲、多少承受……
夏浔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郑重地道:“我只希望,你以后永远也不会再用到这枚刀片,尤其是对你自己。”
谢雨霏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渐渐读出了他眼中的意味,禁不住又是欢喜、又是幸福,她轻轻抽回手,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好……好呀,我也希望……希望以后能安顿下来,再也不用……不用日日夜夜在口中藏着一枚刀片……”
说到后来,几近于表白心迹了,她已羞得低下头去。
夏浔咳嗽一声,语重心长地道:“不过嘛,一技傍身,总不是坏事,你还得……继续练呐。”
“嗯?”
谢雨霏心里一沉,方才夏浔的意思,分明是要她托付终身了,怎么还要她练这藏刀的舌技,莫非他还不想娶自己为妻?幽怨地望去,看到的却是夏浔诡谲的目光,唔……,好熟悉,谢雨霏突然觉得这目光似曾相识,似乎……她行走江湖的时候,曾经在不少对她心怀邪念的男人眼中看到过,好猥琐……
奇怪,同样猥琐的目光,为什么从别人眼中看到,只是让她从心眼里感到厌恶,从夏浔眼里看到,却让她耳热心跳,小鹿乱撞呢?
※※※※※※※※※※※※※※※※※※※※※※※※※※※※※
三天过去,彭大小姐该回门儿了。
今日回门之后,她就要随丈夫回云南去。彭家的势力仅及于淮西一线,子弟们很少难越长江一步,而彭梓祺去的却是云南,这一去山水相隔,再想相见实在不易,彭家上下实在都有些舍不得,一大早,彭家就打扫庭院,铺设准备,等着迎接新娘子和新姑爷。
车子从海岱楼出来,刚一出西城,彭家庄就已收到了消息,等到车队到了村口,彭家众兄弟和平辈的表姐妹、还有各房的嫂子们就已拥到了大门口,彭庄主和周氏也穿着一新,早早地赶到了大厅里,等着姑爷和女儿进来敬茶。
车子到了,轿帘儿一掀,夏浔穿新衣、戴新帽,打扮得花团锦簇,一身喜气地出现在彭家人面前,欢声笑语戛然而止,迎上前来的彭家男女齐齐怔在那里,惊愕片刻,彭子期才怒道:“杨旭,你来干什么?”
“哥哥!”
穿着红衣裳的彭梓祺也从车子里弯腰走了出来,下了车子,含羞带喜地向哥哥打声招呼,又向自家的兄弟、姐妹、嫂嫂们打声招呼,紧接着就拿出一个装糖的小蓝子,一把一把地抓糖,塞给彭家那些小孩子。
彭子期的脸颊猛地抽搐了几下,指指正喜气洋洋分发喜糖的妹子彭梓祺,又指向夏浔,口吃地道:“你……你们这是……这是做甚么?”
夏浔向他揖了一揖,笑容可拘地道:“舅兄,小弟杨旭携娘子今日回门儿,劳驾舅兄亲迎,辛苦,辛苦啦。”
“舅兄?”
彭子期怪叫一声道:“甚么舅兄,谁是你的舅兄?”
他突然反应过来,不禁惊怒道:“杨旭,你搞鬼!你竟敢骗婚!”
夏浔道:“舅兄,这话怎么说的,杨旭有婚书在此,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怎么是骗婚了,喏,你瞧瞧,你瞧瞧!”
夏浔从怀里掏出一份婚书,往彭子期手里一塞,然后转过身去,对彭梓祺浑若无事地笑道:“娘子,丈人家里人丁好生兴旺,你还不快给为夫介绍一下,这都是哪位亲戚呐。”
彭梓祺走过来牵住他的手,款款走去,指着一个呆若木鸡的大胡子,嫣然笑道:“郎君,这一位呢,是我大堂兄。”
夏浔兜头一揖:“杨旭见过大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