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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事公     校草制霸录txt下载     校草制霸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十二、问道

    刘欣盈还要回去上课,把江水源领进门介绍几句后便匆忙离去,只留下江水源尴尬地杵在院子里。韩先汝伸手相邀道:“江小友,难得你有空登门来看望我这个老头子。走,咱们进屋好好聊聊!”

    江水源恭敬地说道:“您老先请!”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客厅里非常整洁素净,正堂上挂着石涛的《春山读书图》,也不知真假,反正凭借江水源的鉴赏能力辨别不出来。画两边悬着吴昌硕的一副篆书对联。书画下面的黄花梨案几上摆着何朝宗的渡海观音像,德化瓷细腻的质地和独特的象牙白充分展示出观世音菩萨静美柔曼的风韵,观音像前几缕檀香正袅袅升起,散发出温和隽永的味道。

    仅此数样清玩,就可以看出就是一个绵延数世的书香门第。

    韩先汝驻足问道:“江小友,认识篆字么?”

    “认得一点。”江水源在国学讲谈社图书室里读过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

    “那你知道这副对联写的是什么?”韩先汝望着吴昌硕的那副对联问道。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对联上写的应该是‘一物不知,以为深耻;遭人而问,少有宁日’。”江水源知道韩先汝问的不仅仅是文字内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这是清初著名学者阎若璩的集句联,上联出自陶弘景,下联出自皇甫谧。传闻阎若璩年少时秉性迟钝,却立志博览群书,于是就集了这副对联,题在自家书房的柱子上用来自勉。”

    “关于阎若璩,你知道多少?”

    “阎若璩,字百诗,号潜丘,生于明崇祯十一年(1638),卒于清康熙四十三年(1704),原籍晋省太原府,侨居我府山阳,是清初著名学者,江藩在《国朝汉学师承记》中把他列为清代汉学第一人,代表作有《古文尚书疏证》、《四书释地》、《潜丘札记》等——”

    “好、非常好!”韩先汝忍不住喝彩道:“不仅认得篆字,而且能说出文字出处。不仅知道文字出处,还知道学者的生平著述。不愧是少年英才!想我老头子十多岁的时候,连清初三先生顾炎武、黄梨洲、王船山都不清楚,哪晓得乡贤里还有位阎百诗?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学养,完全可以登堂入室了。走,到我书房里慢慢聊。老婆子,泡壶茶来!”

    江水源暗暗擦汗:幸好我看过《说文解字》、《国朝汉学师承记》这些杂书,认识几个篆字,晓得阎若璩这个人,要不然今天连茶水都没得喝!

    走进书房却如同换了个天地,只见四壁都是书橱,书橱里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新旧图书。地上则是见缝插针摊开了一大堆,有古老的线装书,有清末的石印本,也有最新的期刊杂志,甚至还有一些碑帖,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老头儿有点不好意思:“对不住,刚才我正在写东西,到处翻检资料,所以屋里有点乱,还请多包涵!”

    江水源默默吐槽道:大爷,您谦虚了!这不是有点乱,而是非常乱,简直乱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韩老先生嘴上虽然说着抱歉,可半点没有收拾的意思,反而再三提醒江水源道:“江小友,这些书都是老头子我花费半个上午时间,爬高就低辛辛苦苦找好的,等会儿还要用,你可别给我弄乱咯!”

    江水源再次满头黑线:拜托,根本不用我弄,它们本来就很乱好么?

    韩先汝还是有些不放心,干脆命令江水源道:“江小友,你站在那里别动,我来收拾收拾,稍微腾个地儿。记住,你站在那里别动啊!什么都不许动!”见江水源规规矩矩站在门口,韩先汝这才开始收拾地上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书报杂志。

    等他收拾出两三平米大小的空地,又从简陋的书桌旁边抽出两张小板凳,各自才在空地上坐下。老头儿喘着气说道:“最近我在写一篇关于王门诸子致良知学说发展演变的论文,可惜年龄大了,很多东西都记不起来,只好上天入地、动手动脚到处找材料。不过话说回来,做学问、搞研究第一步都是尽可能占有材料,然后研究材料、吃透材料,最终得出来的结论才不会太过离谱。

    “所以经世大学著名教授、新史学大师傅斯年当年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近代的历史学只是史料学,历史研究应该坚持有一分材料说一分话。像江小友你这样天赋异禀,各种材料过目不忘,想用时可以信手拈来,如果从事学术研究的话就占了莫大的便宜,尤其是投身古代文史研究,简直就是左右逢源!”

    江水源摇摇头:“记忆力有什么用?关键还是得看各自的悟性和创造力!就拿古代文史研究来说,如今重要的典籍基本上都被数字化,想要检索什么材料,只要输入关键词轻松一回车便唾手可得,岂非远胜记忆力超群的大脑?可是如今研究者如过江之鲫,加上典籍数据库这个良工利器,按理说应该是无往不利,然而论及在宋明理学这一领域的造诣,有谁能比得上韩老先生您呢?”

    江水源承认,作为基因调整的添头,超强记忆力在学习考试中发挥巨大的作用,但这并不等于记忆力是万能的。就他所知,在现今官场和商场中记忆力就没什么大用,因为最终大家比拼的是周旋作戏的情商和无孔不入的关系!哪怕在科研中最重要的也不是记忆力,毕竟能进大专院校、科研院所大家的智商都差别不大,能不能出类拔萃、脱颖而出,除了努力,或许还要靠那么一点运气、一点灵感。

    “小马屁精!”虽然明知是奉承话,韩先汝依然一脸受用:“我承认现在电脑软件确实简便快捷,检索资料的能力远胜人脑,然而电脑里的东西终究是死的,人脑里的东西才是活的。电脑检索得来的材料和自己读书找到的材料,相比还是隔了一层!

    “你刚才提到悟性和创造力,悟性和创造力是什么东西?谁能说得清楚?在我看来,悟性和创造力不过是源自脑袋里各种知识的有机碰撞,就像两块燧石撞击产生的火花。脱离丰富的知识储备而奢谈悟性和创造力,无异于缘木求鱼!试想一下,连《朱子语类》、《传习录》都没读过的人,能在宋明理学领域提出什么创见?”

    江水源默然不语。

    这时老婆婆提来一壶茶水,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是普通的茶,水是普通的水,韩先汝却美美地啜了一口,然后悠然问道:“江小友,只怕你今天登门不单纯是为了看望我这个老头子吧?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江水源也不掩饰,放下茶杯直接说明来意:“是这样的,晚辈自从去年有幸得您老指点以来,课余时间看了一些国学基本典籍,感觉收获颇丰。但是近一段时间以来看书却没什么长进,感觉是越看越迷糊,就好像进入了迷宫一样。”

    “比如?”

    “比如宋明理学各家关于心体理气、有无动静的论说,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让人无所适从!”江水源最苦恼的就是关洛濂闽各学派关于宇宙天地的奇葩理论,即便记忆力和领悟力强大如他,也被无数概念、各种学说搅得头昏脑胀不知所云。

    “这不怪你,宋明理学各家的学说本来就很难理会。别说是你,就算老头子我研究了几十年,还有很多东西稀里糊涂搞不清楚。”韩先汝笑着说道:“我有生之年的最大梦想就是大致吃透吃懂各家理论要旨和学术演变脉络,然后写本深入浅出的《简明宋明理学史》。只是不知道老天爷允不允许?”

    江水源苦着脸说道:“不仅是各家理论难以理会的问题,就算是同一句话,比如《论语》的‘学而时习之’,从古至今就不下十数种解释,让人莫衷一是。更有甚者,甚至一个字都能找出好几个意思!”

    “这不是很正常吗?”韩先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像同一句话,不同的人来说,熟悉的人一听就知道是谁说的;就像同一个字,不同的人来写,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谁写的。如果是千人一面、如出一辙,做学术研究还有什么意思?”

    江水源愕然良久才说道:“学术研究不应该是得出一个众所公认、经得起时间检验的正确结论么?如果千人千面、人言人殊的话,那么做学术研究还有什么意思?”

    韩先汝哈哈大笑:“还是刚才那个例子,不同的人来读同一句话,发言肯定会有所不同,难道你能说谁读错了么?不同的人来写同一个字,字形肯定会妍媸不一,难道把它归结为都是错字?无论是简单的字词句,还是庞大的理论体例,只要是不同的人来研究、来解读,由于时代背景、学术经历、个人趣味等方面的差异,得出来的结论肯定会有所不同。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要知道很多时候学术研究证明的不是某个学术结论,而是验证了某种研究方法!”

五十三、指点

    听完韩先汝的解释,江水源有些垂头丧气:如果学术研究只为验证某种研究方法,而不是为了得出一个普适性的真理,那读书做学问还有什么意思?

    韩先汝似乎看出了江水源的困惑与迷茫,笑眯眯地问道:“怎么,觉得结论比方法更重要?”

    “嗯!我觉得——”

    “觉得方法都是虚的,结论才是实打实的干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因为最初我也是这么想的。”韩先汝打断江水源的话头,“听过这句话吧?‘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授人以鱼只救一时之急,授人以渔则可解一生之需’。其实研究得出的结论就是一尾活蹦乱跳的鲜鱼,很多时候只能勉强说服自己;而研究方法则像是可以捕捉无数鲜鱼的渔网,不仅能到处使用、无限制复制,而且可以造福世人、传之久远。

    “就拿咱们刚才提到的淮安府乡贤阎若璩来说,他以一本《尚书古文疏证》确立了自己在清代学术史上的卓越地位。我们今天回过头来看,其实这本《尚书古文疏证》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而且《古文尚书》自唐宋以来已经被很多人指摘,阎若璩也不是第一个证伪、辨伪的学者。为什么他还享有如此大名,位列江藩《国朝汉学师承记》众多杰出学者的第一位,成为学术史上绕不开的一座丰碑呢?原因就在于他的研究方法,以及研究方法中体现的伟大精神。

    “《古文尚书》是儒家经典之一,神圣不可侵犯,千百年来从皇帝到普通读书人都把它奉为圭臬,认真学习研读。但阎若璩却无视它的神圣外衣,把它当成质疑考证的对象,本着‘信而有征,无征不信’的原则展开研究,首开疑经之风,以实证辨伪的方法引经据古,从历代图书目录、典章制度、天文理算、文章体例、金石文字等方面列举一百二十八条证据,证明世间流传的《古文尚书》是假的。

    “这种无视前人结论、只凭证据说话的研究方法影响深远,甚至成为清代朴学的核心理念。在他之后,刘逢禄怀疑《春秋左传》,魏源怀疑《诗经毛传》,到了康有为那里,甚至认为《周礼》、《逸礼》、《古文尚书》、《左传》、《毛诗》等都是西汉末年刘歆伪造的。余波所及,民国初年经世大学著名教授顾颃刚为代表的‘古史辨派’对先秦两汉典籍记载的古史也进行全面检讨。这不正是方法重于结论的活生生例子么?”

    江水源若有所悟:“怪不得《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称赞《尚书古文疏证》是‘反复釐剔,以祛千古之大疑,考证之学则固未之或先矣’,原来如此!之前我在图书室大致翻过《尚书古文疏证》,总觉得在考证的宏博精实上比不过顾炎武的《日知录》、钱大昕的《十驾斋养新录》,为何四库馆臣那么吹捧这本书?原来根子在这里!”

    韩先汝被江水源勾起了兴致,喝了口茶又继续说道:“再比如咱们淮安府另一位乡贤孙百熙先生,他的学问无论深度还是广度,在近三四百年里都是首屈一指的。举凡传统的物理学、化学、天文学,到现今时髦的遗传学、电子学、计算机科学,都留下了他的印迹。为什么他能如此深刻地影响近百年科学乃至社会发展呢?我想除了他在科学研究和创立民国等方面的丰功伟绩外,很重要的因素是他在科学研究中所体现的方法,如今依然为世界上各个领域的众多学者提供一种全新的视角。

    “比如他的相对论就深刻影响了近百年来世界哲学的发展,推动了二十世纪哲学转型,并逐步渗透到各个文化思想领域。而用他量子论的思维和方法来研究生物学、密码学、计算机科学乃至经济学,就形成了量子生物学、量子密码学、量子信息处理、量子经济学等等全新的交叉学科。而学科划分与学科交叉的理念,也真是孙百熙先生在经世大学一手创立的!”

    韩先汝随即话锋一转:“当然了,想要创立一种全新的、引领时代潮流的学术研究方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能做到这一点的,基本都是各个学派开山祖师。像老头子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只能步人后尘、拾人牙慧,做点修修补补的零碎活儿。不过江小友你资质出众、聪颖过人,只要肯下工夫,将来未必不能比肩阎若璩、孙元起两位乡贤,所以你一定要勤自勉力,奋发图强!”

    江水源只有报以苦笑,心道:就算我有逆天的本事,那也得我有命活到那个岁数才行啊!

    韩先汝自然不知道江水源心中所想,兀自说道:“做学问嘛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说到底无非就是一句话:聪明人下笨功夫。首先得是聪明人,笨人只能做循规蹈矩的活儿,聪明人的脑袋里才能蹦出奇思妙想来。其次得下笨功夫,不下笨功夫把本领域内的情况摸清,天天向壁虚构、闭门造车,再聪明也没用。遇个车祸、摔个跟头、掉下悬崖就能获得通天彻地本领的那是小说,不是现实。”

    这就是向名师大儒问学请教的好处。他们在治学方法、学术路径上随便点拨几句,就能让你茅塞顿开。有时候见面都不用说话,只需坐在那里静静感受他们的学者风范,也同样能让你受益匪浅。可是江水源却没心情去感受韩先汝的光风霁月,大煞风景地说道:“可是我觉得自己挺笨的,什么都不懂!”

    “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就对了!别说你,就是我这个教了几十年书的教书匠也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韩先汝环视四壁的图书一眼,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话说知道自己不知道,并且勇敢承认,已经算是摸到学术研究的门槛了。”

    韩先汝谆谆善诱的模样仿佛有如拿着棒棒糖的怪大叔要带小女孩去看金鱼,但江水源意志坚定,始终不忘登门拜访的目的:“如今各种学说在我脑袋里打架,吵得我就跟一团浆糊似的稀里糊涂,到处都是疑问。然而全府中学生国学论难选拔赛马上就要开始,我该怎么办?”

    这就是江水源苦恼的根源:如果自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何谈去说服评委和对方辩手?

    韩先汝捋着胡子说道:“学问、学问,学了之后自然会有疑问。所以朱文公(朱熹)这样描述读书治学的过程:‘读书始读未知疑,其次则渐渐生疑,中则节节是疑,过了这一番,后疑渐渐解,一直融会贯通,都无所疑,方始是学。’你现在就处于渐渐生疑、节节是疑的阶段,等你再多读些书,勤加思考琢磨,以后各家学说就会融会贯通,疑问也会随之冰消雪融。这是水磨工夫,急不得,恼不得!”

    江水源有些郁闷:“照韩老先生您这么说,除了自己看书用功之外,就无计可施了?”

    “当然,终南捷径也是有的!”

    “哦?”江水源马上来了兴致。

    韩先汝也不拿乔:“习惯上大家都说‘做学问’,为什么是‘做’学问呢?因为学问是踏踏实实、一个字一个字做出来的,而不是嘴上说出来的。‘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挂在嘴上、落不到纸上的那都是口头禅,都是虚的!只有落到纸上形成文字,那才是实打实的。所以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想了解一门学问,最快捷的方法就是自己动手写一本关于这门学问的书籍。因为在写书过程中,你会主动查找资料、理清脉络、掌握要点。如果你想在最短时间内消除困惑,不妨自己动手写本书。”

    “啊?写书?”江水源大吃一惊。

    “写书怎么了?觉得写书特神圣、特高雅?告诉你,这年头阿猫阿狗、牛鬼蛇神都能写书,并且堂而皇之的出版,你一个品学兼优的高中生怎么就不能写书?”韩先汝愤愤地说道,想来他是有感而发,“再者说,你写书只是为了磨练自己的学问,并不是为了出版,有什么不敢动笔的?”

    江水源心中一动:对啊,写书怎么了?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

    “当然,动笔时最好还是以出版问世的心态来写作,这样才可以态度端正、立足高远,写出不错的书来。像我这样的老头子写书,原则上是能短则短,一方面是数十年磨洗,已经删去枝蔓,另一方面是年龄大了精力不济,驾驭不了长篇大论。写三五十万字的大书,说不得没写一半就翘辫子了。你们年轻人写书则不同,大可以不避繁冗,能长则长。因为对于你们来说,写书的过程更是学习积累的过程。”韩先汝殷切勉励道,最后他又补上一句,“江小友,好好写!如果写得好,老头子我给你推荐出版社!”

五十四、即兴赋诗

    “做学问不可名利心太重,要有殉道精神,最好把毕生精力都投入其中。”

    这是韩先汝临别时送给江水源的一句话。殉道精神什么的太过虚幻,江水源也没有效法布鲁诺、伽利略的打算,不过写书的念头却在他心里扎下根,而且像暮春的野草,暖风一吹便无可抑制地四处疯长,搔弄得他坐立不安。

    “老大,您这是得了痔疮吧?”课间吴梓臣见江水源一反常态焦躁地在座位旁边转来转去,忍不住凑上前问道。

    江水源指着他嘴边新冒出来的青春痘,没好气地说道:“你说的是这个么?”

    高一正是最青春的年龄,无论男生女生,脸上青春痘就好像他们春意萌动的情怀,总会在不经意间骤然打破一片宁静,让你惊愕不已。即便身为护肤达人,吴梓臣也难逃此劫,某天早上醒来突然就发现脸上多了几粒鲜艳的美人痣,尽管他手握中外各国美容产品,加上网上找来的无数偏方验方,内用、外敷、药膳、食疗多管齐下,青春痘依然此起彼伏,而且大有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的趋势。

    眼看保养多年的脸面就要毁于一旦,吴梓臣心中怨念可想而知。更令他郁闷的是,江水源从来不用什么露什么霜什么水,天天素面朝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不仅没有半点雀斑黑头粉刺,而且皮肤细腻得就像刚剥壳的鸡蛋,怎么折腾都不出油。

    不都说天道酬勤么?天理究竟何在!

    如今又被江水源戳到痛处,吴梓臣只好一脸幽怨趴回座位上,摸出镜子和护肤品一边涂抹,一边自怨自艾:“什么叫同人不同命?这就是活生生例子!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直落得两泪涟涟!”

    “哟呵,吴美男这是对镜梳妆,顾影自怜呐?”魏处默进来看见吴梓臣在那里涂涂抹抹搔首弄姿,忍不住吐槽道。

    吴梓臣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我这是利人利己,不像某些人长得有碍观瞻,不懂得收拾,还到处蹦跶影响市容!”

    魏处默也难逃青春痘的袭扰,不知是体质因素,还是懒于打理的缘故,脸上青春痘长得比吴梓臣还惨烈,简直等于毁容,但他浑不在意:“切!青春痘是青春的印记,就像乳牙、胎发,没有谁能够逃过岁月的洗礼。要知道没有白发的爷爷是遗憾的,没有皱纹的奶奶是恐怖的。”

    吴梓臣撇撇嘴,指了指后面的江水源和蔡小佳:“那这两位该如何解释?”

    魏处默有些无奈:“人家那是爹妈遗传的好,咱们没摊上那么好的命,怎么能比?”

    “果然还是命啊!”吴梓臣哀叹道。

    蔡小佳看到江水源焦躁不安的样子,低声问道:“班长,你是不是没吃早饭?我这里还有块馒头,要不你吃点儿垫垫底?”说着递过一块大馒头。

    十四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加上课业负担比较重,活动量又大,同学们特别容易饿,尤其上午上完三四节课后,简直饿得可以吞下一头大象。家境富裕的学生书包里不乏蛋糕、巧克力、牛肉干之类的小零食,随时可以掏出来充饥。而家境一般的,多数是买煎饼果子、鸡蛋灌饼充当战略储备粮。蔡小佳来自农村,家境连一般都算不上,很多时候是早上花几毛钱买块大馒头,吃一半留一半,然后等到上午饿的时候趴在课桌上再啃。

    江水源摆摆手:“谢谢小菜一碟,不过我吃早饭了,现在也不饿。”

    “那你是?”

    “我是打算写个东西,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感觉像老牛撵兔子——有劲使不上,只能到处转圈圈寻找灵感。”江水源没有隐瞒,反正写书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蔡小佳侧着头追问道:“班长是打算参加卖萌杯作文大赛?”

    “呃……算是吧。”江水源这才想起班主任朱清嘉还给自己布置了另外一项作业。

    “什么、什么,老大您要参加卖萌杯作文大赛?”吴梓臣闻声立马转过头来,“老大,你写完了可一定要让小弟先睹为快!小弟虽然腕下有鬼,写不出高分作文来,但从小到大读过无数古今中外文学名著,堪称眼中有神。只要你把文章给我拜读一下,小弟肯定能提出中肯的意见,让您的大作更上层楼!”

    “就凭你作文写得一团稀烂,也好意思自称读过无数古今中外文学名著?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魏处默也转过身来,不过他的眼神大半落在蔡小佳的脸上,“依我看,你读的都是《**梅》、《浓情快史》、《查泰莱夫人的晴人》之类的**名著吧?”

    “小魏子,你这是以己度人吧?否则这些**书名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吴梓臣马上反唇相讥,“说你你还别不信,哥哥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把《尤利西斯》、《追忆似水年华》、《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当课外书看,那时候你小子别说不知道什么叫意识流、什么叫象征主义,只怕连大虾从哪头放屁都不知道吧?”

    见吴梓臣和魏处默打嘴仗打得不亦乐乎,蔡小佳抿嘴微微一笑,又低声问道:“班长,你打算写什么方面的,青春情感?校园故事?品文论史?武侠科幻?还是世间百态?”

    “我还没想好。”江水源老实答道。

    “那您想好用什么体裁了么?诗歌?散文?小说?或者议论文?”蔡小佳掠了掠额头的碎发,“我知道班长您比较擅长古文,可是古文在卖萌杯作文大赛里很不讨喜的,评委和读者喜欢的是小说、散文,现代诗歌也不错。我觉得班长您在体裁上一定要仔细考虑,多加斟酌!”

    江水源笑道:“其实我很擅长现代诗歌的,只是你们平时没有发现而已。”

    “真的?”

    蔡小佳眼里泛出奇异的神采。果然对十四五岁旖旎多梦的女孩子来说,诗歌最具杀伤力。听到江水源的调侃,连嘴仗打得热火朝天的吴梓臣也叫了个暂停,半是景仰半是疑惑地盯着江水源:“老大,你还会写现代诗?”

    “写诗很难么?”

    “既然不难,那你写一首给我们看看呗!”魏处默唯恐天下不乱。

    江水源略加思索:“那我就说首诗吧,名字为《便条》。”接着便缓慢吟诵道:

    我吃了

    放在

    冰箱里的

    梅子

    它们

    大概是你

    留着

    早餐吃的

    请原谅

    它们太可口了

    那么甜

    又那么凉

    话音刚落,魏处默就蹦跶起来:“这也叫诗?分明就是个随意断句的便条,它的标题倒是恰如其分!”

    江水源哈哈大笑:“你觉得它不是诗?事实上它不仅是诗,而且是一首载入现代文学史的著名诗歌,作者为美国著名诗人威廉·威廉斯。怎么样,写诗是不是很容易?”

    吴梓臣道:“如果诗歌都是这样的话,写诗确实不难,我也可以即兴赋诗一首。”说着便摇头晃脑地作诗道:

    毫无疑问

    我做的馅饼

    是全天下

    最好吃的

    江水源翘着拇指夸赞道:“好诗!好诗!吴同学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在诗歌创作上却颇有天赋。如果潜心练习,将来必成大器。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成为一个浪迹江湖、漂泊四方的诗人?我这里有本《诗人速成手册》,今日与你有缘,就半卖半送给你吧!”

    蔡小佳小心翼翼地说道:“班长,写这种诗歌恐怕很难进入决赛吧?据听说大赛的评委可都是著名学者教授,而且每届参赛学生都超过10万人次,写诗的肯定不在少数。”

    江水源道:“你放心,参赛作品我会认真写的。”

    “怎么认真写?把便条改成借条或者收条?”魏处默显然不认为江水源有写诗的才能。

    江水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铅笔在废纸上随意写了两首小诗,然后递给魏处默:“如果我认真写的话,会写成这样。你觉得如何?”诗的内容如下:

    (一)

    这条路也许

    不通向任何地方

    但有人从那边过来

    (二)

    我以为看见一封信投在门廊

    可那只是一片月光。

    我从地板上拾了起来。

    多轻啊,这月光的便笺,

    而一切下垂,像铁一样弯曲,在那边。

    魏处默看完干巴巴地答道:“我觉得也就比收条、借条稍微好那么一丁点。”

    吴梓臣随即抢过那张废纸,一目十行看完后马上展开对魏处默的火力攻击:“小魏子,你觉得江老大的诗作难以入你的法眼,那你写几首出来给我们开开眼界呗?别在那里站着说话不腰疼,横挑鼻子竖挑眼谁不会!”

    魏处默默然以对。

五十五、准备写书

    那张纸最后传到蔡小佳手里,她眼中顿时异彩连连:“哇,班长你真厉害,连写诗都写得这么好。你要是拿这样参赛,肯定能入围决赛夺得名次!”

    江水源伸手想拿回自己的涂鸦之作:“这只是个玩笑,其实写什么、该怎么写我还没有想好。可能我真要写的话,会写些有关国学论难比赛的东西吧?”

    “国学论难比赛?那有什么好写的!”江水源的意思是写本有关国学论难比赛内容的书,吴梓臣却理解成写篇关于国学论难比赛的文章参加作文大赛,“老大,我觉得写文章不仅要自身笔法精到刻画入微,而且你还得琢磨评委的心理。什么叫‘新概念作文’?表面上看所有异于常规不走寻常路的作文都可以称为新概念,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因为在那些自认为半个文学家、半个教育家的评委看来,只有年轻人能写而又不能在作业和考卷中出现的的文章才是符合标准的新概念作文,才有希望入围获奖!

    “你仔细分析以往历届获奖作品就能发现,其中十之七八都是表达青春烦恼、成长疼痛以及反抗世界的。甭管文章有多么矫揉造作、多么无病**、多么愤世嫉俗,人家评委看中的就是那份懵懂、那份青涩。打个不恰当比喻,就跟吃臭豆腐一样,奔的就是那股子闻着臭吃着香的腌臜劲儿。如果没有那股子臭味,它和平常吃食还有什么区别?

    “所以说,老大你要想在新概念作文大赛中有所斩获,就必须遵守游戏规则,写你的青春故事,比如《写在十几岁的尾巴上》、《邻桌女孩》、《高一生涯》。凭借您的语言功底和相貌气质,再加上缠绵悱恻的校园情感,被杂志社包装成‘青春文学新生代掌门人’‘美少年作家’也说不定!至于国学论难比赛,给人感觉就是书呆子、眼镜妹、陈词滥调、食古不化,有什么出彩的地方?除非你能写出花来。小菜一碟,你觉得哥说得对不对?”

    蔡小佳频频点头:“说得对!班长,我也觉得你应该考虑一下评委的审美趣味和读者的阅读感受,不能只图自己爽快。辛辛苦苦写文章参加比赛,不就是为了获得评委和读者的认可么?如果文章写出来没人愿意看的话,那写与不写有什么分别?”

    “你们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江水源总感觉他们力劝自己写青春体裁,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和窥探欲,“不过在此之前,小菜一碟你是不是应该先把稿纸还给我?”

    “不要那么小气嘛!人家还等着你成名成家之后,用你的手稿换点零花钱呢。难道你连这个发财机会都不给人家?”蔡小佳撅着嘴低声嘀咕道。

    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绝人子嗣,这罪过可就大了,江水源只好妥协,“好吧,既然你愿意收着,那就收着吧!三十年后还是废纸一张的话,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蔡小佳得到许可,顿时喜笑颜开:“才不会后悔!班长你那么厉害,以后一定会成为鼎鼎有名的大人物的!手稿也会变成无价之宝!”

    吴梓臣则跌足长叹:“失策、失策,稍不留神居然让小菜一碟给抢先了,这可是老大少有的诗歌手稿!你知道么,现在随便一页孙元起的手稿都价值五十万元以上,如果是代表性著述的底稿,价格还要翻番。当年刊印孙元起论文最多的《science》杂志社,仅此一项就赚得盆满钵满。——当然,他们是不会出售的,这可是杂志社历史底蕴最好的体现,更是国际市场实打实的硬通货。所以,出名要趁早,收藏名人手稿更要趁早!小菜一碟,要不你把那页纸让给哥,哥请你去孙府私房菜撮一顿。如何?”

    魏处默在一旁有点吃味:“拜托!想请蔡小佳吃饭就明说,何必那么拐弯抹角?”

    吴梓臣一脸不屑:“人家都说‘头发长,见识短’,没想到小魏子你是头发短,见识更短!小菜一碟,你觉得哥的提议怎么样?如果你觉得不满意,咱们还可以再商量!”

    蔡小佳小心翼翼地把那页废纸叠好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然后放进书包,这才笑眯眯地答道:“没得商量,想要自己找班长要去!这份可是我好不容易从班长那里磨来的,还等着以后靠它发财呢!”

    吴梓臣可怜巴巴地望向江水源:“老大,我也想要——”

    “那你就想吧!”江水源毫不假以颜色。

    看着吴梓臣转过身趴在桌子上默默舔舐伤口,蔡小佳又低声问道:“班长,听说你除了参加奥赛社培训、国学论难比赛,还要代表学校参加全府的歌唱比赛。如果你写的文章入围的话,又得去沪上参加决赛。你忙得过来吗?”

    “还好吧?”

    江水源也觉得自己手头的事情千头万绪,但还没到腾挪不开的时候。至于文章入围卖萌杯、去沪上参加决赛这种事儿,八字还没一撇,现在根本不值得去考虑。谁知道自己最后写出来的是什么东西?谁又知道今年评委的口味如何?古人虽然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说法,但也有“杞人忧天,庸人自扰”这个反面教材。所以他懒得花心思去自寻烦恼。

    蔡小佳来来回回捏着衣角,半天才接着问道:“班长,你真的打算写有关国学论难比赛的文章参赛?”

    “不可以吗?”江水源故意逗蔡小佳道。

    “可是当然可以,不过就像刚才吴梓臣说的,应该很难出彩吧?除非写国学论难比赛中发生的故事,又或者是幕后的一些趣闻。——当然了,班长你写的话肯定会别出心裁、另辟蹊径的。”没想到蔡小佳对江水源参加卖萌杯作文大赛的事儿这么上心,不仅加油助威,而且还积极出谋划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江水源聆听韩老先生的教诲后,来是打算写本《简明中国哲学史》的,这样可以顺势将中国近三千年的哲学发展脉络捋顺,对历史上的哲学名家、名词理论也能有个大概了解。甚至他还有写《魏晋玄学史纲》或《宋元理学史稿》向韩先汝叫板的念头。但真正落笔时才发现写书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尤其自己知识储备不够,心中又没有一以贯之的理论体系,面对一大堆的资料和满肚子的疑问,根本无处下手!所以这些天他坐立难安。

    蔡小佳的碎碎念让江水源灵光一闪:是啊,为什么不试着写国学论难比赛中发生的故事以及幕后的趣闻呢?

    为了备战每年一度的国学论难比赛,国学讲谈社前辈殚精竭虑,几乎搜罗了市面上所有能见到的有关国学论难的书籍。就江水源目力所及,其中绝大多数是《国学论难经典论辞选编》、《国学论难训练与实用技巧》、《国学论难十大金律》之类介绍辩论技巧的书籍,也有少部分解释国学论难比赛规则的,还没有一本书能从历史的角度来讲述四十多年来国学论难的发展历程,以及围绕赛事发生的精彩故事!

    如果自己写一本书介绍赛事的发展演变、剖析论题的来龙去脉、点评辩手的优劣得失、总结辩论的关节技巧,兼及台前幕后的八卦消息,是不是可以借机厘清自己现在的困惑,磨练自己的辩论水平,顺便达到锻炼自己笔力和思维的目的呢?

    想到这里,江水源微微点头:

    “写国学论难比赛中发生的故事以及幕后的趣闻?这倒是个好主意!”

五十六、选拔赛开始

    尽管已经大致确定写作方向,但真正动手时依然发现困难丛生。

    首先一点,既然要写国学论难的发展史,总得先把以往四十六届国学论难比赛视频看完,对赛制演变、冠军得主、辩手临场发挥有个大致印象吧?姑且不论省级以下的选拔赛,单是全国正式比赛的视频就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全国三十多个省,每省有两支代表队,然后分正方反方捉对厮杀,从小组赛到十六强,再到半决赛、决赛,比赛场次之多简直令人发指!

    关键看视频还不像看书,可以随时随地,可以十行俱下,必须老老实实坐在电脑前一秒秒地看,而且还得仔细揣摩论题的来龙去脉、辩论的脉络次第、辩手的动作表情等等,那叫一个累!好在国学讲谈社对于历届全国比赛的视频资料收集得比较齐全,否则江水源真的会哭晕在厕所里。

    不过看视频也不是没有收获,尤其是站在批判鉴赏的高度来看。

    话说之前刘欣盈也不是没放过比赛的经典片段,但江水源一般就是随便看看,没有什么太多感触。但这次为了写书取材,他沉下心来倾听赛场上的唇枪舌剑,揣摩他们当时的心理活动,才真切感受到那些前辈辩手指点江山倾动天下的绝世风华。在潜移默化之下,自身眼界也开阔不少,感觉就像提高了一个层次。但这种境界的变化很微妙,就像练习草书后再看张旭的狂草字帖,其中的差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只是开始写书后,江水源发现时间真的不够用!整块的时间用来观看视频,又或者跑去图书馆查找几十年前的报纸期刊,零散时间则用来阅读各种资料。即便如此辛苦,忙碌一个星期也难得写出几千字来!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事情就被迫让道或改期。

    第一件受影响的事儿是在升旗仪式的讲话。

    江水源作为期末考试高一年级第一名,被安排在开学后的第三周。此前班主任朱清嘉已经给他打过招呼,希望他能上体天心、下察民意,写篇惊天地泣鬼神的雄文来歌颂高一(二)班在朱清嘉同志的带领下取得的可喜成绩。谁知江水源这么一忙,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等到星期一早上朱清嘉提起才赶紧胡乱写几百字交差。

    朱清嘉有心想给自己说几句好话,又不好意思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只有在讲话稿里掺杂无数表决心、鼓斗志的豪言壮语,比如什么“拼三载春秋,让一生无悔”、“山高不厌攀,学深不厌苦”,让江水源恶寒不已,眼看着自己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

    万幸的是,大部分男生经过无数次升旗仪式的考验,根本没兴趣去听一个同龄人在台上说教、冒酸水。至于女生们则一个个瞪大眼睛盯着台上江水源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根本没工夫去听他在说些什么。要不是碍着班主任在四周出没,估计她们早就把手机掏出来拍照发**了!但是老班的严密监视阻挡不了女生们熊熊燃烧的八卦小火苗,她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去,咱们学校也有这么俊俏的小帅哥,简直帅得让人合不拢腿!”

    “没见识了吧?这可是咱们学校的新晋校草!”

    “姐姐我怎么以前都没见过他?”

    “说他是高一年级的年级第一,你或许没怎么听过;但说他是今年元旦晚会上最后压轴跳《小苹果》、引发返场热潮的那位小鲜肉,你总该有点印象吧?”

    “原来是他啊!”

    “怎么样?这位小哥不仅人长得帅,唱歌、跳舞样样在行,而且学习也是年级拔尖,关键连穿校服都能穿出范思哲、阿玛尼的范儿,是不是‘校草’二字当之无愧?”

    “合着人家就是按照校草标准长的!我突然有点后悔,后悔我妈把我早生了两年!”

    ……

    可以这么说,江水源在升旗仪式上讲话的最直接效果就是让学校更多的女生认识了他,然后彻底坐实了校草的名头!然而声名鹊起对于江水源的繁忙没有半点帮助,顶多就是在家、学校两点运动中多了些围观和指指点点。

    在躁动和期待中,江水源等人终于迎来了选拔赛的第一场比赛。

    根据组委会赛程安排,淮安府中第一场对阵的是平桥二中。就刘欣盈打探来的情报看,平桥二中无论历史底蕴还是以往在比赛中的表现都乏善可陈,应该算是不入流的弱队。但从刘欣盈到每位队员都不敢掉以轻心,且不说什么“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单是没有参赛经验这一条就足以让所有人打起精神。万一阴沟里翻船,那乐子可就大了!

    大概是为了表彰平桥二中这种“重在参与”的不怕输精神,组委会慷慨地送给他们一个主场优势,把首场比赛的地址放在距离府城近百里外的平桥镇。星期六一大早,江水源等人就在刘欣盈的带领下驱车百里直奔这个有千年历史的古镇,迎战开赛以来的第一个对手。

    平桥镇位于淮、扬两府交界,西临京杭运河,人烟辐辏,车水马龙,以“平桥豆腐”“东圣禅寺”名扬一方。但论起学校的硬件条件和师资队伍,平桥二中却远不能与淮安府中这种庞然大物相提并论。看到平桥二中略显寒酸的校门与教学楼,陈荻、傅寿璋等人都凭空多出几分自信。

    江水源在校门口欢迎的人群中第一次看到对手的模样——没办法,她们穿着统一的西服短裙套装,站在人群里就像暗夜中的萤火虫,想不看见都难。更令人惊异的是,她们竟然是清一色的娘子军!施轩这个酱油党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嘻嘻地调侃道:“怎么着?知道明着辩不过咱们,连美人计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用上了?”

    曾平接口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嘛!说不定咱们队里就有人比赛时光顾看美女,话都忘了说,弃械投降主动拜倒在石榴裙下。”

    陈荻一脸鄙夷:“瞧你们那没出息的样儿!人家要是真的用美人计,估计你们第一个就当了俘虏!”

    曾平干笑几声:“呵呵,怕什么?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知道社长为什么当初选咱们江大帅哥当主将不?就是为了应付眼下这种场面。真要拼美人计的话,谁佑惑谁还得两说呢!”

    比赛是在一间会议室里举行,首先由两队掣签决定辩题与正反方。

    两队主将同时走到裁判面前。江水源打量了对方一眼,只见她大约十六七岁,应该是高二或者高三的学生。粗眉毛,薄嘴唇,面上无肉,下巴尖细,颧骨突出,皮肤偏黑,即便是化了淡妆也遮掩不住。如果“相由心生”这句话没说错的话,眼前这位妹子一定是个唇尖舌利、不好相与的主儿!想来是面对淮安府中这个劲敌,她也感到压力山大吧,所以薄嘴唇抿得紧紧的,粗眉毛也蹙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看着江水源,就如同见到了不共戴天的仇敌。江水源笑了笑,伸手示意道:“女士优先。您先抽吧!”

    “远来是客,还是你先吧!”女孩子冷声答道。

    裁判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俩人一眼:“按照比赛规则,客场队先抽辩题,主场队后抽正反方。有什么好谦让的?”

    江水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我就当仁不让了!”说着从盒子里信手拈起一个纸条,然后交给裁判。裁判展开高声宣布道:“今天比赛的辩题是‘仓廪实而知礼节’!”

    这倒是个很新颖的辩题,至少在此之前江水源没见过。因为还不知道正反方,两队在微微喧哗骚动之后又恢复平静,屏住呼吸等待另一个结果。

    那个女孩也拈出了一个纸条交给裁判,裁判继续宣布道:“平桥第二中学为正方,经世大学附属淮安府中学为反方。”

    话音刚落,平桥二中的队员忍不住高声欢呼起来,而反观淮安府中这边,陈荻、傅寿璋等人则是满脸灰败,甚至连社长刘欣盈都频频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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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揭幕战(上)

    也难怪陈荻等人脸色大变。

    “仓廪实而知礼节”出自“华夏第一相”管仲之口。这个狠人不仅是国民经济高手,知道采山铸钱、煮海为盐,建立国营勾栏教坊,而且对阴谋诡计门儿清,北伐山戎,南服强楚,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辅佐齐桓公成为春秋时代第一位霸主。连眼高于顶的孔老夫子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声称“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这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也与管某人的光辉事迹一起被司马迁写进《史记》,从而名扬千古,为后世所津津乐道。

    两千年后,这句名言又得到西方救苦救难广大工农造反有理马教主的强烈点赞。随着红旗插遍半个地球,“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可以认为是“仓廪实而知礼节”的另一种表述——更是变得路人皆知。这种先后得到东西方权威认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想做翻案文章实在是太难了!

    裁判可不管双方心情如何,随即宣布道:“接下来你们有两个小时准备,请两队各自到准备室里认真准备,两个小时后准时到这里参加比赛。”

    刚进准备室,曾平就抱怨连声:“咱们运气怎么这么背?是出门没看黄历,还是命中合当有此一劫?本来以为捡个软柿子,可以轻松赢个开门红,没成想却挨了当头一棒!”

    替补施轩更是肆无忌惮,矛头直指江水源:“江学弟,你是上厕所没洗手吧?瞧你那手气臭的!”

    江水源却面色如常:“怎么了?我觉得我的手气还行啊!抽的签虽不算上上大吉,至少也是中等偏上,大有辩驳发挥的空间。不知为何大家这么沮丧?”

    “嗯?”众人齐刷刷看向江水源,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胸有成竹,还是死鸭子嘴硬。

    陈荻赶紧问道:“‘大有辩驳发挥的空间’?江学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水源找了张凳子坐下,然后慢慢解释道:“辩题按照字面与难易程度可以大致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辩题难易程度从字面上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不需要仔细探究。这种情况相对比较常见。另一种情况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字面上看某一方可谓胜券在握,仔细琢磨才会发现凶险异常;而另一方看上去必输无疑,事实上却能轻松取胜。换句话说就是似难实易、似易实难。咱们今天碰到的‘仓廪实而知礼节’就是后一种情况!”

    “哦?那你说清楚点!”

    尽管队里不少人对江水源入选及担任主将很有意见,但对他的国学功底还是非常认可的,这一点连傅寿璋都没有异议。听他说可以轻松取胜,众人顿时打起精神,围坐在他周围聆听他的讲解。

    江水源也不故意拿乔,当下便对辩题展开细致剖析:“说起‘仓廪实而知礼节’,大家一般首先会想到它是出自司马迁的《史记》,却很少有人知道它其实源自《管子》的《牧民篇》,原文作‘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司马迁在《史记》中引用了这句话并稍加改动,变成了我们熟知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众所周知,管仲是春秋时期法家代表人物,被誉为‘法家先驱’。法家与儒家之间的深仇大恨应该不用我多说吧?法家与儒家之间的笔墨官司应该也不用我多说?关于礼义名节与生死荣辱的争论更是汗牛充栋史不绝书。尽管司马把‘则’字改成‘而’字,削弱了‘仓廪实’与‘知礼节’之间的因果关系,但里面仍然有很多文章可以做。这是其一!”

    陈荻猛拍一下大腿:“对啊,‘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是宋明理学家的经典名言!”

    江水源接着说道:“我知道大家担心的另一个原因是德国马教主说过类似的话,他认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且有一套严密的论证体系,近代以来得到很多人认同。如果是普通辩论赛,咱们遇到这个辩题确实有点棘手,可现在咱们这是国学论难,严禁使用西方哲学术语,如此一来马教主的结论就变成了好看却不能吃的毒果,稍一触碰便会被罚下场。而咱们可以放心大胆任意引用先秦以来儒家辩驳法家的言论,不用担心触犯禁律。这是其二。”

    屋里气氛瞬间活了过来,大家纷纷点头:“正是、正是!”

    “经江学弟这么一说,我特么才发现马教主的结论哪是什么有力佐证,分明就是带蜜的**嘛!”

    “不能引用马教主的结论,等于是废了她们一条胳膊!”

    江水源又道:“‘仓廪实而知礼节’是正方的观点,那咱们反方的观点是什么呢?我觉得应该是‘仓廪实’与‘知礼节’没有必然联系。为了论证这一点,咱们可以从两方面着手,一个是仓廪不实也可以知礼节,一个是仓廪实也未必知礼节。纵览中国数千年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向来是乱世多,治世少;为富不仁多,富而好礼少。想要从中找去这两方面的证据来证明咱们的观点,简直易如反掌。这是其三。”

    傅寿璋接口说道:“江部长说得有道理!如果‘仓廪实’就可以‘知礼节’,那么文景之治后应该人人都是守礼君子,个个都是忠臣良相,王朝长治久安,国家长盛不衰才对。事实上呢?两千年间有数不尽的奸臣逆贼,说不完的兴亡更替。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仓廪实’与‘知礼节’根本就没有太大干系!”

    江水源表示赞同:“根据《史记》记载,‘汉兴七十馀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馀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於外,至**不可食。’从这一点上说,文景之治确实达到了‘仓廪实’的标准!”

    陈荻道:“咱们还可以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孔子在《论语》中说过:‘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连管某人他自己都做不到‘仓廪实而知礼节’,还想要求别人做到??”

    江水源补充道:“陈师姐这个主意好,不过前面可以加上《史记》中的一句话‘管仲富拟于公室’,证明他早就已经达到‘仓廪实’的宏伟目标。”

    “富拟公室?这何止是‘仓廪实’,恐怕他们家耗子都得有脂肪肝!”

    江水源忽然正色说道:“和写作文一样,辩论赛也最怕跑题。一旦跑题,哪怕咱们舌灿莲花,说得顽石点头,最终也难逃败局。对于‘仓廪实而知礼节’这个辩题来说,我觉得有两个误区需要特别注意,一是把‘仓廪实’视为‘利’,把‘知礼节’视为‘义’,通过偷换概念,把‘仓廪实而知礼节’变成传统的义利之辩。

    “借用西方的哲学概念来说,‘仓廪实而知礼节’其实是探讨物质基础与社会意识之间的关系,唯物主义认为物质决定意识,唯心主义则认为意识决定物质,两者素来争执不下,所以也就有了咱们今天的辩题。至于义利之辩,论辩焦点集中在行为道德与物质利益之间的关系。两个论题虽然在物质与道德的关系上有点交叉,但绝不能混为一谈!”

    没办法,相对于中国哲学中比喻、感悟式的论述,显然西方的哲学术语更能简洁明了地厘清两者之间的差别。眼下时间紧急,江水源也就顾不上是否犯忌讳了。

    “那另一个误区是什么呢?”傅寿璋催问道。

    “另一个误区是不能把‘仓廪实而知礼节’的主体陷入君子小人之辨。仔细揣摩辩题就会发现,无论是从‘仓廪’二字着眼,还是从《管子》的《牧民篇》出发,其实都暗藏一个‘民’字,即‘知礼节’的主体是整个社会中最广泛、最普遍的主流群体,而非单纯的王侯将相、公卿贵族,更不涉及君子与小人之间的区别。然而《论语》、《孟子》等儒家经典在论述安贫乐道、富而好礼等问题时,却经常着眼于‘君子’和‘小人’的不同。咱们在引述这些语句时要千万小心,可以以点破面,却不能轻易以点带面。否则一旦纠缠其中,咱们肯定败多胜少!”江水源谆谆提醒道。

    傅寿璋拍拍脑门:“谢谢江部长提醒。话说我之前真没太留意辩题居然还有个主体,这要是被对方抓住把柄,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江水源笑道:“我这也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下面还请各位学长倾洒潘江陆海!”

    “好,那我也说说自己对这个辩题的认识。首先……”

五十七、揭幕战(中)

    就在江水源等人在准备室里热火朝天讨论的同时,几位评委也在休息室里喝茶聊天。聊着聊着,大家自然而然就说到了今天比赛的辩题。其中一位胖乎乎的小老头摇着油光锃亮的大脑袋说道:“我还以为这道题目会留到决赛时作为压轴呢!没成想第一天比赛就派上了用场,也不知该说这帮小家伙是走运呢还是不走运,只希望他们别糟蹋了这么好的一个题目!”

    边上马上有人接过话茬:“周馆长说得极是!这个题目看上去对正方极为有利,仔细一琢磨才发现反方占的优势更大。但是无论哪一方落于下风,都有足够的腾挪空间来立论反驳。这样的题目确实非常难得,哪怕放在全省、全国的国学论难赛事中都毫不逊色!”

    原来那个胖乎乎的小老头就是淮安府立博物馆的馆长周执笏。周执笏不仅是省参议会议员,还兼任淮安府国学会会长,每次举办国学论难选拔赛,他都会拨冗参加。

    “题目虽好,但要达到预期的效果,那也得正反两方辩手都非常给力才行!良骥未逢伯乐,难免骈死槽枥;庄周不遇惠施,无异对牛弹琴。刚才我翻看了一下双方辩手的资料,发现八个正式辩手中居然有5个女孩子,另外还有一个14岁的高一小男孩。你们觉得就凭这样的队伍,能唱好这出戏么?”

    说话的小伙子大约二十七八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颇为温文尔雅,只是眉宇间的骄纵之气怎么也掩饰不住。他叫褚汉仪,金陵大学博士,现任淮安府立师范学校国学讲师,是淮安府教委特意邀请来担任比赛评委的。据说他在高中时曾参加全省国学论难并获得“最佳辩手”称号,眼界甚高,自然有点目无余子。

    评委中有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早就看不惯褚汉仪的作态,闻言忍不住冷笑数声:“我们觉得?我们是根据场上辩手表现来打分的评委,不是仅凭一两条新闻就信口开河的时事评论员,故而在比赛结束之前谁也不能随便觉得!周馆长,你说是不是?”

    像弥勒佛一样总是满脸笑意的周执笏点了点头:“张老弟说得在理,咱们这些评委就跟做学问一样,不能先入为主,因为一旦有了成见,最终评判打分时就很难保持公允。不过褚博士说得也有道理,越是好的辩题,越需要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哪怕有一方实力偏弱,都不能完全呈现辩题中的精义。”

    那位被称作“张老弟”的中年人是淮安府立图书馆研究员张纮,他对周执笏的和稀泥似乎有些不满:“周馆长应该知道,行走江湖一定要小心三种人:老人、女子和小孩,因为他们既然敢闯荡江湖刀口舔血,那就肯定有几把刷子。同样道理,如果那几个女生和小孩没有几把刷子,学校会让他们代表学校参赛?正因为这场比赛中有女子、有小孩,我反倒觉得比赛应该大有看头!”

    褚汉仪撇撇嘴,不屑之意溢于言表:“张老师,我无意于贬损或歧视女生和小朋友,但是论难技巧源于灵活头脑,国学造诣来自时间积淀,不是剑走偏锋就能占据优势、解决问题的。在这样一场府级选拔赛中,女生与小朋友齐聚,其中一方还是来自普通乡村中学,你觉得能有多大看头?舌尖嘴利或许有之、剑拔弩张或许有之,但要指望他们把这个题目演绎得有力量、有深度,恐怕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周执笏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说道:“听你们二位这么一说,我倒对这场比赛多了几分期待。要不这样,老夫今天坐庄摆个赌局,你们各自押谁输谁赢,输的一方等会儿请大家伙儿吃平桥豆腐、喝洋河大曲。怎么样?”

    “这还用赌?肯定是淮安府中赢!”

    褚汉仪虽然很狂,但并不傻,轻而易举就看出了淮安府中具有的巨大优势:“淮安府中在全国都享有大名,学生素质更是位列全府乃至全省前茅,从中挑选出来的辩手自然出类拔萃。虽说他们主将是个高一小朋友,但比赛中主将的作用并不太突出,而且有其他辩手的帮衬,想要胜出也非难事。——至于他们学校为什么让一个14岁的高一小朋友做主将,我怀疑是他们发觉这个小孩很有潜质,所以现在就让他参加比赛进行历练,以便在明年的比赛中带领团队取得佳绩!”

    张纮自然也知道淮安府中胜算较大,可他之前一直鼓吹女生不容小视,又存着故意和褚汉仪别苗头的意思,当下便抗声说道:“哦,是吗?我倒觉得平桥二中的娘子军颇有胜算!兵法上不是说么,‘哀兵必胜’、‘置之死地而后生’。平桥二中多年以来都是止步于选拔赛的第一轮,可以算得上是哀兵;如今又一反常规,摆出娘子军这支奇兵,可谓置之死地;再加上她们以主场优势,迎战以明年比赛为目标的淮安府中,翻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周执笏顾视其他人道:“他们二位已经买定离手,你们有什么高见没有?要不要也跟着押上一注?”

    “我感觉平桥二中这次可能有戏!瞧她们校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就跟偷了狐狸的小母鸡似的,就能感觉到其中必有阴谋!”

    “阴谋有什么用?辩论场上终究要靠实力说话!淮安府中近些年来虽然在文科竞赛方面表现不佳,但是人家家大业大,底蕴深厚,再加上年年都能招收到全府最顶尖的学生,实力绝对不是平桥二中所能望其项背的。尤其这次还派出一个高一新生,要说没有什么杀手锏,我老常真还就不信了!”

    剩下的几位评委纷纷各抒己见。然而谁也没有留意,周执笏只是在言语之间稍加拨弄,就把张纮和褚汉仪争论的焦点从谁是谁非转移到辩论双方谁输谁赢上来。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

    淮安府中和平桥二中两支代表队的辩手们再次出现在评委面前,比起两个小时之前,他们脸上明显多了几分凝重。看来经过剖析,他们都已经先后发现了辩题背后的陷阱。发现陷阱不算什么,顶多只能证明双方水平在正常线以上,关键是如何在赛场上利用这个陷阱狠狠坑对方一把,那才是高手!周执笏如是想道。

    裁判宣读完辩论规则,主持人周执笏宣布比赛正式开始:“下面由正方主将立论,时间为5分钟。”

    那个薄嘴唇的女孩飒然起身:“各位评委、对方辩友,大家上午好!今天我方的观点是‘仓廪实而知礼节’。亚圣孟轲在其著述《孟子》中曾多次提到:‘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有一定的财产收入的人,才有一定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没有财产收入的人,便不会有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没有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就会胡作非为,违法乱纪,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那么什么样才是‘有恒产’呢?孟轲在书中同样给出了明确答案,那就是‘五亩之宅,树之以桑;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百亩之田,勿夺其时’,使得‘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换句话说,就是要‘仓廪实’!在仓廪充盈之后,便可以‘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养’,从而使得民众变得知书懂礼。

    “那么为什么要先仓廪充盈然后才能知书懂礼呢?因为只有家中有粮,才能心中不慌,民众才有可能摒除弱肉强食的陋习,从从容容讲求什么是谦恭礼让;另一方面,也只有仓廪充盈,民众才有能力、有条件去践行礼节仁义。王阳明有云:‘知而不行,实与不知无异。’要想真正‘知礼节’,必须仓廪充盈,能够实际践行才行。综上所述,我方认为‘仓廪实而知礼节’。谢谢大家!”

    话音刚落,便赢得评委们的热烈掌声。周执笏心里也暗暗点头:瞧这姑娘对《孟子》内容信手拈来,甚至还知道王阳明的名言名句,这场比赛就不会太过差劲。张纮应该说得大致不错,平桥二中派出这样一支娘子军确实是有备而来!

    江水源同样心惊不已。

    若论对《孟子》等经典的征引,江水源自认为不输给她,甚至犹有过之。但放在傅寿璋、陈荻等人眼中,这种旁征博引就成了高大上的表现。如果傅寿璋等人因此泄了士气,又或者平桥二中每位辩手都能做到这一点,那淮安府中队可就有难了

    谁知那位姑娘在坐下之前还特意瞟了淮安府中队各位辩手一眼,其中挑衅之意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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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揭幕战(下)

    这姑娘不是盏省油的灯啊!

    江水源知道士气可鼓不可泄,关键时刻自己这个主将必须硬起来、冲上去,狠狠还以颜色,让对方知道马王爷是三只眼,才能拢聚人心挽回颓势。所以听到主持人提示之后,他没有像那位薄嘴唇的对手一样拿着之前写好的卡片照本宣科,而是空着双手自由发挥:

    “主持人、裁判、各位评委、对方辩友,大家上午好!我方的观点是‘知礼节’与‘仓廪实’无关。仔细寻绎‘仓廪实而知礼节’,我们可以得出两个结论,一是仓廪不实则民众不能知礼守节,二是仓廪充盈然后民众才能知礼守节。事实上对方辩友在立论中也正是这么做的,并且一再援引《孟子》中‘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作为立论根本。《孟子》一书中真的是这么写的么?又或者说,对方辩友所表达的意思就是孟轲著述中的原意么?

    “答案毫无疑问是否定的!首先一点,孟轲书中的‘民’是指以耕作为生的农民,所以他才会经常提到‘五亩之宅,树之以桑;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百亩之田,勿夺其时’。而对方辩友却偷梁换柱,把孟轲书中的‘民’等同于今天的民众,有意将士、工、商乃至公卿、贵族等人群排除在民众的范围之外。因为她知道《孟子》书中还有一句话‘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可以直接动摇她立论的根基。

    ——引用《孟子》很了不起么?我也会,而且比你更顺溜!

    紧接着江水源又说道道:“另外据《孟子》书中记载,孟轲在和邹穆公谈话时说过这样一句话:‘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注意,他提到邹国的‘仓廪实’‘府库充’,可是邹穆公及其臣子却上欺下瞒、残害百姓,对民生疾苦漠不关心,这能算是‘知礼节’么?

    “或许有人会以为邹穆公及其臣子只是个案,不能代表大多数人。然而诸位请不要忘了‘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所以孔子在《论语》中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如果连君王和臣子都无法在仓廪充盈之后做到知礼守节,又如何指望普通民众能够做到这一点呢?这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我不仅敢引用《孟子》,我还敢引用《论语》呢!

    江水源竖起了第三根指头:“对方辩友在援引‘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作为‘仓廪实’的具体表现时,故意忽略了后面还有一句非常关键的话‘然后驱而之善’。注意,孟轲在这里用了一个驱赶的‘驱’字,表示民众是被强迫学礼,而非自发自愿,‘知礼节’只是君王强制推行教化的功劳,而非‘仓廪实’所造成的结果。顶多‘仓廪实’是让君主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大胆推行教化。

    “历史也证明仓廪实未必就知礼节。比如汉武帝时,‘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馀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於外,至**不可食’,仓廪之实可谓至矣!可据《史记·平准书》记载,‘当此之时,网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豪党之徒,以武断於乡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无限度’,并没有在全国上下形成知礼守节、和谐雍穆的气象。请问对方辩友,这该如何解释呢?”

    ——我不仅敢引用《论语》,我还敢引用《史记》呢!

    当然,《史记》原文中还夹杂着“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义而后绌耻辱焉”这样一句不利于己方的话,不过却被江水源刻意忽略了。相信只要不刻意翻书查找,在场所有人都想不到《史记》中还有这么一句。江水源就是倚仗自己过目不忘的本领,摆明了架势欺负对方掌握史料典籍不如自己精熟:

    就算你们事后发觉又能怎样?还能咬我啊?

    江水源随即语气一转:“以上三点,足以证明对方辩友对于《孟子》的理解是歪曲的、片面的、断章取义的!而建立在对经典错误理解基础上的结论,自然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无稽之谈,不值得辩驳。相反,证明‘知礼节’与‘仓廪实’无关的证据在史书中却汗牛充栋,比比皆是!

    “比如首先提出‘仓廪实则知礼节论’的管仲,‘富拟于公室’,却使用君王才能享有的三归、反坫,被孔子讥为无礼;而复圣颜渊‘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却能守志笃固,秉节不亏。比如季札身为王子,最有希望继承王位,却能推位让国、挂剑明信;而《十五贯》中的娄阿鼠却饥寒起盗心,最后抢劫杀人,殃及良善。如此种种,难道还不能说明‘知礼节’与‘仓廪实’无关么?”

    之前评委们对江水源并没有太多印象,毕竟作为一群大老爷们,刚与辩手见面的时候,他们思考更多的是女辩手相貌气质与评分灵活度之间复杂关系,根本无暇分心去探究其他问题。但是在江水源站起来的瞬间,他们发觉眼前骤然一亮,随即发出一声长叹:长成这样居然不是女孩,可惜了!

    评委们稍稍坐正身体。在一场普通的选拔赛中,能够遇到一个对《孟子》了如指掌的女生,还有一个璧人似的男生,应该是很有看头的!

    谁知江水源接下来的举动再次让他们眼前一亮:这位俊俏有如女子的辩手竟然选择了脱稿!

    众所周知,辩论赛其实就是语言上的战争。为了条理清晰,不让对方抓住把柄;为了引证精准,不让裁判找出漏洞,辩手们通常都会把要说的话、要引的名言提前写在卡片上,临场发言时直接照念就可以了。尤其像国学论难这种需要频繁引经据典的比赛,更是如此。而且比赛规则也默许这种行为存在。谁知这位辩手竟然选择了脱稿,这是自信强大到爆棚,还是打算破罐子破摔?

    等听完江水源发言,评委们的双眼已经完完全全被亮瞎了:尼玛,本来以为那个熟悉《孟子》的女生已经非常妖孽了,没成想还有更猛的,对《孟子》里面的章句信手拈来,对《论语》同样门儿清!好吧,这个世界上会背《论语》的人很多,不足为奇,可大段大段背诵《史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现在的小朋友都这么逆天了么?

    其中一位评委忍不住喟叹道:“我说淮安府中怎么派个高一小孩做主将呢,感**家早就知道这孩子天资聪颖、熟谙经史,这才一反常规推陈出新!可笑的是,我们中间竟然有人以为他是软柿子,没想到却是一粒蒸不烂、煮不熟、搥不扁、炒不爆、嚼在嘴里能崩掉牙的铜豌豆吧?”

    一向眼高于顶的褚汉仪此时也不得不低头认错:“这回确实是我看走了眼!”

    周执笏笑道:“别说是你,就连老头子我听说14岁小孩当主将心里也犯嘀咕。不过话说回来,淮安府中还真不能小觑,虽说他们这些年在国学论难选拔赛中表现平平,可毕竟是咱淮安府第一名校,每年都招收全府最拔尖的学生,谁知道里面会有什么样的奇才?”

    有了两位主将的精彩言论在前,接下来的相互攻辩、攻辩小结都显得有些沉闷。直到进入自由辩论环节,那位薄嘴唇的女生获得发问辩驳的机会,马上火力全开:

    “刚才对方辩友声称我在援引‘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免于死亡’时,故意忽略了后面非常关键的‘然后驱而之善’。那么请问对方辩友,在‘然后驱而之善’还有一句‘故民之从之也轻’,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因为这里面的一个‘轻’字,充分体现了‘仓廪实’可以有效推进‘知礼节’的实现,而非如果对方所说的‘仓廪实’与‘知礼节’无关。不知对方辩友以为然否?”

    江水源声色不动地答道:“我不这样认为!首先,我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故民之从之也轻’这句话,但是我将这句话的意思大致表述了出来,那就是‘仓廪实’可以让君主没有后顾之忧,放心大胆推行教化,这也是对方辩友所说的推进‘知礼节’的实现。但是否属于有效推进,我方则有不同看法!

    “所谓‘饱暖思裕’,在丰衣足食之后人们会有更多的想法和追求,想要知礼守节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剩下恐怕有不少是与礼节相违背的,比如吃喝玩乐、停妻再娶、赌博斗鸡、为非作歹、兼并土地等等。唐代许敬宗就说过:‘田舍翁积得十斛麦,尚欲换却旧老妇。’足见世道人心!也更证明‘仓廪实’与‘知礼节’无关!”

    回答我那位薄嘴唇女生的问题,江水源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把提问反驳的机会让给了陈荻和傅寿璋。他知道自由辩论环节更讲究团队合作、相互配合,单单一个人厉害是没用的。在某些比赛中,个别人会牢牢把持己方的话语权,所有的提问和回答都由一人包办,其他人甚至从始到终都不发言,结果给评委和观众的观感很差,最后经常是给了那人一个最佳辩手,整体分却被打得很低。

    这也是他写书后仔细敢看比赛视频得出来的一个经验教训。

    显然那位薄嘴唇的女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回答完陈荻的问题后再次剑指江水源:“唐代大诗人杜甫的作品被称为‘诗史’,在他的名篇《忆昔》中写道,‘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生动地描写了唐**元盛世中由‘仓廪实’而‘知礼节’的过程。请问对方辩友,这样句句写实而又刻画传神的诗句难道还不能说明‘仓廪实’与‘知礼节’之间的因果关系吗?”

    应付这位舌尖嘴利的对手,陈荻和傅寿璋都有些吃力,只能继续由江水源出马:“我觉得对方辩友在提问过程中犯了四个严重的错误,第一是断章取义。你既然诵读了《忆昔》第二首中的几句,为什么不把第一首中‘犬戎直来坐御床,百官跣足随天王’和第二首中的‘洛阳宫殿烧焚尽,宗庙新除狐兔穴’一起念出来呢?就因为它们和你想要表现的‘知礼节’相冲突?

    “第二是胶柱鼓瑟。杜甫的诗歌虽然号称‘诗史’,但并非句句都是写实,句句都能在史书中找到佐证,否则我们就可以根据他的‘百年多病独登台’来怀疑他自己真的只活了不到六十岁,我们也可以根据他的‘李白一斗诗百篇’来算算李白这一生到底喝了几斗酒、写了几首诗。

    “第三是道听途说。开元盛世就一定是仓廪充盈么?答案是否定的。根据《旧唐书》记载,在开元二十九年间曾多次发生水旱蝗灾,导致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比如开元二年春正月,‘关中自去秋至于是月不雨,人多饥乏’;比如开元十五年秋,‘六十三州水,十七州霜旱,河北饥’;再比如开元二十一年,‘关中久雨害稼,京师饥’。若是如对方辩友所言,‘仓廪实’与‘知礼节’之间有因果关系,岂非开元年间民众都应该不懂礼节才是?

    “第四是掩耳盗铃。对方辩友既然提到杜甫、《忆昔》、开元盛世,那就肯定应该知道十多年后爆发的安史之乱,而安史之乱的始作俑者安禄山正是在开元年间学习成长、步入仕途的。如果仓廪实就知礼节的话,作为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先后担任平卢节度使、范阳节度使的安禄山不可能不仓廪实,不可能不知礼节,为什么他还要举旗叛乱呢?

    “基于以上这四点,我们可以清楚看出对方立论的荒谬,也愈发证明了‘仓廪实’与‘知礼节’之间的没有直接关系!”

    早已见识过江水源记忆力有多逆天的陈荻、傅寿璋等人,对他随口背诵杜诗、《旧唐书》完全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可评委和对方辩手何时见过如此狂拽炫酷吊炸天的妖孽?听到他掰着指头如数家珍般地谈论开元年间的灾情,瞬间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五十八、一赌定输赢

    等清醒过来,评委和平桥二中的辩手们第一反应都是:假的吧?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会背诵《旧唐书》?

    要说会背《孟子》、杜诗乃至《史记》多少还有点可能,毕竟这些都是常用书,而且大名鼎鼎流传千古,确实值得背诵。可普通人谁知道《旧唐书》是什么玩意?不是专门搞隋唐史的,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去翻那套书。怎么可能有人会去背它?

    那位薄嘴唇女生最先忍不住跳出来:“评委、裁判,他是胡说的!随便想想大家也知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会对《旧唐书》那么熟悉?很显然他是为了辩驳我方观点,故意捏造证据,伪称出自《旧唐书》。事情的真相肯定是这样的!评委、裁判,请你们一定要严肃查处此事,从严惩戒,以儆效尤!”

    现在还处于比赛时间,任何不恰当的举动都有可能给评委留下负面的印象,从而影响最终评分,所以江水源只是笑笑,并没有起身反驳。可是在那位薄嘴唇女生眼里,笑也成了犯罪的佐证:“评委、裁判,你看他还在笑,肯定是强作笑脸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妹的,我还不能笑了?我不笑,难道要哭丧着脸么?只怕真要哭丧着脸,又成了你嘴里另一条罪证!江水源腹诽道。

    “这位同学,你对《旧唐书》很熟?”褚汉仪问道。

    作为研究汉唐经学发展的博士,褚汉仪在写论文时曾多次翻阅《旧唐书》,平心而论,自己对于《旧唐书》了解还很浅薄,连江水源所引的那几句话在不在《旧唐书》里,在的话又在《玄宗本纪》还是《五行志》都闹不清楚,遑论背诵全文!

    见评委发问,江水源这才起身如实答道:“还行吧?我大致看过一遍。”

    听到江水源的回答,陈爽、傅寿璋等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们几个对江水源可谓知根知底,知道凭借江水源的国学造诣,要是造起假来,寻常人等还真的难以分辨!现在他既然自承看过一遍,那就应该不是凭空捏造了。因为对他来说,看过一遍基本上就等于熟练背诵。

    不过别人可不这么认为:

    “就看过一遍?”那个薄嘴唇女生厉声尖叫道,“各位评委、裁判,你们听到没有,他说他只看过一遍!虽然我没有翻过《旧唐书》,但也可以想知那是一部数百卷的大书,看过一遍就能随口说出某年某月某地发生灾荒,说出来你们信么?这不是故意捏造,还能是什么?”

    “对方辩友,你做不到,不意味着别人也做不到。就像你没读过《旧唐书》,难道其他人也都没读过?”陈荻冷冷地说道。

    薄嘴唇女生顿时被噎得直翻白眼。

    褚汉仪听江水源说只看过一遍《旧唐书》,心中也是疑窦丛生,此时趁机就自己知道的内容提问道:“这位同学,那你知道《旧唐书》有多少卷?又有几种体例?”

    这个问题是有的放矢。大家都知道,司马迁的《史记》按照体例分为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其中本纪和列传是主体,故而这种体例又被称作“纪传体”。以后历代正史都参考斟酌这种体例来撰写,但又各所不同。像《三国志》、《梁书》、《陈书》等只有本纪、列传两种体例,《宋书》、《南齐书》、《魏书》等则有本纪、列传、志三种体例,而《晋书》除了本纪、列传、志三种外,还自创了一种名叫“载记”的新体例。如果你没仔细翻过该种史书,还真的很难说出其中有几种体例。

    江水源成竹在胸,信口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旧唐书》共有200卷,其中本纪20卷、志30卷以及列传150卷。”

    周执笏转过脸低声问道:“褚博士,这个学生说得对不对?”

    “对是对,可是……”

    从这位男生熟练报出卷数和体例,不难看出他确实读过《旧唐书》,但是读过就能熟练到随手引用?这种事情怎么想着都透着几分诡异,至少褚汉仪自己绝对做不到。可就像刚在那位女生反驳的,你做不到,不意味着别人也做不到。所以一时间褚汉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执笏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所谓‘疑罪从无’,既然咱们才疏学浅,无法判定他所言证伪,我看不如就此揭过,继续比赛吧!你们意下如何?”

    “不行!”那位薄嘴唇女生似乎和江水源卯上了,“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尤其还是涉嫌在比赛中捏造证据,怎么能含含糊糊草草了解呢?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行!当然我也知道正值比赛期间,不该如此纠缠不放,耽误各位评委和裁判的宝贵时间。不如这样,若是证实对方辩友言出有据,我方甘愿放弃比赛,主动认输;如果在《旧唐书》中找不到刚才那几句话,那就麻烦对方辩友主动引咎离席。大家觉得怎样?”

    各位评委都是人老成精,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款曲:经过前面几个环节较量,虽然两队差别不大,但胜负天平已经明显倾向了淮安府中一方。只要等会儿总结陈词环节不出纰漏,胜方肯定是淮安府中无疑。想来这小女子也看出了此中端倪,才想出了这招。

    一赌定输赢,看起来是兵行险着,其实却是绝妙好棋。因为她们即便败了,也没有多大损失,顶多就是提前认输而已。而赌赢了,则是意外之喜。哪怕对方不肯赌,也可以借机损害评委对淮安府中队的观感,改变最终得分。而且赌的内容是对《旧唐书》的熟练掌握程度,正常人绝无可能做到这一点,所以胜算颇大。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这小女子端的是好算计!

    陈荻、傅寿璋等人也不是傻子,稍一琢磨就看穿了对方险恶用心。好在他们知道江水源天赋异禀,真要赌的话绝对稳操胜券,稍稍商议后对江水源说道:“江学弟,既然对方这么不依不饶,要不咱们就跟她赌一局?反正送上门的开门红,不要白不要!”

    “这样不太好吧?”江水源却有点犹豫。尽管他很想胜,可这样取胜未免有点胜之不武。

    “哈哈,你心虚了吧?”那位薄嘴唇女生见江水源不愿参赌,马上祭起了激将法。

    不作死就不会死。既然你那么想死,我又怎么好阻拦呢?江水源不禁冷笑数声:“古语说得好:舍命陪君子。既然对方辩友有此雅兴,我方怎么能不奉陪到底呢?只希望结果出来的时候,对方辩友能坦诚坦率地还我一个清白!”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评委中有人低声问道:“周馆长,这样是不是不合规矩?”

    周执笏略一沉吟,晃着油光锃亮的大脑袋说道:“他们双方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比赛制度里又没有明文禁止,咱们也没理由阻止不是?只要他们能决出胜负,并对比赛结果没有异议,咱们管那么多干什么?何况这等好戏,十年八年都难得遇上一回,岂容错过!”

    得嘞,感**家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那位薄嘴唇女生朝裁判微微鞠躬:“麻烦裁判老师,我记得咱们学校图书馆内有一套完整的中华版《二十四史》,里面应该有《旧唐书》。能否请您找人取来?”

    江水源补充道:“如果是中华版《二十四史》里的《旧唐书》,那就只需要拿第一册就可以了!”

    幸好平桥二中校园不大,加上又是评委需要,不出十分钟就有人气喘吁吁地把《旧唐书》第一册送到了主持人周执笏手中。周执笏随手递给褚汉仪:“褚博士,老头子我年老眼花,对这等深奥典籍又生疏得紧,还是你来翻检吧!”

    褚汉仪正要推辞,江水源开口说道:“不用太过麻烦,这个版本的《旧唐书》正好就是以前我看的。刚才我引用了三条,一是开元二年春正月,‘关中自去秋至于是月不雨,人多饥乏’,应该在这册书的第172页。请主持人一翻便知!”

    “真的假的?”褚汉仪顾不上礼仪,接过《旧唐书》就翻了起来。张纮等几个评委也起身凑了过来,在边上指指点点道:“他说是172页,你这一翻都到二百页开外去了,怎么可能查到?”

    “172页是第八卷《本纪第八·玄宗上》!”

    “开元是玄宗李隆基的年号,开元二年又比较靠前。如果真有这条记载的话,应该在《玄宗本纪上》里面!”

    “找到了!找到了!我看看,‘关中自去秋至于是月不雨,人多饥乏’,天呐,竟然一字不差!”

    “这孩子是怎么做到的?”

    江水源没有理会评委们的惊诧,继续说道:“我引的第二条是开元十五年秋,‘六十三州水,十七州霜旱,河北饥’,应该在同一卷的第191页。请查验!”

    评委们如潮般的惊叹早已惊动了周执笏和裁判,大家不顾赛场规则将褚汉仪团团围住,纷纷出言催促道:“快翻、快翻,他说第二条在同一卷的第191页!”

    结果不出意料,再次引发了评委们齐声惊叹。

    淮安府中的队友很早以前就见识过江水源的神奇本领,已经达到司空见惯、见怪不改的地步,所以此时神态还算平静。但是平桥二中那几个女生听到评委们的惊呼却一个个面色灰败,神情颓丧,尤其那个薄嘴唇的女生,更要将薄嘴唇抿得铁紧,眼圈也开始微微泛红。

    然而江水源正微微皱着眉头努力回忆,毕竟《旧唐书》是很早以前看过的,需要用力回想才行,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女生们的表情:“我引的第三条是开元二十一年,‘关中久雨害稼,京师饥’,应该在第200页。——”

    “够了,不用找了!”那个薄嘴唇女生霍然站起身,带着哭腔说道,“我们认输!”

    话音刚落,泪珠便滚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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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约战

    评委们久经杀阵,之前也不是没见过辩手哭场,一般随便打个哈哈宽慰几句事情就算过去了。可是今天情况有点不同,平桥二中的辩手都是女生,领头的那个开始掉金豆豆,其他几个马上也跟着哭天抹泪起来,瞬间比赛现场哀鸿遍野。评委们都是糙老爷们,哪里知道如何安慰花骨朵似的小女生,只好一个个呆站在那儿面面相觑。

    江水源也没想到对方居然上演这么一出,同样是一个头两个大,在烦躁的同时心里还有点鄙夷:赌局是你们提的,规矩是你们定的,连我都是被挤兑上梁山的,现在结果出来又在那边哭哭啼啼,是想逼宫反悔不认账还咋地?有道是愿赌服输,输不起干嘛还赌?都什么人哪!

    总之,屋里一时间有点冷场。

    周执笏按捺不住,正准备出面劝劝那几位小姑娘,那位薄嘴唇擦了擦眼泪,朝在场众人深鞠一躬:“对不起,各位评委、裁判、对方辩友,刚才我们有点失态,给你们添麻烦了,请多包涵!这场比赛我们主动认输,同时也向对方主将表示诚挚的歉意。下面还请评委和裁判宣布一下比赛结果,谢谢!”

    说完又深一鞠躬,只是起身时大粒大粒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下来。

    如此做派倒让在座诸人暗暗点头:能说出这番话,这姑娘倒也拿得起放得下,算是个合格的主将。周执笏此时也不吝褒赏之词:“要说你们这只娘子军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引证广博,言辞雅致,谈吐畅达,议论风生,在老头子我担任比赛裁判的几十年生涯中都是少见的强队。尤其是你们主将,对《孟子》等典籍掌握得滚瓜烂熟,国学造诣之深厚远远超出普通高中生应有的水平,我们评委也都赞赏不已!凭借你们队的实力,若是放在往年,很容易就能进入半决赛、决赛,甚至夺得冠军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怎么厉害,最后还不是输了?”那个薄嘴唇女生低声嘀咕道。看来她虽然嘴上认输,心里还是颇有怨怼之意。

    “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周执笏以遗憾同情的口吻说道,“无奈你们遇到了淮安府中队,而且是由有史以来最强主将带领的淮安府中队!你们有谁见过高中生就能熟练背诵《史记》、《旧唐书》,甚至还能准确记得页码的?不仅你们没见过,连老头子痴长四五十岁都没见过这等奇才!对于这种世间少有的奇才,我们裁判都要退避三舍,让出一头地,更何况是你们?”

    确实,此时连眼高于顶的褚汉仪都敛息低头,更何况其他人?

    周执笏马上话锋一转:“当然,遇到这样的强队既是你们的不幸,也是你们的幸运,因为只有遇到这样的对手,你们才能酣畅淋漓地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只有遇到这样的对手,你们才能胜得欣喜若狂、败得了无遗憾!更何况你们遇到如此强大的对手,还能战得势均力敌,你们应该感到虽败犹荣!”

    在场所有人都暗暗点头:遇到这样的对手,固然是人生一大悲哀。但要是能与这样的对手尽情厮杀一场,哪怕败了,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

    那个薄嘴唇女生躬身答道:“谢谢主持人!”

    周执笏转身对淮安府中诸人说道:“对于所有国人来说,都知道‘经世大学’和‘淮安府’连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但你们今天的表现,却无愧于‘经世大学附属淮安府中学’这个光荣的名字!你们的胜利是众望所归,我代表评委向你们致以热烈的祝贺!”

    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当然你们也要清醒地意识到,你们的水平悬殊同样堪称淮安府之最!说到底,国学论难还是团体比赛,讲究辩手之间通力协作、互相帮助,否则就算某个人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最终难逃一败!所以我希望你们好的能更好,后进者也能迎头赶上。如此一来,莫说是府一级、省一级的选拔赛,就算是全国比赛也大可去的!”周执笏殷切鼓励道,“对了,还不知这位小友你尊姓大名?”

    “我叫江水源,‘我家江水初发源’的江水源。”

    “好名字!”周执笏由衷地赞叹道。

    这还是江水源第一次听到有人夸自己的名字好听,但怎么咂摸怎么感觉言不由衷。不等江水源回过味来,周执笏满脸嘉许地说道:“江小友,无论国学造诣还是资质天赋,你都是老头子我生平仅见。只要你能持之以恒学而不厌,十多二十年后,我等在座诸人一定会为参加今天这场辩论而自豪!但反过来,《伤仲永》这篇文章你一定读过吧?我们这些老头子都是桑榆之光,理无远照,但愿在座的年轻人有人朝阳之晖,与时并明。勉之哉!勉之哉!”

    至此,比赛正式结束。张纮急忙叫道:“大家伙儿都别走,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我今儿中午设宴款待大家吃平桥豆腐,喝洋河大曲。谁要是敢溜走,就是不给我张某人的面子!”

    褚汉仪连连拱手作揖道:“别、别、别,张兄您这不是打我脸么?我承认我刚才有眼无珠,小看了天下英雄,也恶了各位仁兄前辈!这顿饭理应由我来请,算是给各位赔罪,还请各位赏脸!”

    “褚老弟这是什么话!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既然刚才咱们已经商定谁输谁请客,怎么能出尔反尔食言自肥呢?难道你觉得我张某人的信誉还不如那几个愿赌服输的小姑娘?”

    “不、不、不,张老哥,小弟绝不是这个意思!你也应该知道,最初小弟是看不起那几个女生,还有那个叫江水源的高一小朋友的。可综观整场比赛,完全就是那几个女生和那个小男生在唱主角,而且最终由那个小男生底定胜局。表面上看是张老哥您输了,其实呢,我的面子、底子都输得干干净净!您说,是不是该小弟我请客?”

    “你们都别争了,今天中饭我请!”周执笏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道,“本来我也觉得今天这场比赛没什么看头,谁知竟然如此精彩,让我们都大饱眼福。既然那帮小年轻喂饱你们的眼睛,那下面就由我这个老头子来喂饱你们的肚子。古语有云:长者赐,不敢辞。你们谁跟我抢,我就跟谁急!”

    平桥二中校长也过来凑热闹道:“周馆长,在我们平桥地界上,您老还叫嚷着请客?您这何止是打脸,简直是吊起来打啊!是怪罪我们学校招待不周么?”

    不说那边老中青三代人在激烈争夺午饭主办权,这边江水源等人收拾好东西后,一边低声讨论刚才比赛中的问题,一边等待他们争论出结果后跟着去打秋风。突然那位薄嘴唇女生径直走在江水源面前,瞪着双眼凶巴巴地问道:“你叫江水源?我叫常棣华,就是‘常棣之华,鄂不韡韡’的常棣华!”顿了一顿又说道:“连《旧唐书》都会背诵的人,想来不会没读过《诗经》吧?”

    明明脸上还挂着泪痕,说话的小傲娇劲儿却丝毫不减,这让江水源不由得莞尔一笑:“‘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你说的是《诗经·小雅·鹿鸣之什》中的那篇《常棣》?嗯,我有点印象!”

    “除了那篇,还有哪篇?就知道臭显摆,好像全世界就你知道《常棣》出自《鹿鸣之什》似的!”

    江水源摸摸鼻子:“貌似《论语》中还引用一句佚诗作‘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吧?如果我不刻意强调一下它是出自《常棣》,谁知道你是姓常还是姓唐?”

    “切,还不是臭显摆?告诉你,你最好记住我这个名字,因为我们还会在比赛中碰面的,到时候我一定会打败你!堂堂正正地打败你!你最好小心点,以后你可就没有今天这么好的运气了!”说完常棣华转身扬长而去。

    常棣华前脚刚走,施轩、曾平等人后脚就鼓噪起来:“江学弟,人家这都找上门来示威了,你就不给她点颜色看看?”

    “什么叫示威啊!没见着人家见着江学弟主动告诉芳名么?这分明是示爱好不好?”

    “也对哈!怪不得那个女生口口声声要打败江学弟,原来其中蕴含着‘打是亲,骂是爱’的深刻奥义!”

    “江学弟,男人不能说不行啊!下次碰面您可一定要狠狠教训她,什么皮鞭、手铐、蜡烛油,能用的全给她用上,让她好好知道你的厉害!”

    “瞧她那薄嘴唇粗眉毛高颧骨黑皮肤的样儿,只怕江学弟提不起兴趣吧?”

    “也是,想要挑战咱们江学弟,得事先去高丽整整容!”

    江水源听到他们不着调的污言秽语,忍不住冷笑数声:“你们觉得她是在挑战我?我怎么觉得她是在挑战你们几位啊!”

    “嗯?”

    施轩、曾平等人感到有些奇怪,但瞬间就明白过来:是啊,如果淮安府中队其他辩手都像江水源一样实力强横,那个常棣华何至于不服?又何至于敢明目张胆过来挑战?人家分明是看到了淮安府中的短板,所以才有再战的勇气,下次比赛时人家肯定瞄准弱点出招。

    江水源说得对,人家是来挑战他的么?不,人家是来挑软柿子捏的!

六十、希尔伯特问题

    常棣华的矢志复仇被江水源轻轻一计斗转星移,立即转换了攻击目标。曾平、施轩等人一个个眉毛倒竖怒发冲冠:什么?咱们成了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

    这世上没人愿意被当成软柿子。

    俗话说得好,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是淮安府中这些心比天高的天之骄子们?有谁愿意被人当成软柿子随便搓圆捏扁?可就凭女生针鼻大小的心眼、万年记恨的性格,她们撂下的狠话绝不是灰太狼那句“我还会再回来的”玩笑话,而是货真价实的威胁!万一以后在赛场上再遇到这几个舌尖嘴利的女生,还真有可能被她们劈头盖脸狠狠羞辱一顿的!

    比赛胜败倒是小事,关键自己的颜面何存?于是常棣华的威胁就变成了悬在曾平等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鞭策他们打起精神来仔细应对每一场比赛,不断磨砺自己的辩论技巧,随时迎接平桥二中的复仇。

    国学论难选拔赛一般是每周两到三场比赛,周末那场正常是放到外县市,正常上课时间的比赛则都在府城里举行,有时候是在图书馆、博物馆的会议室,有时候是借用学校的教室,甚至好几次比赛干脆就在淮安府中国学讲谈社的阅览室内。

    周执笏至少有一点没说错,那就是平桥二中娘子军的战力确实非同一般,放在全府来说都是中上水平。淮安府中在随后的小组赛中遇到的对手,无论实力还是技巧,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平桥二中的。而淮安府中队有江水源这个绝世大杀器压阵,再加上有与强队作战的经验加持,对阵这些弱队简直犹如砍瓜切菜,杀得他们溃不成军。就这样一路凯歌高奏,轻松进入第二轮。

    如果现在用一个字来形容江水源的生活,那就是:忙!

    作为一名普通学生,他要上课、预习、做作业;作为高一(二)班班长,他要上传下达、管理班级;作为国学论难选拔赛淮安府中队的主将,他要准备材料、讨论对策、参加比赛、总结经验;作为奥赛社的成员,他要每周抽出时间参加培训。此外他还要和浦潇湘一起接受方东梅的指点,尽量挤出时间查找资料、观看以往历届比赛的视频,并随时随地记录对写书有用的材料和感悟等等等等。

    而且所有的这些都要在不耽误正常休息和锻炼的前提下进行!

    由此可以想见江水源到底有多忙。具体忙到什么程度呢?用吴梓臣的话说,从进教室开始屁股就没离开凳子,课间上厕所都是百米冲刺的速度。

    江水源是如此的忙碌,以至于他都难得再有时间去走廊上逗弄柳晨雨,两人只能在奥赛社培训课上抽空说几句话,互诉一番衷肠。可恨的是每当此时,大灯泡浦潇湘总会准时出现,笑语嫣然地横亘在两人中间,让他们俩深切体会到“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苦楚。

    当然,怨声载道不止柳晨雨一人。

    吴梓臣现在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江水源终于没时间去和隔壁班的那只母老虎眉来眼去、谈情说爱了,而他忧的是,江水源同样没时间和他聊天扯淡了。另据吴梓臣观察,与自己同病相怜的还有蔡小佳,因为蔡小佳偷看江水源的次数由学期初的每节课3次,猛涨到现在的每节课7次,足足增长了一倍有余。难道真如网上所言,专注的男人最有魅力?甚至黄毛丫头都被撩拨得春意盎然?

    尽管忙得不可开交,江水源还是尽量腾挪安排,力争面面俱到。然而这就好比在三个鸡蛋上跳舞,无论如何小心翼翼,总有蛋碎人倒的时候。比如某次选拔赛比赛安排在星期二的晚间,正好与葛钧天的数学奥赛培训冲突,江水源权衡之后决定翘课参赛。——这是正常人都会做出的选择,毕竟比赛不能随便缺席,而培训大不了改天补课就是。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葛钧天就怒气冲冲找到高一(二)班教室,甫一见面就厉声责问道:“江水源,昨天晚上你为什么没来参加培训?是不是把老师的话当耳旁风,去哪里胡乱鬼混了?学之道,贵以专,照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江水源知道昨晚翘课,自己有过错,当下小意解释道:“昨晚全府国学论难选拔赛有场比赛,我作为主将必须参加,所以就——”

    “什么?你为参加那个耍嘴皮子的比赛,就翘了我的培训课?”葛钧天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说你没出息,你还真没出息,现在竟然堕落到去参加国学论难比赛的地步!知道国学论难是个什么玩意么?就是卖弄唇齿、博人一笑的表演,和相声杂技、说唱卖笑没有任何区别!不学数学,却耍嘴皮子,难不成你以后还想靠脸蛋和那点小聪明混饭吃吗?”

    江水源虽然一向尊重老师,但葛钧天如此辱骂,他也是忍无可忍。正要怒目反击,葛钧天突然用力猛一拍桌子,更加大声地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一个堂堂经世大学毕业生,为何要来中学担任一名普通的数学老师么?因为我想亲手培养出一位国际数学奥赛金牌得主,而你就是我最大的希望。谁知你却为了那个劳什子比赛,翘了我的培训课!你理不理解我的苦心?你知不知道昨晚我和张谨一直等你等到放学?你是成心让我绝望么?我还等着你成名成家,当做以后吹牛的本钱呢!”

    听到葛钧天的语气由硬变软,从愤怒之声变成可怜之语,江水源也颇为感动,再次陈恳赔罪道:“对不起老师,下次我一定注意,不会再让您失望的!”

    葛钧天长叹一声:“我知道你很聪明,无论学数学还是参加国学论难比赛都游刃有余,而且与国学论难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相比,学习数学显得沉闷无趣枯燥乏味,正常人都会对数学敬而远之。但是好的学者、真正的聪明人关心的是一百年后、一千年后别人如何评价自己,希望的是能在历史上留下点什么,所以他们在人生的开始就树立一个远大理想,然后循序渐进,逐渐抵达目标。

    “可是国学论难算什么远大理想?就算你口若悬河舌绽莲花,又能怎样?哪怕最终转而研究国学,也不过是寻章摘句,拾遗补缺,为前人作注脚,为后人作嫁衣裳,有多大意思?相比之下,数学就完全不同了,聪明人可以解决一个猜想、证明一条定理,从而写进教科书,载入史册;更聪明的天才则可以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学科分支,从而流芳千古,比如李代数、kac-moody代数、黎曼几何、希尔伯特空间、马尔可夫过程、贝叶斯统计……这是何等的尊崇!何等的荣耀!”

    葛钧天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他看见了葛钧天定理、葛钧天公式乃至葛钧天方程写进高等数学教材。——或许,这也是他毕生梦想吧!

    江水源有点不忍心打破葛钧天的迷梦,但葛钧天却没打算放过他:“你知道么,数学是最神秘最玄奥的一门学科,即便聪明如孙元起先生,能够在物理、化学、天文、生物等诸多学科做出开创性贡献,也终生不敢踏足数学研究领域一步。这被认作是他逊色于牛顿的主要方面,因为牛顿和莱布尼兹分别独立地发展出了微积分!

    “另外,数学也是目前疑问最多、最有希望取得突破的学科。德国数学家、被称为‘数学界的无冕之王’的希尔伯特在1900年巴黎国际数学家代表大会上,发表了题为《数学问题》的著名讲演,提出了新世纪数学家应当努力解决的23个数学问题。这23个问题通称希尔伯特问题。时至今日,仍有一半以上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或全部解决。只要你能解决其中一个,甚至只是问题的一部分,夺得孙元起国际杰出青年科学家奖、当选中华科学院院士都易如反掌!”

    江水源苦笑着说道:“葛老师,我可从来没有当数学家的念头!”

    葛钧天置若罔闻,笨拙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书递给江水源:“做数学家一定要有志气,不能光挑一些小问题研究,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一定要有一个核心研究问题才行。这是我老师惠成泽院士撰写的《希尔伯特问题及研究进展》,你可以读读。核心研问题确定后要坚持独立思考,围绕问题循序渐进,逐步提高水平。不要整天忙着唱歌跳舞、参加辩论赛什么,静下心读读书、做做学问不好么?”

    “谢谢老师,不过我最近有点忙——”江水源已经打算好,这本书在手里捂三五个月再还给他。

    葛钧天马上说道:“给你一个月时间,找出你感兴趣的问题,到时候我给你找点对解决问题有用的高等数学教材,咱们共同学习,争取在你进入大学的时候能够初步入门。怎么样?好好看,仔细读,你会喜欢上数学的!”

    “啊!”江水源心里顿时哀嚎不已:老师,我是真的没时间啊!

六十一、论装笔与傻笔

    葛钧天见江水源收下自己带来的小书,仿佛看见鱼儿吞下香甜的诱饵,又叮咛几句,便心满意足地走了。他还没出教室,吴梓臣马上凑了过来,很狗腿地问道:“老大,刚才朝你凶巴巴大吼的土肥圆大叔是谁啊?当时我距他还有五步之遥,就能闻到扑面而来的猥琐之气!”

    “你不认识他?想当初他可是虐得全府上下无数人鬼哭狼嚎体无完肤!”

    “啊?他这么重口味!看不出来啊!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淮安府**爱好者协会会长?”

    “呸!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以后别说你认识我,我丢不起这个人!”江水源一脸鄙夷地看着吴梓臣,“别看这位土肥圆大叔外表邋遢放诞不羁,可我要说出他的名字,保准吓得全府初三、高一学生心惊胆战面无人色!你姿势放低、马步扎稳喽,他就是以一张数学试卷让无数考生梦碎考场、远离及格的葛钧天葛大爷!”

    吴梓臣吓得赶紧拍拍胸口:“我勒个去,原来是他啊!果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那他送给你的是什么东西?破破烂烂的,难道是高考制胜宝典、祖传武功秘籍?不像啊!”说着劈手夺过那本《希尔伯特问题及研究进展》,只见胡乱翻了几页便把书一丢,双手捂眼高声大叫:“完了老大,我眼瞎了!得马上去洗眼!”

    蔡小佳捡起来翻看几页之后同样满头黑线,弱弱地说道:“这本书估计也就班长能看懂……”

    “是吗?我看看!”魏处默有点不信邪,接过书从第一页开始翻起。不能不说魏处默很聪明,因为大部分教科书开头部分要么是荡开一笔说些引人入胜的逸闻趣事,要么是从最浅显的问题入手逐步引出一系列深奥的理论。当然希尔伯特问题也不例外。

    希尔伯特提出的总共23个问题可以分为四大块,第1到第6问题是数学基础问题,第7到第12问题是数论问题,第13到第18问题是代数和几何学问题,第19到23问题属于数学分析问题。可是作为二十世纪初的杰出数学大师,希尔伯特哪怕随便抛出一个问题,都足以让普通中学生抓破脑壳,更何况是他特意给全世界数学家列出来的世纪难题呢?可以这么说,解决希尔伯特问题的历史就是一部简明的二十世纪数学发展史!

    而且这本《希尔伯特问题及研究进展》针对的也不是普通中学生,而是数学专业研究生以上学力、有志于投身数学研究的特定人群,所以开篇直接绕过希尔伯特生平简历以及希尔伯特问题的由来,——或许在作者惠成泽院士看来,希尔伯特和希尔伯特问题对于研究数学的人来说,简直就像搞物理熟悉牛顿、孙元起,学历史了解秦始皇、汉武帝一样。花三五页纸来介绍希尔伯特或希尔伯特问题,那完全是在侮辱读者的智商!

    于是魏处默在第一页看到的是“问题一:康托尔的连续统基数问题”,然后下面开始介绍这个问题:

    1874年,德国数学家g.康托尔猜测在可列级基数和实数基数之间没有别的基数,这就是著名的连续统问题(continuum_hypothesis,常记作ch)。这涉及到无穷集合、无穷基数中一些根本问题。在许多无穷集合的比较中,以什么为标准呢?康托尔提出按一一对应来区分集合的“大小”,与自然数集合有一一对应关系的集合称为可数集合,诸如此种集合的基数定义为?0,把所有具有基数为?0的集合收集在一起所组成的那个集合的基数为?0,以此类推,可以获得无穷基数序列……

    魏处默确信每个汉字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完全不知所云,尤其是层出不穷的数学术语,更让他头疼欲裂。才看了短短几行已经出现,脑细胞已经出现大面积死亡征兆。如果再硬撑下去,保不准大脑就会因为超频而宕机!

    好吧,一定是我打开方式不对,一不留神就遇到了整本书最难的问题,说不定下个问题就简单许多!

    怀着这样的想法,魏处默不动声色地翻到第二个问题。当看到标题“算术公理系统的无矛盾性”时,他瞬间崩溃了:“算术”我了解,“公理”我学过,“系统”我也大致知道啥意思。可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算术公理系统”究竟是什么鬼东西?能不能说人话?

    吴梓臣从魏处默的表情里就看出了他的窘迫,毫不留情地奚落道:“怎么样,大数学家,能看懂书里写的是什么意思不?要不给咱们深入浅出地讲讲,也让我们这些门外汉开开眼界!”

    “书在这里,想开眼界就自己看,吃别人嚼过馍馍有什么味道?”说着魏处默把书顺手丢在江水源课桌上。

    吴梓臣对他的装腔作势故弄玄虚很是不屑,摇头晃脑地说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知之为知之,不知亦知之,装笔也。强不知以为知,则笔格愈高;见美女而无所不知,则笔格愈显。一旦遇牛笔而露马脚,皮被揭穿,脸被打肿,则由装笔而变傻笔矣!”

    “你!”魏处默满脸通红、双目尽赤,要不是考虑到自身武力值太低,早就冲上去和吴梓臣见真章了。

    江水源皱着眉毛叱责道:“吴梓臣,你能不能文明一点?瞧你那嘴臭的,估计中国环境污染问题一半以上都跟你的嘴巴有直接关系!赶紧向魏处默道歉,然后老老实实上早自习,今天可是班主任看班,要是被他抓到,绝对有你的好看!”

    有人就是那么不经念叨,前一秒刚提到他名字,下一秒就出现在你面前。江水源亲眼看着朱清嘉出现在教室门口,然后溜溜达达走了过来,最终在自己身边驻足,和声问道:“江水源,你的作文写好了么?”

    “作文?什么作文?”

    朱清嘉轻笑道:“卖萌杯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参赛作文啊!早在开学之初我就和你说过,前几天又专门提醒过你一次,你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啊!”

    经朱清嘉这么一提醒,江水源才明白过来。但他只记得开学的时候朱清嘉确实跟自己说过一次,但前几天提醒的事却完全没有印象。难道是我的记忆力坏掉了?这个答案不仅江水源自己不信,朱清嘉也不信,恐怕连淮安府所有听说过他赫赫威名的人都不会相信!

    随着国学论难选拔赛事的愈演愈烈,再加上某些人刻意传播,江水源过目不忘、能够背诵《十三经》《二十四史》的威名也不胫而走。在与平桥二中对决之后的历场比赛中,几乎没有人敢在自由辩论环节向江水源发问。很简单的道理,与这样一位淹贯经史的大神放对,这不是故意找不自在的问题,而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你说就这样一位大神,他能忘了班主任三番五次叮嘱的事儿,那不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吗?

    “你该不会是真忘了吧?”朱清嘉有点恼火。

    江水源暗暗苦笑:不是我忘了,而是这些天忙得头昏脑胀脚不沾地,脑袋里时时刻刻都在考虑比赛、写书的事情,你提醒的话被当成秋风过耳,根本没进脑子,怎么可能记得住?记都没记住,又何谈忘没忘记呢?

    就在江水源准备认罪道歉的时候,蔡小佳突然说道:“朱老师,江水源早就为比赛写好了两首现代诗,只是写在稿纸上比较凌乱,就让我帮他誊抄一遍。他这些天没问我要,我也就一直忘了给他。你看,在这里!”说着她从日记本里拿出一页带着香味的彩色信纸递给朱清嘉,上面工工整整抄着江水源不久前信手涂鸦的两首小诗。

    “哦?江水源同学还会写现代诗?那我可要好好看看!”朱清嘉顿时来了兴趣,接过信纸仔细阅读起来。

    两首诗都很短,朱清嘉分分钟就看完了,可是他咀嚼回味良久才缓缓说道:“诗很短,却韵味悠长,而且各有千秋。第一首诗尽管只有三行,却精巧细致,富有哲理,让人浮想联翩,可以把它理解为一首关于可能的诗,也可以把它视为一团充满不确定性的迷雾。第二首诗稍长,但也只有五行,意象优美,用词雅致,而且想象奇特,令人耳目一新爱不释手。

    “这两首诗的确是新思维、新表达,非常切合新概念作文大赛的主旨,只要评委们认真阅读,肯定不会放过如此上等的佳作的。真没想到,我们江水源同学不仅古文辞了得,写现代诗也是出手不凡,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只是——”

    “请朱老师不吝赐教!”江水源姿态摆得很正。

    朱清嘉晃了晃那带着香味的彩色信纸:“你确信要用这样的信纸投稿?这是投稿,可不是写情书!”

    蔡小佳瞬间从脸红到脖子根,差点没把头埋到桌子底下。

    “第二点,既然写诗,那你诗歌的题目呢?”朱清嘉接着说道。

    江水源不想太费脑筋:“要不借鉴前人的思路,直接叫《无题》或者《断章》?”

    “不妥、不妥!”朱清嘉连连摇头,“无论从寓意,还是从语言上来看,你这两首诗都是相互独立的个体。如果你把它们当作一首诗的两个部分,不仅降低了诗的可读性,也影响了思想的表达。要不这样吧,咱们参照《诗经》和《古诗十九首》的传统,以每首诗的第一句来命名,第一首叫《这条路也许》,第二首叫《我以为看见一封信投在门廊》。怎么样?”

    你都这样提议了,我还能说不好么?

六十二、提前到来的决赛(一)

    朱清嘉勒令江水源把两首诗加上题目,再用普通稿纸认真誊抄一遍,早自习下课交到办公室后,这才将将放过他。虎口余生的江水源等朱清嘉消失在视野中,马上侧身抱拳:“多谢女侠救命之恩,在下实在无以为报!以后女侠但凡有什么吩咐,小可一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吴梓臣转过脸一脸贱笑地说道:“无以为报就以身相许呗!小说、戏曲、影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吗?你看薛丁山和樊梨花、杨宗保和穆桂英——”

    “你丫闭嘴!”江水源、魏处默异口同声骂道。

    吴梓臣顿时就不乐意了:老大骂我几句,我也就认了;你个魏胖子猪狗一般的人物,凭什么叫我闭嘴?于是怒目圆瞪:“我跟老大说话关你屁事,凭什么让我闭嘴?你是班长、副班长还是班主任?多管闲事多吃屁,少吃一个不愿意!”

    “某人吵着我看书了,我不能管么?”魏处默梗着脖子反驳道,可气势上终究输了一筹。

    吴梓臣在京城修炼十多年,就落得一张好嘴。在高一(二)班不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至少对付魏处默是手到擒来:“嫌吵?嫌吵去太平间、殡仪馆啊,那里清静,不会有人吵你,来学校干嘛?”

    魏处默与吴梓臣一个是屡败屡战,一个是乐此不疲,这两个冤家凑在一起当真是钉对钉、铁对铁,几乎没有一天不吵的时候。要是哪天不吵,太阳都要从西边出来。江水源曾私下里和他们商议过,要不让班主任把他们俩任意调开一个,省得天天吵闹?

    吴梓臣道:“我不走!老大你是我的统帅、我的舵手、我的指路明灯,小菜一碟则是我同学三载、相濡以沫的老同学,我怎么能走?要调你调魏胖子吧!”

    魏处默急了:“你跟蔡小佳才同学三年,我跟江水源还同学了四年呢!凭什么调我不调你?”

    “你舍不得走真是因为和老大同学四年的缘故?只怕某人是爱江山更爱美人吧!”吴梓臣挤兑道。

    “那你呢?你是为了江水源还是为了蔡小佳?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魏处默立马反唇相讥。

    “我是老大最忠实的小弟,自然要时刻跟在鞍前马后!”吴梓臣振振有词,“那你不愿调走是因为什么?”

    说来说去,两人谁也不愿调走,最后只能维持原状。备受折磨的江水源和蔡小佳唯有苦中作乐,把他们吵架当成是间断播出的对口相声,除了可以观看现场直播,偶尔还能客串一把特邀嘉宾。见他们俩又粉墨登场,摆明车马炮斗了起来,江水源悄声对蔡小佳说道:“小菜一碟,刚才真的很谢谢你!”

    “不客气……”蔡小佳低着头声如蚊蚋,“还有,那个、那个信纸,本来是我打算、打算抄好了还给你的,结果、结果后来——”

    江水源粲然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你说的我都明白,所以我才要谢谢你!”

    蔡小佳瞬间觉得四周明亮许多,可是江水源明快的笑声却让她心慌意乱,脸颊也烧得几乎可以烫熟鸡蛋。她只能把自己的头埋得更低,不让江水源看到自己的卑微和窘迫:“你、你不要笑,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江水源强忍住笑:“那好,我不笑!”

    蔡小佳撅着嘴郁闷地说道:“你嘴上虽然没笑,但心里一定还是在笑人家!”

    经过这件事,江水源也在自我反思这段时候是不是有点太忙了。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无论学习还是看书、比赛、写东西都得讲究个劳逸结合、张弛有度,忙是可以忙一点,但每天都这样千头万绪忙得找不着北,确实也不是个事儿!至少现在这样整天昏天暗地的忙碌,是与清静无为、虚心养神的道教养生宗旨背道而驰的。

    但他在课间理了理手头上的事情,才发现很多事情根本无法自己做主,那些无聊无用无意义的事情摆不脱甩不掉,比如每天耽误**个小时的上课、做作业,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浪费生命,可他敢不去上课、不做作业么?别说老师、班主任不答应,估计老爸老妈知道后马上就得大刑伺候!再比如每周末的唱歌培训,就为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赛就要连续花费十多个周末来专门练习?可在朱清嘉、方东梅等人看来,比赛得奖关乎学校荣誉,再怎么高度重视都不为过!

    而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呢?偏偏又挤不出时间!比如看视频、查资料、写书,只能利用边边角角的时间,还得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

    还有一些事情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好比是参加国学论难选拔赛,现在已经小组出线,作为主将,他江水源能在这个时候撂挑子么?还有奥赛社数学班的培训,素来目中无人孤高自赏的经世大学高材生,慨然把终生梦想寄托在自己身上,他江水源好意思让人家梦碎心死、千古遗恨么?

    至于去奥赛社化学班,那是江水源忙着写书之后少有的能和柳晨雨光明正大坐在一起聊天沟通感情的时刻,他自然不会舍弃。尽管浦潇湘总是阴魂不散,可总不能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起倒掉吧?

    权衡来权衡去,江水源也没找到可以裁减的项目,只好在心里暗自安慰自己:等国学论难选拔赛和全府中学生歌唱比赛结束,应该会轻松许多。而且之后就是漫长的暑假,可以随心所欲地写书、查资料,再也不用担心老师和父母的随时随地出没。再等等、再等等吧!

    可他浑然忘了,葛钧天正磨刀霍霍准备给他额外加餐,国学论难选拔赛结束后很可能会迎来全省乃至全国的比赛,另外还有一大堆诸如春游踏青、春季运动会的班级活动。以后只有更忙,根本没有歇肩的时候。——估计江水源也早就想到了这些,只是为了给自己忙碌的生活找个奔头,故而只能采取选择性遗忘。

    就这样忙忙碌碌中,江水源迎来了国学论难选拔赛的第二轮比赛。

    从第二轮开始选拔赛便采用淘汰赛制,首轮小组赛决出的八支队伍将抽签捉对厮杀,一场定胜负。比赛氛围骤然紧张起来。因为以前小组赛时稍有失误,起码还有还魂重生的机会。而现在任何人的一个微小失误,都可能让全队从天堂跌落地狱,谁还敢随随便便?

    也不知是江水源的运气太好,还是淮安府中队的运气太差,第二轮抽签的结果竟然是他们对阵上一届冠军得主淮安府第一中学!

    第一中学盘踞全府霸主地位长达七八年之久,其实力之雄厚自然毋庸置疑。国学论难的辉煌战绩,挑选最优秀的学生培养成最优秀的国学论难辩手,现在已经成为他们学校中考招生时的最大卖点。事实上,他们学校通过参加全省国学论难比赛而获得保送资格、进入国内名校的学生,这些年也不是一个两个!

    至于淮安府中,尽管这些年有些疲软,但他依旧是能够持续挑战第一中学霸主地位的强大存在。尤其这次是卧薪尝胆数年后的卷土重来,再加上有江水源这样的超凡天才领军,在第一轮小组赛中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简直所向披靡,也隐隐露出王者之相。

    本来大家都以为他们会在决赛中碰面,没想到在第二轮淘汰赛中就短兵相接刺刀见红,当真应了那句老话: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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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提前到来的决赛(二)

    “狭路相逢勇者胜!”

    刘欣盈看见曾平、施选等人得知对手是第一中学后脸色大变,马上站出来给众人大声鼓劲道:“你们想想,在一年前、两年前的中考中,你们笑傲群雄、大杀四方,何曾将第一中学放在眼里?这才过去多长时间,难道你们就变得胆小如鼠、畏敌如虎了?难不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长了犄角反怕狼?”

    施轩摇了摇头:“社长,不是咱们胆小,而是对手太过强大,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虽然咱们在中考中打得第一中学满地找牙,可咱们也要记得在以往历次比赛中被他们揍得找不着北。难道说之前历届的师兄师姐都不够聪明,都不如咱们?”

    也难怪施轩这么消极,实在是因为第一中学自从七八年前首次夺得全府选拔赛冠军之后,便把国学论难当成改变命运的稻草,并把它做到了极致。

    就像奥赛社在淮安府中的地位(可能还犹有过之),国学传习社在第一中学也是具有校方背景的庞然大物。社员遴选从高一时就开始,需要经过初试、复试、面试等繁琐的程序,只有思维最敏捷、口齿最伶俐、国学功底最深厚的少部分人才能侥幸入闱。

    当然,入闱只是开始。在接下来一两年的时候内,无论周末、节假日还是寒暑假,他们都会在专职社团老师指导下阅读国学典籍、背诵名言警句、练习辩驳技巧,直到他们把国学论难的内容和规则变成自己思维、说话乃至生活的一部分为止。

    老实说,第一中学的做派有点像高丽国的体育运动,只要某位天才选手在某个体育项目上取得突破,马上民族主义高涨,各种媒体大肆宣扬,迅速把该项目上升为关乎国家颜面的国**动,然后举全国之力培养选手,稳固在该项目上的优势地位。诸如李昌镐之于围棋、朴泰桓之于游泳、金妍儿之于花滑,皆是如此。然而这种举国体制也有弊端,那就是领军的天才选手一旦引退,很可能导致整个项目走下坡路,甚至出现雪崩式溃败,常常惹得褊急易怒的国民捶胸顿足、如丧考妣。好在几千万人的国度里,总能找到一两个运动天才,托举起一两个夺金的体育项目,倒也不用担心脆弱的国民找不到民族自信的精神支柱。

    这种狭窄偏、小精尖的发展模式是小国体育的特色,同样也是普通学校的生存之道。试想一下,如果一所学校没有点特色学科,而是像综合类重点学校一样摊大饼、撒胡椒面,如何在一堆多如牛毛的普通学校里脱颖而出?

    陈荻有点不满施轩如此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立即出言反驳道:“第一中学很厉害么?遥想十多年前,咱们淮安府中可是打遍全府无敌手,他们第一中学算哪根葱?也就是趁着这几年咱们学校相对忽视国学基础培训,他们才得以异军突起。山中无老虎,猴子数霸王而已!莫非咱们这只昔日的老虎还害怕他那只狐假虎威、色厉内荏的猴子不成?”

    “好汉不提当年勇!”施轩叹息道。

    “软蛋!”陈荻满脸鄙夷而又毫不犹豫地给施轩扣上一顶并不光彩的高帽,“得亏你不是正式队员。否则就凭你遇到强队便望风而降、匍匐跪舔的姿势,老娘我不被气得吐血而死,也得掩面羞愧而亡!”

    “陈荻,说话要文明!”尽管刘欣盈很赞成她的观点,但这个时候却不能不稍加训斥以维持全队的团结,“如施轩所言,第一中学确实非常强大,不容小觑,咱们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但是,重视不等于畏葸,更不等于还没比赛就把自己吓得手脚酸软、肝胆欲裂!相反,我们要在精神上藐视它,怀着必胜的信心走进赛场。因为我知道,藐视对手未必能战胜对手,但是畏惧对手绝对无法取得胜利!”

    傅寿璋附和道:“社长言之有理!第一中学再怎么厉害,也是两只手一张嘴,不是三头六臂七十二变,有什么好怕的?比赛场上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天塌了还有个子高的先顶着呢!施轩你担心什么?”

    听到傅寿璋说“个子高的”,刘欣盈望向躲在角落抱着资料一直不说话的江水源:“江水源,作为主将,你对这场比赛怎么看?”

    曾平似笑非笑地插话道:“江学弟肯定觉得,什么狗屁第一中学,在我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有如插标卖首,且看我在比赛时将他们一刀拿下!——前提是,你们可别拖我后腿!”

    江水源没搭理曾平,而是侧头沉思片刻才朗声说道:“现在至少有三件事是明白的:一、第一中学很强;二、我们实力不如他们,或者说,有人认为我们实力不如他们;三、我们必须赢得这场比赛。从这三个大前提出发,我觉得比赛会非常艰险,除非我们能另出奇招!”

    “奇招?什么奇招?”刘欣盈和陈荻同时反问道。

    “变阵!”

    “变阵?临战变阵可是兵家大忌!”刘欣盈等都是大惊失色,“再者说,咱们论实战经验本来就不如第一中学,现在这点可怜巴巴的经验还是之前几场比赛攒的。要是突然变阵,一穷二白地和龙王爷赛宝,岂非输得更惨?”

    江水源解释道:“我是这样考虑的。首先,咱们虽然在某些方面比不上第一中学,但并非一无是处,之前几场比赛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第一中学再怎么厉害,想来也不会无视我们这个强有力的对手的存在,肯定之前已经刺探到我们的情报,并针对我们的阵容和各自的特点进行排兵布阵,推演战术。突然变阵可以打乱对方的战略部署,动摇敌人的自信心,本来就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何况刚刚我提到变阵,连你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可以想见他们在比赛时突然看到我们变阵会有多么震惊!

    “事实上在全国级别的国学论难比赛中,临战变阵也是历久弥新的战术,每隔三两届总会上演一次,让对手措手不及、张皇失措,甚至一举底定胜局。我大致翻看了一下淮安府以往几届的比赛资料,发现这个战术近些年还没有哪只队伍用过。如果我们突然采取,肯定能够收到奇效!”

    “还有呢?”

    江水源又接着说道:“至于实战经验的问题,我觉得反而不是什么问题。正因为大家比赛锻炼的少,实战经验不足,各自对于各自的位置认识还没定型,突然变阵才不会造成太过严重的后果。更何况变阵也不是把所有人全都换一遍,只是适当调整一两个的位置而已!”

    刘欣盈问道:“如果变阵的话,你想怎么调整?”

    江水源指了指傅寿璋:“我想和傅师兄对调一下,如果傅师兄不介意的话。”

    “为什么?”

    江水源答道:“这是我想变阵的第三个理由。国学论难既然是辩论赛,那么比的就是鞭辟入里的辨析、言辞如锋的反驳。所以比赛最容易出彩也最容易出纰漏的地方就是三辩提问和自由辩论环节,只有把对方问得钳口挢舌,驳得对方无地自容,才能让评委打出高分,从而战胜对手。这就要求三辩必须逻辑缜密,反应敏捷,言辞犀利,气势逼人,冲锋陷阵刀刀见血,逼得对方阵脚大乱才行。江某不才,愿意毛遂自荐主动请缨!而傅师兄沉着老成,国学造诣深厚,颇有大将之风,担任主将最是合适不过!”

    刘欣盈颇为踌躇:“江学弟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三辩固然重要,主将作为全队之魂,负责确立己方观点,更是重中之重!主将必须要把对辩题的理解、己方观点的前提、标准和理由全部交代清楚,还得重点突出、表述清晰流利。一旦立论根基不稳,被对方抓住把柄,随后的整个辩论都会随之崩溃。要不怎么叫主将呢?自古未有主将成擒,而三军不败者!”

    江水源摇了摇头:“刘师姐多虑了!傅师兄本来就实力雄厚,足以胜任主将之职,而且赛前还有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在大家群策群力之下,提前写好发言稿,做到从容应对并非难事!”

    刘欣盈转过脸问傅寿璋:“傅社长,你的意见呢?”

    江水源冲傅寿璋一抱拳:“希望傅师兄为了全社的荣誉,能勇挑重任!”

    傅寿璋没有回答刘欣盈的问题,而是反问江水源道:“江部长,如果变阵的话你有几成胜算?”

    江水源道:“有几成胜算不好说,但至少变阵要比不变阵多出两成胜算!”

    傅寿璋满意地点点头:“如果保持原来的阵容不变,我觉得胜算不会超过两成。现在江部长觉得变阵可以多出两成胜算,那就是四成。四成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已经完全可以与第一中学放手大战一场!好,我答应你!”

六十二、提前到来的决赛(三)

    从第二轮淘汰赛开始,比赛就变得正式且正规许多,首先有了固定比赛场地,不需要再四处打游击。而且比赛会尽量选在周末,还允许观众进场围攻,甚至可能有记者出没。——国学论难选拔赛这种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事儿,放在比前列县大不了多少的淮安府,倒也勉强值得《淮府晚报》、《淮扬晨报》之类小报记者跑上一趟,给缺少荤腥的报纸再添一块素到反胃的小豆腐块。

    大约是因为两支强队在第二轮早早相遇,让今年国学论难选拔赛提前火了起来。向来不惮以最坏恶意来揣度世态人情的坊间流言,这次把矛头直指其他各所参赛学校的辩手,认为他们长辈为了给子侄学籍里添上一份像样的荣誉,竟然不惜采用最卑劣的手段,让两支最强的队伍在淘汰赛刚开始就拼得你死我活,从而为他们进入决赛扫平道路!

    围绕这个阴谋论,广大人民群众充分发挥八卦天赋,给各位辩手营造出种种离奇的身世和强悍的背景,诸如某某某是公署杨副主任的外甥,某某某是议会刘议长的孙子,不一而足。至于消息来源,无非出自我妹妹的同学、我表弟的邻居之口,或者是听出租车司机、同事的邻居说的。

    有争议就有价值,有八卦就有看点。

    记者们顿时就像见了血的苍蝇蜂拥而至,一些口耳相传的小道消息也被人发掘出来,比如淮安府中有个学生可以全文背诵《十三经》、《二十四史》,还有平桥二中派出全是女生的娘子军。这让记者们觉得物超所值:就算比赛乏善可陈,写篇采访稿也很能吸引读者的眼球啊!

    江水源在备战第一中学的这几天里,接到不少记者采访请求,都被他好言谢绝。姑且不说他不想抛头露面,就算他有这个闲心,他也得有这个闲工夫才行!

    当日为了说服刘欣盈等同意,把临战变阵说得非常轻松,但真要想在第一中学时面前祭出用好这个杀招,那就不是随便说说就能解决的问题了。这几天他把手头上所有事情全都停下来,集中精力研究近几届国学论难全国赛的视频,尤其注重学习三辩在提问环节如何用犀利如刀的言辞达到一剑封喉的效果。

    他之所以这么做,除了争取团队荣誉,更多是出于对刘欣盈的感激。

    甫一见面就委任自己为社团副部长,之后力排众议推荐自己担任辩论队主将,翘课陪自己去拜访韩先汝老先生,鼎力支持自己提出的临战变阵策略,还有眼下不顾高考前的巨大压力,多次到国学社给辩论队加油鼓劲、出谋划策。江水源从刘欣盈的言行举止中不难发现她对国学社的深厚感情,以及对自己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这个简单而朴素的道理,江水源懂!

    面对自己仅剩下十多二十年的寿命,江水源很多时候会陷入一种矛盾对立的情绪:因为时日无多,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所以什么事情都不想做;正因为时日无多,才要赶紧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在这时间留下些许印迹,所以什么事情都要抓紧时间去做。然而无论出自那种情绪,他能放下著书立说,能放下奥赛培训、儿女情长,全省心投入到备战淘汰赛中来,行动本身就表明了他的心迹:

    士为知己者死!

    观看视频,细细揣度,江水源觉得自己辩论技巧每天都在提高。他有时甚至怀疑如果照这样下去,自己会变成全国最厉害的三辩!可惜这只是水平迅速提高带来的一种错觉,而且辩论赛也不可能给他那么长时间去准备。

    三月份最后一个周末,淮安府中对战第一中学的比赛在淮安府立文史馆会堂拉开帷幕。

    观众和记者们围观的比赛在十点钟正式开始,而在七点半的时候,两队辩手就已经抵达文史馆会堂的休息室,开始抽签和准备事宜。江水源在屋里发现很多熟人,诸如周执笏、张纮、褚汉仪等以前评委,连韩先汝老先生也坐在上首,还不避嫌地朝江水源稍稍点头示意。

    周执笏看两队辩手准时到齐,对旁边的韩先汝微微欠身:“韩先生,您看学生们都已到齐,时间也差不多了,是不是现在就宣布比赛开始?”

    “那就开始吧!”韩先汝很随意地挥挥手。

    周执笏这才坐正身体,威严地说道:“经过第一轮小组赛的汰洗磨练,相信你们对比赛的规则都已经了然于心,应该不需要再重申了吧?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开始比赛。首先有请双方主将上台抽签!”说完他和几位评委齐齐望向江水源。谁知江水源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反倒是旁边一个男生站了起来。

    变阵?周执笏等人都是久经赛场阅历丰富的老评委,马上就明白了淮安府中的战术。他们心里虽然震惊,脸上却神色不动。

    第一中学的主将是个高高瘦瘦、带着厚眼镜的男生,看到傅寿璋走了过来,率先伸出左手:“你好,想来你就是传说中能够全文背诵《十三经》、《二十四史》的江水源同学吧?真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我叫万山明,忝为第一中学队主将,还请多多指教!”

    傅寿璋不愧江水源给予的“沉着老成”评价,当真是沉稳至极,不急不恼地和万山明握完手才说道:“万山明同学,幸会幸会,等会儿也请你多多指教!不过在此之前,我想纠正你刚才所犯的两个错误。首先,我不会全文背诵《十三经》、《二十四史》,甚至连《四书》我都背不下来。”

    “啊?”第一中学的几位辩手顿时面面相觑:难道坊间的那些传言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淮安府中的辩手和评委们见傅寿璋如此耍宝,则是忍俊不禁。傅寿璋绷了几秒钟才接着说道:“其次,我不是江水源,我叫傅寿璋,忝为淮安府中队主将。”

    “你们主将不是江水源吗?”万山明皱着眉头问道。

    “是啊,以前确实是他,不过现在换成我了。”

    “怎么突然就换了?”万山明有点气急败坏。

    “为什么不能换?竞赛规则没说不能换啊!法无禁止即可为,这可是国家法律法规的基本准则,竞赛规则自然也不例外。难道万山明同学不懂这个道理?”傅寿璋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再者,古人有句话说得好:‘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皇帝尚且可以轮流做,主将为什么不可以轮流做?”

    “你——!”万山明顿时语塞。

    这时周执笏说话了:“万同学,这位傅同学说得没错,竞赛规则确实没规定不准变阵。事实上,从全国决赛到地方选拔赛,对变阵都持默许态度。因为变阵战术有点像田忌赛马,只需对全队辩手进行合理调配,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从这个角度来说可以促进队伍内部的人员合理配置。尽管这种战术不太常用,但还是会在比赛中隔三差五出现一次。——时间紧迫,如果你没有疑问的话,那就继续抽签吧!”

    万山明万万没想到淮安府中竟然在排兵布阵上先阴了己方一把,心中怒火翻滚,哪还有心思和傅寿璋讲什么谦恭礼让?听到周执笏说抽签,当仁不让地从辩题盒里拈出一个纸条递给裁判。裁判念道:“今天的辩题是‘相由心生’。下面抽正反方!”

    傅寿璋也摸了个纸条递给裁判,裁判随即宣布道:“淮安府中对为正方,第一中学队为反方!”

    听到裁判宣布今天的辩题是“相由心生”,江水源的眉头忍不住狠狠皱了几下,恰好这个动作被陈荻看了个正着,低声问道:“怎么了?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个题目很难!”

    陈荻有些惊讶:“很难?我觉得还行啊!你看傅寿璋又给咱们抽了个正方,应该有很多东西可以说的。”

    “是有很多可以说的,但师姐你没发现这个题目是事例好举、道理难说么?真要想赢得比赛,就不能光举例子,不说道理。但要说清道理、展开辩论的话,至少也得涉及到佛学、医学、理学、术数等众多偏门冷门学科。咱们这些三脚猫,哪懂得这些高深冷僻的东西?”

    陈荻仔细一想,便发觉江水源说得句句在理,不由得也蹙起了眉头:“那该怎么办?”

    “师姐放心!”江水源轻笑道,“我们难,他们反方比我们更难!想来他们现在比我们更着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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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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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偶然间的偷听,一句不经意的讥讽,彻底改变了初中生江水源的人生轨迹。 可以变帅,可以变聪明,但代价是生命。你愿意么? 可以变帅,可以变聪明,也可以长寿,但前提是名声够大、知识够渊博、思想够纯洁。你会怎么做? 13岁的少年,带着生命的重负,开始制霸班级、布武校园之路!校草制霸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校草制霸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校草制霸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