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再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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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之前两队曾有过一次交锋,那次是淮安府中队抽辩题、平桥二中队抽正反方。按照规则,这次要反其道而行之,即由平桥二中队抽辩题,而淮安府中对抽正反方。
今天常棣华的手气不算好,抽到一个相对冷僻的辩题:人之质量,中和最贵。
听到这个题目,参赛两队的大部分辩手都有些发蒙:人之质量,中和最贵?这是什么意思?先说“质量”,这到底是物理学中描述物质惯性的物理量m,还是管理学中实体满足明确或隐含需要能力的特征和特征的总和q?
“中和最贵”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中和这个地方的人都比较喜欢吃两脚羊,无论饶把火、不羡羊,还是和骨烂,到了中和都能卖出高价,所以叫“中和最贵”?还是说中和这个地方靠山面水,藏风聚气,左有青龙盘旋,右有白虎萦绕,下有水流曲折,上有紫气升腾,帝王将相层出不穷,贩夫走卒都能官至三品,故而曰“中和最贵”?
不过好像从来没听说中国有个中和府啊!
他们没听过,不等于别人也没听过。江水源稍一沉吟,就想起这句话出自三国时刘劭所著的《人物志》。当时魏文帝曹丕在两汉察举制和东汉末年盛行品鉴之风的基础上,接受吏部尚书陈群的建议,采用九品中正制选拔人材。刘劭适逢其会,便撰成这部系统品鉴人物才性的玄学著作,旨在为推行九品中正制在理论上提供依据、在实践上总结经验,以推动这一制度的发展和完善。
《人物志》主要讲述的是识鉴人才之术、量能用人之方以及对人性的剖析。因为才性之辨与有无之辨、言意之辨、名教自然之辨并称魏晋玄学四大主要论题,所以《人物志》历来是研究魏晋玄学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料。而魏晋玄学与诸子百家、宋明理学又并称国学论难三大题库,江水源自然不可能放过如此重要的参考书。
凭借超强的记忆力,他只大致翻过一遍,对书中内容已经谙熟于心。明白所谓的“质量”,既不是物理学里的m,也不是管理学里的q,而是指人的资质器量;“中和”既不是地名,也跟化学书里的中和反应扯不上半毛钱关系,而是源自《中庸》的“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所谓的“人之质量,中和最贵”或“才性之辨”听起来很复杂,其实换成今天的话说,就是辩论人的才能和品德哪个更重要?
如此说来,这个辩题倒也不算太偏。只是首先你得明白“操蛇之神”不是许仙、“质量”不是m和q,其次你还得在国学大前提和魏晋玄学小背景下展开论述,那就麻烦大了!
才性之辨与崇有贵无、言不尽意等论题相比还是显得浅显些,正常情况下十年八载都难得在比赛中碰到一回,加上之前淮安府中对阵第一中学时的辩题是“相由心生”,和才性之辨有点类似,导致淮安府中队和平桥二中队都没有在这上面花费太多工夫。如今抽出了这么个辩题,瞬间感觉生活就像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
常棣华手气不好,江水源手气也没好到哪儿去,抽到的签儿是“反方”,即与刘劭在书中的观点背道而驰。当然,翻案文章也不是不能做,关键是做好、做得对方哑口无言、做得裁判欢喜赞叹,这就很难了,尤其还是在数千年来一直鼓吹以德治国的国度里。
“有没有什么疑问?如果没有疑问的话,那就请两队各自到准备室里认真准备,时间为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比赛正式开始。”裁判程式化地宣布道。
常棣华和队友们嘀咕了一小会儿,突然举手道:“裁判、各位评委,我们申请解题!”
申请解题是国学论难的比赛规则之一。因为国学内容实在浩瀚广博,出题人又极力想避免和以前年度雷同,一来二去,总会有大脑神经回路异于常人的家伙拟出一些奇葩的辩题来,别说普通高中生不知所云,就是潜心研究国学数十年的学者让他临场发挥说上半小时,他也得犯怵!还有些题目出题人觉得粗浅易懂,辩手们却感觉云里雾里的,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鉴于这种情况,国学论难就出现了一条补充规则,就是在双方都对辩题产生疑问的时候,可以要求裁判和评委对辩题进行初步解读,大致介绍一下辩题的来龙去脉、学术背景、辩论方向等等,以免等会儿辩手们在台上张口千言离题万里,或大眼瞪小眼出现冷场。
裁判望向淮安府中队这一边:“反方的意见呢?”
“不解题!”陈荻目光如炬,早在辩题出来时就已经从江水源的面部微表情中看出端倪,知道这种题目根本难不住无所不能的江学弟。此时生怕他中了美人计,心一软就答应了对方,因此裁判话音刚落,她便马上断然拒绝道。
“反方确定不要解题?”裁判问道。按照比赛规则,只有主将的发言才能代表全队的意见。待得到江水源的肯定回答后,裁判才把头转向平桥二中队:“反方拒绝解题,请问正方是否强制解题?”
强制解题也是国学论难的比赛规则之一。原因很简单,既然有正反双方都会、都不会的辩题,自然也有一方会、一方不会的情形。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解题,显然是对已经知道的一方的不公平;如果不解题,则会造成比赛时一方滔滔不绝、一方哑口无言,或双方各执一词、鸡同鸭讲的局面,影响比赛的正常进行。
为了兼顾公平和可观赏性,比赛规则便引入了“强制解读”这一补充条款,即在一方提出解读要求而另一方明确拒绝的情况下,依然可以对辩题进行强制解读。但要求强制解读的一方必须做出适当补偿,通常是让渡出2.5分,或者任由对方选择正反方。
常棣华和队友们又商量了一小会儿,才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强!制!解!题!”
“请淮安府中队选择条件!”
陈荻、傅寿璋等人再也不敢随便说话,因为他们同样不太明白“人之质量,中和最贵”是什么意思,自然也就不知道是选择正反方还是选择2.5分对己方更有利。对此最有发言权的是主将江水源,如果自己胡言乱语影响了他的判断,岂非罪莫大焉?所以他们只能眼巴巴看着江水源,静静等待他最终的决断。
常棣华等人则是在心里默默向满天神佛祈祷,祈祷江水源能选择正反方,而不是让渡2.5分。她们是这样想的:既然是辩论赛,那么无论辩题怎么具有偏向性,总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可能让一方具有压倒性优势,而另一方毫无还手之力。只要江水源选择正反方,己方就还有翻身机会。如果江水源选择让渡2.5分,那就说明正方观点的优势并不明显,而一来一去双方悬差5分,加上淮安府中队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强大,想在这种情况下赢得比赛,无异于痴人说梦!
整个场上的目光都集中在江水源身上,江水源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选择让渡2.5分!”
话音刚落,常棣华便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江水源,你不是男人!”
“请你说话文明一点!我们江水源怎么不是男人了?”陈荻顿时不愿意了。
施轩也促狭地说道:“就是、就是,我们江学弟怎么不是男人了?你们别以女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下!不过看在你们主动让渡2.5分的面子上,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我们江学弟不仅是男人,而且是非常之男人!我用我的名誉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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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再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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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府中一行人等面带微笑走进准备室,似乎都还在回味刚才常棣华恼怒之下质疑江水源性别的哏儿。江水源却波澜不惊,以前他还有些担心赶不上下一场比赛,当他进入准备室时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下来:无论怎么样,就算天塌下来,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吧!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见大家都坐了下来,江水源清清嗓子朗声说道:“各位学长,时间紧迫,我就不跟大家客套了,容我直接进入主题!今天的辩题是‘人之质量,中和最贵’,这句话出自三国魏刘劭《人物志》卷上《九徵第一》,意思是说人的资质和能力中,各种情绪的表现与外界环境和谐一致可谓中和,而中和是最可贵的。为什么这么讲呢?这就必须要结合上下文来理解了。下面我把前后几句话写在黑板上,再结合十六国时期西凉刘昞对《人物志》的注疏,把大致意思梳理一下。”
说着,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嘎吱嘎吱写了起来。曾平一边抄一边由衷地赞叹道:“江学弟的记忆力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完全就是一移动人形图书馆,不,是移动人形计算机,图书馆不带自动检索功能。这样的人才不学文科简直是最大的浪费!”
“就是、就是!你说江学弟这外形,要是配上飘逸的长发、灰色的风衣和一把破木吉他,手里再夹着烟卷,绝对是标准的颓废诗人形象!走在大学校园里,身后肯定跟着一大串一大串的妹子!”如果不出意外,这次施轩又要接着打酱油,所以他根本没有动笔抄写,而是翘着腿转着笔四处张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大家聊天。
陈荻重重拍了下桌子:“你们够了没有!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还有闲心在哪儿聊天?不仅聊天,还打算劝年级第一、有望直升经世大学的学弟学文科,当颓废诗人,信不信上至学校校长、下至任课老师,挨个上门找你们聊聊理想、谈谈人生?”
曾平赶紧低下头装乖宝宝,施轩也不敢明着和陈荻顶嘴,要知道这次一旦赢得比赛,不仅意味着将全府选拔赛冠军收入囊中,也意味着获得参加全省比赛的入场券。届时从社团到学校,肯定都会对辩论队进行全方位改组和包装,比如挑选有实力而之前又不屑于参加辩论赛的学生加入,比如塞进某位领导的子侄进来混混资历什么的。
无论怎么调整,江水源是绝对不会动的,人家虽然年龄小,还是高一学生,但他的实力和功劳是有目共睹的,只要领导眼睛不瞎、脑袋不短路,都不会对他下手的。当然,陈荻、傅寿璋两个人也不会动,尽管他们能力不像江水源那么突出,可他们是国学讲谈社的元老、辩论队的中坚,就像承载高山的大地、托船的大海,没有人能忽视他们的存在。至于曾平,毕竟参加那么多场比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如果有可能的话,也不会贸然把他踢出局。
数来数去,都数自己这个天字一号闲人最有可能被替换!
有时候施轩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就像咸亨酒店的孔乙己,“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刻,如果再惹恼江水源和陈荻,保不准就里应外合将自己一举拿下。所以他只敢暗地里低声嘀咕:“学文科怎么了?学文科就低人一等吗?你不照样也是学文科的么?”
江水源写完开始解释道:“……最值得重视就是这句‘中和之质必平淡无味,故能调成五材、变化应节,是故观人察质,必先察其平淡,而后求其聪明’,想来这也应该是对方立论的基础。对于这句话,刘昞曾解释道:‘质白受采,味甘受和,人情之良田也。惟淡也,故五味得和焉。若酸也,则不能咸矣。譬之骥騄虽超逸绝群,若气性不和,必有毁衡碎首决胸之祸也。’
“刘昞的举例和譬喻准确而生动地阐述清楚了刘劭文中的意旨。我不知道评委们究竟会如何给平桥二中队做解题,但他们如果提到过刘昞的这段注释,那么可以想见,平桥二中队肯定会把骥騄毁衡碎首决胸之祸的事例作为自己论点的重要支撑!”
曾平停笔问道:“如果他们提到这个事例,我们该怎么反驳?”
傅寿璋摇了摇头:“我觉得如何反驳倒是其次,现在咱们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确立我方观点。只有明确了我方观点,才能有的放矢地反驳对方举出的种种事例,也才好围绕观点搜罗有利于我方的佐证资料。江部长,你以为呢?”
江水源道:“傅师兄说得极是!辩论赛就像打仗,要守得住、攻得准,才能打得赢。用曾文正公的话来说,就是要‘扎硬寨,打死战’。其中‘守得住’又至关重要,只有把自己营盘经营得固若金汤,才能先立于不败之地,以后无论固守还是出击,都绰有余裕。若是不顾自己营盘是否稳固,一味攻伐对方的缺点漏洞,就算最后能够获胜,也是残胜、险胜。对于我方该持怎样的观点,不知诸位学长有何高见?”
施轩摇头晃脑地说道:“对方观点不是‘人之质量,中和最贵’么?咱们与之相反,当然就是‘人之质量,中和最贱’。为什么说‘中和最贱’呢?俗话说的好,牛人都是有脾气的。平淡无味、没有脾气的自然都是等而下之的贱人。不信你瞧街边上那些乞丐,一个个天为被、地为席,乐天知命,逆来顺受,够不够中和?结果呢?再看看那些手握权柄、执掌天下的大富大贵之人,稍有忤逆则流血五步,睚眦之怒则伏尸千里,根本不知道中和为何物,不是照样钟鸣鼎食子孙万代?事实胜于雄辩嘛!”
施轩的观点顶多也就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根本没有人当真。
准备室里安静了片刻,傅寿璋谨慎地说道:“刚才江部长提到,所谓的‘人之质量,中和最贵’其实就是才性之辩的另一种形式。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把论点定为‘人之质量,材能最贵’?反正才性之辩是魏晋时期一大热门话题,各家言论虽然人言人殊,但双方能相持不下,肯定有其合理性在里面。我们只要照搬才能说的论述,并言之成理,不出纰漏,加上刚才领先的5分,想赢得比赛并非难事!”
陈荻、曾平等人闻言都大点其头。现在是关键时刻,形势又一片大好,应该怎么稳妥就怎么了,根本无须冒险。反正剿袭前人的论述又不犯法!
傅寿璋见江水源,而是神情若有所思,不禁问道:“江部长,你的观点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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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傅寿璋等人商议怎样确立己方观点的同时,平桥二中队的常棣华等人也在另一件准备室里讨论淮安府中队会怎样立论。她们三辩皱着眉头说道:“今天辩题如此生僻,连棣华姐都没听说过,想来他们也是稀里糊涂,估计就算知道,也只是知道些皮毛,不足为虑!”
“我看未必!那个姓江的小鬼记忆力超群,连《史记》、《旧唐书》这样的大部头史书都能全文背诵,谁又能打包票他没读过那个劳什子的《人物志》呢?而且咱们看过好些场淮安府中队的比赛,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们每次立论都能独辟蹊径,推陈出新,令对手防不胜防。谁知道他们这次会不会故技重施?”平桥二中队的二辩马上质疑道。
“国学论难的比赛规则也是不知所谓!正方观点在辩题宣布时就会一目了然,反方可以有的放矢;而反方的观点非得等比赛开始,正方才能知道。典型的信息不对称嘛!等比赛结束我一定写信给全国赛事组委会反映这个问题,强烈建议他们修改这一不平等条款!”她们的自由人也是个话痨,有张嘴停不下来的趋势:“更要命的是,对方实力本来就已经足够强横,现在还没比赛,对方又领先五分,而且咱们还不知道他们的论点是什么,只能像盲人摸象一样胡乱猜测。想想都叫人头痛!”
事已至此,常棣华作为主将只能极力鼓舞士气,否则照这样下去,还没开赛在气势就已经完败给那个可恶的小鬼,还奢谈什么复仇?她挥舞着拳头大声说道:“不要怕!所谓‘人难我难,我不为难’,就算输了,咱们也是全府的亚军,何况咱们现在还没输?有什么好怕的?”
平桥二中队的队员都暗自点头:在参赛之初,能够进入半决赛已经是种莫大的奢望。现在走到这么远,与冠军只有一步之遥,对于个人、社团乃至学校都是巨大的成功,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常棣华继续打气道:“而且如田敏刚才所言,今天辩题如此生僻,评委们给我们讲解十多分钟,我们犹自觉得一知半解,他们没听评委的解题,谁知道会不会犯最低级的错误,让我们不战而胜?”
“棣华姐说的没错!李宁先生不是说过么,一切皆有可能。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谁知道任我行会眩晕而死?谁又知道蒙古大汗蒙哥会毙命在合川钓鱼城下?所以我们无论面对怎样糟糕的形势,心中都要满怀希望!”三辩田敏振振有词地说道:“只要我们拥有希望,成功就会降临在我们面前!”(小说《校草制霸录》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d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七十五、再战(三)
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转瞬即过。
等淮安府中队和平桥二中队再次碰面的时候,台下已经坐满了观众,热腾腾的气息夹杂着嗡嗡的吵闹声不时向台上席卷而来。有着多年评委经验的周执笏见台下挤得水泄不通,心中不不禁有些惊异:什么时候国学论难也变得这么火爆了?
他努力睁大眼睛,借着台上明亮的灯光向下看去,只见人群中有记者,有嘉宾,有亲友团,还有拉拉队,但更多的是豆蔻年华的女中学生,她们不少人还举着条幅,上面写着“江水源必胜”“江水源我爱你”之类的标语。周执笏忍不住失声笑起来:看来辩手里是得有几个祸国殃民的帅哥美女,至少能为比赛增添不少人气!
张纮凑过来问道:“周馆长,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周执笏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道:“等这场比赛结束,今年的国学论难选拔赛就算落下帷幕了,我们忙碌了两三个月,终于可以好好喘口气!看起来今年各队实力似乎较往年更胜一筹,说不定能在全省比赛里勇创佳绩。想到此处,老夫就喜不自禁!”
这有什么可喜的?比赛完了清闲是清闲,可每场比赛500元的评委费也没了。这年头赚点外快容易么?大家都恨不得一年到头每周有三五场比赛,您倒好,希望比赛早点结束!张纮心里鄙夷,嘴上却恭维道:“周馆长所言极是!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乃是君子三乐之一。不论这场谁输谁赢,也不论以后他们会在全省乃至全国比赛里获得怎么的佳绩,谁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从咱们淮安府出去的,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得到周馆长的教诲和提点!每念及此,确实应该开怀大笑!”
周执笏对张纮的解读不置可否,顾左右而言他道:“张老弟,你对这场比赛怎么看?”
“怎么看?我觉得淮安府中队很有可能夺得本次大赛的桂冠!且不说淮安府中队辩手的综合素质高出平桥二中队一筹,单是那个博览群书过目不忘的江水源,就足以横扫整个平桥二中队!何况正式比赛尚未开始,他们已经领先5分之多?”张纮看了一眼正在冲台下挥手的江水源,接着问道:“周馆长觉得哪个队赢面较大?”
周执笏摇了摇圆乎乎的大脑袋:“不好说!今天的题目比较冷门,估计两队都很难把握其中要旨,出现什么样的结果都不足为奇。好在比赛马上就要开始,咱们还是拭目以待吧!”
张纮在肚里暗自骂道:老狐狸!都说“人老奸,马老滑”,果然一点没错!
此时会堂内欢声雷动,观众的掌声、口哨声、加油声此起彼伏,台上评委们笑意盈盈顾盼自雄,辩手们也是满脸微笑地与台下互动。不过听见台下漫山遍野“江水源我爱你”的口号,平桥二中队的手笑得多少有些勉强。田敏恨恨地说道:“这群小浪蹄子,怎么那么没羞没臊?发春呢是吧?发春也不选个好点的地方,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公然撩骚,也不怕让先人蒙羞!”
“慎言!”常棣华严正警告道。
本来形势就对己方大为不利,说好话犹恐不及,还敢在台上出言不逊,真当评委们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这可不是体育赛场,谁跑得快、谁跳得高一目了然;在辩论赛场上,生杀大权完全执掌在评委手里,他们说你行,你就行,只要不是故意触犯禁条,哪怕磕磕绊绊词不达意,照样可以赢得比赛;他们说你不行,你就不行,哪怕你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依然与胜利无缘。虽然己方现在处于劣势,不代表没有机会翻盘。真要口无遮拦,惹恼了评委,那才是万事皆休!
等评委和辩手各自坐定,比赛正式开始。
平桥二中队的主将依然由薄嘴唇常棣华担纲,裁判话音刚落,她就站起来噼里啪啦说道:“尊敬的评委、裁判,各位观众,大家上午好!今天我方的观点是‘人之质量,平和最贵’。众所周知,白色的布匹最容易染色,清淡的食材最容易调味……”
果然不出江水源所料,平桥二中队在立论时就迫不及待用上了骥騄有毁衡碎首决胸之祸这个譬喻,以此证明气性平和的重要性,并隐隐把矛头指向“人之质量,才能最贵”的观点。
江水源微微一笑,不理会常棣华刀子似的狠厉目光,等裁判宣布“反方主将立论”才悠然站起身,朝台上台下微微鞠躬:“尊敬的评委、裁判,亲爱的各位观众,大家上午好!今天我方的观点是‘人之质量,才用最贵’。世无全才,亦无废才,人有所长,亦有所短。如果舍偏求全,则朝无可用之人;以短掩长,则野有郁抑之士。所以应该因才器使,使得人尽其才、才当其用。
“孟尝君门下有客三千,辩士如云,策士如雨,当其逃出虎豹之秦,转不如鸡鸣狗盗之辈。汉高祖帐下有张良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萧何之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有韩信之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当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制礼进退转不如一介儒生叔孙通。汉文帝见李广冲陷折关及格猛兽,慨叹曰: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而当汉武帝时,李广竟不得封侯,反以失道自刭而死。
“春秋战国之际,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禽以兵,苏秦、张仪生当其时,才当其用,故能身处尊位,珍宝充内,外有廪仓,泽及后世,子孙长享。及汉武帝时,东方朔云:使苏秦、张仪与仆并生於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常侍郎乎!同为一人,当其用则为将为虎,在青云之上;当其不用则为虏为鼠,在深泉之下。是故人之品性平和与否,才与不才,皆无一定之规,贵当其用耳!”
在此之前,不仅平桥二中队在猜淮安府中队如何立论,知道辩题的评委们也议论纷纷,暗地里替他们捏一把汗。等江水源说出“才用最贵”时,众人不由得眼睛一亮,心中暗自叫了一声“好!”
江水源开始立论后,周执笏便掰着手指数道:“孟尝门下三千客、鸡鸣狗盗,这个典故出自《史记·孟尝君列传》……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应该出自《史记·高祖本纪》……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似乎是出自《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是《史记·李将军列传》?”
“文帝见李广冲陷折关及格猛兽,确实是出自《史记·李将军列传》,但‘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一句,应该是出自南宋刘克庄的词作《沁园春·梦孚若》!”褚汉仪在边上补充道。
周执笏拍了拍油光锃亮的大脑袋,懊恼地说道:“年龄大了,脑袋糊涂了,连刘克庄的这首著名词作都忘得一干二净,真是‘老大那堪说’!对了褚博士,接下来的‘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禽以兵’出自哪一本书来着?”
褚汉仪正思索间,张纮在边上插话道:“周馆长,这一段是出自西汉东方朔的《答客难》!要说这篇文章也算名篇,但要全文大段就非常难得了,尤其还是普通高中生!”
褚汉仪翻翻白眼:“这还算是普通高中生么?短短几分钟的立论,就先后引用《史记》的《孟尝君列传》、《高祖本纪》、《刘敬叔孙通列传》、《李将军列传》,以及宋人刘克庄的词作、汉人东方朔的名篇,别说大学生,就是稍微差点的国学教授恐怕都做不到这一点!难道说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厉害了?”
七十五、再战(四)
信手拈来层出不穷的典故,脱口而出滔滔不绝的诗文,听得评委们如痴如醉。可台下观众却如坠九里云雾,什么制立进退、相禽以兵?究竟啥意思?能说人话不!
好在这并不影响观众对江水源的敬仰和崇拜。就好像有人轮流用四五种外语唱歌一样,听不懂没关系,知道很牛比就行。人就是这种贱脾气,越听得稀里糊涂,越感觉深不可测,景仰之情也就越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所以江水源话音刚落,台下马上响起雷鸣般掌声。
田敏撇撇嘴:连大虾从哪头放屁都不知道,还在那里瞎鼓掌,知道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不?不过也是,估计台下百分之八十的浪蹄子都是冲着那个小混蛋来的,自然现在百分之八十掌声也是冲着他那张脸蛋给的。至于他说什么,呵呵,除了评委和自己这一方,谁在乎呢?
陈荻接着站起来反驳正方立论:“对方辩友之所以认为‘人之质量,中和最贵’,立论依据无非是‘质白受采,味甘受和’八个字。这八个字不能说是无稽之谈,在多半时候还是很有道理的,但要把它视为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则未免有点言过其实——”
“裁判!”平桥二中队的自由人突然打断陈荻的称述,举手高声叫道,“对方二辩刚才提到‘真理’一词,此词为西方哲学概念,指的是客观事物及其规律在人们意识中的正确反映,我国古代典籍中并无这一义项,明显违反国学论难的比赛规则。请裁判按照规定加以惩处!”
“我自然会按规定加以惩处!不过麻烦你下次发言前先向裁判申请,否则被惩处的就是你!”裁判觉得自己的权威被侵犯,冷冷地刺了她一句之后才转过头问道:“淮安府中队,对方辩手指出你们使用‘真理’一词触犯比赛规则,对此你方有何辩解?”
本以为解题导致5分悬殊,比赛胜负已经没有悬念,没成想平桥二中队在开赛不久就祭出这么个大杀器!按照比赛规则,使用西方哲学术语者将被驱逐出场。少一个人就意味着少25分,一进一出之间,淮安府中队反倒落后对手达20分之巨,想要在比赛中追回比分几乎不可相信,除非他们也能捏到对方的痛脚,让大家重新回到同一起跑线上。
不过这应该很难。姑且不论平桥二中队会不会给他们反击的机会,就算给了,你能不能把握住还是个问题。再退一步说,就算你把握住了,却因此忽略了整个辩论过程,照样难逃败局。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平桥二中队的这一记反击都堪称“绝杀”,当初张良刺秦皇的博浪一锥也不过如是!
早在对方指出“真理”一词犯规的时候,陈荻脸色就瞬间变得煞白,闻听裁判质询更是嗫嚅数次,不敢轻易开口,完全失去平日里能言善辩的风采。她犹豫半天,最终还是乞怜似的望向江水源。
不仅陈荻望着他,傅寿璋、曾平也望着他,对手平桥二中队乃至台上的评委、台下的观众全都在望着他,仿佛他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比赛胜负。此刻江水源如果保持沉默,显然表明他也无力回天,犯规之事再无回寰余地。若是他能站起身来,则意味着观众们喜闻乐见的打脸剧马上上演!
江水源从来没有让观众们失望过,更不会让队友绝望。
他在数百上千道目光注视下慢慢站起身,清声说道:“对方辩友认为‘真理’一词是西方哲学概念,指的是客观事物及其规律在人们意识中的正确反映,我国古代典籍中并无这一义项。并以此质疑我方辩手违反比赛规则。事实真的如对方辩友所言么?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台下一阵轻笑。
江水源接着说道:“虽然我看的书少,但在看过的古籍里还是有不少‘真理’字眼的,而且含义和我方辩手刚才说到的意思毫无二致。就拿《全唐诗》来说吧!卷六百五十四罗邺的《题终南山僧堂》中说‘唯有吾师达真理,坐看霜树老云间’,卷六百四十九方干的《游竹林寺》中说‘曙月落松翠,石泉流梵声。闻僧说真理,烦恼自然轻’,卷八百四十五齐己的《咏怀寄知己》中有‘三百正声传世后,五千真理在人间’,而卷四百四十中白居易的一首诗,诗题目就是‘自到浔阳生三女子,因诠真理,用遣妄怀’。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虽然我只记得这寥寥几个例子,但应该足以证明对方辩友是欺负我们读书少,故意用生僻典故来哄骗我们!”
常棣华冷笑着站起身:“究竟是谁在哄骗谁?别以为我们不知道,‘真理’在我国古代是指佛法,与现在通用的‘真理’含义天差地别!你刚才举得第一个例子,诗题就点明是‘僧堂’;第二个例子里不仅诗题里提到‘竹林寺’,诗句也说是‘闻僧说真理’;第三个例子的作者是晚唐著名诗僧齐己,他的知己很大可能也是僧人;第四个例子提到白居易,众所周知白居易自号‘香山居士’,而‘居士’是旧时出家人对在家信道信佛的人的泛称,可见白居易的信仰。事实上白居易笃信佛教,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
“你明明知道这几个例子都与佛教有关,‘真理’就是指佛法,却睁眼说瞎话,说什么古籍中‘真理’的含义和你方辩手所言意思毫无二致,还扯一大堆《全唐诗》里的诗句来做伪证。在这里我倒想好好问一句,究竟是谁欺负我们读书少,故意用生僻典故来哄骗我们?”
江水源嘉许地点点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台下观众不仅面面相觑:难道古籍中的“真理”真的是指佛法?难道江水源真的是欺负我们读书少,故意用生僻典故来哄骗我们?
“怎么样?无话可说了吧?”看见江水源吃瘪的样子,常棣华心里比三伏天吃冰镇西瓜还痛快。
江水源却神色不动:“怎么无话可说?我不仅要说,还要说明三点意见:首先,我没有哄骗评委、裁判、对方辩友以及台下的观众;其次,在古籍中‘真理’确实可以指佛法;第三,即便‘真理’可以指佛法,但本意仍然与我方辩手所言意思相差无几,刚才对方主将的反驳恰好可以证明这一点!”
周执笏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道:“哦?愿闻其详!”
江水源解释道:“所谓‘佛法’,就是佛所说之教法,包括各种教义及教义所表达之佛教真理。换句话说,佛法就是佛及佛教信徒所认为的真理,与现行的真理是指客观事物及其规律在人们意识中的正确反映,其实并无二致。其间细微的差别,只不过前者是信佛的狭义的人们,而后者是指全世界所有的广义的民众。仅此而已!”
常棣华马上追问道:“那你怎么解释你举的例子里‘真理’为何总是跟僧人、寺庙连在一起?”
“也有不连在一起的时候!”江水源风轻云淡地答道,“同样是《全唐诗》,卷三十三赵中虚的《游清都观寻沈道士得芳字》中说‘寓目虽灵宇,游神乃帝乡。道存真理得,心灰俗累忘’,卷七百四十四伍乔的《宿灊山》中说‘更陪羽客论真理,不觉初钟叩晓残’,卷八百五十八吕岩的《窑头坯歌》中有‘执迷不悟修真理,焉知潜合造化功’。清都观、沈道士,不用多说;羽客是指道士,也不用不说;吕岩乃是道教著名的纯阳祖师吕洞宾,更不用多说。如果‘真理’是指佛法,岂不成了道士讲论佛法?
“再比如卷六百四十三李山甫《酬刘书记见赠》中说‘篇章蒙见许,松月好相过。思苦通真理,吟清合大和’,卷七百七十一卢鉟的《勖曹生》中有‘莫为狂花迷眼界,须求真理定心王’。‘书记’是节度掌书记的简称,而‘曹生’应该是为书生。如果‘真理’是指佛法,岂不成了士子、官僚都潜心修佛?
“另外据我所知,《隋书》卷十七有云‘景业学非探赜,识殊深解,有心改作,多依旧章,唯写子换母,颇有变革,妄诞穿凿,不会真理’,宋景业是南北朝时期著名学者,史书上没有记载他信佛之事,只说北齐天保元年(550),文宣帝命他撰造《天保历》,并于次年颁行……”
“你不是说只记得这寥寥几个例子吗?”常棣华有些气急败坏。
江水源摸摸鼻子:“那是我谦虚的!你应该知道,谦虚是一种美德。”
“美德?你也配有美德?!”常棣华气得咬牙切齿,简直恨不得茹其毛、饮其血、寝其皮、食其肉。以前也不是没输过,但输给同一个人两次,而且还都是拜这个混蛋所赐,实在是憋屈他妈给憋屈开门——憋屈到家了!
七十五、再战(五)
裁判才懒得理会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见江水源的解释言之成理,还有大量诗歌佐证,心中已然信了八、九分,但他还是严格遵照程序,征询各位评委对这一争议的看法:“各位评委,你们对此有何高见?还请不吝赐教!”
周执笏用力摇了摇油光锃亮的大脑袋,然后长叹一声:“赐教?他不来教我们,我们就烧高香了,哪还敢赐教!反正大家伙都见识过他的能耐,既然他说有这么回事,那估计就八、九不离十,我们还能有什么意见?”
一向眼高于顶的褚汉仪此时也是满脸感慨:“我们这些评委也就仗着痴长几岁,在见识和方法上略高一筹,但真要论起对国学基本典籍掌握的熟练程度,只怕我们所有评委拍马都赶不上他。哎!恨不晚生十五年,与这位少年携手并肩,一起纵横国学论难赛场,指点江山,臧否人物,将是何等的快哉!”
张纮难得和褚汉仪站在同一阵线:“确实如此!江水源同学对于国学典籍掌握的熟练程度,不仅我们自愧弗如,恐怕放在全国都是首屈一指的,至少我没见过还有谁能对《全唐诗》里的作品信手拈来的!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希望江水源同学能够不骄不躁,负重行远,相信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成为一代学术大家!”
其他评委在赞叹之余也都纷纷摇头,表示自己对江水源的辩解没有异议,唯独韩先汝提出了异议:“既然我今天坐在了这里,裁判恰好又问大家有什么意见,老头子就占用大家一点时间说几句闲话。首先说说刚才正反两方争论的‘真理’问题。‘真理’一词到底在古籍里面有没有呢?我的回答是:有,但很少!”
江水源不禁暗自擦了把汗。
韩老先生说得没错,“真理”一词在古籍中确实非常罕见,卷帙浩繁如《二十四史》,在整套书3213卷约4000万字中,“真理”一词出现的频率也不超过一手之数!江水源之所以举《全唐诗》中的诗句为例,不是因为对这本书最熟,而是因为这本书里“真理”出现的次数相对最多!
“当然,也有可能是老头子涉猎不广、记忆未深的缘故,至少论及对《全唐诗》的熟稔程度,我就远远不如这位江水源小友!”韩先汝随即话锋一转,“可是记得那么多典籍究竟有何用处呢?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有些人是把学到的经典奉为圭臬、视同砥砺,不断与自己的品行对照,逐渐汰洗去其中的污秽,直至思想纯然无滓,言行无愧天地,与圣人等齐。有些人则是把学到的东西拿来炫耀,拿来谋生,乃至作为自己种种行为的理论依据。众所周知,中华文明绵延四千年年,各种典籍浩如烟海,各类人物层出不穷,想要从古籍中寻找前人的言行事迹作为自己各种行为的先例和注脚并非难事,只要想找,总能找到。无论是修桥补路,还是杀人放火!
“早在两千多年前,孔子就有学者‘为己’‘为人’的说法,我希望在座诸位能够好好琢磨什么是‘为己’、什么是‘为人’。尤其是这位江小友,应该对照着《韩非子·五蠹》及《史记·殷本纪》里面的部分语句认真参悟!”
《韩非子》、《史记》都是国学基本典籍,江水源自然谙熟于心,稍微一想就明白韩先汝说的部分语句应当是《韩非子·五蠹》里的“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以及《史记·殷本纪》里描述帝纣的“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以为皆出己之下”。意思是说有些人掌握很多知识,不是用来追求正道,而是用来惑乱国法家规、掩饰自身错误,就像刚才江水源引用《全唐诗》中的诗句来论证此“真理”即彼“真理”一样。
江水源惕然而惊,当下起身冲着韩先汝深鞠一躬:“汝虽打草,吾已惊蛇。谢谢韩老先生点拨!”
韩先汝满意地点点头:“响鼓不用重锤。明白其中道理就好,别让自己误入歧途!”然后他又望着常棣华说道:“我想说的第三点,是国学论难存在的意义以及比赛禁止西方哲学术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今时今日国学的衰微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其实自晚清以来,失去科举考试的支撑,加上欧风美雨的侵袭,国学一直在走下坡路。为了延缓国学的衰老和死亡,以经世大学国学院为代表的学术机构以及以国学论难为代表的推广普及活动应运而生。
“既然国学已经衰微至此,那它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么?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国学之于国人,就像草木之于土地、江河之于雪山,是中国人之所以成为中国人、中国人之所以仍是中国人的根本所在。我们之所以学习国学知识,不是因为它是教科书的一部分、中考高考的考点,而是因为它是抵达华夏先人精神世界的重要途径;之所以举办国学论难比赛,不是因为它可以保送名牌高校,而是因为它是推广普及国学的有效方法。
“对于抵达古人精神世界来说,学习国学知识就是工具;对于学习国学知识来说,国学论难比赛也是工具;而对于国学论难比赛来说,辩论用的字词、禁止西方哲学术语的规定其实也都是工具。古人说得鱼忘筌、舍筏登岸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吧?过于讲究字词、执着胜负,其实有害大道!”
常棣华也是深鞠一躬,脸色赧红地说道:“谨受教!”
韩先汝哈哈大笑:“年龄大了就喜欢啰嗦,而且逮着机会就说个没完,还尽说些讨人嫌的大道理,到处惹得神憎鬼厌。今天活该你们倒霉,被老头子抓个正着,被迫听了那么多废话。你们也别说什么点拨、受教,只要别埋怨老头子耽误你们宝贵时间,我就心满意足了!”
韩先汝所言“耽误宝贵时间”可不是什么客套话,他刚才这番高论至少占用了十多分钟时间。裁判闻言赶紧接过话头:“谢谢韩老先生的精彩点评!现在继续刚才的问题。请问平桥二中队,你们对淮安府中队的辩解是否赞同?如果不赞同,请予以反驳,时间为2分钟。”
连韩老先生都说有,还趁机敲打自己半天,自己敢不赞同么?——尽管他也说了古籍中很少,但有毛不算秃啊!常棣华只好恨恨地答道:“赞同!”
裁判当即宣布道:“平桥二中队赞同淮安府中队的辩解,意味着淮安府中队二辩没有犯规。下面比赛照常进行,请反方二辩继续反驳正方主将立论!”
尽管平桥二中队这一记绝杀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但也成功把淮安府中队逼入到九死一生的险境,要不是江水源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估计现在淮安府中队已经开始收尸了。即便如此,也把全体队员吓得够呛又够呛,一个个面色发白冷汗直冒。陈荻更是有如惊弓之鸟,重新发言时恨不得把一句话咬成七八段来说,寻常的理论辨析愣是被她说出了现代诗的节奏。
平桥二中队也没轻松到哪里去,她们时刻小心提防,生怕对方使出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们队里可没有江水源这种大牛来力挽狂澜,真要被找出一两个“真理”之类的词语,绝对死无葬身之地!就这样,双方发言、提问都字斟句酌,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完全没有之前挥斥方遒一泻千里的痛快劲儿。比赛早早进入了垃圾时间。
同样是小心翼翼地往外蹦词儿,但两队心境却截然不同。
淮安府中队的队员们除了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没开赛就领先5分的有恃无恐,此时的心态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坚持到比赛结束就是胜利,所以他们打算将蹦词儿进行到底。而平桥二中队没开赛就落后5分,所以着急挽回损失,可她们偏偏又对辩题不甚了解,想要发挥也没有着手的地方,还有小心提防对方的偷袭,只能在蹦词儿的同时焦急地等待时机的到来。
淮安府中队已经死里逃生过一回,还会再给她们第二次机会么?显然不会!
七十六、长针眼
枯燥乏味的比赛一直持续到十一点一刻,急得江水源在台上抓耳挠腮坐立不安。裁判刚宣布比赛结束,他便低声对边上的陈荻说道:“学姐,我有事先走,麻烦你帮我顶一下,实在不行把施轩叫过来坐着也行!”说完匆匆离席而去。
台下观众见江水源突然离席都颇为惊讶,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傅寿璋见状连忙问道:“怎么回事?江学弟怎么突然不辞而别?”
“还能怎么回事?人有三急呗!瞧他跑得跟兔子似的就能猜到。话说比赛时我就见着他不停看手表,估计是憋得够呛。你们说江学弟真要把关键部位给憋坏了,台下那些女生会不会伤心欲绝?”憋了半天终于逮着痛快说话的机会,曾平瞬间感觉神清气爽,连呼吸都顺畅许多。
陈荻红着脸啐了曾平一口:“怎么说话呢?不会说话都别乱说!要让台下女生听到你刚才的那番话,信不信她们上来撕烂你的狗嘴?”
曾平嘿嘿傻笑几声,正要出言反驳,傅寿璋皱着眉头说道:“有话等会儿再说,现在比赛还没结束呢!”
暂时不管赛场里嗡嗡不绝的议论声,且说江水源急匆匆跑出文史馆会堂,正左顾右盼四处打量,就看见浦潇湘穿着一套纯白修身礼服,明媚照人地站在一辆经世莲花商务车旁边,正冲着他使劲挥手:“江水源,这里、这里!”
江水源快走几步来到近前,上下打量浦潇湘几眼,促狭地调侃道:“哎呀,没看出来啊!咱们浦潇湘同学不仅是校花,而且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富婆,瞧瞧座驾都是几百万一辆的经世莲花!以后谁要是娶了她可有福了,财色双收!”
浦潇湘也不着恼,笑眯眯地答道:“怎么着,动心了?如果是你的话,我倒可以考虑一下,反正以后都要嫁给臭男人,不如找个帅点的!”
江水源顿时满头黑线:拜托姑娘,我口花花是为了让你害羞,不是让你调戏回来!
周围没有旁人,江水源自然不甘示弱:“要说初中那会儿我确实有这打算,不过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才发现,其实软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弄不好就被杀人灭口身死道消,所以我幡然醒悟,决定依靠自己自力更生。幸好如今牙口不错,吃点硬饭毫无压力。哪天要是混得不如意,说不定就找到浦家府上求妹子、求收留、求抱养。对了,你家后花园在哪里?现在想打探好位置,省得到时候再问别人。”
他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在想:就算老子以后沦落到吃菜咽糠的地步,也绝不会对着你浦潇湘摇尾乞怜的!
浦潇湘也知道他是满口胡柴,佯怒道:“就知道胡说!我现在一个人住单身公寓,告诉你地址,你敢来么?有贼心没贼胆,光嘴上逞能有什么用?赶紧上车,方姨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之前你不是说十一点准时结束么?怎么拖到现在?”
“一言难尽啊!以后有机会再和你细说,眼下还是赶紧赶过去吧,等会儿方老师又该骂人了!”说着江水源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所谓“以后有机会再和你细说”,其实就是不想和你再说的意思。为什么拖到现在?无非是己方有人犯规,被人逮个正着,自己坑蒙拐骗东拉西扯,总算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结果还是被裁判狠狠敲打了一番。说破大天终归是自己一方理亏,有什么好说的呢?既然没什么好说的,不如干脆不说。
江水源刚落座,转身发现浦潇湘也跟着钻了进来:“欸?你也坐后面,谁开车啊?”
尽管之前没看过浦潇湘开车,但江水源毫不怀疑浦潇湘会开车,这是一种直觉和对高贵出身的信任。人家拥有白头山血统的金三胖同志5岁会开枪,7岁会开车,10岁会开飞机。或许宝庆浦家的血统没有高丽藩王那么名贵,但14、5岁会开车应该不成问题吧?而经世莲花作为顶级商务车,前排驾驶室与与后排之间配置有升降隔屏,此时正处于开启状态,完美的雾化效果完全阻隔了江水源的视线,让他根本看不清驾驶座的情况,故而他有此一问。
“嘭!”浦潇湘关上车门,气哼哼地说道:“想让本大小姐给你当司机?想得倒美!告诉你,车和司机都是我租来的,整整1000块钱呢!刚才等你这么大会儿,估计还得加钱。作为男士,你等会儿是不是该主动把账给结了?”
“没问题。等比赛结束,从我奖金里扣!”江水源大度地挥挥手。
“要是没获奖呢?”
“如果咱俩这水平都获不了奖,说明比赛一准儿有猫腻、有黑幕,让方老师找他们去!”
“方姨才丢不起这人!”
“那咱们俩去公署门口打标语、拉横幅、讨公道去。无论怎么说,得把咱们来回车马费给报了!”
浦潇湘掩口而笑:“我发现你这个人不仅嘴贫,而且脸皮也忒厚!废话少说,赶紧去后座换衣服,保不准咱们到那里就得上台,可没多少时间给你准备!”
“换衣服?”江水源一愣神:“我没带衣服啊,带的衣服都穿在身上呢。怎么,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你的衣服和我的衣服不太搭,没准上台就让裁判找到扣分的理由。想要捞回车马费,就老老实实把衣服换了!衣服都在后座上放着呢,赶紧的!”浦潇湘催促道。
江水源扭头一看,后排座位上真有一套簇新的男式礼服,单单瞧着包装和面料就知道肯定价格不菲:“这么高大上的礼服,哪儿来的?”
“租的!租金每天200,等会儿也从你奖金里扣。”
“黄世仁!”江水源咬牙切齿地骂道,旋即他想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可我从没告诉你我穿多大码的衣服啊,万一衣服大小不合适怎么办?”
“放心吧,衣服绝对合适。我们女生有天赋技能,只要看上几眼,就大致知道什么人该穿多大码的衣服,准确率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快点换衣服吧!”浦潇湘再次催促道,心里却在想:这种天赋技能或许别的女生有,但我绝对没有。知道我为了这套礼服,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瞧了你多少眼么?
女生还有这本事?我以前怎么没听过?江水源有些纳闷,不过还是依言来到后座,开始拆解礼服外面的包装。见浦潇湘坐在座位上岿然不动,忍不住提醒道:“我换衣服,你不要回避一下?”
“我可以假装没看见!”
“……”江水源整个人都斯巴达了:说好的矜持呢?美女,你的节操已经碎成渣渣掉了一地!
浦潇湘见江水源半天没有动静,不禁恼羞成怒道:“我说你一大老爷们,脸皮怎么那么薄?要不是时间紧迫,等会儿换完衣服还得给你化妆,你以为我一女生愿意跟你呆在一起,看你这个臭男人换衣服吗?还参加国学论难比赛呢,知道什么叫事急从权不?古代男女授受不亲,还知道嫂溺援之以手,你不过就是换个衣服,至于么?还傲娇起来了!要不先停车,我下去等你换完衣服再上来,行了吧?”
江水源这才发现商务车此时已经飞驰在外环路,只是刚才忙着和浦潇湘斗嘴,加上经世莲花是如此的平稳,他竟然一直没觉得,还以为仍在文史馆门口。他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我哪有那么傲娇?只不过是想在美女面前矜持一下,证明我不是个随便的人。不妨实话告诉你,真要随便起来,我连我自己都怕!下面我要换衣服了,你可坐稳、扶好,别被吓得报警喊救命啊!”
浦潇湘忍俊不禁:“你就可劲儿地贫吧!下次我和柳晨雨说你在我边上宽衣解带,还不让我喊救命,你可别矢口否认啊!”
“大小姐,臣妾知道错了还不行么?您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江水源一边和浦潇湘逗闷子,一边赶紧换衣服。好在经世莲花无愧顶级商务车的称号,不仅后排座椅可以放平,而且空间足够大,在里面翻跟头都没问题。
等他真正开始穿的时候,才发现衣服比他最初想象还好。面料柔软透气却不失挺括,款式新颖而又熨帖合身,针眼细密均匀,一看就是出自名牌设计师之手,甚至可能是手工裁剪的高级定制品!江水源试探着问道:“浦大小姐,咱们淮安府还有租赁这样礼服的店子?”
“怎么,觉得不合适?”浦潇湘下意识扭过头,正好撞见江水源手忙脚乱地往上提裤子,吓得赶紧用手捂住双眼:“完了、完了,看见不该看的东西,要长针眼了!江水源,我真要长了针眼,你得赔我医药费!”
江水源已经无力吐槽:怕长针眼,眼睛还睁得那么大?你的指头缝张得能跑大象,你以为我看不见?
七十七、画眉
“赶紧转过头去!”江水源气急败坏地叫道。
“都怪你!换衣服就老老实实换衣服,问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结果害得我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浦潇湘反倒恶人先告状,“对了,你刚才问那家店子干什么?觉得衣服不合适?”
什么叫“害得我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明明你看得很high好么?江水源终于含羞带愤穿上了那条裤子,碎了一地的自尊也勉强拾掇了起来,闻言没好气地答道:“我觉得衣服质量不错,打算以后结婚就上那家店子租礼服,不行么?”
“行,当然行!不过到时候记得叫上我,我可以让店老板给你打八折。”浦潇湘完全不理会江水源的悲愤,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如同大风吹走一根头发,根本无关痛痒:“换完衣服记得吱一声,我还得给你化妆呢!”
“还要化妆?”江水源感觉自己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你以为我很愿意给你化妆?你觉得给臭男人化妆很有趣是么?”浦潇湘马上板起脸来,“就算我化妆技术差到没朋友,只要在学校里放出一点风声,想让我给化妆的男生能绕操场三圈,你信不信?现在本大小姐主动提出给你化妆,你就偷着乐吧!还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儿的,你想怎样?让柳晨雨还是吴梓臣来给你化,还是自己动手?”
“那好吧,就劳您大驾!”江水源认命了:反正九九八十一拜都拜了,也不差这最后一哆嗦。
挣扎着穿好衣服,江水源挪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发现浦潇湘已经拿出一个大化妆盒等在那里。他有些担心地问道:“就在车上化?虽然车很平稳,但万一遇到个沟沟坎坎或者减速带什么的,你确信你的手能把持得住?当然,如果是给我化小丑妆的话,在描眉涂口红时这么一颠簸,或许会有‘妆容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神奇效果。”
浦潇湘白了他一眼:“你什么见过小丑穿这么帅气的礼服?”
江水源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礼服,这是一套纯白色休闲小西装款式,配着黑色领结,典雅中不失灵动,张扬中不乏内敛,估计正常人家婚礼上也就这身打扮。而且与浦潇湘的纯白修身礼服相映成趣,确实是非常搭。可江水源嘴上却不肯服输:“以前是没见过小丑穿这么帅气的礼服,可万一今天是小丑结婚的戏码呢?”
“你觉得小丑能有这么漂亮的妻子?爱思梅拉达才不会喜欢上卡西莫多!”浦潇湘说完才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火,马上从化妆盒里拿出一瓶啫喱水,开始摆弄江水源的头发:“放心吧!现在先大致弄弄头发,再扑粉打底,至于描眉、涂口红之类的精细活儿,等车停稳了再说!”
是啊,爱思梅拉达怎么会喜欢上卡西莫多?她喜欢的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国王弓箭队队长弗比斯。而自己呢,不过是盗得弗比斯形骸的卡西莫多而已,怎么可能真正获取爱思梅拉达的欢心?一时间江水源思绪四散飘飞,心不在焉地任由浦潇湘摆弄。
不得不说,外星出品,必属精品。江水源原本乱麻一样有气无力趴在头顶上的枯黄卷发,如今已然变成顺滑亮泽、柔软有弹性的黝黑直发。浦潇湘随意拨弄几下,一个时尚酷炫的发型就出现在眼前。她非常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放下啫喱水,开始最重要的脸部化妆。
清洁皮肤是化妆前最重要的一道准备程序,浦潇湘打开一包湿巾仔细擦拭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细致观察男生面部,而且这个男生还是江水源,只见肌肤白皙光滑、紧致细腻,毫无半点瑕疵可言。甚至与自己这个女生的皮肤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好奇,她竟然神使鬼差地伸手捏了捏,只感觉入手处一片温软滑腻。不是说臭男人么?感觉也不是很臭啊!
“你干什么?”脸部的微痛终于让江水源回过神来。
“看看你今天早上洗脸了没有,嗯,洗得很干净!”浦潇湘都为自己的镇定和机智感到吃惊,“还有,手感不错。”
江水源欲哭无泪: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难道现在的女汉子已经豪爽到这个程度了?还是说自己流年不利?不仅被看了不该看的地方,而且还被华丽丽地吃了豆腐。关键人家是女孩子,就算打110找巡警蜀黍都不会管。你说这该找谁说理去?
“哭丧着脸干嘛?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浦潇湘霸气地说道,似乎打算将恶霸地主形象演绎到十二分。
不就是耍流盲么?谁怕谁啊!江水源当即哀哀怯怯地说道:“大侠手下留情!小人家有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开封使用的小弟,中间还有没娶过门的媳妇,全家老小就指望我这个男丁传宗接代呢!大侠你劫财可以,劫色我也勉强从了。但我只想说一句话:士可辱,不可杀!”
“哈哈哈……你个流盲!”浦潇湘笑得花枝乱颤。
笑归笑、说归说,但手底工夫半点没闲着,用湿巾擦拭完之后,浦潇湘熟练地用化妆棉蘸上保湿水在脸上涂匀,再用散粉刷蘸取适量散粉轻轻刷到脸上,最后用粉饼对鼻翼、眼角和嘴角等处进行按压,擦去多余的妆粉,“对了,眉毛你想画成什么样?剑眉,柳叶眉还是卧蚕眉?”
听到画眉,江水源有些不自在起来。因为在传统文化里,画眉除了本意之外,往往用来比喻夫妻感情和谐,比如众所周知的“张敞画眉”。就算浦潇湘不知道张敞是谁,总也学过唐代朱庆馀的《近试上张水部》“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吧?如今她要主动给你画眉,如何不让人浮想联翩?
浦潇湘脸红了起来,估计她也想到了另一层意思。她可不会在江水源面前低头,而是撇嘴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亏你还是班长,亏你还代表我们年级在升旗仪式上讲话,瞧瞧你脑袋里整天都想些什么?难怪某位著名作家说中国男人的想象非常跃进,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私生子。以前我还怀疑他过于偏激,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是中国人,不是中国男人!原文是‘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江水源立即为中国男人喊冤道。
“切,中国男人不是中国人吗?”浦潇湘反正死不认错,“赶紧说,眉毛想画成什么样的?我个人感觉你这媚态毕现、勾人魂魄的桃花眼最适合搭配柳叶眉,不过呢,你原来的眉形也挺好看的,话说你是不是专门修过?要不怎么这么整齐?”
江水源被浦潇湘的碎碎念搅得泼烦:“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来吧,只要不给我画成扫帚眉就行。”
“切,就算你想画扫帚眉,我还不会呢!”浦潇湘拿起眉笔画了起来,“我总不能自己砸自己牌子不是?”
“怎么?你还想招揽回头客?”
“不行么?这次化妆免费,下次再找我化妆可就得收费了。不过冲着你是熟人,可以打对折。”浦潇湘一边画眉一边说话,温馨的气息不时袭来,让江水源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吐气如兰”,而且一抬眼,就可以欣赏到浦潇湘精致的面容。——这曾是自己在一两年前梦寐以求的场景,或许这个场景还是现在许多少年们梦寐以求的。当这个场景真实呈现在自己面前时,江水源却感觉如此虚幻,还隐隐有些排斥。
时间仿佛静止,两人也没再说话,只有浦潇湘的双手还在江水源的脸上忙碌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手机铃声打破这难得的静谧,浦潇湘赶紧放下手里的眉笔,手忙脚乱地到处找手机:“完了、完了,方姨又催我们了,我的杰作还没完成呢!怎么办?怎么办?”
七十八、塞翁失马
方东梅挂了电话,心里忍不住骂道:小混蛋,你要是胆敢误了演出时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方东梅老公是淮安府中校长兼国会议员,本人也是著名歌唱家,经常在省级、国家级电视台上走穴,在淮安府这个小地方算上层人士,自然也是众人吹捧巴结的对象。见她神色有些不悦,边上的女评委马上关切地问道:“怎么,方老师有什么要紧事儿?我瞧您这一会儿工夫都打了五六个电话了!”
范冬梅摇着头说道:“哎,还不是我那两个不省心的学生!都快上台了妆还没画好,气得我半死,所以我打电话狠狠骂了他们一顿!”她的言下之意是:我都骂了他们一顿了,如果他们等会儿迟到,你们就别再叽叽歪歪了!
边上那位女评委惊讶出声:“这么多年,方老师您终于肯收学生啦?真是可喜可贺!也不知哪家孩子有那么好福气,竟然拜在方老师门下。看来这场比赛没有悬念了,最终大奖得主肯定非方老师的得意学生莫属,亏得咱们刚才还在讨论哪个节目更有冠军相呢!”
其他人也迅速跟上,瞬间评委席上谀词如潮:“那是、那是!名师出高徒嘛,冠军得主自然肯定非方老师得意门生莫属!”
“话说方老师还挺高风亮节的,为了不给其他选手带来压力,影响他们发挥,竟然把自己节目排到最后,真不愧是我艺界楷模!”
……
这种场景方东梅早就司空见惯,应付起来轻松自如。她或大笑、或矜持,或佯怒、或薄嗔,恰当的表情再配上恰如其分的言辞,轻轻一撩拨就逗得大家前仰后合,现场气氛一片和谐。
就在此时,两位主持人联袂走到台前,男主持人率先说道:“比赛进行到现在,已经渐渐进入尾声,想必从台上的我们到台下的观众都感觉饥肠辘辘、兴味索然,恨不得比赛早点结束,然后回家好好吃顿饱饭,再美美地睡上一觉,对不对?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其实比赛才刚刚进行一半!”
在观众的惊呼声中,女主持人笑意盈盈地解释道:“请大家不要紧张,这只是我搭档开的一个玩笑而已,事实上比赛只剩下最后一个节目。——不过我却非常赞同他的观点,就是比赛其实才进行一半,因为古人说过‘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越是到最后,越需要努力和坚持。更何况下面这个节目如此赏心悦目,如果你没看的话,全场比赛真的只等于看了一半!”
“真有那么夸张吗?”
女主持人笑道:“等会儿你就知道我有没有夸张了,不过在这里我可以提前向你透露个消息,下面这个节目是由经世大学附属淮安府中学选送的。提起这所学校,你第一印象是什么?”
“学霸!”
“没错,就是学霸!而且是那种请禅师开导都能用克莱因瓶、康托尔集、莫比乌斯环、皮亚诺曲线逼死禅师的超级学霸!”女主持人话锋一转,“不过真要说起学霸,尤其还是和咱们淮安府以及经世大学附属中学有关的,就不能不提国父孙百熙先生。他老人家不仅是人类历史上少有的几个超级学霸之一,而且英俊潇洒风华绝代,无数人为之倾倒!”
“没错!作为一个取向正常的男人,我每天晚上都恨不得抱着印有国父头像的纸币睡觉,何况其他人?”男主持人打趣道。
女主持人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之所以提起国父孙百熙先生,就是想告诉大家,学霸并非都是孤僻怪咖、四眼田鸡,他们也有青春,他们也有激情,他们同样会高声歌唱,同样可以帅得惊心动魄、美得颠倒众生!刚才淮安府中的歌手们在后台出现的时候,你知道大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共君生,日日与君好’!”
“真的假的?说得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下面就请欣赏淮安府中‘凤凰于飞’组合带来的《青春纪念册》,看看你会不会同样生出‘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感慨!”
江水源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及时赶到,没有给方东梅留下发飙的借口。主持人报完幕,他便伴着音乐牵着浦潇湘的手缓缓走向舞台中央。——这让他有些紧张,不是因为面对台下密密麻麻的观众,而是第一次牵着女生就要面对密密麻麻的观众,尤其这个女生还是祸水级别的。偏偏这个丫头还不省心,手指不时在自己手心偷偷挠几下。
挠你妹啊挠!
这是今天第几回了?你是调戏上瘾了吧?还有完没完?
好吧,舞台上不能失态,我忍!
江水源和浦潇湘在舞台中央站定,灯光适时照了过来。俩人都还没开口,单单这一亮相就镇住了全场。现场先是一片寂静,随即暴风雨般的掌声席卷整个文化艺术中心。坐在方东梅旁边的那位女评委真心实意地夸赞道:“真是好的没治了!金童玉女、珠联璧合这八个字简直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方东梅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那是!挑选学生就得精益求精,无论嗓子还是相貌,都必须上上之选才行。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你说要是收了一堆歪瓜裂枣的学生,成不成器姑且两说,光是天天看着都觉得糟心,这又何苦来哉?”
在噼里啪啦的闪光灯里江水源松开浦潇湘的手指,顿时感觉如释重负,浑身上下都感觉轻了三斤。他举起话筒清脆脆地唱道:
给你我的心作纪念这份爱
任何时刻你打开都新鲜
有我陪伴多苦都变成甜
睁开眼就看见永远
干净澄澈的嗓音演绎节奏明快的音乐,就好像晶莹的溪水明快地从石涧中流过,从第一句开始就轻而易举地俘虏了观众的听觉。而且这样美妙的歌声源自俊美帅气的少年之口,单纯的歌唱比赛变成视觉和听觉的双重享受,观众们忍不住欢喜赞叹起来。
江水源刚放下话筒,浦潇湘自然而然上前一步抱住江水源的左臂,小鸟依人般偎在江水源身侧,柔美甜润的歌声犹如黄莺出谷,婉转悠扬而又清脆爽亮:
给我你的心作纪念我的梦
有你的祝福才能够完全
风浪再大我也会勇往直前
我们的爱镶在青春的纪念册
坐在方东梅另一侧的男评委从看见凤凰于飞组合出场就伸长脖子,眼神如同饥饿的野狼,上下左右不断逡巡,简直恨不得将两人连皮带肉一口吞进肚里。最后他重重喘了口粗气,对方东梅说道:“方女士,你能不能把这两个学生匀给我?条件什么的好说,只要你张口,我绝不还价!”
方东梅知道此人名叫谢碧寿,是明胜娱乐江淮区的经理。明胜娱乐是国内一家颇有影响的艺人企划和经纪公司,虽然不能和那些影视巨鳄相比,但它立足江浙沪一带,凭借着扬州养瘦马的丰富经验,硬是在青少年女性偶像市场生生挖去四成以上份额,其造星实力不容小觑。
也不知是大赛组委会从明胜娱乐那里拿到了赞助,还是明胜娱乐想借机从比赛中发掘一批新人,总之评委席里突然间就多了这么一号人。多一个人本来也无关紧要,哪怕方东梅知道明胜娱乐私底下有多龌龊,也不影响相互寒暄吹捧。此时见他如此作态,方东梅脸色马上冷了下来:“匀给你也不是不可以,关键是你有那么好的牙口么?”
谢碧寿不阴不阳地说道:“我们明胜娱乐向来牙口不错。曾经很多人想崩掉我们明胜娱乐的大牙,结果我们现在照样吃香的、喝辣的,那些人却不知所踪!”
“是吗?那我不得不佩服你们运气不错!”方东梅指了指台上的浦潇湘,“不妨给你透个底儿,看到那个女孩没?她是宝庆浦氏的千金,她母亲出自鼎鼎大名的京城赵氏,她父亲是个少将,噢,传闻马上要升中将了。如果你不怕哪天被枪顶着脑门的话,尽可以去试试!”
“呵呵、呵呵,”谢碧寿干笑几声,“那是谢某狂妄了!就算在下牙口再好,也不敢和世家大族较劲儿啊!尤其还是京城赵氏。我还想留着项上人头过几天好日子呢!那个男生该不会也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吧?”
方东梅奇道:“你们明胜娱乐不是一向专注打造女性偶像么?怎么现在打算捞过界?”
谢碧寿笑了笑:“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多样化经营、两条腿走路一直是我们公司的发展目标,只是长期以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人选,所以这些年才专注于培养女性偶像。一旦发觉有合适人员,我们公司肯定会集中全力加以打造,在最短时间内助推他上位的。我觉得那个男孩就是个好苗子,无论气质、相貌,还是身材、歌喉,都是万里挑一,不知方女士是否愿意割爱?”
“你要培养他当明星?”方东梅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知不知道他是我们淮安府中年纪第一?人家考经世大学简直易如反掌,会看上你们那个破公司?你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谢碧寿却神情自若:“考上经世大学易如反掌,那他不是还没考上么?再者说,考上经世大学又投身演艺圈的也不是没有,怎么我们就不自量力了呢?办法都是人想的。只要方女士不横加阻拦,我想我们明胜娱乐迟早会得偿所愿的!”
方东梅突然有些后悔把江水源带到这个赛场上,不过想想又有些释然:想当初自己威逼利诱他学艺术,他都不假辞色,反倒噎得自己直翻白眼,让这个姓谢的去碰碰钉子也好。
一、韩赟的郁闷
五月淮安府中的校园,被各种深浅不一的绿色堆砌得蓊蓊郁郁。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公告栏上新张贴的两张鲜红色喜报显得格外醒目,大的那张是庆祝淮安府中辩论队在十一年后重夺冠军宝座,小的那张则是通报“凤凰于飞”组合获得全府歌唱比赛第一名,引来无数好事者围观。
江水源只是远远望了一眼,便回过头继续安慰韩赟。
韩赟最近很苦恼,因为期末将至,分科在即,学文还是学理成为摆在他面前的一大关捩。这个问题其实对大部分学生来说不成为问题,因为从进入淮安府中的那一刻起,他们世界里就从来没有出现过“文科”这个选项。
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倒和学生兴趣爱好关系不大,而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家长们对现实世界的认识与遵从。在家长们看来,学理可以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学文的毕业之后只能靠耍嘴皮子、咬笔杆子勉强混口饭吃,两者高下立判,所以只要能够学理,绝对不会学文。那些选择学文的学生,多半是成绩太差学不了理科的学渣。
韩赟何尝不知学理是时代潮流、大势所趋?只是在过去一年里,为了跟上老师教学进度,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隔三差五挑灯夜战,周末节假日从没休息的时候,学习对他来说已然成为一种痛苦的折磨。可是尽管如此,成绩依旧起色不大,仅仅勉强维持在班里四十名左右。可以想见文理分科后,一大批成绩倒数的学生转而学文,他这种班上四十名左右的学生到了理科班肯定倒数后几名,压力可想而知。而且理科逻辑性很强,高一没学好,高二、高三的内容完全就是天数。文科则不然,就算高一基础没打扎实,也不影响高二从头再来。
经过一番痛苦的权衡,韩赟最终决定学文科。
谁知韩赟把这个结果告诉父母之后,却遭到他们的一致反对。在他们看来,进淮安府中而读文科简直就是让父母蒙羞。韩赟父亲铁青着脸断然拒绝:“不行!绝对不能学文!学文有什么前途?我知道你现在学习非常辛苦,但学习有不辛苦的么?为了将来更好的工作和生活,你好歹咬牙坚持几年。等你大学毕业以后就会发现,所有的付出和努力都是值得的!”
相对父亲的严厉,母亲则是动之以情:“赟儿,学文学理是终身大事,一定得慎重慎重再慎重,这回你科一定要听你爸的!你爸是过来人,参加过高考,也读过大学,还当了这么多年老师,人生阅历比你丰富,眼光也比你长远。俗话说得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学文学理就是入行的根本,绝不能只顾眼前不顾将来,否则以后吃后悔药都没处买去!
“我知道你现在成绩不够理想,但那是在打基础,难免顾此失彼。只要基础打牢了,以后进步不可限量!你看隔壁江老师家的江水源,初三那会儿也就班上二三十名,结果被他爸带回老家培训一个月,一下子就考到全府前几名!赟儿你基础一直比江水源好,你爸水平也不比江友直差,想当初江友直刚调来山阳初中的时候,你爸就已经是毕业班班主任、学校的教学骨干了,他还特地登门向你爸请教呢!只要你们爷俩一起努力,成绩不会比江水源他差到哪里去。
“你可能不知道吧?陈芳仪自从江水源中考考了全府前几名之后,整个人都咋呼起来,走路都是鼻孔朝天,在楼道里讲话,整个大院都能听见。每次我和她碰面,不出三句话她肯定会提他儿子最近怎么怎么样,什么月考又考年级第一啦、什么辩论赛又赢啦,我只能陪着笑笑。你说你要是学了文,我以后在她面前还怎么抬头呀?”
无论疾言厉色,还是苦口婆心,总之都是一个意思:不能学文,必须学理。
江水源侧过头看了看韩赟,可能昨天晚上睡得太晚,夜里又没睡好,今天还起了大早,他苍白的脸上带着烟瘾发作般的倦容,头发因为没时间梳理,凌乱得像鸡窝,拧成一团的剑眉昭显出他现在究竟是有多么的纠结。
江水源蓦然想起去年四五月份的某个时候,韩赟也是这样走在明媚的晨光里,头发同样蓬松凌乱,但那种蓬勃的青春之气却让他猛然从画面里跳出来,成为所有女生关注的焦点。时间仅仅过去一年,韩赟还是那个韩赟,却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帅气逼人的惊艳感觉,只能从规整的浓眉、长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约略看出他曾经是个帅哥。
韩赟见江水源望着自己,还以为他有什么解决途径,赶紧问道:“猴子,你有什么好办法说服他们吗?”
我能有什么好办法?江水源暗暗苦笑,就算自己舌灿莲花,人家只需一句“既然文科那么好,你怎么不学”就能把自己堵得哑口无言!——说来也奇怪,尽管江水源文章写得出类拔萃,在国学论难比赛中也所向披靡,并最终成功摘得桂冠,但周围却很少有人劝他学文科。或许在大家看来,年级第一学理科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不用多说,不学理才是离经叛道!
江水源也无法想象自己如果选择学文科父母会是什么反应,估计父亲会在沉默良久后尊重自己做出的选择,但心中的巨大失落是可以想知的;而老妈陈芳仪绝对会暴跳如雷,然后痛说革命家史,从江水源半岁不好好吃奶、两岁睡觉蹬被子说起,一直说到前几天下雨不听劝阻非要出去晨练,年度悲情大戏顷刻间新鲜出炉。
诚然理科就业前景较好,但竞争压力也大,尤其是在淮安府中这样的重点高中里。就像某本书中写的:今天很残酷,明天会很美好,但大部分人会在黎明到来前死去。江水源斟酌着答道:“要不你和班主任沟通一下,看他能不能帮你说说?毕竟班主任的意见更有说服力。”
“嗯,这倒不失为一种方法,实在不行我就请老班出马!”韩赟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
江水源送走郁闷的韩赟,刚进教室就看见吴梓臣别别扭扭地站在门口,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一大早就跟门神似的杵在门口,还在哭丧着脸?知道的说你估计受了什么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节操掉了找不回来了呢!”
吴梓臣“噗嗤”一乐,马上又板着脸质问道:“老大,明明辩论赛之后你还去参加了歌唱比赛,为什么你都没有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去参加比赛,你要知道干嘛?”江水源瞪大眼睛。
“去给你加油啊!”吴梓臣理直气壮地回答道,“还有,这可是你第一次在公众场合登台演出,都没有留下影像资料作为纪念的,以后回想起来该多遗憾!你要是提前告诉我的话,我可以去给你摄像啊,然后小菜一碟她们就也都能欣赏到老大您的风采了。”
其实对没有留下影像资料,最遗憾的是吴梓臣本人!
“你有摄像机么?”江水源乜了吴梓臣一眼。
“当然有——”吴梓臣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马上改口道:“人家秦桧还有三个朋友,我比秦桧好那么多,又在淮安府呆这么多年,难不成就没有几个通财之谊的朋友?就算不能通财,借个摄像机用用还是没问题的!”
江水源撇撇嘴,准备回座位上好好看会儿书。国学论难选拔赛和歌唱比赛在同一天划上句话,长久以来压在他肩上的两块巨石终于消失,感觉整个人都松快起来。趁着空闲,他打算把那本关于国学论难台前幕后趣事的小书好好写完,再把葛钧天给的资料多翻几页,省得他在课上老是骂人。就在此时,听到身后有个中年人的声音:
“请问,江水源同学在班里吗?”
二、对不起叔叔,我们不约!
“你是谁?你找他干什么?”吴梓臣警惕地问道。
“我是——”这时中年人已经看见转过身的江水源,再也顾不上搭理吴梓臣,满脸堆笑迎了上去:“江先生您好,我是明胜娱乐江淮区经理,我叫谢碧寿,很高兴见到你。这是我的名片!”
谢碧寿递过来的名片非常精致,透明pvc材质配上烫银工艺,干净利落而尽显华贵。江水源接过名片看了几眼,上面确实印着“明胜娱乐有限公司江淮区总经理”“谢碧寿”字样。随手把名片扔给急得抓耳挠腮的吴梓臣,然后客套地问道:“明胜娱乐江淮区经理?幸会幸会!只是你我素昧平生,今天突然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赐教?”
谢碧寿用自认为最亲切和善的语气解释道:“江先生说‘你我素昧平生’,恐怕不然,因为在此之前我们其实已经见过一面,只不过那时候你在台上、我在台下,你可能没见到我,可我却对你当日演出时的场景记忆犹新。真的,当时你在台上刚一出现,台下数千观众顿时鸦雀无声,大家一个个目瞪口呆,简直惊若天人啊!”
“谢先生,有话还请直说。我很忙的!”江水源有些烦躁:好不容易可以静下心来翻翻资料、写写书,谁知遇上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而且还是各不折不扣的话痨。江水源毫不怀疑只要给他充足的时间,他能从两人初次见面时的场景一直聊到国际贸易壁垒、全球气候变暖、濒危物种保育等重大焦点问题。
你一区区高中生,忙个屁啊?谢碧寿心里腹诽不已,脸上却依然挂着微笑:“是这样的,我们明胜娱乐在仔细观看你演出视频之后,觉得你相貌俊雅、气质出众、嗓音优美,在娱乐一途上应该很有发展潜力,所以想邀请你到我们公司参加面试,不知你意下如何?”
江水源还没说话,吴梓臣已经捧腹大笑起来:“你是在说笑么?居然跑来劝咱们老大投身娱乐圈!知不知道咱们老大成绩年级第一?知不知道咱们老大考上经世大学易如反掌?竟然劝咱们老大投身娱乐圈,信不信消息传出去,从校长到任课老师分分钟拿刀砍死你?”
“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谢碧寿丝毫不为所动,“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考上经世大学又能怎样?当总统?做总理?还是进内阁?诚然,经世大学毕业生都非常优秀,他们经常占据内阁和国会的多半席位,成为各行各业翘楚的更不计其数。但另一个残酷现实却很少有人提及,即所有这些精英分子加起来,在经世大学毕业生中所占比例依然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大多数毕业生在工作后过的是平凡而普通的说,甚至流落街头、饥寒交迫的也不乏其人!”
“那又怎样?有人混的好,自然就有人混的差,这是最明白不过的道理。同一个爹妈生出来的孩子还参差不齐呢,何况同一个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难不成你们明胜娱乐捧出来的明星都大红大紫,就没有几个扑街的?”吴梓臣反唇相讥道,“据我所知,经世大学毕业生平均薪酬是其他高校毕业生的三倍以上,这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莫非加入你们明胜娱乐就能马上飞黄腾达、青云直上?”
谢碧寿情不自禁用上了保险推销员的语气:“飞黄腾达、青云直上,我们明胜娱乐或许做不到,但是我们能让你享受到众星捧月的尊宠、无微不至的照顾、极尽奢华的生活以及富可敌国的财富。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们已经无数鲜活的事例证明,明胜娱乐是成就梦想、产生奇迹的地方!我保证,江先生!只要你加入我们明胜娱乐,我保证让你在30岁以前赚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经世大学毕业生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你信不信?”
“我不信!”江水源回答得嘎嘣脆。
谢碧寿眼睛一转,从包里掏出一张光碟和几页纸递了过来:“江先生,这是你在全府中学生歌唱比赛上精彩演出的高清视频,只要你签署协议将这个视频的独家使用权转让给我们,我们明胜娱乐愿意向你支付5000元作为报酬。而这也将成为我们合作的开始!”
“老大不要卖!”说着吴梓臣劈手夺过光盘,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喜滋滋地问谢碧寿道:“这应该只是个拷贝,你手里还有原始数据,对吧?这个碟我买了,你开个价!二十?五十?八十?还是一百?”
“呃……”谢碧寿有些发蒙,“这不对外发售的。”
“也是,没有我们老大授权,你们一个也别想卖!看在你刻盘辛苦的份上,我就让老大不追究你盗版的罪责了!这二十块钱算是你跑腿送碟的路费,碟已送到,钱也收到,早点回去吧!”吴梓臣甩给谢碧寿二十块钱,然后招呼道:“小菜一碟,老大在全府中学生歌唱比赛的演出视频哦,要不要一起看?”
“要!”蔡小佳在座位上抬起头,清脆地答道。
蔡小佳的容貌让谢碧寿为之一愣,半天才笑着说道:“既然是美女想看,那这张碟就免费送给你们了!只是不知这位美女尊姓大名是?”
吴梓臣冷哼一声:“你还是把二十块钱收好吧!根据江湖传言,你们明胜娱乐的便宜可不好占!”
谢碧寿深深地看了一眼吴梓臣:“是吗?不知这位同学对我们明胜娱乐了解多少?”
吴梓臣斜倚在墙上,吊儿郎当地说道:“了解多少?平时没太关注,只是偶尔听到一点花边新闻。据说你们明胜娱乐成立于1965年,是江浙地区小有名气的艺人培训和经纪公司,多年来一直以培养打造女艺人及女性偶像团体为主,平均每两年就可以推出一个新人,现今旗下当红艺人包括安如水、杜婉茹、林霄、柳依依以及江南早春、廿四桥等组合。
“你们明胜娱乐每年会通过各种方式召集遴选50名左右8至15岁的小女孩,然后利用周末节假日开展舞蹈、歌唱、乐器、茶道等才艺培训。经过四五年时间的磨练和筛选,女孩们形象气质发生巨大变化,初步具备成为当红明星的潜质,你们就会根据女孩的容貌、潜力、实力等跟她们签订5到20年不等的卖身协议。
“通常这些协议会非常苛刻,比如签约期间不得生病不得失踪,否则签约期将加倍延长;公司安排的活动商业演出,必须无条件参加;如果跳槽,必须赔付巨额培训费;在利润分成上,给予演员的利润提成极低等等等等。所以近几年闹出了好几起当红明星不堪盘剥、愤而提出诉讼的事情,貌似你们明胜娱乐的幕后老板有些能耐,这些事情都被压了下去。谢经理,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说得非常正确,而且知道得很详细,估计普通娱乐圈记者也就这水平!”谢碧寿抚掌赞叹道,“没想到随便碰到个学生都对明胜娱乐了如指掌,看来淮安府中还真是藏龙卧虎!”
江水源暗发笑:这厮天天就知道打探乱七八糟的新闻,没成想还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瞧把人家经理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吴梓臣摇摇头:“我们淮安府中都是些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孩子,藏什么龙、卧什么虎?倒是你们明胜娱乐,那才叫真正的藏龙卧虎、龙蛇混杂!既然今天有幸碰到谢经理,恰好我之前听过一些关于明胜娱乐的路边社消息,想向你求证一番,不知方便不方便?”
谢碧寿连忙答道:“不好意思,今天我来这里主要是想和江水源先生洽谈合作事宜。如果这位同学真有什么疑问想要求证的话,你可以晚些时候发电子邮件给我,也可以通过我们公司的免费电话进行咨询。你看怎样?”
吴梓臣道:“其实也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就是随便问问三年前著名影星冷若梅失足坠楼事件、去年四月份春风十里组合成员初雨晴服毒自杀事件以及不久前歌坛新秀顾影不雅图片外泄事件的一些细节,对此我可都是好奇的紧!”
谢碧寿顿时脸色大变,含含糊糊说道:“你说的这些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因为很多谣言是竞争对手无中生有故意抹黑,我们也是受害者。对了江先生,要不这样,周末约个时间到我们公司看看,大致了解一下我们公司的培训课程和运营模式,再考虑是否加入我们,如何?”
江水源想都没想就拒绝道:“不好意思,我周末很忙,没有时间!”
吴梓臣也笑嘻嘻地冲着谢碧寿扮了鬼脸:“对不起叔叔,我们不约!”
三、龙少
谢碧寿灰溜溜出了淮安府中,在外面林荫道上伫立良久,然后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虽然明知电话对面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他还是微微躬身以示恭敬。
过了片刻,手机里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少女撩人的叫声。谢碧寿依然保持恭敬,他知道对面那个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做床上运动,就是在为床上运动做准备,所以丝毫不足为奇。激烈的战斗声终于缓了缓,男人的喘息中带着疲倦问道:“说,什么事?”
谢碧寿腰又往下弯了弯:“龙少,我今天去淮安府中了!”
龙少并不姓龙,名字里也没有半个龙字。之所以被人称作“龙少”,是因为他平生最喜床笫之事,简直无女不乐、无色不欢,而龙性最淫,故而朋友们给他起了这么个诨号。他知道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认为这个诨号不仅非常贴切,而且威武霸气,便欣然以“龙少”自居。
龙少努力挣扎了最后几下,在女孩哀鸣声中终于一泄如注。等战况彻底平息,他才恹恹地吐出三个字:“然后呢?”
谢碧寿赶紧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我见到了那个叫江水源的男孩,通过近距离观察,发现本人比视频影像更出色,至少在谢某这么多年星探生涯中还没有见过比他更优秀的。人也非常聪明,在经世大学附属淮安府中这样全国著名的学校里,成绩也经常位于年级第一,非常有希望考取经世大学。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于加入我们明胜娱乐兴趣不大。当然,真想要拿下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他父亲是个普通中学老师,他母亲则是个小摊贩,两头家世都很一般,操作起来有很大空间,顶多就是麻烦点!”
“麻烦?龙少我最不怕的就是麻烦!既然你觉得可以操作,那就由你来运作吧!”电话那头龙少似乎点起了一根烟,在尼古丁刺激下他略略恢复了一点精神,“不过那个小孩确实不错,就算龙少我这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品花老手,见着视频都有些把持不住,何况京城、沪上那些口味独特的家伙?这要是包装好了,绝对是日进斗金,估计一个人就能顶上现在明胜娱乐所有当红艺人!”
谢碧寿正准备说话,突然话筒里传来女孩嗲嗲的又略带醋意的声音:“日进斗精?龙少,您说的是谁啊?怎么这么厉害?一个人比我们所有姐妹都能干,也不怕磨出茧子?”
“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吧?趁着年轻水嫩赶紧多学点花样,争取把龙少给伺候舒服了,也好多赚点私房钱,没事别光琢磨那些有用没用的。否则把你卖到日本拍片儿,你都没人家耐磨!”
“讨厌啦!”
等到那边静下来,谢碧寿才恭谨地回答道:“好的龙少,我这就回去准备。不知您还有什么吩咐?”
“等你把这件事办妥了,就调你回总公司任副总经理。你应该知道,老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攒够了钱,在加勒比海或南太平洋上买个一万亩的小岛,然后把明胜娱乐培训基地搬过去,天天在天体海滩上开无遮大会!只要你尽心做事,到时候龙少我会在岛上给你留栋别墅的!”龙少知道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提前就把大饼给画了出来,“对了,那个女孩呢?”
谢碧寿知道龙少说的是谁:“那个女孩叫浦潇湘,据调查确实是宝庆浦氏的大小姐——”
“宝庆浦氏?那是什么东西!”龙少粗暴打断谢碧寿的回答,“这年头猪狗一样的人物,在府县里稍微有些名头,连穿衣吃饭都不会,就敢自称世家大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货色?真该让孙家或前清皇室出面,编纂一本《民国氏族志》,以正天下视听!”
谢碧寿陪着笑:“龙少说的是!那宝庆浦氏发迹时不过是湖南陆军第一师副旅长,连少将都没混到,在您面前确实不值一提。只不过第二代浦克商倒有点本事,高中毕业考入军校,然后从连排长做起,一路青云直上,不到四十岁就做了少将,近来又有传言说他要晋升中将,外放到某个大军区里做副司令。”
“区区一个中将而已,很吓人么?我们家老爷子的门生故吏里,中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也没见谁敢忤逆我龙少的意思!”虽然龙少嘴上叫得厉害,但他捧出自家老爷子来镇场子,说明他心里其实已经萌生退意,毕竟家族名望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时。真要祸害了一个实权中将的女儿,人家有一百八十种方法整死你,而且让你家族挑不出半点毛病!
谢碧寿暗暗点头:这就对了!世家大族子弟虽然有些不太成器,但至少明白什么时候该出头,什么时候该不该出头。这种意识植根于家庭教育之中,以免招惹到不该招惹的对象,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如果真的招惹到惹不起的对象,家族也会毫不犹豫把你踢出去当替罪羊。只有这样,世家大族才能在上百年的岁月中存续下去。
龙少这个人虽然混球了一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比如他尽管出生豪门嫡支,却清醒意识到自己性格惫懒,才不堪大用,早早就退出家族最高权力的竞争,在家族企业中挑选不起眼却最符合自己脾性的明胜娱乐公司经营起来,过起了日日尝鲜、夜夜做新郎的性福生活。
再比如眼下这个时候,谢碧寿相信他也会做出正确抉择的。
“是、是、是,龙少说得极是,普通中将在您面前也就是盘菜!”谢碧寿恭维道,“不过浦克商这个人需要特别注意,因为他的妻子乃是出自大名鼎鼎的京城赵氏,实在不容小觑。”
“胡扯!”龙少似乎激动得从床上跳了下来:“京城赵氏就两个宝贝女儿,一个嫁给了湘乡曾氏,一个嫁给了五台阎氏,这是众人皆知的秘密,什么时候嫁给姓浦的了?谢碧寿,忽悠老子也不是这么个忽悠法,你丫当老子我是白痴么?”
“龙少请息怒!就算谢某敢欺天瞒地,也不敢忽悠您啊,何况还是这么明显的问题!”谢碧寿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最初我得到消息也不相信,因为京城赵氏家族的情况众所周知,根本瞒不住人!后来经过查证才发现事出有因。
“龙少您应该知道,京城赵氏的老祖宗赵景行其实还有个名叫赵景范的弟弟,他是国父孙百熙先生最早期的学生之一,也是国母赵景惠的胞弟,后来积极投身宣教事业,故而声名不彰。而浦克商娶的这位正是赵景范先生最小的女儿赵晚晴女士。说起来,这位赵晚晴女士见着国母赵景惠还得叫声姑姑,见着大总统孙念祖叫声表哥也绝对没人说出二话。”
“咝——”龙少顿时牙痛般地倒吸一口凉气,半天才说道:“瞧瞧这叫什么事?老子居然打了京城赵氏外甥女的主意,这要是让家族里的人知道,禁足个三五年都算轻的!这件事算我他娘的有眼无珠。好,谢经理你这件事做得好,下次公司董事会改组,必有你一席之地!记住,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跟别人提起,老子好日子还没过够呢!”
“当然!所有调查和设想都是谢某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更和龙少没有丝毫瓜葛。”谢碧寿自然知道该怎么说,“不过龙少也不用太过失望,今天我在淮安府中碰到一个女孩,颜值丝毫不输给之前的浦潇湘。等培训好了,请龙少您好好品鉴一番!”
“那女孩家世调查清楚了么?一定要小心谨慎,我特玛发现那淮安府中里还真藏着几条真龙!”龙少现在是一旦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谢碧寿道:“龙少放心吧,谢某这双眼睛还是有些准头的,虽然只是远远看了几眼,但从衣服、饰品、气质上可以大致判定出她的家世。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的出身应该非常一般,甚至可能是从农村出来的,您应该知道这种女孩是最容易下手的。所以龙少您就静候佳音吧!”
对于男生来说,贫困或许是块磨刀石,可以磨砺出坚韧和担当;而对于女孩来说却无异于毒药,只会让她们走向沉沦。贫穷的农村女孩更加悲哀,城市里养在浅闺里的女孩在父母眼里就算不是千金小姐,也是小家碧玉,绝不会轻易松手;而农村的女孩只会被父母视为赔钱货,恨不得早点扫地出门!
龙少舔着嘴唇说道:“那好,我就虚床以待!”
四、流光可惜
吴梓臣目送谢碧寿离开之后,马上喜孜孜蹦跶到江水源面前摆功道:“那老小子一看就知道没安什么好心,居然忽悠老大您去娱乐圈,他也不想想那是人呆的地方么?《红楼梦》里说荣国府只有大门外那对石狮子是干净的,娱乐圈里只怕连门外石狮子都脏得不堪入目!好在小弟平时涉猎广博,知道他们明胜娱乐是个什么货色!
“老大您可千万别听他忽悠,什么众星捧月的尊宠、无微不至的照顾、极尽奢华的生活、富可敌国的财富?屁!说白了,娱乐公司培养的艺人在普通人眼里是明星,在京城、沪上那些达官显贵二世祖们眼里就是玩物。您或许不知道?其实很多人喜欢奇奇怪怪的调调,您这细皮嫩肉的要是送过去,分分钟小雏菊变成向日葵……”
“滚!”江水源感觉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一脚把吴梓臣踹开,“恶心!”
吴梓臣毫不在意,脚印都没掸又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那老小子还算识趣,巴巴地把您演出高清视频给送了过来,否则真还不知道上哪儿找去。就冲这一点,刚才我强忍着没叫人把他乱棍打出去!”
“看来你还很赏罚分明啊!”江水源猛然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话说你平时爱好文学,又喜欢打探各种消息,难得还能公平持正,怎么没去学文科?你要是去学文科,就冲着那本皇皇巨著《淮安府中名花异草点将录》,都有名牌大学免试录取你!”
吴梓臣顿时苦下脸来:“您以为我不想学文科啊?关键是家里面死活不许啊!他们说了,只要我学文科就断绝家庭关系——当然,断绝也就断绝了,反正一年也难得见上几次,断绝跟没断绝也没太大差别。可是他们还要断绝我的经济来源,你说我还能怎么着?更何况老大您也呆在理科班,小弟我怎么好随便改换门庭呢?”
“这也能扯到我头上?”江水源一脸郁闷。
“就是!明明是迫于家里压力,还要让班长背黑锅,冤枉人也没这么个冤枉法,瞧班长都快成窦娥了!”蔡小佳笑嘻嘻地从吴梓臣手里抢过光碟,“作为惩罚,光碟先借给我看看,看完了再还给你!”
“不行!”吴梓臣作势要夺,随即眼珠一转,马上改口道:“当然,先借给你看看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一个帮你消灾避难的条件,”吴梓臣贼忒兮兮地说道,“你看你自从和班长同桌以来,成绩大有提高,身材变得凹凸有致,脸蛋也变得漂亮许多,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很顺畅?殊不知这其中隐藏着巨大的隐患!你看看班上的女生,再看看天天在窗户外面花枝招展来回逡巡的小妖精们,她们是不是一个个看着你眼红得要滴血?”
蔡小佳被吴梓臣说得毛骨悚然,心里忐忑不已,嘴上还强辩道:“没有吧?”
“没有?小菜一碟,你应该听过‘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人红是非多’这两句话吧?”吴梓臣声音又故意压低了几分,“这世界上素来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如果你捡了个钱包然后摔了个跟头,一得一失之间,冥冥中达到某种平衡,自然可以做到无病无灾长生久视;可一个人如果做什么事情老是很顺,顺得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往往意味着很快就要有大祸临头!”
“什么样的大祸?”瞧着蔡小佳煞白的脸色,显然她对吴梓臣的鬼话已经信了七八分。其实不只是他,连边上的江水源都有些惕然而惊。
吴梓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更知道积蓄愈久、危害愈大的道理。就好像一个人经常生点小病,身体反而不会有大碍;那些十年八年都不得病的,某天突然得病反而容易一命呜呼。所以临济五祖法演说势不可以使尽,使尽则祸必至;福不可以受尽,受尽则缘必孤。好在如今大祸未至,还有补救的机会!”
“如何补救?”蔡小佳迫不及待地问道。
“补救之道虽有万千法门,但归根到底要看心诚与否。”吴梓臣倒真有几分得道高僧模样,目光炯炯地盯着蔡小佳:“施主,你心诚么?”
“当然!”
“好!”吴梓臣抚手称善,“所谓‘天之道,补不足而损有余’,你看你之前获得的各种益处都是跟江施主同桌而获得的,现在既然要补救,只有反其道而行之。当然,离得太远恐怕你也未必舍得,你看魏处默魏施主早就对你暗生情愫,虽然他长得磕碜点,但佛经有‘割肉饲鹰’之典,《论语》有‘君子成人之美’之说,只要你肯牺牲自己,成人之美,满足他小小的渴望,肯定能获无上福报!”
江水源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说了半天,你就是想小菜一碟换位子呀?”
蔡小佳这时也如梦初醒,赶紧把手里的光碟扔给吴梓臣:“哼,就知道骗人!光碟我不看了,还给你。”
吴梓臣立马软了下来,嬉皮笑脸跟在蔡小佳后面:“欸——,这位施主你别走啊,咱们万事好商量,实在不行,就换一个月,不,一周,行不行?跳楼价,一天,总成了吧?”
“不成!告诉你,从现在起,你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蔡小佳气哼哼地说道。
江水源看着他们在喜笑颜开地追逐打闹,突然觉得生活如此静美安好,以至于许多年后回忆起这一幕还觉得温馨,还觉得流光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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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挨到第一节下课,江水源马上丢下手里没看完的资料,跑到走廊上朝着隔壁三班教室里张望起来。他知道,那个人看到自己一定会出来的。果不其然,半分钟后满脸通红的柳晨雨在班上同学挤眉弄眼和口哨声中走了出来,一见面就训斥道:“看什么看!瞧你贼眉鼠眼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居心不良。说,到底想干什么?”
“我来找我女朋友啊!”江水源笑嘻嘻地看着她。
柳晨雨的脸更红了,就像怒放的大丽花:“谁知道你的女朋友在哪里,反正不在我们三班!要不你去十一班找找看,或者回去问问是不是落在你同桌那里?”
看来柳大班长对浦潇湘和蔡小佳怨念很深啊!江水源眨眨眼睛:“怎么,班长你吃醋啦?其实我和她们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切!我和你八竿子打不着,我吃哪门子醋?”柳晨雨扭动着脖子,高傲得简直就像刚战胜对手的雄鸡,根本不把江水源这个战五渣放在眼里,“再说了,我胡乱想象什么了?你和校花号称‘凤凰于飞’,你和同桌眉来眼去,本来就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嘛!”
拜托!你的每个动作、每个神情、每个字眼都在阐述什么叫做吃醋好么?别看你傲娇地扭过头去,其实你的意思分明是:“对对对就是你!姓江的,快点给我滚过来解释清楚,立刻现在马上!但有半点隐瞒,分分钟砍死你!”
江水源轻声说道:“对不起,前段时间实在太忙,都没时间陪你好好说说话。今天晚自习有空么?我们一起翻墙出去吃小吃,然后到处走走,说说各自最近的生活,好不好?”
“晚自习翻墙出去吃小吃?你这个班长就是这样以身作则的吗?”
看来柳大班长的“班长威严综合征”又不定期发作了!江水源正想着怎么解释,柳晨雨突然低下头来:“那好吧,我们一起出去吃小吃。对了,还没有祝贺你荣获全府国学论难选拔赛冠军和全府歌唱比赛第一名呢!恭喜恭喜,祝我们江水源同学发扬优良传统,争取更大光荣,在全省的比赛里续写辉煌、再创佳绩!”
“全省比赛?什么全省比赛?”江水源有些发蒙。
五、托孤
“国学论难比赛啊!你们不是获得了选拔赛冠军么?接下来你们将代表淮安府参加全省的选拔,如果你们能再接再厉,在全省比赛里拔得头筹的话,还将代表我们省参加全国的比赛。”尽管柳晨雨有些吃惊江水源的迷糊,但她还是耐心地先做了解释,“难道你不知道?”
江水源拍了拍脑门,懊恼地说道:“知道当然知道,只是一时半会儿没联想到自己身上。我原本还以为比赛结束能够好好休息一阵子呢,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一大堆烦人的事儿!果然如杨万里所言,‘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空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当日年少无知,一时头脑发热被人忽悠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也不知何时才能彻底解脱?”
柳晨雨捂着嘴笑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进入万山圈子里空喜欢而不可得吗?他们只会恨自己没机会,你还敢抱怨?”
江水源陪着小心:“我这不是担心忙起来没时间陪你嘛!”
“你这是在给自己找借口、留后路么?告诉你,时间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他既不会被消灭,也不会被生成,他就不多不少地存在那里。怎么会没时间呢?只要你想做,时间挤挤总会有的!”也不知是天赋使然,还是班长做久了已经成为习惯,柳晨雨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总能迅速进入班长角色。
“是、是、是,班长大人说的都是真理!”江水源唯唯诺诺地答道。
柳晨雨“扑哧”一笑,旋即正色说道:“最近你参加社团活动过多,又是运动会、又是国学论难、又是歌唱比赛的,都没时间好好静下心来学习。马上就要月考了,你的成绩可别下滑太多,毕竟这是文理分班前最后一次月考,关系非同小可!”
江水源戏谑道:“你不是一直想超过我吗?要不这次我给你个机会?”
“切!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我要的是在你用尽全力的情况下堂堂正正打败你,而不是你故意放水或不在状态时的侥幸获胜,而且你觉得那样的胜利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柳大班长总是那么骄傲,对于施舍来的胜利弃之如敝屣,“不过现在大家公认的年级第一是你、第二是李知礼,所以我把目标暂时定为李知礼。至于你,那是我战胜李知礼后下一步需要征服的对象!”
“班长,事实上,你已经征服了我!”江水源真诚地说道,“不信我单膝跪地给你唱《征服》!”
“滚!思想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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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淮安府中的学生来说,下午第三节课后的社团活动已经成为一种深入骨髓的生活习惯。每当下课铃声响起,大家都会条件反射般的收拾好课本文具,轻车熟路来到各自活动场地,完成从班级学生到社团成员的身份转换。
江水源也不例外。尽管府一级的选拔赛已经结束,他还是按照往常惯例,准时来到位于学生活动楼二楼的国学讲谈社。
和以往不太一样的是,办公室门外贴着一张鲜红硕大的喜报,上面墨气淋漓地写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恭贺国学讲谈社重夺全府国学论难选拔赛冠军宝座!”每个字都有碗口大小,采用黄庭坚行书字体,字形扁阔,笔势向右上扬;撇捺开张,有如长枪大戟,充分彰显出国学讲谈社社员深厚的国学功底,更体现了社员在得知重夺冠军宝座后的扬眉吐气和欣喜若狂。
刚走到门口,就能听见屋里笑语喧阗,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刘欣盈的声音。江水源急忙推开门,还没来得及说话,早有眼尖的社员看见了他,高声叫道:“为咱们重夺冠军宝座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功臣来了,大家欢迎!”瞬间办公室里掌声雷动。
江水源连连逊谢道:“大家谬赞了,我哪是什么功臣?只不过是个过河之后拼命向前的卒子而已,还盼着大家不要治我临阵脱逃之罪呢!”
陈荻大笑道:“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当日比赛某人突然匆匆离席,我以为是马上就回来,还跟裁判和评委们解释了一通。没想到某人却是黄鹤一去不复返,连比赛的最佳辩手奖杯都是我代领的,害得我们全队上下颜面大失,颁奖嘉宾也面面相觑,台下观众更是嘘声一片。你是不知道,当时平桥二中队的那几个小姑娘听说你临阵脱逃,眼睛都红了!你说你究竟该当何罪?”
江水源也知道自己做得确实不厚道,可当时情况如此,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所以眼下他唯有诚恳道歉:“江某临阵脱逃,拖累队友,实在罪不容赦。要不就仿照古代罚铜制度,把那个什么奖杯押在你手里做个玩物,以赎罪愆,如何?”
“谁稀罕!”陈荻白了他一眼,“瞧在你为社团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功过相抵,就不处罚了吧!”顿了顿又低声说道:“今天欣盈姐过来是有要事,你先过去和她说说话。还有,等会儿开会的时候你一定要当仁不让主动站出来,明白么?”
什么当仁不让、主动站出来?
江水源正要追问,陈荻已经丢下他和其他女生聊天去了。江水源只好按捺住好奇,过去和刘欣盈打招呼。结果没说几句,刘欣盈也意有所指地说道:“虽然你加入国学讲谈社时间不久,但无论元旦晚会,还是国学论难选拔赛,你都能带领大家创造佳绩,给社团带来新的生机,让社团有了新的发展,使得社团逐步摆脱了以往的陈腐没落,我和陈荻以及其他大部分社员对你过去一年里的表现非常满意,都希望你能再接再厉,挑起更重的担子。怎么样,没问题吧?”
江水源隐隐感觉有些不妙:瞧这语气,怎么感觉有点像白帝城托孤?
随意敷衍了几句,就听陈荻招呼大家道:“诸位同仁,难得今天欣盈姐能从备战高考的百忙之中抽空来看望大家,而且正值咱们社团重夺全府国学论难选拔赛冠军的大喜之日,不如请欣盈姐给我们讲几句,大家觉得好不好?”
“好!”众人齐声应道。
刘欣盈也不推辞,站起身环视一圈后才高声说道:“时隔十一年后,咱们国学讲谈社辩论队再次在全府选拔赛上折桂夺冠,这伟大的胜利不仅是辩论队五名队员的荣光,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都与有荣焉!在这里,请允许我代表社团对他们五个人表示感谢,感谢他们的成功给我们带来的喜悦和光荣,也感谢他们的成功提升了我们国学讲谈社在全校的地位和声望。从今天起,我们国学讲谈社不再是穷途末路的二流社团,而是奋发有为、前景光明的希望之星!”
听众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刘欣盈话锋随即一转:“当然,咱们国学讲谈社辩论队不会止步于此,他们还将代表整个淮安府去参加全省的比赛,为我们争取更大、更绚烂的荣誉。我们一方面要给他们加油鼓劲,祝他们在比赛中走得更远,直至走进全国大赛的赛场,另一方面我们也要不停地给他们泼冷水!
“是的,我没说错,是泼冷水!因为我们淮安府虽然孕育了包括国父孙百熙先生、杜承运、徐康哉等在内的一大批著名科学家,但要论及文化底蕴,在全省八府三州一厅中却算比较弱的,不仅无法与江宁、苏州、松江这些文风鼎盛、才子辈出的人文渊薮相比,对常州、扬州、镇江都难以望其项背,估计也就比海州、太仓州、海门厅这些海陬小邑强点,但也强有限,以前第一中学代表淮安府出战时也不是没在阴沟里翻过船。
“纵观近十年淮安府在全省国学论难选拔赛的战绩,可以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平均成绩排在全省第九名,也就是倒数第四。最好年份的成绩也不过才全省第六,最差一年是一场未胜,最后排名倒数第一灰溜溜跑了回来。现在轮到你们代表我们淮安府,成绩又会怎样呢?所以我们现在要给你泼冷水,不要以为在淮安府称王称霸,就觉得老子天下第一。等你们真正见识到江宁府、松江府、苏州府代表队的实力,才会明白自己水平有多渣渣!
“现在泼冷水不是打击你们的自信心,而是浇灭你们的虚荣心,让你们时刻保持谨慎畏惧,静下心来认真备战。你们现在静下心来每读一本书、每看一段视频、每练习一道辩题,与他们的差距就缩短一步,在赛场上就能多得一分,最后就能走得更远一点。所以你们辩论队五位成员既然从大家的鼓励中汲取动力,也要在大家的泼冷水中保持冷静!”
就在大家还在回味刘欣盈的泼冷水理论时,她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其实今天我来这里不单是为了庆祝,其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与大家商议!”
六、换届
更重要的事情?
在大部分人相顾惊疑不定的时候,已经有些机灵鬼大致猜到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难道是换届?”
刘欣盈笑了笑:“有些人已经揭晓了答案,没错,咱们国学讲谈社又到了社长换届的时候!我是去年五月份从上届师姐手里接过社长大印的,在一年任期内,有赖于诸位师弟师妹的维护和体谅,大家携手同心精诚团结,勉力维持社团声名不坠。尤其是在元旦晚会和刚刚落下帷幕的全府国学论难选拔赛中,两次斩获冠军,创下社团近十年来最好成绩。作为社长,我感觉自己算是勉强完成了上届师姐交付的重托,似乎也可以告慰以前的历届社长以及在座的诸位同仁!
“在加入国学讲谈社的三年里,无论是做社员还是当社长,我都倍加珍惜与大家相识、相处、相交的机会。但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时至今日,我也应该把接力棒传给你们,彻底卸下肩上的重担,安心迎接即将到来的高考。在此,我要真心感谢你们在过去一年里对我的支持,谢谢!也衷心希望你们能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后人胜前人,在新的社长带领下取得学到更多的知识、取得更大的成绩!”
说完,刘欣盈冲着在座所有人深鞠一躬。
平心而论,刘欣盈作为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孩子,明显缺少一社之长应有的魄力和手腕,顶多算是个守成之主。但她胸襟广阔、大肚能容,无论江水源的头角峥嵘,还是施轩的精灵古怪,抑或林少燕的尖酸刻薄,她都能兼容并蓄,而且能把大家捏到一块儿去。就冲这一点,所有人对她都得说个“服”字。所以此时见她鞠躬,大家赶紧站起身来,一边热烈鼓掌一边说道:
“谢谢社长!”
“祝欣盈姐高考折桂,金榜题名!”
“希望社长一帆风顺,万事如意,大展宏图,前程似锦,金玉满堂,早生贵子!额——对不起社长,我嘴巴秃噜了,最后一句您就假装没听见吧!”施轩欲盖弥彰地解释道,结果愈发惹得众人捧腹大笑起来。
大约离别在即,一向温婉的刘欣盈也泼辣起来:“早生贵子?真生个省心点的还好,要是生个和你一样大嘴巴的,天天在外面口无遮拦惹是生非,我还不得短命几十年!”
众人闻言更是笑得直揉肚子。
施轩和刘欣盈的玩笑话成功化解了屋里低沉的离别氛围。见大家笑声渐低,刘欣盈接着说道:“今天我看大家来得比较齐,满足社长换届选举的条件,不如就趁热打铁一气呵成吧!按照我们学校社团换届规则,一般是由上届社长提名两到三个社长候选人,然后全体成员投票产生最终结果。近几个月来,我曾就此和一些社员以及部分部长进行了适当沟通,大家普遍认为傅寿璋、陈荻、江水源等三人表现突出,国学素养深厚,而且深孚众望,是下届社长的上佳人选。当然大家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所以我提名傅寿璋、陈荻、江水源等三位作为下届社长候选人。不知大家有没有不同意见?毛遂自荐也可以!”
刘欣盈提名的三个人选都在大家意料之中。
陈荻、傅寿璋作为副社长,本来就是社长的后备军。江水源尽管年轻,但他在元旦晚会和全府国学论难选拔赛上都有上佳表现,国学素养更是众人拍马莫及,而且早在入社之初就官拜宣传部副部长,不难看出社长对他的栽培倚重之意,此时推举他为候选人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不足为奇。
陈荻突然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感谢社长对我的抬举,也感谢大家对我的关爱,但是此刻我却要退出社长的选举,因为我觉得自己根本不适合担任社长。在我看来,担任社长不仅仅是为一己之利,更重要的是要为社团和全体社员服务。我即将进入高三,面对着激烈的年级排位战,我不认为自己可以像欣盈姐那样抽出大段时间来参加社团活动。而且作为女生,我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有魄力带领社团突破以往的窠臼,取得更大辉煌的成就。所以我觉得自己应该主动退出选举,以免耽误社团的健康成长!”
听说陈荻要退出选举,台下的傅寿璋暗暗松了口气。
但陈荻并没有到此为止,而是继续说道:“我退出选举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有人比我更合适,没错,那个人就是江水源学弟!与我相比,他有几个非常明显的优势,首先他非常年轻。年轻意味着有无限可能,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江水源学弟现在是班长,已经是学校学生会副部长。如果担任社长的话,最起码下学年兼任个学生会部长丝毫不成问题。若是高三的时候再连任一届,担选学生会会长、副会长简直易如反掌。如此无论从学生会政策倾向性,还是从本社政策连续性来说,对我国学讲谈社的发展都是大有裨益!
“其次是才高。江水源学弟国学素养之深厚,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而且在前不久的国学论难选拔赛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应该不用我再多说吧?更为关键的是,他的才高不仅体现在国学上,在其他方面也有上佳表现,比如唱歌,他是全府歌唱比赛冠军得主;比如学习,他长期霸占年级第一的宝座。这样的人才难道不值得我们国学讲谈社重用?
“第三是貌美。大家不要笑,在这个看脸的时代,颜值有时比其他任何一方面都更重要!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外校学生或许不知道咱们淮安府中年级第一的都是哪些,但绝对知道谁是咱们学校的校花校草!同样道理,只要江学弟担任咱们社团的社长,至少下一学年的社团招新再也不用发愁,保证全校女生蜂拥而来。所谓‘人多力量大’,报名的人多了,还愁选不出中意的社员来么?
“最后一个原因,他是男性。尽管我绝不承认女生能力不如男生,但现实却是,如果一社之长是女生的话,很多有才华、有能力的男生会因此而放弃加入社团,因为他们不甘心自己屈居女生之下,处处听从女生的指挥!如果社长是男生,就不会存在这方面的担心。
“综上所述,我选择主动退出选举,并诚心推戴江水源学弟担任社长!”
江水源这时候才算彻底明白陈荻刚才所说的言中之意。
可以这么说,担任国学讲谈社社长的经历,无论是在高考录取中,还是在将来人生履历里,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段,所以从很早以前的一言一行中就可以看出傅寿璋对社长之位的觊觎。现在陈荻突然宣布退出选举,无疑是把傅寿璋架在火上去烤。
是争,还是不争?争的话,是虚与委蛇、负隅顽抗,还是沉默不语?不争的话,他又将如何表态?大家齐刷刷望向坐在角落里的傅寿璋。
七、新任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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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灼灼目光的烤炙下,傅寿璋再也无法安坐。他正要起身,不想江水源已经率先站了起来:
“首先非常感谢社长欣盈学姐,是她接纳我进入国学讲谈社这个大家庭,在这里不仅读到很多书、学到很多知识,更结识了包括在座诸位在内的众多朋友,你们的直谅多闻让我获教良多;也是她不拘常法力排众议,给了我尽力施展自己的平台,才有我破格入选辩论队、担任主将的机会!并且不顾备战高考的繁忙,对我们辩论队,尤其我个人,多次提携指点,不厌其烦。每念及此,我都会感激莫名。现在她要全力迎战高考,不得不离开她灌注无数心血的社团,在此我谨代表我个人向她表示最诚挚的谢意,预祝她在高考中斩将夺旗,顺利进入她理想中的高校,开始另一段美好的生活!”
掌声再次响起。
在掌声中,刘欣盈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现。她觉得,能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可,能得到四五个人的感激,自己这些年的心血和汗水就算没有白费。
江水源又接着说道:“其次我要感谢副社长陈荻学姐刚才的大力揄扬!说实话,要不是陈荻学姐当面指出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那么多优点,在那一刹那,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整个人都飘飘欲仙。不过冷静下来仔细分析,‘男性’这条我毫无疑问得认,虽说咱曾穿着女生校服在全校师生面前跳过舞,但千真万确是个纯爷们,从生理上到心理上都是!
“‘年轻’这条我也照单全收,没办法,谁让爹妈生咱生得晚呢?生得早的话,说不定现在都能和欣盈学姐一起参加高考了。至于‘貌美’一条,我很想承认,但怕被大伙儿笑话,说我太不谦虚;不承认的话,又怕被大伙儿群殴,说我太过虚伪。弄得我好生为难!你们大家伙儿觉得我该不该认?”
“该认!”
整齐、清脆,而且显然占据主流。
“不该认!”
凌乱、嘈杂,感觉就是小猫三两只。
江水源翻翻白眼:“我听出来了,觉得该认的基本上都是有身材、有相貌、更有爱心的女生,而觉得不该认的大部分是眼若统领、血盆大口、满脸络腮胡子、长着一巴掌宽护心毛的糙老爷们。我权衡一下,两害相权取其轻,宁可被你们大家伙儿笑话死,也不能被师兄们找着机会揍一顿!所以‘貌美’这一条我也捏着鼻子认了,但‘才高’这一条我是万万不会认的!
“不错,最近一段时间我在辩论赛上表现确实可圈可点,但这和才高并没有太大关系,只不过是我记忆力好些,再加上碰巧读了点书,所以扯虎皮做大旗唬住了道行不深的对手和观众,其实评委们早就洞若观火,只是不愿意点破而已。所谓旁征博引、信手拈来,也和才情、勤奋无关,我不过是贪天之功以为己力罢了。如果你们的记忆力和我一样好的话,没准儿在辩论赛上表现得比我更好!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之所以能在各种比赛中出尽风头,离不开陈荻师姐、傅寿璋师兄等队友的坚实支持。用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我是冰山露出海面、吸引大家眼球的那十分之一,而陈荻师姐、傅寿璋师兄他们就是沉在水面以下、默默托起那十分之一的十分之九!没有他们,我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就是建在沙滩上的七宝楼台,就算再怎么光彩夺目,也抵不住一个巨浪的侵袭!所以今天我在这里,要向任劳任怨、默默无闻给我提供坚实支持的师兄师姐们说声谢谢!”
陈荻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江水源杂七杂八地说那么多,总不可能是为自己拉票吧?拉票也不是这么个拉法啊!瞧他的语气,又是感谢这个又是感谢那个的,怎么感觉像是谢幕演出?想到此处,陈荻心里忍不住碎碎念道:傻蛋师弟,我让你“主动站出来”,是让你主动站出来担任社长,不是让你主动站出来退位让国!你要是敢主动退选,枉费我一片苦心,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
江水源朝着陈荻、傅寿璋等人作了个罗圈揖后继续道:“进入国学讲谈社将近一年,相信在座很多人都对我一些了解,知道江某生性跳脱,活泼有余而威重不足,穿上龙袍也不是太子;而且能力有限,内不能安抚和辑,外不能沟通联络,显然不是社长的合适人选。这是其一。
“江某除了在国学讲谈社有职事外,还在奥赛社里参加了数学、化学、物理等三个兴趣小组,周末有音乐培训,同时身兼班长、学生会副部长等职,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直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来用,哪有时间精力担任社长,为大家服务?就拿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为例,一边是全府中学生歌唱比赛,一边是国学论难选拔赛决赛,都安排在同一天上午,实在周旋不开,最后只好临阵脱逃,差点误了大事。这是其二。
“临近学年末了,文理分科在即,不出意外的话我将选择理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国学讲谈社历来是文科生的地盘,在座社员中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应该都是文科班的吧?让我这个理科班的学生来当社长,这和请个外国人来当中华民国总统有何区别?这是其三。
“鉴于以上三个原因,我宣布自己退出社长选举。并希望大家能从有利于社团健康稳定发展的角度出发,把票投给能力强、经验丰富、有责任感的陈荻师姐和傅寿璋师兄,谢谢大家!”
江水源继陈荻之后也宣布退出比赛!这不单是把傅寿璋架到火上去烤,简直是对他施以炮烙之刑,分分钟把他烧灼得骨酥筋软皮焦肉烂!
傅寿璋如坐针毡,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就起身反驳道:“江部长此言差矣!国父孙百熙先生据说有美国户籍,不是照样当咱们民国的部长、总理?照此说来,理科生又怎么不能当国学讲谈社的社长?俗话说得好,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我们国学讲谈社这么多年来低迷不振,未尝没有文科生画地为牢、固步自封的原因,现在由你来掌权,正好可以给咱们社团带来一股清新之风!
“活泼好动乃是少年天性,人人难免,这也不算毛病,反倒是矫揉造作、圆滑世故、故作老成才最令人生厌。至于江部长说自己忙,分不开身,那就更不是理由了,敢问咱们淮安府中有谁说自己不忙么?既然你刚进学校第一年都能应付自如,相信接下来的一年里更不成问题。何况能者多劳,自古皆然!
“刚才让你们二位抢先了,其实傅某才是真正要退出社长选举的。说来惭愧,我自进入淮安府中以来,成绩一直在班上二三十名间晃悠,不仅无法和江部长这样的学霸相比,与陈社长相比也大有不如。之前我也不是没有下过苦功,但总感觉起色不大。下一学年即将迎来激烈的排位战和高考,我想集中精力好好拼搏一把,看看能不能有所提高。哪怕无法更进一步,至少我努力过了,以后不会为此后悔。——我不想以后后悔,所以我要全力以赴备战考试,包括退出国学讲谈社!”
前任社长提名三个候选人,三个候选人都主动声明退出。这演的是哪出戏?
刘欣盈佯怒道:“知道你们三个平时关系好,不忍心兵戎相见短刀相接,但大家伙儿客气客气也就行了,多少给我留点面子,别等会儿选举结果出来,你们还玩‘臣民劝进,三让乃许’的把戏。你们要是敢玩三推三让,信不信我把你们人头敲出狗脑子来?”
发飙之后,刘欣盈开始点将:“施轩,你嘴快,等会儿你唱票!林少燕,你眼尖,由你来监票!还有你、你、你,等下上来计票。选举规则是每人一票,每张票限选一人,超过一人视为废票。如果对我的提名人选不满,你们也可以选其他人。有疑问么?如果没有疑问的话,下面开始投票!”
纷乱的投票很快结束,然后开始计票。
尽管很多人对社长选举摆出不屑一顾的样子,但真开始唱票的时候,每个人都神经绷紧、眼睛睁大,暗暗计算三个候选人的当选概率。随着选票一张纸减少,社长人选也愈发明朗。等所有的选票统计结束,刘欣盈郑重地宣布道:
“国学讲谈社共有在册社员68名,今天参加投票的社员为61名,选举有效。在61张选票中,有效票为59张,陈荻获12票,傅寿璋获18票,江水源29票。我宣布,江水源同学当选下一届国学讲谈社社长。大家欢迎!”(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