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给你看一眼
江水源觉得自己被无情地调戏了,但他又能怎样?
自己的手还被她牵着,衬衫也在她身上披着,据说她的初吻也是给了自己,就算自己想证明清白,面前这位横眉怒目、肩抗金星的中年大叔肯听自己的辩解么?古有明训:“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况且自己还处于有理与无理之间的灰色地带。所以新鲜出炉的“毛脚女婿”上了车后本着千言千当不如一默的原则,干脆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估计那位林伯伯也懒得搭理他,一路上都在滔滔不绝地向浦潇湘介绍崖州的特色美食和风土人情,还极力渲染在外住宿的卫生隐患和安全隐患,什么地沟油隔夜饭了、什么入室抢劫连环杀人案了。根据他的描述,浦潇湘住的那不是五星级酒店,而像是十字坡孙二娘的黑店。总之其目的就是力邀浦潇湘去他家小住。
浦潇湘则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就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反正就是不接林某人的茬儿。正因为如此,江水源又挨了无数计“中年男人之怒视”和“将军の无名业火”。
好不容易到了酒店,江水源看到林将军似乎有话要和浦潇湘私下里说,不顾衣服还披在浦潇湘的身上,知趣地先溜回了房间。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江水源准时起床,先是绕着酒店开始慢跑,然后有在周围森林里找个僻静的地方练拳。不得不说崖州这地方真是养生避寒的胜地,不说绿化,也不说风景,光是空气质量就不是淮安府所能望其项背的。锻炼一圈回来,只觉得浑身舒泰、神清气爽。
上楼的时候正好碰见浦潇湘,只见她满脸红润,浑身上下被浴巾裹得严严实实,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江水源好奇地问道:“你一大早上就去海里游泳?”
“怎么可能?”浦潇湘甩了甩头发,露出洁白的脖颈来:“早晨气温偏低,舒展不开不说,还容易抽筋。另外咱们也不熟悉涨潮落潮的时间,没有人在旁边照应,一个人去游泳太危险,就算水性再好也不行。我是在酒店里的恒温游泳池里游的。你呢?一大早干嘛去了?”
江水源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起了个大早去沙滩上看美女,守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浦潇湘娇俏地瞪了他一眼:“用膝盖想想也知道,去沙滩看美女怎么也得上午九、十点钟以后,你去那么早该不会是另有企图吧?”
江水源摸摸鼻子:“我能有什么企图?我只想着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人儿肯定也有美女看。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浦潇湘看左右无人,对江水源轻声说道:“想看美女是吧?喏,那就给你看一眼,省得你起个大早却颗粒无收。”说着她微微松开浴巾,露出水嫩光滑的香肩,还有胸衣的透明肩带。江水源不明就里,下意识侧过头来看了一眼,然后便感觉鼻血喷涌而出,当下顾不得询问浦潇湘何时归还衣服,扭头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谁知道那个小妖精在后面咯咯笑了起来:“就知道你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坏蛋!”
江水源逃也似的跑回房间,冲了个凉水澡,又看了几十页数学教材,才勉强压下浑身的火气。
估摸着浦潇湘已经去餐厅吃完了饭,他换好衣服小心翼翼来到餐厅。结果他没碰着浦潇湘,倒碰到了另外一个熟人,昨晚被浦潇湘泼了一脸、声称要住快捷酒店的丁杭。
尽管丁杭的衣服已经换过,但他的样子还是吓了江水源一大跳。只见他蓬头垢面,眼圈发青,眼角带着硕大的眼屎,整个人无精打采,哈欠连天,走路时看上去腿脚都是软的,就好像阿芙蓉瘾发作一样。既然见着了,江水源也不能装作不认识,客气地打了声招呼:“丁先生早!”
丁杭愣了几秒钟才认出江水源:“江小弟早!等会儿你要是看到彭经理或导演,帮我跟他们说一声,就说我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一下,晚点早去片场。”说话间他又打了好几个哈欠。
“你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来看一下?”
“没事、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丁杭连连摆手,口齿含糊地解释道,“其实就是昨晚上玩得太high了,喝酒一直喝到凌晨三四点,都没有好好睡觉,在车上醒了会儿酒就赶紧开车回来了。待会儿要回去补一觉,好好养足精神才能拍片子。对了,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江水源没有掩饰:“是浦潇湘打电话叫人送我们回来的,她在这里有熟人。”
“她在这里有熟人?什么样的熟人?之前怎么没听她说过?”
江水源心道:她和你很熟吗?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事情?但他还是老实回答道:“是个军官,据说和她爸爸以前是战友。”
“军官?战友?”丁杭的神智总算清醒了一点,想来他也有点后怕吧?一起扛过枪可是人生几大铁之一,他昨晚要是没及时管好嘴、收住手,欺负了人家战友的女儿,人家带几个兵把他好好修理一顿,恐怕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所谓当红影视明星,在军队面前,连个毛都不算!
江水源没再说话。丁杭突然上前搂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问道:“江小弟,听说你和那个小美女是同班同学,是不是真的?”
“是啊,怎么啦?”
“那你知道她是什么来头么?”
江水源本来不想八卦浦潇湘的家庭背景,毕竟这是她个人**,虽然这些**可能淮安府中的师生都知道,但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而且是说给一个有些不怀好意的陌生人听,性质终究不同。但想想又觉得稍微透露点消息,让丁杭有所畏惧也好。有时候,一定的畏惧感是保持平等朋友关系的重要前提。于是他忍着丁杭身上传来的扑鼻酒臭味,简单地说道:“具体什么来头不好细说,总之来头很大就是了,估计全国能惹得起她的人都屈指可数。”
“是吗?”丁杭不仅没有感到害怕,眼里反倒闪过一丝猛兽见到猎物时兴奋光芒。这道光芒碰巧被江水源看了个正着,让他心里忍不住暗暗犯嘀咕:这家伙该不会故意作死吧?(未完待续。)
三十、新版《窦娥冤》
事实证明,世界上就从来不缺故意作死之人。或许,这也是大自然淘汰某些奇葩的最直接方式吧?
上午大家忙完之后,各自回房休息片刻,准备到饭点再去餐厅吃饭。江水源为了避免撞见浦潇湘时尴尬,一马当先地跑了回来,结果上楼就看见丁杭抱着一大捧蓝色妖姬站在浦潇湘房间的门口,从衣着打扮到精神状态,都与早上遇见时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光可鉴人的头发、帅气逼人的五官,再配上纯白色的手工定制修身款西服,完全就是小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形象。
不过有两点让江水源有些担心:一是他为了遮掩黑眼圈,脸上涂了厚厚的粉底,难道他就不怕动作稍微大点,脸上会“哗哗哗”往下掉粉么?二是天气这么热,他还穿得那么严实,难道就不怕浑身捂出痱子来么?
看到江水源过来,丁杭邪邪一笑:“哟,江小弟,忙完收工了?你有没有帮我跟彭经理或导演请假?”
“已经请了,”江水源回答完忍不住又问道:“您这是?”
丁杭低头闭着眼睛闻一下怀中蓝色妖姬的味道,才施施然答道:“我昨晚不是无意间冒犯了浦潇湘小姐么?等酒醒之后,我就已经认识到了当时自己的言行不当,并进行了深刻反省。所以我决定向浦小姐郑重赔礼道歉,并献上此花,希望能传达我最诚挚的心意、化解浦小姐的怒火!”
excuse_me?!道歉用蓝色妖姬?我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江水源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浦潇湘的脚步声,看来这丫头速度也不慢。于是他就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静等着火星撞地球的世纪闹剧倾情上映。
谁知他还没等到好戏上演,就听浦潇湘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说话道:“江水源,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怎么,是打算吃干抹净不认账吗?”
江水源顿时一口老血喷出:姑娘,你再这么冤枉我,我可就要去演《窦娥冤》了!
好在丁杭比较仗义,在这急难危重的时刻主动站了出来:“浦小姐,在下丁杭。很不好意思昨天晚上一起出去玩,结果喝了点酒,言语之间唐突了佳人。古人说‘酒能乱性’,看来诚不我欺——”
浦潇湘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头:“酒能乱性?我看是酒后现原形吧!”
“呵呵,潇湘小姐果然是快人快语,我喜欢!”丁杭尴尬地笑了笑。不过作为演员,他精心研读过《演员的自我修养》,有丰富的临场经验,这点小场面还难不倒他:“等今天早上酒醒之后,我就感到非常的后悔,后悔自己的好酒贪杯,后悔自己的言语不检点,更后悔无意间得罪了潇湘小姐。在此我想向潇湘小姐郑重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是吗?”浦潇湘再次打断丁杭的煽情,“我不想看见你。如果你以后能不出现在我面前,若是必须出现,尽量保持五米以上的安全距离,这便是最好的赔礼道歉!”
“呃……”丁杭从来还没见过这么干净利落的拒绝,顿时有些懵逼,半天才重新捡拾其笑容:“既然如此,那我会在你身后默默守护着你的!这束花代表我最真诚的歉意,希望潇湘小姐您能收下。”说着他把怀里的那捧蓝色妖姬递了过来。
浦潇湘往江水源身后躲了躲:“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送花的事儿会由我男朋友全权包办,就不用其他人代劳了!”
“你有男朋友了?”
“是啊!”说完浦潇湘牢牢抱住江水源的胳膊,江水源抽了好几下都没抽出来。
丁杭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洒然说道:“有男朋友最好!”
江水源和浦潇湘脑袋都有些短路:“为什么这么说?”
丁杭笑嘻嘻地解释道:“道理很简单啊!像潇湘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肯定有无数男生追她。如果有了男朋友,那我只需要击败一个人就行;但要是没男朋友,我则需要击败无数人。击败几个人和击败无数个人的难度悬殊,应该不用我多说吧?再者说,像潇湘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要是没男朋友才是件怪事,该让人怀疑她的性别取向或者脾气有多臭了!”
江水源听完,忍不住戏谑地看着浦潇湘,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浦潇湘恨恨地掐了江水源几下,然后把怒火全都撒在了丁杭身上:“我喜欢软妹子,我的脾气顶风臭十里,行了吧?麻烦你把自己打包成圆形,圆润地、马不停蹄地离开我的视野范围!”
丁杭似乎早已领悟了“好女怕缠郎”的奥义,对浦潇湘的横眉冷对熟视无睹,嬉皮笑脸地说道:“好、好、好,我马上走。不过在我离开之前,希望潇湘你能够接受我的这番情意。”
“我才不要接受你的什么情意!我讨厌你!”
“你讨厌我,那是你的事。我只知道我喜欢你,这才是我的事,而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罪的。”说着丁杭又把蓝色妖姬往浦潇湘怀里塞去,吓得浦潇湘立马缩到了江水源身后,江水源也无奈承担起英雄救美的重任,有意无意地把浦潇湘遮蔽在身后。在外人看来,倒像是丁杭在给江水源送花。
就在丁杭拼命送花、江水源努力救美、浦潇湘哇哇乱叫的时候,就听有人威严地吼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住手,不然我就开枪了!”
一听说“开枪”,吓得丁杭、江水源都僵在那里不敢乱动,浦潇湘趁势跑了过去,抽抽搭搭地哭诉道:“林伯伯,他欺负我!”
江水源侧头看过去,就看见林某人手里端着手枪,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卫员,正怒目圆瞪着自己和丁杭。或许是因为有前科,他对自己的仇视还更多一些。估计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他能把自己送去吃几天牢饭。当下他连声说道:“林将军,麻烦你放下枪,请你听我说——”
“给我闭嘴!”林某人呵斥道,然后柔声细语地安慰浦潇湘:“丫头别哭,等会儿伯伯就帮你好好收拾他们一顿,剥了他们的皮,让他们好好长点记性。怎么样?伯伯昨晚怎么跟你说的?住酒店不安全!酒店可不像咱们军队的家属院那么单纯简单,里面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有,你看要不是伯伯今天中午过来请你吃海鲜,谁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谢谢林伯伯。”
林伯伯安抚之后,让警卫员把惊魂未定的浦潇湘送下楼去,才回过头来收拾丁杭和江水源。他先用枪点点丁杭:“瞧你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怎么脸上抹的就跟鬼一样?手里还拿着花,男不男、女不女的成何体统!来,你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尽管丁杭拍过不少片子,也算见多识广,但像这样被枪指着头还是平生第一次,尤其自己还是理屈的一方,此刻腿脚都在微微发抖。听闻林某人问话,脑筋急转,然后指着江水源道:“我喜欢他,就给他送花,他不要,我们就来回拉扯,然后就吓到了浦小姐。对不起!”
江水源眼前一黑:天啊,我这是在演《窦娥冤》吗?我怎么感觉我比窦家的鹅还冤?(未完待续。)
三十一、学问无处不在
好在林某人虽然脾气臭了点、说话冲了点,但还不是没脑子,分分钟就识破了丁杭的拙劣谎言,直接把他提溜出去狠k了一顿。回来的时候丁杭就彻底蔫了,雪白的西服上印着好几个黑色的脚印,脸上的粉也掉了不少,可以想见整个过程应该很黄很暴力,而且相当不可描述。
江水源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平反昭雪而庆幸,那位吃了火药的林某人马上回过头又是一顿暴风骤雨式的痛骂:“你傻啊!看他流里流气的欺负女孩子,难道你不会一脚踹过去?一个大老爷们跟人在公共场合拉拉扯扯,吓得女孩子哇哇大哭,像个什么样子?还是不是男人!”
江水源忍不住刺了他一句:“拜托你在长官威的同时能不能长点脑子?你以为世间所有人处理争端都像你们丘八那样简单粗暴?再者说,虽然丁杭闹得有点过火,但始终在可以正常范围之内,我要是一脚踹过去,性质就完全变了好吗?”
林某人怒极反笑:“无非就是两个不入流的戏子在那里争风吃醋,性质还能有什么变不变的?我不想管你们那堆破事,也没有那闲工夫,但有一点,你们要是再敢惹浦潇湘,小心我打断你们的狗腿!”
丁杭此时终于从刚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恨恨地说道:“哼!你无故殴打他人,我会向法院提起诉讼的!”
“提起诉讼?好啊,我就等着收法院的传票。”林某人对丁杭貌似强硬、其实软弱无力的反击根本毫不在意:“不过看你的样子,应该年满十八周岁了吧?那咱们就比着看看是你先收到《入伍通知书》,还是我先收到法院传票!”
“入伍通知书?”丁杭顿时脸色煞白。
眼下国内娱乐业流行全民造星,各路豪杰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明星网红更新换代的速度比网站头条都快。别看现在丁杭挺红的,还有不少忠实粉丝,一旦参军入伍淡出演艺圈几年,以后再重回公众视野,谁还知道他是哪根葱?所以他立马就怂了:“你这是公报私仇!”
“老子就是公报私仇了,怎么着?你咬我啊!”林某人欺负完小学生感觉神清气爽,哈哈大笑几声,然后扬长而去,只留下丁杭在原地呆若木鸡。
原本白衣翩翩的帅哥抱着一大捧蓝色妖姬,是令无数女生心醉神迷的画面。现在花束被无情地丢弃在过道上,帅哥洁白的西服上被踩上好几个脚印,人也瑟瑟如雨打的鹌鹑,不知是怕的还是气的,画风就突然变了,变得让人忍不住发笑。
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
江水源摇摇头,转身准备下楼吃饭。丁杭突然从后面一把扯住他,就像溺水之人揪住救命稻草,声嘶力竭地叫道:“江兄弟,你可要为我作证。他想征召我入伍服兵役,分明是公报私仇!我要把这件事捅到媒体上,让大家都知道一个军队高官是如何玩弄国家公权迫害一个守法公民的!”
“然后呢?”
“然后?”丁杭愣了愣接着说道,“我在全国有上百万粉丝,在社会上有巨大影响力。我相信事情一旦曝光,肯定会有无数人声援我,并通过各种方式对国会和军队施压,到最后那个军中败类迫于压力引咎辞职都有可能!”
江水源冷冷地反驳道:“是吗?我只知道法律明文规定,每年12月31日以前满18岁的男性公民应当被征集服现役,当年未被征集的,在22岁以前仍可以被征集服现役。他不过是依法办事,就算你把事情捅到媒体上也于事无补,说不定到时候还给你冠上‘逃避兵役’的罪名,你可就真完了!”
丁杭慌了爪子,哭丧着脸道:“那我该怎么办?”
江水源打了个巴掌之后决定塞给他一个甜枣:“最近几天好好表现,别再去惹浦潇湘。等到拍摄快结束的时候去求求她,女孩子心都软,说不定好言相求她就出面帮你销了此事。你觉得呢?”
丁杭自己是权衡的江水源不知道,不过接下来这几天他确实老实许多,看到浦潇湘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避得远远的。没了丁杭这根大搅屎棍在里面掺和,整个团队都显得愈发风清气正,拍摄进度也随之加快了许多。
江水源之前觉得拍摄广告宣传片还挺神秘的,等亲自参与之后才发现就那么回事,无非就是化妆、换衣服、按照导演的指示做什么动作、不行就重来一遍、还不行就再重来一遍,过程相当枯燥无味,尤其故事情节还是那么恶俗的时候。
——说“故事情节”,其实都是算抬举,无非就是丁杭、浦潇湘扮演的兄妹在海边遇到温盈盈、江水源扮演的姐弟,然后相互爱慕成为两对的三流狗血肥皂剧故事。也就剧里男女长相,海边景色,当然还有锦衣服饰提供的各种款式的衣服,勉强能算得上亮点,其他的都根本不值一提。
第一次拍片就拍这么烂的片子,让江水源感觉有些郁闷,同时也有些不太明白:你说彭旻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花了那么多代言费,还带了一大票人住五星级酒店,结果却拍这么烂的片子,这不是本末倒置吗?哪怕他们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用三五万块钱找个中文系学生弄个创意文案,也比这个强八倍吧?
某天江水源在彭旻面前偶尔透露一点自己的想法,彭旻笑眯眯地反问:“江先生,你觉得我们拍这个广告宣传片的用途和目的是什么?”
“用途你在签合约的时候说过,是准备在各大旗舰店播出,从而达到宣传你们品牌的目的。”
“没错。江先生果然好记性!”彭旻赞了一句,“如你所言,是在旗舰店播出,宣传我们品牌,但归根到底是要让顾客认可锦衣服饰的价值,从而产生购买的欲朢和冲动。我何尝不想拍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再配上优美动听的音乐,让所有观众流连驻足?可是观众在欣赏完精彩的故事和音乐后,他们会注意到里面我们想要展现的锦衣服饰吗?我觉得很难。他们欣赏完之后会有购买锦衣服饰的欲朢和冲动吗?我觉得也很难。如此一来,付出和收益之间就不成正比,那么剧本设计得再好,它也是失败的!”
江水源微微点头。
彭旻又道:“我们拍摄广告宣传片不是为了拿奖,也不是为了收视率,而是为了随时能抓住路过的顾客的注意力。只需要在旗舰店播放时,让人路过时随便瞟几眼,看到美女、帅哥、海边风景觉得很养眼就好。要说剧本,我何尝不知道现在这个剧本很狗血?但正因为它非常狗血,所以大家在欣赏时才会更容易注意到其他方面,比如这位美女穿的衣服真好看,穿在我身上也会这么好看吗?如果十位顾客里有一位这么想,这个剧本就已经非常成功了!明白吗?”
江水源不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未完待续。)
三十二、坏人也无处不在(上)
彭旻看着江水源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忍不住轻笑起来:“这东西看起来深奥,其实就是层窗户纸,一捅破就谁都明白!”
江水源也笑:“就算是窗户纸,那也得有人捅破才行,不然谁知道是薄薄的窗户纸还是厚厚的南墙?”
彭旻摇了摇头:“我觉得在你这个年龄,尽量还是少知道这种类似于内幕的东西为好。人在青春年少的时候,总要对世界抱有最美好的憧憬和最伟大的雄心,不习惯于所有陈规陋习,不满足于任何经验规律,用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来挑战和改变一切。当你耳濡目染了社会上旧有的规则和潜规则,并且默认了它的存在,你也就已经老了!”
江水源道:“彭经理你以前是学哲学的吧?感觉你的见解非常深刻,简直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彭旻微啜了一口杯中的淡朗姆酒:“我只是有感而发,只要你不觉得听君一席话、颠覆人生观就行。对了,有个好消息和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一个?”
“先听坏消息,再听好消息吧!也算是渐入佳境。”
彭旻微笑道:“先苦后甜?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坏消息是我们派人跟《耕耘》杂志社沟通了几次,他们开价实在太高。你先后在《耕耘》杂志上发表了9篇文章,共计四万七千多字,他们张嘴就要25万元,平均一个字五块钱,还不还价,完全就是把我们公司当牛牯来宰!”
即便心里早有预期,江水源还是忍不住想吐槽:自己辛辛苦苦写了大半年,才赚了两三万块钱稿费。他们一倒手,就敢要价二十五万!这二十五万里面,能有自己五分之一么?怪不得郭四明、韩暑他们一个个都要跳槽,实在太黑了!
江水源略略叹息:“这倒不是什么坏消息。因为之前我就见识过,《耕耘》杂志社绝对是个拣到块石头都能捏出三两油的主儿,想跟他们合作,不狠狠出点血是不行的。”
“哼,《耕耘》杂志社也未免太把自己当根葱了!虽说我们锦衣服饰家大业大,不差那点钱,但是合理的费用,我们三百万、五百万不嫌多;不合理的费用,就算三万、五万我们也不会给!”彭旻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已经报请总经理和董事会,若是《耕耘》杂志社再不松口,就由公司按照每个字两块五的标准向你单独约稿,到时候江先生可要加油哦!”
江水源苦着脸道:“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只怕未必有时间。”
彭旻眨眨眼睛:“为自己赚钱,还怕没时间?你想想写一万字就是两万五千,十万字就是二十五万,是不是特有动力?”
“动力是有,时间是真没有!”
彭旻促狭地笑了笑:“时间就像女孩子的胸沟,挤挤总会有的!何况你每个月都有空给《耕耘》杂志社写稿,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们写?我们可是要给你出书的,而且稿酬还更高。实在不行,你不是会写诗吗?陪姐姐我喝杯酒,说不定回去就文思泉涌,像李白那样一口气写出好几百篇诗歌来!”
江水源低眉耷眼地说道:“我怕我喝了酒之后只会一口气睡到明天早上。”
“总之,一旦我们和《耕耘》杂志社谈崩了,接下来就全靠你了!”彭旻很不负责地把任务全推到了江水源身上,“下面我们开始说好消息。”
江水源有些奇怪:“好消息你不是刚才已经说过了吗?”
彭旻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你说我们公司向你约稿的事儿?那事儿八字还没一撇,怎么能算得上好消息?我说的好消息是你那部国学论难的书稿,经金陵大学和逸仙大学几位教授审阅之后,都觉得一个高中生能写出如此有条理、有见解、有深度的专著实属奇才,只怕普通高校研究生也未必能达到你这样的程度,完全可以考虑出版。所以我们下一步将联系出版社,争取在春节之前尽快出版发行。”
“真能出版?”江水源有些不可置信。
当初写书全凭一时冲动,经韩先汝老先生点拨之后,才知道书稿存在多大的缺陷。等冷静下来,本打算把书稿彻底雪藏的,只是有些不太甘心,才一直不停地在修改删减。如果现在能出版问世,那还真是个意外之喜!
彭旻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当然!不过这种书因为受众等多方面因素影响,首印数量不会太大,估计只有2000册左右,自然你的稿酬也不会太多,这一点你要有心理准备。”
江水源答道:“还有稿酬?我可听说出版这类学术专著,一般都是要倒贴钱的。——我这还不算学术专著,人家学术专著至少还有同行买来看,还可以藏诸名山传之后世,像我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半桶水,只怕免费派送,别人都嫌占地方。印2000册?只怕1900册得你们锦衣服饰摊销吧!”
彭旻放下酒杯,正色解释道:“诚然在推动这本书出版上,我们锦衣服饰出了不小的力气。但我们不会试图去影响那些专家的正确意见,也无法左右他们的客观评判。只有他们觉得有出版的价值,我们才会接着往下推动下一步。毕竟我们是企业,不是慈善基金,不会做那些无意义、无价值的事情!至于印行2000册,我们也有自己的考量,那就是每年全国范围内都会组织国学论难赛事,几乎一半以上高中都会组队参加各级比赛。为了参加比赛,他们每年也会相应地购买很多参考书。既然他们要买书,为什么不可能买你这本呢?”
“我只是——”
“你只是高中生,所以你觉得自己写的书可能不如那些专家写的好?那你为什么当初还要写这本书?难道你忘了你写这本书的初衷吗?”彭旻噼里啪啦一连串地追问道,“如你在书的第一章里说的,此前还没有人能从历史的角度来讲述四十多年来国学论难的发展历程,以及围绕赛事发生的精彩故事,所以你打算填补这一空白。另外你还觉得那些所谓的专家未必如你这样一个参赛选手对赛事感受更深,故而你决定从选手的角度来描述比赛的变迁。既然你都做到了,为什么你的书会没有购买的价值?”
江水源摸摸鼻子:“我这是丑媳妇怕见公婆!”
彭旻道:“我只知道事到临头须放胆!如果连你自己对自己的书都没有信心,那你还指望读者能买账?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应该憧憬着你这本书能一炮走红、大卖特卖,从而被全国国学论难组委会指定为必读书目,成为以后每位参赛选手的参赛宝典。”
江水源道:“我还真不敢这么想!没办法,因为某位同学对我的一贯评价就是有贼心、没贼胆。”
“你哪位同学是女的吧?”
“你怎么知道?”江水源顿时震惊了。
彭旻笑得就跟偷了狐狸的小母鸡:“这还用问吗?”(未完待续。)
三十二、坏人也无处不在(中)
彭旻没再给江水源解释原因,一口饮尽杯中残酒便飘然而去,只留下江水源在那里愣愣地发呆。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一阵香风飘过,然后温盈盈就端着一杯龙舌兰日出紧挨着他坐了下来,略带醉意地问道:“咦,小弟弟,怎么一个人?你的小女友呢?”
“小女友?你说的是浦潇湘吧?她是我同学,不是女友。”江水源很认真地纠正道,“她今晚上跟着她亲戚去海边吃烧烤去了,估计要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和她亲戚去海边吃烧烤了?为什么不叫上你一起?”
事实上浦潇湘还真邀请江水源一起去了,而且不止一次,只是江水源觉得烧烤不太健康,而且林某人的眼神也分明不太欢迎,他当然不会去凑那个热闹。当下他淡淡地答道:“那是她们的家宴,叫上我这个外人像什么样子?”
温盈盈捂嘴轻笑道:“你怎么会是外人?瞧着浦小姐的眼神就知道,说不定哪天你就成了浦家的入幕之宾,还会参加不了她们的家宴?她现在不叫你,只怕是女孩子家脸皮嫩,一时间抹不下脸来吧!”
江水源不愿和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且看她没有识趣离开的意思,于是决定以攻代守:“说起来,最近都没看见丁先生和你一起吃晚饭、泡酒吧,经常是下午刚拍完,他就消失了。怎么,你们俩吵架了?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有空坐在床上好好商量商量,没必要闹得那么僵吧?”
温盈盈神情明显板滞了片刻,才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揉了揉江水源的脑袋:“你呀你呀,小脑袋里天天都想的是些什么?你知道床头打架床尾和是什么意思吗?”
江水源有些恼怒地打落了温盈盈的魔爪:“好吧,我不知道‘床头吵架床尾和’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男人头,女人腰,只能看,不能摸!”
温盈盈根本浑不在意:“毛都没长齐,还敢说自己是男人?你现在只是小男生而已,想要成为男人还得再长几年!如果你真觉得自己吃了亏,被我占了便宜,大不了姐姐的腰给你摸一下,咱们两清。这样总成了吧?”
说着她往江水源方向挺挺腰,吓得江水源立马退避三舍:“算了算了,下不为例就行!”
温盈盈得胜似的喝了口酒,然后看见江水源抱着一杯鲜榨椰子汁在那里有滋有味地咋着,忍不住摇摇头:“小弟弟,要想成为男人,跟女生似的天天喝果汁可不行,必须得像姐姐一样大口喝酒,然后你才能领会到什么叫胸胆开展、豪气干云。”
江水源奇道:“还有这个说法?”
温盈盈振振有词地说道:“要不然为什么《三国演义》里刘皇叔初遇张飞、关羽时喝酒,关二爷温酒斩华雄时要喝酒,刘皇叔与曹孟德煮酒论英雄时要喝酒?还有《水浒传》里的英雄,哪个不是进了酒店就大叫‘小二,打两角酒,切二斤熟牛肉来’?从来没听说有谁是喊‘小二,来杯果汁’的!”
“那温小姐喝酒也是为了成为胸胆开展、豪气干云的男人吗?”
“……”
“不过按照《水浒传》的记载,母大虫顾大嫂、母夜叉孙二娘都是开酒店的,想必非常善饮。只是不知道一丈青扈三娘酒量如何。——这么说来,难道温小姐想成为顾大嫂、孙二娘一般的人物?”
“……”温盈盈突然发觉这个外表俊美、性格温顺的家伙很把任何话题都分分钟聊死的天赋,所以她决定直接抛出杀手锏,像春节时串门的七大姑八大姨一样问道:“听彭经理说,小弟弟你现在还在上高二吧?学习成绩如何?以后想上什么大学?”
江水源挠挠头:“成绩应该还行吧?”
“应该还行是什么意思?”
“就是在学校里还算可以。”
如果武阳珍在这里,此时肯定会耀武扬威地指着温盈盈的鼻子解释道:帅哥学长所谓的“还算可以”,翻译成正常人能够理解的话应该是“我还算可以,但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奈何武阳珍这位杰出的翻译家不在现场,温盈盈只能从字面上理解江水源的谦虚:“那你有什么想上的大学?”
“现在还没有想好,到时候再看吧。能上什么学校就上什么学校呗!”
温盈盈顿时笑靥如花:“小弟弟倒是洒脱!不过古人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然你现在才上高二,但已经可以为高考做准备了。就像很多学生瞄准的是保送生名额,现在就必须参加各种比赛,努力拿到名次一样。否则等高三再临时抱佛脚,哪还有现在这么从容自在?”
江水源就算对温盈盈不太感冒,此时也频频点头:“温小姐说得很有道理。”
“那小弟弟你有没有想过上国立戏剧学院?”
“国立戏剧学院?丁先生就读的那所学校?据说那里可是影视明星的摇篮,不仅要学习好,更要长得好,报考难度比经世大学都难。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只怕是没机会吧?”
温盈盈晃动着手里的酒杯,似乎是想要把红色的石榴汁彻底渲染开,然后悠悠然说道:“考国立戏剧学院,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关键就看你怎么抉择。说难,是因为每年有十几万考生参加国立戏剧学院的层层选拔,共同角逐那一两千个名额,竞争堪称残酷。说容易,是因为每年国立戏剧学院都有七八十个保送名额,只要你有名气、有人脉,就可以轻松踏上直通车。所以说,选择很重要!”
“选择确实很重要。”江水源随口应和道。
温盈盈眼波流转过来,美目紧盯着江水源:“像小弟弟你,要相貌有相貌,要气质有气质,自身条件是完全没问题的。你拍了锦衣服饰的广告,一旦正式播出,估计名气也会上来。关键是人脉!”她的语气和神情简直是在大声宣告:求我啊!我就是你的人脉!
如果江水源没记错的话,学校的方东梅老师就这么诱导过自己,当时就被自己断然拒绝。现在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孩子也这么诱导自己,让他不得不怀疑国立戏剧学院其实是所没有半点原则、交钱就能上的野鸡大学。所以他对温盈盈抛过来的绣球熟视无睹,婉言谢绝道:“我家祖上八辈子贫农,一个当官、做议员的都没出过,哪来什么人脉?我还是老老实实上所普通高校吧!”
说完他喝完杯子里的椰汁,准备像彭旻一样溜之大吉。结果他被温盈盈牢牢拉住,轻柔的声音夹杂着香气、酒气和热气一齐袭来:“你没有人脉,可姐姐我有啊!只要你陪姐姐玩得高兴,姐姐帮你介绍,怎么样?”
江水源扯了几下没扯动,只好强笑道:“呵呵,温小姐说笑了。我连酒吧都没去过,怎么陪你玩?”
“你可以陪我聊天,陪我吃饭,陪我散步,陪我去买东西……总之,你只要能让我开心就行。”
“温小姐,你喝醉了!”
“醉了?我是醉了。”温盈盈顺势斜倚在江水源的肩膀上,“醉了有什么不好?就像人们说的,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未完待续。)
三十二、坏人也无处不在(下)
江水源霍然站起身,将毫无防备的温盈盈扯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他冷冷地说道:“对不起温小姐,我要回去看书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靠自己努力考进大学比较靠谱!”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在身后鼓掌道:“水源这次表现不错,沉着冷静,不卑不亢,最后成功抵抗美色诱祸,我给你打90分!少给10分不是怕你骄傲,而是嫌你不够果决。要是我,在她胡言乱语的时候就一杯果汁泼过去,保证她分分钟清醒过来!”
江水源扭过头,便看见浦潇湘俏生生站在那里:“你不是去吃海鲜烧烤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浦潇湘气哼哼地说道:“就你这豆腐性子,我不早点回来能行吗?还吃什么海鲜烧烤,估计再晚点回来,狐狸精都能跳灶台上了!你说是不是啊,温小姐?”
温盈盈闻言微笑着站了起来,脸上哪还有半点醉意:“是不是先不说,我倒觉得浦小姐有点咸吃萝卜淡操心,话说你又不是田螺姑娘,操心别人家灶台干什么?”
江水源见两人说话都是夹枪带棒的,闹不好一言不合就要开撕,赶紧打圆场道:“两位莫要说笑,国家有明文规定,建国之后动物不准成精,哪来什么狐狸精、田螺姑娘的?大家拍片子都忙了一天了,想必都累得够呛,吃饱喝足后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的忙呢!”
温盈盈到底是觉得自己理亏,尤其还被抓了个现行,闻言笑嘻嘻地冲江水源挥挥手:“多谢小弟弟关心。你这么一说,姐姐我还真觉得有些乏了,得回去好好睡个美容觉才行。小弟弟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过来来找姐姐玩,姐姐随时欢迎哦!”
“谁稀罕去找一个快二十岁的老女人玩!”浦潇湘有些气急败坏地叫嚷道。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谁不稀罕?只怕像浦小姐这样的十五六岁小姑娘,浑身上下都没长开,青涩得根本无法入口,才真正没人稀罕吧!”说罢温盈盈飘然而去,只留下浦潇湘在原地跳脚。
浦潇湘说不过温盈盈,只好拿江水源撒火:“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要你小心那个狐狸精的吗?结果我才去吃顿饭的工夫,你们俩就黏糊到了一起。你是属老鼠的,爪子一落地就忘了?还是说你已经馋嘴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看到什么都往自己的碗里搂?”
江水源苦笑道:“你以为我想啊?本来我是饭后坐在这里喝点饮料,休息休息准备上去看书的,结果温小姐就找上门来了。聊些莫名其妙的话题不说,还跟狗皮膏药似的贴上就揭不下来。你要是没来,我现在估计还在想着怎么脱身呢!”
“哼哼,知道那个狐狸精是块狗皮膏药,以后就别往上凑合!”浦潇湘很满意江水源的回答,“还有,以后不准你去找那个狐狸精玩,她来找你也要假装没看见。听到没有?”
“好。”
浦潇湘突然低头柔声说道:“今天外面月色很好,非常适合散步。你陪我到沙滩上散散步,好不好?”
江水源本打算早点回房间看书写字的,毕竟葛大爷布置的任务非常繁重,此外尚需备战化学奥赛、期末考试,应付《耕耘》杂志社的稿件任务,以及彭经理可能派给自己的大单。但看到浦潇湘楚楚可怜的样子,竟然神使鬼差地答应了:“好吧,那就陪浦大小姐走走。”
浦潇湘所言不虚,今晚的月色确实很好。
溶溶的月光轻柔地洒落在海面上,映得粼粼波光恍若银白色的霓虹闪烁。天空中刮着清凉的微风,推拥着海浪轻轻咬啮洁白的海滩。沙滩上高耸的椰子树直指苍穹,仿佛可以触碰到天际的星辰。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沿着沙滩慢慢走着。半天浦潇湘才低声唤道:“江水源。”
“嗯?”
“你说你叫江水源,名字里有三个水;我叫浦潇湘,名字里也有三个水。你的祖籍是江西临江,在江北淮安长大;我的祖籍是湖南宝庆,在京城长大,结果我们却在山阳初中、淮安府中不期而遇。这是不是一种缘分?”
“猿粪?或许吧!”
“说起来初中的时候,江叔叔还教过我的化学呢!他上课非常生动有趣,让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化学,不过你和江叔叔可一点都不像。你是不是像陈阿姨更多些?”
“我觉得和我最像的还是我自己。”虽然江水源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的,但所说内容却是千真万确。尽管近一年多来不少亲戚熟人到家里串门,都会恭维老妈陈芳仪或者老爸江友直说“你儿子长得真好看,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事实上看过照片就知道,自己和他们二老年青时几乎没有半点相像。
浦潇湘笑了起来:“就知道你臭美!听说陈阿姨上半年的时候遇到车祸,伤得很严重,现在康复得如何?”
“康复得很不错,除了动作还有些不协调外,语言、思维什么的都已经完全恢复了。如今整天嫌洗衣机洗的衣服不干净、我爸做的早餐不够营养、我的房间里乱成一团糟,想要着自己动手。”
“等我们回去之后,我能抽空去看看阿姨吗?”
江水源有些奇怪浦潇湘为什么今天会聊到自己家里的情况,还想要去看看老妈,不过他还是客气地应承道:“好啊,时刻欢迎。不过你去之前得提前打好招呼,我好把房间里收拾干净了。”
浦潇湘俏皮地瞄了江水源一样:“不要,我就要打个突然袭击,看看江公子的小窝乱成什么样子。对了,什么时候有空你去我们家玩玩吧?”
“我一个男的,去你闺房里玩,只怕不太好吧?”
“不是我在淮安的住处,是去我们家,在京城的那个家。”
“啊——?!”江水源不仅目瞪口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浦潇湘低着头说道:“林伯伯那天看到你之后,就给我爸爸打电话说了你的事情,然后我爸爸就想见见你,和你好好聊聊。”
江水源不禁暗暗腹诽:和我好好聊聊?一位堂堂中将,肩负军国重任,夙夜辛劳,日理万机,要找我这个中学生聊聊?我读书少,不,我读书很多,你可不要骗我!所以他和浦潇湘说话也就非常直接:“浦将军想见我,说白了无非就是听信林某人的小报告,以为我欺负了他家宝贝闺女,想要找回场子。只怕我到了京城,会被立马送到军营摆出一百八十个姿势来吧?”
“不会的、不会的!”浦潇湘连连摆手,“我爸爸就是有些好奇,想要见见你,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保证!”
江水源心道:你保证有用么?等我到了浦大将军手上,就算你拿出孟姜女哭长城的架势,我还不得是和范喜良变成一堆白骨!故而他只能施出缓兵之计:“可是我现在很忙,只怕没空去京城晋见浦将军啊!”
“没事的,现在不着急,可以等到寒假。”
“寒假?寒假要准备国学论难选拔赛,这你是知道的——”
“那就暑假!我来和我爸爸说。”
堂堂中将愿意等你从今年等到明年、从寒假等到暑假,江水源还能有什么话说?现在他只希望浦克商事务繁忙,半年之后能把自己给忘了。就算没忘,到时候自己已经不在淮安府中,不再和浦潇湘同学,他总可以把自己当做一团空气给放了吧?(未完待续。)
三十三、李清照或者祝英台
总体上说,拍摄还算顺利。
像温盈盈、丁杭都是拍老了戏的,这点简单狗血又不需要演技的广告片根本难不住他们。至于浦潇湘,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往摄像机镜头前一站简直浑身是戏。只有江水源是个雏儿,但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帮了大忙,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随便学学也足以应付了。所以,原本预计十天的拍摄只花了七八天就大功告成。如果抛开浦潇湘与丁杭、温盈盈之间的矛盾不说,此次拍摄完全可以说是一次团结的拍摄、胜利的拍摄!
能够提前完成拍摄,彭旻非常高兴,很豪爽地一挥手:“这几天大家辛苦了!为了庆祝宣传片杀青,也为了犒赏各位,我决定代表公司,请大家去著名的儋州东坡山庄玩两天。如何?”
大家顿时一片欢呼:“太好了!”“彭经理万岁!”
江水源本以为早点拍完可以早点回家,没成想彭旻突然闹这么一出,让他有些措手不及,难免有些失望。彭旻发现其他人都是欢天喜地,唯独江水源没有喜悦之意,马上询问道:“怎么,江先生另有安排?”
江水源自然不会做出一人向隅,令满座不欢的事情来,当下笑道:“没有啊!我只是突然觉得一伙人为了庆祝,跑到某个山庄里,怎么想都像是恐怖片的开头。”
“呸呸,乌鸦嘴!”
“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佛祖保佑,坏的不灵好的灵!”
既然没人反对,大家伙收拾好行李,直接包车杀完儋州。
在车上,江水源听了浦潇湘介绍才知道,东坡山庄虽然名为“山庄”,其实是个占地上百公顷的小镇,里面的亭台楼阁、市肆瓦舍、货卖交易乃至饮食习俗、衣着打扮全都效仿北宋年间的汴梁。据说为了确保山庄里面一草一木都有来历,修建之初曾专门高薪聘请国内外数十位宋史界学者进行过全方位论证。游客到了山庄,可以根据兴趣爱好选择角色,融入到北宋的生活里。无需打雷、溺水、车祸等非自然死亡方式,就能轻松过足穿越瘾,实在是学习旅游、休闲娱乐的绝佳去处。
介绍完东坡山庄的大致情况,浦潇湘问道:“江水源,你想扮演什么角色?”
“我?能去大相国寺当和尚么?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大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就有点类似于咱们的双十一或者米国的黑色星期五。到那时候,大三门上专门卖飞禽、猫狗之类的宠物,号称珍禽奇兽,无所不有;第二、三门是卖日用百货的,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后廊还有算命、杂耍、画像之类好玩的。就算碰不到购物狂欢节,忙的时候在庙里帮忙敲敲木鱼撞撞钟,闲的时候去藏经楼翻翻佛经,过过晨钟暮鼓的生活也不错!”
浦潇湘撇撇嘴道:“你要当和尚?那也是个花和尚!”
“花和尚鲁智深?那也不错,虽然鲁提辖一到大相国寺就被发配去看菜园,但收拾众泼皮、倒拔垂杨柳、结识豹子头,都算是人间快事!”
“哼!”浦潇湘恼怒地扭过头去。
江水源赶紧识趣地问道:“那浦潇湘你打算扮演什么角色?”
浦潇湘这才转怒为喜,反过来问道:“你觉得我扮演什么角色比较好?”
“浦大小姐要选,当然得是公主才行。根据史书记载,北宋时的公主一生下来就可以拿正部级(三师、三公、尚书、大学士)工资。等稍微长大一点,工资收入就涨到了副国级(参知政事、枢密副使)。那生活是相当幸福啊!”
“还有呢?”
“还有就是宋代公主一般都非常有公主范儿。出嫁之前深居皇宫,简朴温良,孝顺父母,姊妹友爱,喜欢读书,不贪图享受。出嫁之后,对公公婆婆非常孝顺,对丈夫也温柔体贴,简直就是中华传统女性的典范。所以宋朝人自己都称赞说‘自汉唐以来,家法之美无如我宋’!”
“听起来很不错啊!”
“关键北宋的公主一般都嫁得很好,要么是功臣之家,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就是大将军。总之嫁过去之后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住的是亭台楼阁,绝对衣食无忧,油瓶倒了都可以不扶。”
“啊?那还是算了。”浦潇湘马上否定了公主选项,“还有其他选项吗?”
“其他选项?我之前又没去过东坡山庄,哪知道还有什么选项?不过按照常理推测,应该会有皇后吧?你可以像宋真宗章献明肃皇后刘娥一样垂帘听政,独揽皇权,好好尝尝君临天下、做女皇帝的滋味。”
浦潇湘嘟着粉唇说道:“人家就是个柔弱女子,以相夫教子的贤内助作为人生终极目标。独揽皇权?君临天下?我才不要活得那么累!”
柔弱女子?贤内助?江水源不禁浑身一阵恶寒,赶紧接着说道:“既然浦大小姐想要修身齐家,估计像佘太君这样深通兵书、久战沙场的女元帅,李师师这样才貌动人、倾倒一时的章台歌姬,扈三娘这样霜刀把雄兵乱砍、玉纤将猛将生拿的女英雄都不会是你的菜吧?——我觉得你比较适合去扮演穆桂英,出生军人世家,也很机智勇敢,到时候你可以擒了丁杭那个小白脸,来个阵前逼亲。”
“呸、呸、呸,我要抓也是抓你,谁稀罕那个留氓!”浦潇湘突然眼睛一转,笑嘻嘻地说道:“我知道我想演谁了!”
“演谁?”
“我要演李清照那样出生书香门第、家庭生活优裕而且知书达理的女才子,然后你演在太学里面读书的书生,到时候我去太学里找你品茶斗诗,好不好?”
太学里读书的书生?姑娘,你想说你是李清照、我是赵明诚吗?还有,你去太学里找我品茶斗诗?拜托,祝英台与梁山伯的故事发生在东晋年间,距离北宋相差六七百年呢!江水源为了防止浦潇湘在一条道上跑到黑,决定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我说过,我想去大相国寺当和尚!”
“想当和尚?好吧,那你就扮演刚从大相国寺还俗的太学书生,反正你头发也就这么短。咱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江水源默默无语两行泪:愉快你妹啊!你根本就没听我意见,完全是你一个人在自导自演,好吗?(未完待续。)
三十四、惊讶的先生
东坡山庄里的角色是明码标价、按类收费的。
像普通士子、农民、工匠、商人,一天只要两百块钱,另外还赠送200文钱作为花销,不够的地方由自己按一块钱兑一文的比例兑换补足。至于达官显宦、公主亲王的价格就贵了,从五六百到四五千不等,当然,他们赠送的金银也更多,享受的待遇也更好。而最高一级的皇帝、皇后,那就不仅是钱的问题了,关键你还要起得了大早来抢,毕竟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整个山庄里只能有一个皇帝、一个皇后。
彭旻给大家的标准是每人每天一千块钱,多不退,少不补。按照山庄门口的价目表,这个标准完全可以保证每个人都当上六七品的官员,过着奢华的生活。
江水源在价目表里还真看到了僧人这一行当,奈何浦潇湘温柔的时候真温柔,固执的时候也真固执,江水源实在拗不过她,只好放弃去大相国寺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顺便体验一下大宋物华天宝的美好打算,穿上大宋士子的白色襕衫,戴上青黑色幞头,继续自己苦逼的学生生涯。
他在山庄入口处的更衣室里换好衣服一出来,顿时赢得满堂喝彩:“嗬,这书生长得够精神的!要是殿试名次凭长相,他能得状元!”
“原来古代书生长成这样,怪不得那些小姐们在后花园一看到就要私定终身。要是我,我也愿意逮着一个就赶紧打结婚证!”
扮演成酒店老板娘的彭旻围着江水源转了几圈:“不愧是我选的形象代言人,要相貌有相貌,要气质有气质,要身材有身材,简直就是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尤其穿上这套书生服,卫玠重生、潘安再世也不过如此!我决定了,下次咱们要拍古装片!”
江水源翻翻白眼:“拍古装片?我可没听说锦衣服饰还生产传统服装!”
“呃……”彭旻顿时语塞,支支吾吾半天才解释道:“广告片里也可以有穿越情节啊!当然,公司也可以尝试走走古风路线,反正现在复古是时代潮流之一。”
说话间浦潇湘、温盈盈、丁杭等人都换好衣服走了过来。这些人中间数丁杭最烧包,愣是多花了几千块钱兑了个郡王的角色,瞧着他身穿红花金条纱衣,腰束金涂银革带,头戴七梁额花冠,脚蹬乌皮履,端的是富贵逼人。只是他脸上总带着玩世不恭的邪笑,没有半点王爷的雍容端庄,让人感觉他穿上龙袍也不是太子。浦潇湘的点评更是一针见血:
“他要是真当了皇上,都不用金国人和蒙古人动手,大宋朝自己就玩完了!”
一行人按照自己的角色领了玩家攻略,从南薰门进了山庄,然后三三两两散开,开始了各自在山庄里的探险。浦潇湘本打算和江水源一起逛逛的,结果刚走没几步就看见了太学的匾额,只好略带惋惜地说道:“你的太学到了。好好玩,别乱跑,明天我来找你一起去逛街!”
“那好,小娘子多保重!”江水源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然后打量几眼太学门口的两颗大槐树,施施然走进太学。
进了太学,就看见中门处摆了张条案,一位宽衣博袖、头戴逍遥巾的中年人正坐在那里打盹,也不知他是有教师职业幻想的游客所扮,还是山庄里的工作人员。当下江水源轻轻咳嗽一声,那名中年人马上惊醒过来,赶紧扶了扶头上的逍遥巾,这才正色问道:“我乃太学博士,你是何人?来自何处?意欲何为?”
江水源想了想,貌似淮安府在北宋时属于淮南东路的楚州,像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就是自己的老乡,便拱手答道:“见过先生,我乃淮南东路楚州士子江水源,欲至太学就读,望先生收留!”
那人听江水源说“淮南东路”和“楚州”,忍不住多看了江水源几眼:“有道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想进太学就读,那就要拿出点真本事来,通过本先生的考核才行。否则你以为太学馒头是那么好吃的?”
“有太学馒头?”江水源不禁眼前一亮。
据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记载,北宋的国子监和太学的食堂,会在三八课试日特别加餐,春、秋两季是炊饼,夏天是冷淘,冬天则是馒头,而馒头又最有名。据说元丰年间(注意,不是庆、丰年间),神宗皇帝非常关心教育,经常担心学生吃不饱,影响祖国的教育事业。某天他就突然叫人去学校食堂打份饭来自己尝尝,那天正好吃的是馒头。
说是馒头,其实北宋时候的馒头就是当今的包子,里头有肉馅。神宗皇帝尝过之后非常高兴:“吼啊,简直亦可赛艇。朕以此养士,可无愧矣!”从此太学的馒头就天下闻名,被世人称作“元丰包子”、“皇帝套餐”——呃,其实正确的名称应该是“太学馒头”。
东坡山庄知道在北宋的太学里有“太学馒头”,看来当初请宋史学者考证还真不是句空话。
那人再次深深地看了江水源一眼:“按照道理,进入太学应该考察士子孝、悌、睦、姻、任、恤、忠、和等八行,不过这些东西一时半会儿都看不出来,我只好采用投状试艺的方式来考考你。来,你先背几句《孟子》给我听听,没准儿我一高兴就放你进去了。”
江水源二话没说便琅琅地背诵道:“孟子见梁惠王,王曰——”
“嗯?”那人眉毛挑了起来。
“嗯?!”江水源的眉毛也跟着挑了起来。
江水源有疑问是因为自己根本没背错,那人却提出了疑问。
而那人提出了疑问的原因在于,江水源背诵的根本不是普通中学生熟悉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鱼,我所欲也》,而是从《孟子》开篇第一句往下背。这说明什么?说明面前这位书生至少是学过《孟子》这本书的,而不仅仅是《孟子》的节选!
那人摆摆手:“好,你第一关算是过了。不过按照规矩,太学分为外舍、内舍、上舍三等,外舍2000人,内舍300人,上舍100人。三等中,上等以官,中等免礼部试,下等免解。怎么样,你想不想在太学里吃得更好些、住得更宽敞些?”
“还要接着考,是吧?”
那人笑道:“没错。接下来你每答上来一题,就可以升一等,然后就可以享受更好的待遇。”
江水源无可无不可地答道:“那我就试试吧!”
那人沉吟片刻:“刚才我考了你一道经部的题目,下面再考你一道史部的题目。请听题,前四史中哪一部书的卷数最多?”
这道题出得确实非常刁钻。你要回答这道题,首先得知道前四史是哪四部书,其次还要知道每本书都有多少卷,最后才能得出正确答案。江水源也是思索片刻才答道:“如果算上他人增补的话,应该是《史记》的130卷为最多。”
“如果不算增补呢?”
“不算增补?那就麻烦了!首先《三国志》只有65卷,肯定先排除。其次《后汉书》要去掉司马彪的《续汉书》志30卷,只剩下90卷。这两本书都比较清楚。麻烦的是《史记》和《汉书》。《史记》据近代学者崔适考证,有29篇为后人所补和妄人所续;泥轰的泷川资言考证则说是34篇。但无论如何,应该比《后汉书》多。至于《汉书》,原本是一百篇,后人划分为一百二十卷。而一百篇或一百二十卷中,又有其妹班昭和班昭的门生马续所补,至少包括七表和《天文志》。这么一算就会发现,根本是笔说不清的烂账啊!”
那人不禁推案而起:“你居然都知道!”(未完待续。)
三十五、失望的修学生
江水源不以为意答道:“看过自然知道。”
“你都看过?”
“难道不能看吗?”
那人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当然可以看。不仅可以看,而且像四书、前四史这样凝聚中华先民思想精粹的典籍应该每个人必须看。只是必须看、值得看的书现在很多人不看,偏偏喜欢去翻那些诲淫诲盗的,当真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江水源没兴趣听一个玩cosplay的中年大叔在面前伤春悲秋,连忙催促道:“下一题呢?”
那人理了理直裰,从容地在条案后面坐了下来:“下一题?读过前四史,知道崔适和泷川资言的少年士子不用考第三题,直接升入上舍。对了,小友叫什么名字?在哪所学校读几年级?”
“怎么?东坡山庄还要询问顾客的个人信息?”
那人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这只是我私人问题。”
“既然是私人问题,那我是不是可以选择不回答?”江水源说完微微拱手作礼:“一般说来,自我介绍后没有记住对方名字的最主要原因,是觉得对方不够重要。何况鸡蛋好吃,何必认识下蛋的母鸡呢?我只是来尝尝太学馒头,没必要刨根问底吧?”
“那我真是失礼了,其实我是——”那人话还没说完,江水源已经昂然越过中门,往后面的崇化堂走去。那人赶紧叫道,“小友,请留步!”
他不叫还好,江水源听见他说“小友请留步”,心里马上浮现大衰神申公豹的那句经典名言,吓得三步并作两步,分分钟消失在太学深处,只留下那人在原地怃然长叹。
太学位于山庄的外围,算不上繁华,而且这年头喜欢到太学里陶冶情操又能熬过门口那位博士考问的也没几个,所以整个太学里冷冷清清的,各种名贵花木簌簌然自开自落,偶有蓝仙鹟落在青翠欲滴的松竹上鸣叫几声,打破院落里的岑寂。
江水源在太学里逛了一圈,终于在东北角找到上舍专用的循理斋。
循理斋的门是开着的,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同样穿着白色襕衫的少年端端正正跪坐在书案后面,无比虔诚地阅读一本线装本古书,古书的纸张已经微微泛黄,显然是很有些年头了。少年阅读得很专心,也很投入,时时吟哦有声,浑然没有发现站在门外的江水源。
江水源侧耳听了几句,便知道这少年读的是什么书,脸上不禁浮现几丝笑意。当下轻轻咳嗽一声,然后缓缓走进循理斋:“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打扰仁兄雅兴,还望多多恕罪!”
那人闻声也赶紧起身,对江水源九十度深鞠躬:“有贵客大驾光临,鄙人没有出门远迎,失礼的是我才对。快快请进!”
他一说话,江水源马上就听出他的口音有些别扭,明显不像是我天潮人,随口便问道:“仁兄来自安南、泥轰还是高丽?”
“鄙人来自泥轰。”
江水源抚手赞叹道:“仁兄居然不远千里万里,从瀛洲到儋州游览东坡山庄,当真是雅兴匪浅,亦可见仁兄对东坡居士的一往情深!”
那人笑着答道:“鄙人来自泥轰的滋贺县大津市,名叫堀田祐也,就读于县立大津高等学校。因为大津与儋州是友好城市,所以学校每年修学旅行都会首选这里。我向来仰慕天潮上国的风土人情,故而附庸风雅,到东坡山庄里体验一下大宋时的绝代风华,不懂的地方还望阁下多多赐教!”
江水源摇摇头:“赐教不敢当。我相信能够琅琅诵读苏诗的,对宋朝肯定也非常了解,又怎么能说自己是附庸风雅呢?”
“你知道我刚才读的是苏诗?”堀田祐也一脸的惊讶。
江水源指了指耳朵:“刚才我不小心听到了一两句。不好意思,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江水源,来自江北的淮安府,也是名高中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彼此彼此!”堀田祐也再次深鞠躬,然后满脸景仰地说道:“原来江君来自孙大统领的故里,难怪如此风采照人,当真是幸会!”
江水源坐下之后又问道:“堀田君来儋州修学旅行,感觉如何?”
堀田祐也略略思忖后坦诚地说道:“儋州景色自然是极好的,对待客人也非常热心,让鄙人有种回到家的感觉。只是鄙人喜欢天潮上国的古诗词,其实很想和他们探讨一下各自对白乐天、苏东坡作品的感受,但他们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只是草草而谈,所以难免微微有些失望呢!”
“你都跟他们聊了白居易、苏诗的什么作品?”
“都是些很有名的诗篇啊,比如白氏的《燕子楼》、《放言五首》、《长相思》、《上阳白发人》,苏氏的《有美堂暴雨》、《陌上花》、《泛颍》。”
江水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嘛!你提到的这些诗他们都没读过,怎么和你探讨感受?”
“啊!没读过?天潮不是号称诗的国度吗?”
江水源道:“天潮确实是诗的国度没错,因为古往今来的诗歌实在太多,多到学都学不过来!根据近代学者统计,除去《诗经》、《离骚》,从先秦到隋朝间大概存世诗歌大概9000首以上,号称巅峰的唐朝诗歌则在44000首以上,东坡居士所在的宋朝,保守估计也有20万首,至于明朝、清朝就更不用说了。正因为杰出的诗人和诗歌太多,每个人的精力又有限,还要学习数学、物理、化学之类的科学,所以只能蜻蜓点水一般,选择性地学习每位诗人最杰出的那几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原来如此。”堀田祐也虽然点头表示赞同,但语气中的失望还是掩饰不住。
江水源道:“这有什么好失望的?中学生只知道寥寥几首白居易、苏轼的诗歌,对诗歌没有很好的体悟,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就好像有人从小喜欢你们泥轰的俳句,然后高中时去你们学校修学旅行,和你们探讨大岛蓼太的俳句对松尾芭蕉及永福门院的继承与发展,想来你们学校大部分学生也会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吧?”
堀田祐也想了想,然后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我们泥轰有各种各样的读书会,比如专门研读松尾芭蕉俳句的,比如专门研读苏诗的,还有专门研究《水经注》的,里面有教授、有大学生,也有普通职员、中学生、退休老爷爷,大家每两周或每个月聚会一次,一字一句对文本加以研读,然后读书会可以持续好几年,乃至几十年。所以,就算你在学校里找不到对大岛蓼太俳句非常了解的,但总会有几个人会非常了解的!”
江水源道:“我天潮人口那么多,底蕴那么深厚,自然更不会缺乏你说的这类学者。”
“是吗?”堀田祐也对此表示怀疑。
“当然!”江水源很肯定地回答道。
堀田祐也眨眨眼睛道:“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号称聘请最有名的宋史学者加以考证建成的东坡山庄里,没有一个人比我更熟悉苏诗呢?哪怕是在我们所处的太学!”(未完待续。)
三十六、酒军诗敌如相遇(上)
“太学?”江水源笑得差点打跌,“你来太学寻找高手?”
堀田祐也见状心里有些发虚,但嘴上依然不肯服软:“太学怎么了?难道宋朝时的太学不是和我泥轰大化改新后的大学寮一样,为当时从事专业教育的最高学府吗?”
江水源笑了半天才从容解释道:“或许在历史上,太学确实是官方予以确认的最高学府,但它从来都不代表学问的制高点,尤其是在隋唐实行科举制以后,能够考取进士的往往来自私学或书院,而非太学。很多时候,太学只是那些达官显宦、世家大族子弟进身的一条捷径而已。用我们现在比较流行的一句话来说,叫‘高手在民间’,或者说是‘气宗弟子剑法高’!”
“真的是这样吗?”堀田祐也显然不相信江水源的说辞。
江水源道:“我有必要骗你吗?明末清初笔记《戴斗夜谈》中记载京师相传有‘十可笑’,其中包括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明清时的国子监就相当于宋朝的太学,然而国子监学堂与翰林院文章已经沦落为‘可笑’之一,由此可见一斑。”
堀田祐也点点头:“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不过就算这样,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鄙人在贵国这么多天,还没有遇到一个人能比我更了解白乐天和苏东坡的诗歌,包括是那些国语老师。”
瞧着别扭而又傲娇的小性子!
江水源忽然想到在中门遇见的那个玩cosplay的中年大叔。有理由相信,那位大叔应该是儋州方面实在忍受不了这个臭屁的家伙四处嘚瑟,故意找来教他学做人的。只是没让这家伙遇见,却被自己撞了个正着。不过没关系,自己既然躬逢其盛,照样可以让他跪下来唱《征服》。所以当下江水源笑了笑:“既然你对苏东坡的诗歌很了解,那一定读过他的《寒食雨两首》吧?”
“当然!”说完堀田祐也便琅琅背诵道: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江水源鼓掌称赞道:“堀田君果然好厉害!”
堀田祐也下巴抬得比额头还高:“这两首诗乃是东坡居士被贬黄州后的第三年寒食节所作,诗写得苍凉多情,表达了他此时惆怅孤独的心情。苏氏不仅诗写得好,书法也一级棒!他抄录这两首诗的《寒食诗帖》通篇起伏跌宕,光彩照人,气势奔放,而无荒率之笔,在书法史上影响极大,仅次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和颜真卿的《祭侄文稿》,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只要是熟悉东坡诗词的人,谁不知道?”
江水源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么堀田君一定知道黄庭坚在《寒食诗帖》卷末所书的跋尾吧?”
“呃……”
江水源自顾自背诵道:“黄庭坚的跋尾说,‘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它日东坡或见此书,应笑我于无佛处称尊也’。堀田君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堀田祐也答道:“你的意思是,东坡这两首诗写得极好,像李白,但李白恐怕也有比不上的地方;书法也很好,有颜真卿等人笔意,东坡再写也未必能胜过——”
“不,我想说的意思是,请堀田君不要‘于无佛处称尊’。”
堀田祐也顿时僵在了那里。
江水源继续毫不留情地说道:“堀田君在我国这么多天,没有遇到比你更了解白乐天和苏东坡诗歌的人,并不能说明你本身有多厉害,只是你很幸运,没有遇到能让你丢脸或者愿意让你丢脸的人。可惜你的幸运到此为止,因为你遇到了我!”
“你?”堀田祐也下意识挺直了腰,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也眯了起来,死死盯住江水源:“江君对于白乐天和苏东坡的诗歌非常了解?”
江水源很随意地回答道:“要知道我的名字‘江水源’,就出自苏东坡《游金山寺》的首句‘我家江水初发源’,所以对东坡诗词有种天然的好感,不能说有多了解,至少他存世的两千七百多首诗歌、三百四五十首词都曾拜读过,包括堀田君刚才朗读的那首《雪后便欲与同僚寻春一病弥月杂花都尽独牡丹在尔刘景文左藏和顺阇黎诗见赠次韵答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虽然江水源只是信口报出了刚才那首诗歌的名字,但堀田祐也马上就明白眼前这位绝对是熟读苏诗的高手,别看自己前后把《施注苏诗》翻了三遍半,只怕也未必能如此轻松地报出诗题来。于是他眼睛一转,接过话头:
“看来江君对苏东坡的诗歌真的非常了解呢!东坡居士作为北宋时期最有名的大文豪,其作品很早就流传到了我们泥轰。因为他作品中带有禅味,尤其受僧人们的欢迎。室町时代,僧人们写下了不少以东坡为题的诗文,还把他作为绘画的题材。此风一直绵延到现在,每逢农历十二月十九东坡诞生日,全国的东坡迷——包括我在内——都要举行‘寿苏会’,以兹庆贺。但是要论及对我泥轰影响最深的诗人,苏东坡还要略逊一筹,而应该数白乐天!”
江水源略显惆怅地说道:“京城米贵、居大不易的白乐天啊!”
堀田祐也见江水源语带惆怅,还以为他对白居易的作品不熟,心中不由得暗喜:“正是道得个语、居即易矣的白乐天!据说在平安时代,在泥轰谈及汉诗者,言必称《白氏长庆集》。以至于与白乐天同时代的嵯峨天皇要考验臣子有没有学问,就故意把白乐天的诗念错,考考这个臣子熟不熟白乐天的诗句,若是熟,就表示这个臣子很强。所以平安朝文士大江维时编辑的《千载佳句》中收录汉诗1812首,白居易一个人的作品就占了507首,接近三分之一。既然今日得逢诗学造诣颇深的江君,不如我们就探讨一下白乐天诗歌的妙趣吧!”
然而江水源并不想跟堀田祐也探讨白乐天诗歌的奇妙之处,只想扔过来一套900卷的《全唐诗》,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未完待续。)
三十六、酒军诗敌如相遇(中)
堀田祐也见江水源不说话,还以为被自己吓懵逼了,心中更是得意:“江君刚才不是号称比鄙人更加了解白乐天吗?还请不吝赐教!”
江水源嘘了口气:“不得不说堀田君的口味非常独特,喜欢的诗人都是文学史上非常高产的作家。像白乐天,虽然是生活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但流传至今的诗篇依然有两千六百首,是唐朝诗人中存世诗歌最多的,《全唐诗》中他的作品足足占了三十九卷!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唐诗中,几乎每二十首中就有一首是白居易所写。要说我有多了解白居易,简直是一部二十四史——不知该从何说起!”
堀田祐也道:“那就说说你最喜欢的几首呗!”
“最喜欢的?”江水源略略有些踌躇。虽然他前后看过的诗歌不下十万首,而且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全都能够熟练背诵,但真正喜欢的并没有几首。原因很简单,凭借记忆力存储在脑海里的诗歌,没有经过细细的品鉴和咀嚼,只相当于一段枯燥的代码,何来喜欢与不喜欢?
堀田祐也微微侧头:“怎么,江君觉得白乐天的诗歌不好吗?据我所知,天潮可是一向都把白乐天与李太白、杜子美并称唐朝三大诗人的!即便在当日,白乐天也被人尊称为‘诗王’或‘诗魔’,与元稹、刘禹锡等人并称。”
江水源笑道:“虽然白乐天的诗歌在当日倾动一时,在唐人张为撰写的《诗人主客图》中被推崇为广大教化主,但并不意味着谁都要喜欢。就像唐代著名的书法家柳公权,与颜真卿并称‘颜柳’,又与欧阳询、颜真卿、赵孟頫并称‘楷书四大家’,不是照样被米芾骂为‘丑怪恶札之祖’?”
堀田祐也冷笑道:“就算你不喜欢白乐天,可他毕竟是中唐时期最可注意的大诗人,他的诗歌主张和诗歌创作在天潮诗歌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且如你所说,他一生创作了两千六百首,难道就没有一首你喜欢的?”
江水源眨了眨眼睛,信口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喜欢《琵琶行》吧!”
堀田祐也很不满意江水源的敷衍态度,继续刨根问底:“为什么呢?”
江水源开玩笑道:“因为唐宣宗李忱在吊白居易的诗歌中写道‘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所以在堀田君面前最好说自己喜欢《琵琶行》,也算是投其所好。”
堀田祐也没好气地答道:“我还以为是因为贵国中学国语课本里选了《琵琶行》,阁下才说喜欢的呢!”
“是因为大家都喜欢《琵琶行》,它才被选入中学国语课本,而不是因为选入中学国语课本,大家才喜欢的。堀田君莫要弄错了因果关系。”江水源纠正道,“而我喜欢《琵琶行》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它里面厚重而丰富的文化背景。”
“比如?”
“比如诗里的‘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为什么是去浮梁,而不是去其他地方?”
“难道不是因为唐朝时浮梁盛产茶叶?”
“还可以说得更贴切一点。”
“呃……请赐教!”
江水源伸出一根指头说道:“首先如你所言,唐朝时浮梁确实盛产茶叶。据《元和郡县图志》记载,浮梁‘每岁出茶七百万驮,税十五余万贯’,是当时全国最大的茶叶市场。唐代王敷在《敦煌变文集》中也说‘浮梁歙州,万国来求’。但这只是商人赶赴浮梁买茶的原因,如何来体现商人‘重利’呢?”
接着江水源伸出第二根指头:“据晚唐宰相裴汶的《茶述》记载,唐朝时茶叶也是分等次的,用他的话说,叫‘今宇内为土贡实众,而顾渚、蕲阳、蒙山为上,其次则寿阳、义兴、碧涧、淄湖、衡山,最下有鄱阳、浮梁’。看到没有?浮梁的茶叶虽然产量大,但质量也是最差的。如果说商人是去蕲阳或衡山买茶,则难以体现商人的‘重利’。”
“噢,我明白了!”堀田祐也一脸受教的交情。
“还有第三点!”江水源又伸出了第三根指头,“如果说浮梁的茶叶质量差,那也只能说明商人‘重利’,如何体现商人的‘重利轻别离’呢?我们知道当日白居易被贬为江南西道的江州司马,在浔阳江头送客,然后遇到了孤身一人在船里的琵琶女,琵琶女自称丈夫去浮梁买茶。浮梁在哪里呢?浮梁隶属饶州,而饶州毗邻江州,与江州同属于江南西道。但从浔阳到浮梁,必须要通过彭蠡湖——即现在的鄱阳湖——然后再由昌江溯流而上。商人如果带着琵琶女去买茶叶,不仅要考虑各种花销,还要考虑去的时候船身更重,增加溯流而上的难度,以及回来时占据船上的空间,减少贩运茶叶的重量。而浮梁的茶叶多、质量差,必须要靠足够多的数量才能盈利。所以商人在权衡利弊之后,干脆把琵琶女一个人丢在浔阳,自己去浮梁买茶叶。这才有了《琵琶行》中的‘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なるほど!(原来如此)”堀田祐也忍不住爆出了一句日语,“江君果然见识不凡,让鄙人眼界大开。那么《琵琶行》里还有这样的例子吗?”
“当然有,而且很多。”
“比如?”
“比如说‘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堀田君,你是如何理解‘血色罗裙翻酒污’的?”
堀田祐也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难道不是不小心打翻的酒水把红裙子弄脏了嘛?”
“你说得没错,但还没有说到点子上去。这句诗的关键就在‘污’字上面!”江水源觉得自己快要开火车了,“如果‘污’只是弄脏了的意思,那么洗干净就是,何必在诗中说呢?这就涉及到古代的一个常识,即宋代以前服装印染技术很不过关,尤其是鲜艳的红色,遇水很容易褪色。所以唐朝人的诗歌里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事例,如武则天的《如意娘》,说‘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为什么用‘验取石榴裙’来证明‘比来常下泪’呢?就是因为泪水流到红色的石榴裙上,让红色褪色,从而使得一条好好石榴裙变成斑斑点点,都是泪痕。如果不掉色,眼泪流上去,过几天就干了,还怎么‘验取’?”
堀田祐也就像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
江水源接着说道:“还有李贺的《休洗红二首》里说‘休洗红,洗多红色淡’、‘休洗红,洗多红在水’,都说的是这个常识。——你想想,唐代的印染技术连水都防不了,更不用说遇到含有有机溶剂酒精的酒水。血色罗裙一旦遇到酒水,那就惨了,基本上等于直接漂白。这才是‘血色罗裙翻酒污’的真正含义。”
“搜嘎!”
江水源又道:“当然,也正因为红色容易掉色,导致了唐朝时红色的衣服消耗量非常大。在生产供应不上的前提下,价格也变得非常昂贵,所以‘血色罗裙翻酒污’才能和‘钿头银篦击节碎’对应起来,也和前面一句‘一曲红绡不知数’对应起来,共同说明琵琶女之前生活的纸醉金迷。否则为什么不说是‘绿色罗裙翻酒污’、‘一曲蓝绡不知数’?”(未完待续。)
三十六、酒军诗敌如相遇(下)
堀田祐也自忖在对《琵琶行》文化背景的了解上远不及江水源,只好虚晃一枪:“江君对《琵琶行》中名物的辨析果然鞭辟入里,令鄙人心悦诚服!然而训诂字词、疏通名物制度只是解读诗歌的门槛和工具,就好像以手指月,但手终究不是月。如果沉湎于字词、名物乃至背后的文化,而忽略诗歌本身的艺术手法和真实情感,终究不是正道,容易沦为末流!”
江水源对此也深表赞同:“堀田君言之有理。不知阁下对《琵琶行》的艺术手法和真实情感有何高见?”
堀田祐也马上振作起精神:“我觉得在表现手法上,《琵琶行》除了用枫叶、荻花等秋日风物,以及三次江月的精彩描写来烘托人物感情外,主要通过人物的动作、神态来展示其性格和心理。比如‘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都十分贴切地表现了琵琶女既因羞涩,又因难言之痛而不愿出来见人的情态。再比如从‘转轴拨弦三两声’到‘低眉信手续续弹’,以逐层递进的动作描写,展示出人物思绪飘飞、渐渐进入角色、开始回忆往事时的神情和心绪,非常形象逼真。”
江水源感觉堀田祐也说的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之言,但还是嘉许道:“分析得不错。还有呢?”
堀田祐也见江水源波澜不惊,决定抛出自己的杀手锏:“以上描写虽然出色,但其他诗人只要努力,也未必写不出。鄙人觉得通篇最精彩、也是他人写不出来的,应该是对琵琶乐声的那段描写!”
“的确如此!”江水源微微坐直身体,想听听堀田祐也的高论。
堀田祐也道:“白乐天氏连续使用了急雨、私语、珠落玉盘、花底莺语、冰下流泉、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等一系列精妙的比喻,把乐声从急骤到轻微,从流利清脆到幽咽滞涩,再到突然激扬的过程形象地摹写了出来,而随着乐声的抑扬起伏,琵琶女动荡变化的感情也溢出行墨之外。在这里,白乐天氏既描述了乐声,又兼及弹奏技巧,更带出音乐旋律中所包含的心里内涵,而且这三者毫无痕迹地有机融汇在一起,构成整个演奏过程声情变化的完美表现,堪称空前绝后!”
江水源微微有些失望:“那堀田君觉得《琵琶行》与同时代的《听颖师弹琴》、《李凭箜篌引》相比,在艺术手法上有何独到之处?”
“呃……”堀田祐也顿时语塞。
不问可知,这厮肯定是没读过后两首诗。江水源没有穷追猛打,而是轻声说道:“我向来觉得诗词古文赏析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因为古人在写作时或许别有用心,后人却沉湎于字词章句之中,很能准确捕捉到作者的真实意图,其结果往往是作者未必有、读者未必无。就好像清代袁枚的《黄生借书说》,很多人都盛赞文章中的‘书非借不能读也’,其实设身处地想想就知道,写文章的袁枚、借书的黄生真正在意的应该是文章最后一句,即‘其归书也必速’。《琵琶行》同样如此。”
堀田祐也一怔:“那江君你觉得《琵琶行》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堀田君你觉得呢?”江水源反问道。
每次江水源提问,都意味着他要给出与众不同却又深刻、合理的解释。如是两三次后,堀田祐也心里也没了底气,犹犹豫豫地回答道:“应该是‘满腔迁谪之感,借商妇以发之’吧?”
“这是清高宗《御选唐宋诗醇》中的评语。”江水源首先点出那句话的出处,然后才说出自己的观点:“诚然《琵琶行》一诗的诗眼在‘同是天涯沦落人’,通过感慨商妇之飘流,伤叹谪居之沦落。但我们可以理解得更深一层。比如说何为‘沦落’?用《说文解字》的诠释来说,沦者,没也,就是一个东西从水面上渐渐沉没到了水面下;落者,凡艸曰零,木曰落,即树木的叶子从高高的枝条飘落到地面上。由此可见,所谓‘沦落’,都是原先过着很好、很尊崇的生活,现在过得很差、很卑贱。对不对?”
堀田祐也点点头:“没错。诗中曾分别提到过两人前后生活的差距,比如琵琶女,以前是‘名属教坊第一部’、‘五陵年少争缠头’,年长色衰后‘老大嫁作商人妇’,只能‘江口守空船’。白乐天氏也是如此,从京师左迁为九江郡司马,只能‘终岁不闻丝竹声’‘住近湓江地低湿’。”
江水源道:“其实对白居易此前在京师的宠遇,还可以参看《旧唐书》的《白居易传》,里面提到元和二年十一月,唐宪宗李纯召白居易入翰林为学士;元和三年五月,拜白居易为左拾遗。‘居易自以逢好文之主,非次拔擢,欲以生平所贮,仰酬恩造’。元和五年,白居易当改官,唐宪宗李纯对崔群说‘居易官卑俸薄,拘于资地,不能超等,其官可听自便奏来’;又对李绛说‘白居易小子,是朕拔擢致名位’等等。”
堀田祐也瞪大眼睛:“这些你都记得?”
“以前看到过。”江水源轻描淡写地带过此事,“我们先不说白居易,且说琵琶女。堀田君觉得琵琶女对她年轻时在京城那段穷奢极欲、花天酒地的生活感到后悔吗?”
堀田祐也在心里把《琵琶行》过了一遍,然后答道:“应该不后悔吧?诗前小序说‘自叙少小时欢乐事’,诗中说‘今年欢笑复明年’,都是以‘欢’字为主。后面虽然提到‘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但那并非噬脐莫及的后悔之泪,而应该是今非昔比的失落之泪。”
“正是!”江水源话锋一转,“琵琶女如此,白居易也是如此。《御选唐宋诗醇》说‘满腔迁谪之感,借商妇以发之’,可谓一语中的。甚至有人怀疑世间未必真有琵琶女,只不过是白居易为抒发贬谪之情而虚构的一个故事而已,比如宋代洪迈在《容斋五笔》就这么说。从琵琶女的不后悔,可以看出白居易也不后悔在京师时的献疏言事,更不怨恨皇帝的朝秦暮楚,他只会伤感自己像琵琶女一样,如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是因为‘年长色衰’、‘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如此一来,就不难看出《琵琶行》既符合儒家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温柔敦厚的诗教,与他之前的《新乐府》一脉相承,也符合《离骚》‘香草美人’的文学传统”
堀田祐也不禁瞠目结舌:“啊!《琵琶行》还可以这样解读?”
“为什么不能这样解读?难道堀田君能在《琵琶行》中找到哀怨的诗句?顶多也就是‘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及‘谪居卧病浔阳城’‘江州司马青衫湿’而已,何曾有一句怨及光荣、伟大、正确的皇帝陛下?”
堀田祐也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以反驳江水源的地方,只好硬撑着说道:“江君高论倒也言之成理,只是立论太过曲折回环、新颖尖刻,能让人一时口服,却难让人彻底心服!”
江水源笑道:“我也就是和堀田君聊天时信口随便说说,又不是写论文、当众演讲,何必四平八稳?”
瞧着江水源一副‘前言戏之耳’的表情,堀田祐也郁闷得差点吐血。想了半天,他也决定搞个大新闻:“虽然白乐天在天潮和我们泥轰都有着很深远的影响,鄙人也很喜欢白乐天,但客观来说,白乐天只是个二流作家。所谓‘修辞立其诚’,不仅是修辞,写文章、作诗歌也都一样,必须要感情真实流露,以至于无可奈何、不得不这么写来抒发感情才行。可白乐天氏却过度强调‘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还要求自己的作品老妪能解,显然他的立意就不诚。老想着别人对你的批评如何,总有这种与人较量、有所寄寓的心思,所写出的作品自然也就是第二流的。江君觉得呢?”
江水源淡淡地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叶嘉莹在其专著《叶嘉莹说中晚唐诗》中提出的一个观点。你看过那本书?我也看过。”
“……”
这回堀田祐也不仅郁闷得要吐血,简直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永远不出现在江水源面前。然而现实冰冷如铁,他不会忍者影遁之术,江水源也不会凭空消失。吭哧吭哧半天他才深鞠一躬:“江君博学多识、立论新颖,鄙人佩服。——只是现在快到吃晚饭的时间,我们一起去品尝名闻天下的太学馒头吧!等有空再向阁下请教。”
就在这时,有人排门而入,笑着说道:“白乐天有句诗说得好,‘酒军诗敌如相遇,临老犹能一据鞍’,江小友旁征博引,妙论层出不穷,简直犹如卫玠重生,令人叹息绝倒。有此耳福,吃不吃太学馒头又有什么要紧?”(未完待续。)
三十七、天涯有人能识君
江水源抬头看时,发现来人正是之前在中门遇到的那个大叔。他还来得及说话,堀田祐也便站起身问道:“欧吉桑是谁?”
“我?”那人顿了一下才说道,“我是逸仙大学的老师,叫李万如,本来是和朋友来东坡山庄游玩的,没想到无意间却听到一场精彩绝伦的谈话,实在不忍离去,又不好贸贸然闯进来,便厚颜做了一回隔墙之耳。冒犯之处还望两位小朋友见谅!”
堀田祐也很客气地深鞠一躬:“原来是李先生!能得到李先生的认可,是我们两人的荣幸,何来冒犯之说?鄙人堀田祐也,来自泥轰的滋贺县大津市,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大津啊,那可是滋贺县县厅所在地,古时候一直是近江国的政治中心。因为地处水陆交通要地,扼守京都咽喉,素有‘小大阪’之称。左近的近江神宫,还有泥轰第一大湖琵琶湖,都是远近闻名的游览胜地。”没想到李万如对大津居然非常了解,“另外,堀田氏也是滋贺县的名门望族。当然,也只有这样的名门望族,才能培养出堀田君这样汉学修养深厚的奇才来!”
江水源这才明白,原来堀田祐也根本就不是盏省油的灯!
堀田祐也倒有些惊奇:“李先生去过大津?”
“大津没去过,不过我在京都大学做过两年访问学者。”李万如说完转向江水源,“刚才我在外面听堀田君一口一个‘江君’叫得实诚,还以为真是位将军呢!原来是个姓江的小朋友。”
江水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道还假装初次见面不认识?你不就是想知道我个人信息吗?我偏不说。憋死你!嘴上却丝毫不失礼数:“李老师好!如你所闻,我姓江,是名高中生,请多指教!”
“……”李万如不禁一脸便秘的表情,好半天才顺过气来,故意没话找话道:“刚才江小友辩论的时候还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怎么现在却沉默寡言、惜字如金了?难道是和我这样的中年大叔存在交流障碍,所以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江水源摇摇头:“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
李万如哈哈大笑道、:“如果我没记错,你这句话应该出自苏轼的《文说》吧?话说江小友还真是博闻强识,仅我站在外面偷听的工夫,你就至少征引了《戴斗夜谈》、《诗人主客图》、《元和郡县图志》、《敦煌变文集》、《茶述》、《旧唐书》白居易传、《御选唐宋诗醇》、《说文解字》、《容斋五笔》、《叶嘉莹说中晚唐诗》以及武则天《如意娘》、唐宣宗李忱《吊白居易》、李贺《休洗红二首》、黄庭坚《跋东坡书寒食诗》、苏轼《文说》等十多种资料,简直令人目不暇接。——如果说旁边有台电脑,或者有个图书馆,国语系的大学生也多少能做到这一点。关键是你毫无准备,却能做到信手拈来,这就让人非常惊艳了!”
堀田祐也经李万和这么一提醒,也醒悟过来:“凄い(厉害)!江君你真的好厉害,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江水源答道:“很简单,一是记忆力好点,二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在看书上,然后就可以了。”
堀田祐也有些郁闷:“我怎么觉得做到任何一点都很不简单呢?”
“记忆好、看书多,虽然很难,但只要天赋允许,并不难做到这一点。但在看了这么多书之后,没有变成人云亦云的两脚书橱、人形计算机,而是不信书本,不佞古贤,能够独出机杼,这就非常难得了!古人说‘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正是因为新知灼见难得。”说着李万如从身上某个地方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江水源:“其实李某还身兼《古代文学评论》的编辑,如果江小友有意投稿,不妨把你刚才说的、以及没来得及说的都整理出来寄给我。”
江水源对投稿倒没有太排斥,毕竟他经常给《耕耘》杂志社写稿,论文还曾刊登在《学报》上,算得上是老司机,对这种名利双收的好事自然不会拒绝。所以当下很干脆地接过名片:“好的。稿子写好会寄到你电子邮箱里,到时候请多多指教!”
李万和想了想又提醒道:“写稿子的时候注意格式,特别是文献引用——”
“我写过。”
“我说的是正式论文——”
“正式论文我也写过。”
“我说的是正式学术期刊正式发表的正式论文——”
“正式学术期刊正式发表的正式论文我也写过。”
“呃……”李万和突然觉得现在的小朋友实在太凶猛了,尤其在打击人的时候,简直惨无人道、毫不留情!想想自己正式发表第一篇论文是什么时候?研一?研二?貌似还是投了无数篇、无数次之后才侥幸中的。而眼前这位呢?人家才高中生,已经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个妹妹我见过”。人生啊!果然是“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前几天也是个小朋友,十几岁就写了本学术专著——他突然间福至心灵,急切地问道:“小友你应该叫江水源吧?”
江水源微怔:“你怎么知道的?”
李万和顿时舒畅地大笑起来,就好像一剂药治好了他多年的老便秘:“我就说嘛!我就说嘛!妖孽有一个就够了,真要是左一个右一个,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江水源有些莫名其妙:“我怎么妖孽了?说得我好像脑袋后面长反骨,以后一定会大闹天宫似的!”
李万和冷哼数声:“还给我装清纯!以后会不会大闹天宫不好说,至少等你那本专著问世以后,绝对会媒体爆炒一阵子。一个十五岁的高中生写了本颇有深度的专著,这事儿要是放在以前,谁敢相信啊?”
江水源终于知道李万和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了,感情彭旻找的审稿人中就有这位爱cosplay的中年大叔。堀田祐也却更加震惊,连声追问道:“什么?李先生你说江君写了一本专著,而且要出版?”
李万和点点头:“是的,江水源写了一本关于国学论难赛事发展的历史书,写得很不错,我当初审稿的时候根本没觉得作者是个高中生,反倒像是个颇有国学修养的硕士、博士。话说江水源,你不是淮安府人吗?现在又不是放假,不呆在学校好好上课,千里迢迢跑来儋州干什么?”
江水源觉得广告宣传片迟早是要播出来的,瞒也瞒不住,与其撒谎被戳穿,还不如实话实说:“我来崖州帮一家公司拍个广告,然后就顺道来了儋州玩玩。”
“什么?江君你还是个艺人?”堀田祐也已经彻底懵逼,估计他接下来的就该说:江君,你看我跪的标准么?(未完待续。)
三十八、堀田不堪回首的血泪史
好不容易送走了李万和,江水源拖着软了膝盖的堀田祐也紧赶慢赶来到小厨,终于如愿以偿尝到了太学馒头的味道。说实话,羊肉馅的馒头——或者说是羊肉包子——味道很一般,至少江水源就觉得远不如老家淮凤楼的文楼汤包。可这样的馒头却让品尝过的神宗皇帝觉得“以此养士,可无愧矣”,江水源突然莫名同情起了大宋的皇帝和士子们。
吃完饭,两人又在太学里走了走,权当是散步。
无奈堀田祐也自从知道江水源的光辉业绩之后,腿就一直是软的,动不动就“啪嗒”一声干净利落跪倒在地:“请阁下赐教!”江水源觉得太学铺地的青石板还是挺硬的,为了堀田祐也的膝盖考虑,决定还是早些回去。
回去也无聊。
大宋夜晚的夜生活几乎为零,尤其是在太学这种和尚庙,面对堀田祐也这种枯燥乏味的泥轰人。江水源望着窗外皓月当空,偶有几只萤火虫在草丛间乱舞,屋内一点油灯如豆,感觉愈发百无聊赖。在平时,他还可以看书解闷,可按照规定,游客进入东坡山庄必须换下所有私人物品,换上宋朝服饰,江水源也不例外。所以他那些书本和资料全都丢在了更衣室里,如今两手空空。
他突然想起堀田祐也是有书的。不知是东坡山庄优待国际友人,还是觉得那套清康熙三十八年宋荦精写刻本《施注苏诗》太昂贵,丢了赔不起,总之堀田祐也光明正大地把那一整套十本全都带了进来。于是他问道:“堀田君,你有什么书看吗?”
堀田祐也立即跪倒在地:“鄙人有套《施注苏诗》,您要看吗?”
“《施注苏诗》啊,”江水源很早以前就在国学讲谈社的资料室看过,只不过不是这种名贵的写刻本,而是后人整理的排印本而已,“没有别的了吗?”
堀田祐也面有难色:“除此之外,就只有一本《汉和双解大字典》了。”
江水源想了想:“那就看《字典》吧!”
“看《字典》……”堀田祐也对江水源宁看《字典》也不看《施注苏诗》的奇特癖好有些无语,不过还是依言找出来,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江君会日语吗?”
“不会。”
“一点都不会?”
“从来就没接触过。”
那你还看什么《汉和双解大字典》?你看得懂么?堀田祐也心里默默吐槽道,同时从内心的某个角落里还泛起一种奇怪的自豪感:虽然他很厉害,但至少我会他们的汉语,他却不会我们的日语,我终究有胜过他的地方!
江水源翻开看了几页,无非就是一个汉字后面跟着一堆汉语解释,再加上一堆日语解释。猜也能猜到,堀田祐也带这本书肯定是为了防止沟通交流或看《施注苏诗》时遇到不认识的汉字,然后可以随时翻检。
尽管江水源从没学过日语,但由于日语里掺杂了不少汉字,再加上有汉语解释,连蒙带猜也能知道个大概。可要想彻底读懂,那就有点像狗咬王八,无处下口了,只好又问堀田祐也:“堀田君,学日语一般是什么流程?”
堀田祐也坐了过来,翻到字典的某一页开始授课:“鄙人不知道天潮人是怎么学日语的,仅以我们泥轰为例,一般在5岁上幼稚园之前,我们已经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日常会话,然后在幼稚园就开始学类似乎汉语拼音的平假名,俗称‘五十音图’。呶,就是这个!一共十行,每行五个假名,每个假名上面是平假名,下面小的分别是片假名、平文式罗马字和汉语拟音——”
“堀田君你能读一遍吗?”
“当然可以!”堀田祐也以标准的东京音读了一遍,然后继续说道:“虽然叫五十音图,实际只有四十四个,当然这些都是清音。此外还有15个浊音、5个半浊音以及21个拗音,就是这些。”
“麻烦堀田君把这些也读一遍,可以吗?”
堀田祐也又把后面的也读了一遍:“我们在幼稚园一般是每天学习五个平假名的书写,作业就是抄写平假名和朗读教科书,当然,教科书也都是平假名的。这样大概一个月,大家便学会了所有平假名的书写和读音,并且能够正确听写。鄙人觉得如果是江君这样记忆力超群的人来学,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
江水源笑了笑没有接茬,而是继续问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就开始学习片假名、汉字,以及简单的文法和如何写作文。总体来说,日语的语法和汉字是最难学的。语法是因为日语极富变化,不单有口语和书面语的区别,还有简体和敬体、普通和郑重、男与女、老与少的区别,甚至不同行业、不同职务的人说话也不同。尤其是敬语,即使是土生土长的泥轰人也不能完全熟练掌握。”
“……”连自己人都闹不明白学不会的语言,说起来还真是非常强大!江水源又有些好奇地问道:“那汉字又有什么难学的呢?”
堀田祐也顿时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汉字的难学,除了汉字本身写法非常复杂外,更重要的是每个汉字都有很多种日语读法,就比如‘和’这个汉字,常用的日语读法就有8种。如果包括它出现在人名里的情况的话,则有30种读法!”
“……”这下连江水源都不淡定了:“那你们每年要学多少个汉字?”
“具体不太清楚,大概要学一两百个吧?总之小学毕业要至少掌握1006个汉字!”
“那还真是苦了你们了!”
“谁说不是呢?”堀田祐也沉痛地说道,“本来学日语已经非常头大了,结果学了中文之后才发现,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不是日语,而是中文!不说别的,单单是四种声调和各种千奇百怪的拼音就足以让初学者恨不得用头撞墙。再等到学古诗词、文言文和各种成语典故,会让学习者觉得死其实是种莫大的解脱!”
他这么一说,也让江水源回忆起自己初中时通宵背“唧唧复唧唧”,然后莫名其妙栽在东市、西市、南市、北市分别买什么东西上的血泪史。当下赶紧跳过此节,继续请教道:“下面请堀田君大致说一下你们泥轰人的平常对话,比如早上好用日语怎么说?”
“普通随意一点会说おはよう,正式郑重一点则说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
“怎么写?”
“直接写成平假名就好,也可以把はよ写成汉字的‘早’。”
“那么晚上好呢?”
……
江水源和堀田祐也就这么一问一答,聊了将近三个小时,直到两人都口干舌燥才停下来。堀田祐也按捺不住好奇,客气地询问道:“江君,你问这么多日常对话干什么?你打算将来学日语吗?”
江水源微微一笑:“这不是无聊吗?再者说,万一以后去泥轰旅游,咱也可以说自己学过一点日语。”
堀田祐也心里暗笑:学过一点日语?到明天早上,你要是还能记住“早上好”怎么说,就算没白白浪费我那点口水!表面上他还是一脸恭敬:“如果江君真要去泥轰旅游,请务必到京都去。从公元794年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到公元1868年东京奠都为止,京都一直都是泥轰的首府,同时也是泥轰传统文化的重镇。长年的历史积淀使得京都拥有相当丰富的历史遗迹,如京都御所、二条城、金阁寺,绝对让你不虚此行。——而且说不定到那时候,鄙人也已经到了京都大学就读!鄙人可以做你的导游,也可以带你去鄙人的家乡大津看看美丽的琵琶湖!”
“谢谢堀田君热忱相邀,有空一点叨扰!”
“用孔子的一句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怎么能说是打扰呢!”堀田祐也看见江水源就着油灯昏黄的灯光在津津有味地翻看那本《汉和双解大字典》,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江君,日语还是非常复杂难学的。您真要想学日语,我建议最好还是报个正规的学习班,系统学习一段时间!”(未完待续。)
三十九、堀田破碎不堪的人生观(上)
东坡山庄每天的早晨,是伴随大相国寺悠扬响起的钟声而开始的。
江水源听到钟声便干净利落地爬起身,穿上褒衣博带的士子服,在太学里进行有生以来最特殊的一次晨练。刚跑了半圈,就在大成殿旁边遇到了阴魂不散的李万和,只好停下来恭敬地行了个礼:“李先生你也在锻炼?”
“是啊,”李万和一边甩手伸腿,一边气喘吁吁地答道:“像咱们学文科的一定要注意两点,一是所有学问,终究要靠著述说话。像孔子、孟子,还有释迦牟尼,如果不是他们弟子及再传弟子及时辑录他们的言行著述,几百上千年后,谁还知道历史上有这么号人?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清代学者王昶,在世时学问极大,地位也高,堪称是第一流学者,像江永、戴震这样的牛人死了,都以得到他写的墓志为荣。然而就因为他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第一流的著述,结果简略一点的学术史都懒得提他。”
江水源知道他这是拿话刺激自己,好让自己早点把那篇关于《琵琶行》的论文写出来寄给她,当下就故意没有接茬。
李万和似乎也没指望江水源能搭理自己,又接着说道:“第二点则是‘人固不可以无年’,这是《世说新语》里的句子,意思你肯定知道,就是人一定得要长寿,才有可能混出点名堂来。像咱们学文科的只要活得久了,牛人见得多了,本身就是一部学术史,何愁不出名?此外再培养出一大堆徒子徒孙来,优不优秀先不说,至少有一大波人给你这个祖师爷吹法螺、捧臭脚吧?所以想要成名,必须先要长寿。可是想要长寿,不锻炼能行吗?”
江水源点点头:“不锻炼是不行。既然如此,那就不耽误你——”
李万和继续感慨道:“现在的学生啊,晚上下不了网、早上起不来床,简直就是个废人,和晚清时天天瘫在床上吸阿芙蓉膏的有何区别?江小友不错,居然连外出游玩的时候都能起那么早,比那些废人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江水源故意犯拧:“没办法,我睡眠浅,大相国寺的钟声又吵,只能先起来活动活动,等会儿也好回去睡个回笼觉。”
谁知李万和根本不搭理他这茬儿,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撒腿狂奔:“等会儿你吃完早饭打算干吗去?”
“和同学逛街。”
“那记得陪好那个小鬼子。”
“……”江水源真想啐他一脸芝麻花:拜托你在说话前过过脑子好吗?我跟你很熟吗?我跟那个堀田很熟吗?凭什么我要陪他,而且还要陪好?我又不是你花钱雇来的托儿!
紧接着李万和就露出谜一样的微笑:“放心,不会让你白忙活的。只要你陪好了那个小鬼子,我让东坡山庄送你一套纯手工雕版、仿宋工艺刷印的影宋刻本《资治通鉴》,刻印俱精,纸墨考究,校勘严谨,字大行疏,绝对是书房中不可多得的雅玩!”
听说送的东西是颇上档次的书房雅玩,江水源略略有些心动。
倒不是他想要收藏赏玩,——事实上他并没有什么藏书癖好——而是《国学论难史话》即将出版,却还没有向当初精心帮自己审稿、提出修改意见的韩先汝老先生表示谢意。这套影宋刻本《资治通鉴》貌似是件不错的礼物?何况跟堀田祐也一起逛街,说不定还能再学几句日常对话呢?所以他思考片刻后便答应了:“好吧!”
江水源又跑了几圈,再打套太极拳才慢慢踱回去。
听到江水源开门的声音,堀田祐也迷迷糊糊地在床上坐了起来。江水源笑着打招呼道:“お早う,堀田さん!”(堀田君,早上好!)
“お早う!”堀田祐也随口应答道。然后一边慢悠悠地穿衣服,一边问道:“江(こう)さん,今日の天気はどうですか?”(早上好!江君,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晴れ。天気予報によると,今日は暑いです。”(晴天。据天气预报说,今天会很热。)
“そうですか。”(是这样啊!)
堀田祐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怎么也找不出来。只好浑身不爽地起床去洗漱,牙刚刷到一半,便满嘴白沫地跑了出来,大呼小叫地嚷嚷道:“江君,刚才你是用日语和我对话?!”
“はい。どうしたの?”(是的。怎么了?)
堀田祐也瞪大眼睛:“可你昨天不是说从来没接触过日语吗?”
“是啊,在此之前确实没接触过。”
“那你现在说的是什么?江君,就像孔夫子说的,‘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无论在天潮还是我们泥轰,欺骗都不是一个君子应有的品行。”
江水源笑道:“我当然不会欺骗堀田君。——我说我此前没接触过日语,是指在昨天下午遇到堀田君之前没接触过。但昨天晚上我不是特意向堀田君请教了好久日语的日常对话吗?”
“然后你就会了?”在堀田祐也看来,江水源的说辞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江水源摇了摇头:“不能说是会吧?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只是记住了五十音图,还有堀田君教过的一些日常会话,距离‘会’还有十万八千里呢!希望今天堀田君能继续赐教,争取趁热打铁,让我尽快学会日语常用的字词、句式和语法,以后去泥轰旅游也不至于无法交流。”
堀田祐也梦呓般的碎碎念道:“你居然只用了一个晚上就记住了五十音图和日常会话!要知道我是泥轰人,当初学会这些的时候也要三个月。至于后来学汉语拼音和中文对话,更是花了足足两个学期,你居然只用了一个晚上!”
江水源笑道:“这没什么!就像有人天生比别人跳得更高、跑得更快一样,这世界上总有些人比较有语言天赋,以团结全人类共同修建巴别塔。比如西方著名哲学家马克西,据说55岁开始学俄语,6个月之后就可以熟练阅读俄语文章和新闻报告。再比如我国的梁启超,5个月时间就学会了读泥轰书、念日文,并能翻译日文的著作——”
“他们是5个月、6个月,而你只是一个晚上!”堀田祐也高声叫道。
“可他们是熟练阅读,并能从事翻译工作,而我只是会几句简单的对话啊!”江水源振振有词地反驳道,“好了,赶紧去洗漱吧!等会儿我们吃完早饭一起去逛街,共同见识大宋的繁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