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再赴济南
夏浔这株狗尾草儿现在已经赶到了徐州。
他们从南京过来,从这儿去山东,是最近的路线。其实十天功夫才走到这儿,着实的有些慢了,只是一来他们不只两个人,巡按御使出行,一路上虽然不必摆开仪仗,鸣锣开道、肃静回避的,可这么多人行动歇宿”总是比一两个人轻车而行慢得多”再加上最近正是缉凶捕盗、追查白莲教徒风声最紧的当口儿”一路上关卡哨防,检查都比平时严格的多,这也耽搁了路程。不过夏浔已经不太着急了”能够踏上回山东的路,那么彭梓祺也不过比他早回家几天而已,不致生出什么意外的。与其冒冒失失地赶去,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应付老丈人、大舅子小舅子们的刁难。再者说,朱老爷子可是给足了他这只一伸手就能捏死的小蚂蚁面子,变相地准了他的假,而且有意地忽略了他的风化之罪。
虽说法理不外乎人情,民不举官不究,皇帝老爷也讲人情,可这位老爷子对手下的官儿们一向有点刻薄,如今这样对待自己,那是法外施恩了。既然皇上是以让他赴山东查缉白莲教匪的幌子打发来的,那他搂草打兔子,连抢老婆带打击教匪,这两样就都得顾着,不能蹬鼻子上脸呐,在老朱面前,谁有那个资格?
徐州渡口人满为患因为查缉的严,过河的人排成了长长的队伍。黄御使和杨采访使没有摆开仪仗,穿的也是寻卑的衣裳,不好摆开官威开道再者他们是巡按御使,采访民情本就是职责所在,没有自己率先扰民的道理,只得耐着性子往前蹭。好不容易轮到他们了,手下人递过去的不走路引,却是一份官防,那巡检官有些惊讶,打开来仔细看了一遍,立即满面堆笑地道:“哎哟,失敬失敬原来是京里出来的大人,耽搁了大人们的行程,怒罪,恕罪。不知此行几位大人,随从几人还请一一指点出来,下官这就放行。”
他扭过头去,用连鞘的单刀指着几个手平嚷道:“嗳嗳嗳,不开眼的东西”快把鹿砦摆路边去,给大人车驾让路。”
低头一看刚被拆包检查过的一个书生还在慢吞吞地拾掇他的东西这位巡检官又没好气地道:“这位秀才我说你快点行不行,磨磨蹭蹭的”路上可不止你一个人。”
夏浔坐在车上”向那人看了一眼。这人穿儒衫饰佩剑”一看就是个游学的士子不过家境看来并不怎么富裕。他带了一个极大的行囊,看来是远道而来,却既无代步的马匹,也没有书童仆人。行囊刚才检查时被拆开了,衣物书籍丢了一地,他正一本本地捡起书来,拍去灰尘,再塞进背囊。如果换成别的行旅,他在那儿收拾东西并不碍事,可夏浔一群人是坐了车来的,这样一来就有些碍事了。夏浔见状,吩咐那巡检道:“不必催他”我们过去早了,渡船不满也不会开的,稍候一会儿无妨。”
那巡检官听了连连应是,回头还是走到那秀才身边,呵斥了几句:“快点快点,磨磨蹭蹭的。”
谢谢大人”
那书生显然是听到夏浔的话了,抬起头来向他笑着道谢。看这书生身材魁梧,国字脸,颧骨很高,眉骨也有些外隆,显得有些嶙峋”不过一眼看来,很有气势,便也向他微微一笑。
秀才将书本衣物都塞回了行囊,又拾起了他的佩剑插回腰间,便往前走去。自此过河,便是山东地境,孔圣故乡,天下游学士子只要能出远门儿,都会往山东来,朝曲卓孔庙,拜祭大圣先贤,在这里看见远道的书生并不稀奇。
夏浔一行人也过了关卡,那巡检官很体贴,派了个差人在前边给他们看路”便走在了许多路人的前边。夏浔与那书生又打了个照面,两人又相互客气地点了点头,夏浔目光一垂,注意到那人的手正按在剑柄上。
这是一柄饰剑,,基本上是杀不了人的,剑身太轻太薄,而且不开锋,就算开了锋也不能切割砍劈,因为铁质太差了。这种剑除了当装饰品”只能用来舞剑,锻练锻练身体。
当时官学,骑射是必修课”因为学生们一旦中举,将来就有可能外放地方做官”而地方官在缉捕匪盗、打击叛乱、应对外敌的时候”是理所当然的所在地最高指挥官”不懂骑射岂不成了废物?因此这是士子们必学的基本技艺。不过,士子的主业毕竟是墨,他们会养成随时扶剑的习惯么?
夏浔脑海中不期然地闪过彭梓祺片刻不离身的那柄鬼眼刀,以及她老到哪儿,都下意识地以手按刀的飒爽英姿,眉头不由微微地一蹙。他又深深地瞥了一眼那个书生,这才扭回头来,前边河水滔滔,黄河渡口到了……
秀才慢腾腾地走在后面,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泰然自若。
他的学政官凭上,记载着他叫王一元,河南南阳府秀才,今年三十二岁。
他的确姓王,一元也的确是他的真名,但是世上知道他本名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数人只知道他的另外一个名字,一个赫赫大名:金刚”奴,王金刚奴。
金刚奴是陕西勉县白莲教的首脑之一,当初传教时,他是三首领,勉县白莲教坛,大元帅是田九成,二元帅是高福兴,三元帅就是他:王金刚奴。
后来,他们揭杆造反,推大元帅田九成为汉明皇帝,年号龙凤”二元帅高福兴为弥勒佛,而他则成为四大天王之中,金刚奴身高过丈、来去如飞,一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力大可搬山,可谁又能想得到,真正的金刚奴只是一个看起来比普通书生健壮一些的汉子,穿上儒衫”俨然就是一个儒生。
勉县白莲教这次造反风风火火,迅速聚集了数万之众,看起来煞是威武”他们本以为真能自立一国,称王称霸了,谁晓得朝廷大军一到,顷刻间土崩瓦解。那长兴侯耿炳文是跟着朱元璋打天下,曾经屡立战功的人,世人都知此人擅守,孰不知擅守只是相对于他的攻而言,若遇名将,耿炳文在攻击战术上的指挥的确乏善可陈,可是对着这群只知道打起仗来自有天兵天将护估,念起咒来可以刀枪不入的暴民面前,耿炳文的攻一样犀利无比。
汉明皇帝死了,弥勒佛死了,四大金刚只活下来他一个,他卷带了一些当初率人劫掠豪门大户人家弄到的金珠玉宝,逃出了陕西,在河南南阳府huā重金买到了这份假官凭证件,居然被他一路有惊无险地闯到了徐州渡口。
离陕西越来越远了,他相信,这一回终于安全了。暂且到济南府投奔表兄,捱过了风头,他还是会回去的,勉县有他的根基,官兵虽然厉害”但是官府除非把当地的百姓全杀光,否则就除不掉他的根基”他还会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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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真和夏浔到了济南府外二十里,才停下来穿戴打扮,摆开仪仗,同时使人赴济南府传报消息。
黄真是今年过huā甲的老夫子,在都察院摆弄了一辈子笔墨,因为为人木讷,没甚么人缘关系,外派公差的好事从来也轮不到他,他也死了心”老老实实呆在都察院里领傣禄,偶尔帮人写个墓志婚贴,挣一份润笔费当外捞,知足常乐呗。
谁想到老了老了,居然被派为最威风的巡按御使,黄御使得知消息后欢喜得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差点儿跟范进中举似的,一口痰气迷了心窍,谁知道都御使吴有道大人马上给了他一记“大耳光”,把他给“扇“醒了:,“此次北去山东府”你名为巡按御使,实则诸事莫做,但听采访使杨旭吩咐。杨旭奉有密旨,去山东自有公干,你只是个幌子,懂么?”
一句话把黄真打回了原形”他仍旧做了那个木讷少言的黄监察”自应天府出来,他就像是车头飘着的一面幌子,就连行止打尖都是由夏浔做主”黄大人跟泥胎木雕似的,懒得操那份闲心。在外人眼里,倒感觉这位御使大人架子大、不好相处,反而是采访使大人圆滑一些。
消息报到应天府,应天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派了人来”因为黄真是巡按御使”巡按御使不像专查御使,派你来查什么就是查什么,巡按御使包揽一切,什么都可以过问”所以各个衙门都得派人来了。
黄真是七品官,官职不大”但他权力大”此次是朝廷大员,实际上是代天子巡狩”所以各个衙门派来的官员职位都不低,大多是五六品的官儿”其中就有布政使司参赞仇夏仇大人。仇大人上次派人追着夏浔去了北平,结果什么把柄也没抓到,反而因为蒙古人意图炸毁燕王府的阴谋,给他的人搂进了大牢。
亏得两人机灵,只说是奉济南府所命来北平查访一桩案子,并未说是仇夏私相指使”北平府行文济南府查证之后,也未深究,便把他们放了。此次再度见到夏浔,夏浔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大员,仇夏脸上带着笑,眼中却隐隐透出仇恨之意!~!
第169章 又见紫衣
夏浔没注意到仇夏这个糟老头儿,一大堆文武官儿拥上来,看那补子,又是白鹇又是鹭鸶,还有鸂鸂黄鹂熊罴犀牛什么的,闹得他有点头晕,众人七嘴八舌自我介绍了一番,夏浔根本没记住几个人名,反正逮着谁都拱手唤一声大人那准没错。
在众官员的陪同下,巡按御使的仪仗热热闹闹地到了济南府城门下,候在城门口的提刑按察使司的官员们便迎了上来。
都察院、大理寺、刑部,是朝廷三法司。十三省的提刑按察使司,隶属于刑部,因此在地方上,他们司法口儿的官员与都察院关系是最近的,黄真品秩虽小,却是朝廷差派,提刑按察使曹大人给面子,竟然亲自率领本司的副使、佥事,分道巡察官们赶来迎接了。
这位曹大人,就是接替夏浔成为齐王新宠的那位曹玉广曹公子他爹曹其根。
※※※更※新※最※快※当※然※是※百※度※锦※衣※夜※行曹大人还不到五十岁,头发乌黑如同墨染,面容极为年轻,比起曹公子的张狂和浮浪来,这位曹大人却给人一种沉稳刚毅的感觉。
这样的场合夏浔就不能越俎代庖了,黄御使虽是个木讷老朽,基本的场面话还是会讲的,由他出面道谢,彼此寒喧一番,便将他们接进城去。
黄御使等人先被送到驿馆安顿下来,曹大人并未随行,只说请他们安顿下来,稍做歇息,晚上再请他们饮宴,为两位大人接风洗尘,便回衙去了,自有其他官员陪着,一路到了驿馆。
济南现如今是山东道上最重要的一座大城,所以这里的驿馆规模也很大,不似小城小县的驿馆粗鄙简陋,只能充作歇脚处。济南的驿馆格局一如某位大官员的宅第布局,官员府邸普通是分为外宅和内宅,外宅的主要建筑是堂,内宅的主要建筑是寝,堂和寝通过廊院置形成前后两进大院落。
而这驿馆与其类似,分为前后院落,前院的主要建筑为堂,堂前为前院入口,左右为两厢。前院是办理接待、通信、运输等事务的场所;后院为宾客下榻之处,其主要建筑为上厅,周围环绕着别厅。院落也是廊院式布局,修竹茂树、凿池为水,假山游苑,供贵客散心。
接待过上级检查的人大多都知道,来的人哪怕在他的部门就一小瘪三,到了下边也会拿腔作势,人五人六,揣着根鸡毛就当令箭的。而下边的人必然也是极尽礼遇优待,迎来送往、吃用住宿,各个方面都务必尽善尽美,体贴备至。哪怕是送他们离开时暗地里骂一声:“这些孙子可算滚了!”可表面子却一副孝子贤孙模样。
如今就是这样,黄真是七品官,夏浔是八品官,济南府立有三衙,高官权贵不少,黄真和夏浔的品秩上不了什么台面,可他俩是从京里来视察的,这待遇就不一样了,巡按御使黄大人、采访使杨大人都给安排了单独的院落,每人院子里拨了七八个驿卒听候使唤,用的是接待一品大员的规格。
当然,这两位大人的接待规格还是小有差异的,黄真的住处比夏浔的住处更宽敞些,布局更合理些,推开窗子看到的花苑风光角度更好一些。并不是没有同等规格的房子了,而是因为他们一个正使、一个副使,接待上必须得显出些上下尊卑的。官嘛,讲究的不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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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恨不得马上赶去青州,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主意,觉得最靠谱的其实只有一个:直接登门,以诚相待。他和梓祺已有了夫妻之实,再说他的身份地位也与梓祺足堪相陪,彭家纵然因为女儿离家出走很是气闷,还能非得拆散了他们?崔元烈和朱姑娘的例子摆在那儿,为人父母的,只是想儿女好,还能如何难为了他?
当然,他也估计到会有一定的难度,首先那群大舅子小舅子那一关就不好过。自己不说媒不拜堂,拐了人家的大姑娘,对彭家来说,是很丢人的,这些舅哥们看他一定不顺眼,说不定会挨一顿揍,那也只好认了!
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相信凭他的身份地位、家世功名,和他与彭梓祺已成就好事的事实,再表现出情深意重的姿态,不说能感天动地吧,感动感动老丈人和舅哥子们的还是可能的吧?
只是今日刚到济南,自己马上溜之大吉就不好了,且不说名义上的顶头上司黄大人脸上难看,济南府的官儿们都要跟着紧张了,他们不知道我干吗去了,只要屁股上不干净的官员都得忐忑不安的,没必要弄得山东府鸡飞狗跳。
所以他只得捺住了性子,先应付了这些官面上的来往,回头找个理由同黄御使说说,再去执行自己的追妻大业。
宴客之地就设在驿馆之内,从八仙楼请了四个掌勺的大师傅,烹制了一席丰盛的酒宴。按察使曹大人只来坐了一阵儿,喝了几杯酒,就说尚有要事在身拱手告辞了,等他一走,席上的气氛便活络起来,布政使府的仇参赞捻须大笑道:“有酒无乐,未免乏味,易大人,没有安排女乐吗?”
这易大人叫易嘉逸,是山东提刑按察使司的一位提刑佥事,按察使曹大人和两位京官品秩差得太多,实在不般配,接待应答主要就是由他负责的。
易大人闻言笑道:“老匹夫,就晓得你在转花花肠子,怎么,曹大人刚走,你便按捺不住了?”
说着,他又转向黄真和夏浔,笑道:“方才按察使大人在座,本官未敢造次。哈哈,今日这班女乐,还是我特意吩咐,从教坊司调来的技艺最高明的女乐,人人资质端丽、桀黠辨慧,为黄大人、杨大人接风洗尘,一助酒兴。”
易嘉逸吩咐一声,外边便先走进许多乐师来,拿着乐器,提着桌椅,在两厢坐定,紧接着就见桃红柳绿,姹紫嫣红,走进许多窈窕动人的女子,一时间群雌粥粥,满堂芬芳。
夏浔举目一扫,目光忽地定在内中一个身材出挑的女孩儿身上,那女子穿一身翠绿的衣裳,站在一班姿容出众的女儿家中间,仍然显出特别的美丽,那姿容较其他女子明显高出一截。
“紫衣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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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藤也在看着他,目光定定地饧在他的身上,神情浅浅淡淡,目光却似传情,待到乐声一起,翠袖一翻,众女乐歌舞起来,她的目光才从夏浔身上移开。
“呵呵,杨大人,此女名叫紫衣,是怡香院花魁,姿色殊丽,优于诸女,可还入得杨大人法眼?”
仇夏见夏浔目光在紫衣藤身上留连良久,不禁捋须笑道。
其实堂下歌舞诸女之中,本以紫衣藤秀丽出挑,最为艳美,她们一进来,大家的目光大多便留连在她的身上,就是黄真黄御使也不例外。这时仇夏一说,黄真一听夏浔也看上了这位姑娘,不禁暗叫晦气,情知自己和他争不得,马上退而求其次,去寻找第二目标了。
其他那些官员都是陪客,纵然欣赏,今日也打不得什么歪主意,一听仇夏这么说,便纷纷向夏浔打趣起来,夏浔淡淡一笑道:“仇大人误会了,杨某居山东多年,年初才回江南。这位紫衣姑娘,乃是下官旧识,故而多看几眼。”
众官员听了,都露出会心的笑容,齐齐“哦”了一声,神色间满是暧昧,夏浔知道他们有所误会,却也不好解释,只好哈哈一笑,捧杯道:“来来来,现在美味佳肴,歌舞女乐全都齐备了,各位大人,请酒,请酒。”
众人便都纷纷捧杯,迎合起来。方才众人落座,彼此再度通报姓名,夏浔已隐约记起自己在蒲台县抓住的那个仇秋,似乎有位堂兄在济南做官,再听此人名叫仇夏,心中已暗暗警惕,在他面前说话便小心了许多。
这些女子个个身段优美、姿容俏丽,又多才多艺,或独舞、或群舞、或一展歌喉、或抚竹吹箫,的确给酒宴增色不少,只不过这毕竟是官方组织的宴会,可以从教坊司借女乐歌舞以助酒兴,却不可令其侍酒陪坐乱了体统,所以酒宴上人人衣冠楚楚,个个彬彬有礼,倒也不见什么穷形恶像。
酒席间诸位大人旁敲侧击的,听说两位大人此来山东虽非专差,但是主要差使却是为了查缉白莲教匪一事,与己不相干的衙门官员便大大地松了口气。
众官员说说笑笑,宾主正相谈甚欢,黄真忽地干咳一声,捻着胡须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道:“诸位大人,娲皇造人,据说皆以泥水制之。奈何男人女子,竟有天壤之别,你们看,那位姑娘脚踏彩画木球,身姿轻盈,飘然若仙,何等赏心悦目,若是男人家来舞弄此球,可就不堪入目了。”
“咦?这老货居然有贾宝玉一般的见识,说出类似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话来?”其实黄真只是看上了这个女孩儿,他胡子也不知揪掉了几根,才想出这番看似仅为欣赏的话来,点给负责款待的易大人听,夏浔却不懂得这些潜规则,直把他当成曹雪芹+1了。
夏浔惊奇地瞟了他一眼,又扭头向堂上一看,只见堂上此刻表演的却是杂技,有一个少女,粉面桃腮,娇小玲珑,看年纪只十三四岁。她脚上穿着白袜,踩着一只彩画木球,那球高有两尺,小姑娘踩在木球上,双足灵活地蹬转,球转而行,萦回去来,满堂滑行,无不如意。
可她的身子踏在木球上,双足移动极为灵活,腰不摇肩不动,从容俯仰,往来攸忽,衣带随之飘风而起,竟然感觉不到她在球上的移动,好似她双足不动,便离地飞行一般,技艺确实高超,风姿的确优美。
夏浔笑道:“黄大人何必把我们男人说得如此粗鄙不堪,真要说起来,我们男人的神通,较之女娲娘娘却也不遑稍让,怎么就不堪入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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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一本正经地道:“娲皇创造了处女,男人创造了妇女,这不是一般的大神通么?”
易嘉逸“噗”地一口酒喷了出去,指着夏浔大笑起来:“杨大人不可如此作弄,本官几乎被这口酒呛死了,哈哈哈……”
满堂官员听了觉得有趣,都笑得打跌。轰笑声中,避在屏风后面正准备陆续上场的女乐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有人探头瞧瞧向堂上看来,紫衣藤悄悄探出头来,见夏浔端坐堂上,谈笑风生,想起他施予自己的羞辱,一口银牙不由暗暗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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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不晚了,两位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身子乏了,这就早些歇了吧,我等告辞。”
酒宴已毕,众官员纷纷告辞,黄真和夏浔酒足饭饱,满面含笑地把诸位官员送到驿馆外,这才返回,又彼此客套一番,各自回房。此时天色已黑,房间中已经掌了灯,一见夏浔回来,留在院中侍候的驿卒们便施了了一礼,悄然退下。
夏落已微有醉意,也觉有些乏了,打开门走进去,便想宽衣休息,不想房门一开,就见一灯如月,锦幄铺陈,“仕女扑蝶”的画扇屏风上,那翠衣的美人儿栩栩如生,似乎就要走出画来,夏浔心下不由一惊。
他定睛再一看,才发觉有个美人儿站在那屏风前边,堪堪挡住了画上的仕女,难怪乍一瞧这画屏有些奇怪。
“紫衣姑娘?”
看清了那女子模样,夏浔不禁有些讶然,这个俏生生的女孩儿正是方才席间相见,却不曾方便言谈的青州故人紫衣藤紫姑娘。
紫衣藤刚刚沐浴过,黑亮亮的一头长发及于腰畔,轻薄薄的一领春衫半现**,若隐若现的肌肤红润雪嫩,一双俏丽丽的大眼含羞带笑,清清淡淡、疏疏散散,暗室灯下,妩媚天成。
紫衣见他进来,妩媚一笑,盈盈下拜道:“紫衣遵易大人吩咐,为大人铺床叠被、侍奉枕席,大人倦了吧,且请宽衣,香汤正暧,奴家伺候大人沐浴……”!~!
第170章 道貌岸然
夏浔这时才说出话来:“紫衣姑娘?”,紫衣藤杏眼含烟地向他一饬,幽怨地道:“杨公子一别数月,便做了朝廷的大官儿,可喜可贺,可是公子也着实的狠心,自奴家梳拢之日弃我不顾而去,便再也不闻不问了呢。”,夏浔苦笑道:“当时情形”想来你也听说了……”对了,你怎来了济南?”
紫衣藤道:“济南较之青州,总要繁华一些,曹玉康公子好心相助,帮奴家调来了此处。
夏浔这本洗然,又道:“你怎么在这里?易大人的安排?”
紫衣藤嗤地一声道:“你们这些官儿们迎来送往的,有些规矩还需要奴家来说破么?”
瞟了夏浔一眼,紫衣藤又幽幽地道:“公子一做了官儿便六亲不认了么?怎地对奴家这般冷淡?”
夏浔苦笑道:“杨某以前对紫衣姑娘也是一直以礼相待吧?这番话从何说起?”
紫衣藤眼波微微挑起,带着些媚意道:“若是当日公子不曾不辞而去,出价高过曹玉康公子,杨公子也是要对奴家以礼相待么?”,夏浔顿时语塞”当日……,当日……他未尝没有打过眼前这美人儿的主意。
紫衣藤满怀嗔意地白了他一眼道:“那位黄大人虽然老朽,却还知道怜香异玉呢,喜欢了踩huā球的若冉”便知道说出自己爱意,偏偏公子,对人家毫无表示……”,她微微侧了香肩,语声微带啜泣”原以为夏浔会上前抚慰,便可就势偎进他的怀中,谁知夏浔却站着没动,她只好又一转身,集只猫儿似的扑到了他的怀里,轻轻环住他的脖子,昵声道:“奴家心中,最中意的就是公子,可人家梳拢之日,公子却为了一个贴身丫头”抛下人家不管”害人家出了大丑,如今…………你可要好好补偿人家……”
春是huā博士,酒是色媒人。腹中有醇酒为媒,灯下幽香扑面,怀中温香暖玉,那傲人双峰还轻轻摩擦着他的胸膛,一张春意上脸,艳若桃huā的妩媚容颜,呵气如兰,柔情蜜意”有几个男人禁得起这样的美人儿献媚邀欢?
夏浔却轻轻推开了她”淡淡笑道:“朝廷体制”官员不得……咳咳!”
“不得狎妓,是么?”,紫衣藤不以为然地替他说了出来,不屑一顾地道:“体制是体制,就算在天子脚下”那些大官儿们不敢公然狎女妓,还不是找些兔爷儿相公雌伏胯下?就那么回事儿……”
紫衣藤掩着。”吃吃笑道:“公子才去了金陵几日,不是也喜欢了这个调调儿了吧?”,夏浔不语,心中渐生厌意”紫衣藤犹未察觉,妩媚地挑逗道:,“若是公子喜欢,那奴家辛苦些,也可……,也可侍奉公子的。公子不是回乡成亲”便要绝迹huā街柳巷吧?常言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可是大有道理的。
那些为人妻子的,心里想要讨好夫君,却又放不下身段,床第之间好生无趣。哪及得我们这些可怜女子,知情识趣,曲意奉迎。公子是欢场中的常客,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么?公子一路远来,就真得不想有个称心的女子服侍于床榻之上么?”,她轻轻咬着粉嫩的下唇,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柔媚地瞟向夏浔。但她失望了,在夏浔的眼中,她看不到从其他男人眼中很容易就看到的**。
她对夏浔一厢情愿的恨,夏浔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自然也不会对她起了戒心,他是真的不想碰紫衣藤。曾经,他的确对紫衣藤动过心思,可现在家有娇妻,他的心境不知不觉便有了变化,他不想碰这些“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片朱唇万客尝”,的欢场女子,纵然如今天下”男人逢场作戏理直气壮,他也不想。
“紫衣姑娘,杨某很爱惜自己的这份前程。”
夏浔淡淡地微笑,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道道:“紫衣姑娘,你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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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藤满怀羞辱,粉面铁青地出了驿馆”上了候在外面的车子”车中正有一人盘膝而坐。车中有几”一灯如豆,那人便盘膝坐在桌前,正在优雅地品茶。
看到她上车来”那人微微地露出一丝讶色,放下茶杯问道:“怎么?”
这人正是布政使衙门参赞官仇夏。
紫衣藤冷笑一声,道“他说”他不敢坏了朝廷的规矩体制,昔日纵情声色的huāhuā公子,居然变成一位正人君子了,岂不可笑!”,“正人君子?”,仇夏不屑地冷笑一声:“不过是个官迷儿罢了。”
他捻着胡须沉吟片刻,冷冷地道:,“倒走出乎老夫意外,本以为他必会就范,老夫便可抓住这个把柄上表弹劫,轻而易举整治了他,想不到他竟不肯中计。“哼,他年纪轻轻,老夫就不信他做事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我要继续派人盯着他,不抓住他的痛脚好好整治他一番,老夫难消心头这口恶气!”
一句狠话摞出来,他又看看紫衣藤,紫衣姑娘正在生闷气,高高的诱人胸膛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仇夏的一双老眼中便露出些**来,嘿嘿地笑道:“美人如huā,何等诱人。那杨旭不知受用”我的小乖乖,你今晚便好好服侍服侍老夫吧。”
他淫笑一声,揽住了紫衣藤的纤腰,便把她按在了身下。男人与女人的对话方式只有两种,要么躺着,要么站着,坐着的时候确实不多……
车外马夫一扬鞭,车子向长巷外驶去……
“大人,黄大人,大人快起来,小人有事禀报!”
“吱呀”一声,黄御使的寝室房门开了。
黄真衣衫不整,正匆忙地系着袍带,袍子被晚风吹起,露出两条枯瘦的毛腿,好像一只水边的鹜鸳。
从他肩后望过去,灯光如晕,榻上有一个小美人儿,正是今日宴上踩画球儿的那个身手伶俐的小姑娘,小姑娘钗横鬓乱,粉面如huā”显见两人情调之激烈,只是看她衣衫半裸,粉肌呈露,瞧那模样似乎黄大人还未来得及入巷一搏。
“橡大人他……把那位紫衣姑娘给轰走了。”
说话的人叫牧子枫,是都察院一个油滑老吏,平素与黄御使交情一般,这次见黄御使得了优差,便着意地巴结起来,便被无人可用的黄御使当成了心腹。闷骚的黄御使有心采huā,但是这种事毕竟干得不多,有色心没色胆,便多了一个心眼儿,叫这牧子枫去盯着夏浔,如果夏浔笑纳了那位紫衣姑娘,他自然也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美人儿。
黄真听牧子枫一说,不禁有—乞惊,问道:“杨大人把那侍寝的美人儿赶走了?”
牧子枫道:“是啊,小的一直盯着呢”也就盏茶的功夫,紫衣姑娘就离开了杨大人的院子,面色不愉,分明是被轰出来的。”,黄真听了不由暗呼侥幸,幸好老夫留了心意呀,可是他回头再一瞅榻上那位粉嫩嫩的小美人儿,又好生割舍不得。可怜啊!他自知老迈,这番出京时为了能痛快淋漓的享乐一番,还偷偷摸摸买了几包助性的药物,今晚刚刚吃了一包。
“但是……,杨旭不接受侍寝,我若接受了,万一被他知道,在都御使说出来……,晚节不保啊!”,黄御使心中挣扎良久,终于跺了跺脚道:,“带走带走,你快些把若冉姑娘带走。”
床上的若冉姑娘爬起来,抓过薄衾掩住肌光晶莹的酥胸,诧异地道:“老爷?”
这一趟出来,守着一个皇帝的秘使,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还不如蹲在都察院里头呢,起码眼不见为净,不会生什么念想啊。
瞧那小美人儿,多么幼滑的皮肤,多么娇美的身段,多么可人的模样,多么**的……
“可杨旭不要,老夫也不敢要啊!”,黄御使痛心疾首地看看那个叫若冉的小姑娘,把鬓边散落下来的绺白发向头上一卷,用簪子一别”悲壮地挥手道:“带走!”
这趟差出得,坑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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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明,夏浔在院子里打了趟拳,又练了回剑,回去漱洗打扮一番,神情气爽地进了饭厅。
黄真黄大人还没起呢,虽说这位黄御使不大管事儿,可毕竟是正使巡按”夏浔也得顾着他的面子,因此吩咐下去,早膳晚会儿再上,等等这位黄御使。夏浔坐了小半个时辰,黄御使才没精打采地从后院出来,也不知他昨儿晚上怎么就那么累,恹恹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夏浔忙站起身,拱手笑道:“黄大人,早啊。”
黄真幽怨地瞟了他一眼,勉强挤出点笑来,道:“早。”
夏浔被他那怨妇似的一眼看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他正有话要说,懒得理会这个正处于更年期的老男人有啥心思,他一面叫人端上饭菜,一面请黄御使上座了,便咳嗽一声道:“黄大人,下官有件事儿要和您商量一下。咱们这次奉旨到山东来,主要是查勘山东府缉匪情况,可咱们一直这么坐在济南”恐怕是看不到甚么的。下官想,不如请大人您坐镇济南府,总揽全局。
下官呢,既然忝为采访使”总要采访一番才不负圣上之意,如此一来,咱们也可以兼听则明,不受地方官府蒙蔽了视听,掌握本地剿匪的〖真〗实情况,大人以为如何?”!~!
第171章 找揍
黄御使刚刚拿起筷子”听这话攸地瞪起了眼睛,屏住眸顿道:“什么什么?杨大人你再说一遍,你……你是说由本官坐镇济南,你去山东各地寻访一番?”
夏浔看他这副德性,还以为他不同意,毕竟自己实际上是去干私事,不觉有些忐忑起来,干笑道:“是啊,呃……大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如果不妥当的话,咱们可以再商量、再商量。”
黄真“啪”地一摞筷子,连声道:“妥!妥啊!太妥了,谁说不妥啦?杨大人克己奉公,忧心国事,老夫怎么能拖你的后腿呢?若不是老夫年纪大了,身子骨不俐落,我也跟你一起去了。啧啧啧,杨大人此举,合人钦佩啊,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夏浔摸摸鼻子,心道:“这事儿……好象跟后生可畏扯不上关系吧?”
黄真激动地握住夏浔的手道:“杨大人,你就放心地去吧,济南府这边,你只管交给老夫发了,杨大人……什么时候走?”
待得早餐吃罢,回到自己房垩中,黄御使忍不住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祖宗!你可箕是走了!”
他立即喜气洋洋地唤来口个驿卒,打着官腔儿吩咐道:“啊……,这个……,昨日老夫与抬香院的若冉姑娘讨论琴艺,志起相投,甚是和谐,奈何天色已晚,不得不清她离去。咳,老夫现在忽然有了兴致,你去代老夫邀请若冉姑娘过来,嗫,慢着慢着,上午老夫要去提刑按察使司回访回访,你请若冉姑娘下午再来。”
夏浔回到自己房间,同样喜不自胜,他匆匆收栓好衣服,打起一个小包袱往身上一背,狗前一系,脚步轻快地出了房门,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赶去青州,见到樟棋,夏清就忍不住的激动。
驿夫已遵嘱备好了马匹,夏浔牵着马走出驿棺,飞身上马,打马一鞭,便向东域门飞驰而去。
“就在这花好月圆夜,两心相爱心相悦,在这花好月圆夜,有情人儿成双对,我说你呀你,这世上还有谁,能与你鸳鸯戏水、比翼双双飞……,这一天,青州城西彭家庄,一人一马飞驰而入。
庄中的百姓几乎都是彭家的眼线,不过这人衣着打扮像是个士子,而且是狐身一人,又不是赵推官当初来彭家那种阵仗,所以彭家庄的眼线们都没有什么动作,没人向庄子里发出示警讯号。
夏浔赶到彭家庄前,翻身下马,往门棚上看了看,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走上前去抓起门环“砰砰砰”地叩了起来。
门开了,只开了一道缝,一个庄丁手把着大门,警惕地上下打量着他。
离家多日的大小姐刚被大少爷带回来没几天,大小姐一回家就和她爹彭庄主大吵了一顿,双方吵得很凶,具体吵些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大小姐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以及娘亲、姨娘、婶婶、大娘们全都赶了去,到底是谁帮着谁,吵些甚么,他一概不知道,只知道这些人吵得整个彭家鸡飞淌跳,最后很少露面的老祖宗从后庄赶来,这才平息众怒。
第二天,出家为尼很少回来二姑奶奶不知什么原因也突然回了门,又和她哥哥彭大庄主一通争吵,最后不欢而散。
而且最近官府到处抓捕白莲教中人,风声很紧,府上的大爷、少爷们都从谁西赶回来了,老太公吩咐下来,家中老少轻易不得出门,免得招惹是非,那些血气方刚的大少爷们没有事做,整天在庄子里晃着膀子没事找事,他可不敢放些不三不四的人进宅。
夏浔拱拱手道:“劳驾,请兄弟进去向鼻庄庄主传报一声,就说秣陵杨旭求见。”
庄丁白眼一翻道:“秣陵?秣陵是哪儿?你有拜贴吗?”
夏浔道:“拜贴没有,不过……只要你报上名去,相信彭庄主一定会见我的。”
“哦?”
那庄丁听了,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夏浔到了青州先去棺驿挂了号,安顿下来后精心打扮了一番这才赶来的,虽经一路疾驰,可他发丝一丝不乱,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看起来还真像个有身份的人。
那家丁还道他是自家哪位大爷的知交好友,态度便也不敢那么倨傲了,他又问道:“公子说你尊姓大名是什么,请再说一遍。”
“秣陵杨旭。”
“成了,请公子候在这儿,小的马上进去传报。”
那庄丁“砰”地一声把大门关上,撤开双腿进去报信了。
彭家的二十几位大少爷此刻正在演武场上练功,因为朝廷严厉打击的缘故,彭家的主事人大部分都调回来了,教坛的传经授徒暂时全部停止,他们没有事做,又不准出庄子,闲来无事,兄弟伙们便在一起切磋技艺,较量武功。
鼻子期径在场地边E舞着石锁,见他一溜小跑地讨来,便道:,丁小浩,急三火四的,跑什么?”
那庄丁连忙站住,娩规矩矩地道:“少爷,庄前来了一位客人,说是秣陵杨旭,也没说是庄上哪位爷的好朋友,只说小的只要把姓名通报上,庄主自会接见。”
彭子期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结实的腱子肉,一只百多斤的石锁被他高高地扔到空中,待那石锁落下时,微微一沉,用肩膀稳稳地接住了石锁,又向上一挺,将那石锁挺起两尺来高,翻滚着落向另一个肩膀。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一听秣陵杨旭四字,彭子期的目光不由一厉。他的手臂陡地一震,那石锁落到肩头,顺着肩膀翻滚下来,滚落到手腕处,正好被他握住手柄,彭子期沉声喝道:“你说谁?他叫什么?”
“他说他是秣陵杨旭”、
“杨旭!这牟混蛋还敢追上门来!”
彭子期怪叫一声,手中石锁向地上愤力一掷,铿地一下砸出一个大坑来,泥土飞溅起两尺多高,吓得那个庄丁急急退了几大步。四下里的彭家肌肉男们不管是舞刀的弄根的,练镖的耍花枪的,呼啦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瞪起牛眼,七嘴八舌地问道:“杨旭?就是欺负咱家棋棋的那个杨旭?”
彭子期没理他们,他摆了摆手,瞪养家丁问道:“说,姓杨的带了多少人来?”
那庄丁心道:“怎么这口气啊,难道那姓杨的是咱们家的仇人?”
丁小浩不敢怠慢,连忙应道:“没有旁人,就他一个!”
彭子期呼出一口大气,走到校场边上,伸手从兵器架上取下衣服,一边穿着,一边虎虎生风地向前庄走去,那些彭家兄弟招呼一声,立即紧随其后,二十多个肌肉壮硕的大块头走动起来,仿佛一座人肉屏障,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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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杨的,你还敢来!”
彭子期一脚踢开大门,腾身跃了出去,一见果然是夏浔找上门来,不由得火冒三丈。
这几天因为一个杨旭,彭家可是闹了今天翻地覆。先是爹爹和妹妹吵,然后是叔叔伯伯和婶子大娘们帮腔吵,再然后是爹爹和姑姑吵,接着是老爹迁怒于老娘,说老娘教女无方,有辱门庭,爹娘二人继续吵起来,最后爷爷又跑出来罚老爹的跪,说老爹教女无方,所以妹妹才做出有辱门庭的事来。
虽然都是彭家人,兄弟们没人嘲笑他,可他这亲大哥却也觉得脸上无光,臊得不行,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杨旭,这个混帐东西居然还敢找上门来?
夏浔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的一片赤诚打动彭家人,他神情庄重地走上前去,向彭家众兄弟团团一揖,神情湛湛、一脸凛然地道:“我为什么不敢来?诸位,我对樟棋,确是一片真心。
自从合妹被彭兄弟带回来以后,杨某忧心仲仲,寝食难安,日夜兼程赶来相见,只怕樟棋会想不开。子期兄,各位彭家兄弟,念在杨某一片赤诚,你们就让我见见她吧。不然,让我见见彭庄主也使得,我杨某人对天盟誓,一定会三媒六证,娶棒棋过门,绝不会亏待了她。说起家世身份,各位不会觉得杨某如此不堪,羞辱了你彭家庄吧?”
夏浔说着,高高挺起了胸膛,那坚毅的神情、忧郁的眼神,等抿的嘴角,还有那风中凌乱的头发……,很有一代情圣的气派。
咦?
夏浔忽然发觉有点不妙,彭家兄弟们正在散开,对他渐渐形成包围之势,人人面色不善,眼神阴沉,那模样不像是被他的言语所感动,倒像是想要揍他一顿似的。
彭樟棋的一个堂兄恶狠狠地道:“你这淌官,仗着有权有势,花言巧语骗我妹妹,现如今仗着官身“还敢欺上门来,你当我彭家真怕了你吗?”
夏浔急忙道:“不敢不敢,这件事确是杨某有错在先。我此次登门,只为樟棋而来,一不着官袍“二不仰官势,各位兄弟,我知道我做的事有些欠妥当,不过我与樟棋是真心相爱的,我相信你们爱护子棋,也不希望棒打鸳鸯……、,“我们不打鸳鸯,我们只打你这种花言巧语、诱拐良家妇女的赋予色狼!”
夏浔赶紧后退一步,拉开架势说道:“且慢且慢,诸位兄弟不要冲动,杨某此次登门,可是来井理的……”
一个彭家大汉喝道“我们彭家的人,一向是用拳头讲理的。”
“杨某此来一片真心!、,“我们要打你,也不是虚情假意!,“揍他!”!~!
第172章 难如意
夏浔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肉屏风围了起来,无数双拳头雨点一般倾泻下来,仅仅一呼一吸之间,夏诗就被打倒了,然后是无数双大脚丫子,没头没脸地向他跋下来。
彭樟棋坐在后宅自己的闺房里正在生闷气,她的门前屋后,都有人守着,她根本出不去。这几天她什么手段都使尽了,哭,没人信她,从小就跟假小子似的随着哥哥们疯,爬墙头玩弹弓掏鸟窝下河泡子无所不做的樟棋会以泪洗面?骗鬼呢。
“闹?闹吧闹吧,咱彭家地方大,一座庄子就是一个村落,随你闹,不闹还不热闹呢,闹累了还能多吃两碗干饭!”这是她老爹跟她说的。
“上吊?你别逗了,你上吊了她都不会上吊。”这是她爷爷对她奶奶说的话。
万般无奈之下,彭樟棋终于使出乎杀手铜,她向她的姑姑婶婶、栓子大娘们郑重宣告:“我已经怀了杨旭的孩子!”
这一着果然奏效,片刻功夫,她老爹和她爷爷就像踩着风火轮似的,一溜烟儿地跑了来,两个人一人握她左手,一人握她右手,给她号了一会脉,彭老爷子把袖子一甩,找他亲爹彭老太公下棋去了。
彭樟棋的亲爹彭宇宁彭大庄主则吹胡子瞪眼地向她吼道:“生!你给我生!你这牟臭丫头,你想气死老子是不是?你有本事就生!你能生出个蛋来,老子就算你有本事!”
彭樟棋很幽怨:“唉,跟郎君在一起的时候,不说夜夜恩爱吧,好象也没清闲几天,怎么还没有呢“要是有了孩子……还怕老爹不就范?”
彭樟棋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只能埋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了。
彭樟棋没怎么伤心,她是个很乐观的姑娘,压根儿就觉得夏诗既然已经答应娶她为妻,自己家里就不可能再有什么阻力或许老爹只是气不过自己与相公私奔,逾越了礼法吧,等他过了气头,自然就会答应自己的婚事。
彭樟棋却没想到,因为夏清的锦衣卫身份这件事已经连老太公彭和尚都惊动了。彭莹玉一代枭雄,就连徐寿辉那位天完帝国皇帝都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如今虽无江山可保,却有诺大的家业、许多的子剁,这都是他最为重视的,又岂能在意一个小儿女的婚姻之事?
他立即下今:粹棋不得再跟那个大明御前带刀官有任何往来。
嫁女以借官威,彭和尚不屑为之,他可是曾经跟朱元樟掰过手腕的人。同时以彭家永远也洗不脱的白莲教烙印,也的确不宜和官府的人建立如此亲密的关系。这时候的白莲教徒与官府还是壁垒分明的,不像后来正德年间,屡屡遭遇失败之后,白莲教首李福达干脆买官潜入了朝廷再到清朝时候,他们干脆直接发展朝廷官员入教了。
可这一来,对原本把事情想得很轻松的要诗和彭樟棋来说,便成了一道难过的坎儿。
夏清苏醒了,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天空湛蓝,白云朵朵,还没弄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紧接着视线里就出现一张硕大的马脸,那张马脸凑过来伸出舌头,很亲昵地舔了舔他的脸,然后“哄”地打了一个响鼻。
鼻青脸肿的夏清艰难地爬起看了看面前紧闭的彭家大门,暗暗苦笑一声:“本想以情动人哪知道彭家兄弟都是不看割青片的,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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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不要走!”
济南府,闹市街头,一队巡检捕快率领大批民壮突然冲过去,包围了一幢宅院,片刻功夫,打斗声便从宅院中响起,从里边冲出一群人来,突出重围后向域门方向冲去,后边捕快们大呼小叫紧紧追赶。
前边街头突然转过来一队巡街的官兵,一见如此情形立即包围上来。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那些身上带伤的汉子跑不了了,两下里一番激战,那些穿民装、持根械的人难敌官兵精锐,死的死伤的伤一轰而散。
有的人痛哭流涕弃械投降,也有人悍不畏死被官兵当场格杀,到最后只刺下三人背靠背地倚在一起负隅顽抚,此时四下里已然全是官兵和捕快、民壮,根本逃不掉了“三人眼中不禁露出绝望的神色。
一位推官大人在捕快的护拥下走上前来,厉声道:“你们就是牛不野手下的四大金刚吧?四大金刚只余其三了,你们还不弃械投降!”
其中一人举起血淋淋的钢刀,高声呼喊道:“我们会总爷立香堂收弟子,为的是替天行道,普渡众生,只以剪恶为本。你们这些朝廷爪牙自知有君,岂不知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乃仁人之天下也,为有德者居”无德者失之,黄天当死,苍天当立,用不了多久……”
“住。!”
推官大人厉声喝道:“你们说的好听,难道当今皇上无道吗?想想几十年前天下是什么模样?民不聊生,易子而食!再看看现在,天下太平,百姓安乐,你们不好好过日子,偏要用些旁门左道的术法,蛊惑人心,诱骗裹挟士伸良民加入邪教,逼迫他们捐献财物供你等享用,还说什么替天行道!呸!立即放下刀枪,听候国法制裁!”
那大汉忽地看到推官后面站着一个畏畏缩缩的员外,正是本坛座下弟子,叫做李思逸的,登时明白他们何以暴露了,不由勃然大怒,骂道:“呸!李思逸,你这个淌叛徒!会总爷是不会放过你的!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杀杀杀!”
说着举起解刀,向那推官大人急冲过去。
推官大人大怒,脸色一沉,手掌向下狠狠一斩,喝道:“执迷不悟,杀了!”
众弓手立即放箭,那人将手中刀舞得丰轮一般,奈何却达不到水泼不入的境界,先是他的左眼揍了一箭,深入眼窝,紧接着又是几箭,射中他的面部、胸部,这人意有不甘,却再也支撞不住,一头仆倒在地。
“大师兄!”
后边两个白莲教徒急扑过来“民壮挥起手中挠钓便向他们脚下斩去。这民壮用的挠钓仿佛一柄长把的镰刀,镰刃极其锋利,在身上一划就是一道口子,被它割中足躁“一下子就可以把脚筋切断。
七八柄挠钓榨来,两个人如何化解?这时候什么黄天将死,芥天当立,什么勒弥佛祖庇佑,入其教者可免一切水火刀兵灾厄全都不管用了,挠钓临体,二人惨叫一声便倒在地上,那些民壮哪管他们死活,直接把锋利的挠钓往身上一搭,便把人硬生生地拖了过来。
捕快们立即凶狠地扑上去,以铁链绳索将他们熟栓地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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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抓获的教匪被官兵们押解起来,方才远远避开的普通百姓又呼啦啦地拥过来,指指点点地看起热闹来。
济南刘府的二管事徐焕接了表弟王一元刚刚进城,眼见兵丁、巡捕、民壮,押着血迹斑斑的一群人从面前过去,王金刚奴惊讶地道:“表兄,这是怎么回事?”
徐焕道:“嗨,还不是白莲教匪闹的。接西白莲教匪造反,这事儿你知道吧。”
金刚奴目光微微一闪,领首道:“知道,这一路上,我就看见各处关隘哨卡比以前严了许多,都说就是抓白莲教的。这些人……就是白莲教徒?”
徐焕道:“可不是,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造反。这天下至于活不下去了吗?嘿!还不是想着富贵荣华,称王称霸,也不秤秤自己的斤量,这皇帝是谁都能做的?”
金刚奴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淡淡地应和道:“是啊,这些教匪威逼利诱,裹挟民众,图谋不轨,犯上作乱,着实该杀。”
徐焕道:“可不说呢,不过话又说回来,白莲教的人也不尽是作奸犯科之辈。据说他们入教之后,教中所获资财,悉以均分,习教之人,穿衣吃饭,不分尔我,有患相救,有难相死,不持一钱可周行天下。普通百姓当然喜欢,苦哈哈们互相扶助嘛。”
金刚奴有些意外地道:“表兄很熟悉他们的教头呀?”
徐焕道:“嗨,现在到处都在抓白莲教匪,我还能不知道?官府组织了府学的秀才老爷们,整天在坊市间给我们讲白莲教的事嘛。不过啊,他们势力一大起来,难免就要仗势欺人了,他们的教众就都是受欺负的么?不尽然吧,邻里间一有了争执,他们自然是帮亲不帮理啦。
再说,那些无赖闲汉、偷鸡摸淌之辈是最喜欢拉帮结伙的,他们一入教,嘿!那就不用说喽。还有些白莲教首金图淫逸,便装神弄鬼拐骗富户乡伸入教,然后对他们勒索敲榨,逼他们捐献家产。这还只是在民间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等他们装神弄鬼久了,蛊惑了大批的百姓,金心自然就大了,这时候就想着称王称帝要造反了,陕西的田九成可不就是这样。
想当年咱们洪武皇爷打豪古人的时候,地盘都那么大了、兵马百万,战将千员,尚且一直称王而不称帝,直到后来扫平了所有强敌,这才登基做殿,他们呢?那个什么田九成,召上一帮泥腿子,占上一座山头,就敢自称皇帝?也不怕人笑话!”!~!
第173章 引狼入室
第173章引狼入室
徐焕的轻鄙和嘲笑,就是那个时代大部分百姓对白莲教的认识。白莲教会在民间盛行,主要靠的是装神弄鬼的戏法儿和互帮互助的yòuuò力,它的信徒较之庞大的人口基数仍然是少数。
如果搁到后世,但凡历史上发生的造反,统统都被定义为起义,起义者个个都是义薄云天,正直侠义之士,其实未必如此。教门之中固然不乏行侠仗义、锄暴安良的好汉,却也少不了为非作歹、为祸乡里的恶人。
一些不得志的民间士子,基本上是站在朝廷的对立面的,在他们的志怪小说、市人小说、历史演义、公案小说、神魔小说、笔记札记中,记述较多的都是官府和权贵欺压良善的行为,并对此大加抨击嘲讽,他们因为自己的不得志,对朝廷大多是不满的,但是就算他们写到白莲教时也少有赞颂,对白莲教中弟子大多称之为妖人,由此可见白莲教在民间的风评如何。
王金刚奴没想到远出千里之外的山东,形势业已如此严峻,心中不禁暗觉棘手,他此来山东投奔表兄不仅仅是为了存己,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目的,眼下济南白莲教显然已经遭到了破坏,王金刚奴开始琢磨,要不要离开济南去山西呢?
各地的白莲教都是以家族方式代代传承的,山西是李家的地盘,那边好象现在还比较太平。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济南现在的情形固然不利为己,如果利用得好,却又未尝不是个机会,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如果济南白莲教的教首尚未被捉,那么……
想到这里,王一元便问道:“哦,那么,此地的白莲教首已经被捉住了么?”
徐焕道:“要是抓着了,就不会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了。听说那些白莲教首,都是有些真门道的,撒豆成兵、剪纸为鹤,很有些神通。听说那白莲教首牛不野出门儿,随手拿只板凳就能变成驴子代步,到了地方下了驴子伸手一伸,嘿驴子就又变成板凳儿了,那都是些妖人,哪那么容易抓的。”
金刚奴听到这儿,脸上便微微lù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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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鼻青脸肿地回到了青州驿馆,亏得有马代步,要不然光是uǐ上那一片淤肿,他想走回青州城就够呛。
青州驿丞很紧张,嘘寒问暖地关怀了半天,夏浔哪能告诉他自己遇到了什么,老驿丞直到确定了杨采访使不是遇了匪盗这才罢休。他是知道夏浔身份的,夏浔纵然四下采访,可也不能像断了线的风筝,与黄真失去联系。
所以他每到一处,都得投宿在官驿之中,据此与黄真保持联络。只是这样一来,他就无法隐匿形踪了,万一让齐王知道他来过青州却不去相见,未免不好交待,所以齐王府他还是得去一趟。
只是他ìng子急,一到青州直接就奔了彭家庄,现在落得这般模样,齐王府也不好马上就去了,只得先在驿馆歇息两天,希望把伤势养一养,再去齐王府见见老东家。
彭家那班子侄倒底是练过功夫的,知道朝哪儿下手,夏浔被打得很狼狈,却没受到什么太严重的伤害,将养了一天,总算可以下地缓慢行走了。这天下午,夏浔换了药,木乃伊似的往凉椅上一躺,正半睡半醒地养着身子,老驿丞突然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他身边,脸上带着诡异的神情。
夏浔察觉有人,睁眼一看,不禁讶然道:“有什么事?”
老驿丞迟疑了一下,搓搓手,干笑道:“杨大人,有位客人想要见你。”
“哦,要见我?是什么人?”
老驿丞很难启齿地道:“是……一个……尼姑。”
夏浔登时一惊,前世看的电视剧太多了,他的想像力比较丰富,马上想到莫非彭梓祺想不开,竟然削发为尼了,他急急问道:“她叫什么,多大年纪?哎哟……”
夏浔急着想要站起,可他大uǐ上被踢得淤青一块,肿起老高,这一用力牵动伤处,疼得一个趔趄,又跌坐回椅上。
老驿丞道:“那尼姑法号绝情,看起来有四十多?唔,三十多,也没准五十多,只是保养得好……”
夏浔一听又放了心,他细一思量,自己在青州并不认得这么一个出家人,不觉也起了好奇心,便道:“请那位师太进来。”
一个身着月白僧衣、形容有些枯槁的比丘尼随着老驿丞走进房来,夏浔已经扶着椅背慢慢站了起来。
那女尼一看见他,身形一晃,便掠到了他的身边,动作奇快无比,夏浔吃了一惊,只道是遇上了刺客,可他尚未来得及反应,右臂已落到了那女尼手中。
“还好,那帮兔崽子们总算有分寸,没有落下内伤。”
女尼吁了口气,又绕着他鬼影儿似的转了两圈,上下打量一番,问道:“杨旭,你的手脚四肢,可有骨裂断折?”
夏浔茫然道:“本官手脚四肢,并无大碍,请问师太是……?”
尼姑喜道:“这就好了,祺祺那丫头听说你挨了她哥哥们的揍,急得要死要活,你没事就好,要不然她要闹得彭家庄鸡犬不宁了。”
夏浔大喜道:“祺祺,梓祺?师太是梓祺的什么人?”
说到这儿,他忽地发现那老驿丞还站在一边,正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忙咳嗽一声道:“王驿丞,你可以退下了。”
“是”老驿丞很是暧昧地瞟了他们一眼,轻轻退了出去。
王驿丞一走,夏浔立即迫不及待地道:“师太是受梓祺托付而来?”
尼姑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深刻起来:“贫尼是梓祺的姑姑,你被我彭家子弟给打了,梓祺听说后很是放心不下,可她现在不得自由,所以托我来看你。”
夏浔急道:“请问姑姑,梓祺现在如何?”
绝情师太道:“梓祺很好,我大哥怎也不会难为了他自己的宝贝女儿的。只是……,杨旭啊,你和梓祺的事,恐怕是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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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读书人,有秀才身份,到我刘向之家里来帮闲做事,不觉得委曲吗?”
刘府老爷刘向之听了二管事徐焕的介绍,向他的表弟王金刚奴很和气地问询。
王一元拱手道:“刘老爷,不瞒您说,学生虽然考中过秀才,其实天姿有限的很,自知无法再进一步了。学生家无恒产,总不能靠个秀才身份坐吃山空吧,这一次往济南来投奔表兄,就是想谋一份差使,踏踏实实做事。刘老爷是济南缙绅,富甲天下,能在刘老爷府上做事,那是很体面的,有什么好委曲的呢?”
刘向之听了微笑道:“好,你若不嫌委曲那就好。一元是个秀才,我也不能太委曲了你,刘雅,你带一元去咱们的大生号书铺认认门儿,给何掌柜的介绍一下,就叫一元在那儿做个帐房吧。一元,你好好干,要是表现出è,以后老夫就调你到总号做事。”
徐焕在一旁听了又惊又喜,连连道谢。要知道帐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一般来说,一家店铺的帐房,莫不是从打杂跑uǐ的小伙计一步步地培养起来,到最后不但业务娴熟,而且要知根知底,对本家忠心耿耿,这才能让他担任帐房的。
如今刘老爷直接就给王一元安排了个帐房的差使,这固然是因为他有功名在身,不能不高看一眼,也未尝不是看在他徐焕的面子上。王一元也是连连道谢,随后便辞了刘老爷,由他的书童刘雅给送去书铺了。
这位刘向之刘老爷,是济南城里有名的良绅,他只有一个独子,就是曾与夏浔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刘玉玦刘公子。
刘家有地,但是主要收入却是经商。一般我们的看法,明朝既然抑商,那么商业在明朝必然不发达。其实不然,明朝的工商业都很发达,朱元璋治理天下三十年,到了朱棣的时候,七下南洋、六征méng古,修永乐大典、迁都北京、疏通大运河,数伐安南,建造长城,uā钱如流水,其工程之浩大,比当年隋炀帝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国家经济不但没有被拖垮,反而出现了洪武、永乐、仁宣之治?
因为后人在史书中津津有味大书特书的只是朱元璋怎么屡兴大狱杀了许多官员、只是大书特书朱棣占领南京之后如何残酷地对付他列出来的战犯及其家人,对他们在军事、政治上的卓越功绩一笔代过,对他们在经济上的治理成果更是完全无视。
实际上朱元璋这个农民出身的皇帝,抓政治、抓经济很有一手。在宋朝的时候,手工业还是以官营为主的,到了明朝一建立,朱元璋就开始大举ī营化,除了盐业、茶业等几项关乎国家经济命脉的重要资源必须掌握在朝廷手中,许多产业都转为了民营。
洪武十八年罢官铁冶,开放民营,除了金银这两样贵金属,允许民间开采。洪武二十六年,煤矿也允许民营开采,丝织方面,明初官营手工业还算是最兴盛的时期,就已被民营丝织远远抛在后面。
这些举措极大的调动了百姓经营的积极ìng,到了此时,无论是铁,造船,建筑等重工业,还是丝绸,纺织,瓷器,印刷等轻工业,明朝都已遥遥领先于整个世界。工业兴起,商业自然发达,商人的政治地位虽不高,但是却掌握了大量的社会财富。
而且,朱元璋农业税收的不高,商业税更是低得形同免税,明初工商业因此迅速焕发了勃勃生机。三十年前,灾民流离失所,土地兼并严重,全国的农业基础因为战乱已基本崩溃,工业更是dng然无存,繁荣的扬州城只剩下三十七户人家,三十年后,朱元璋在这片废墟上重建了一个庞大的帝国。
三十年,刘家也从一个小油盐铺子,发展成了济南府有名的大富绅,只是刘老爷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番引狼入室,却给他的家带来了一场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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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难兄难弟
绝情师太当然不可能把她祖父拒绝与杨旭联姻的真正原因告诉他,但是也很明确地向他透露了彭家长辈们的意思:“彭家的女儿,绝不会与他结亲”。彭家根本不想考虑他,即使他和彭梓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夏浔这才感觉情形严重。
好在有绝情师太这个传话筒,他知道梓祺在彭家并未受到什么虐待,好吃好喝的,除了失去自由。夏浔便请绝情师太捎话给梓祺,让她安心等待,自己无论如何,一定想办法解决来自于彭家长辈的阻力,接她过门儿。
绝情师太是知道真正原因的,由于夏浔的锦衣卫身份,即便是她,也不敢再鼓励侄女儿与夏浔在一起,一个不慎,这可是关乎彭家满门的大事啊。她欲言有止地叹了口气,终于点点头,返身离去。
夏浔被她怜悯而同情的目光看得好生郁闷,他想不通,如果是纳梓祺作妾,彭家碍于面子坚决不肯答应,或还有情可原,自己分明已表态娶她为妻了,彭家怎么就不肯答应?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前任杨旭在青州落下的花花名声?
若是为此,未尝不能。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勾搭孙家母女二人,这可是极无耻的品性了,谁家父母舍得将女儿嫁与这样男人。纵然二人有了夫妻之实,可明朝礼教虽严,官府也倡导守节,毕竟从一而终属于少数,否则又何须官府大力倡导?
那明人所写的《三言两拍》中,蒋兴哥的媳妇三巧儿偷人被休,羞愤难当想要上吊自尽,她那母亲是怎样劝的?只说:“你好短见!二十多岁的人,一朵花还没有开足,怎做这没下梢的事?莫说你丈夫还有回心转意的日子,便真个休了,恁般容貌,怕投人要你?少不得别选良姻,图个下半世受用。你且放心过日子去,休得愁闷。”
可知明人表彰提倡节妇烈妇,但民间对于再嫁之事却是相当的宽容。彭梓祺虽已与他有了夫妻之实,恐怕在彭家长辈眼中,哪怕女儿失贞,须降低了条件择婿,给她寻个本份丈夫也好过嫁与杨旭这混帐子,可这臭名偏又是他无法辩解的。
夏浔只道彭家坚决不肯允婚的症结就在于此,苦思冥想却无良策。将养了两日,脸上青肿未退,好歹行动无碍,夏浔便又去了一趟彭家庄,想再探探风声。
彭家兄弟听说他来,立即杀奔出来,夏浔这回可不会傻等着挨揍了,立即上马飞奔,逃回城来。眼见有彭家那些傻大三粗的护花使者在,他连彭家长辈的面都见不着,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夏浔便想去找找那位绝情师太,也许通过她可以绕过彭家兄弟,直接与彭老庄主对话。
可绝情师太上次来,并未说她在何处出家,夏浔只好又跑了一趟青州府衙,那时出家人都有相关的部门管理,度谍可不是随便发的。夏浔到了知府衙门,查到了绝情师太的地址,少不得与赵推官等故人还得喝茶闲聊一番,至于那脸上淤青,也随便找了借口搪塞过去。
好不容易答对完了,天色也已晚了,此时出城去那庵堂有所不便,夏浔只得赶回驿馆。刚到驿馆,一个驿卒便迎上来,说道:“杨大人,济南府来了一位差官,有要紧的公事,等您多时了。”
夏浔很是意外,连忙赶到会客厅中,那正捧着凉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的公差见他进来,连忙摞下茶杯站了起来,向他见礼。
夏浔一看这人,却是从应天府一路随他们过来的一个都察院的差役,经常随在黄大人身边听候使唤的,想来不是心腹也是极亲近的人,隐约记得他是姓牧的。
这人一通报身份,果然是姓牧的:“卑职牧子枫,参见采访使大人。咦?大人脸上这是……”
夏浔道:“哦,不小心……撞了。你起来吧,你从济南急急赶来,有什么事?”
牧子枫道:“山东提刑按察司经人举告,抓获了大批白莲教匪,教首牛不野现仍在通缉之中,巡按使大人和采访使大人此来山东,主要职责便是督察缉匪事,因此,提刑按察使曹大人请采访使大人马上回济南,采与审理、缉捕。”
夏浔微微一蹙眉,不悦地道:“巡按御使黄大人,不是正在济南吗?”
牧子枫神情有些尴尬,低声道:“黄大人……病了……”
“病了?”
夏浔诧异地道:“我离开济南时,黄大人还好好的,这才几天功夫,怎么就病了?”
牧子枫吱吱唔唔地道:“黄大人他……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又经一路劳顿,所以……偶染风寒……”
夏浔见他神色慌乱,心头疑云大起,立即把桌子一拍,厉声喝道:“胡说八道,七八月天气,染的什么风寒?黄大人代天巡狩,身负要任。黄大人若生了病,本官就得负起北巡全责,对黄大人的安危自然也要负责。你吞吞吐吐,到底有何隐瞒,若有事端,你吃罪得起么?”
黄真为人木讷,在都察院又不是什么得意的人物,平时也没拢住几个人为他听用。这牧子枫也只是见黄真大人成了这趟出巡的主使,有意巴结他,想着大人吃肉他喝汤,跟着捞些好处,哪有什么忠心可言。
一见夏浔发怒,牧子枫不禁慌了,连忙卟通跪倒,叩头请罪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非是小人有意隐瞒,实在是……实在是……黄大人这病……,有些难以启齿……”
他这一说,夏浔更想知道了,便沉着脸道:“此处只有你我,再无旁人,但说无妨。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本官不会说与旁人知道的。”
“是……”
牧子枫犹豫了一下,讪讪地道:“黄大人他……他……脱了阳……”
夏浔没听清楚,愕然道:“偷了羊?偷羊做甚么?黄大人堂堂巡按御使,会去偷羊?荒唐!”
牧子枫苦着脸道:“大人,不是偷羊,是……是……是脱阳……”
“啊?”夏浔一听,也不由得呆若木鸡。
惊了半晌,夏浔才道:“咳……,这事儿,还有旁人知道吗?”
牧子枫表情古怪,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大人啊,您想,这事儿……瞒得了人吗?只不过……知道的人都装不知道,反正没人点破就是了。”
夏浔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就说着了风寒,就是着了风寒,你那嘴,千万把紧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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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驿馆,黄真黄御使老脸腊黄,精神萎靡地蜷缩在床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七月天,已经很是燥热了,知了在窗外的大树上没完没了的嘶鸣,叫得人昏昏欲睡,旁人都着单衣还满头大汗,可黄御使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棉被呢。
一个驿卒给他端上药来,黄御使颤巍巍地伸出嘴去,就着他的手一口口地喝着,喝完了药便往枕上一躺,半死不活的倒气儿,药汁儿淋到了他的胡须上,一向爱洁的黄御使也顾不上擦了,他也是实在没丵力气擦了。
黄御使一直是个穷京官儿,没有外捞儿,所以空有花花心思,也只能守着拙妻本份度日。不过那些同僚每次出巡回来,同僚间难免会讲起自己去过哪些地方,受过什么礼遇,眉飞色舞之际,也不免讲讲哪儿的姑娘温柔,哪儿的姑娘火辣。
黄御使是个与世无争的主儿,尽管他是想争也没得争,总之,与人无害就是了。所以没人把他当成竞争对手,也不会猜忌于他,因此这些话不怎么背着他,他在旁边总能听到些让他想入非非的艳事轶闻。
比如这次济南官员款待他时,他故意高声赞扬那位踩画球儿的薛若冉薛姑娘,就是他从同僚那儿学来的机巧,那是在告诉接待他的人:“我看上她了。”对方心领神会,回头自然会为他安排。
这位老兄好不容易有了出外差的机会,在京里的时候特意买了几副虎狼之药,就盼着这趟出来能痛快一回。结果,头一晚因为夏浔坐怀不乱,赶走了令人垂涎的紫衣姑娘,黄御使也不得不正经一回,忍痛把若冉姑娘给送了回去。第二天夏浔离开了济南,没有夏浔在身边,黄大人如鱼得水,马上叫人把昨夜不曾真个**一尝美味的若冉姑娘又请了来,事前又服了一剂药。
结果,平时咸菜罗卜吃多了,突然给他端上一席生猛海鲜,这老哥胡吃海塞的,居然受不起,紧急关头,黄御使大吼一声,登时一泻如注,止都止不住。
他能保住一命,还多亏了那位薛若冉薛姑娘。薛姑娘没见过这事儿却是听说过的,知道一些救命的法儿,情急之下她马上把这老马猴儿从自己身上一把推开,把他推了个四脚朝天,然后拔下头上银钗,照着他的会阴处便狠狠一簪刺去,这一下狠的,总算止了精。
随后馆驿里又急急弄来一份独参汤给黄御使灌下去,总算把他这条老命救了回来。只是脱阳可是要命的病,他虽侥幸挣回一命,也是元气大伤,现在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驿卒给黄真喂完了药,看看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儿,就忍不住想笑,他暗暗一撇嘴,心道:“面上道貌岸然,肚里男盗女娼,死德性,还巡按御使呢,瞧人家杨采访使,那才是公忠体国,勤劳国事。”
驿卒端了碗一掀串珠帘儿走出去,迎面恰见一人,一手扶了大腿,一瘸一拐地向这里走来,那驿卒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瘸子,可不就是他刚刚说的那位公忠体国,勤劳国事的杨采访使?!~!
第175章 牛不野
第175章牛不野
因为黄御使的意外,一屁股烂事的夏浔只好随牧子枫赶回了济南城。一到驿馆,自然先来看望黄御使。黄真疲惫地侧卧席上,腊黄着一张老脸,双眼无神,似阖非阖,并未注意到夏浔进来。
夏浔走到chuáng边坐下,看了看黄真的脸sè,很体贴地给他掖了掖被角。
“下……下去吧,老夫歇歇……”
黄真眼皮微张,忽地看清了坐在身边的人,登时清醒过来:“啊杨大人,你……你回来了……”
夏浔马上关切地慰问道:“黄大人,我这才离开几天,你怎么就……,这是怎么了,身子还好吗?”
黄真飞快地扫了牧子枫一眼,牧子枫赶紧摇摇头,黄真放下心来,叹了口气,唏嘘道:“老夫……一辈子没离开过应天府,大概……大概是水土不服吧。前个儿……晚上连夜审阅提刑司送过来的近几年的卷宗,身子乏了,吃的东西大概也适应不了,结果上吐下泻的,叫你杨大人笑话了。”
夏浔握住他冰凉的一双手,轻轻摇动着道:“嗳,哪里哪里,大人为了公事日夜操劳,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废寝忘食,下官钦佩之至,大人是国之栋梁,朝廷股肱,还要爱惜身体,好生将养啊。”
黄真眼圈一红,反握住夏浔的手道:“老夫身子不济事,巡查大事,就要着落在杨采访使头上了,这几天,济南府抓获了潜伏本地的一些教匪,屡屡邀请老夫过去监审,奈何……老夫有心报国,身体不济啊。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大人年富力强,正当……”
因为夏浔坐在chuáng边背着光,他又两眼无神,这时才看清夏浔模样,一见他一只眼儿乌青,嘴角还有淤痕,黄真不由一怔,讶然道:“杨大人,你这伤……”
夏浔mōmō脸颊,从容答道:“哦,下官往青州府微服查访时,途经尧山,恰逢暴雨,便往山脚下避雨,山中泥石俱下,下官仓惶躲避,侥幸未伤xìng命,不过留下些碰撞擦伤,不碍事,不碍事的。”
黄真动容道:“杨大人为国效忠,不惧险阻,这自然是好的,但是你也要珍惜有用之身,方能留此有用之身,为国效力啊。”
夏浔忙道:“彼此,彼此,大人的教诲,下官记下了。大人身子疲倦,且请歇息吧,下官回去洗漱一番,换了衣裳,便去提刑司办事。”
“好好好”黄真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殷殷嘱咐道:“皇上拳拳厚望,全要拜托大人了。”
两个人假惺惺地客套一番,夏浔便起身离开,回到自己住处,沐浴更衣,换上官袍,便起了仪仗赶往提刑按察使司衙门。
上一次夏浔和西门庆在济献买假路引时,知道提刑司衙门就在大明湖畔,距这驿馆却也不远。果然,没多大功夫,车驾就到了提刑司衙门,有人报将进去,片刻功夫,易嘉逸便迎了出来。
易嘉逸是提刑佥事,按察使曹大人吩咐负责接迎款待黄真和夏浔的人。那一晚夏浔未接受美sè贿赂,将紫衣姑娘赶了出去,这事儿他第二天就知道了,正觉夏浔这个刺头儿有点难对付,夏浔却跑去sī访了。
紧接着黄御使便差点“为国操劳,壮烈捐躯”,出了这档子丑事,易嘉逸反而踏实下来。在他想来,黄真年纪大了,眼看没几年好hún就得“告老还乡”,当然能捞就捞能占就占,这杨旭却还年轻,如此年轻就做了采访使,前途无量,他能克己复礼,珍惜远大前程,也是情理中事,但这样的人下来巡察,一定很是苛刻,不好应付。
可现在不同了,他的顶头上司现在有了把柄在地方官手里,他纵然再不讲情面,总得顾忌同僚的脸面。再者,济南府刚刚抓获了一批白莲教匪,这是大功一件,有此功劳在手,再加上黄真的把柄,相信杨旭也不会刻意在济南府找碴,回头这个考课功评,纵不给个满分,必然也是优良,足以对大人交差了。
所以易大人迎出来时,神sè从容了许多。他已知道杨旭此人不好财sè只重前程,便也不再想什么贿赂他的歪点子,只是着重介绍了一番山东提刑司接到皇上圣旨后,在曹大人的领导下如何群策群力,想方设法,展开盛大的宣传和调查攻势,严厉打击教匪的功绩。
易嘉逸一面引着他往前走,一面说道:“这一次,揪出牛不野这伙白莲教匪,主要有赖于李思逸李员外的告发。李员外是开造纸作坊的,他有个发小儿,就是白莲会中人,时常对他讲,入了白莲教,可免一切刀兵病苦灾厄,修行有成后,还可长生不成,立地成神。
这李思逸梦想长生,又因独子自幼多病,根本就是一个药篓子,到处求医问药不见效果,便入了教门。可是,他入了教,却也没治好他儿子的病,李员外对教门便不大相信了,而且教首牛不野又时常软硬兼施,迫他捐献,李思逸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倒有大半流进了教门,只是已经入了教门,他敢怒而不敢言罢了。
这一次,曹大人发动全城生员学子,四处宣传白莲教匪的伎俩和罪行,又公开贴出榜文,主动告罪者、检举他人者,皆免其罪。牛不野想安排一些平常太过招摇,容易引起公人注意的手下先藏到外地去,又以攘助同门兄弟的名义向李员外勒索了一笔钱财,李员外这才下定决心,向官府举告……”
夏浔的心思还在青州,他点点头,毫不在意地问道:“这牛不野,平时是做什么营生的?”
易嘉逸道:“这牛不野听名字像个粗俗鄙夫,实则不然。此人在我济南府很是有些名气,他当初也曾求学应试,只是应试不第,在南方待了两年,便转而干起了给各家书铺联系选家的掮客生意,经常走南闯北,这就方便了他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吸纳会众。”
夏浔电脑访问Wα~po不太明白选家的意思,其实选家就是一些在科考方面很有权威xìng的文人,那时候科考是读书人唯一的出路,而科考的主要内容就是八股文,书生们要揣摩风气,必须要熟读八股文章,因此就有一些文人专门写八股文,或者对例年科考高中的八股文章进行详细的分析和点评,印刷成书,销路极好。
可是文人都重身份,他们总不能直接去找书店推销自己,而除了本地书店,外地的书商又未必能联系上他们,这样就出现了许多中间人,他们时常离开本地,盘桓于应天府一带,与当地有名的选家接触上,然后负责他们与书店之间的接洽和交易,牛不野就是这样一个中间人。
易嘉逸站住脚步,往前一指道:“到了,前边就是刑房,杨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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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山果行是济南的一家水果行,店面不小,他们收买本地山货销往南方,又购买南方水果运往北来,互通有无,生意倒也繁华。
在陈氏山果行的后院,有几个窖藏水果的地方,依着各种水果、干果、山货的不同,建有几处地窖,分别储藏不同的水果。这时节正是七月天气,储放时鲜水果的库房大都满着,储放干果的库房却空着大半,干果现下生意不好,库房门儿一直锁着,轻易也不开启,锁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灰尘。
可就在这个储放干果的地窖里,此刻却正有几条大汉坐在里边。地窖里空气沉闷,不过比起外边的火热,这里倒yīn凉许多。籍着通气孔照下来的微弱的光线,可以看见里边大约有五六个人,就用离地半尺的木板架子做了chuáng铺,上边铺着些简单的被褥,他们就盘膝坐在上边。
坐在上首的男子,身上穿一件曳撒,头发束着一条布巾,看年纪约在四十上下,五官平平无奇,属于扔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人,只有两只眼睛显得很是有神,此人模样看来虽不引人注目,却正是此刻济南府到处通缉的白莲教首牛不野。
牛不野手中把玩着两个核桃,静静地听着一个刚从外边返回的兄弟向他叙说着如今济南府中的情形。等那人说完了,旁边几人纷纷劝说道:“大哥,济南风声越来越紧了,大哥还是快些离开济南避避风头吧,等上一年半载,朝廷松懈了,大哥再回来也不迟。”
牛不野沉沉一笑,慢条斯理地道:“走,当然是要走的。不过,不能这么走。如果我牛不野就这么离开,多年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现在官府查缉的紧,教众人心惶惶,已经有很多教徒去官府自首了,更有人……出卖咱们的兄弟,若非如此,我牛不野岂会搞得这般狼狈?”
他扫了众人一眼,冷冷地道:“必须得先稳下教众的军心。”
那赶来通报消息的大汉问道:“大哥,那你打算怎么办?”
牛不野道:“凌破天,你还没有暴lù,你出去继续注意官府的动静,尤其是李思逸家的动静,他举告了已经七八天了,守在他家里的捕快们已经撤走了吧?”
“是”
“好”
牛不野的手慢慢攥紧:“我的教坛被毁了,许多兄弟被抓,这都是拜李思逸那叛徒所赐,我不能就这么走。李思逸……一定要死,他全家……统统都要死”
牛不野的手攥紧了,手中两枚核桃被他攥烂,手一张,碎屑便轻轻飘落。
第176章 祭白莲
“爹……”
申依依给丈夫喂完了药,一扭头瞧见公公走进来,连忙向他施礼问好。这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一副小家碧玉模样,她是李家少爷李维的娘子,过门儿已经三年。
“嗯”维儿好些了么?”,李思逸点点头,向儿媳妇问道。
申依依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掠起一抹忧愁:“还是老样子,夏天天热”尤觉气闷,过些日子相公或许会好些。”
李思逸嗯了一声,见儿子病恹恹的,连和自己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对儿媳妇说道:,“天晚了,你们早些歇些了吧。”
离开儿子的房间,李思逸便开始巡视起来。他的家院很大,李家造纸作坊就设在自己家里,地方自然不能太小,因此家院的位置在济南城里也比较偏僻,建在北城近水的地方。
李思逸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是自幼体弱多病,李员外偌大年纪了,借不上儿子的力,仍然只能自己操持家业,虽说把两个侄子都弄来帮工”可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子,眼见自己渐葬老迈,儿子撑不起这个家,又没个孙儿承继家业,李员外也是心事重重。
李家是开造纸作坊的,明初时候,有官办造纸厂,也有民营的手工作坊”造纸业是大明较为重要的手工业,官营作坊的纸张很多还要卖到国外去”民营的则主要是对国内销售,开办造纸作坊的称为槽户,李家造的纸供应着济南的几家大书商”家境很富裕。
李家造纸主要是用嫩竹和木材为原料,竹子需要从南方放水排运过来,成本高些”不过竹纸色白而质韧”可以用来制作质量上乘的纸张,还是很有市场的,普通的纸张则用树木制造,包括印刷书籍、年画、对联、壁纸,乃至草纸、冥钱用纸等等”李家作坊一应俱全。
“杀青”室,发酵池子,堆放竹子和木料的棚子……
李员外提着灯笼,逐一检查着,看看堆放、清理情况”检查有无余火未灭。天晚了,雇工已经离开了,大院里除了李家老少和两个侄子以及两个长工,就没有其他人了,显得有些冷清。这些事儿本来让侄子走一遍就成”不过李员外勤快了一辈子”习惯了自己检查。
“东家,大生书铺派了伙计过来,急订一批纸张。”,一个长工领着一个店伙计向他迎上来,李员外在竹子堆旁边站住了,举起灯笼照照”笑道:“喔”是姚皓轩呐”有什么事啊?”,来人二十出头”是大生书铺的店伙计,叫姚皓轩,李员外对他很熟悉。姚皓轩微微打个酒嗝儿,忙掩了酒气”笑着施礼道:“李员外,这么晚来”打扰您了。是这么回事,朝廷颁令”烙后南北分榜”各取其才。
咱们济南府许多原本只考中个秀才便想就此罢了的读书人都来了精神,想要再进一步,中个举子什么的。这一来,所需要购买阅读的经史子集、八股文章就供不应求了。我们何掌柜的打算抢在其他店号前边赶印一批卖与书生们,需用纸张若干,您瞧瞧。”姚皓轩递过张纸来,李思逸展开一看,上边记的都是各种规格和质量要求的纸张,李员外估算了一下自己作坊的产量,如果再雇几个帮工,应该能及时交货,便笑不拢嘴地答应道:“好好好,没有问题”你告诉何掌柜,我们一定能及时交货。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这订金就不用了”到时一并算帐就好。”
这厢说着”几个人影已悄然摸进了李家二一个夹了肉的墁头顺着地面丢了出去”李家养的那只老黄狗只叫了一声”便嗅着香味扑上去,一口叼住了墁头。“噗!”一个人影顺势窜出”手中刀顺势一抹,那黄狗呜咽一声”便弃倒在地。
几个人影迅速潜进了李家院落,带头的是牛不野,他对李家很熟悉,几个人迅速赶到长工房,一个长工坐在灶前,正在烧着饭,红红的火光映着他的脸。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也没有在意,只当是另一个伙伴回来了,他又往灶里塞了几根干柴,才直起腰来,漫不经心地道:,“李哥,去取坛咸菜吧”顺便录几根大葱。”
“噗!”
一根粗大的门杠子狠狠地敲在他的头上,他的头立即像是敲碎了的鸡蛋”鲜血和脑浆流出来,因为颅骨塌陷”他的两只眼球都被挤出了眼眶”他的身子仍然坐在灶前,僵硬了片刻,便向前一栽,半张脸趴在铁锅沿上,炙得滋滋直响。锅中熟饭的热气烘烤着他的脸。身后那个人转身离开了,灶中的火渐渐向外蔓延,先是燎着了他的前襟,然后整个人都陷入火中,成了一个火人……
李忠是李思逸的大侄子,晚上喝了二两黄汤,微微有些醺意,回房躺下没多久,有些尿急,他便扔下蒲扇,跋了鞋子哼着小调赶往茅房,解开裤子刚刚开始放水,一双刚劲有力的大手便从后边伸过来,勒住了他的咽喉狠狠向后一扳。
“咔!”
一声清脆的响声,李忠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哼唱声便戛然而止。那人一松手,李忠便向下一倒”半个身子跌进茅厕,卡在那儿,至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贵是李忠的哥哥,他已经结了婚,单独住一间房。娘子已经身怀六甲”两口子躺在床上,正幸福地说着悄悄话儿。天气热,两人穿的都不多,娘子身着小衣,臂膀和大腿都露着,李贵干脆赤条条地躺在那儿,只在肚皮上搭了一柄蒲扇”油灯光线昏暗,也看不清甚么。
“嚓”地一声轻响,插着的房门居然被人拨开了,门栓大概注了油,毫无声息,要不是开门时那吱呀一声,李贵根本注意不到。
“什友人?”
季贵赤条条地跳起来怒喝”来人早已抢到炕边,一拳将他打翻”伸手一扯床单,向上一罩,便把夫妻俩一起拖到了地上。
“砰!卟卟卟……”,拳脚如狂风暴雨般向肉沙包打去”沉重无比,夫妻二人只惨叫了数声便没了声息,三条大汉冷哼一声,闪出了房间,被单下,深色的血液汩汩地流了出来……
※※※※※※※※※※※※※※※※※※※※※※※※※※※
李员外是被打晕的,他正和大生书铺的伙计姚皓轩说着话,旁边那个长工突然惨叫一声,身子向前一挺,胸迂露出半尺长的钢刀,李员外一吓,手中的灯笼一下子掉在地上”那张订货单也撤手飞落,紧接着正要躬身施礼的书铺伙计姚皓轩也是一声惨呼,紧紧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一个大汉从他后腰抽出血淋淋的钢刀,向李员外狞笑一声。地上的灯笼燃烧起来,李员外借着火光一看,认得此人是教首牛不野身边的亲信弟子凌破天,他指着凌破天正要大声惊呼,后脑猛地挨了重重一掌,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当他从昏迷中再苏醒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拖回了客厅,手脚都被反绑着”牢牢地捆在柱子上,嘴里勒着一条麻绳,好象马衔一般,只要勒紧了就根本就喊不出声来。
牛不野派了人在夕边放哨”他却不知道”早已有人暗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了,在他派人去厅外把风前,那人已经在前厅廊柱后的阴影处藏匿了起来。
客厅里灯烛通明,四下里站着几个拿刀的汉子,坐在上首的一人大马金刀,李员外一看不由得沏骨生寒:“牛不野!”被官府满城通缉的牛不野不但没有逃走”而且就坐在他的面前!
“相公!相公!爹,相公他不行了。”
忽地听到惨呼声,李员外扭头一看,只见老妻被绑在另一根厅住上,嘴里塞着一团破布,儿子则伏在地上,面前一瘫紫黑色的血迹”儿媳妇伏在儿子身上,正向他急急呼救。
他的儿子并未受人殴打,可他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被人拖进大厅,往地上一丢,就哇地吐出一口污血,就此晕厥过去。
“牛不野!你骗我入会,诳我钱财,如今还要怎样?”
李员外不知儿子死活,猛地转向牛不野,目眦欲裂地问道。
牛不野坐在太师椅上,一只脚蹬着面前一只脚凳,沉沉地道:“李思逸,你背叛教门,出卖兄弟”应该知道,会受到什么下场。”
“我背叛教门?如果不是你骗我说,入教礼佛,潜心修行,可以成仙得道长生不老,如果不是你说”只要入教可免一切刀兵病苦灾厄”我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入得什么教?可我入了教门之后得了什么好?我儿停了药,病却越来越重,丝毫不见好转:我整日里提心吊胆,还要时时被你讹诈钱财,我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当”难道是大风刮来的”
“叫他闭嘴!”
牛不野恼羞成怒,李员外口中的绳索立即被猛地勒紧,唔唔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牛不野冷酷地道:“摆香案,祭白莲,剜出他的心,祭奠兄弟们在天之灵!”!~!
第177章 一定要管!
第177章一定要管!
有人取来香炉摆上桌案,又取出香来在烛上引燃,牛不野接香在身,反身望空三拜,将香进香炉,立时有人又递上了第二柱香。
一旁有个刑堂弟子沉声说道:“一入教men,尔父母即我之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我之兄弟姊妹,尔妻我之嫂,尔子我之侄,如有违背,五雷诛灭;各地教中兄弟,不论士农工商,以及江湖之客到来,必要留住一宿两餐,如有诈作不知,以外人看待,死在万刀之下。
教中兄弟,当相亲相爱,既有旧仇宿恨,也当传齐众兄弟,判断曲直,决不得记恨在心,ī相报复,如有违背,五雷诛灭;教中兄弟,一日入教,终身不得出教,违者五雷诛灭;教中兄弟,倘被官捉获,要身做身当,不得攀害兄弟,如有违背,五雷诛灭;
教中兄弟,须谨慎言语,不得lun讲教中秘密,免被外人识破,招引是非,如有违背,死在万刀之下;教中兄弟,必以忠心义气为先,ji结四海兄弟,须同心协力,如遇事三心两意,避不出力,死在万刀之下;教中兄弟,叛教出帮,投靠官府,出卖同men者,满men诛灭……”
牛不野三柱香上罢,一转身,抬uǐ一踢,那只脚凳“呜”地一声飞旋而出,“砰”地一声撞在李家媳fù申依依的iōng口,正抚着丈夫身体痛哭的申依依哇地一声惨叫,喷出一口鲜血,仰面摔出三尺多远,鲜血从嘴角汩汩流出,眼看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牛不野杀气腾腾地道:“执行教规”
手下几个人立即拔出刀来,杀气腾腾扑向李员外一家人,其中一人先在已经气绝的李维iōng口刺了一刀,这个病篓子全无反应,竟是早已气绝,李员外见他戮尸,悲愤yù绝,可是口舌勒得死紧,却是呼喊不得。
那人一刀下去,见李维全无反应,不禁大感无趣,立即又ǐng刀刺向他娘子申依依的心口。
就在这时,厅外有人漫声yin道:“立誓传来有jiān忠,四海兄弟一般同,忠心义气公侯位,jiān臣反骨刀下终。叛教离帮,出卖兄弟者,该杀现在济南府正在到处通缉牛会首,会首居然还敢lù面,这份胆略,确实叫人佩服。可惜……”
牛不野凌厉的目光向厅外一瞪,厉声喝道:“什么人?”
厅外攸然转进一人,一身布衫,身材魁梧,国字脸,高颧骨,眉峰外耸,风骨嶙峋,面对持刀bi近的几个白莲教弟子视而不见,只向牛不野拱手笑道:“陕西金刚奴,见过牛会首”
牛不野吃惊道:“王金刚?”
这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本该已经死掉的李维,手指竟微微地u搐了一下。
白莲会中弟子,有点身份地位的都喜欢给自己起个很威风的名字,男的就叫什么天王、佛祖,nv的就叫什么佛母、圣nv,王一元倒是谦逊的很,自称金刚奴,别人可不好这么称呼他,去掉一个奴字,也是表示敬意。
王一元微笑道:“不敢,正是在下。”
牛不野本来见有外人在,心中十分惊骇,听他自报身份,却是陕西造反的三元帅,虽然惊讶,反不及方才害怕,不禁惊疑道:“整个天下都在通缉你王金刚,何以还敢在此出现?”
王一元道:“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弥勒当主天下,重现光明。王某望云观气,接引使者应在东方,于是循踪而来。我知李思逸出卖兄弟,料想牛会首不会就此潜逃,必杀此人以正教规、振士气,故夜夜守候于此,今日方得与牛会首相见。”
宣称天地大劫将至,如果信奉白莲教,就可以在弥勒佛的庇佑下,在大劫之年化险为夷进入云城,免遭劫难。这正是白莲教招揽会众的一个手段,牛不野自然不能否认,但让他跟着王一元造反,做甚么接引使者,牛不野却是悲观的很,他立即毫不客气地回绝道:“时机未至。你想让牛某和你一样,做丧家之犬吗?”
王一元冷笑:“牛会首今日处境,与造反何异?”
牛不野道:“杀了这个叛徒,我就要避往他地,等待时机卷土重来。若说造反,为时尚早,大明气运未尽,如何反得,难道让我牛不野如你们一般,拉起队伍,被朝廷大军摧枯拉朽一般顷刻杀尽?”
王一元道:“牛会首此言差矣,王某与高元帅、田元帅的确是起事的早了。可牛会首不同,因我陕西白莲教造反一事,朝廷已在全天下镇压白莲教徒。天下白莲,岂只你一家,彼此境遇,如今都如你一般困顿,只要牛会首揭竿而起,振臂一呼,还怕天下不人人响应?牛会处可莫错失时机,英雄,应劫而生。”
牛不野听了,不由怦然心动。
天亮了,北城李家作坊,内内外外布满了巡检捕快,这里已经被他们全部封锁了。
天明后,有早起的邻居发现李家大men上用鲜血涂出一朵巨大的莲uā,李员外被剁成八块,零碎的尸体就被钉在大men上,孤零零的一颗头颅摆在uā蕊处,四肢躯干错lun地钉在各片uā瓣上,其状惨不忍睹,不禁唬得魂飞魄散,立即连滚带爬地跑去官府报案了。
因为事涉教匪,本地又有比他们更高一级的司法衙men,知府衙men一面派人赶往现场,一面赶紧通知了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衙men立即接手此案,派出本司干员前往斟察。夏浔起个大早赶往提刑司衙men听审,恰好听说这桩灭men惨案,于是也随之而来。
走在李家大院内,眼看着一处处惨不忍睹的场面,夏浔心头一股怒火腾然升起,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受后世大部分武侠i说、电影电视剧的影响,夏浔一直对这个民间组织有着相当良好的印象,当他看到云中岳i说中教会道men的不堪描写,和李连杰的《黄飞鸿》系列电影对白莲教、红灯照的轻鄙,心中还有一些不痛快,可现在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使他对这样的教派帮会产生了强烈的憎恨。
他们真的是正义的吗?忠于朝廷的统统都是鹰犬,反抗朝廷的统统都是正义的?至少,眼前的一切告诉他,牛不野不是
想起大men上那朵用血缓成的白莲uā,想起李员外七零八落的身体,想起李贵紧紧护在妻子身上死不瞑目的模样,想起他妻子身下流出的那血ru模糊刚刚成形的一团,夏浔眼中渐渐冒出怒火。
他不想再打酱油了,自己老婆的事也得先放一边去。这样的事都不管,他对不起自己身上穿的衣裳、对不起自己每天吃的粮食,他过不了良心这一关
这件事,他一定要管,那些没人的畜牲,一定要死
“大人,李家工人辩认,这个人不是李家的佣工,而是大生书铺的伙计,叫姚皓轩。”
“大人,这里找到一张沾了血的订货单子。”
“大人,大人,李家公子……李家公子李维,还有气儿”
正沉着脸的曹大人和夏浔听了jing神一振,同时抬起头来……
曹其根、夏浔等人匆匆赶进李家客厅,忤作正在厅里收敛尸体,所有的尸体都先集中到了客厅来,再准备装车运走,这些尸体都是要送进忤作房的。没有定案之前,这些尸体就是物证,不能发还本家。
如今正是夏天,尸体容易腐烂,运回去之后,他们还得用石灰等防腐材料做一下处理。结果在清理尸体时,有个老忤作意外地发现李家少爷还有气息,便赶紧一面施救,一面报告了大人。
李维重病缠身,早就半死不活,被拖进客厅后又惊又吓,吐血昏厥过去,因为气息微弱至极,被他的娘子误以为气绝,一番哭喊,连牛不野等人也信了。等到牛不野下令杀尽李家一家人时,那凶手先在李维身上刺了一刀,晕死过去的李维全无反应,随即王一元不约而至,又分了他们的神,大家便直接把李维当成一个死人了。
实际上李维本来是晕厥的,反倒因为被刺了那一刀,神志稍稍清醒过来,只是他久病体弱,所谓清醒也只是微有呼吸,神志一阵清楚一阵糊涂,身体上更无力做出什么反应。等到牛不野和王一元对答完毕,处死李家一家人,开始翻箱倒柜搜刮钱财时,他便幸运地逃过一劫。
官府差人赶到时,他已经又晕厥了过去,此时才刚刚清醒了些。曹其根也顾不得他一身的血腥,急急赶到他的面前,蹲下去追问道:“凶手是谁,李公子,你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快告诉我”
李维眼神涣散,神情茫然,对他的话全无反应,曹其根急道:“郎中呢,快找郎中。”
夏浔在李维面前缓缓蹲了下来,用缓慢而清晰的声音,对着他的耳朵一字字说道:“李公子,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尽量的告诉我们,哪怕只有一句话,也许就能帮助我们抓住凶手,为你qun家报仇”
李维的眼神亮了一下,忽然ǐng动了一下身子,艰涩地道:“牛……牛不野……”
“牛不野?”
曹其根和夏浔对视了一眼,目光凛然。看现场情形,他们就知道这是白莲教徒对李员外的报复,但是却并未想到牛不野本人竟然还未逃离济南,竟是他一手策划了本案。曹其根紧张地问道:“是曹其根亲自带人来的,多少人?”
“金……金刚……”RA!~!
第178章 唯一线索
李维没有听讲他的话,他努力地回忆着,他是被那一刀给刺醒的,但他当时业已神志不清,现在回想起来,连那些人说了些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只觉得其中有一个人说话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喘息半晌,他又说道:“后来……又有人……来……,外地……口音……夏浔双眼微微一眯,沉声问道:“是哪里口音?”
李维的嘴唇翕合着,半晌没有作答,他从小体弱多病,很少接触外人,他能听得出那人不是山东口音就不错了,可他根本不熟悉外省各的口音方音,无从比较,又哪里知道那人说的是何方口音?
曹其根急了,吼道:“李公子,你还知道些什么,说出来,全都说出来,本官一定抓住凶手,为你全家报仇。你若不说,我们可无从下手了!”
夏浔摆摆手,制止了急得跳脚的曹大人,改变了问话:“好了,不要管他的口音了,你能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哪怕只有一句,只有一个词,李公子,撑住。”
弥留之际的李公子眼珠动了一下,又喃喃地道:“金刚……王金刚……初次相见,共谋大……业……”
夏浔忍不住问道:“李公子,你说的是金刚?金刚王,王金刚,还是……王金刚奴?”
曹大人吓了一跳:“不是吧,那个造反的钦犯真的跑到我们山东来了?”
李公子的眼珠又亮了一下,然后迅速地黯淡下去……他已气绝了……
夏浔神情黯然,沉默半晌,轻轻放开了李维枯瘦冰凉的手。
曹其根忍不住问道:“杨大人,真的会是陕西的金刚奴逃到此地来了么?”
夏浔摇摇头道:“不好说,他说的也许是金刚、金刚王,也许就是王金刚奴。这些在教的人所起的绰号大多如此,李公子语焉不详,已经很难确定了,不过,他说初次相见,又说外地口音这个人应该刚到济南不过几天功夫,我看……他说金刚奴的可能也极大。”
易嘉逸听了忍不住说道:“杨大人,只怕未必吧。在这里住上一年两年,外地口音仍然是外地口音除非是小孩子,否则很难改过来的。再说他提到的是金刚,又或许是金刚王,王金刚……却不一定是金刚奴。据本官所知,牛不野麾下就有四大金刚,其他地方的教匪中也未必就没有在教匪中,—以金刚,佛、王为绰号的多如牛毛硬指是王金刚奴,未免有些牵强。”
夏浔瞥了他一眼道:“牛不野现在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旁人唯恐避之不及,谁会上赶着去找他?除非情形比他更加狼狈,急于借助他人力量的人,如此饥不择食者,除了王金刚奴还能有谁?我说此人极有可能就是金刚奴,就是据此判断。
易嘉逸听了不禁语塞。
夏浔又道:“我说此人很可能刚到济南,却也不是因为他的外地口音,而是因为他是此时才找上牛不野。牛不野以前另有公开身份,但是教匪中人凭借切口暗号,如果想联系他,一定找得到他,何至于昨晚才与他相见?因此我猜测此人应该是刚到济南,而且猜到牛不野有可能对举告的李员外进行报复,夜间在附近守着,这才与他取得了联系。”
曹大人的脸色很难看,谁也不愿意往自己身上揽事儿,尤其是如今朝廷通辑的谋反钦犯,如果说他在自己辖内,抓到了固然是大功一件,抓不到却不免连自己破获济南教匪的功劳也一举抹杀了。但是夏浔的分析他又反驳不得。
夏浔笑了笑,又道:“大人,下官方才的分析,未必是对的,或许只是下官一厢情愿的想法。咱们若是先已确定了这个王金刚就是金刚奴,万一判断失误,反而放纵了真正的恶人。依下官看,咱们可以把怀疑此人是金刚奴的想法搁在心里,查的时候,却不必局限于这个范围。”
曹大人听了神色这才缓和下来,问道:“那依杨大人之见该怎么做?”
夏浔道:“此人应该是刚来济南府,这一点应该可以确定,而他的口音,我们不应该只锁定此人必定是王金刚奴,必定是陕西口音。只要是外地口音,都要查查,毕竟李维公子也是语焉不详的。”
曹大人是从吏目、刑房、经历、巡检、推官、判官一路升上来的官儿,在刑狱方面,本来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方才只是因为关心则乱,急于撇清自己,现在见夏浔并不主张认定王金刚奴已逃来山东,他的神智也清晰起来。
他扫了一眼厅中众差人,厉声吩咐道:“李家公子曾经苏醒的事,不得对人泄露一字。此案涉及白莲教匪,案情重大,在未查缉清楚之前,李家现场一切情形,概不得与闲杂人等乃至死者家属亲眷们提起,如有泄露,以通匪论处!
众人凛然,纷纷称命。
曹大人又道:“易嘉逸,立即行布政使衙门、都指挥使衙门,严格巡察,严格盘查所有离开济南城的人,但有与牛不野形貌相似者,至少五查方可过关!”
“遵命!”
易嘉逸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小东和邻家阿庆嫂子相约出门,去了一趟香铺子。
这家香铺在阳谷县开了才一年多,此铺所卖桂花油以及其他一切香料,原料都取自苏州,制法精妙,为其他香铺所不能,所以很快打出了名声。
那时节的店铺最重质量,因为那时节的经营环境不需要铺天盖地的广告,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你的货物确有独到之处,客人自然趋之若鹜,想到处打广告也没那个条件,你试试全国各地贴小报搞演讲试试,不让官府逮起来才怪。
就拿这家香铺所售的安息香来说,香中细蔑要先埋在土中三年,然后才取出削制,因为焚香时绝少灰尘,也没有竹木之气,只有氤氲馥郁的香气,别人家不下这样的功夫,就绝对没有这样的效果,一家用过,自然口口相传,名声就打响了。
只不过质量好价钱自然就贵,也只有西门庆这样家境殷厚的人家才用得起,两个妇人买了几瓶桂花油、安息香,看看时辰还早,也不忙着回去,便在阳谷县街头闲逛起来。
走到县衙对过儿,就见旁边有一家酒店,门前插着酒幡,上书“缘聚源”三个大字,门庭若市,酒客如云,小东不由啧啧赞道:“这是谁家的生意,做得可好,看这热闹劲儿,比其他几家可强得多了。”
阿庆嫂子是个常出门的,往那边一望,便笑道:“确实能干,店主是两位外乡姑娘呢,是一对结义姐妹,姐姐姓谢,妹子姓南,店才开了不久,只因姐妹二人生得秀色可餐,足以佐酒,这些臭男人自然趋之若鹜。”
这时就见几位客人从门里出来“小东认得他们,其中两个是县衙的书吏,醉醺醺的,还有几个喝得不多,陪着笑正搀着他们,想来是请客的原告或被告了,后边随出一个女孩儿,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头梳三丫髻,一双大眼水灵灵的,腰间系一条蓝花布的小围裙,束紧了小腰身,身子虽未长成,胸口已见贲起,形状温润绵致,虽不甚丰盈,却依稀透出女儿家的妩媚来,尤其是那眉目五官,仿佛画中的人儿,精巧秀气,无可挑剔。
小东瞧了不禁想道:“这样稚龄的少女,竟可如此标致,难怪那些男人捧场,连我看了都觉赏心悦目呢。看这面相,有点像是南人,难怪着呢,南人早熟,换了我再这般年纪的时候,可没这般风情。”
小姑娘笑盈盈的,用银铃般的嗓音道:“马爷、金爷,您二位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马书吏醉醺醺地站住步子,回头笑道:“好好好,就凭你这么甜的小娘子,老爷我,也是一定会常来的。”
说着借着酒意,便去摸那姑娘小手,姑娘很机灵地把手一缩,向他笑容可掬地作一个揖,甜甜笑道:“那就多谢马爷了。哎笑,钟大哥,您来了,瞧您风尘仆仆的,可办完了差吧,快进店里吃杯水酒,歇上一歇。”
她灵巧地一转身,假意招呼客人,便迎向了一个刚刚走来的姓钟的捕快。
马书吏有些悻悻然地缩回手来,由人扶着走了。
小东见了不禁一笑,对阿庆嫂子道:“这小姑娘虽然抛头露面,当垆卖酒,却自爱的很呢,那马书吏是县太爷面前的红人,若做了这里常客,不止给她家拉来许多生意,还能照顾她姐妹两个外乡人不受欺负,她却不肯教人沾着一点儿便宜,难得。”
阿庆嫂子吃吃笑道:“小东啊,你家那位西门大官人可也是这儿的常客呢,诉讼官司,但有吃请,他都往这儿领,可给人家招揽了不少生意。”
小东见了姑娘洁身自好的模样,并不大往心里去,只撇撇嘴,笑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我们家那个没出息的东西,不过,他这人有色心没色胆儿的,人家小娘子不对他假以辞词,他口花花的占几句口头便宜,就美得找不着北了,怕是还不及这马书吏胆儿大,敢去摸人家姑娘的手,怕他甚么。”※百※度※锦※衣※夜※行※吧※首※发※
两个妇人笑语着去了,那扎围裙的小姑娘一双明媚的大眼睛从她们身上轻轻扫过,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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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设局
第179章设局
“这一家子,算是完啦。”
夏浔不忍再看集中到厅中来的那些尸体,他走出李家客厅,长长地叹息一声。
他也知道,牛不野如此做,不全是为了泄愤报复,同时也是为了警告那些教众。朝廷再怎么抓,也不可能把所有的教匪全抓起来,只要他们能够保住几个首领,组织不从内部溃烂,就能根基不倒,东山再起。
白莲教从诞生那天起,就和造反挂上了钩。它起源于北宋,从北宋时候起就开始造反,宋朝时它反宋,金朝时它反金,元朝时它反元,明朝时它反明,清朝时它反清,好象脑后生了反骨,谁当政它反谁。
仔细看的话,它造反的时段未必全是一个王朝末期,阶级矛盾急剧jī化的时候,而是在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时段都有发生。如果非要说它这是官bī民反、揭杆起义,反抗腐朽的封建统治,那实在是往它脸上贴金了。
实际上很多时候造反仅仅是因为掌教者的一己那些香主坛主教主元帅大掌柜们,那些会道的首领们一旦掌握了较大的权力,吸纳了自认为足够多的教众,野心就开始滋长,就开始想着称王称霸,夺天下、坐天下,当皇帝,谈不上替天行道、锄暴安良,或者是什么正义的起义。
今天,夏浔亲眼目睹了他们的暴行,他被jī怒了,本来他这次回山东,只是打着缉查山东府打击教匪的幌子,真正目的只有一个:争取彭家的谅解,接回自己的娘子。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要先抓到牛不野,一定要把这个穷凶极恶的大盗绳之以。
“初次相见,初次相见……”
他忽地想起李维说过的这句话,脑海中马上有一条若隐若无的线,在那里轻轻地飘扬着,想抓却又抓不住。他在那儿呆呆地站了半晌,突然捕捉到了什么,再仔细一些,便匆匆转身,向厅中走去……
李家血案传遍全城,立即起到了两个截然相反的作用。一方面,牛不野的残酷屠杀,使得许多寻常百姓对他们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对官府搜捕过程中造成的扰民行为抱怨少了,就连一些素质低下的巡检捕快趁机敲诈勒索的恶行都懒得计较,只希望他们能尽快把这些杀人魔头绳之以。
另一方面,担心受到教规惩治,主动自首、举告他人的在教百姓越来越少,本来因为官府的施压和大力宣传,山东提刑按察使司已贴出了自首者免罪的告示,许多百姓人家都跑到官府自首,按察司前络绎不绝。
但是李家血案一发生,自首的人数急剧减少,大部分在教百姓都保持了沉默,对官府持以不信任态度。这一来,官府想要缉捕教匪、扩大战果的难度便大大增加了。
牛不野的目的达到了,一方面,他为被杀的兄弟们报仇,杀死李员全家,为自己搏了一个义薄云天的美名,坚定了本已慌惊恐的本教弟子的决心,同时,也稳定了他的基本教众,那些人虽然只是寻常百姓,但是利用的好,却可以给他们通风报信、提供掩护、提供食物和金钱,他们就能在民间如鱼得水,在巡捕的眼皮底下游走自如了。
李家血案成了官府和牛不野较量的一个风向标,如果不能破获此案,官府无异就是失败者,人们畏于白莲教将更甚于畏惧国朝廷,这次对济南白莲教匪的打击将半途而废,反而会助长牛不野的气焰,虽然他的教坛受到了严重破坏,他想东山再起也是易如反掌。
反之,如果官府能够把牛不野绳之以,他们所吹嘘的神通术在此地将不再有甚么市场,牛不野这个偶像的轰然倒塌,将使济南府的剿匪大业事半倍。
提刑按察使曹大人真的急了,他又是拜访布政使衙都指挥使衙谋求其他二衙的帮助,又是亲自巡视街头,过问缉捕教匪的具体事宜,济南街头,总能见到曹大人的仪仗来去匆匆。
午后,曹大人的仪仗再度离开按察使衙沿着大街向南走去,看样子是奔布政使衙去的。马轿刚刚离开按察使衙所在的大街,两旁屋顶突然冒出几个面大汉,张弓搭箭向曹大人的马轿攒不已,一时利箭如珠入轿,紧跟着几个大汉便提刀跳下屋顶,向马车攻去。曹大人的护卫立即紧紧护住马车,与他们搏斗起来。
“教匪行刺曹大人啦,快走快走”
一时间满街百姓仓惶走避,大姑娘iǎ媳fù尖叫不已,半大的孩子号啕大哭,卖货的摆摊的摞下摊子便走,买东西的跑的更快,有的付了钱还没拿东西,有的拿了东西还没付钱,欢喜的、叫骂的,什么动静都有,有些来不及逃走的就钻到摊位下边,跑到两边店铺里边,片刻夫繁华热闹的大街上就空空如野,只丢下一片狼籍。
“点子扎手,风紧扯乎”
面力战的几个大汉眼见不能bī近马轿,其中一人大喝一声,返身便走。
“走,老地方见”
另一个大汉摞下一句狠话,也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两个人都是外地口音,一个带着闽浙一带的口音,另一个却是巴蜀一带的口音。
“大人大人刺客已经逃了,大人怎么样了?”
两个卫抢到马车前叫着,轿帘儿一掀,歪戴着官帽的曹大人颤巍巍的从里边钻了出来,脸白得跟鬼似的,他的乌纱帽上ā着一枝利箭,左膀子上也ā着一支利箭,怒不可遏地咆哮道:“蠢货废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让人杀到本官面前来了,统统都是废物”
陈氏山果行的地窖里,凌不破向牛不野兴奋的汇报着刚刚发生的按察使曹大人遇刺事件,说的绘声绘栩栩如生,尽管他并没有亲眼看到,所知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听到他说曹其根灰溜溜地逃回按察使衙时,几个教徒轰然大笑。
牛不野听了却并不像几个手下一般摩拳擦掌兴奋yù狂,他淡淡地道:“曹其根不是没有死么。就算他死掉了又能怎么样?朝廷马上就可以再派一个按察使来。行刺曹其根,除了bī得咱们更加走投无路,还有什么好处?”
笑声立止,牛不野微微蹙起眉头,狐疑地道:“不是咱们的人?外地口音……,谁会来行刺曹其根?”
他一开始只当是失去联系的教中弟子铤而走险行刺曹其根,可一听是外地口音不免犯了核计,白莲教一直是个极松散的组织,各地教坛之间互不从属,因为朝廷禁白莲教,各地的白莲教甚至都起了别的名称,五uā八表面上看来也没了什么关系。
虽然他们还保持着比较统一的切口和联络方式,教中弟子出在外,彼此会尽同之谊给予照顾,但这是互惠互利的事,不需一文走遍天下,这正是他们吸收教徒的一个强有力手段,到了哪儿都有同中人给予帮助,这对那些iǎ老百姓来说,是一个极大的互惠互利的事儿,各地教坛自然会尽可能地给予同帮助,可也仅限于此。
表面的一团和气下,他们为了争地盘、为了争教徒,明争暗斗的把戏实也不少,普通的会众对此全无所知,但是高层人士心知肚明。如今朝廷在整个天下缉捕白莲教徒,大家都在自顾不瑕的当口儿,谁会甘冒奇险,跑到济南来给他出头儿?
牛不野正盘算着,有人道:“大哥,会不会是咱们的人,有意说些外乡话淆视听?”
牛不野摇头道:“是人都会把这笔帐算在咱们头上了,又何必冒充什么外乡人?”
他的一个手下想了想,提醒道:“大哥,会不会是金刚奴的人?”
牛不野道:“他?他能单枪匹马,逃到这儿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能带多少兄弟来?再说他行刺曹其根目的何在?”
说到这儿,牛不野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王一元见他,是劝他干脆揭杆造反的,如今他牛不野已经成了朝廷通缉的罪犯,倒不介意拉起队伍揭竿造反,但他的势力基础主要在济南城里,在这里传教,可以让他拥有较大的权势和财富,比起一些在乡村发展的教首来说日子过得滋润的多,可是要造反,难度也大得多。
这里是官府的直接管辖之地,他这条鱼再大,也很难掀起什么风来,而且这些城市百姓不是那么好糊的,拉他们入教,大家称兄道弟,拉帮结伙容易,叫他们丢下自己的家当,撇下老婆孩子跟他干掉脑袋的事,还肯跟他走的怕是就没多少人了。
王金刚奴造反造上瘾了,他可不想孤注一掷,虽然王一元的说辞很有力,可是除非穷途末路,他不想走这条绝路,因此当日只是敷衍了一番,并未当场答应下来,会不会是王一元在bī他决断。如果是这样,王一元这个造反疯子,会不会干出更疯狂的事来?
牛不野越想越紧张,他思索片刻,吩咐道:“告诉老陈,准备一下,今晚咱们换地方。”
几个兄弟纷纷站起,有人问道:“大哥,怎么突然换地方,有什么不妥?”
牛不野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真和金刚奴有关系……,咱们不能被这个疯子连累了。”
有人问道:“那咱们还要不要继续和他保持联系。”
牛不野略一迟疑,说道:“嗯,留条眼线继续跟他保持联络,此人……说不定会有用处。”RA!~!
第180章 大排查
第180章大排查
提刑按察使衙曹大人高高上坐,脖子上系着一条布带,悬着他的伤臂,他怒不可遏地拍案道:“教匪猖狂,猖狂已极,现在竟已公然袭击本官了,此与造反何异?那些刺客虽然了面,但他们言谈之间,可以听出是外乡口音,想必是白莲教首牛不野雇佣来的亡命之徒。立即贴出告示,命巡检捕快,对全城所有外乡口音者进行调查。
命令所有里甲盘查街坊,所有商号、客栈、车行,店铺负责对其人员自查,对近日到济南的所有外地口音的人逐一进行甄别外乡口音者务必找出保人,有两人以上者证明他昨夜所在,便只造册上报,留个记录,否则,必须到按察司衙听候质询。如有包庇虚作假者,一经发现,与教匪同罪论处”
明朝的里甲制,源于ūn秋时期的什伍制,当时十家为什,五家为伍,什有什长,伍有伍长,负责闾里治安,一旦发现形迹可疑者要及时上报,使得奔亡者无所匿,迁徙者无所容,其能就相当于我们现代的居委会,真要发动起来,作用很大。
提刑按察使大人遇刺,他手下的治安官们个个灰头土脸,神è惶恐,曹大人吩咐一句,他们便答应一声,待得曹其广吩咐完毕,立即一轰而散,整个济南城的清剿教匪力度进一步升级了。
待得人都散了,曹大人向夏浔做个手势,邀他后堂叙话,两人离开大堂进了后宅,曹大人便笑地道:“杨大人,这场苦计,我可是依照你的主意做了,本官‘遇刺’,可是令得我济南府声名大损,如果最后劳而无,那可是巧成拙,得不偿失啊。”
夏浔微笑道:“大人提刑山东府,于刑狱一道,乃是下官的前辈,经验老道,远非下官所能及,下官这一计若是行不得,相信大人也不会采纳了。”
曹其广哈哈大笑,竟尔抬起那条伤臂,很俐落地拍拍他的肩膀:“老夫与你说笑罢了。教匪匿于民间,潜藏深沉,本官就是把济南府搅个天翻地覆,怕也挖不出这些藏在里的老鼠。杨大人这招打草惊蛇、瞒天过海用得妙呀。
若是咱们直接去查陕西口音的,那金刚奴若真的潜来济南,必然心生警觉,逃之夭夭。如今有了这档子事儿,咱们再大张旗鼓地盘查所有外乡口音者,便不致于让他狗急跳墙了。可咱们来上这一出,他们之间必然又要因为是谁出的手、目的何在而疑神疑鬼,这样咱们就有机可趁了。”
他叹息一声道:“打草惊蛇,要看怎么打,打得好,能把蛇吓出来,打不好,反而给它示警,让它藏起来。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难怪杨大人年纪轻轻,便任职都察院,被朝廷委以重任,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夏浔自到济南府,这是第二次听到人赞他后生可畏了,前番出自黄御使之口,只是顺口胡诌,这一番却是出自一省按察使之口,夏浔也不禁微微lù出得
说到对会道的认识,夏浔可不逊è于这位曹按察使,甚至犹有过之。他曾经学过的知识中,就有对猖獗一时的一贯道的调查、抓捕、打击的全过程的详尽分析。
他了解这些会道的优点和长处,它们普及和深入民间。遍布许多城镇和村落,有自己大大的据点,时隐时现,各个据点可以联结成线,然后扩大为面,失败时又可以化面为点,可进可退,可整可零,可以在一个地方生根结果,也可以转移他方ā柳成荫。对付它们,比对付拿刀拿枪的正面之敌更令人头痛。
反观明初的这些官员们,对会道的认识就远不及夏浔深刻,虽然他们自立国初就开始打击白莲教。白莲教是元朝时候迅速壮大起来的,因为元朝初期并不禁止这些民间教派,使得它们迅速繁殖起来,以致遍布全国,等到元朝发现不妙开始禁止的时候,已经没有力量扑灭它们了。
朱元璋不是明教中人,虽然他参加的队伍是靠明教起家的。可明教造反的时候,朱元璋还是个苦命的放牛娃。那一年,一场大瘟疫夺走了他父亲、母亲、大哥和大哥的儿子的生命,只留下他和二哥相依为命。
当时他们身无分文,只好用板抬了草席裹着的亲人去掩埋,正值天降暴雨,绳子断了。两人只好去借绳子,转回来的时候发现山土崩塌把亲人埋在了一个新的山包之下。朱元璋大哭一场,ā木为碑,为了活路继续奔bō。
不久,随大瘟疫而来的大饥荒,迫得朱重八出家做了和尚,但他入的寺庙是正儿八经的寺院,与白莲教无关。他在寺里半饥不饱的了两个月,长老便宣布粮食已经吃光,要大家各自逃命。倒霉的朱重八便带上和尚的行头,开始了讨饭生涯。
如此了几年,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才加入郭子兴的红巾军,红巾军虽是靠白莲教起家,但这时候已经成为一支正式的军队,各路豪强都在招兵买马,东征西讨,已经不需要再像当年一样用宗教去收买人心拉拢弟子,也不再弘扬什么白莲教义,念咒烧香了。
尽管如此,因为队伍中许多老人都是白莲教徒,所以朱元璋对白莲教非常了解,深知这是影响天下太平的一个祸源,所以他当了皇帝之后便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力度严厉打击白莲教。
但是因为经过元末大起义之后,白莲教同样积累了大量的战斗经验,大明初定,人心思稳,他们全部潜伏下来,耐心地用几年、十几年的时间休养生息,最初几年甚至完全停止了各种教务。
因此明初打击白莲教的力度虽大,收效却甚微,各地官府打击教匪的经验很有限。几十年下来,官府的警惕渐渐降低,不甘寂寞的白莲教也开始蠢蠢yù动了。现在因为陕西白莲教作官府重新开始打击教匪,其实无论是这些负责刑狱的官员,还是直接执行的巡检捕快们,都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验。
夏浔却知道,他们极富隐蔽只要他们想,很容易就可以潜伏到人群中去。做为官府,是秩序的维护者,势必不能采用剜割疮的子来打击教匪,这样就得尽量擒其首脑,以斩首战术来应对,这也是现代各国对付恐怖分子惯用的有效手段。
如今济南白莲教的会首就是牛不野,那王金刚奴虽然赫赫有名,现在毕竟是一只丧家之犬,他既然离开了根基之地,所能起的作用有限,对济南地方来说,真正的威胁仍然于牛不野。而且李家血案也彻底jī怒了夏浔,他发誓要抓住这位丧尽天良没有人的匪盗。
因此,夏浔向曹其根献计,先是自导自演了一场行刺,然后籍此借口对整个济南府持外地口音者进行排查。不管那晚与牛不野见面的人是不是王金刚奴,他们在李家这种特殊的场合见面,必定有所图谋,而这起没有恐怖组织认领的曹其根行刺案,就将在他们之间埋下一颗不信任的种子。
同时,对外乡口音的人进行盘查,或许可以找出这个可疑人,又或许可以迫使其向地头蛇牛不野求助,毕竟牛不野虽是通缉犯,在本地应该还拥有很大的能量,又或者会迫使牛不野等人放弃这个浑身是刺的盟友,免得惹火烧身。
同一桩事件,可能引起的后果是不同的,这还要看牛不野和那个神秘外乡人如何理解、如何应对,但是不管怎样,这件事一定可以于没有线索中主动制造出一些线索。
一连几天,夏浔都早早地赶到提刑按察使衙他唯一的工作就是把书吏们整理出来的资料再重新看一遍。所有外乡口音者的资料都按照他们到济南府的时间先后顺序排了序,再按不同省份装入不同颜è的封套,当然,这些都是成年人,十六岁以下及六十岁以上男子以及fù人早已提前筛选出去了。
夏浔每天早早赶到签押房,便静下心来仔细地审阅书吏们整理出来的每一个人的资料,中午和他们一样,随便吃上一口就行。这项工作非常枯躁乏味,但是夏浔坚持下来了,而且一直非常认真,书吏们都觉得这个京官与别人大为不同,对他很是敬佩。
夏浔知道自己的办有些笨,但这个办却很有效。他是警校生,同时又做过一段时间真正的警察,他知道真正的办案过程,基本上就是这样繁琐、枯躁、无聊的。没有几个人能像探案片里描写的古今神探们一样,跑到案发现场东瞧瞧西看看,马上就能发现一堆线索,然后据之推理,从大海里捞出针来。
那些大部分是影视创作,里边那些推理所需的要素都是创作者早已埋好的,观众不知就里,扮侦探的演员们却可以iōng有成竹,实际上这样幸运的案件虽非没有,却非常罕见。
就算是发生在美国的那件很著名的“十五点推理破十六年疑案”案例,人们注意到的也仅仅是著名犯罪心理学专家做出的基本符实的十五点推理结果,似乎他拿出了推理结果,案子马上就破了,却没有去想一想依据这十五点推理,警方又发动了多少人力物力,经过多么长的时候,对大量的嫌疑人再次进行排查。
真正能做事的人,要知行合一,更要耐得住寂寞RA!~!
第181章 巧配姻缘
阳谷县,“维生堂”生药铺,西门大官人正在坐堂。
一个衣着朴素,眉目清秀,年约二十二三的少妇迟疑着走进来,候着前边的病人抓了药出去,旁边没有旁人了,这才讪讪地走到西门庆面前,顺眉低眼地唤了一声:“高升兄弟。”
“哎呀,原来是嫂子来啦,好久不见,嫂子这气色愈加的好了,瞧瞧,越长越水灵。”
西门庆一见,赶紧殷勤地给她搬椅子,少妇轻轻啐他一口,白皙的脸蛋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忸怩道:“高升兄弟又说疯话,嫂子一个守寡的妇人,甚么……甚么越长越水灵了。”
西门庆哈哈一笑,说道:“这个么,丽质天生,自然百媚千娇。啊,嫂子哪儿不舒服?”说着便去探她手腕。
少妇缩了缩手,微窘道:“高升兄弟,嫂子……嫂子今儿来,不是想看病,是想……是想……”
西门庆诧异地嗯了一声,少妇才垂着眼睛,细声细气儿地道:“嫂子是想……请高升兄弟为奴家……打一场官司。”
“打官司?”
西门庆登时撸胳膊挽袖子地道:“哎哟,这是有人欺到嫂子家里去了?打什么官司啊,嫂子你说,有什么委曲,兄弟给你出头。”
少妇愈加羞涩,轻轻垂了头,颊上仿佛涂了两抹浓浓的胭脂,怯怯地道:“嫂子……嫂子想改嫁,可公公、小叔子都不答应,你也知道,嫂子是寡居的妇人,若要改嫁,须得夫家允许,才不然只好经官。可嫂子没打过官司,也不懂这些,才想到……”
西门庆两眼一下子突了出来,吃惊地道:“嫂子,你要改嫁?你……有了人家了?”
少妇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头垂得愈加低了,几乎要钻到衣邻里去,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西门庆长出了口气,“哎呀哎呀”地道:“嫂子,啊!不是,秦韵姐姐,要我说,你就不该守这么多年的苦,早就该改嫁了,你说那老赵家,公公吊儿浪当,小叔子游手好闲,就可着你一个好人使唤,凭什么啊?改嫁!早该改嫁了!不过……他是谁呀,谁这么大的福气,娶得到咱阳谷一枝花?”
少妇的脸像一块大红布,睃了他一眼,羞怯地道:“高升兄弟,你……你肯帮我?”
“帮,当然帮。”
西门庆忙不迭地点头,少妇犹豫一下,这才站起身来,飞快地走到门外边去,不一会儿夫,拉着一个男人的袖子走进来,这男人看模样快四十了,生成一副木讷老实的样子,穿一身直掇,洗得清白,那张脸比那少妇羞得还要红。
西门庆看直了眼,半晌才叫道:“古君德?哈哈,古先生,没想到是你,这真是……这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啊,你居然勾得到咱阳谷一枝花?”
那位古先生又羞又窘,脸皮发紫,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原来这位古君德古先生是位私塾先生,在阳谷县里开了家私塾,教书的。什么百家姓啊,千字啊,就是小孩子们的启蒙老师,因为老母的病,拉下一身饥荒,家境比较贫寒,这么大年纪了,一直没有娶亲,他这人老实巴交的,属于三脚蹬不出个屁来的主儿,也羞于给自己张罗亲事。
大概也是缘份未到吧,缘份一到,这命中注定的人自然就送到眼前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和邻居家的赵家媳妇开始有了好感,赵家媳妇叫秦韵,当初二八妙龄的时候,可是阳谷县里有名的美人儿,谁料嫁了个丈夫没两年就病逝了,她那公公和小叔子又都是不务正业的人,这些年里里外外地操持,倒是她来养活两个大男人了。
两个苦命人情投意合,有心结合,奈何秦韵向公公稍一提起,公公哪里容得,古先生是个没主意的老实人,关键时刻倒是这秦韵不肯死心,最后想到了本县最有名的讼师:西门庆。
听秦韵把经过讲明,西门庆连声道:“这种好事,理应成全,你们别忙,这事儿我西门庆管定了,一定叫你们得偿所愿便是。”
古君德捏了捏衣袖,讪讪地道:“高升兄弟,不知……不知这讼钱,你……你收多少?”
西门庆心有所感,不禁唏嘘道:“哎,这讼钱……就算啦,有情人难成眷属,那滋味儿,着实的不好过啊,我西门庆感同身受,能帮你们,我也很高兴。你们两个都不容易,我还收你们的钱,像话吗?等你们的大喜日子,请韵……请咱们古家嫂子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请我吃一顿酒便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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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详细问明赵家情况,写了状子,着人到后院和娘子说了一声,领了古先生和秦韵便直奔县衙门。眼看到了县衙,忽地看见路旁有家小店,旗幡高挂,牌匾上还披着红绸,显见是新开业的,看那客人进进出出,还挺热闹。
西门庆不禁咦了一声道:“才几天没来,怎就开了家店?这是谁家开的,生意不错呀。”
衙门前边的酒店,就好比医院门口的鲜花店寿衣店、院门口的烟酒店饭馆子,这都是衍生物,开在这儿的酒馆,那就是靠衙门吃饭的。衙门里的胥吏公差承牌拘取被告,或者发票传调原告,再或者讼师帮着打官司,常到这来吃请一番,当然,胥吏公差和讼师是不会掏钱的,吃的不是原告就是被告。
那位有些愚的古先生做私塾先生的,常和孩子们极其父母打交道,倒是知道些这家酒店的情形,便道:“高升兄弟,这里开店的是一对姐妹,外乡人,听说姐妹二人姿容殊丽,身段窈窕,所以十分的吸引酒客。”
西门庆一听登时两眼放光:“是美人儿吗?哎呀呀,红裙当垆,体态娇,狂蜂浪蝶,赏妖娆。若真是个美人儿,酒里搀水我也要去尝一尝的的。”
西门庆说着兴冲冲便往里去,秦韵忍不住唤道:“高升兄弟,咱们……”
西门庆摆摆手道:“别急别急,我看看就来。”
他把扇子一合,往脖领里一插,兴冲冲便往酒馆里走:“酒店新开在衙旁,红裙当垆美娇娘,引来游客多轻薄,半醉犹然索酒尝……”
西门庆好赏美色的毛病整个阳谷县无人不知,古君德和秦韵也只能相视苦笑。这时他们只能期盼那对姐妹花姿色一般,要不然西门庆留连忘返,他们这官司就不知要打到几时了。
谁知道二人刚要到对面柳树下稍事歇息,就见西门庆脸色发白,好象见了鬼似的从酒馆里逃出来。古君德心中一喜,连忙迎上前去,却见西门庆两眼发直,竟似要往来路逃去,不由一怔,连忙扯住了他,唤道:“高升兄弟!”
西门庆体似筛糠,两股战战地道:“甚……甚么事?”
古君德发呆道:“咱们不是去县衙么?”
西门庆如梦初醒,连忙道:“啊!我几乎忘了,快走,快走!”说着一马当先,便向县衙逃去。
古君德和秦韵面面相觑,不知道西门庆在酒馆里究竟看到了什么可怖的场面,居然把他吓得这般模样。
西门庆打官司倒真有一手,到了县衙击鼓告状,原告被告统统拘传到场,县太爷黄白红升堂,接过西门庆的状纸一看,顿时呆若木鸡。
西门庆这张状纸加上“状纸”两个字一共才十四个字,大字龙飞凤舞,笔力奇健:“夫死、无嗣。翁鳏、叔壮。该不该嫁?”
黄县令捧着那张状子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弄得下边跑着的原告被告都有些奇怪,这位大老爷不问案,在那儿看什么?莫非大老爷不识字?
西门庆这一张讼状把个七品正常给难为的,在自己任内多几个节妇,那可是值得炫耀的政绩,可要真的出现什么不堪后果,便是自己任内辖下一桩丑闻,因着今日这场官司,连自己也难逃干系,不求有,但求无过吧。
黄大人暗暗骂了一声:“西门庆这厮,好不刁钻!”便无奈地提起笔来,在状子上批了一行大字,字数倒比西门庆的状子还多了一倍多:“媳当妙龄,翁壮叔大,同室而居,瓜田李下。改嫁事小,伦常事大,嫁就嫁吧,老爷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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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不劳而获的胜利。做一个侦探,一个真正的侦探,不可能像文学创作中的神探那般潇洒。明朝的里甲制度,对人口的控制能力是很强的,与其一个人跑到大街上去,梦想着像影视剧里的神探一般,凶手或线索主动跑到他的面前来,不如充分利用官方的力量,发动全民投入排查。
不要小看了那些里长甲首、店铺车行客栈的控制力,他们是直接与百姓打交道的人,地方上有什么人来人往,瞒得过谁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尤其是那些三姑六婆,穿棱于街巷之间,出入于高门小户,张家长李家短,无所不知。又有些泼皮无赖城狐社鼠,活跃在酒楼茶馆妓院,挖门盗洞包打听,谁家婆娘养汉、谁家男人包娼这样的私密事也休想避过他们耳目,而他们就是里长甲首、就是店铺客栈车行掌柜们的耳目。
夏浔就利用这些耳目,仿佛长了千手千眼,将无数的讯息集中到他的面前来,夏浔就像一只趴在大网中央的蜘蛛,他想要的猎物,渐渐进入了他的视线……!~!
第182章 网中有鱼
济南人口过百万,其中操外地口音的有六七万,近日才到济南的有八千多人,去掉其中的老弱妇孺,还剩三千多人,夏浔和按察使司的书吏们要做的,就是从这三千多人中,找出可能的疑犯:金刚、金刚王、王金刚,或者……金刚奴……
要做到这一点很难,这个工作量就算以现代的工作效率也不是很快就能做到的,更何况,如果这些人持有官方的路引证明,又能找到人证明他当晚的所在,你仍然无法确定他们之中谁最可疑。
但是通过里长甲首和店铺客栈的掌柜以及他们所控制的消息源,夏浔编职了一张庞大而有效的消息网。这张消息网,把夏浔所需要的人事情报源源不断地汇总到按察使衙门,再归类整理、筛选,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便成了可能。
要在这样一张大网中做漏网之鱼,很难,不过要在这样一张大网中找出一条与泥沙同色的小鱼,更难。夏浔注意到王一元,完全是一个偶然。
在此之前,他已经亲自盘查了近百个更具怀疑条件的人。王一元的资料最初并没有进入他的视线并引起他的注意,夏浔排除了那百十个重大嫌疑人后,回过头来重新进行排查时,王一元才引起他的注意。
王一元引起他的注意并不是因为王一元是大生书店的掌柜,而大生书铺恰好也有一个伙计是被害人,而是因为王一元的身份比较特别。
王一元是秀才,夏浔翻到他的资料时,不禁替他有些遗憾,明初的秀才远未到了多如牛毛的地步,这个文凭还是挺值钱的,这样的人却跑到一家书店做会计,未免太可惜了。
当他把王一元的资料放过一边的时候,又突然想到,王一元是秀才,而秀才是可以随意行走天下的,其他人就不行。其他人纵然有了路引,也只能按照路引上规定的目的地行走,上边记着往哪儿去,你就不能偏离这条路线。
如果王金刚奴真的逃离了陕西,持着一份固定路线的路引逃命,远不及一份秀才的证明更方便,有了秀才度证明,他随时可以更改路线,潜逃方向十分灵活,这样显然更安全。
夏浔本来是由于王一元以秀才身份而迁就帐房为之感慨,继而想到了对王金刚奴逃跑最方便的证件是秀才凭证而非路引,但是这个思路一开,已经被他搁到一边的王一元便又重新被他拉回了视线。
王一元是河南南阳人氏,从那里往西出了商南就是陕西。同时,他姓王……
夏浔想了一阵,提起笔来,在王一元的卷宗上画了一个圆圈,这就表示,王一元成了他要亲自进行排查的重点调查对象……
夏浔穿了便衣,带了两个都察院的随从牧子枫和史大阳,离开驿馆走上街头。
漫步街头,很有一种钦差大臣微服私访的感觉。虽然他没有钦差旗牌,也没有尚方宝剑。
都察院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
总之,看着什么不顺眼的事都可以管,出差巡察地方的,更是大事上奏,小事立断,权柄不可谓不重。这样的人物,说他是钦差大臣也不为过。
夏浔并不想摆威风,他此刻是按照自己拣选出来的名单,对嫌疑人逐一进行现场调查的。当他赶到大生书铺的时候,这已经是他今日所列十个嫌疑人中的第四个了,前三个他已经查过了,先是暗访,再亮明身份明询,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大生书铺这几天比较冷清,因为抓教匪的事影响,读书人这几天都尽量不上街,书店里来买书的人也少了,夏浔步入书店的时候,没有看到什么生员学子,就看见柜台里边两个伙计在那站着,柜台外边有几个披麻带孝的人正围着一个男人说话。
两个伙计看到了他,只当是进来买书的读书人,一个伙计立刻闪出柜台向他迎来,夏浔微微一举手,制止了他说话,闪目向那些人瞧去。
那是披麻带孝的一个妇人和两个半大孩子,妇人两只眼睛红肿着,正和背对夏浔的一个青襟直掇的帐房先生说着话,说到悲伤处,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泪。
“唉,这些教匪真是没有人性呐,姚兄弟这回是受了李家的牵连,无端枉送了性命呐。”
那帐房先生长吁短叹,满面同情:“姚家娘子,你也不要过于伤心了,死者已矣,得多往前头看呐。你瞧瞧,这大侄子、小侄女,长得水灵可爱着呢,这都是姚兄弟的骨血,姚家娘子,拿了这钱回去之后,你好好把孩子们养大,姚兄弟泉下有知,也就瞑目了。”
夏浔缓缓走到侧面,一看清这帐房的模样,心中便是一跳,好熟悉的面孔呀,他突然想起了在徐州渡口看到的那个书生,他身背行囊,孑然而行,偏偏手按剑柄,不似秀才,倒似巡营的将军一般的身姿……
“是他!”
夏浔的双眼微微地眯了起来。
王一元没有看到夏浔,掌柜的有事出去了,事先打过招呼说姚家娘子要来,叫他结算了姚皓轩的工钱,又额外拿出三十贯的抚恤。方才王一元刚刚把钱交到姚家娘子手里,姚家娘子感恩戴德,拉着他说东说西,他也不好摞下脸子就走,正在那儿大表同情呢。
接过了钱,姚家娘子呜呜咽咽地又哭了起来:“谢谢掌柜的,谢谢王先生。我家男人这是作死啊,掌柜的让他去李家订货,他偏不就走,半道儿却拐去与人吃酒,捱到晚上才去李家,生生的撞进了阎王殿。
奴家的命真是苦啊,就觉着这天都塌了,病了两天,这才爬起床来。亏得东家厚道,给了奴家这么多的安家费,要不然,奴家都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了。王先生,请你代奴家谢过掌柜的和咱们东家。”
王一元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不管怎么说,姚兄弟总是我大生店号的人嘛,咱们东家待人宽厚,你家遭了这么大的事,东家能不聊表心意嘛。唉,说起这事,真也是命,姚兄弟好端端的,只是去递张订货单子而已,就叫人一刀给攮了个透心凉。”
说到这里,他又关心地问道:“尸体已经认领了吗?等到出殡的时候,娘子千万别客气,来店里说上一声,我们都是要去帮忙的。”
两个伙计听了连连点头,忙在一旁帮腔答应。姚家娘子擦擦眼泪道:“谢谢王先生,谢谢两位兄弟,尸体现在认领不得,奴家也在等官府的消息。我那夫家人丁稀少,一俟有了消息,要办丧事的时候免不了要劳动大家帮忙的,奴家这里先谢谢先生和两位大兄弟了。奴家这就回去了,不敢扰了东家做生意。”
王一元道:“应该的,应该的。姚家娘子莫要客气,到时候你递个话来,兄弟们一定到!”
王一元领着两个伙计,把姚家娘子送到厅外,返身回来,一见夏浔站在那儿,穿一袭儒衫,头系儒巾,是个读书人打扮,急忙踏前一步,抱拳笑道:“这位客官,怠慢了,小号有个伙计,家里出了点事儿,在下刚刚忙着答对家人,没顾得上您,请问客官您是要买书还是要买纸墨笔砚?”
夏浔目光微微一闪,微笑道:“你……是这儿的掌柜?”
王一元忙道:“掌柜的有事出去了,我是这儿的帐房,怎么,公子有事找我们掌柜的?”
夏浔呵呵笑道:“不,我不找你们掌柜的,我来……就是找你来了,王先生可还认得我么?”
“嗯?”
王一元心中一懔,他还以为碰上了认识自己的仇家,可是提着戒备仔细打量夏浔片刻,对此人却并无印象,不禁有些惶惑起来:“阁下时?”
夏浔启齿一笑:“徐州渡口,本官与你,曾有一面之缘。”
“徐州渡口……”
王一元略一思索,忽地叫了起来:“啊!我想起来了,原来你是……你是那位大人,大人怎么到济南来了?”
夏浔道:“因为本官本来就是到济南来做官的,本官现任职于山东提刑按擦司。”
王一元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发僵:“是,大人今日光临小号……,可是要买书么?”
夏浔笑容一敛,神色一冷,寒声道:“本官说过,今天,就是找你来了!”
随着他这一句话,站在门口的两个随从立即左右一分,将王一元挟持起来,这也是夏浔的一计,几乎对每一个怀疑对象,夏浔都用过这一招,如果对方心中有鬼,早就防范着官府来抓他,夏浔的这一声吼再加上两个随从的配合,就算不能让他立即出手反抗,必然也神色大变露出破绽。
不过王一元的心理素质着实很好,他也变了颜色,却是那种本份百姓见了官威时自然的惶恐和紧张,他吃惊地左右看了一眼,畏怯地望向夏浔道:“大人,不知道在下……在下犯了什么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