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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草制霸录全文阅读

作者:何事公     校草制霸录txt下载     校草制霸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八、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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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一学生担任社团负责人,在淮安府中,、这种事情不能说没有,但也不多见,尤其还是近期名噪一时的国学讲谈社。于是江水源再次成为校园里的话题人物,大家都期待这样的少壮派究竟会做出怎样举动,来昭示自己在社团里的地位与存在。

    谁知新官上任的江水源根本没有烧“三把火”的打算,还是一如既往地尊重社团里每位成员,每天准时来到社团,和陈荻、傅寿璋等人一起备战五月底在江宁府举行的全省国学论难选拔赛,没事就看看书、查查资料、写点东西,偶尔和大伙儿聊聊天。

    可以这一说,换届后国学讲谈社的日常依然是风轻云淡波澜不惊。

    在当选国学讲谈社社长之后没多久,又到了每个月一次测量预期剩余寿命的时间。江水源拿出探针,小心地按下手镯侧面那个比芝麻粒儿还小的小按钮,然后静静等待屏幕上的进度条慢慢走完。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有种聆听造物主最终审判的感觉。

    尽管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活不了四万天,每过一天就离坟墓更近一步。但这个最终期限如果没有一个直观而准确的数字,其实普通人是很难感受到其中巨大压力的。只有像年过古稀的老人、身患绝症的病人、得知执行日期的死刑犯,才能真切体会到时间一天天流逝、生命一天天走近终点的那种巨大恐怖。

    江水源与那些人相比,只不过生存期限更长、生存质量更高,其他都并无二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每当看到剩余寿命一天天减少,或者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也会恐惧,也会痛哭流涕;当看到时间流逝放缓,又会暗自庆幸,庆幸自己可以多活几天。

    时过境迁。

    一年后的今天,江水源已经能够更加冷静地对待那个越来越少的冰冷数字,就像科学家对待小白鼠一样,摆正态度,逐步了解,深入探索。他甚至专门买了日记本记录自己每天的生活状态,然后与上个月相比,逐项测试哪种方法可以最有效延迟时间在身体内的流逝。

    在胡思乱想中,五分钟很快过去,手镯屏幕上显示出两行字:预期剩余寿命3240天。

    3240?江水源揉揉眼睛再次确认一遍,发现无误后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在抽屉里翻出日记本,和上月记录的时间仔细对照。没错,上月也是剩余3240天!也就是说,尽管客观世界已经过去30天,但时间对他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身体依然保持一个月前的状态。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江水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从头到尾细致检查这个月与上个月的差别所在。核对两遍之后,他已经确信这一个月来的日常活动与上个月并无太大差别,哪怕存在一些细微差异,但应该都不是导致时间停滞的重要原因。

    那差别在哪里呢?江水源歪着头想道。

    要说本月和上月的最大差别,应该是自己作为团队成员之一,先后参加全府国学论难选拔赛和中学生歌唱比赛,并都摘得了桂冠;作为个人,也侥幸获得国学论难最佳辩手,还当选了国学讲谈社社长。那主要原因是得奖还是升官?抑或两者都是?

    貌似当日隐约听水北娘娘说过,某几种人在精神或其他什么方面足够强大的时候,可以对自己乃至他人身体状况产生一种良性调节,从而使得身体保持相对良好的状态。具体是怎么说的,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江水源不禁懊恼地拍拍脑袋:那么关键的时候都能睡着,真是猪!

    如今想要得出正确结论,只能一项一项的去验证,比如这个月得了奖没升官,下个月升了官但没得奖,看看究竟哪种情况会导致时间停滞;再试试某个月又得奖又升官,会不会再次出现时间停滞现象,毕竟可重复性是实证科学最主要原则之一。

    说起来倒简单,做起来却并非易事,因为得奖、升官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江水源根本无法控制。总不能自己给自己颁发一个一吨重的大勋章吧?思来想去,只能先把这种情况记录下来,等待以后条件允许时再去验证。

    接下来的日子仍然紧张而忙碌,尤其是备战全省国学论难选拔赛,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甚至连一向嘻嘻哈哈喜欢说牢骚怪话的施轩都每天资料、视频不离手。和江水源同时进社的高一学生也抓住一切机会,跟在辩论队队员后面认真学习揣摩,可以想见,只要努力,明年代表学校参赛的没准就是自己!

    尽管当日傅寿璋在社长选举时号称要集中精力迎战即将到来的排位考试,此时也毫无犹豫地全身心投入到备战选拔赛中来。——很简单,高三的排位赛每月一次,这次失利还有下次,国学论难选拔赛却只此一次。更何况在全省比赛中崭露头角的话,肯定会有名校伸出橄榄枝,不用再遭受高考的煎熬。既然有终南捷径可走,谁愿意去和千军万马一起挤独木桥?

    对于此次全省选拔赛,不仅国学讲谈社本身高度重视,校方同样给予了积极支持,特意从外地聘请了几位资深评委和以往年度的优秀辩手来作指导,帮助江水源等人临终磨枪。

    在前往江宁府参赛的前一天晚上,陈芳仪特意把店铺提前歇业,在家里安排一桌丰盛的饭菜给江水源壮行。江水源看着桌上碗口大的醉膏蟹,情不自禁食指大动:“老妈,看来以后我得多出去参加几次比赛,得不得奖姑且两说,至少能混顿好饭好菜祭祭五脏庙!”

    “瞧你那点出息!想吃,老妈我什么时候没给你买过?”陈芳仪一筷子把江水源伸向醉膏蟹的猫爪子打开,然后挑了个最大的醉膏蟹放在碟子上递给江水源:“其实得不得奖都无所谓,只要你能代表咱们淮安府出去参加比赛,老妈我就比什么都高兴。你不知道,现在在市场里谁不认识我陈大姐?不管有事没事,都有一堆人往我店里凑,买东西倒是其次,打听怎么教育好孩子才是主要目的。你这次又得了两个全府比赛冠军,那个卖鞋子的老张羞臊得满脸通红,见到我都不好意思打招呼。哼!他不跟我打招呼,我偏要跟他打招呼,谁让他自己的儿子不争气!”

    江水源顿时满头黑线。

    江友直笑道:“看到没,儿子?你妈现在就是典型的狐假虎威,不对,是母凭子贵。”

    “吃你的饭去!饭都堵不住你嘴?”陈芳仪瞪了江友直一眼。她今天心情不错,就没提扣零花钱的事儿:“虽然说得不得奖都无所谓,但能得奖还是最好。等你回来,老妈再给你做好吃的!”

    江友直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儿子,你妈这是打算对老张赶尽杀绝啊!”

    “就是要让老张知道知道厉害,谁让他以前老在我面前显摆他儿子来着?六月债还得快,现在我儿子那么厉害,我当然要好好臊臊他!”陈芳仪理直气壮地说道,“不过儿子,你这次一个人去江宁,平时吃住一定要跟大家一起,不要乱跑。这个社会很乱的,我听说……”

    陈芳仪唠叨半天,总之就是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意思。这也难怪,上次江水源去江西,一不留神就昏迷了九天,至今想起来还让陈芳仪心惊肉跳。

    江友直道:“瞎操心什么?水源这么大了,什么事情不懂?再说,拐卖儿童的话,他年龄太大;拐卖苦力的话,他年龄又太小。谁会看上他呀?”

    “怎么不会?我这几天都感觉好像有人在跟踪我!”陈芳仪争辩到。

    听到老妈说有人跟踪她,江水源心中不由一动。江友直闻言却哈哈大笑:“就你那样要钱没钱、要色没色的中年妇女,还有人跟踪你?莫不是你惹怒了老张,人家要敲你黑棍?”

    “切,我钱是没多少,姿色难道还没有?你瞧瞧咱们水源,就知道他妈年轻时绝对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都是家里人在一起吃饭,说起话来自然无所拘束。

    江友直撇撇嘴:“就你年轻时还是大美女?”

    “那是你没有欣赏眼光!”

    江水源一边啃螃蟹一边说道:“老妈年青时肯定是大美女,否则我不可能这么帅!当然,我爸那时候估计也是大帅哥,不然怎么配得上老妈您呢?”

    江友直、陈芳仪都乐了。

    江水源又道:“既然老爸、老妈的基因那么优秀,就生我一个未免太过浪费了。你们何不趁着现在年青,又有时间,又有条件,再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呢?以后我要是不在你们身边——比如我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上学、工作,或者其他什么的,至少还有个人在身边陪你们!”(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

九、路遇

    江水源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老妈陈芳仪一记暴栗:“胡说什么呢?光养你一个,老妈的心都被操碎成八瓣,头上白发不知多了多少根。要是再来个不省心的,你还让不让老妈活了?”

    在中国,让父母再生个孩子的事情,确实不是子女所能关心的。江水源也只有敲敲边鼓,总不能明着劝道:“老爸老妈,你们赶紧敦伦造人吧!”这样说挨打是轻的,没打死就算手下留情。

    当然,更不能跟他们明说:“老爸老妈,我只有不到九年的寿命,你们还是赶紧再生一个吧!”真要说了,保证分分钟送进医院做全套检查,什么内科、外科、五官科、妇产科一个不落,都没问题的话直接送精神病科。

    江水源可不想冒险。被关进精神病院、天天药不能停倒是小事,让父母成天焦虑“好不容易生个儿子,帅也够帅,聪明也够聪明,就是精神不太正常”,那就罪过大了。所以只能间或露出自己希望有个弟弟妹妹的想法,通过旁敲侧击,不断潜移默化,看看老爸老妈什么时候能够回心转意,说不定哪天就突然告诉自己不久之后将会有个弟弟妹妹之类的好消息。

    第二天早上等江水源晨练回来,发现自己原本收拾好的行李箱已被打开,老妈正用力往里面塞着什么东西,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妈,你往里面塞什么?”

    “知道你最爱吃醉膏蟹,老妈我昨天特意多买了几只,留给你等会儿路上吃!快点过来帮忙,这点东西怎么也塞不进去!”陈凤仪头也没回。

    江水源瞧着原本轻便的行李箱被塞得鼓鼓囊囊,哭笑不得地说道:“妈,我就去江宁一两个星期而已,怎么感觉你要把我扫地出门一样?”

    陈凤仪直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瞧你收拾的那点东西!这一去十好几天,随随便便带点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就行了?不带厚衣服,万一下雨降温了怎么办?不带备用药品,万一头疼发烧了怎么办?不带点吃的,万一那边饭菜不合口、或者夜里饿了,又怎么办?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不要嫌路上带的东西多,等事到临头,才知道什么叫做有备无患!”

    “老妈,我能不能——”

    “不行!”

    江水源被老妈干净利落地秒杀了。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江水源还是拖着装满母上大人浓浓爱意的行李箱,和陈荻、傅寿璋等人踏上了前往江宁的火车。

    说来也巧,淮安府中几个人的座位竟然和同样前往江宁参加比赛的徐州府代表队在一个车厢。五个拎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中学生实在太过醒目,江水源等刚刚坐稳,他们中便有一人主动凑了过来。那人面黑身矮,好似宋三郎模样,为人也非常四海,见面便抱拳自我介绍道:“各位好,我们是徐州府立淮海中学国学辩论队,代表徐州府前往江宁参加全省中学生国学论难选拔赛。你们应该也是去参加比赛的吧?”

    施轩向来快言快语,不等江水源起身便喝道:“正是,我等正要前往江宁一会天下英雄!来将通名,某家刀下不斩无名之辈!”

    那人也不着恼,笑嘻嘻答道:“在下姓周名元通,乃是淮海中学国学辩论队主将,不知当面这位英雄如何称呼?”

    施轩听对方说是主将,瞬间蔫了下来,指了指江水源:“王对王,将对将,你找他吧!他是我们主将。”

    周元通顿时鼓起眼睛,上下打量江水源几眼,惊讶地问道:“怎么,你们淮安府挑选辩手是按颜值来的么?颜值高的当主将,其次当二辩,最差的当替补?”

    作为万年替补,施轩马上急眼了:“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别说!照您的意思,你们徐州府挑选辩手就是比谁最丑喽?最丑的当主将,其次的当二辩,普通长相只能当替补?”

    自由人曾平补刀道:“不,我觉得也有可能是按照身高,最矮的当主将,其次当二辩,依此类推,最后形成一个等差数列。”

    周元通哈哈大笑:“你俩都猜错了,其实我们是按照肤色来排的,我最黑,所以当主将。实话告诉你们,我一直非常庆幸咱们徐州府没有非洲裔侨民,否则我就得把主将之位拱手让人了!”

    江水源对周元通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容忍别人调侃自身的缺点,需要广博的肚量和强大的自信;能主动调侃自身的缺点,不仅需要强大的自信,还需要无上的勇气!想当初自己连面对别人嘲讽的自信都没有,更遑论主动调侃自己的勇气!当下他抱拳回礼道:“在下江水源,忝为经世大学附属淮安府中学国学辩论队主将。刚才我们两位队友言辞不当,谑而近虐,我代表全队向周兄道歉,请周兄多多海涵!”

    周元通摆摆手道:“是我失言在先,他们不过是以直报怨而已,何必道歉?对了,以前不都是淮安府第一中学代表淮安府的么?怎么今年风水轮流转,轮到你们经世大学附属淮安府中学了?”

    施轩轻描淡写地说道:“第一中学很厉害么?在淘汰赛第一轮我们狭路相逢,结果被轻松阵斩于马下。”

    江水源却道:“第一中学实力确实很强,最近七八年一直都是他们代表我们淮安府参加全省的选拔赛。不过今年他们似乎运气欠佳,抽到一个下下签,再加上国学论难讲究临场发挥,偶然性较大,结果就让我们捡了漏子。不过他们败北之后便卧薪尝胆,立誓明年卷土重来,弄得我们现在压力山大!”

    不是江水源故意认怂,而是他觉得在比赛之前大家相互试探实力的时候,就应该故意藏拙,示之以弱,等对方轻视你、瞧不起你、对你不加防备的时候,你的机会就来了。《孙子兵法》里所谓“能而示之不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为了一时爽快把自己吹嘘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让对手视你为生平劲敌,又有何益处可言?

    周元通道:“江兄不用妄自菲薄,既然你们能战胜他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而且第一中学连续七八年代表淮安府参加选拔赛,盛极而衰也是可以想见的!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淮北各府的实力确实弱些,在江南苏州、松江、常州等府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今天咱们既然有幸遇上,不如大家相互切磋切磋,交流交流心得,开拓一下眼界,免得江南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嘲笑咱们是什么也不懂的土包子。”

    “好啊!好啊!”

    陈荻、傅寿璋等人对这个提议都非常赞成,然后两伙年轻人就凑到一块儿,围绕着即将开始的国学论难选拔赛交谈起来。可以这么说,能参加全省比赛的无一不是能言善辩、舌尖嘴利的主儿,根本不知羞涩、怯场为何物。如今又各自存着试探和显摆的心思,你来我去,我问你答,片刻工夫两下就打成一片。

    江水源说话很少,很多时候是仔细聆听对方的发言。通过一段时间观察,他已经大致知道对方除了主将周元通,其余四个人分别是二辩樊南平、三辩萧雨晴、自由人管德、替补夏侯安。其中萧雨晴是女生,这也是国学论难比赛规则之一,即每队正式参赛辩手中至少要有一名女性。

    萧雨晴从见面第一眼就注意上了江水源,好几次想把话题惹向这位超级帅气的主将,结果都被他三言两语轻松化解。淮海中学国学辩论队的人都知道,这小妮子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不肯轻易服输不说,而且古灵精怪,鬼点子一个接着一个。她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提议道:“该说的大家都说了,要不接下来咱们两队玩个游戏吧,活跃一下气氛!”

    “什么游戏?”施轩见竿子就爬。

    “诗词接龙!”

    淮海中学国学辩论队的人闻言顿时会心一笑。这种游戏是他们国学社日常玩得最多的游戏,因为通过游戏,不仅可以熟练掌握很多古诗词,而且能够锻炼反应能力和表达能力,可谓一举多得。通过长时间的磨练,他们摸索到很多接龙的小技巧,比如什么样字词结尾的诗句可以轻松把对方逼上绝路。

    “诗词接龙?”

    淮安府中一行人等也是会心一笑:居然刚和通背《全唐诗》的江大帅哥玩诗词接龙,谁给你的胆子!也不怕把自己给玩脱了?以前总怀疑怎么会有人蠢到自投罗网、自寻死路,现在才发现有人就是那么蠢!小姑凉,你知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对,就是诗词接龙!”萧雨晴生怕淮安府中的人不懂游戏规则,还主动解释道:“规则是甲方说出一句古人诗词,诗词最后一个字必须出现在乙方接龙诗句的前半部分,像五言的前两个字、七言的前三个字,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某一方答不上来为止。怎么样,简单吧?”

十、社长的首战(上)

    “没意思!”

    江水源确实觉得这种诗词接龙没意思,说到底,无非拼的就是各人的诗词储备量以及一点点小技巧而已。论诗词储备量,他可以笑傲群雄;论那点小技巧,对他根本没用。与其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浪费时间,还不如看点书实在。于是他真从行李箱里掏出一本书,开始看了起来。

    书是葛钧天塞给他的。

    葛钧天听说他又要请假两个星期到外面参加什么国学论难比赛,顿时大发雷霆,从文人无行、文学无用说起,一直说到数学是科学之母,直至把国学贬得一文不值。最后硬塞给江水源这本书,声称这两个星期里如果不把前三章看完,回来就别去见他!

    书的名字叫做《复分析:可视化方法》,作者是米国数学名家尼达姆(needham)。据说作者在书中通过丰富的图例来展示各种概念、定理和证明思路,使得原本抽象的数学概念变得直观易懂,读者在透彻理解理论的同时,还能充分领略数学之美,是复分析领域近些年来产生广泛影响的一本名著,开创了数学领域的可视化潮流,深受世界读者好评。

    江水源很想感受一下所谓的“数学之美”究竟是什么样子。

    萧雨晴见江水源低头看书不搭理自己,不满地噘噘嘴,伸手轻巧地夺过那本数学书:“什么枕中之秘让我们江同学如此废寝忘食不顾一切?我看看!复分析、可视化方法,这是什么鬼?”

    尽管大家不知道复分析、可视化方法为何物,但听起来就感觉这本书逼格很高!坐在她旁边的管德也凑过头来,情不自禁念道:“本书可作为大学本科生或研究生的复分析课程教材或参考书。大学本科生或研究生?!教材或参考书?!”

    刚才复分析、可视化方法什么的大家还看不太明白,觉得有可能是故弄玄虚,毕竟这年头装逼是时代潮流,隔三差五不装一下,感觉整个人都要坏掉了。现在这几个字浅显易懂,却又高深莫测,瞬间感觉逼格高大十倍不止!

    见淮海中学国学辩论队被震得头晕目眩,淮安府中众人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陈荻还若作无意地补充道:“哦,忘了跟你们说,我们江学弟是学理的,成绩年级公认第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两年后你们会在经世大学看到他!”

    辩论队主将居然是学理科的!

    还是理科年级第一!

    原本就已经金光闪闪的逼格再次高大数倍,分分钟亮瞎了淮海中学诸人的钛氪金狗眼。

    “学弟?两年后?你的意思是,江同学才读高一!”萧雨晴眼睛瞪得比锣还大:高一学生居然看大学本科生或研究生的教材或参考书,而且还是代表淮安府参加全省比赛的辩论队主将。真的假的?就算再怎么天才也该有个限度吧?

    江水源没想到一本书居然引起那么大的轰动,连忙从萧雨晴手里抽回那本《复分析:可视化方法》,讪讪地分辨道:“大家不必当真。我拿这本书是想比赛时骗骗小女生的,其实我根本看不懂!”

    萧雨晴撇嘴表示不信:“想要骗小女生,有你那张脸就够了,还用带什么书呀?算了,咱们还是继续玩游戏吧!”

    “不玩,没意思!”江水源还是那句话。

    “确实没意思!”对方二辩樊南平附和道,“你说一群人玩个游戏,连点彩头都没有,谁能打得起精神?当然会觉得没意思。要不这样,咱们玩诗词接龙,哪一方要是接不上来,就罚全队每人喝一杯凉白开。怎么样?”

    江水源摇摇头,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觉得没意思,不是因为比赛没彩头,而是比赛规则太过简单,很容易让人钻空子,导致一击必杀!比如我说唐李白《蜀道难》里的‘飞湍瀑流争喧豗’,最后一个字是‘豗’字,你们怎么接?《全唐诗》里根本就没有哪句诗前半部分带‘豗’字的!”

    “那毕竟是少数嘛!”

    “也不能说是少数吧?像中晚唐韩愈、李贺等人写诗用字不避粗险,又喜欢写长诗,一首《南山诗》就足足102韵,其中生僻字不知多少。万一你们要是会背这首《南山诗》或《陆浑山火和皇甫湜用其韵》其他什么的,那我们就等着喝水吧!绝对轻轻松松让我们队所有人喝到肚儿圆!”江水源对《全唐诗》可谓门清。

    “那依你的意思,游戏规则该怎么改?”

    江水源掰着手指说道:“首先,判断输赢规则得改,应该规定甲方如果说出一句诗词,乙方无法接上,甲方同样无法接上,则甲方输;如果甲方能接上,乙方无法接上,则乙方输。如此一来,就可以避免刻意选用生僻字刁难对方。其次,在接龙时必须报出诗句相应的出处、诗题、作者,如果一方对另一方接龙的诗句真伪表示怀疑,有权要求对方背诵全诗或上下句,以免有人恶意捏造。”

    “万一有人借此故意拖延时间呢?比如我接一句‘云鬓花颜金步摇’,总不能让我把《长恨歌》从头到尾背一遍吧?”夏侯安马上提出质疑。

    最后两队商定,如果甲方质疑乙方而乙方能够背诵全诗或上下句的,则甲方全队每人罚白水一杯;如果甲方质疑乙方而乙方无法给出有力证据的,则乙方全队每人罚白水四杯。——怎么说呢,对于侮辱自己智商的人,每个人都恨之入骨,没有直接灌死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江水源接着说道:“第三就是同一轮接龙中,之前用过的诗句不能再出现,否则陷入‘轻舟已过万重山’、‘山舍初成病乍轻’再‘轻舟已过万重山’之类的死循环里,游戏就没法玩了。”

    “山什么乍轻?”周元通问道。

    江水源信口答道:“是‘山舍初成病乍轻’,出自南唐李煜的《病起题山舍壁》,全诗为‘山舍初成病乍轻,杖藜巾褐称闲情。炉开小火深回暖,沟引新流几曲声。暂约彭涓安朽质,终期宗远问无生。谁能役役尘中累,贪合鱼龙构强名。’”

    周元通忍不住赞道:“江老弟果然厉害!这首诗我听都没听过,你居然能倒背如流,咱俩的差距果然天地悬殊!”

    施轩哼哼几声:“知道悬殊就好!这要是正式比赛,你们每人都该喝杯凉白开了!”

    江水源赶紧摆摆手:“李煜的诗没有他的词那么有名,没听过也属正常,这首七律我是碰巧见过,所以记得,算不得厉害。至于比赛规则的最后一条,自然是要有时间限制,比如规定甲方说出诗句后,乙方必须在二十秒还是三十秒内给出答案,超时判负。不这样的话,比赛根本无法进行。”

    “那就二十秒吧!”对方二辩樊南平拍板道,“既然规定都商议好了,那下面开始正式比赛吧!我们两队谁先来?抓阄、猜枚还是划拳?”

    江水源拿起书:“不来!”

    “嗯?”

    在场所有人不禁面面相觑:刚才大家热火朝天讨论半天,结果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们看这个?

十、社长的首战(中)

    听到江水源说“不来”,周元通心里倒是长长松了口气。

    无论年龄、相貌,还是手里捏着的那本《复分析:可视化方法》、随口说出的李煜《病起题山舍壁》,这位年轻主将身上样样都透着怪异。所谓“事有反常即为妖”,容不得他不提高警惕,真要未遇大战,先在阴沟里翻船,那可就乐子大了!所以他马上顺坡下驴道:“既然江老弟不愿玩,咱们就不要强人所难了,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聊聊怎么对付江南那群猛虎吧!”

    施轩觉得大家既然见了面,无论是敌是友,先打一顿杀威棒挫挫他们的锐气再说。谁知江水源死活不愿吊打对面这群小学生,让他看好戏的愿望落空,此时只好悻悻地说道:“不是咱们江社长不愿玩,是他怕自己收不住手,把你们给玩残了!”

    “切,嘴上叫得厉害有什么用?有本事就来战,谁把谁玩残了还不知道呢!”樊南平毫不示弱。

    施轩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就是不知道真玩起游戏来,喝水的胃口是不是也同样大?”

    “那就来啊!谁不来谁是小!”

    “你!”施轩差点被气得吐血,可又说不出硬话。要论东拉西扯滔滔不绝,他是好手;但要玩诗词接龙,用樊南平的话说,谁把谁玩残还不知道呢!犹豫再三,他只能一脸哀怨地看着江水源:“社长,您看?”

    在江水源看来,眼下无论诗词接龙还是口舌之争都是虚的,胜不可喜,败不可悲,无关大局。真正的输赢,最终要在辩论场上见真章。可是施轩这一声“社长”却逼得自己不得不出头:作为一社之长,总不能任由自己社员被人欺负吧?人心散了,队伍还怎么带?何况人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门来,自己也没有不接招的道理。当下江水源叹了口气,从书本上抬起头,客气地问道:“周兄,既然大家那么想玩,那咱们就玩玩?”

    “玩玩就玩玩吧!”周元通觉得早些探探江水源的底儿也好,省得将来赛场上碰面时两眼一抹黑,“不过周某痴长几岁,就请江老弟先开头吧!”

    江水源望了一眼窗外,理直气壮地拒绝道:“现在火车还在淮安府地界上,小弟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地主,哪有主人先开头的道理?周兄远来是客,还请你先开始吧!”

    得到江水源的撑腰,施轩马上恢复生机,又开始在作死的不归路上策马狂奔:“周三郎,您是不知道吧?在咱们淮安府,有句话叫‘淮安府中江帅哥清谈,奉饶天下最高手一先’。你觉得你跟天下最高手相比,哪个更厉害些?所以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先开始吧,免得等会儿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江水源突然觉得施轩要是穿越到古代,绝对是两军交战时骂阵的不二人选,最好骂到兴头时再让对方主将一箭射死,然后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周元通憨厚地笑了笑:“既然这位施兄弟都这么说了,那周某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话音刚落,江水源的猪队友们马上就拎着板凳摸出瓜子摆好围观阵型,个个都是一副“送死你去,喝凉水我来”的神情,还好整以暇地调侃道:“江学弟,点到为止,别下狠手啊,玩死就没意思了!”

    “就是!远来为客,好歹也得给人家留口气吧?”

    “对、对、对!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江学弟务必手下留情,咱们还指望他们给我们垫背呢!”

    “就算不体恤客人,你也得替其他乘客考虑考虑,总不能让他们五个把火车上的凉白开给包圆了吧?”

    淮海中学辩论队的五个人顿时满头黑线,同时也从对手强大的自信里感受到巨大的压力。略略商议之后,周元通搓着手说道:“我们还是由浅入深吧!先来最简单的、幼稚园就学过的唐骆宾王《鹅》,‘曲项向天歌’。‘歌’字,江老弟请!”

    “‘歌尽桃花扇底风’,北宋晏几道《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尾字为‘风’,周兄请!”

    “啧啧,‘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江老弟如此潇洒俊赏、诗酒风雅,再加上红袖添香,简直有如神仙中人啊!那我们接唐杜甫的《春夜喜雨》,‘随风潜入夜’,尾字为‘夜’!”

    “‘夜阑卧听风吹雨’,南宋陆游《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我们再接唐杜甫的《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

    “‘节士感秋泪如雨’,唐李白《临江王节士歌》。”见淮海中学等人大眼瞪小眼的样子,江水源顺口解释道:“上下句是‘吴云寒,燕鸿苦,风号沙宿潇湘浦,节士感秋泪如雨’,我们学校校花浦潇湘的名字就是出自这首诗,所以我顺带着记住了这几句。”

    施轩在边上嗷嗷叫道:“社长,你何必主动告诉他们?以后你要专挑那些生僻冷门的诗句,就让他们生疑!就让他们发问!就让他们喝水!”

    陈荻却道:“原来浦潇湘的名字出自这里!”

    周元通拱拱手:“多谢江老弟赐教!‘雨’字我们接‘密雨斜侵薜荔墙’,出自唐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

    “‘墙里秋千墙外道’,北宋苏轼《蝶恋花-春景》。”

    “‘道是无晴却有晴’,唐刘禹锡《竹枝词》。”

    ……

    这就样一来一去,双方足**锋了十多个回合也没决出胜负。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江水源没有刻意去下死手,否则第一个“歌”字他用唐代苏颋《奉和圣制登骊山高顶寓目应制》诗里的“歌赋小横汾”作答,就能逼得淮海中学辩论队全体喝凉水;另一方面则是淮海中学那边暗暗在积蓄能量,等待时机准备放大招。

    “‘是非成败转头空’,明代杨慎《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积雨空林烟火迟’,出自唐王维《积雨辋川庄作》。”

    江水源略略迟疑了片刻:“这个‘迟’字倒是有趣!”

    “是不是想不出来?想不出来的话主动喝杯凉水,我可以告诉你!”樊南平幸灾乐祸道。

    陈荻闻言不仅冷笑数声:“拜托你能不能别用你那单细胞生物的智商来揣度一个人类天才的行为举止?你觉得我们江学弟会不知道‘迟日江山丽’这句诗?你觉得你会一句‘迟日江山丽’就站在了人类智商的金字塔尖?麻烦你稍微动动你核桃仁大的脑子想想,我们江学弟的接龙游戏规则跟你们的接龙规则一样么?若是你能说出以‘迟’字开头的七言古诗词,我愿主动喝杯凉水!”

    这时众人才蓦然发现江水源玩接龙的规则确实和淮海中学队不太一样,他接龙的诗词都是七言,而且接龙的字必然在句首。相比之下,淮海中学的规则就显得宽松许多,诗词有五言、有七言,着急的时候三言、四言、六言也可以拿来凑数,至于接龙的字,只要在前半部分就行,首不首位的根本不在乎。

    “……那是他自己为难自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时间只剩下5秒钟,接不上来你们就等着喝水吧!”樊南平梗着脖子说道。

    话音刚落,江水源轻轻一捶大腿:“想到一个,唐代皇甫冉的《送钱唐路少府赴制举》,‘迟日未能销野雪’。”

    樊南平大失所望,嘴里却不肯服输:“真的假的?该不是你故意捏造的吧?”

    早就等着灌淮海中学几个人喝水的施轩马上窜了出来:“等一下!这位同学,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这应该算是在质疑我们回答真实性了吧?”

十、社长的首战(下)

    “我还就质疑了,怎么地?有本事你们举证证明啊!”

    樊南平受不住激,马上高声应战道。说完才觉得有些心虚,因为他根本看不透对方深浅,不知彼而贸然应战实属兵家大忌。当然,自己喝水也就喝了,大不了就是一杯水的事儿,怕个鸟!关键是如果牵连同队队友喝水,那就罪莫大焉了。

    樊南平回过头,有些歉意地看了看周元通、萧雨晴等人。周元通拍拍樊南平的肩膀:“樊南平所言也是周某的疑惑所在,还请江老弟不吝赐教,为我等解惑。”

    “兄弟,我挺你!”管德、夏侯安也伸手在樊南平的肩膀上拍了几下。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卫玠重生还是绣花枕头!”萧雨晴同样大大咧咧拍了拍樊南平的肩膀。

    队友们的坚定支持,再加上皇甫冉的生僻、“迟日未能销野雪”的冷门,《送钱唐路少府赴制举》的不知所谓,都给了樊南平无穷的信心。他豪气冲天地说道:“人生几时,但当快意耳!这位江同学,麻烦你给出刚才那句什么‘迟日未能销残雪’的出处或上下句吧,我们早已经口渴难耐了!”

    “是‘迟日未能销野雪’!”江水源纠正道,“此诗出自《全唐诗》卷二百四十九,全诗为‘公车待诏赴长安,客里新正阻旧欢。迟日未能销野雪,晴花偏自犯江寒。东溟道路通秦塞,北阙威仪识汉官。共许郤诜工射策,恩荣请向一枝看’,并非江某恶意捏造。”

    能到省里参加选拔赛的,国学功底都不容小觑,听完江水源的背诵就知道此诗绝对渊源有自,绝非出自临时捏造,否则这样出口成章的天才早就已经横扫一世,岂会如此寂寂无闻?即便如此,能够随口背出这首没几个人知道的《送钱唐路少府赴制举》,也算是少有的奇才。

    周元通干净利落喝完一杯水后,好奇地问道:“江老弟,你对《全唐诗》很熟吧?”

    江水源笑了笑:“也不算很熟吧?我听人说,经世大学有个研究中国古代诗歌的老师,从初中开始每天读一卷《全唐诗》,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到今已把整套《全唐诗》读了16遍。至少与他那种程度相比,小弟远远不及。”

    “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们江社长只从头到尾翻过一遍《全唐诗》!”施轩马上拍着胸脯打包票道,但他心里却在暗暗得意:我可没说假话,江学弟确实只看过一遍《全唐诗》,只不过他的一遍抵过那个经世大学老塾师的16遍,因为他看了一遍就已经谙熟于心,根本不用再看第二遍。但这么残酷的事实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否则怎么钓你们这些凯子喝水?

    “只看过一遍?”

    别说周元通不信,淮海中学一行所有人都不信。萧雨晴马上提出质疑:“胡说的吧?我刚才看你随口报出皇甫冉那首诗出自《全唐诗》卷多少多少,简直有如信手拈来,如果不是平日对《全唐诗》了如指掌,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我们江社长确实只看过一遍!至于他是如果做到了如指掌、信手拈来的,可能是天赋异禀吧?”一直不说话的傅寿璋此时主动站出来作证。

    萧雨晴气咻咻瞪了施轩、傅寿璋一眼:天赋异禀?天赋异禀看一遍《全唐诗》就能做到如指掌、信手拈来?你们这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瞧你们长得尖嘴猴腮模样,还想跟那个坏人一样不老实!我们女生喜欢的是坏坏的男神,不是你们这样长坏了的男生!

    施轩对萧雨晴愤怒的眼神根本熟视无睹,就算他真的看见,也只以为妹子在抛媚眼:“怎么样,一杯水够解渴了吗?要不要再来点?胃口没那么大的话,我看你们还是早点认输吧!”

    “再来!”樊南平气得咬牙切齿,“下面我出北宋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的‘骤雨初歇’,尾字为‘歇’,你们接吧!”

    “歇”字用在诗词前半部分比较少见,至少中小学课本上的古诗词里没有。不过樊南平既然敢提出来,想来他们之前玩游戏时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已经特地找好了答案,现在抛出来就是要好好难为一下淮安府中队。江水源眨眨眼睛:“我接‘歇定唯谋洛下游’,出自唐代白居易《赠晦叔忆梦得》!”

    “嗯?”

    樊南平大吃一惊。因为江水源说的这句诗,正是他在偶尔翻阅《白居易集》时遇到的接“骤雨初歇”的绝佳案例,故而特地记了下来,准备某个时候突然拿出来当大杀器。既然是大杀器,自然国之重器不可以轻易示人,长期以来他一直暗自雪藏,没成想自己什袭珍藏的宝贝被人当成废铜烂铁,随随便便就丢了出来!

    萧雨晴却是大喜,马上祭出另一个必杀技:“‘游’字?我接‘溯游从之’!出处还用说么,《诗经-蒹葭》。”

    江水源半点磕绊没打:“‘之子逍遥尘世薄’,唐代贯休《寒月送玄士入天台》。”

    萧雨晴等人都没得及高兴,马上又开动脑筋开始接“薄”字:

    薄?

    欢情薄?不对!

    东皋薄暮望?也不对!

    世味年来薄似纱?又不对!

    狐裘不暖锦衾薄?还是不对!

    薄雾浓云愁永昼?合适倒是合适,可刚才接“春风拂槛露华浓”时被自己一方用过了!

    ……

    眼看时间一秒秒过去,再看着对方给殷勤倒满的水杯,萧雨晴急得差点跳脚:薄、薄、博,你个薄命的,怎么想起这个薄命的字眼!我也薄命,怎么——嗯?萧雨晴眼前忽然一亮,某句名言瞬间福至心灵,她不禁脱口而出:“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啊?!”淮安府中队所有人先是一愣,然后都抑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红楼梦》回目什么时候成了诗词?就算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这么个投法!”

    萧雨晴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低级错误,羞得满脸通红:“说得轻巧!你们厉害,你们倒是举一句‘薄’字开头的古诗词啊!”她的意思就是u_can_u_up,no_can_no_bb!

    施轩一脸鄙夷:“无知不是你的错,但把无知当成愚蠢的理由就是你不对了!作为国学爱好者,难道你没读过《诗经》?《诗经-周南-芣苢》一首诗中以‘薄’字开头的就有六处,难道你都想不起来?好吧,就算你没读过《诗经》,总应该读过《世说新语》吧?据《世说新语-文学》记载,郑玄家的婢女都知道‘薄言往愬,逢彼之怒’,难道你连一个婢女都不如?——哦,对不起,‘薄言往愬’最后结尾是‘愬’字,以你的智商恐怕根本接不下去,所以你明知道答案也不敢说,对不对?”

    周元通懒得理会施轩的跳梁,端着水杯反问江水源道:“江老弟,如果让你接的话,你会怎么接?”

    江水源慢慢地回答道:“前些日子,在书店看到一本清代杨掌生的《京尘杂录》,里面提到他自己写的一首咏画家罗聘的绝句,其中后两句非常有意思,叫‘岂是不能画鸡犬,薄他舐药便登仙’。如果由我来接的话,或许会借用这句‘薄他舐药便登仙’吧?”

    “佩服!佩服!江老弟连这么偏的书都看过,周某这杯水喝得不怨!”说着周元通一仰脖子,把杯中凉水一饮而尽。

    施轩冲周元通翘起了大拇哥:“愿赌服输,是条汉子!怎么样,还来不来?”

    “来!”明明自己人多,玩得更熟,规矩也更宽松,结果别人动都没动,自己硬生生被人灌了两杯水,樊南平觉得实在抹不下面子,再怎么着,也得逼那个家伙破了他自己定的那个见鬼的规矩才行。他咬咬牙说道:“唐杜甫《月夜》的‘何时倚虚幌’,尾字为‘幌’,你们接吧!”

    江水源伸手端过面前的水杯:“在下才疏学浅,真还没见过以‘幌’字开头的七言诗词,甚至五言都没有,在前半部分的倒是有几例,但这已经破坏了我自己的接龙规则。对了,如果樊兄你来接的话,你会怎么接?”

    听到江水源的前半句话,樊南平脸上迅速堆满了惊喜。谁知再听到后半句,原先的惊喜立即变成了惊愕。残存的惊喜与涌上的惊愕,构成了一张精彩的二皮脸。

    瞧着樊南平的表情,施轩就已经知道了结果:“原来你也不知道!还敢故意勒索我们社长,凉白开接着喝吧!”

十一、八杯水

    “不!我知道!”樊南平语出惊人。

    江水源眉梢一挑:“请赐教!”

    樊南平字斟句酌地说道:“诗句是‘酒幌斜倚碧云亭’,出自唐代赵嘏的《江南早春》!”

    赵嘏是晚唐小有名气的诗人,以七律、七绝最为出色,像“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杨柳风多潮未落,蒹葭霜在雁初飞”,在当时就被传为名句。尤其《长安晚秋》中的“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一句,为大诗人杜牧所击赏,当日风靡一时,完全不输给现在的“春风十里,都不如你”、“悲伤逆流成河”、“待我长发及腰”之类的风雅,赵嘏因此也被当时人称作“赵倚楼”。

    江水源随意转动了几下手里的水杯:“不知樊兄能否告知此诗的上下句及出处呢?”

    樊南平冷哼道:“江老弟,刚才你没接出来,我帮你接了出来,这已经是一杯水了。现在你又质疑我接的诗句真伪,要求告知诗句的上下句和出处,如果我再回答的话,可就是两杯水了。回答自然没问题,只是不知您有没有那么大的肚量?”

    江水源轻笑道:“只要樊兄能帮我解惑,两杯水自然不成问题!”

    “容我想想,”樊南平苦思冥想片刻,缓缓说道:“这首《江南早春》全诗为‘江南山水似画屏,吴水更比吴山青。倚楼人歌春好处,酒幌斜倚碧云亭’,出自《全唐诗》,至于具体是哪一卷,我就记不太清楚了,毕竟我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不知江老弟还有什么疑问?”

    江水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举起水杯:“冲着樊兄这首诗,江某就当浮一大白!”喝完他顺势把水杯倒扣在桌子上:“兴致已尽,游戏就到此为止吧!”

    陈荻、傅寿璋等人不知道江水源为何突然宣布比赛结束,都有些惊疑不定。淮海中学的人则马上鼓噪起来:“刚才不是说两杯水的么?怎么喝了一杯就不喝了?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张胆地背信弃诺、食言而肥,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就是、就是,连一杯水都输不起,还是不是男人?”

    “瞧他那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样子,谁知道是不是男人?”

    ……

    瞧着话越说越难听,江水源微笑着看了樊南平一眼:“樊兄,你觉得比赛是不是应该到此为止?”

    樊南平目光躲躲闪闪,嘴上却非常强横:“问我干什么?所谓愿赌服输,赶紧把你们的第二杯水喝掉,咱们再讨论比赛要不要继续!”

    江水源笑吟吟地说道:“原来樊兄你是这么想的!要不这样,樊兄你把我们五个人的第二杯水都喝掉,咱们再讨论比赛要不要继续,好不好?”

    “凭什么?”

    萧雨晴、管德、夏侯安等人都对江水源的无理要求大为震惊:你该不会魔怔了吧?明明应该你喝水,现在却要求樊南平代你喝掉,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输了比赛,恼羞成怒,故意迁怒于始作俑者?还是觉得樊南平接上来的诗句,不符合你七言首字的接龙规矩,所以要施以惩罚?

    “凭什么?凭他为我们淮安府乡贤增加一首诗作,所以要好好奖励一下;凭他增加的诗作坠了我们乡贤的名头,还得好好惩罚一下。想来五杯水应该够了吧?”江水源风轻云淡地说道,“诸位或许知道,赵嘏是楚州山阳人,也就是我们淮安府人。《全唐诗》共收了他诗歌凡216题、262首及残句12条,分别收录在卷五四九、五五〇中。据我所知,其中并没有一首叫《江南早春》的诗,也没有诗歌内容与樊兄所背诵类似的。”

    “你不是就看过一遍《全唐诗》么?怎么可能会对赵嘏的诗歌如此清楚?该不会是故意唬我们吧?”

    施轩闻言不禁捧腹大笑:“唬你们?我们社长就算《十三经》、《二十四史》看过一遍都能倒背如流,何况是区区的《全唐诗》?居然跟我们玩诗词接龙,谁给你们的胆子!更搞笑的是,居然还敢在我们社长面前造《全唐诗》的假,难道你们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最最搞笑的是,我们社长本来已经打算放你们一马,你们竟然还不知死活,非要纠缠那一杯水的事儿!现在好了,四杯水你们慢慢喝吧!”

    “什么四杯?明明是六杯!”曾平义正词严地纠正道,“先是出题故意刁难,罚一杯;骗了我们喝一杯,得补回来一杯;最后是造假,罚四杯。一加一加四,不是六杯么?话说我们社长也是还挺好客的,知道正常人每天喝8杯水有益健康,就正正好好请客人喝了8杯水。只是不知道短短半小时之内连喝8杯水,会不会导致水中毒啊?”

    樊南平脸色大变,结结巴巴地说道:“我看的《全唐诗》或许是另外一种版本,与江老弟您看的那套不太一样,所以——”

    江水源摇摇头:“樊兄刚才所背诵的那首七绝中有六七处平仄不合律,赵嘏作为晚唐著名诗人,曾登会昌二年进士第,你觉得他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么?就算他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后人编选诗集的时候也不会把这首诗放进来的。樊兄,你看的那套《全唐诗》该不会是盗版吧?”

    “对、对、对,估计真是盗版!”樊南平马上借口道。

    周元通看见樊南平丑态百出,眉头不由得拧成了一团,重重拍了下桌子:“不就是六杯水么?喝了就是!咱们徐州无论造反打江山、苦战做皇帝,还是拿笔写文章、中状元做宰相,什么时候腰杆都是直的,什么时候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么能低眉折腰作小儿女姿态?”

    萧雨晴也豪气毕露:“不错,我们徐州人顶天立地,什么时候腰杆都是直的,才不会像韩信那样为了苟全性命,甘受胯下之辱、嗟来之食!”

    韩信是淮阴人,后因功被封为淮阴侯,可以说是淮安府仅次于国父孙元起的另一大代表人物。如萧雨晴所言,韩信年少无赖的时候为了活命,确实钻过别人的裤裆、到处吃白食。但当着淮安府众人的面提起这段龌龊事儿,就难免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

    施轩撇撇嘴:“是,徐州人是顶天立地,什么时候腰杆都是直的,顶多就是刘邦打败仗逃跑的时候把儿子闺女使劲往车下踹、为了逃出城可以穿上女人衣服、看到老爹被人逮起来还厚着脸要求分一杯羹而已。这样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我听着也是醉了!”

    涉及到地域之争,不仅施轩不乐意,连傅寿璋也按捺不住跳了出来:“为了苟全性命,受点胯下之辱、吃点嗟来之食算什么?我听说南唐开国皇帝李昪为了活命,除了自己的亲爹李荣外,还认了杨行密、徐温两个干爹。史书上都说吕布是三姓家奴,怎么不说李昪也是呢?”

    很显然,李昪也是徐州人。

    江水源见双方展开地域攻击,识趣地拿起《复分析:可视化方法》躲到了一边,心里碎碎念道:你们就尽情撕咬吧,权当是换了种法子复习历史文化知识。我这半个淮安府、半个临江府人还是乖乖躲到一边看书,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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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群贤毕集(一)

    地域之争无小事。

    因为这不仅关乎各自所在府县的荣誉感和归属感,也是自己颜面所在,丝毫马虎不得,所以陈荻、傅寿璋等人愣是和淮海中学队争论了一路,过程无非就是把自己家乡所有能拿得手的名人名胜、名优特产等全部捧出来晒一遍,再把对方所有捧出来的名人名胜、名优特产等全部黑一遍,仅此而已。

    不过争论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在施轩的监督催促下,淮海中学所有人把剩下的六杯水全都喝完了。接车的赛事工作人员看到淮海中学诸人一个个腹胀如鼓,走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是吃坏了肚子,还是昨晚没睡好受了凉?”

    周元通等人只能报以苦笑,根本不敢开口回答。因为他们生怕一开口说话,堵到嗓子眼的凉白开会忍不住喷薄而出。

    就算他们极力忍耐,从火车站到宾馆短短二十分钟车程,也足足停车了七八次,大家不停留地轮番呕吐、上洗手间,把接车工作人员唬得一愣一愣的:“你们怎么一个个吐得那么厉害,该不会都有了身子吧?瞧着不像啊!”

    江水源倒是偷闲把那本数学书看了十多二十页,见着陈荻、傅寿璋后,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把他们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施轩哼哼唧唧说道:“还说呢!乱战一开始你这个主将就临阵脱逃不知所踪,害得我们几个苦苦支撑,差点就全军覆没。好在他们不耐久战,后来被我们驳斥得哑口无言,紧张得一分钟能往厕所跑八趟,用屁滚尿流、溃不成军来形容毫不为过!”

    “什么叫紧张得一分钟能往厕所跑八趟?分明就是凉白开喝多了,好么?”陈荻直接揭穿了施轩的谎言,“还有我刚才就想说你,你逼那几个糙老爷们喝水也就算了,怎么连人家女生都不放过?知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还是说你准备在人家女生心目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什么呀?我这叫男女平等、一视同仁!”施轩喊屈道,“陈社长,你是没仔细观察那个女生瞧我们江学弟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把江学弟装在眼里、吞进肚里,我一大男人看着都觉得毛骨悚然!”

    “啊?这个小浪蹄子!当时就应该狠狠多灌她点水,让好好长长记性!”

    ——所以说,女生之间的交情有时还比不上一张纸。

    此次比赛场地安排在江南名校金陵大学的学术会堂,足见省里教育部门对比赛的重视,各府代表队自然也住学校附近的宾馆里。陈荻、傅寿璋等人入住宾馆后就很迫切地想到金陵大学校园里走走,因为他们马上就要进入高三,金陵大学是他们憧憬的目标之一,很想利用这次机会找到未来一年顽强拼搏的动力。江水源也想到金陵大学转转,此前他还没进过大学里,心里颇为好奇。

    谁知还没收拾停当,一个穿着月白色竹布长衫的白净少年手摇折扇,敲响了房门:“你们是淮安府的吧?”

    瞧着来人的打扮,江水源有种穿越到民国初年的感觉,当下拱了拱手:“我们是淮安府的,在下江水源,不知兄台是——”

    “原来你就是那个会通背《全唐诗》的江水源?”

    江水源不满地瞪了施轩一眼:怎么比赛还没开始,你就把我的八卦消息传得路人皆知?

    施轩马上喊冤道:“社长,这回可真不是我!你都瞧见的,从下火车开始我就一直跟在你身旁,哪有时间和其他府州的代表队交流沟通?”他的意思是说:我倒是很想去传,可惜没时间去传,结果被人捷足先登了!

    江水源心思一转,马上想到这事儿如果不是出自施轩之口,那么罪魁祸首肯定是徐州府的淮海中学没跑,否则没人知道自己会全文背诵《全唐诗》。看来淮海中学那几个人被坑苦了,也变聪明了,知道自己对付不了江水源和淮安府中队,准备用捧杀的方法引起所有参赛队伍的公愤,然后坐山观虎斗。

    来人上下打量江水源几眼:“圆倒不圆,水不水就不知道了。在下是常州府立第一中学的董士卿,奉命来通知你们淮安府代表队主将,今天晚上七点在宾馆六楼会议室召开簪花会,请准时参加,不要迟到!”

    江水源仿佛对董士卿的贬损没有听见:“士为知己,卿本佳人,董兄这名字倒是起得好!只是不知道这簪花会是?”

    董士卿乜了江水源一样:“北宋四相簪花的典故知道不?”

    江水源点点头:“知道。此事见于沈括《梦溪笔谈》、彭乘《墨客挥犀》、陈师道《后山丛谈》等宋人笔记,据说庆历年间韩琦出为扬州太守,某日后院金缠腰芍药开了四朵,他就邀请时在扬州的王珪、王安石、陈升之集会赏评,每人各簪一朵。其后三十年间,这四个人都先后官至宰相,是为‘四相簪花’。然后呢?”

    董士卿嘉许地看了江水源一眼:“六年前,全省国学论难选拔赛在扬州召开的时候,恰值扬州农学院培育出的新品种芍药‘金带围’首次盛开。此花与宋人笔记记载的金缠腰完全一致,即上下红,中间黄蕊间之。于是各府主将在花下聚会畅谈国学趣事,结果其中6人后来被金陵大学录取,大有一千年前四相簪花的流风雅致。所以此后每年各府主将都会按期集会一次,一来是追摩前人,二来也是相互间难得的切磋集会。今年轮到我们常州府做东,故而由我来请你参会。”

    原来这个簪花会的习俗开始于六年前。这些年来淮安府的参赛权一直牢牢把持在第一中学手里,今年才勉强轮到淮安府中头上,难怪刘欣盈和自己此前都不知道。

    江水源微微颔首:“感谢盛情相邀,我们淮安府一定会准时参加!”

    董士卿满意地告辞而去。回到自己住处,就看见全队所有人都集中在那里,正在讨论各自对其他参赛队伍的观感。主将成大器看到董士卿进来,笑着问道:“听说一向是中下游弱队的淮安府今年出了个能通背《全唐诗》的奇才,不知士卿你见到没有?感觉如何?”

    董士卿找了张椅子坐下:“那人我见了,他叫江水源,人倒是长得丰神俊朗、眉清目秀,不去当明星简直是娱乐界一大损失。书也读得蛮多,对于宋人笔记了如指掌,可以信手拈来。只可惜是两脚书橱,似乎不足为虑!”

    “哦?为什么这么说?”成大器好奇地问道。

    “真有你说得那么帅?那我等会儿可要去看看。”女生的关注点和男生永远有差异。

    董士卿把刚才见面的情况大致复述了一遍:“我暗暗刺了他一句,谁知他却恭维我说什么士为知己、卿本佳人。《论语》中说得好:‘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同样道理,他连基本的言辞交锋都无法应付,到了辩论场上岂不是同样词不达意、呆若木鸡?”

    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以前在比赛中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书呆子,背起书来滔滔不绝,很是吓人;可一到比赛场上,说都不会话了。根本不足为虑。成大器却脸色一变:“士卿,你大意了!他那句‘士为知己’明显是化用‘士为知己者死’一句,暗藏一个‘死’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句‘卿本佳人’也不是什么好话!”

    “我来查查!”

    每个参赛队伍都带了电脑,里面装有古籍数据库软件,可以方便查询。他们很快在《晋书-陶侃传》查到了“卿本佳人”的出处:“杜弢为益州吏,盗用库钱,父死不奔丧。卿本佳人,何为随之也?天下宁有白头贼乎?”

    成大器叹息道:“瞧瞧,人家不仅把士卿给骂上了,连我也挨着吃了挂落儿!能够随意引用《晋书》,表面上赞誉有加,暗地里伤人无形,而且属对工整。这那是什么书橱,分明就是才高八斗啊!这回的簪花会有好戏看了!”

十二、群贤毕集(二)

    董士卿走后,施轩问道:“江学弟,难道你真的要去参加那个簪花会?”

    “为什么不去?”江水源反问道。

    施轩摇了摇头:“自古至今,筵无好筵,会无好会。据我打探到的一鳞半爪消息,最近几次簪花会上,江南各府专以戏弄我们江北各府州主将为乐,尤其咱们淮安府以及徐州、海州等受害最甚。你这要是去了,席间还不知要受多少腌臜气,不如干脆避席不去,眼不见心不烦!”

    江水源眯起眼睛:“听你这么一说,我反倒好奇起来,迫不及待想去看看那些名家子弟是如何吟诗作赋、嘲风弄月的!不过在此之前,咱们还是抛开这些破事,好好去金陵大学里面去转转,领略一下著名学府的高尚气质,不要被他们弄坏了心情!”

    听到去金陵大学,施轩也跳脱起来:“走、走、走,咱们去金陵大学冒充一下名牌大学生!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这几个师兄师姐脑袋不太灵光,所以才把金陵大学定为高考奋斗目标。江学弟你一学霸,经世大学才是你最好归宿,跟我们一起凑什么热闹?”

    江水源翻翻白眼:“那也得先让经世大学给我发通知书才行!只要一天没接到录取通知,那就存在成千上万种可能,说不定最后去了淮安府立工学院呢?”

    金陵大学倒不像某个时空的屁坑大学、听话大学一样瞧着每个人都像防贼似的,进个校门还要收门票、查证件,而是大门四敞,中门洞开,颇有些金吾不禁的味道。淮安府中一行五人像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小心翼翼、探头探脑地游走在校园里,不时在某栋古老建筑,或悬挂“某某国家重点实验室”“金陵大学某某学系”铭牌的办公楼前驻足。

    更令他们心醉神迷的是校园里高大的图书馆、翠绿的草坪、湖上的皮划艇以及旁若无人的亲密情侣。尽管陈荻、傅寿璋等人嘴上不说,但瞧着他们兴奋的眼神、暗地里捏紧的拳头,估计都已经把进入金陵大学作为人生的终极理想。

    回到宾馆吃过晚饭,被理想灼烧得血压升高、精神亢奋的陈荻等人马上钻进房间,开始挑灯夜读。江水源则稍事洗漱,如约来到宾馆六楼会议室参加所谓的“簪花会”。

    上楼的时候,恰好碰到淮海中学主将周元通。他一见到江水源就苦笑连连:“江老弟,你可把我们给害苦了!我们一行五人上火车的时候还是龙精虎猛、活蹦乱跳,现在有两个在医院留院观察,另外三个也都没吃晚饭,光知道躺在床上揉肚子。后天就要比赛了,您这是凭一己之力就把我们徐州府打入到十八层地狱啊!”

    江水源歉意地冲周元通抱抱拳:“周兄,实在对不住——”

    周元通拍拍江水源的肩膀:“不用道歉,其实你已经做得仁至义尽,是我们不知好歹咎由自取!不过等会儿你可要替我们江北各府州争口气,好好教训一下江南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江北也是有脾气的!”

    “是么?有脾气你就发呀,别憋着,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江北人是怎么教训我们江南人的!”背后突然有人接话道。明明是发火,说话也带着吴侬软语的糯劲儿,一听就知道是根正苗红的江南人。

    周元通哈哈大笑,丝毫没有背后说坏话被人抓个现行的尴尬:“想看教训还不简单?从我们徐州拉一车壮汉过来,保证打遍苏州无敌手。怎么的,不服?”

    “你——!”那人瞪了周元通和江水源一眼,然后拂袖而去,嘴里还碎碎念道:“司马温公云‘闽人狡险,楚人轻易’,今日观之,果然……人而无礼,不知其可也……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信乎?”

    周元通仿佛打了个大胜战:“这就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对付这些蛮子就得用拳头说话,跟他们掉书袋、拽酸文,咱们江北人哪是他们的对手?古人如项羽、刘邦、刘裕、李昪,近人如国父孙百熙先生,咱们江北人得天下,靠的可不是毛锥子。只可惜辩论场上不准用拳头,否则哪有这些江南人什么事?”

    江水源点头表示赞同:“五代后汉名将史弘肇说过同样的话:‘安朝廷,定祸乱,直须长枪大剑,若毛锥之安足用哉!’看来周兄与他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来到六楼会议室。

    推开门就看见大圆桌上摆着桌签,上面标明各人的姓名、学校及所代表的府州厅。不知是按照往年的成绩还是按照地域来排序,只见江南、江北泾渭分明。每个桌签旁边摆着一朵怒放的金带围芍药,花呈鲜红色,中间残存的一圈花蕊清晰眩目,将整个花朵等分为上、下两部分,下部是数层大而舒展的花瓣,上部则是由数朵台阁型小花组成,直立向上开放。整个花朵端庄大方、雍容华贵,确实有些宰相气度。

    时间还有些早,大家都三三两两地坐在四周沙发上低声谈天说笑。江水源和周元通也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继续聊些古代文人间的趣闻。

    他们还没说几句,两个白发老者,一个高瘦、一个矮胖,推门而入。进门也不和大家打招呼,直接奔着江水源身边的空位而来,嘴上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梅雨、梅雨,梅子熟的时候自然是多雨天气,这是显而易见的!”

    矮胖老头摇着硕大的脑袋:“方兄此言差矣!所谓‘梅雨’,其实是‘霉雨’,意思是雨多潮湿,器物易霉,所以叫‘霉雨’。后人以讹传讹,遂错为‘梅雨’,其实和梅子熟时的天气没有半点关系。我辈学者当刨根问底、正本清源,力矫颓俗,岂能盲从世间浅见?”

    “什么叫世间浅见?分明是久经考验的真知灼见,好么?”瘦高老头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信你回忆一下,去年梅子熟的时候,是不是连着下了十好几天雨?今年梅子熟的时候,又连着下了半个多月的雨?姚老弟,别整天钻你文字考据里爬不出来,好歹隔三差五伸出头来看看外面的天气。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矮胖老头把头摇得更欢:“荒谬、荒谬,简直荒天下之大谬!我昨天下午看王筠的《说文释例》,今天下午也看王筠的《说文释例》,是不是可以推知我前天、明天乃至以后的下午都看这本《说文释例》呢?显然不能!同样道理,你从去年和今年的情况,就能断定其他年头黄梅熟时都下雨?”

    瘦高老头怫然不悦:“就算你不相信我的话,总也应该读过南宋赵师秀‘黄梅时节家家雨’这句诗吧?”

    矮胖老头把头一梗:“我只读过南宋曾几的‘梅子黄时日日晴’!”

    坐在一旁的江水源听他们两个老头打嘴仗打得不亦乐乎,而且每人都能找出一点佐证来,颇有些“两小儿辩日”的味道,忍不住笑出声来。瘦高老头眼神马上像锥子一样刺了过来:“这位同学,你应该是来参加国学论难比赛的吧?难道你连最基本的《弟子规》都没学过,不知道‘父母教,须敬听’、‘尊长前,声要低’这两句教诲?”

    屋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看了过来,周元通也暗暗为江水源捏一把汗:这两个老头多半是组委会请来的嘉宾,没准儿他们还是以后比赛的评委。现在要是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后比赛可就多灾多难了!

    在众人注视下,江水源施施然站起身:“在下自然读过《弟子规》,不仅知道‘父母教,须敬听’、‘尊长前,声要低’这两句,还知道‘亲有过,谏使更’、‘低不闻,却非宜’这两句。”

    矮胖老头脸色一喜:“亲有过?这位小友,你也觉得黄梅时节常晴?”

    高瘦老头马上反驳道:“分明是黄梅时节多雨!”

    江水源道:“我觉得两位前辈可能忘了另外一位南宋诗人的诗句,否则就不会如此大动肝火争辩了。”

    “哪句诗?”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戴复古《初夏游张园》中的一句,‘熟梅天气半阴晴’。可见黄梅时节半阴半晴,又阴又晴,两位前辈说得都很有道理。”

    两个老头先是一愣,旋即都捧腹大笑起来:“这个小滑头,年纪轻轻就尽得好好先生精髓,骑得一手好墙!不错不错,黄梅时节确实半阴半晴,又阴又晴,谁都有道理。对了小友,你是哪个学校的?居然有如此俊才,着实难得!”

    “承蒙两位前辈谬赞,在下江水源,来自经世大学附属淮安府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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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群贤毕集(三)

    矮胖老头马上站了起来:“啊呀,你就是淮安府的江水源?前几天韩老哥跟我提起过你,说你才思敏捷、娴熟经史,是近年来少有的国学好苗子。当时我还以为他在往自己脸上贴金,还笑话了他几句,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瘦高老头还是板着一张脸:“是不是好苗子不知道,但绝对是个小滑头!”

    江水源行礼后好奇地问道:“您二位认识韩老先生?”

    矮胖老头招呼江水源坐下,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叫季逊,旁边这根竹竿叫乔知之,别看他整天板着一张棺材脸,看谁都是苦大仇深的模样,其实人挺好的,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我们俩都是金陵大学国学院的老师,早几十年就和韩老哥认识。韩老哥的人品、学问都是极好的,我们素来钦佩不已,曾多次邀请他到金陵大学任教,都被他婉言谢绝。结果黄钟破碎、瓦缶轰鸣,他在淮安声名寂寂,倒让我等驽钝之人在这里大吹大擂、大鸣大放。惭愧啊!”

    言谈之中,颇有唏嘘之意。

    乔知之干瘦的脸颊抽了抽,不知他是想表达哪种感情:“韩老哥在淮安府其实也挺好的,工作清闲,生活安逸,正好静下心来好好做学问。瞧他这些年来大作频出、著述等身,岂非闭门苦读、安心治学的结果?哪像我们,年轻的时候处处受拘挛,这个不敢,那个不许;等年龄大了,肚里没什么学问,还要到处充学霸。这才是真正的惭愧!”

    季逊干笑几声:“我说竹竿,在晚辈面前你好歹给咱们这些老骨头留点面子,像你这样刀刀见血、半点情面不留,让咱们以后还怎么在晚辈面前摆谱啊?”

    乔知之冷哼道:“说得好像我不揭穿,咱们就有谱可摆一样!”

    “我可以在这些小年轻面前吹嘘自己是全国研究《龙龛手鉴》的泰斗啊!只要你不戳穿我的牛皮,谁知道《龙龛手鉴》是本什么书?小朋友,你知道《龙龛手鉴》么?”

    江水源点点头:“知道!《龙龛手鉴》全书四卷,是辽代僧人行均所撰的一本字书。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记载,其书凡部首之字以平、上、去、入为序,各部之字复用四声列之,每字之下必详列正、俗、今、古及或作诸体。所录凡二万六千四百三十馀字,注一十六万三千一百七十馀字,并注总一十八万九千六百一十馀字。于《说文》、《玉篇》之外多所搜辑。——我看过《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所以记得这本书的基本情况!”

    乔知之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尽管非常生硬:“哈哈哈哈,你个老东西,连个小孩都骗不到,还敢自称是全国研究《龙龛手鉴》的泰山北斗!还泰山北斗呢,是泰山,你怎么不下地啊?是北斗,你怎么不上天啊?瞧把你给能耐的!”

    季逊则是大惊失色:“完了完了,现在《龙龛手鉴》已经唬不到人了,下次我得说自己是全国研究什么的泰斗好呢,《佩觿》还是《字孪》?《急就章》还是《干禄字书》?最好得是《四库全书》没有收录的,显得比较生僻艰深,别人一时半会儿摸不到根底。”

    ……

    江水源在边上看着两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嬉笑怒骂,感觉自己正在接受前辈们熏陶,一步步踏入学术的圈子。有时候融入学术圈不在于你懂得多少知识,也不在于你认识多少人,而在于你知道学术界多少丑事和趣闻,大家坐在一起的时候能聊到一块儿去。

    转眼到了七点钟,所有人都陆续到齐。

    作为此次簪花会的主办方,常州府立第一中学主将成大器先恭敬地把季逊、乔治之请到嘉宾席,众人见状也按照桌签赶紧入席。等坐定后,成大器当仁不让地拿起话筒:“尊敬的季教授、乔教授,各位同仁,大家晚上好!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全省国学论难选拔赛,咱们的簪花会也到了第六届,此次有幸由我们常州府当东道主,感谢各位如约赴会以及对我常州府的厚爱!

    “在会议开始之初,请允许我介绍一下两位尊敬的嘉宾。这位是金陵大学国学院副院长、著名文字学家季逊季教授,季教授在汉字隶变、字体演化、俗体字整理等方面都有着深邃的研究,代表作《隶变研究》、《汉字字体演化史稿》、《汉字俗体字》、《<龙龛手鉴>校注》等在学术界影响深远,先后被经世大学、北平大学等院校指定为文字学研究生参考用书。

    “这一位是金陵大学国学院昭明学者特聘教授、著名历史学家乔知之先生,乔先生治学兴趣广泛,包括宋辽金元史、古代物质文化史、中西交通史、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等领域,但最令人称道的还是他对契丹大小字和北方民族生活史的开拓性研究上,被海内外史学界公认为‘最了解十到十五世纪中国北方民族的学者’。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二位的到来!”

    此时江水源才对这两个老头儿,不,两位著名学者,有了粗浅的认识。

    成大器接着说道:“为了办好此次簪花会,我们特地请名工巧匠制作了一批紫砂壶,用料考究,造型雅致,是宜兴紫砂中的上上之作。可惜只有六个,也就是说,在场只有一半人能够得到。希望大家在等会儿的活动中能够积极参与,奋勇争先,捧得这几个可遇而不可求的精品紫砂壶。

    “大家或许会好奇,这次由我们常州府主办的簪花会主题活动是什么呢?考虑到江北尤其是淮北各府州在平水韵及四声等方面天生有劣势,确保活动公平公正,咱们这次不再像以前那样赋诗、填词、度曲,而是改成人名对,比如我出上联是当代著名翻译家‘杨绛’,大家可以对‘李白’,可以对‘萧红’,也可以对‘柳青’。就这么简单!具体比赛规则等会儿细说,下面先请季院长给我们大家讲几句!”

    季逊笑眯眯地接过话筒:“很高兴见到你们这些年青俊彦!大家都知道离咱们现在不远的地方就是江南贡院,一百年前,每隔三年或更短时间,都会有成千上万年青人像万佛朝宗、百川汇海一样,从各个府道州县奔赴此地参加乡试,开始他们或悲壮或荣耀、或凄惨或显赫的多彩人生。然而自从1905年清政府宣布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后,这种激动人心的场面再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中考和高考,内容也由原来的四书五经变成政史地、理化生。

    “科举的黯淡离场,导致国学也走上穷途末路。每次我路过江南贡院旧址的时候,都会不由而然地想起李白的一句诗:‘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今天看到你们举办簪花会,仿佛隐约感受到一百年前年青士子们在乡试前聚在一起品诗论文的盛况,你们都是一样的年青,都是一样的意气风发,都是一样的钟爱国学。我在这里祝愿你们簪花会能持之以恒地办下去,并越办越好,为数百年前的江左风华留下一线传承!”

    掌声雷动。

    江水源一边鼓掌,一边心里碎碎念道:这老头不地道!为了自己一点念想,竟然打算让那么多年青人前赴后继,到江宁府来给昔日的江南贡院招魂。要去你去呗!你天天去江南贡院那里跳傩打醮都没问题,保证没人管你,但你祸害年青人干嘛?

    乔知之讲话不像季逊那样热情澎湃,而是波澜不惊平淡似水:“对对子是六朝以来儿童进入学堂继识字、念书之后第三个需要学习的内容,比写文章还早。在古人看来,对对子是写文章的基础,不会对对子就写不好文章。时至今日,国学衰微,即便是金陵大学国文系学生,能对好对子也不超过一半之数,更遑论普通中学生了!

    “而在对联发展史中,人名对又堪称最早的,早在秦汉时期有些桃符上直接书写‘神荼’‘郁垒’,可视为最早的人名对。再比如西晋时流传颇广的‘云间陆士龙,日下荀鸣鹤’,已然是颇为工整的人名对了。人名对不仅考验参与者的知识积累程度,也考验参与者的思维灵敏度,是个不错的娱乐项目。希望你们都能积极开动脑筋,交出满意答卷!”

    周元通听说不考诗词曲赋,改为人名对,顿时心思活泛起来,低声对边上的江水源说道:“咱们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要说吟风弄月、寻章摘句,咱们淮北人确实不是江南人的对手。真要说到用人名来作对,咱们淮北人怎么着也比江南人强点吧?”

    江水源一愣:“看样子周兄对国史很熟啊?”

    周元通揉揉被灌得圆滚滚的肚子:“还行吧?或许比不上江老弟你对《全唐诗》的熟悉程度,至少我读完了前四史,《资治通鉴》也看了大半,应该能够勉强一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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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群贤毕集(四)

    江水源觉得周元通有些过于自信。

    据班主任朱清嘉所言,江南世家子弟开始读书的时候都是拿《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当敲门砖的,像前四史、《资治通鉴》之类的史学基本书籍怎么可能不看?而且能通过选拔来省里参加比赛的主将,肯定都是优中选优的人尖子。他们从小在父兄师长的熏陶之下,甚至熟读成诵都有可能,怎么好跟这些人相比?

    成大器重新拿起话筒:“下面我大致说一下比赛的规则,首先是每个府、州、厅各出一题,就按照现在的座次来排吧?出题人不准答题,剩余十一个人回答,时间以一分钟为限,超过者以未回答论处。答案相同者,后交卷者得先交卷者分数之一半;如果答案不相同,先交卷而较为妥帖者可由裁判酌量加分。

    “其次,对联中出现的人名必须是清代以前人物,民国以后在世者不得阑入,违者以犯规论处。另外回答人名如果不是众所周知的人物,必须给出准确出处,不得以忘记、记不清等理由搪塞,违者以犯规论处。第三,考虑到有淮北各府州参赛人员,而且人名本来就难以凑对,所以平仄可以适当放宽。但符合平仄要求的理应得分更高。

    “第四,每题10分,犯规、胡乱回答及未回答者均为0分,其余由季院长、乔教授两位德高望重的裁判酌量打分。比如我出‘李百药’,回答两江师范大学著名教授‘程千帆’者犯规得0分,回答南宋‘王十朋’者可得7分,回答‘张九龄’者可得3分,回答‘许三畏’‘胡三省’者可得2分。大家还有什么疑问?”

    “有!”马上有人举手:“瞧您的意思,你们常州府也要参赛?这不是监守自盗嘛!”

    成大器笑道:“请大家放心,我们参赛只计分,不参与奖品分配!”

    江水源也举起手来:“如果一个人想到多个答案,怎么办?比如我出上联‘殷开山’,马上有人想到明朝初年的俞通海、俞通渊、俞通源三兄弟,一股脑儿都写出来,得分怎么计算?”

    “这——”

    成大器似乎没想到会出现有人在一分钟内给出多个答案的情况。季逊插话道:“还是给别人留条活路吧!每人限答一个人名,多者无效。”

    此时突然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那得0分的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江水源觉得声音有些耳熟,抬头望去,发现那人赫然是刚才上楼时碰到的那个家伙。他面前的桌签上写着“松江府立第二中学韩国仁”。

    “灌凉白开!”周元通霸气十足叫道。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韩国仁手里的折扇一合。

    “得0分的罚一满杯,如果出题人故意出偏题来刁难大家,自己也对不上来,那就罚他一个人喝4杯!”周元通真会活学活用,马上就把上午的比赛规则挪到了晚上。

    江水源吓了一跳:你这是作死的节奏么?在不知道出题人深浅的时候,就算我翻过《十三经》、《二十四史》等大部头都不敢盲目乐观,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难不成你是饱览古今、淹博文史却又深藏不露,还是说今天上午在火车上被我们灌得脑袋里也进了水?

    韩国仁坐直身子:“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周元通

    “好!”“痛快!”“我看还是让服务员赶紧准备好垃圾桶吧,别等会儿有人绷不住,现场直播!”成大器等其他江南各府州代表纷纷架秧子道。

    由于没有人明确反对,这条约定也顺理成章成为活动的一条规则。又回答了几个小问题之后,成大器见大家再没有疑问,便高声宣布道:“既然大家都没有疑义,那么活动现在开始。”说完对身后服务员挥挥手:“上笔墨纸砚!”

    江水源见服务员捧上来的毛笔宣纸、墨水砚台,心中忍不住叫声“苦也”!

    千算万算,没算到簪花会活动居然会用毛笔写字。他自上初中以后再也没摸过毛笔,小学上书法课学的一星半点早就还给老师,估计现在写得比狗爬好不到哪里去。瞧着其他人执笔理纸,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只好暗暗给自己鼓气:安心、安心,活动比的是对对子,不是写书法,不碍事的!

    成大器见大家都执笔在手,他快速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展示给在座各人:“诸位,容我先抛块砖头。我给出的上联是‘鲁男子’,请大家作答!”

    成大器一手漂亮的王羲之行书,当真是委婉含蓄、遒美健秀,一看就知道他在《兰亭集序》上浸淫颇久。但江水源却从这三个字感受到浓浓的恶意!因为“鲁男子”本意自然是指鲁国男子,但作为人名,则是指春秋时鲁国人颜叔子。此典故出自《诗经毛传》,著名成语“坐怀不乱”也是由此而来,后来“鲁男子”也用来借指拒绝接近女色之人。

    一词三义,你说怎么对?

    所以马上有人举手:“评委,这——”

    乔知之摇摇头打断他的质问:“题目没问题,确实可以作为人名,还是赶紧回答吧!”

    江水源脑筋急转,然后抖抖索索在纸上写好答案,正准备起身呈交答案,边上的女服务员大约十**岁,笑眯眯从他手里接过纸张,一路小跑递到季逊手里。他趁机转过头,想看看之前豪情万丈想要屠灭江南各路人马的周元通答得如何,谁知正好看到周元通也把答题纸交到服务员手中,当下冲他竖起了大拇哥。周元通却低声夸赞道:“还是江老弟你厉害!”

    江水源一愣神:莫非他看到了我写的答案?

    周元通接着说道:“你瞧瞧给你送答案那个服务员,手拿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就跑过去帮你把答案给交了!再看看给我送答案的那个服务员,优哉游哉不急不慢,就好像闲庭信步一样,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儿。你说说,为啥同人就不同命呢?你咋魅力就那么大呢?难道就因为我黑了点、你白了点?”

    江水源耸耸肩:“爹妈给的,没办法!”

    一分钟转瞬即逝。无论会与不会,冲着面子和一杯水的压力都胡乱写了个答案交了上去。季逊、乔知之两位老爷子随便翻弄一下,便大致知道各人的得分情况。季逊拿起那摞纸宣读道:“淮安府的‘莽大夫’、徐州府的‘徐夫人’得8分,苏州府的‘齐夫人’、松江府的‘戚夫人’、扬州府的‘唐夫人’、江宁府的‘乔夫人’得1分,其他的0分。”

    韩国仁马上举手:“两位评委,在下有个疑问,为什么徐州府的‘徐夫人’能得8分,我的‘戚夫人’只能得1分?”

    “谦虚好学本来是好事,但看到正确答案却不知悔改那就是愚蠢了!好了,你现在是0分了,把手放下吧!”一向笑容可掬的季逊也有严厉的时候。接着他把“鲁男子”的意思解读一遍,才开始点评大家的答案:“本来淮安府的‘莽大夫’是可以拿全场最高分的,因为‘莽大夫’同样有三个意思,一是指新莽朝的大夫;用作人名时,则是专指扬雄这个人;后来也用来比喻变节之人。而且‘莽’与‘鲁’对,‘大夫’与‘男子’也能勉强对得上,可以说是最合适的答案。为什么没拿最高分呢?因为淮安府的字实在写得太丑,丑得让我难以容忍,于是我忍不住就扣了他几分!”

    说着他把江水源的憋爬墨宝展示给大家,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江水源则是臊得满脸通红。

    季逊一边看着江水源一边摇头道:“都说‘字如其人’,以前我也是非常相信的,现在我动摇了!你说你一个帅小伙子,学问也那么好,怎么字就那么磕碜呢?要不是看你是第一个交卷的,估计给你的份数还要更低些!”

    江水源感激地回头看了那个服务员一眼,那个服务员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季逊又拿起周元通的“徐夫人”三个颜体大字:“我们见到‘徐夫人’,首先想到的是姓徐的夫人,历史上确实也有很多徐夫人,比如《三国志》中的吴主权徐夫人、吴宗室孙翊妻徐夫人等。但‘徐夫人’作为人名的时候则是指战国时的铸剑名家,他姓徐,名夫人,是个男子,以藏锋利匕首闻名。据《战国策》和《史记-刺客列传》记载,荆轲刺秦王所用匕首即得自徐夫人。你们其他人的‘齐夫人’、‘戚夫人’能和这个‘徐夫人’一样吗?要不是看你们字比淮安府好得太多,你们连1分都不要得,干脆一起喝水去!”

    周元通感觉胸中怨气为之一消,揉着鼓胀的肚子叫道:“诸位,别客气,喝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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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群贤毕集(五)

    韩国仁咬着牙一口气喝完杯中茶水,霍然站起身来:“下面由我出题。我的题目很简单,‘毛延寿’,就是那个故意把王昭君画丑的汉代画师,下联应该很好对吧?比如唐代诗人‘王昌龄’什么的,简直信手拈来。想来在座诸位有更妥帖的答案,下面就请大家各倾潘江陆海!”

    说实话,下联确实很好对,——如果韩国仁不说出“王昌龄”的话。

    因为一提到“毛延寿”,大家自然而然就会想到“王昌龄”这个的对(的对,贴切的对句)。就算大家都想到一块儿有得一半分数的危险,至少历史上还有“张昌龄”、“何昌龄”之类的人名供众人选择,不愁拿不到高分。谁知韩国仁那孙子居然先报出一个“王昌龄”来,你再换个姓来回答就成了照葫芦画瓢,自然得不到评委的青睐。

    韩国仁的回答看似画蛇添足,却光明正大地堵死了大家的出路,简直是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膈应人!在座所有人都一脸吃屎的表情望着韩国仁,恨不得每人都过去啐他一脸芝麻花。韩国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嘻嘻地摇着折扇,看着大家抓耳挠腮地想答案。

    又是一分钟。

    这回轮到乔知之点评。他板着脸慢条斯理说道:“淮安府‘董增龄’可得8分,嗯,字确实太丑,简直不堪入目!徐州府‘周永年’可得6分,常州府‘屈同仙’、太仓州‘杨思玄’可得3分,其余府州均为0分。可有异议?”

    其他人或低头沉思、或埋头喝水、或羞愧无地,都不敢质疑,唯独韩国仁举手问道:“学生才疏学浅,只知道唐代诗人屈同仙、杨思玄,清代学者周永年,却不知淮安府的‘董增龄’出自何处?”

    乔知之转头望向江水源:“你该如何回答?”

    江水源挠挠头:“说起来我也不太知道‘董增龄’的具体字号、籍贯及生卒年,只知道《清史稿-艺文志》中收录了他的《国语正义》二十一卷。而《清史稿-艺文志》的体例是‘仿明史为志,凡所著录,断自清代’,想来他应该是清代学者吧?”

    乔知之嘉许地点点头:“不错、不错,小友对《清史稿-艺文志》很熟,在青少年一代中非常难得!老夫也是读高邮二王的著述,见过王引之写的《董增龄<国语正义>序》才知道有这么个人的。没想到竟然殊途同归。看来你把时间都花在看书上了,字写得拙劣点也可以理解。嗯,那就改为9分吧!”

    “……”韩国仁再次弄巧成拙,颓然坐回椅子上,再无刚才的风雅自赏,满脸都笼罩着阴鸷之气。

    周元通瞧了韩国仁一眼,低声说道:“恭喜江老弟连下两城!不过韩国仁那孙子确实不是东西,一肚子坏水不说,吃相还那么难看,我早就看他有点不顺眼。要不等会儿咱哥俩连手,好好灌他两杯凉白开,让他现出原形,怎么样?”

    江水源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好奇地上下审视周元通几圈:“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周兄在对联一道上居然有如此造诣,简直让小弟拜服。难怪赛前那么意气风发,主动提出要灌凉白开,原来是早有预谋啊!要不是小弟最近一年下过点苦功,今天就别想着站着走出这间会议室了!”

    周元通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说你信不?我从小就对对联特感兴趣,一天到晚就想着这句怎么对、那句怎么对,跟疯魔了一样。也正因为如此,我才逐渐喜欢上国学,因为浩瀚的国学典籍为对联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令我欲罢不能。我现在依然积习难改,每次看书遇到新奇的句子、奇怪的人名,第一反应就是能不能拿来做上联或做下联,然后想着怎么去对。谁知这样反倒让我对各类知识掌握的非常牢固,一来二去,也就成为了国学辩论的主将,还到了这里参加比赛。你说神奇不?”

    “……这样也行?”江水源目瞪口呆。

    就在两人低声交谈的时候,其他人终于像吃药一样把杯中凉水喝完,一个个脸色都难看得吓人,而苏州府代表潘调鼎尤其觉得气忿不平。

    要知道自明清以来,苏州一直以才子闻名全国。苏州人最喜欢列举的一组数据就是清代开科112次,取状元114名(其中有两科是分满、汉榜,即一科内有2名状元),其中苏省状元49名;而在苏省49名状元中,苏州府又独占25人,占全省比例一半还多!

    就是这样钟灵毓秀、人文荟萃的苏州府,在江南人主导的比赛中,第一局居然只得了1分,第二局更惨,直接挂了个铃铛,被人硬生生灌了一杯凉白开。

    是可忍,孰不可忍?

    潘调鼎原本还想着同气连理,打算手下留情,给松江、常州、镇江、太仓等兄弟府州留条活路。现在形势如此严峻,他决定直接放出究极大杀器,管他们什么同气连理、兄弟情深,统统有杀错、没放过。

    他挥毫在纸上写下三个大字,然后用带着吴音的普通话糯糯地解释道:“我给出的上联是‘西门豹’,对,没错,就是那位把巫婆扔进河里面的县令。为了证明我不是故意刁难大家,可以先给出一个下联供大家参考:‘东方虬’。此人是唐代小有名气的诗人,曾自诩百年之后名字可与‘西门豹’作对,所以今天正好拿过一用。诸位是不是有更好的答案?在下洗耳恭听!”

    尽管会议室内寂静无声,但江水源分明听见全场几乎所有人的喉结都艰难地吞咽了几下,然后心里异口同声爆出一句响亮的“操”!江水源也想骂人,不过脑袋里马上想起一个人名,为了避免被别人捷足先登,赶紧写好交到服务员手里,这才抽空转过头看周元通有没有答好。

    周元通脸色首次变得非常凝重,快到一分钟的时候才勉强写了个答案交到服务员手里。交完便咬牙切齿地对江水源说道:“江老弟,这个苏州府的潘调鼎更孙子,等会儿也别放过,一定要狠狠灌他两杯!记住一定要为我报仇啊,这回我恐怕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上午的8杯水至少还有一半存在肚里,现在我看到水就想吐,估计连半杯都喝不下去。”

    江水源问道:“你的答案是什么?”

    “‘东郭逡’。也不知两位评委会不会法外施恩。”周元通边揉肚子,边望着桌子上满满一大杯水暗暗发愁,“你呢?”

    “‘南宫牛’,春秋时期宋国将领南宫万的弟弟,《史记-宋微子世家》里有记载。”

    周元通先是一愣,然后用力拍了自己脑门一下:“瞧我这猪脑袋,居然忘了这个人,该打!不过还是要恭喜江老弟,这一局你拿个8分以上是稳稳的。开场到现在才进行三轮,你就甩了大家十多二十分,看来那六个紫砂壶已经有一个姓江了!”

    “还有一个姓周肯定没跑!”

    周元通一边揉肚子一边苦笑道:“如果上午没跟江老弟玩那局游戏,那应该确实没跑。现在嘛,就要看我肚子答不答应了!”

    这时季逊宣布道:“第三轮结果是,淮安府的‘南宫牛’得9分,徐州府的‘东郭逡’、常州府的‘东郭牙’得1分,其余人得0分。我知道肯定会有人嘀咕,凭什么他的‘东郭逡’能得1分,我的‘南宫适’就只能得0分?

    “确实,从词性上来说‘逡’、‘适’都是动词,而且意思相近;‘东郭’、‘南宫’两个又都是复姓,两者差不多一样,为什么得分有差异呢?原因很简单,‘东郭逡’是兔子的名字,其中隐含着‘兔’,与上联的‘豹’相对,所以能得这1分。还有疑义么?”

    “没有……”众人参差不齐地回答道。

    因为侥幸逃过一劫,周元通大喜过望,盯着韩国仁大叫道:“既然没有异议,那就喝水吧!”

    来参加簪花会之前大家都刚刚吃过饭,谁也没想到要留点肚子装凉白开。开场到现在不过十多分钟,像海州、通州、海门厅等代表已经灌了两大杯水下去,现在望着第三杯水都面露难色。权衡良久,海门厅的小姑娘觉得接下来肯定还有第四、第五杯水,就算现在撑得了一时,等会儿也撑不了全场,很干脆地选择放弃:“我退出!”

    这是活动开始以来第一个选择退出的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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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群贤毕集(六)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有了第一个退出的,马上就有第二、第三个出现。海州、通州自忖没有熬到最后的实力,也干脆地选择了放弃。

    韩国仁一手摇扇,一手端着水杯,嘴上还不闲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觉得自己没戏的赶紧退出吧,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这水是好喝,可也得有那么大的胃来盛才行。如果自己把自己撑得住进医院,参加不了后天的正式比赛,可就真成了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喽!”

    镇江府至今一分未得,但三杯凉白开已经扎扎实实下了肚。下面轮到江宁府出题,估计也不会对自己高抬贵手。但就这样放弃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而且江宁府过后就是自己出题,犹豫良久,还是决定再撑一轮,看看有没有捞分的机会。

    江宁府代表在自家主场上被韩国仁、蒋调鼎连灌两杯白水,泥人也被激起三分火性,何况是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此刻站起身来,脸上挂着三分干笑、三分冷笑、三分阴笑还有一分皮笑肉不笑:“有方才几个府的珠玉在前,让我觉得好生惶恐,生怕一不小心就变成了狗尾续貂。好在前些天偶尔翻书,突然发现隋末义军首领之一的‘刘黑闼’,与明末我们秦淮八艳之一的‘寇白门’相映成趣,只是‘闼’‘门’意义相同,略略有合掌对的嫌疑。不知大家有没有更好的下联?请多多赐教!”

    会议室内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听完江宁府谦虚请教的上联,镇江府代表最想说的一句话是:如果现在退出的话,能不能不用喝水?如果还能再多说一句的话,他想说:我操你们的大爷!

    江水源倒是觉得这题不难。他能想到的最佳答案是见于元代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和《说郛》中的道士聂守真,聂守真号碧窗,用“聂碧窗”来对“刘黑闼”堪称绝配。此外《宋史》中有“贾黄中”,《明史》中有“焦黄中”(内阁首辅、著名阉党焦芳的儿子),《清史稿》中有“陈黄中”,也都是不错的下联。

    他觉得容易,不代表别人也觉得容易。

    大家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揪头发的揪头发,咬笔杆的咬笔杆,还有些人已经未雨绸缪,开始忙不迭地宽衣解带,为下一水的到来做好准备。屋里空调明明开得很足,韩国仁却把手里折扇摇得飞快,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很热,还是心急如焚需要降温。

    这一轮中,江水源以“聂碧窗”再次得到全场最高分9分,常州府成大器以乡贤“邵青门”(清代文学家邵长蘅,号青门山人)得到3分,周元通以“朱丹溪”(元代著名医学家朱震亨,人称“丹溪先生”)、苏州府蒋调鼎以“姜白石”(南宋著名词人姜夔,号白石)、太仓州以“徐青藤”(明代著名画家徐渭,号青藤道人)各得2人,其他人全为0分。

    听到结果,早先退出的海门厅、海州等队主将都暗自庆幸不已,要不是刚才当机立断马上抽身,估计这一杯水又是逃不掉的。想到此处,望向镇江府代表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幸灾乐祸。镇江府代表望着面前的白水简直不啻于一杯断肠毒药,满脸尽是痛苦之色。他长那么大,第一次知道喝水竟然如此难受!

    韩国仁端起第三杯水,手中折扇摇得更欢,嘴上却不肯认怂:“晚饭吃得太咸,正想着找点水来解解渴,没想到瞌睡遇到枕头,马上就有人给送到了面前。天生国仁,以水为名。一饮一杯,三杯解渴。对了苏无名,我看你刚才吃得挺多的,还能喝下这第四杯水么?”

    原来镇江府的代表叫苏无名。

    韩国仁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苏无名顿时感觉刚喝下去的三杯水在自己腹内翻滚澎湃,差点就从喉咙里探出头来。他恼怒地瞪了韩国仁一眼:“你少说几句会死啊!”

    “不是少说几句会死,而是死了才会少说几句!”韩国仁笑嘻嘻地纠正道:“我可都是为了你好!养生常识告诉我们晚饭要少吃,你偏偏吃那么多!水也不能多喝,你又喝那么多!知道对你身体造成多大的危害么?赶紧去边上歇着去吧!”

    “我马上就会去边上歇着的,不过在此之前要送给大家一个惊喜!”苏无名眼中闪过决绝之色,一仰脖子把杯中白水喝完,然后抹抹嘴唇站了起来:“刚才领教了几位兄台的高招,说实话,很厉害!不过我觉得簪花会活动重在学习交流,而不是相互刁难,所以我出的题目很简单:‘公孙丑’,对,就是孟子的那位弟子,《孟子》一书中有专门以他命名的章节。下联应该很好对吧?像商代帝王中的子祖乙、子祖辛、子祖丁、子祖庚、子祖甲什么的,都是不错的选择。”

    江水源摇了摇头:这家伙更狠,居然用穷举法!

    再看看韩国仁、成大器、蒋调鼎等人,一个个脸色铁青,都是一副便秘了七八天的表情:下联是很简单,也很好对,可好对的下联全被你列举出来了!说要送给大家一个惊喜,还真是一个大惊喜,只不过惊是真惊,喜是空欢喜。得了,赶紧准备喝下一杯水吧!

    好在苏无名的答案给大家提供了一个思路,那就是商代帝王!

    商代延续600年,前后相传17世31王,除了他刚才提到的5个,还有26个可供挑选,像什么子太丁、子太甲、子太庚,虽然不像苏无名刚才所说的那几个一样工整,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交白卷。如果评委法外施恩的话,甚至能够免除喝水酷刑也说不定!

    江水源想了半天也没在典籍中找到合适答案,正准备在商代帝王中拨拉一个合适的凑数,忽然想起在国学讲谈社阅览室里曾翻过一期《考古学报》,提到前不久挖掘出楚国令尹子庚墓,心中马上有了答案。把答题纸递给服务员后,他才发现周元通早已交卷,不禁低声问道:“周兄这题是怎么答的?”

    周元通气定神闲地答道:“这道题之前我曾在清代笔记中见过,不过下联不是什么商代帝王,而是清代广东学使翁祖庚,于是我就取了个巧。你呢?”

    “翁祖庚?”江水源愕然,旋即明白过来:“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翁同书,字祖庚,此人乃翁心存长子、翁同龢大兄。如此有名的人物,我竟然想不起来,真是愚蠢!”

    周元通撇嘴道:“你也敢说自己愚蠢?你要是愚蠢,我们就该去读特殊教育学校了!对了,你还没说你的答案呢!”

    江水源叹了口气:“我回答的是‘王子午’。”

    “王子午是谁?”

    “你看,连你都不知道‘王子午’是谁,估计这回我要喝水了!”

    不仅周元通在问王子午是谁,作为评委,季逊也在问这个问题,至少在他的阅读经历中从没有听过这个人名。要不是知道写这种拙劣字迹的小朋友博览经史、娴熟文献,总能给出上佳答案,他早就把它视为捏造,归结到0分的行列了。所以此刻季逊也不耻下问道:“淮安府的江小友,你给出的‘王子午’究竟有何出处?”

    江水源摸摸鼻子答道:“王子午其实就是春秋时楚国令尹子庚。他姓芈,名午,字子庚,因为他是楚庄王之子、楚共王之弟,故而可以称之为‘王子午’,但史籍中通常称他为‘公子午’。近些年在淅川下寺楚墓中挖掘出七件青铜鼎,上面铭文有‘隹正月初吉丁亥,王子午择其吉金’云云,故而被学者命名为‘王子午铜鼎’。所以我就冒昧对了这个下联。”

    “妙哉!”季逊抚掌赞叹道,“连如此新近的材料都能知道,而且对得如此工整,堪称奇才,10分满分!那徐州府给出的‘翁祖庚’又是何许人也?”

    周元通坦陈道:“之前我只知道他是清代广东学使,刚才听江水源说才知道他姓翁,名同书,字祖庚,乃翁心存长子、翁同龢大兄。”

    “好!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而且不掩人善,又对得非常工整,同意10分满分!其他全部0分。”季逊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本来也不是非要给你们0分的,能答出‘子太甲’、‘子太庚’也不算无能,只是有人回答出两个上上等的答案,非给满分不足以彰显其才学,非给零分不足以体现差距!有疑问么?”

    评委都说得那么投诚了,还能有什么疑问?

    看着桌上有6人被自己灌了凉白开,镇江府的苏无名终于可以含笑离开赛场。再减去之前退场的3个府州厅代表,如今坐在席位上的只有8个人。韩国仁望着第四杯白水,感觉自己的肝儿都在打颤儿。他眼睛一转,忽然建议道:“现在场上还剩下8人,除去常州府只参与比赛、不参与分奖品,还剩下7个。我看不如这样,比赛就到此为止,以免伤了和气,场上所有选手按照已有的分数来分发奖品,怎么样?”

    江宁府、苏州府、常州府都表示强烈赞同,因为他们都喝饱了。扬州府、徐州府、太仓州则是强烈反对。扬州府反对的原因是他分数最低,按现在分数排的话,奖品没他的份儿。

    太仓州反对的原因是下一轮该他主持,他还想着复仇呢!

    徐州府周元通的理由更简单,就是要将比赛进行到底,将江南各府灌趴在地,决不能半途而废!

    至于江水源,他的态度则是无可无不可。只是现在场上格局三比三,他手里捏着最关键的一票,可谓举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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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群贤毕集(七)

    韩国仁骤然笑容可掬:“江兄弟,自开场以来你所对下联无不精妙,五轮活动连得高分,令我等佩服不已。现在你是全场最高分,我等拍马莫及,所谓‘福不可享尽,势不可用尽’,依我看不如以和为贵,趁好就收。你觉得呢?”

    周元通冷笑数声:“现在你们知道说以和为贵,趁好就收了?以前你们连得七八届全省国学论难选拔赛冠军,怎么不知道以和为贵,趁好就收!哼哼,‘福不可享尽,势不可用尽’?我只知道赶尽杀绝、除恶务尽!当初彭城之败,楚将丁公放汉高祖刘邦一马,最后呢?高祖遂斩丁公,曰:‘使后世为人臣者无效丁公!’这就是以和为贵、趁好就收的下场!江老弟,该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就该狠下一条心,决不能三心二意,留下后患!”

    韩国仁怫然不悦:“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别忘了这簪花会不过是开胃小菜,后天比赛才是正式大餐。你们真要是欺人太甚,别怪我们到时候不留情面!”

    “哈哈哈哈,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自己都打算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还想让我们以德报怨?做梦吧你!”周元通大笑道,“再说了,我们现在手下留情,到时候你们就会放我们一马,让我们直登冠军宝座?显然不可能!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手下留情?不如干脆把你们灌个水饱,让你们知道知道咱们淮北也是有人的!”

    “言已至此,那就来吧!看看究竟谁怕谁!”韩国仁的狠话终究有点底气不足。

    “在开始下一局之前,麻烦你先把杯里的水喝掉。不谢!”

    韩国仁顿时面色铁青。

    太仓州的代表早已跃跃欲试,因为现在场上态势非常明了,在先前三四杯凉白开的浇灌下,除了淮安府和徐州府代表之外,大部分选手都已经摇摇欲坠、岌岌可危。眼下大家关心的焦点是谁来放上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命运之神把机会交到自己手里,自己一定要抓住机会,在这一局里把潜在的、有可能与自己竞争前六的对手全部清除出去!

    见众人艰难地把水喝完,太仓州代表马上迫不及待站起身:“下面该我出题!上联很简单,‘盛百二’,清代江浙地区颇有名气的学者、诗人、藏书家。按照之前的规矩,我也顺便给个下联吧:‘沈万三’,明初家财万贯的大商人。请赐教!”

    他意满志得地坐了下来:哼哼,这可是绝对!想当初社里同仁偶然想起这副对联时,连指导老师都嗟叹不已,其他同学也曾尝试过其他答案,比如“张元一”、“员半千”,但终究都不及“沈万三”来得妥帖。现在时间仓促,想要觅得合适的下联更是难上加难。所以说,你们就等着喝水吧!

    最初众人听到上下联也是如丧考妣:这么苛刻的上联可怎么对啊?难不成又要喝水?

    紧接着大家还是心有不甘地对上下联展开分析:第一个字是姓,可以暂不考虑;第二个字是位数,他给出了百、万,剩下可用的是十、千、兆、亿等;第三个字是数字,除了二、三,还有一、四、五、六……经过这么简单罗列,大家马上想到一首诗:白居易的《问刘十九》!

    “刘十九”是刘禹锡的堂兄刘禹铜,在大家族中排行十九,故有此称。——不过姓刘的这一大家子起名也真有意思,铜、锡都有了,哥俩炼个青铜器应该不难。人数再多点,凑个元素周期表都行!——不过以家族大排行相称呼,也是唐朝风俗之一,比如刘禹锡叫“刘二十八”、白居易叫“白二十二”、李白叫“李十二”。想要从中找个合适的下联,简直易如反掌!

    见大家先是愁眉不展,不久便都面露喜色埋头疾书,太仓州代表心里马上“呵噔”一声:坏了,这道题出崩了!

    没错,这道题太仓州确实出崩了,答案中一票的“李十二”、“裴十二”(唐代著名山水田园诗人裴迪)、“顾十一”(戴叔伦有《戏留顾十一明府》诗作)、“孟十二”(著名诗人孟郊)不说,最差回答一个“刘十九”也能勉强捞个1分,连江水源也未能脱颖而出。

    答题人高兴了,出题人却一脸颓然:如果自己不能把别人淘汰,那么只能等着别人把自己淘汰!

    好在出崩题目的并不止他一个人。接下来扬州府出了个“唐伯虎”的上联,然后以“李公麟”的下联来抛砖引玉。玉倒是没引来,结果引出一堆“赵子龙”,江水源回答的“张季鹰”(西晋文学家张翰,字季鹰)因为新奇才勉强比别人高出1分。

    现在出题人轮到了江水源。

    看到出题人是江水源,包括周元通在内,全场所有人都菊花一紧。尽管大家还不知道江水源出题水平如何,但从他之前答题的巧妙程度就能窥探出,回答他的题目绝对不会轻松,弄不好就得一杯水下肚!看来最后两轮不是拼谁回答得更好,而是要看谁的肚量最大!

    江水源淡淡地笑了笑:“我的上联是‘燕太子丹’,需要给出下联模板么?”

    “不要!”大家异口同声回答道。

    经过之前几轮比赛大家都已经发现,出题人“好心”给出的模板,往往是最妥帖或最容易想到的下联,基本上给出之后就让后来人无路可走。大家都吃足了模板、示范、抛砖引玉的苦头,谁还敢任由江水源发挥?万一他再像镇江府代表苏无名一样来个穷举法,大家上哪儿找活路去?

    一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家都开动脑筋思索合适的下联。

    “燕太子丹”,这是比赛以来首次出现四个字的上联。虽然第一个字“燕”表示国别,但并不代表多余,因为《汉书-古今人表》中就是这样称呼燕国太子姬丹的。这也就意味着回答的时候第一个字也应该是国别,第二、第三个字应该为官职或复姓,第四个字是颜色词,然后四个字组合起来表示古代某一个人。

    这也忒难了!!!几乎在场每个人都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呐喊。

    这一次包括周元通在内,在场所有人无一幸免全都吃了鸭蛋。连评委乔知之也非常好奇:“江小友,如果由你回答的话,你会给出什么样的下联?”

    “对啊!你会给出什么样的下联?该不会你也回答不出来吧?真要这样的话,你可要喝4杯水!”韩国仁、成大器等人鼓噪道。

    江水源恍若未闻:“其实这道题不难!”

    这句话差点让韩国仁、成大器等人吐血:还不难?你没瞧见全场所有人都交了白卷?

    江水源接着说道:“因为题中第三个字是‘子’,很容易想到要不就对丑、寅、卯等地支,要不就对祖、父、孙等辈分;而第四个字是‘丹’,则要对绿、红、赤等颜色词。两下一组合,答案就呼之欲出,比如‘郑公孙黑’、‘郑公孙素’(即公子素,《汉书-古今人表》作‘公孙素’)等。很简单吧?”

    大家面面相觑:简单?真的简单么?

十二、群贤毕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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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里,请允许何叔郑重地说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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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除了江水源,大家是雨露均沾,连周元通也未能幸免。

    松江府、扬州胡、太仓州、江宁府等代表或多或少都喝了三四杯,而且喝得非常急,感觉喉咙里就像有只小手拿着鸡毛,在那里温柔地挠啊闹,随时可能一道水箭喷薄而出。所以他们现在说话打嗝都不敢动作太过剧烈,生怕惹恼了肚里的水龙王。

    尽管这是周元通参赛以来第一杯水,而且从一开始他就不停揉肚子,为这一杯水的到来努力腾足空间,但真当他把水端在手里的时候,心里首先泛起恶心的念头,而且感觉越来越强烈,胃部也跟着痉挛起来,早上喝下去的8杯水随即翻江倒海兴风作浪,急促地想要寻找一个发泄的途径。

    ——这就是那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周元通赶紧把手里的水杯放下来,强笑道:“之前我是见淮安府江同学在对联一道上造诣颇深,不仅才思敏捷,而且对仗工稳,更难得的是博览群书,从《史记》到《清史稿》再到最新出土的文物,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在下有些心痒难耐,就想看看他的出题水平如何。没想到人家随便出了简单的,就难住了我们在场所有人。我心里就一个字:服!我看现在场上形势已经非常分明,大家水也喝差不多了,要不活动就到此为止吧?免得大家在两位学界耆宿面前失仪。”

    江水源知道,周元通早上被灌得太多,估计连这一杯水都喝不下去,所以才会在这最关键的时候放韩国仁、蒋调鼎他们一马。但凡他能喝得下去,才不会顾忌什么在学界耆宿面前失仪,绝对会把那几个人喝翻在地,喝不翻的话,弄个加时赛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江水源知道实情,其他人可不知道,毕竟周元通此前还没喝过哪怕一口水,在他们看来,周元通的战斗力还是全须全尾的,再和自己喝三两个毫无压力!现在突然建议比赛停止,没准儿真就是为了看看淮安府那个俊小伙儿的出题水平。

    就为了看看别人出题水平如何,愣是让我们几个陪绑?你这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呐!可韩国仁、蒋调鼎等人还不敢龇毛,真要是惹恼了周元通,他只要说一句“既然你们有意见,那比赛继续吧”,大家就得哭晕在厕所!

    韩国仁“呼呼”摇了几下折扇,喜不自禁地说道:“我就说嘛,大家要以和为贵!”

    谁知他这一分心,肚里的水龙王马上窥得潜逃良机,眨眼间便出贲门,过食道,越喉头,到达口腔。韩国仁马上闭嘴转头,可是哪里还来得及,一道水线在空中划了个不太优美的弧线,将坐在他左手边的蒋调鼎浑身浇了个通透。

    受此生动场景的影响,其他人也是找垃圾桶的找垃圾桶,去卫生间的去卫生间。

    成大器知道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只有仓促宣布活动结束。他准备陪着季逊、乔知之出门下楼,路上如果还能聊上几句那就再好不过了,回去和国学社的同仁就有了吹嘘的资本:“我告诉你们,我是身经百战了,见得多啊!江宁府的哪一所大学我没有去过?你们知道金陵大学的季逊季老、乔知之乔老,比你们不知要高到哪里去了,我跟他们谈笑风生!”

    谁知季逊却冲着江水源招招手:“江小友,过来、过来,咱们再聊聊!啧啧,瞧瞧这少年长得多精神,国学基础也扎实,简直和六十年前的我一模一样!”然后转过头问乔知之道:“老乔,你说愚兄我当年也是玉树临风、风华正茂,有如此间的少年,为何我的儿子、孙子一个个都肥头大耳、粗蠢不堪呢?我等会儿回去要好好问问贱内!”

    乔知之板着一张棺材脸:“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我的那些侄儿、侄孙真要是长得玉树临风、风华正茂,你才要回去好好问问嫂子呢!”

    季逊摇了摇头,似乎对乔知之的不捧场很是失望:“其实儿子、孙子一个个肥头大耳、粗蠢不堪倒在其次,最可恨的贱内没给我生个女儿,儿媳妇也没给我家添个孙女!瞧着这样一个东床快婿,愣是没有一个女儿、孙女来配,你说可气不可气?”

    乔知之语带不屑:“就你们季家祖传的长相,你看得上别人,别人看得上你女儿、孙女么?”

    “你——”季逊想要发怒,却突然眼睛一转:“对了老乔,你不是有个年龄与江小友相仿佛的乖孙女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在经世大学上大一吧?要不季爷爷给她当回月老、牵个红线?”

    乔知之面颊抽动了几下:“我代一诺谢谢你的好意!”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瞧瞧江小友才学、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哪点配不上你家一诺?说不定人家江小友还看不上她呢!”季逊吹胡子瞪眼道,“我知道你是觉得一诺比江小友大几岁,可是大几岁有什么关系?没听过‘女大三,抱金砖’?”

    江水源站在一旁陪着笑并不说话。

    两个老不修看起来是讨论他的终生大事,其实只是善意的玩笑,目的是为了拉近双方的关系。就好像两个家长抱着孩子在街头碰面,随口讨论孩子结娃娃亲一样,谁信谁傻。

    两人说笑半天,季逊才转过头一本正经地问道:“江小友,刚才你在活动里的表现,老头子都看在眼里,年纪轻轻知识就能如此广博,确实非常难得。但越是卓荦之才,越需要自身不懈努力,也越需要名师指点。我们金陵大学国学院虽然不及经世大学国学院,但也稳居全国前三,其中不乏名师耆宿。而老夫忝为金陵大学国学院副院长,每年可以荐举一两个人面试入学,不知江小友是否有兴趣来我们学校就读啊?”

    江水源对于季逊的关爱有些感动,躬身谢道:“非常感谢季老的抬爱!只是在下入学较晚,过完暑假才上高二……”

    现在才上高一?

    除了已经知悉情况的周元通,其他人都是一怔:啊?才上高一就这么厉害!那不是说明年的簪花会,各府州厅主将还有被灌水的危险?不行不行,回去一定要通知下一届选手,千万提防这个瘟神!

    季逊也是愣了半天:“什么?才上高一?啧啧,真是奇才啊!江小友,只要你继续这么勇猛精进,那老头子明年替你预留一个名额!”

    预留明年一个名额?那不就是说,今年的名额还没有找到下家?成大器、周元通等人顿时心跳加快血脉贲张,一个个头伸得跟鹅脖子一样,拼命把自己脸往季逊面前送:看见我没?看见我没?我今年正好高二,而且对金陵大学国学院非常感兴趣,要不您老选我吧!!

    江水源吞吞吐吐地答道:“实在抱歉,季老,我学的是理科……”

    “啊?你学的是理科!”季逊、乔知之惊得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原先伸长脖子的人马上像乌龟一样把头缩了回去:完了完了,连个学理科的高一学弟都比不过,哪还有脸在季老面前争保送名额?现在只希望季老、乔老以后不要对我们有成见才好!

    乔知之摇头叹息道:“近些年大家一致在喊国学衰微、国学衰微,国学为什么就衰微了呢?原因简单得很,社会上普遍重理轻文,很多优秀的国学苗子都被迫弃文从理,导致国学后继无人,自然而然就衰微了呗!你看看,连如此娴熟经世的卓荦之才都选择学理,你说国学还能有什么前途?”

    周元通插嘴道:“乔老,据我所知,江学弟的理科也是非常出色的,在他们经世大学附属淮安府中学中稳居年级第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必进经世大学。”

    成大器等人闻言忍不住想把脸给遮起来:人家论年龄,比自己年轻;论相貌,比自己长得帅,论国学,自己比不上;论理科,更是没法比。遇到这样的妖孽,实在是没法活了!你说他的那些同学,天天该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果然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季逊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乔老弟,刚才愚兄给你家宝贝孙女牵的红线怎样?明显江小友和你们家一诺很有缘分嘛!不如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

十三、不是冤家不聚头

    第二天上午,组委会召集所有参赛人员开了个隆重的开幕仪式。会上无非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讲些无边无际的废话,听得大家昏昏欲睡。

    下午是大家最关心的抽签。

    抽签规则很简单。根据上届比赛结果,组委会已将十二支参赛队伍分为甲、乙、丙三类,每类四队。现在各府州厅要做的就是抽签决定自己在每类中序号。然后甲一、乙一、丙一为第一组,甲二、乙二、丙二为第二组,依此类推。

    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先是小组内进行循环赛,紧接着决出的第一名参与全省1-4名的争夺,所有入闱队伍就是明年的甲类队;小组决出的第二名参与5-8名争夺,即为明年的乙类队;第三名争夺9-12名,自然就是明年的丙类队。

    感谢淮安府第一中学在上届比赛中超常发挥,拿个了第八名。尽管在乙类四支队伍里倒数第一,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乙类,免却淮安府中队同时面对两支强队的烦恼。

    虽然在第一天的簪花会上,江水源出尽风头,但他也看到苏州府、常州府等老牌强队的强劲实力,绝非预选赛中的平桥二中队、第一中学队所能比拟。徐州府、太仓州等中流队伍也各有自己拿手强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偶尔露一下峥嵘。海州、通州等队主将表现平平,可换一个角度来想,如果陈荻、傅寿璋来参加活动的话,岂非也是这样的境遇?

    更重要的是,苏、松、常、宁等江南各府代表队里队员的实力比较均衡,从主将到自由人、再到替补水平都是不相伯仲,变阵、换人易如反掌。而淮安府中队各个队员之间的实力却非常悬殊,像江水源自己,自信无论对上甲类哪支队伍的主将,都可以轻易战而胜之;像陈荻、傅寿璋,也就是乙类普通队伍的普通队员水平;而像曾平、施轩,甚至不如丙类队伍的平均水平。

    决定水桶容量的,是最短的那块木板。同样道理,在这种层次较高的比赛里团队协作非常重要,决定团队能走多远的是队中最差那个人的实力。所以江水源非常庆幸自己不用同时面对两支强队。

    经过一夜又一个上午的休整,韩国仁又恢复了昔日的无耻风采,手里摇着折扇,与同队队友谈笑风生,只是不时看向周元通的眼神里充满怨毒,顺带着也扔给坐在左近的江水源无数眼镖。江水源对韩国仁的自作多情熟视无睹,周元通却促狭地冲江水源挤挤眼:“江老弟的魅力果然无可阻挡,不仅小女生们如痴如狂,你瞧瞧松江府的韩国仁,一会儿工夫冲着咱们这儿瞅了多少眼!”

    江水源微微一笑:“人家瞧我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真正喜欢的还是徐州府短小精悍、英华内敛的周大帅哥!”

    “我吐!要是被他喜欢上,还不如死了干脆!”

    “怎么?还打算殉情?”

    周元通被噎得直翻白眼,半天才郁闷地说道:“我现在最怕的是待会儿抽签!你是不知道,从今天早上开始我都洗七八遍手了,生怕手气不好,抽到和苏州府、松江府还有你们淮安府一组。万一小组赛又是一场未胜,继续呆在丙类,真不如死了干脆。实在无颜回徐州见江东父老啊!”

    徐州府去年比较悲催,同组有个强甲类队不说,丙类队也弱者不弱,愣是被逼到了小组第三,成为了今年的丙类队。

    江水源撇撇嘴:“你不愿和我呆在一组,我还不愿和你呆在一组呢!最好是和苏州府、海州两只代表队一组,一个软妹子多,一个软柿子多,哪个不比你们好?”

    江水源是实话实说。

    今年苏州府队史无前例派出2名女生,分别担纲二辩和自由人,在其他十一支队伍都是四男一女的标配中显得独树一帜。江水源说他们软妹子多,倒不是歧视女生,而是古往今来,言之成文、下笔成章、嘴皮子利索的女性向来不乏其人,但言之成理、逻辑性强、无懈可击的女性却寥寥无几。这或许是天性使然吧?

    海州队则是传统弱队。没办法,这个地方地瘠民贫,文风凋弊,纵然出了几个天纵奇才也找不到名师指导,有了名师指点也很难凑出一支有战斗力的团队,所以在全省选拔赛中一向垫底。

    尽管欺负软妹子、捏软柿子有点不道德,可是有肉吃,谁乐意抱着骨头棒子啃?尤其淮安府中本身就不是支强队,从主将到替补都从没想过夺魁。在大家看来,能保住乙类队的名额就是大功一件;如果能在乙类队里博个靠前的名次,那就更好了。至于挤进甲类队、夺魁参加全国赛,喏,枕头在那儿,做梦去吧!

    周元通似笑非笑道:“原来江老弟喜欢吃软饭!要说江老弟文理兼通,学问出众,再硬的饭也吃得下,没想到却另辟蹊径。当然,凭着江老弟您的相貌,软饭自然也不在话下。像周某人这样身矮皮黑、家贫貌丑,估计只能嚼点硬面馍馍了!”

    江水源点点头:“既然周兄喜欢硬的,那不如主动请缨,把松江、镇江两府给包了吧!想来很多人会感激你的!”

    松江府是甲类队中的魁首,镇江府则是乙类队里的状元,都是非常难啃的硬骨头。周元通吓得连连摆手:“别!千万别!就算天塌下来,也该由你们这些个子高的先顶着,我们这些矮子还是在森林里等白雪公主吧!”

    两人正说笑间,主持人在台上宣布道:“首先有请丙类四支代表队上台抽签。”

    “求路过的诸天神佛保佑,助我抽得上上大吉之签,回去后我一定多烧几张试卷给你们!”周元通默祷数遍,然后长身而起,来到台上从盒子里拈出一个圆球交给主持人。支持人大声宣布道:“徐州府立淮海中学队,第二组!”

    丙类之后是乙类。淮安府中队在乙类排倒数第一,根本不用上台抽签,只需看其他三个队抽到什么签,就可以知道自己分在哪一组。江水源从镇江府上去开始就在心里默默念道:拜托你抽到第二组!拜托你抽到第二组!

    等第二队上去的时候,江水源还是这么念叨。第三队的时候,江水源依然这么念叨。等到第四队——好吧,不用念了,我就是第二组!

    江水源侧过头,就看见周元通也一脸郁闷地望过来,当下强笑道:“周兄,咱们还真是有缘啊!来时候坐同一列火车,现在又分在同一小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周元通干笑道:“哈哈、哈哈,谁说不是呢!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像咱们俩的缘分,估计怎么着也得修炼三五百年吧?”

    江水源不愿和徐州府这个丙类第一同组,周元通又何尝愿意和淮安府中同场竞技?若真要论及相互间的忌惮程度,恐怕周元通对江水源的忌惮更甚。要知道昨天火车上的诗词接龙、簪花会的对联比拼,周元通可是亲身体会了江水源的无可匹及!

    “话说周兄,你不是说洗了七八遍手么?怎么手气还那么背?”江水源忍不住问道。

    周元通更加郁闷:“谁说不是呢?早知道如此流年不利,今天上午就该请假去灵谷寺,请方丈大师给我开开光!”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这回你是在劫难逃,就算你请大小僧众给你做七七四十九天的祈福消灾法会,只怕也于事无补!”韩国仁摇着折扇晃了过来,阴鸷的脸色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现在你们最好赶紧祈祷不要让我抽到第二组,否则要你们死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是么?能有多难看?就像昨天晚上某人口若悬河喷薄而出那样?”周元通讥笑道。

    “你——!你们等着瞧!”

    说罢拂袖而去。片刻之后,就听主持人在台上报道:“松江府立第二中学,第二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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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偶然间的偷听,一句不经意的讥讽,彻底改变了初中生江水源的人生轨迹。 可以变帅,可以变聪明,但代价是生命。你愿意么? 可以变帅,可以变聪明,也可以长寿,但前提是名声够大、知识够渊博、思想够纯洁。你会怎么做? 13岁的少年,带着生命的重负,开始制霸班级、布武校园之路!校草制霸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校草制霸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校草制霸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