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帮人就是帮己
听到消息,江水源、周元通虽然不至于如丧考妣,但心中沮丧可想而知。
哥俩自怨自艾半天,才勉强振作起精神。周元通拍拍江水源的肩膀:“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明天老弟出战,愚兄给你掠阵。国仁小儿乳臭未干,轻佻无行,易与耳!吾观其有如插标卖首,贤弟力沉刀快,必能一举将其斩于马下!”
江水源直翻白眼:“松江府可不是颜良、文丑——”
“对、对!他们哪配得上河北四庭柱,顶多就是守汜水关的华雄,贤弟可温酒而斩之!”
“那我们就是俞涉、潘凤。”
周元通怒目圆睁,拍着桌子叫道:“江老弟,能不能有点志气?区区一个韩国仁就把你吓成这样?拿出昨天晚上簪花会上横扫全场的才气,对付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
江水源道:“我自然不怕韩国仁,但淮安府中队怕松江二中队。奈何?”
确实,在江水源面前,韩国仁根本就不够一盘菜!可是像江水源这样的奇才,全省十二府州厅里又能有几人?更不用说淮安府、淮安府中学。可以想知,淮安府中队其他几个人估计也就普通参赛队员水平。相比之下,松江二中队能从诞生七八届全省冠军的松江府杀出重围,队员们的强横实力绝非“侥幸”二字所能解释!
江水源是很厉害,对阵松江二中队每个队员都可以战而胜之,但那又能如何?总不能到了赛场上,江水源一个人包打天下,来个舌战群儒吧?只要其他人队友发言,松江府就能从中觅得胜机!——这也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
“那也不能未战先颓!”周元通气咻咻地训斥道,“将为军之胆,如果连你这个主将都认怂了,其他队员还能硬的起来么?国父有句话说得好: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对付松江二中队这样的庞然大物,咱们首先要沉着冷静,不害怕,不退缩。只要是人,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只要咱们宁心静气,总能从中发现一线生机!”
江水源笑道:“这话留到你们对阵松江二中队时再说吧!”
周元通神情一滞,半天才说道:“我们不急,比赛还在三天之后,现在要紧的是你们!走、走、走,咱们两队找个地方好好商议一下对策。所谓‘一人智短,众人智长’,没准儿咱们就碰撞出智慧的火花来!”
淮海中学队和淮安府中队还真找了个会议室,坐下来商讨起怎么对付松江二中队。然而大家在此之前谁都没见过松江二中队的比赛,根本不知道他们比赛的风格和技巧,一伙人却一本正经地讨论怎么才能击败他们。就好像谁也没见过真龙是什么样子,古往今来却有无数人在不亦乐乎地研究怎么屠龙,其结果无非是向壁虚构痴人说梦。
两队泛泛而谈数个小时,最后得出一个对敌作战指导方针:少说多听,一击必杀。
少说就是长话短说、短话慢说、废话不说。对于弱队来说,只要说话,就容易犯错;说得越多,犯的错误也就越多。古人有云:“千言千当,不如一默。”所以在场上不如少说,尽量不暴露己方的弱点,让对方捏不住痛脚,先立于不败之地。
多听就是要立足本方论点,理清对方思路,寻找逻辑纰漏。如同独孤九剑所言,凡是招式都有漏洞,都有被对方看穿击倒的危险,关键看你怎么掩饰。在辩论场上,有人用滔滔不绝的言语,有人用气势磅礴的排比,有人用似是而非的比喻,有人用佶屈聱牙的古文……只有静下心来多听,才能发现他们想要极力掩饰的漏洞。
一击必杀好理解。像松江二中这种强队,暴露出来的致命错误必然少之又少,否则他们也走不到这里,所以发现错误之后必须集中火力攻其一点,努力撕开个大口子,让他们把血流尽。好在淮安府中队正好有个弹药充足、枪法绝佳的狙击手,真要让他找到可乘之机,松江二中队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一直聊到晚饭时分,淮海中学队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告辞。
刚刚出门,夏侯安便凑上前低声问道:“老大,咱们为什么要帮淮安府中队?过几天咱们与他们也要兵戎相见,让松江府先挫挫他们的锐气岂不是更好?”
这也是萧雨晴等人想要问的问题。既然分在同一小组,就免不了要场上相见刺刀见红,按理说淮安府中队也是淮海中学队仇敌之一,暗地里捅刀子、使绊子都嫌不够,为什么还要真心实意帮他们呢?着实令人觉得费解!
周元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觉得淮安府中队实力如何?”
樊南平代答道:“就刚才讨论的情况看,他们主将江水源非常厉害,对国学典籍了如指掌信手拈来,恐怕所有参赛队员中也找不到一两个能和他媲美的;二辩陈荻、三辩傅寿璋实力也很可以,估计跟我和萧雨晴差不多;至于自由人曾平、替补施轩,则相对偏弱。——哦,我明白了,老大是想让咱们借着讨论的机会了解对手的虚实!”
“这是其一,”周元通接着又问道:“你们觉得淮安府中队在第二小组里又能排第几?”
樊南平道:“松江府历来是赛事冠军的有力竞争者,松江二中队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淮安府中队有曾平、施轩这样的弱者拖后腿,除非江水源能直接驳倒对方,否则肯定不是松江二中队的对手。至于我们,估计是和淮安府中队争小组第二,因为在比赛中主将分量更重、自由人稍逊,大约胜负在四六之数。——我们四,他们六!”
周元通赞许地点点头:“南平说得非常客观!江水源实在太过惊才绝艳,主将又是一军之魂,我们想要战胜他夺得小组第二,确实不是件易事!当然,淮安府中队近几年来首次代表淮安府参加比赛,肯定也不想把好不容易到手的乙类队名额给丢掉,所以他们至少需要赢一场。赢谁呢?第一个备选项肯定是我们,而不是松江二中队!
“如果他们瞄准只胜一场的目标,在对阵松江二中队故意韬光养晦,隐藏实力,然后在松江二中队击败我们之后全力一击,那我们真就危险了,很有可能继续留在丙类队。——要知道我们与淮安府中队的比赛,和松江二中队的比赛仅隔一天,咱们未必能调整得过来!”
萧雨晴仿佛心有灵犀:“所以咱们要挑起淮安府中队与松江二中队激斗,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周元通微微摇头:“也不叫坐收渔翁之利吧?毕竟松江二中队的便宜咱们就占不到,顶多就是逼得淮安府中队招式尽出,咱们观摩之后多做些针对性的准备。然后以只胜一场为目标,在与松江二中队的比赛中适当保留实力,留到最后与淮安府中队一决高下!”
“好!”樊南平、萧雨晴等齐声赞道。
十五、赛前热身
淮海中学等人走后,施轩开始犯嘀咕:“社长,你说他们怎么那么好心,居然帮咱们对付松江府队?要知道咱们下一个对阵的可就是他们!他们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
曾平大点其头:“没错!无事献殷勤,非奸必盗。他们这么热情,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江水源淡淡地说道:“无非是想挑动咱们与松江府队的殊死搏斗,然后从咱们身上赢得一分,为下届比赛争个乙类队名额而已。”
施轩马上跳了起来:“就他们那副德行也想赢咱们?我看他们是昨天水没喝饱吧!”
曾平也是面有怒色:“淮海中学欺人太甚!咱们再弱,也是乙类队;他们再强,也是丙类队。难道他们真以为就这么可以吃定我们了吗?咱们对付松江府队或许心有余、力不足,但对付他们徐州府还是不在话下的。江社长,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吧!”
陈荻急忙劝阻道:“对付徐州府倒不着急,毕竟还有四五天时间,可以从长计议。关键还是明天与松江二中队的比赛,如果打得好、打出气势,区区淮海中学何足道哉!所以咱们还是静下心来,先合计合计明天的比赛吧?”
傅寿璋道:“陈副社长说的对,松江二中队确实是块不错的磨刀石,咱们如果国学功底稀松,临阵战意薄弱,恐怕稍微一打磨自然会形销骨立、溃不成军,以后即便对阵淮海中学队也会军心不稳。但只要咱们实力够强、决心够大、底气够硬,经此一役,别说可以轻取淮海中学这种丙类弱队,就是在乙类小组战中也可以再胜一两场!”
江水源暗暗叹息:说是要决心够大、底气够硬,其实还是胆子太小!瞧瞧大家的语气,一个说对付松江府心有余、力不足,一个打算乙类小组战中再胜一两场,根本没人敢想战胜松江二中队的事儿!
不过也是,松江府实力太过强横,它手中的胜利就像皇帝宠爱的妃子,让普通人根本生不出觊觎之心。
江水源道:“我觉得松江二中队不应该仅仅是咱们的磨刀石,更应该是咱们的垫脚石!诚然松江二中队很强,但也不至于让我们望而却步。昨天晚上江某曾领教过他们主将的高招,说实话,水平很一般,连淮海中学队的周元通都不如,被灌水灌得当场喷涌而出。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吧?主将尚且如此,其他人可想而知!
“所谓‘取法乎上,仅得乎中’,若是我们仅仅抱着玩玩、练练的心态和松江二中队比赛,即便他们再弱,咱们也没有胜的希望,因为咱们就不敢胜,没打算胜,又怎么能胜呢?相反,如果咱们以必胜的决心与松江二中队背水一战,就算最后惨败,磨刀练兵的目的也达到了,对我们接下来的比赛会大有裨益。所以咱们不必把他们想的有多厉害多厉害,那是妖魔化,那是自卑,其实它就是一支普普通通的参赛队伍,既没有强大到令人发指,也没有软弱到人人可欺。仅此而已!”
施轩忍不住咕哝道:“他们哪里普通?他们可是连夺七八届冠军的松江府队!”
江水源知道这是大多数人心里想说的,也没有反驳,而是反问道:“松江府年年第一,莫非是天生的?”
“当然不是……”
“那不就结了?”江水源轻笑道,“古代帝王号称受命于天、千秋万代,结果还不是几百年就土崩瓦解国破家亡?帝国尚且如此,何况小小的松江府!远的暂且不说,想当初咱们淮安府的第一中学不也连着七八年霸占淮安府选拔赛的冠军么?结果呢?在淘汰赛的第一轮就被咱们斩落马下。谁知道被咱们斩落的第二个冠军不是它松江二中队?”
曾平、施轩等人顿时眼睛一亮:对啊!当初第一中学队强大如斯,就好像一座万丈高峰横亘在前进的路上,把自己吓得不要不要的,结果呢?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所谓的七八届冠军也不过如此,谁知道松江二中队会不会步第一中学队的后尘?
战!战!!战!!!
江水源极力摇动三寸不烂之舌,终于勉强唤起众人的斗志。至于斗志能维持多久,天晓得!江水源只希望明天早上进入赛场时,大家还存在着“万一真胜了松江二中队呢?”这样的梦想。
————
第二天早上,江水源等人准时来到比赛场地金陵大学学术会堂外。
他们前脚刚到,松江二中队和淮海中学队后脚就跟了过来。初夏早晨凉风习习,骚包的韩国仁依然摇着折扇,见到江水源便轻佻地问道:“小帅哥,比赛马上开始了,紧张么?”
“紧张!”江水源诚实地答道,“不知道你等会儿输了又喷什么,我怕溅我一身!我比赛的正装就这一套,脏了可没得换!”
萧雨晴、陈荻等人不禁掩口胡卢而笑。
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没想到江水源开口就直奔伤疤而去,揭开之后还往上撒了把盐,把韩国仁气得额头青筋乱跳:“好、好、好,算你舌尖嘴利!希望到了辩论场上你也能如此健谈,别让我觉得江北人的嘴巴除了尖酸刻薄之外就不会说话了!”
江水源却笑容可掬:“我也想知道松江府人的嘴巴除了喝水、喷水之外,还有没有第三种特异功能!”
“你——!咱们走着瞧!”
瞧着韩国仁气得差点把牙咬碎的模样,周围人还以为他会恼羞成怒,上来和江水源好好理论一番,脾气差的拳脚相加武力解决都有可能。没想到他撂下一句狠话之后便拂袖而去,不带走半片云彩,让看热闹的群众下巴掉了一地。
周远东也颇为惊讶:“以前听说两个松江府人发生纠纷,都是二三十岁火气正旺的大老爷们,面对面隔了一米,能吵半上午都不带动拳头的。我一直以为这是个笑话,因为在咱们徐州三句话不说就该抡拳头见真章了,没想到松江府男子真有包羞忍耻、唾面自干的本领!”
傅寿璋却低声提醒道:“江社长,都说咬人的狗不叫,松江府如此忍气吞声,咱们可得加倍小心!”
江水源道:“傅师兄见教的是!不过松江二中队实力摆在那里,怒不会增多,喜不会减少,所以咱们不用太在乎他们的心情。需要在乎心情的反倒是他们自己,因为一旦在赛场上口不择言、乱中出错,倒霉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比赛第一个环节是抽签决定辩题及正反方。
按照赛事规则,不同类别辩论队相遇,由高类别队抽辩题,由低类别队抽正反方。也就是说,这场比赛是松江二中队抽题目,淮安府中队决定正反方。得到裁判提醒,韩国仁恨恨地从题盒里拈出一个纸条交给裁判,裁判宣读道:“第二组第一场比赛辩题是‘目不见’!”
“‘目不见’?这是什么鬼题?”施轩小声嘀咕道,“裁判确信没少念一个字,不是‘目不见睫’?”
相信和施轩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但江水源知道裁判应该没有少念,因为先秦学术史上的确存在“目不见”这样的辩题,它是“名家二十一事”之一。由于“名家二十一事”都与常识背道而驰,类似于后世的诡辩,而且辩论空间都不大,很难支撑起六十分钟的比赛,一向很少作为国学论难的辩题。此次拟出了这样冷漠的题目,看来经过四十多届的洗刷,想要推陈出新,评委们也有些黔驴技穷了!
“下面请淮安府中队抽正反方!”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十六、破题
也不知是好是坏,江水源抽了个正方。
裁判按照惯例问道:“正反双方对辩题是否有疑问?如果没有疑问的话,请各自到准备室里准备,时间为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之后,比赛正式开始!”
韩国仁摇着折扇貌似好心地问道:“江老弟,你知道‘目不见’是什么意思么?不知道可别硬撑着!该申请解题就要申请,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万一等会儿到了台上两只黄鹂鸣翠柳——不知所云,那才叫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江水源面无表情地看了韩国仁一眼:“这么简单的题目有什么好问的?怎么,你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韩国仁悻悻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对手难得,就好像匠石可以用斧头轻松斫去鼻端薄若蝉翼的白灰,但前提是要有郢人的配合。没有郢人的配合,匠石的技法再精妙也无法施展。然而世上匠石常有,却不是谁都能当那个郢人的!”
江水源恍然大悟:“原来你想当那个郢人?那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我保证运斤成风一斧头拿下,绝不拖泥带水,让你少受痛苦早登极乐!”
“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等会儿到了辩论场上看你还怎么嚣张!”
说完韩国仁带着松江二中队离开抽签室,径自到准备室备战。江水源也和陈荻、傅寿璋等人来到另一间准备室,刚进屋施轩就心急火燎地问道:“社长,‘眼不见’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之前咱们听都没听过?连听都没听过,怎么跟人松江府比?”
江水源连忙安慰众人道:“不用太过紧张,这道题应该绝大多数人都没听过,因为它出自《公孙龙子》中的《坚白论》,而且在书里只有短短的一句,即‘且犹白以目,以火见,而火不见,则火与目不见而神见。神不见,而见离’,自古以来就扞格不通。晚清经学大师、经世大学著名教授孙诒让根据《墨子》的《经说下篇》把此句订正为‘且犹白以目见,目以火见,而火不见,则火与目不见而神见;神不见,而见离’,意思才豁然而明。因为出现较晚,所以绝大多数人对这样的题目都应该感到棘手才对,不单单是我们。”
“到底是省级比赛,连辩题都这么高大上!”曾平不禁由衷地赞叹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中学队曾经一场未胜、一分未得,排在全省最后一位了!遇到这样的题目,普通人连说的什么意思都不知道,还跟人怎么上场辩论?好在咱们有江学弟,再难的题目到他面前都是一盘菜。”
傅寿璋也拍了拍脑袋:“江社长要是不说,我还以为论题出自王阳明的‘南镇观花’公案呢!”
“南镇观花”是宋明理学中最著名的几大公案之一。据说某次王阳明与朋友同游南镇,友人指着岩中花树问道:“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王阳明回答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也就是说,你看到花,花就存在,就鲜活地开在那里;如果你没看见,那世间根本就不能存在那一树花开。——如此彻底的唯心主义,自然是马教教主及教众们极力鞭挞的对象,新朝成立以来王阳明和“心外无物”被无数次吊打,“南镇观花”也作为唯心主义的鲜活标本,几十年如一日地被挂在政治课本里示众。
江水源笑道:“傅师兄你还别说,公孙龙子的这个‘目不见’和王阳明的‘南镇观花’公案真还有那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刚刚江水源背诵的几句古文,听得施轩一头雾水,此时赶紧提问道:“社长,你能不能你把刚才念的那几句文言文翻译成白话?什么目见火见、火不见神见的,听得我稀里糊涂!”
江水源把那几句话写在黑板上,然后解释道:“这几句话的大致意思是,人靠眼睛看见白色,眼睛又必须靠火光才能看见白色,但火光本身没有视觉功能,所以火光和眼睛都无法看见白色。火光和眼睛都无法看见,那靠什么来看见的呢?是靠人的精神来看见的。但单靠精神而没有眼睛和火光的话,精神本身也看不见白色,由此可见,白色是独立存在的。这是公孙龙子论证坚白离的一个例子。后人从中抽出了‘目不见’的论点,即眼睛是看不见东西的。”
陈荻、傅寿璋等人听完之后都面面相觑:“眼睛看不见东西?这不是荒天下之大谬么!如此违背常识,怎么辨得过来?”
“是啊,就算咱们是专业洗地,这个也洗不白啊!”
“咱们还是正方呢!这回完了,只希望别输得太惨。”
……
江水源笑而不语,等他们抱怨够了才发问道:“刚才大家都说‘目不见’违背常识,那我想问一句,常识应该是什么?”
施轩鼓着眼睛答道:“这还用说么?当然是眼睛能看见东西!生物书上说得明明白白,眼睛是接收光线并在大脑形成影像的器官,其原理是眼睛通过把光投射到对光敏感的视网膜成像,视网膜接受光线并转化成信号,通过视神经传递到脑部,从而看见——”
“如果松江二中队也像你这么想的话,那么咱们就稳操胜券了!”江水源竖起两个指头:“首先,这样的解释违背不得涉及现代科技的比赛规则,罚下场一两个人轻而易举;其次,国学里,尤其中医,可不是这么解释眼睛的。打个比喻来说,屋子里住人,人透过屋子的窗户往外看,你们说是人看到了外面的景色,还是窗户看到的呢?”
“当然是人!”
“中医也是这样认为的!”江水源双手抱肘,笃定地说道:“《黄帝内经灵枢-大惑论》中说:‘目者,心使也。心者,神之舍也。’《黄帝内经素问-解精微论篇》中也说:‘夫心者,五藏之专精也,目者其窍也。’意思就是说,‘神’是人,‘心’是房子,‘目’是窗户。窗户不能看东西,眼睛自然也不能看东西。在这种意义上,公孙龙子的观点与中医理论殊途同归!”
“呃……”
一直以来,陈荻、施轩等人都知道江水源很强,对于典籍掌握得很熟,没想到他现在居然打通中医与先秦诸子,将两者有机集合起来。试问其他辩论队,有谁会在攻读十三经、二十四史之余,去翻翻《灵枢》《素问》?当然,翻了也看不懂,看得懂也记不下来,最终还是徒劳无功!
遇到这样的妖孽,看来松江二中队真的有难了!
想到此处,淮安府中队众人精神都是一振。江水源趁热打铁道:“当然,‘目不见’除了在医学上可以找到根据之外,在哲学上也有其理论基础,比如禅宗六祖惠能的‘风吹幡动’公案,以及刚才傅师兄提到的‘南镇观花’公案,其核心都是‘心外无物’上。但怎么有机衔接起其中的思想脉络,还要咱们接下来细细磨合,确保做到无缝衔接,不至于要让松江府队抓住把柄。”
“好!”
扯到禅宗和宋明理学,大家能说的话就多了,不至于老是围绕着那几句目见火见、火不见神见说车轱辘话。不过陈荻还是有些犹豫,权衡再三问道:“江学弟,你说的都很在理,但是中医、哲学什么的都太遥远,而‘眼不见’的本身论证过程总让我觉得有些诡辩的味道,不那么光明正大。你能不能举个切身的例子,让我自己能说服自己?”
江水源微微一笑:“当然可以!如果我们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又如何去驳倒对方呢?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心不在焉和熟视无睹。比如咱们上课走神的时候,眼睛明明盯着黑板,却根本不知道黑板上写的是什么。再比如咱们每天上学放学走同一条路,走了两三年,大多数时候路两边的东西咱们是视而不见的。不知师姐有没有这种感觉?”
“有、有、有,确实存在这种情况!”陈荻连声答道。
“这就是‘目不见’啊!”
十七、破军(上)
在江水源等人紧张备战的同时,比赛现场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其中有淮海中学这样的利益攸关者,也有冲着江水源这块小鲜肉来的女生,但更多人是为了观摩松江二中队的比赛。没办法,现场观摩高水平代表队的机会实在太少,大家都趋之若鹜,导致本来不大的会议室里挤满了观众。
正式比赛前十分钟,电子屏上打出几行字:
辩题:目不见
正方:经世大学附属淮安府中学
反方:松江府立第二中学
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都安静下来,一个个都在暗自揣度“目不见”究竟是什么意思。樊南平侧过头低声问道:“队长,这个‘目不见’有何出处?怎么感觉一点印象都没有?”
周元通迟疑片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先秦名家的一个辩题,大致意思是眼睛是看不见东西的,如果眼睛能看见东西的话,那么为什么夜里不借助火烛就看不见呢?至于原书中具体是怎么论证的,那我就记不太清楚了。”
“哈?眼睛看不见东西?这是什么鬼辩题,简直胡说八道嘛!”樊南平目瞪口呆。
周元通点点头:“辩题确实非常诡异,好在不是咱们拈这一题,否则绝对凶多吉少。这回淮安府中队有难了!”
“阿弥陀佛保佑,死道友不死贫道!”樊南平也是心有余悸,“队长,难不成今年辩题都这么生僻古怪?还是说省级比赛就这么刁钻冷门?”
周元通笑道:“我也第一次参加全省比赛好不好?我知道的,你都知道;你不知道,我同样也不知道。不过我们最好祈祷这样高难度的辩题只是特例,否则咱们熬不过两个对手中的任何一个!”
樊南平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那队长你觉得淮安府中队会不会选择解题?”
“应该不会!”周元通笃定地回答道,“江水源对国学典籍的掌握程度,连金陵大学著名教授季逊季老、乔知之乔老都佩服不已,这种出自先秦名家典籍的辩题肯定不在话下。唯一可虑的是辩题违背常识,回旋余地又不大,主将立论时就能把所有道理说完,导致后面辩无可辩,只能颠来倒去说些没营养的废话。”
眼看两队队员鱼贯而出,正式比赛即将开始,樊南平懒洋洋地斜躺在椅子上:“队长,咱们就不用读《三国》掉眼泪——为古人操心了。比赛马上开始,咱们且平心静气,站在高山观虎斗,坐在桥头看水流。能够从中发现两队的软肋固然最好,即便找不到克敌制胜的法子,也要对他们的总体实力有个直观的了解。”
按照惯例,支持人对两队和评委进行了介绍。通过介绍,江水源才知道松江二中队除了主将韩国仁外,其他队员分别是二辩卢希夷、三辩于缣(女)、自由人薛康以及替补俞文虎。
在介绍到江水源的时候,季逊与边上的一位评委耳语道:“这就是之前我和你说的那个小家伙。怎么样,是不是风姿特秀?关键是这小家伙不仅人长得俊俏,国学功底、聪明才智更没得说!前两天他对的那几个对联,我曾有意拿来考了几个研究生,结果没有一个人对得比他好的。果然人与人之间是不能比的啊!一比的话,感觉我不是教了一群学生,而是孵了一窝笨蛋!”
那个人也有六十多人,闻言笑道:“季老过谦了!这孩子或许启蒙较早,加上家学渊源,所以对国学基础典籍比较熟稔。而且少年人脑袋灵活,对人名对联自然占尽优势。至于季老门下弟子,那都是千挑万选的人尖子,基础扎实,知识全面,自然也是极好的。只是术业有专攻,提到文字、音韵、训诂,他们肯定能滔滔不绝、问一答三;但要说灵活机变,他们传承乾嘉一路的学风,确实朴实有余、灵动不足。”
季逊连连点头,显然对他的见解非常赞同,嘴上却说道:“可初贤弟不必替我那些不成器的弟子辩护,他们就是太笨!大学四年、研究生两三年,连《说文解字》《尔雅》这类基本典籍都不会背,还敢说自己是研究文字的,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吗?唉,真想把这样的学生收归门下,日常教学切磋,日后传以衣钵,该是何等美好之事!百年之后,不仅弟子因师而传,亦是师因弟子而名。”
原来和季逊说话的这位老者便是两江师范大学国文系主任严可初。
严可初奇道:“凭着季老在学界的名望地位,只要微微露出招徕之意,他还不得主动求上门来?要知道全国想拜入你门下的学生,能从江宁排到京城!”
季逊摇头叹息道:“不仅我看好这个小家伙,乔知之那个老东西,还有淮安府的韩先汝韩老哥,都对他青眼有加。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家不但无意拜入我等三人门下,甚至就没打算学国学。——其实哪怕他不拜我等三人为师,只要学国学,我也了无遗憾,因为大家终究是国学一脉。谁知这样的人才居然要去学理科,你说说——哎!”
季逊这几天叹气的次数比去年一年的次数都多。
主持人介绍完大致情况,然后宣布道:“下面比赛正式开始。首先由正方主将立论,时间为5分钟。计时开始!”
江水源站起身,朝台上台下微微鞠躬,然后朗声说道:“尊敬的各位评委、对方辩友,大家上午好!今天我方的观点是‘眼不见’。‘眼不见’出自《公孙龙子》的《坚白论》中,《墨子-经说下篇》也曾有所引用。根据晚清经学大师孙诒让订正,原句应该为‘且犹白以目见,目以火见,而火不见,则火与目不见而神见;神不见,而见离’。
“什么是‘眼不见’?为什么要说‘眼不见’呢?要理解这三个字所蕴含的静义,首先我们要明白‘见’在先秦的本义。清代著名学者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说:‘见,视也。析言之有视而不见者,听而不闻者。浑言之则视与见,闻与听一也。’用现在的话说,‘视’为看,‘见’为看见。目可以视,然而视未必见。‘目不见’不等于‘目不能视’,这一点请对方辩友务必厘清,不可混淆!”
严可初忍不住在裁判席上低声赞叹道:“厉害!聪明!”
说江水源厉害,是因为他能准确背诵《公孙龙子》和《说文解字注》的原文;而夸江水源聪明,则是因为他从字义辨析入手,开门见山指出“目不见”不是眼睛不能看东西,而是看不“见”东西,一下子就扭转了“目不见”给人以诡辩、违背常识的印象,避免对方在这一点上胡搅蛮缠。
这也是江水源和陈荻等人商议的结果,即辩论要分层次逐渐展开,把手里能用的、用了能让对方手忙脚乱的证据全都用到刀刃上。
首先就是江水源从《公孙龙子》、《墨子》、《说文解字注》等典籍入手,廓清字词疑义,避免让对方浑水摸鱼,搅乱“眼不见”的立论根基。然后在反驳对方立论时抛出《黄帝内经灵枢》、《黄帝内经素问》等中医理论,再在相互攻辩时勾连出禅宗六祖惠能“风吹幡动”公案、王守仁“南镇观花”公案,以“心外无物”的理学逻辑强化“目不见”的理论基础,最后在自由辩论和总结陈词中分别以视而不见、熟视无睹作为例证。
如此一拆分,就摆脱了原本辨无可辩、无话可说的尴尬,变得次次有话说、节节有新意。好比海浪一波接着一波,直至把坚固的对方拍碎在地。
严可初接着说道:“这样的国学奇才,居然选择学理科?”
季逊长叹一声:“可初贤弟,现在你应该明白愚兄我内心的苦痛与纠结了吧?”
十七、破军(中)
痛苦的不仅是季逊,更包括他的对手韩国仁。
韩国仁和周元通差不多,大致知道“目不见”出自先秦名家典籍,意思是眼睛看不见东西。至于原书是怎么论述的,那就不知道了。
当然,对于普通高中生来说,知道这些已经算是凤毛麟角。韩国仁料想淮安府中队对辩题的了解不会比自己更深,一方面他希望江水源能主动申请解题,自己便可以打着“公平竞争”的旗号也申请解题,然后在赛场上凭借丰富的经验和灵活的技巧,轻松战胜对手;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江水源争强好胜顾忌面子,不申请解题,然后在台上文不对题、言不及义,丑态百出,彻底洗雪自己在簪花会上的耻辱。
后者固然可以报仇解气,但万一淮安府队对“眼不见”非常了解,那自己就装必不成成傻必了!前者申请解题虽然有损松江府的冠军颜面,但胜在稳妥。仔细权衡得失之后,韩国仁决定挑动淮安府队出面申请解题,甚至不惜抛出匠石、郢人的典故,表露自己对江水源的惺惺相惜。
没成想淮安府队软硬不吃,而且出言不逊,气得他最后拂袖而去。——不是他不想解题,而是淮安府中队不申请解题,自己却申请的话,松江二中队的冠军颜面固然荡然无存。更关键的是,哪怕强大如松江二中队,也难以承受比赛尚未开始,双方已经悬殊5分的巨大心理压力!
评委们也很郁闷。
最初看到这道辩题的时候,评委们已经暗自酝酿该怎么进行解题,才能让这群眼高于顶的少年听得如痴如醉,佩服得五体投地。谁知两队打了半天嘴仗之后径自到准备室里备战,谁也没申请解题!就好像积攒半天力气准备一拳打穿木板,结果却打在一团浑不着力的棉花上,难受劲儿就别提了!
愣了半天评委们才勉强回过气来,一个个面面相觑:真是奇哉怪也,难道现在中学生的国学基础已经深厚到这种程度了?
在准备室里备战的时候,韩国仁心里一直在默默祈祷:佛祖、上帝,关二爷、孔圣人,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土地老爷、路过的神佛……请你们快快显灵、多多保佑,一定要让江水源那厮压根不知道什么叫“目不见”!
因为不知道“目不见”在原文的本义究竟如何,韩国仁只能根据邓析、惠施、公孙龙等先秦名家的思路,和卢希夷、于缣等人大致推测演绎“目不见”会是什么样的论调。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应该和王守仁的“心外无物”理论类似。
不得不说松江二中队的辩手们很厉害。他们只根据“目不见”三个字,还有以前读过的先秦典籍中名家的论调,居然将大致意思推断的八、九不离十。当然,终究是八、是九,不是十,所以在立论辩驳的时候就不敢把话说到十分,必须留有余地以备调整,以免被对方抓到小辫梢子。
如此一来,作为主将的韩国仁压力马上翻了几番。主将立论要求要明确坚实,就好像盖房子打地基一样,地基牢固,以后盖什么亭台楼榭都问题不大;要是地基稀松,就是搭个茅草屋子都有可能趴窝。一边要求严谨,一边要求灵活,短短五分钟的立论稿,愣是让韩国仁嘬了两个小时的牙花子。这也再次坚定了他的祈祷:诸天神佛,一定要保佑江水源那厮压根不知道什么叫“目不见”!
谁知好的不灵坏的灵,江水源上来就给了他当头一棒,不对,是两棒。首先,江水源用背诵《公孙龙子》原文告诉他:你请的各路神仙都没用。其次,江水源用背诵《说文解字注》原文告诉他:记住哦,是“目不见”,不是“目不视”,别弄混了!
更要命的是,韩国仁预备的立论稿里还真没把“目不见”和“目不视”区分开来,在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视”就是“见”、“见”就是“视”之前,这份稿子只怕不能乱用,免得自找麻烦。
辩论很多时候就是临场发挥,韩国仁作为主将,临场发挥更不在话下。他扔下讲稿,口齿伶俐、条理清晰地把五分钟立论时间用完。只是临场发挥再好,终究不如两个小时仔细琢磨出来的讲稿细密严谨、面面俱到,韩国仁自己也觉得在立论上输给江水源不止一筹!
他的临场发挥也不是没有作用,至少为己方二辩争取到五分钟的准备时间,而且本身发挥也在中等水平以上,没有折了松江府的冠军名头。
果然,有了五分钟的准备,松江二中队的二辩卢希夷开始发威,对江水源的立论进行全面的批驳,说得好听点,叫针锋相对,说得不好听点,简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批驳得在理不在理先两说,单是他那言辞娓娓不绝、骈句不时蹦出的神态,就让人为之心折。
江水源暗叫一声侥幸:幸亏国学讲谈社图书室里的书比较杂,再加上自己记忆力好,又荤素不忌,看过《公孙龙子》、《说文解字注》、《黄帝内经灵枢》、《黄帝内经素问》之类的杂书,否则单凭嘴上功夫、场上作态,还真不是松江二中队的一合之敌!
如果说江水源是侥幸,那么台下的周元通则是感到丝丝缕缕的绝望:松江二中队不用多说,瞧瞧人家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风范,淮海中学队就没有多大的胜算;而本以为可以一胜的淮安府中队,对于偏僻如《公孙龙子》、深奥如《说文解字注》之类的国学典籍也能信手拈来,自己又有什么信心取胜呢?莫非明年徐州府还要在丙类队里厮混?
卢希夷说完,轮到陈荻反驳对方主将的立论。
她没有理会卢希夷的指摘,这是下一环节互相攻辩时的事情,相信坐在她旁边的江水源已经根据他的指摘制定了严密的攻打计划,并且附送大批量“弹药”。她现在的任务是轰炸对方主将:“刚才对方主将提出‘目可见’的论点,并称我方观点违背常识,在此我想问对方,你所说的常识是什么常识?因为根据我国流传数千年的传统医学观点,常识恰恰是‘目不见’。
“我们传统医学四大经典著作之一的《黄帝内经》中,《灵枢》卷十二的《大惑论》里说:‘目者,心使也。心者,神之舍也。’《素问》卷二十四的《解精微论篇》里也说:‘夫心者,五藏之专精也,目者其窍也。’也就是说,眼睛只是心神之窍,并非……请问对方辩友,对此是否认同?”
说是国学“论”难,其实口才倒在其次,考察国学功底才是最重要的,谁对典籍掌握得更熟,谁的胜算就更大。就像打仗,在人数相等的情况下弹药多的肯定更占优势。不管你说得多么在理,也不管你说得多么义正词严,我先扔一大堆古文过去炸得你头晕眼花再说,你还怎么比赛?至于奇袭、智取等等,那毕竟是少数。
就像刚才的江水源、现在的陈荻这样,信口背出七八段古文,别说台上的评委,就是台下对国学一窍不通的观众也会觉得心醉神迷。你不服是吧?那你找出古代经典来证明啊!尤其像《黄帝内经》这样高深的中医理论,他们懂都不懂,你让他们怎么辩解?怎么证明?
用材料堆也堆死你,这就是淮安府中队的取胜之道。
————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
感谢我有煞气、车行止、不乖的潛水艇、傻傻狂奔中、净寐、放你一条生路吧、西湖听月、彼方路人君、峰洋乔然、xiol、无能的力量、allone_2003、燕山白水、绯夜喵、巫归望爸弹、虚庐、千夜之梦、歌唱的芦苇等兄弟的打赏!
尤其是“峰洋乔然”君、“西湖听月”君的重赏和“不乖的潛水艇”君、“净寐”君、“燕山白水”君的连续打赏!
谢谢!!
何叔问了编辑,说可以直接上架,没有强推的那种。预计在六月一号吧?
何叔有种妾身未明、生死未卜的感觉……再次厚颜求打赏、求推荐、求收藏!!
十七、破军(下)
这个制胜之道有点“一力降十会”的味道,也有点无耻。不过太宗有句话说得好:“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同样道理,不管方法无不无耻,只要能取胜,那就是好方法。既然是好方法,就要把它堂而皇之地用到比赛中,而且要用到极致,最好让对方跳脚又无计可施。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所以在接下来的相互攻辩环节里,淮安府中更是变本加厉地使用这个不对称饱和打击战术,左一句“王文成公有云”,右一句“据《黄帝内经》记载”,而且能艰深的绝不直白,比如《六祖坛经》不说《六祖坛经》,俗,应该说全名《南宗顿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六祖惠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瞬间逼格暴涨十倍!
松江二中队估计也是第一次面对如此无赖的战术,韩国仁、卢希夷等人好几次出言激烈,想要把淮安府中队拉入到正常的辩论中,谁知淮安府中队根本不接招,经常是一触即走。即便偶尔接招也是江水源出面,反而招致更猛烈的资料攻击,压得松江二中队喘不过气来。
到了攻辩小结的时候,淮安府中队已经稳稳压了松江二中队一头。
但江水源最担心的就是接下来的自由辩论环节。因为自由辩论时谁向谁发问、问什么样的内容是随机的,事前难以预料,而己方队伍中偏偏有曾平这样实力偏弱的队友,肯定对方重点照顾的目标,但又不能不让曾平说话,这是违反比赛规则的。
江水源稍作权衡,给曾平递过去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少说,慢说,不犯规就是胜利!”
自由辩论每方的时间是固定的,谁回答的慢一点,用来攻击的时间就少一点。但为了不一下子扣掉25分,江水源宁可曾平说得慢点,也不能犯规。
经过这么多场比赛的磨砺,曾平已经洗去部分浮躁跳脱之气,变得沉稳许多。他也知道自己国学功底相对薄弱,对手又是种子队选手,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看完纸条后,他冲江水源重重地点点头,意思是:命令收到,坚决执行!
被动防守终非取胜之道。江水源又运笔如飞,分别给陈荻、傅寿璋写了一张纸条:“稳住阵脚,适当撩拨对方二辩。”
在刚才的相互攻辩环节,江水源察觉到对方二辩卢希夷说话速度很快,说话就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突不停,而且性格有些急躁。这就是机会!所谓“言多必失”,一旦被撩拨出火气来,很容易口不择言,说出触犯赛规的话来。
江水源是责无旁贷的主攻手,得到机会马上站起身:“请问对方二辩,《公孙龙子-坚白论第五》中既有‘目能视,手能操,目之与手,所在各异’,也有‘白以目见,目以火见,而火不见,则火与目不见而神见’,‘目能视’‘目不见’同时出现,足以证明‘目不见’与‘目不视’之间的意思截然不同。你方力主‘目不见’与‘目不视’相同,请问在《公孙龙子》中是否有原文证明?”
“……”卢希夷一脸郁闷:我他母亲的连《公孙龙子》翻都没翻过,哪知道里面有没有原文证明?你他母亲的不就是会背《公孙龙子》么?至于这么明火执仗地欺负人吗?他滔滔不绝半天也没做出正面回答,最后反将了曾平一军:“请问对方四辩,你方力主‘见’与‘视’字义不同,请问在《公孙龙子》中是否有原文证明?”
“有!”曾平干巴巴回答一个字,马上坐了下来。
卢希夷气得差点吐血:有原文证明你倒是说出来啊,只回答一个“有”字算怎么回事?
又交锋了几个回合,傅寿璋逮着机会接着问道:“请问对方二辩,《公孙龙子》原文中有‘以目视石,见白不见坚’、‘人自视石,但见石之白,而不见其坚’,可以明确看出‘视’为看,‘见’为看见,区分得非常清晰,能够充分证明我方观点。你方力主‘见’与‘视’字义相同,请问在《公孙龙子》中是否有原文证明?”
傅寿璋也是刀刀不离要害。
又来?卢希夷郁闷了:我知道你们会背《公孙龙子》,而我不会背,但你们也不至于一再地逼我背诵原文吧?他只好顾左右而言它,和了半天稀泥,勉强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转脸继续对曾平展开追杀:“请问对方四辩,你方力主眼睛看不见东西,但有没有想过,在先秦力主这一观点的是名家代表公孙龙,在唐代为禅宗祖师惠能,在明代为心学巨擘王阳明。这些人物或以诡辩著称,或是以言立教,或被后世所嗤,都是士人玩弄文字之举,请问在民众生活中究竟有几人认可?几人赞同?”
“我只知道生活中经常有人说视而不见、熟视无睹!”曾平答完也不解释,径自坐了下来。
“你——!”卢希夷差点暴走:你这算是什么回答?视而不见、熟视无睹,日常生活中是很多人说,但说了就表示赞同、认可吗?我还经常说“日了狗了”呢,难道也表示我赞同、认可这种行为么?
看到卢希夷已经在爆发的边缘,陈荻马上补刀道:“请问对方二辩,《黄帝内经》对于目、心、神之关系可以总结为‘目为心窍,心为神舍’八个字。后代医学虽然有所增益细化,但大旨不变,万变不离其宗。比如隋代杨上善所撰《黄帝内经太素》中论及‘久视伤血’时说:‘夫为劳者,必内有所损,然后血等有伤。役心注目于色,久则伤心,心主于血,故久视伤血。’其中‘役心注目’可以视为‘目为心窍,心为神舍’八个字的简略。请问你对此是否有异议?”
“有异议,当然有异议!”卢希夷暴躁地说道:“众所周知,眼是眼,心是心,眼睛掌管视力,心脏主于血液,两者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什么‘目为心窍,心为神舍’,明显违背科学常识,根本就是中医理论中的糟粕,不足为据!”
“违背什么?”曾平一反刚才的木讷笨拙,马上追问道。
“违背科学常识——嗯?!”卢希夷瞬间脸色变得煞白。
江水源心里忍不住喊出谢安的那句名言:小儿辈大破贼!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十八、耳光与蜜枣
全省国学论难选拔赛第一天最大的新闻就是淮安府中队爆冷战胜松江二中队。听到消息的人第一反应都是目瞪口呆: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淮安府代表队近十年来的战绩,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正常也就在丙类队中排名靠前,能够挤入乙类队已经算是祖坟冒青烟了,怎么可能一举战胜松江府代表队?那可是连续七届冠军得主的诞生地,不是甲类队里的软脚虾,再弱也弱不到哪里去。
惊讶之余,大家又觉得不太惊讶,毕竟淮安府中队的主将在簪花会上表现也是有目共睹的。既然他能灌得韩国仁当场喷水,再逆袭推倒松江二中队也非不可想象。
无论怎么说,第二小组的局势肯定会因此而风云突变,甲类队的排序也将出现不确定因素。
这场谁也没料到结果的比赛,给淮海中学队上下带来巨大压力。——至于落败的松江二中队,他们还能怎样?二辩卢希夷当场痛哭失声,韩国仁回去之后直接闭门谢客,中饭、晚饭都没出来吃,估计已经哭晕在厕所,其他人或暴跳如雷、或以头抢地。所有的这些举动都表明一个意思,他们不甘心失败!
不甘心失败的直接后果就是难以容忍下一场失败,所以他们绝对会使尽浑身解数,拿出压箱底绝活,把下一场比赛的对手虐成渣渣,以此泄愤。
而松江二中队下一场的对手正好是淮海中学队!
好在淮海中学队从来没打算在松江二中队赢得一分。即便如此,从主将周元通到候补夏侯安都如临大敌,谁也不知道一心复仇的松江二中队会发什么疯。二辩樊南平说得一针见血:“我们可以接受战败,但绝对难以容忍被对方吊打,乃至虐尸!毕竟咱们下面还要对阵淮安府中队。要是输得太惨,元气大伤,恐怕也难有胜算!”
听到队友提及“淮安府中队”,周元通一阵头疼:亏得自己之前还好心帮忙,想让他们与松江二中队战到两败俱伤。谁成想自己竟成了那可怜可悲的东郭先生,本以为救的是条哈巴狗,喂饱之后才发现对方是条吃人狼!
管德垂头丧气地说道:“人家淮安府中队连种子选手松江二中队都能轻松拿下,咱们名列丙类的淮海中学队算哪根葱?还不过对方一口吃的!只怕这回选拔赛上,咱们想要翻身进乙类队的梦想很难达成了。”
夏侯安苦着脸道:“那可怎么办?在来之前我可是跟老师和班上同学拍过胸脯的,说是进入乙类队绝对没问题,甚至拿块奖牌都有可能。这要是一场未胜、一分未得,灰溜溜回去,我该如何面对同窗师友、丰沛故老啊?”
萧雨晴恨恨地说道:“叫你到处乱吹,现在知道难以收场了吧?”
听到“收场”二字,周元通脑袋更疼:夏侯安在老师和班上同学拍过胸脯,难道自己就没有说过什么豪言壮语?真正要是一场未胜、一分未得,灰溜溜回去,估计大家笑话最多的就是他这个主将!
周元通勉强打起精神:“诸位何必灰心丧气?周某之前预测有误,没料到淮安府中队竟然如此之强,更没料到松江二中队竟然如此之弱!事实上我早就应该想到。在簪花会上,我们只见到江水源横扫全场,却忽略了韩国仁的丑态百出,而这恰恰说明了松江二中队的不堪一击。大家想想,主将尚且如此,其他人又能高明到哪里去?诸位难道没看到他们二辩今天触犯赛规,被罚下场的场景?”
“可是——”夏侯安欲言又止。
周元通笑道:“没什么可是的!虽然松江府代表队以前一直很厉害,但谁也不能永远保持不败,须知日盈则仄、月满则亏,大家难道没听过《左传》里的‘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只是你我都没料到这个衰败来得如此快、如此突然而已!”
樊南平也连连点头:“今天的比赛结果证明,松江二中队也不是常胜将军!既然他们能败第一场,就能败第二场,关键看咱们有没有这个胆量来摘取胜利的果实。大家别忘了,簪花会上第一是淮安府的江水源,第二可就是咱们老大!”
萧雨晴、管德等人都是眼前一亮。
看大家雄心渐渐燃起,周元通又添了把柴:“能够战胜松江二中队固然最好,即便不幸落败,他们也会竭尽全力帮我们对付淮安府中队的。我就不信咱们两队合力,会打不赢淮安府中队!”
“松江二中队凭什么帮我们?他们又不写日记!”
“他们当然不写日记,就算写了给谁看啊?”周元通没好气地答道,“他们之所以帮我们,无非就是不想跌落成乙类队或丙类队。”
“哦——,我明白了!他们想让三队各赢一场、各积一分,从而要求组委会加赛。只要小组赛继续,他们就有翻盘的机会!”
“没错,就是这样!”
但是在接下来的第二场比赛中,盲目乐观的淮海中学对被松江二中队甩了一记狠狠的耳光。
在比赛里,势若疯癫的松江二中队火力全开,什么借力打力、移花接木、顺水推舟、釜底抽薪,几乎把辩论场上常用的、不常用的技巧全都用了一遍。淮海中学队先后有两位选手因违反赛规被罚下场,剩下的两位也被虐得不要不要的。最终比分达到94:38,成为开赛以来最悬殊的分数。
松江二中队用事实证明,自己还是响当当、**的种子选手,所谓的盛极而衰、其亡也忽,不过是淮海中学的一厢情愿罢了!
好在周元通猜中了另一半。
在打完响亮的一耳光之后,松江二中队马上送来了一颗甜枣。比赛完的当天下午,韩国仁便率全体队员敲响了淮海中学队的房门,见面先是一通热情诚恳的道歉,什么形势比人强啦、什么相打无好拳啦……揉了半天,韩国仁才话锋一转,满脸殷切地问道:“请问你们有把握战胜淮安府中队么?”
周元通装模作样嗟叹道:“哪有什么把握?上一场比赛淮安府中队胜了你们一个人,这场比赛你们又胜了我们两个人,一来一去,相当于我们和他们悬差三个人。这比赛怎么赢?只希望输得不像今天那么惨,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韩国仁马上接话道:“其实你们战力还是非常强横的,在乙类队中也能位居前列,只是今天的辩题对你们大为不利,实在非战之罪!至于淮安府中队,不是凭主将江水源这个两脚书橱卖弄些诗词文赋罢了,初次碰到很容易被唬住,就好像老虎初见黔之驴一样,其实根本不足为虑。小弟痛定思痛之后,觉得可以从五个方面入手,想请周兄斧正,不知可否?”
“周某洗耳恭听!”
十九、惊变
尽管上午淮海中学队还被松江二中队虐得不成人形,个个心中都窝着一团火,此时因为有共同的敌人,也只有放下恩怨,外御其侮。什么叫“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就是!
当然,停留在口头上的建议和猜想是没有多大用处的,否则纸上谈兵的赵括就不会兵败长平,而是成为战国后期赫赫有名的战将。松江二中队真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居然主动扮作假想敌与淮海中学队切磋,目的是让他们对淮安府中队的战术有最直观的感受。
松江二中队在淮海中学队住处出没,自然瞒不过有心人,当天晚些时候淮安府中队就听到了风声。
对于两队形成统一战线一致对外,施轩的态度是嗤之以鼻:“一个笨蛋加一个笨蛋的结果是两个笨蛋,不会是一个聪明人!咱们不要管,且任由他们折腾,看看他们能捣鼓出什么幺蛾子来。怕只怕淮海中学队别人的战术没学会,自己的看家本领却忘了个干净,最后变成了邯郸学步,那就可乐了!”
傅寿璋对此却非常谨慎:“世间固然有邯郸学步的,但也有博采众长的。纵然他们两个都是咱们手下败将,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更何况他们一个是多年的冠军得主、一个是老牌的乙类强队?千万别刚战胜了头号强队,紧接着又输给了丙类队,那才是真正可乐!”
施轩哼哼道:“淮海中学队也不是东西,亏得他们在火车上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苏北各府州要互相交流切磋,共同对付江南那些猛虎。谁知一转脸就为虎作伥,反过来对付咱们苏北人!要我说,当时社长就不该手下留情,直接灌他们十七八碗,让他们过不了长江,以后见着我们就犯怵!”
陈荻也道:“徐州府队反复无常、两面三刀,确实可恨!但正因为可恨,所以咱们才要摆正心态,用尽全力,争取像松江二中队一样狠狠虐他们一顿,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江水源道:“陈师姐说得很对!我知道自从取得第一场胜利以来,外界对咱们的评价骤然提高,觉得咱们不仅可以迈入甲类,甚至染指冠亚军也非难事。真的是这样么?我以为太过盲目乐观。我们是一只脚迈进了甲类队的门槛,但另一只脚能不能跟进来,还得看我们大家接下来的心态和努力。不要以为咱们连松江二中队都能战胜,区区丙类的淮海中学队就不足挂齿。
“所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我们只不过是刚刚学会捕食的乳虎,而他们却是两匹真正的饿狼?我们现在应该比以前任何一场比赛都小心谨慎,因为要面对的两支队伍一个是不甘心失败的昔日王者,一个孤注一掷的疯狂赌徒。他们是亡命之辈,采用什么样偏激冷门的战术都有可能,从松江二中队对阵淮海中学队的无所不用其极就能看出来。谁知道淮海中学队在松江二中队的怂恿下,又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来?”
经过火车上与淮海中学队的诗词接龙、簪花会上的一枝独秀以及对阵松江二中队的运筹帷幄,江水源在全队中的核心地位已经完全确立,不仅陈荻、傅寿璋,连一向喜欢唱反调的施轩也不敢随便玩火。此时听到江水源似软实硬的批评,大家都是肃然接受。
江水源又道:“为了提防淮海中学队剑走偏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会尽量结合他们两队在之前比赛中的表现以及可能采用的战术,与大家进行实战演练。输的一方请吃夜宵!”
“你的意思是?”
“我一个人一队,身兼主将、二辩、三辩、自由人,你们权当我这个队其他人都犯规被罚下场,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而你们四个一个队,施轩为主将,其他人不动。怎样?”
“社长,你要一个人挑战我们全队啊?”
“江学弟,那你可输定了!”
“为什么这么说?”
“其他三人被罚下,意味着你的总分只剩25分,怎么可能赢得了我们?”
“啊?师姐,你理解错了,其实我的意思是——”
“怎么,你打算食言而肥么?告诉你,再帅的人一胖也没法看,你可要考虑清楚!”
“嘿嘿,不管社长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的理解和陈荻完全一致!”
江水源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双拳难敌四手”,但也只有打碎牙齿和血吞。在实战演练中他使劲浑身解数,与陈荻、傅寿璋等人展开周旋,最好的一次是先后造成陈荻、曾平、施轩三人违规,勉强打了个平手。其他时候都因为只有25分的缘故而败北。
在小会议室里一直折腾到晚上十点多钟,一群人才浩浩荡荡地直奔夜宵摊。大家难得有打江水源土豪的时候,所以个个都非常兴奋:“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点、这样的请客,来十串羊肉、十串鱿鱼,再配上三两支冰啤酒,简直好的没治了!”
“吃什么烤串?喝什么啤酒?难道夏天的宵夜不应该是炒冰、糖水么?”
“炒冰、糖水是你们女孩子吃的,我们男生应该就是撸串、毛豆、花生,配冰啤酒!”
“错、错、错,撸串、水煮毛豆固然很好,但咱们苏北人的夏夜怎么可能少得了麻辣小龙虾呢?”
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浑然不管满脸愤愤然的江水源。事实上,江水源愈是郁闷,大家就愈是开心,毕竟江水源对国学典籍的掌握程度简直好到没朋友,平时稍不留神就被他吊打,导致大家根本不敢和他放对。难得他今天主动送上门来被菜,而且还输得那么惨,大家怎么会不高兴呢?
当然,江水源也不是真的生气。他之所以摆出这样的表情,是因为只有这样,大家才会有成就感。就好像你对某人一直怀恨在心,挥拳揍得他嗷嗷叫时心情最爽,如果揍了一顿之后他还是满脸笑容,只怕不仅心里不爽,脊背上还会暗暗发毛:这家伙的脑袋回路该不会是异于常人吧?
点了一堆烤串、麻小、卤菜,大家边吃边聊,总结今天比赛中的各自得失。正说在兴头上,忽然听到背后有人惊讶道:“咦,这不是江水源江同学吗?”
江水源闻声转过头,发现说话之人却是半个月前找过自己的明胜娱乐公司江淮区经理谢碧寿。他不是江淮区经理么?跑来江宁干什么?什么时候江宁府归属江淮地区了?尽管心中疑惑,江水源还是神色不动地答道:“谢经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在江宁也能碰到你!”
谢碧寿打了哈哈:“我们公司在江宁召开一个重要会议,我这个区域经理只好亲自跑一趟。对了,你怎么也在江宁?你母亲转院来江宁了?”
“我妈、转院?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快说!!!”
“我来江宁之前,听说你母亲下班回家时遭遇车祸,被撞得昏迷不醒,正在府立第一医院抢救。至于具体情况如何,我就不太清楚了。怎么你不知道?我看到你,还以为你母亲转院到了江宁呢!”
江水源瞬间感觉天旋地转。
二十、再战
“江社长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说!是不是淮海中学故意派你来扰乱军心的?”
“胡说八道,妖言惑众,信不信我们揍你?”
施轩、曾平等人挽衣服捋袖子,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围殴的架势。谢碧寿苦笑道:“我真的只是路过,碰巧看到江水源同学才想起这件事!我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至于搅和你们这些中学生的过家家么?不信你让江水源同学打电话回家问问!”
对啊,可以打电话求证!施轩小意地说道:“社长,您要是担心的话,不妨打个电话回去问问?要真是这个姓谢的胡说八道,看我们怎么修理他!”
即便江水源平时聪明绝顶,骤然听说母亲发生车祸昏迷不醒,也有些方寸大乱。当下听从众人建议,赶紧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老妈的电话无人接听,老爸的电话好半天才接通,随后传来疲惫的声音:“水源?怎么这么打电话?有什么事?”
“我妈呢?”
“你妈她睡了,有什么事情么?”
“我想和我妈说点事!”
“很重要么?不重要的话等你回来再说吧!要不跟我说也行,明天我告诉她。”
“我妈她是不是遇到车祸了?”
“胡说什么呢!你比赛怎么样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跟你讲——”
“我妈她是不是遇到车祸,现在昏迷不醒?!”
“你听谁胡说的?你妈她不过是被车剐蹭了一下,破了点皮,现在在医院治疗。你不用担心,好好安心比赛,等你回来差不多就好了!”老爸江友直越是这样轻描淡写,江水源心里的不安就越多一分。
又说了几句,老爸匆匆挂了电话。谢碧寿搓着手讪讪地说道:“怎么样,江水源同学?谢某人没有乱说吧?其实我只是碰巧路过,见到你就和你打个招呼,谁知——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谢某还有些私事,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谢碧寿骤然出现,又匆匆离去,仿佛他的出现只为告诉江水源这个惊人的消息。在他出现之前,淮安府中队围在一桌谈笑风生;当他离去之后,桌上却变得一片死寂,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母亲遭遇车祸昏迷不醒,为人子者肯定要在床前侍候,这是天理,更是人情。但江水源对于淮安府中队的重要性也不言自明。他要是缺席比赛,淮安府中队不仅仅是自断一臂那么简单,完全就是半身不遂或高位截瘫,实力甚至不如最差的丙类队,还怎么和淮海中学队比拼?
施轩有心想说:社长,你还是留在江宁继续比赛吧!反正你回去也帮不了什么大忙,但留在这里,你就是咱们队伍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可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半天陈荻才试探着劝道:“江学弟——”
江水源此时已经清醒过来,稍稍思忖后答道:“明天上午对阵淮海中学队的比赛,我会参加!然后下午我坐火车回去,如果我妈伤情不严重,后天早上再坐火车赶过来。若是……若是我赶不过来的话,就由施轩师兄担任主将,正好今天咱们也演练过,但不用担心配合的问题!”
“高粱杆当椽子——我哪是那块料儿?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尽管施轩好多次为自己怀才不遇、只能坐在候补席上而啧有烦言,但江水源真把主将位置让给他的时候,却把他吓得连连摆手。
“是啊,这怎么能行呢?”其他人附和道,显然大家也认为施轩肩负不起主将的职责。
江水源强笑道:“担任主将又不是当总统、做皇帝,还有行不行的?想当初我就是一愣头青,什么都不懂,被刘师姐强架到这个位置上,不也坐得好好的么?施轩师兄不用妄自菲薄,说不定你到了这个位置上,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呢!”
施轩还是摆手:“我有几斤几两、能吃几碗饭,自己一清二楚。让我嬉笑怒骂、插科打诨,这我一个顶俩!真让我到台上引经据典、折冲樽俎,尤其还是担任排兵布阵、统筹全局的主将,那差得就不是一点半点了。社长莫要把我架到火上去烤,我的肉不好吃。”
陈荻这时说道:“江学弟莫要说丧气话!刚才江老师电话中也说了,江师母只是被车剐蹭了一下,并不严重。如果真是严重的话,他会不首先给你打电话?不过你回去看看也好,一来稍微照顾下江师母,二来也可以宽宽心,免得时时刻刻牵肠挂肚。下一场比赛的事,等你回来再说不迟!”
大家纷纷点头道:“没错、没错,正是这个理儿。比赛的事儿,且等你回来再说!”
因为遇到这档子事,大家心情大坏,宵夜也就到此为止。第二天早上,江水源顶着两个黑圆圈出现在赛场外,倒让周元通等人大吃一惊:前几天对阵松江二中队的时候,都没见他紧张过。今天精神如此衰惫,莫非是他耗费心血要祭出什么大杀器?
大杀器没有,不过眉宇间的肃杀之气却是凛冽逼人。
没办法,现在江水源忧心如焚、归心似箭,迫切想速战速决,自然就顾不得什么温良恭俭让。管你是前几日把酒言欢的老朋友,还是穷途末路一心求生的亡命徒,全部无情碾过!所以在辩论中一改以往温文尔雅的请教商讨语气,变成冰冷无情的指摘批判:
“毫无疑问,对方辩友的例证是荒谬的!”
“据我所知,《史记-货殖列传》的原文是这样的……请对方辩友在援引文字时联系上下文,不要断章取义!”
“请对方辩友在提问之前好好回想一下《资治通鉴》卷七十八中是怎么说的,别信口开河贻笑大方,好吗?”
“对方辩友,你真的读过《大戴礼记》么?我想读过的人肯定不会说出像你这样的话来!”
……
此时江水源的状态倒和韩国仁当日吊打淮海中学队的神情有几分类似,脑袋飞速运转,辩词脱口而出,原本就超越常人的记忆力和思维能力,此刻更是发挥到了极致。而且言辞犀利,刀刀见血。唯一不同的是,韩国仁的辩论风格是一步十算处处设陷,让人防不胜防;而江水源则是堂堂正正直捣黄龙,让人躲无可躲。
淮海中学队本以为江水源还会故技重施,继续堆砌材料,前两天与松江二中队辛辛苦苦商议对策,什么你堆我也堆啊、什么明答暗问啊、什么设置词语陷阱啊,都生吞活剥地学了过来。没想到江水源除了擅长对材料外,还喜欢简单粗暴的单刀直入,一开局便以排山倒海之力使出一记中平枪。
中平枪,枪中王,中间一点最难防。更何况江水源的实力远在周元通等人之上?于是淮海中学队很悲催地从立论开始就被钉死在墙上,到最后都没扒拉下来,愣是被晾成了风干鸡。
淮安府中队小组赛两战皆胜,史无前例地挤入了前四强,荣升为甲类队!
二十一、疑凶
成为甲类队是淮安府代表队多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目标,此时陡然成为现实,陈荻等人都是欣喜若狂,江水源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他甚至连午饭都没吃,便匆匆踏上返回淮安的火车。
气愤忧愁之人往往说自己不饿,其实并非真的不饿,只是心中有事,根本无暇顾及肠胃的感受。江水源此时就是这样。当他坐在火车上,把国学论难选拔赛的事情全部抛到脑后,心里只思考一个问题:老妈遭遇车祸究竟是无妄之灾,还是事出有因?
所谓“无妄之灾”,就是你好好的走在路上,既没有违反交通规则,也没有得罪什么人,突然某辆车失控就撞了过来,又或者蹦出个神经病砍你几刀。事前没有任何征兆可寻,事后也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变成鬼到了阎王爷那里也是稀里糊涂的。
如果真是这种“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江水源自然无计可施。想想连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都难逃一劫,普通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但真的是无妄之灾、飞来横祸吗?江水源清楚记得在离开家的前一天晚上,老妈说过近来好像有人在跟踪她,还被老爸好一通笑话。如果是事出有因,那有可能是什么原因呢?江水源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明胜娱乐江淮区经理谢碧寿。
之前他曾找过自己,极力鼓吹投身娱乐圈的日进斗金,同时表示公司对自己的相貌才艺很感兴趣,希望自己能到他们公司参加面试,从而步入红遍大江南北、拥有粉丝无数、踏上人生巅峰的成功之路。不过自己对当明星没多大兴趣,而且家庭条件虽然不算富裕,但手头从没缺过零花钱,还不至于为了点虚荣而售卖自己的青春和尊严。所以当时就婉言谢绝了。
若是背后黑手是他的话,倒也说得过去。
江家条件只是小康,真要有个病人拖累,一家三口全凭老爸一人的薪金来维持,确实入不敷出。江水源不会为虚荣而售卖自己的青春和尊严,不代表他不会为家庭的贫困、母亲的身体而进入娱乐圈,毕竟娱乐圈确实是最适合青少年白手起家的短平快手段。而且他在江宁神秘出现的时机,三两句话就透露老妈遭遇车祸的直接,也确实诡异了点!
只是就为这个原因而制造车祸,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一点吧?更何况他不久前刚透露招徕之意,后脚就发生车祸,随即他又出现在江宁,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恐怕连三岁小孩都能闻到,他一个智商正常的中年人会想不到?想到还会如此画蛇添足?
如果不是谢碧寿,还能是谁呢?江水源觉得也有可能是老妈隔壁店卖鞋子的老张。
老妈爱显摆的性子和闲不住的嘴巴,——这是所有中年女性的人生乐趣之一,倒不是陈芳仪的修养有缺——江水源是知道的。特别是从江水源中考成绩出来之后,她老人家就对嘚瑟一道情有独钟,嘲讽技能也日渐高超,而隔壁店卖鞋子的老张就成了最直接的受害者。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老张这种大老爷们?说不得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做下这等作奸犯科之事!当然,除了老张,也有可能是其他某个被老妈嘲讽过的家伙。老妈的嘲讽技能一旦开启,那可是360度全方位无死角,谁知道无意间就得罪了什么人?
江水源能想到的疑凶还包括老妈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只要是做生意,肯定会得罪某些竞争对手。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灭人子嗣,真要是矛盾激化,制造车祸杀人泄愤也是各种新闻报道、影视小说中常见的戏码。
至于其他的原因,江水源也林林总总想到一些,但都不如前面这三种可能性大。
所有的这些,究竟谁才是最终的凶犯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到江水源下车。
老爸江友直今年带初三毕业班,马上临近中考,实在脱不开身,只好请大舅哥陈芳川来接站。江水源一见到陈芳川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大舅,我妈她怎么样了?”
陈芳川接过江水源的行李箱,和声解释道:“不用太过担心,你妈她现在很好,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只是车祸时被撞到了脑袋,脑部有淤血压迫导致昏迷,医生说可能过几天就会醒来,其他并无大碍。”
“可能过几天?!”
“医生说苏醒时间要看脑部淤血吸收的速度,具体是多久谁也说不太清楚,不过总体情况应该比较乐观。你姥姥、姥爷都在医院照顾着,你又坐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下?而且这个点儿的火车,估计你连午饭都没吃吧?”
江水源打开车门坐到副驾上:“先去医院看我妈!”
“也好,估计你看完才能安心吃饭休息。”
坐在车上,江水源沉声问道:“大舅,肇事车辆找到了么?具体是什么原因?”
陈芳川摇了摇头:“那几天你妈她下班比较迟,都是晚上七八点才回去。正好回去路上有个人少又没路灯的地段,在那里不知被什么车给撞了一下,过了好长时间才被过路人看见,送到医院急救。具体是怎么回事,现在巡警局也在查,不过那附近没有摄像头,一时半会儿也查不清楚。希望你妈能早点醒过来,就可以大致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现场一点痕迹也没有?”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你姥爷这几天也在巡警局、议会、公署等处奔走,联络昔日亲朋故交,给巡警局施加压力,要求他们尽早破案。”
陈家祖上是淮安府的士绅地主,之后又投身工商业,平日里结识不少人,在政府里颇有些人脉,估计这一圈联络下来,确实能够巡警局增加不少压力。至于能不能破案,有时候不是看压力大小,而是看机缘到没到。很多命案当初都是毫无头绪,悬而未决多年,突然某天抓住一个小偷,供出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案件才迎刃而解。至于这种车祸案件,一旦病人康复,基本上巡警局就不会再过问。
巡警局都没办法,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江水源闷闷地坐在车上,一直到医院。
江水源本来以为自己很坚强,但当看到老妈一动不动躺在icu(重症加护病房)里时,他仿佛又看见临行前老妈正用力往自己行李箱里面塞东西,又拿着醉膏蟹朝自己晃悠几下:“知道你最爱吃醉膏蟹,老妈我昨天特意多买了几只,留给你等会儿路上吃!”又听见她笑着说道:“等你回来,老妈再给你做好吃的!”眼泪顿时控制不住滚滚流下。
二十二、谢碧寿的第二张名片
吃晚饭的时候,江水源终于见到了老爸江友直。才短短一个星期不见,江友直便憔悴衰老许多,头发蓬乱,满脸胡茬子,衣服也是到处褶子,眉间挂满疲惫之色。
说来倒不是江友直邋遢,关键是实在没时间管这些。白天他要上课、备课、出试卷、批改作业,还得操心班级里的各种大小事情。这是他第一次带初三毕业班,中考又迫在眉睫,他必须处处谨慎,不能出半点差错。等晚上从学校回来,还得照看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妻子,经常是通宵不眠。这样日夜连轴转,就是铁人也扛不住,何况是年近四十的中年人?
他看到江水源还是强笑道:“臭小子,告诉你老实呆在江宁比赛,怎么还是跑回来了?明天赶紧再坐车回去。等你赢得奖杯,估计你妈她也醒了,正好给她一个惊喜!”
江水源鼻子有点发酸:“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儿照顾我妈!”
“你能照顾什么?添乱还差不多!”江友直揉了揉眉心,“照顾你妈有我,还有你姥姥、姥爷,不用你插手,你还是赶紧回江宁去吧!等会儿我让你大舅给你买好票。”
“不!”江水源拒绝得斩钉截铁。
比赛虽然重要,可是老妈更重要。老爸是可以照顾,但他不可能丢下毕业班不管;姥姥、姥爷虽然也可以照顾,但他们毕竟已经年过七旬,怎敢让他们二位老人家操劳过度?而且自己现在这样心神大乱,怎么参加比赛?勉强参加比赛也是添乱,还不如留在家里照顾老妈。
江友直又劝了几回,见江水源心意已决便没有再劝,何况现在家里确实需要有人照料。
接下来的几天里,江水源不仅没去江宁,连学都没去上,天天就抱着书坐在icu外面发呆,希望下一秒老妈就从睡梦中醒来。但是这样美好的愿望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破灭。问医生,医生总说:“再等等、再等等。”至于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们也说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医生是非常肯定的,那就是昏迷的持续时间与病情的严重程度呈正相关,长期昏迷患者的预后多数不良。以后即便清醒,也会出现失忆、痴呆、语言障碍、神志不清、半身不遂、动作不协调等后遗症。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流逝,江水源的心也渐渐悬了起来,最后一个上午连三五页书都看不下去。
在此期间,班主任朱清嘉、班上同学、柳晨雨、浦潇湘,还有葛钧天,都陆陆续续来看望过一两次。至于吴梓臣基本上每天都会来一次,不是中午放学后就是晚自习上课前,来时还会带些时令水果、精致糕点,然后和江水源聊上半个小时,排解他心中的烦闷。蔡小佳也跟着他来了四五次。
更令他吃惊的是谢碧寿的来访,也正是这次来访,让江水源大致明白了眼下家里的窘困。
那是江水源回到淮安府的第四天上午,他正望着icu里的老妈发呆,谢碧寿突然抱着鲜花、拎着水果出现在面前,见面就是赔礼道歉:“江水源同学,实在对不起,在下一时失言,竟然导致你错过如此重要的比赛。如果不是我多嘴,恐怕现在你们已经进入决赛了吧?实在抱歉,请您大人大量,不要计较在下的无心之失!”
这家伙怎么总是阴魂不散?而且还长了个狗鼻子,自己在哪里,他都能找到!不过江水源没心情和他闲扯,随意冲他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明白的,不用再多说。”
谢碧寿是混熟商场的,自然晓得跟不同的人怎么样打交道。明明知道江水源一肚子不耐烦,还是满脸诚挚地向他询问起陈芳仪的病情,不时表示出同情或气愤,拉进与江水源心理上的距离。说了半天闲话,谢碧寿突然话锋一转:“不知江水源同学现在是否有兴趣加入我们明胜娱乐?”
“?”
江水源不明白为什么上一秒还在讨论母亲的病情,下一秒就突然转到了这个问题上。谢碧寿马上解释道:“江同学你知不知道你母亲住在这样的病房里,一天需要花多少钱?据我所知,淮安府这样的icu病房平均每天花费6000元起,如果再用上什么特效药或其他仪器,一天一万块钱都打不住!我不知道你们家有多少积蓄,但你父亲作为山阳初中的老师,工资一个月撑死也就四千块钱吧?换句话说,你父亲两个月工资还不够你母亲在icu里面住一天的!”
江水源顿时目瞪口呆。自从闻听母亲住院消息以来,他想得最多的是母亲什么时候能够苏醒,从来没考虑过费用的问题。即便偶尔想起这个问题,也不会想到住一天icu居然要那么多钱!
江家确实不算富裕。
老爸江友直就是个凤凰男,工作后又只有点死工资,自然攒不下多少钱,全靠老妈陈芳仪开店补贴些家用。只是陈芳仪在江水源上小学后才全职开店,而且做生意也有赚有赔,也没攒下多少钱。好在这些年来家里没有什么大花费,估计勉强攒下了二三十万块钱。
这些钱放在平时是笔不小的数目,但用来治病,连在icu里面住一个月都不够!
谢碧寿又道:“刚才我说的还是淮安府的价位!你应该知道,淮安府的医疗水平在全国来说只能是中等,根本无法和江宁、京城相比。你母亲至今已经昏迷超过一个星期,越往后拖,风险越大,最好是赶紧转到江宁或者京城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诊疗,以免耽误最佳治疗时间。而江宁、京城最好医院的icu病房每天要多少钱?我估摸怎么着也得一万到一万五起吧!这还只是住院的价格。再加上药品、诊费等,一天三两万的连个水响都听不到。要想治好,先预备三五十万放那儿吧!——就算继续留在淮安府治疗,说句不中听的,谁知道还会在icu病房里住多久?这都需要钱!”
虽然谢碧寿说得确实不中听,但江水源没有出言反驳,因为他说的都是实情。
谢碧寿最后图穷匕见:“如今这年头,只要住进医院,其实就是以钱买命、以钱续命!好在我们明胜娱乐素来以人为本,而在在江浙一带人脉颇广,只要江水源同学你加入我们公司,我们公司马上帮你联系江宁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出诊。如果你与我们公司签订10年协议的话,我们还可以先付50万的签约费;如果是20年的话,则是100万!协议一签订,款项马上到账。怎么样,江水源同学?”
江水源不是傻蛋,知道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馅饼,就算掉馅饼,也是有毒的。当下默然不语,并没有回答谢碧寿的问题。
谢碧寿也不着急,起身时递过一张名片:“你可以仔细想想。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想通了的话,可以打我手机!”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二十三、江家的困境
鱼饵已经撒下,相信鱼儿一定会上钩的。
谢碧寿有这个自信,因为他做过调查,江家是个外来户,在淮安府根本没有什么根基可言。平时夫妇俩一个教书、一个开店,供一个儿子读书,自然是衣食无忧的小康之家。但要靠一个人教书,养活一个病人、一个学生,必定会左支右绌、入不敷出!
诚然他陈芳仪出自本土陈家,家中颇有资财,但外家毕竟是外家。老爷子或许可以拿出三五万出来表示心意,也可以拿出十万八万出来江湖救急,可真要他拿出二三十万出来填江家的窟窿,就算他们老两口愿意,陈芳仪的两个兄弟也会反对的:拿出去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啊!先不说江家会不会还,就算会还,指望一个教书匠,什么时候才能还得上?
人心似铁个个冷,世情如纸张张薄!
江友直是老师,应该没什么赚大钱的本事,就算有,估计他也抹不开面子。江水源是学生,年龄还不满14周岁,出去打零工都没人要,怕巡警局说雇佣童工。就在这个时候,自己把一条光明大道放到他们面前,你说江家会做怎样的选择?所以谢碧寿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走了,江水源却坐立不安起来,满脑子都是刚才他提到的问题。谢碧寿所言或许有危言耸听的成分,但大体应该不差,比如icu的费用问题、淮安府的医疗水平问题、长期昏迷的预后问题。当然,所有的这些归根到底都是钱的问题。——家里的钱够维持到老妈康复出院么?
这个问题一直憋到晚上老爸从学校回来,江水源才在饭桌上小心地问道:“爸,咱家现在还有多少钱?”
江友直皱着眉头说道:“医院又要钱了?不是昨天刚交过么?怎么又要交!”
“不是,医院没叫交钱。”江水源赶紧澄清道,“我只是听护士说,住icu病房一天至少要一万块钱,怕家里没钱了,所以问问。”
江友直勉强一笑:“听她们胡说!哪有那么贵?你姥爷托了点关系,一天只要五千多。咱家里积蓄有十多二十万,你妈店子里的东西转让变卖也能值十多万,——反正你妈醒了之后也要休养一段时间,店子是暂时顾不上了,不如干脆转出去——你姥姥、姥爷也拿了十万块钱放在这儿。前前后后有三四十万,怎么也够用的了,你担心什么?”
江友直的话里其实打了埋伏。比如他说陈芳仪店子里的东西值十多万,其实店子里都是些女性服装和用品,值不了多少钱。现在又急切间想转手,更卖不了多少钱。再结清货物尾款,能拿到手三五万就算烧高香了!
可不卖又不行,因为里面很多是当季时新服饰,一旦过了季,基本上无人问津,只能砸在手里。总不能让江友直这个大老爷们去卖这些东西吧?就算他能抽出时间,也能抹下面子,顾客们买东西的时候还有心理障碍呢!
江水源又问道:“那老爸你有没有想过把我妈转院到江宁或其他地方去?毕竟大地方医疗水平更高,老妈康复得更快!”
江友直沉默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想当然想过,不过最终还是决定留在这里!一来你妈现在这样,转院去江宁、沪上都是件麻烦事,而且去了未必就有空余的床位、找到合适的医生。二来去外地的话,住院费用更贵不说,谁留在身边照顾你妈呢?我现在要带毕业班,你连你自己都照顾不了,你姥姥、姥爷又年龄大了,——请护工自然可以,但总不能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吧?
“而留在这里,床位什么的自然不用操心,主治医生米如山又是北平医科大学博士,在全省医学界都享有很高的知名度,比那些所谓的名医也差不到哪里去,而且费用也不算贵。我,你姥姥、姥爷,还有你,甚至你舅舅、舅妈,平时都能照应一下。何必舍近求远呢?”
江水源犹豫半天,还是把今天上午谢碧寿和自己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试探着问道:“老爸,要不我就跟他们公司签订一个十年的协议?反正也不过是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我又是个男的,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行!绝对不行!”江友直阴沉着脸拒绝道,语气坚决得没有丝毫回旋余地,“你平时在学校里唱唱歌自然无所谓,可加入娱乐圈绝对不行!娱乐圈就是个大染缸,你以为你是个男的就可以独善其身?笑话!你要是跟那个什么娱乐公司签订协议,别怪我跟你断绝父子关系!我们江家丢不起这个人!”
江水源没想到老爸竟然如此峻拒,讷讷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江友直板着脸训斥道:“明天不准乱跑,老老实实给我上学!听到没有?”
“明天是周六,不上课……”
江友直神情一滞,随即又训道:“那就在家好好看书!这么多天都没见你翻一页课本、做一道习题,马上就要期末考试,要是你跌出年级前三名,看你妈醒了怎么骂你!”
江水源嘟囔道:“要是老妈能骂我,我考年级倒数第一都行。”
江友直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吃了几口饭,他放下筷子:“我吃好了,你慢慢吃。等会儿吃完饭洗完碗,好好在家看书,不准乱跑!我去医院看看你妈,今晚就不回来了。”
“再多吃点吧,爸!你这要守一夜呢!”江友直说自己吃好了,其实一碗米饭还剩半碗,菜也没夹几筷子。这几天他的饭量一直如此,让江水源在忧心老妈病情的同时,也担心起老爸的身体:万一老妈没醒,老爸身体倒先垮了,这个家可怎么办啊?
“我不饿,你吃吧!”江友直实在是没胃口。转身收拾好衣服及要批改的试卷准备出门。
眼见老爸要出门,江水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爸,正好我明天没事,要不你把我妈店子的钥匙给我,明天我去看看吧?”
江友直愕然,半天才说道:“也好!”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二十四、新扎店主(一)
第二天早上,江水源像往常一样先去公园里晨练半个小时,然后回来做好早饭,自己吃点,再给守在医院的老爸带一份,顺便看看老妈。等到姥姥过来接班,他才带着钥匙直奔清安商城。
作为淮安地区百货业老大哥,清安商城位于淮安府最热闹的鼓楼路上,是全府最大的商场之一,其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民国初年。周围交通方便,人流密集,配套设施齐全,是许多人购物休闲娱乐的首选之地。
清安商场共有五层,一楼是手表、金银、皮包、香水等奢侈品专卖店,客人一进来就能闻到馥馥郁郁的香味。二楼是各种国内著名品牌的专卖店,举凡电脑、手机、运动鞋、小家电,琳琅满目,包罗万象。三楼是女装。四楼是男装。五楼则是休闲的地方,有茶楼、咖啡厅、快餐店,也有书店、电影院、陶艺吧等,从一楼逛到四楼累了,正好上来歇歇脚、吃吃饭。
陈芳仪的“凤来仪”女装店就位于清安商场的三楼。
江水源之前曾来过几次,或是找老妈要零花钱,或是给老妈送饭、接老妈下班,倒也轻车熟路。打开卷帘门,屋里还是原先熟悉的模样,只是一两个星期没人过来,地面稍稍有了些灰尘。他放下钥匙,打了盆水,开始打扫起来。
地还没拖完,就听有人说话道:“你是小陈的儿子水源吧?我经常听你妈提起你。我是旁边卖鞋子的张伯伯,我儿子以前跟你初中在同一年级,你应该听说过我吧?刚才远远看见你家店子开门,我还以为小陈的伤已经好了呢!怎么样,你妈的伤势好差不多了吧?”
原来这就是老妈经常拿来打击消遣的隔壁老张啊!
江水源仔细打量了几眼,只见他年龄大约四十五岁上下,人有些黑瘦,但脸上总是挂着客气的微笑,手里还抱着个挂满茶锈的玻璃杯。然后连忙答道:“原来是张伯伯!以前在家经常听我妈说起你,说你经营有道,鞋子卖得很好,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要不要进来坐坐?我妈她还在医院,也不知道伤势什么时候能好,所以我趁着周末先过来看看。”
老张叹息着摇了摇头:“你妈她人勤快,干活又利落,卖东西也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左邻右舍都对她佩服不已!以前她在的时候,大家说说笑笑,一天就过去了。现在少了她,感觉这层楼上都冷清许多。你说这么好的人,怎么偏偏就遇到车祸呢?唉——!”
是啊,老妈人那么好,怎么偏偏就遇到车祸呢?江水源也陪着叹气。
老张又道:“以前我和你妈聊天的时候,你妈经常夸你,说你成绩在淮安府中都是数一数二的,还经常得这样、那样奖。据说前几天还代表我们淮安府到省城参加比赛了。怎么样,比赛结果如何?”
“得了个第四名!”
时至今日,全省国学论难选拔赛的赛事已经全部结束。淮安府中队因为失去江水源这个灵魂人物,在四强赛中两战皆北,得了个第四名。不过陈荻、施轩等人都很不服气,用他们的话说:“要不是咱们主将家里发生变故,导致无法参加比赛,冠军早就是我们囊中之物,哪有你们什么事情?”
不仅淮安府中队自己这么认为,连周元通、成大器等人也这么觉得:没有和江水源这样的高手在赛场上交锋,冠军得主终归有点名不副实!
老张听说江水源得了个第四名,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不愧是淮安府中的高材生,你妈要是听了不知会有多高兴!跟你相比,我家那儿子就是头猪,学习不好不说,还整天就知道玩,到了周末一时三刻离不开电脑,不是玩游戏就是找人聊天。哪像你,还知道帮家里人照顾店子!哼哼,等会儿我就把他拎过来,让他好好向你学习学习!”
“呃……”江水源不知道该安慰恨铁不成钢的老张,还是该同情被别人家孩子虐杀的小张。
老张和江水源聊了几句之后,忽然说道:“我家丫头年龄比你差不多大,这几天老喊着没衣服穿。我和她妈想给她买,她又嫌我们跟她有代沟,买的衣服不是太老气就是太土气。想让她自己买吧,又怕她买一些奇装异服,穿到学校被老师批评。你跟她是同龄人,要不你帮我给她挑一件?”
“我挑?”
老张笑眯眯地说道:“对,你挑!小伙子长得帅气,人又聪明,眼光肯定差不到哪里去。买回去她要是敢抱怨,我就说是淮安府中的小帅哥帮挑的,保准她说不出二话!”
“!”
江水源终于明白老妈为什么要经常性打击这个老张,实在是这个家伙太恶趣味,不打击不行。
好在陈芳仪的“凤来仪”女装店经营范围较广,从少女的萌系服装到青年的职场套装、再到中年的休闲系列,应有尽有,而且她的眼光也不错,虽然进来的衣服不是什么大品牌,但看上去很有档次,不像是三文不值二文的地摊货。
送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只是江水源平时对女生的穿着打扮不太在意,对于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衣服也就没什么高见。当下只好硬着头皮,比照着浦潇湘、柳晨雨以及蔡小佳三个人的穿着风格,再结合老张对自己闺女的描述,给她挑了件粉色卡通图案的t恤,再搭配一条纯白色马裤。
老张高兴得直点头:“小伙子的眼光真不错!这两件衣服我家闺女一定喜欢!”
接过老张的钱,江水源心中还有点小激动:本来只是想过来收拾一下店子,没想到竟然做成了一笔生意。也不知道这下赚了多少钱,等老妈醒了一定要好好问问!
送走了老张,很快又有其他临近店铺的店主过来聊天询问情况,临走的时候,每个人多少都买了件衣服或其他用品。江水源这才明白这其实是大家相互间表示关心支持的一种手段。大家在商言商,不好直接给钱,便通过这种方式来传达。
等到上午十点多钟以后,该过来探访的店主都已经来过一遍,此时三楼的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男性和女性逛街买衣服的方式完全两样。男同胞买衣服像是原始人谈恋爱,看上合适的直接一棒子打晕带回家,省力省心。女同胞买衣服则像现代人谈恋爱,先是左挑右选,看上顺眼的试试再说,接下来是骑驴找马,遇到合适的马上改弦更张,直到最后挑花了眼。所以女顾客们到了三楼,就像猪八戒遇到斋僧的:“不要扯、不要扯,待我一家家吃将去。”
凤来仪女装店里也来了好几拨客人,江水源不知道该怎么招呼,只好闭上嘴巴站在一边,时刻等候她们的召唤。不知是女性逛店的习惯如此,还是店子里没有她们中意的款式,又或者江水源不会揽客,很多人都是转了一圈就离开了,连个问题都不问。这让江水源微微有些挫败感。
终于有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在店里看中了一款衣服,估计是想咨询什么问题,左顾右盼半天,发现店里只有江水源一个人,忍不住问道:“小朋友,这家店的店主呢?”
江水源微微一笑:“我就是啊!”
二十四、新扎店主(二)
“你是店主?”张倩眼睛瞪得溜圆。
她是淮安府立师范学校大三的学生,趁着周末出来逛逛。逛街的要义在一个“逛”字,不管是顶级奢侈品店,还是街头十元一件的地摊,遇到中意的都要拿在手里穿在身上比划一下,评头论足一番,买不买倒在其次,关键是要有身无分文逛遍全城的魄力和雄心,享受的是沙里淘金的欣喜和快乐。
此时张倩的心态就是如此。她未必是真的想买这件衣服,但忍不住想问问情况。当听说面前这个十四五岁的俊美少年是店主时,八卦之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是,我是!”江水源怕她不相信,马上又解释道:“我妈生病住院了,我爸要上班,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店子交给我打理。”
“哦——?原来小弟弟还是富二代、小老板啊!”张倩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直至到把江水源看得面红耳赤,才用狼外婆诱骗小红帽的口吻亲切地问道:“小弟弟,你今年多大了?在哪个学校上几年级?”
“14岁,在淮安府中上高一。”江水源简洁地回答道,“美女——”
“要叫姐姐!”张倩纠正道。
江水源愣了半天才接着问道:“那件衣服您要不要试试看?很多衣服看起来一般,穿到身上才能显出效果的!”
“也对!”不知张倩本来就想试试,还是临时被江水源说动,拎着衣服进了试衣间。关门的时候还冲江水源挤挤眼:“小弟弟,不准偷看哦!”
江水源顿时无语问苍天:拜托,我是心理健康、积极向上、无特殊癖好的五讲四美三热爱少年好不好?说句不中听的话,凭你120斤的体重,就算光着身子追我三条街,我要回头看一眼,你骂我是留氓!
很快张倩换好衣服出来,在镜子前得意地转了一圈,然后问道:“你觉得怎样?好看么?”
“好看!”
废话,这可是自家生意,当然要说好看。就算不好看,难道我还能说出来?
“口是心非!油嘴滑舌!”张倩又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几眼,然后进试衣间把衣服换下来,也不说买,也不说不买,又在店里挑选别的衣服。江水源有点着急,这可是今天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生意,他不想空欢喜一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试探着问道:“美女——”
“再说一遍,要叫姐姐!”
“你穿这件衣服挺好看的,整个人都显得很精神,气质也凸显出来。怎么样,我给你包起来?”
张倩不说话。
“要是喜欢的话,价格好说。给你个八折!”
张倩转过头狡黠一笑:“我衣服多得很,买不买都无所谓。如果小弟弟肯跟我合个影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啊?”江水源不禁愕然:这算是出卖色相么?
“不行就算了!”张倩作势欲走。
“可以、可以!”江水源连忙答道。
不过没过多久江水源便后悔了,人家姑娘根本就不是合“个”影,而是要合很多影!歪头、嘟嘴、剪刀手、鼓腮帮、笑一个……不好意思,这张拍得有点虚,重拍!……啊呀,我这张照得好丑,不行,重来!……完蛋了,脸怎么这么黑,删掉再来一次!……坑爹啊,这张照片上我的嘴巴怎么这么大?能不能再拍一次?感觉拍婚纱照都没她那么多讲究。
江水源怀疑她的手机内存如果不是有限的话,她甚至能在店子里拍一天!
折腾了十多二十分钟,总算把这位自拍狂人给送走了。虽然这个胖嘟嘟的姑娘有点折磨人,虽然有点出卖色相的嫌疑,但生意总算正式开张了,江水源心里还是非常高兴的。
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拨客人,但大多以观望为主,真正有购买意愿的没几个。江水源正忙碌间,就听有人在店子外面叫道:“江老板,生意兴隆啊!”
江水源侧头一看,只见吴梓臣戴着墨镜、摇着折扇出现在店门口,蔡小佳则小心翼翼跟在后面,颇有古时候公子哥带着丫鬟上街闲逛的派头。等送走了客人,江水源才和蔡小佳打招呼道:“小菜一碟,怎么周末没回家?是不是在备战下周的月考?”
“嗯!”蔡小佳乖巧地点点头。
江水源转过脸没好气地训斥吴梓臣道:“小菜一碟还要备战月考,你怎么把她也叫过来了?等会儿你们赶紧回去,要是月考成绩下降,看老班怎么抽你!”
吴梓臣正在打量店子里的布局和服装的款式质量,闻言耸了耸肩:“是小菜一碟自己要跟过来的,关我什么事?话说这店子之前是陈阿姨装修布局的吧?总体来说还不错,和周围环境很搭,空间运用得也比较充足,格调也非常讲究,当初肯定费了不少心思!”
江水源没有搭理吴梓臣,而是倒了杯水给蔡小佳:“小菜一碟,天气这么热。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蔡小佳轻声答道:“我们先是到了医院,没看到你,就问了你外婆,她告诉我们说你在这里。”
“真是辛苦你了!等会儿我请你们吃饭,说来我们已经两三个星期没坐在一起好好聊天了,感觉自己都快变成社会青年了!”
吴梓臣还是在神神叨叨点评店铺里的装修和布局:“……虽然说空间要充分运用,但不等于把所有的边边角角全部填满,这不仅会让屋里显得很挤,也会让格调变得很俗。真正雅致而合适的布局,讲究疏可走马、密不透风,注重边边角角的填充,更注重恰如其分的留白。”
“你懂装修布局?”江水源问。
“不懂!”吴梓臣很干脆地答道,“不过装修布局和化妆在某种意义上是相通的,都是利用各种材料对一个立体构型进行装饰修补,最终给人以美的享受,区别只在于一个是店面、一个是人脸,仅此而已!对了老大,你要在这里当多久的老板?”
“你问这个干什么?”
吴梓臣道:“如果你打算在这里呆很久的话,小弟暑假里可以给你设计个装修方案,花钱不多,效果绝对不亚于楼下那些品牌专卖店!若是你只打算呆几天的话,自然就不用那么麻烦,只需简单调整一下布局就行。”
江水源思忖片刻:“应该呆不了多久吧?我妈过段时间估计就会醒,再在家休养两个月应该能够完全康复。而这段时间正好是暑假,我可以帮一下忙。等到九月份开学,我就该正常去学校了!”
吴梓臣托腮想了想:“那样的话,就不用大动干戈了!不过小弟还是有几个建议,希望老大您能采纳,比如作为店主,你的穿着服饰打扮一定要光鲜时尚、优雅得体,否则顾客见你浑身土里土气,心里肯定会想:这店老板连自己都打理不好,他所卖衣服的品味可想而知!”
江水源觉得至少这条建议还算靠谱,看来吴梓臣也不是一无是处。
“再比如店里实在太过素净,应该适当粘贴些服装效果图,甚至是真人服装照,让顾客们觉得:哦,原来这衣服穿在身上这么好看!——其实我觉得老大您这么帅,阿姨的店子应该主打青少年服装的,你就是最好的模特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似经营范围颇广,其实样样都是蜻蜓点水,在整个商场里没有半点特色而言。
“还有就是眼要准、嘴要甜,不能等顾客问话,而是她一看见某件衣服,你就要马上告诉她这款衣服的优点在哪里,是怎么怎么地适合她,她穿上会怎么怎么样地漂亮。在这一点上老大也是先天优势,人长得帅啊!就好像小菜一碟和魏处默同样夸一个人是帅哥,给人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当然口才也需要磨练。比如来的是十多岁的女孩,老大你叫她一声‘美女’,她会非常高兴;可来的是四十多岁阿姨,你再叫她‘美女’就会显得有点轻浮,这时候你不妨称她一声‘阿姨’;若是二三十岁的女青年呢,则可称呼一声‘姐’。这其中的细微差别需要仔细揣度,不过这应该难不倒老大您!
“还有……”
不提吴梓臣给江水源传授生意经,且说张倩走出凤来仪女装店后,马上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状态:“遇见你,人生最美好的一天。”配图是刚才合影中自己颜最正、看上去两人关系最暧昧的那几张,至于那个小帅哥,嗯,果然不愧是帅哥,360度无死角,每一张都帅得那么惨绝人寰!
发完之后,她继续逛街。等她逛完清安商场,在五楼咖啡厅歇歇脚的时候再掏出手机,果然不出所料,那条状态下面已有几十条评论:
“倩倩,边上的这位小帅哥是谁啊?不会是你家的那位吧?”
“哇哦,好漂亮的小鲜肉,颜值有七八层楼高,心水!求姓名、求地址、求电话、求各种联系方式!”
“张小倩,你在哪儿钓的小开?如果非要我说一句,我想说下次务必请带上我!”
“你们都走开,这是我的菜!小鲜肉、小鲜肉,请你快到姐姐的碗里来!”
……
张倩嘴角带笑,一条条看完那些留言,然后得意地收起手机起来,一条也没回复。
嗯,暂时不急着回,且让那群小蹄子先浪一会儿!
二十四、新扎店主(三)
张倩一直逛街逛到下午三四点才施施然回到宿舍。
一进宿舍,她就发现气氛不对,只见宿舍长苏燕生大马金刀坐在屋子正中间,其他人则分坐两侧,都虎视眈眈地望着她。苏燕生见她进门便一拍桌子,低声喝道:“大胆罪妇张倩,见了本舍长还不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张倩一副茫然不知所云的样子:“回禀舍长大人,奴婢实在不知所犯何罪,还请您示下!”
“还敢嘴硬!上证据。”
话音刚落,马上有人端过一台笔记本,上面显示的正是之前张倩上传的几张照片。尽管上传时她已经尽量挑选自己照得最漂亮的几张,可是等图片放在电脑上,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那个眉清目秀、笑得熠熠生辉的俊美少年。至于自己,只算是不太丑的配角或背景而已。
“说,照片上的这个帅哥是谁!”
“我不知道啊!”
张倩真的不知道那个俊美得不像话的少年叫什么名字,当时太过匆忙,竟然忘了问。
苏燕生冷笑数声:“大胆刁妇张氏,先是勾搭帅哥在前,再则隐瞒实情在后,如此藐视宿舍法度,当真以为本舍长是泥捏的菩萨,不敢办你么?好、好、好,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我倒要看看你嘴硬到何时。来人哪,家法伺候!”
边上几个女生顿时一拥而上,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然后开始呵痒。越胖的人越是怕痒,还没隔肢几下,张倩便已经软成一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别、别……别挠了……我、我招了……还不行吗?别、别挠了!”
“说!”
张倩当即便把今天上午逛街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听说对方只是十四岁的高一学生,周围女生沉默了片刻才问道:“舍长,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燕生挥挥手,豪气十足地说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咱们明天也做一回不明真相的群众,对小帅哥进行惨无人道的围观了!”
————
当晚下班后,江水源被吴梓臣拖到一家很有名气的美容美发会所,剪了个非常时尚的短发。自然黑的发色配合着柔软有弹性的发质。不用特殊处理就显得蓬松感十足,露出额头更显清爽,阳光男孩的味道几乎喷薄而出。
主理的造型师从见面开始就夸江水源的相貌和发质。一直赞到江水源离开。临到末了,还免费送了张八折的vip卡,殷切地希望江水源常来,直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等离开会所。他才问吴梓臣道:“那个理发师是对每个人都这么热情。还是说他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对我那么热情?”
吴梓臣笑道:“我来那么多回,也是第一次见他对人那么热情,估计是因为老大您太帅了吧?”
“你的意思是说,他的爱好异于常人?”
江水源对于搅基没有恶感,但也没什么好感。当听说这种事与自己扯上关系的时候,差点把手里那种八折的vip卡给扔到垃圾桶里。
吴梓臣深深地望了江水源一眼:“不要多想,他只是单纯的觉得你长得比较帅而已。你应该知道。从事美容美发这个行业,每天都能见到无数人的面孔。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美或丑,无所不有。在长期接触中,他们自然而然会对出类拔萃的美感到非常震撼。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第一眼先是发现了美与感动,然后才发现对方的性别是男是女,倒是和爱好取向无关!”
————
第一天打理店子,除了临近店铺老板的捧场之外,江水源自己也做成了四五笔生意,营业额超过三千元。当江水源把钱交给老爸江友直之后,江友直便没有反对他第二天再去店里,只是要求他带上课本,有空多看会儿书,不能把功课给落下。
第二天早上,江水源照例晨练、做饭、去医院,然后赶往清安商场。
等他到凤来仪女装店门外时,发现吴梓臣已经早早地候在门外。不待他问话,吴梓臣便笑嘻嘻地迎了上来:“老大,我决定了,以后周末还有暑假都来这里勤工俭学!我也不要什么工资福利,只求老大您能赏我一日三餐,另外在学业上适当点拨我一下就行。怎么样,物美价廉吧?”
江水源腹诽道:价廉确实是价廉,但物美什么的,我怎么就没觉得呢?
江水源劝了几回,叫他回去复习功课准备月考,他都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见他执意如此,江水源也无计可施。人家是好心帮忙,总不能恶语相向吧?好在还有一个月期末考试,周末总共也没有几天,只希望他暑假的时候能够乖乖回家,不要真的在这里勤工俭学。
要说吴梓臣确实很有些头脑,店子里的布局经他这么稍稍一调整,倒是显得空旷顺眼许多。而且他嘴巴又甜又能说,尤其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经常被他忽悠得合不拢嘴,不经意间就做成了好几笔生意。如果顾客是十多岁的少女或二三十岁的女青年,吴梓臣通常会推江水源过去应付,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比如他昨天给老赵的闺女挑了两件衣服,小姑娘觉得不太满意,气咻咻找上门来,冲着门口迎客的吴梓臣大声质问道:“瞧你帮我挑的两件衣服,都是什么东西?难看死了!”
吴梓臣马上推出江水源救场。江水源微笑着说道:“难看吗?可是我觉得你穿这样的衣服很好看啊!”
小姑娘声音瞬间低了八度,忸怩地问道:“真的好看吗?”
“当然!”江水源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然后小姑娘再也不提衣服的事儿,和江水源聊了半天,拍了几张合影,心满意足地走了。
当然江水源出马也有绷不住的时候。
比如张倩带着一帮女汉子风风火火杀到凤来仪女装店,五六个人也不看衣服,而是围着江水源不停拍照,嘴上还不忘吃豆腐:“小弟弟,你觉得什么样的衣服适合姐姐啊?要不你给姐姐推荐一款?来,先叫声姐姐听听!”
“小弟弟,别听她胡说!就她那样,给你当阿姨都绰绰有余,还是姐姐我比较嫩、比较年轻,对不对?来,咱们合个影!”
“对了小弟弟,你的皮肤怎么这么好?平时用什么化妆品?你们店里有卖么?”
“拜托,人家这里是女装店好不好?不识字就别出来丢人,连我站在旁边都觉得难为情。不过话说回来,小弟弟的皮肤真是超级好,就像刚剥了皮的熟鸡蛋一样,能不能让我摸一下?”
瞧着这群女孩子越说越不像话,吴梓臣用力把江水源从包围圈里给拉出来,恶声恶气地说道:“我觉得最适合你们的衣服是泳衣、肚兜、半步裙,要不要现在去试衣间换换呀?”
“切——”
“小鬼一边去,我们不想和你说话!”
“就是、就是,长得丑还在这里现丑,真是献丑!”
千哄万哄,直到这群女生拍足了照片、问到了姓名,又买了几件衣服,才算把她们送走。
等那群女生出门之后,两人都长长松了口气。吴梓臣这才谆谆告诫道:“老大,有时候女孩子就像某些政府部门,蛮横不太讲理,这个时候你要硬气一点,不能示弱,让她们觉得你软弱可欺,因为你硬的时候她就软,你软的时候她就硬!”
江水源翻了翻白眼:“你当我不想硬气啊?关键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硬气不起来啊!真要硬气起来,把客人全部吓走,咱们喝西北风啊?”
“也是哦……”
无论怎么说,上午两人还是做成了不少生意,赚钱的成就感压倒一切,这件事很快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就在两人计划中午吃什么大餐的时候,店里进来一个人。吴梓臣伸头瞅了一眼,马上缩回头低声对江水源说道:“老大,是浦潇湘,你去接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