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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猪大员外     大明阁臣txt下载     大明阁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一章 白鸠辞(上)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秋收万颗子,奈何经不住赋税的繁重,江浙富庶,按理说百姓的日子应该会好一点,奈何在元末乱世时江浙的百姓曾在经济上支持过张士诚,待太祖爷一统江山之后,便重重的加大了江浙的赋税。

    秋收之时,钱塘县有两个十分重要之事,其一便是科举,其二便是收税粮,丰甯坊几人争吵的起因也是因为赋税。

    范典史和手下几个小吏犹如强盗一般,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上好的书卷、瓷器、盆栽等等。

    另有一中年男子,本就消瘦的他,不知是不是经过那一番事的打击,整个人愈加的憔悴,对范典史央求道:“大人,您已经连续收了三次税粮了,小民的家财已经全都被夺去,还求您放过一条生路吧。”

    “行,黄大人说了,只要您将您女儿送去给我们大人做个妾室,这日后的日子,保您清净。”范典史道:“按照尔黄册来看,税粮还差了许多,我等就算在来三次,你这税粮也交不起啊!”

    “爹,莫要说了,回家商量!”房沐一旁的房小梅劝道。

    “黄册,黄册,我家里的地全部已经出售给县老爷,县老爷不但不增收,还不许我房家过割,最后来这赋税全都落在我房家上,简直是强盗!”房洵怒道。

    “文书上定的时日是九月低过割,现在才八月低,你们他娘的欺负老子没读书是吧?”范典史脸色不善。

    “可是地已经在七月低交了出去!”房洵不依不挠的道。

    房洵这话说完,便又有一群民众七嘴八舌的跟着道:“是啊是啊,我们本来民田八亩,怎么轮到交粮的时候却要按照十亩交?”

    陈瑀听明白了,原来是“洒派诡寄”,这是地主豪绅常用的两种逃避赋税的方法,陈瑀虽然在《大诰》中看过这两种方法,但今日这范典史到真是让陈瑀长了见识。

    “洒派诡寄”是两个分开的动词,分“洒派”和“诡寄”。

    刚刚那个小民说的八亩地按十亩地来缴纳税粮便是“洒派”,是地主、官绅将土地化整为零一点点分摊到农户身上。

    另一种“诡寄”,就是将自己名下的田地谎报到他人名下,也就是这“精通律法”的黄大人的“杰作”。

    见小民们七嘴八舌,范典史脸色不善,那些小民们本来就是寻着房家壮着胆的,现在见范典史有发怒的迹象,连忙闭上了嘴。

    但见范典史对身旁小吏道:“牙尖嘴利的刁民,给我打!”

    “你……你,你们敢!”房洵结巴道:“你这是鱼肉百姓,我读过《大诰》的,我要告你们。”

    “我告你大爷,当年你们用这种方法欺负佃农、良户的时候,也没看你读过《大诰》?哦,对了,您可是案首呀,这《四书五经》读的很好吧,来来,快背两句听听。”

    “你……”房洵气的嘴唇发紫。

    “大人,我算了一下赋税,今日这些价值,折合成白银,加上之前收取的税粮,今年的赋税应该齐了。”一旁的房小梅道。

    范典史瞧了瞧房小梅,这小妮子长相确实不错,难怪被黄大人一眼就相中了,倒是个聪明人,不错,齐了,可是你说齐了就齐了?

    “却是,不过尔房家欠黄大人的一万两纹银如何算啊?”范典史问道。

    “我们何时欠过黄大人这么多钱?”一万两,这若是放在以前,对房家来说是个小数目,可是现在对他们来说简直如同天文数字一般,今日这些古籍瓷器被他们拿走,房家有的,仅仅是那一套房子了!

    房沐听到这里,面色一黯。

    那范典史拿出手中的契约,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係弘治一十七年六月,兹有砀山人房沐计欠黄城纹银壹万两整,过违期限未完。”

    下面还有房沐的手印,及签字。

    “爹,这是怎么回事?”房小梅不敢相信的询问道。

    “哎,一言难尽,我这便去变卖了宅子,相信能还清!”房沐道。

    “宅子?您那宅子可没人敢买。”范典史笑道。

    “你们……这是要将老夫朝死路逼啊!”房沐是聪明人,这些巧取豪夺的事以前没少干,范典史技能说这样的话,那定是能有门路让房家宅子卖不出去。

    “不过……”

    “如何?”痴呆了良久的房洵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若是这房小娘子可以送给大人作妾室,这欠银不但一笔勾销,还能送于尔等一笔银子,让尔等日后的日子衣食无忧,当然,这种事需要尔等自愿,不然还以为我家大人是那种黑心官吏呢!”

    不是黑心官吏是什么?房洵为难的看了一眼房小梅,仅这一眼,让本烈日炎炎的秋日仿佛提前入冬一般,房小梅只感觉全身冰凉。

    陈瑀弄明白了房家的处境,摇了摇头,倒不是为了房家惋惜,而是因为钱塘县又出了一位祸害县令,现在他才知道,为何李县令会说自己是清廉县令,和这位黄大人比起来,他李县令那点根本不算什么。

    “范叔,在执行公务么?”陈瑀背着手,来到几人的身旁。

    “呀,陈老爷,您这是散心呢?”范典史脸上立刻换了一副脸色,那变脸的速度,去唱个京剧简直易如反掌!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长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

    此刻在看陈瑀,依旧是那么的从容,那淡淡的笑容中带着无比的自信,他现在已经是举人老爷了,若不是因为时文中带有一丝主考官的风格,他现在可能已经是解元老爷了。

    “刚吃完鹿鸣宴,正准备赶回府上,便见到您在这执行公务,这便来看看。”陈瑀道:“这是在收税粮么?”

    “却是,几个小民还有欠额没有上交齐,正在催缴。”范典史道。

    “恩,那我不打扰您了!”陈瑀掉头便准备走,刚走了没多久,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又回头道:“对了,适才鹿鸣宴会时王大人和老师们也在讨论这税粮之事,江南税赋是朝廷税收重要源头,王大人巡视浙江,对此万般的重视,说是要严查是否有“洒派诡寄”、“投献”、“兼并”等恶行,范大人您身为朝廷官吏,也可督查一下,说不得还能在王大人面前立功。”

    “好心”提醒了范典史之后,陈瑀便离开了。

    望着陈瑀这离去的背影,房小梅心存一丝感激。明明是在帮助自己,却装作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贤婿,贤婿,稍等稍等。”房沐急忙叫住了陈瑀,却见陈瑀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房小梅连忙道:“陈公子留步。”

    陈瑀这才转过了头,笑问道:“是在叫我么?”

    房沐说的话他不是没听到,只是故意装作没有听到罢了,免得徒增尴尬。

    房沐脸笑成一团,来到陈瑀身旁道:“当初不愿耽搁了贤婿的举业,方才退了婚事,现在贤婿高中,可以将婚事定下了!”

    “无耻!”就连那范典史也忍不住了,他见过无耻的,但是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在人家有难时你跑的比兔子还快,如今人家发迹了,你却又恬不知耻的说是怕耽误人家的举业,好话坏话都被你说尽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房沐还是有点头脑的,若是陈瑀真的认了这门亲事,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迎仍而解了。

    “哎,你可知我等为你操碎了多少的心,小梅日日夜夜念道你,瞧如今这消瘦的样子!”

    “爹!”房小梅都觉得脸通红,这样无耻的话,她是说不出来,现在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房叔这是哪里的话,依照《大明律》,这提出退婚的是您,我等什么也没说,现在我可不是您的贤婿了,您还是另择佳婿吧。”说罢,陈瑀便离开了,口中吟诵道:“白鹭之白非纯真,外洁其色心匪仁。阙五德,无司晨,胡为啄我葭下之紫鳞。鹰鹯雕鹗,贪而好杀。凤凰虽大圣,不愿以为臣。”

    “这……这,姓陈的,你这般不讲良心,枉我以往对你陈家的栽培,忘恩负义,老夫要将你这种恶行传遍大明,看你日后如何为官,如何为官!”

    “呵~姓房的,你这不要脸的老东西,退婚的是你,欺辱陈家的是你,如今到反口喷人,给我打!”范典史说罢,便有小吏狠狠的去踹了房沐两脚。

    陈瑀像是没有听到背后的动静,背着手朝陈府走去。

    待范典史等人离开之后,房沐狠狠的道:“陈瑀,你给我等着!”

    只有那房小梅,口中不断的念念道:“白鹭之白非纯真,外洁其色心匪仁……不愿以为臣。”

    这首诗是几年前,陈瑀和房小梅第一次见面时所吟诵的,那时候房小梅嫌弃陈瑀迂腐不堪,身无长处,胸无大志。交谈中言语相讥,那一日把陈瑀批的体无完肤,甚至预言陈瑀一辈子也不可能高中。

    那个时候的陈瑀带着怒气离开了,走时便吟诵了这一首《白鸠辞》来形容房小梅“嫌贫爱富”,当然这个贫富不是常意上的贫富。

第四十二章 白鸠辞(下)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醉了。

    望着那躺在床上脸色通红的房小梅,房家父子二人脸色各异,房沐忧心忡忡的问道:“真要这样做么?这可是我的亲生儿啊!”

    “爹,“喇唬”们已经上门威胁过些许次了,那群人什么可都干得出来,如今我们无门无势,到时候爹咱两的命能不能保住都另当他论了,今日若是他黄县令看上我,我也定然为了爹和小妹献身的,如今小妹只要小小牺牲一下,不但我们的命可以保住,还能有一笔银子,这些清苦的日子,您还没受够嘛?”房洵对房沐道。

    “可是……”房沐还待说话,就听到门外有几个汉子大大咧咧的闯了进来,他们手持木棒、铁棍,着短衫、短裤,嘴中叼着两个稻草,模样很是嚣张。

    “怎么样啊?考虑好没有?”为首的那个号称“铁阎王”的汉子颠了颠手上的铁棍,凶狠的望着房洵父子二人。

    这便是钱塘集市上的“喇唬”们,这类人明初就已经存在,由于官府的严厉打击,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出现在明朝的历史舞台,自正统以后,又从新崛起、渐渐扩大,直到成化、弘治达到罪盛,和“逸夫”、“光棍”并称为市集三大害,以前钱塘县有三个害虫,但是其中两个都已经离开了钱塘,这三类(喇唬、逸夫、光棍)在钱塘被视为最大的一害,也是对钱塘百姓影响和接触最多的一害。

    那叫“铁阎王”的看了一眼躺在闺阁木床上的房小梅,笑道:“房老爷够狠!这小娘子确实很标致,老子若是早发现,早就干了她娘的,可惜,现在被黄大人看上了,老子倒是无缘爽一番了。”

    “休的胡乱说话!”房沐狠狠的瞪了一眼那说话的“铁阎王”,话毕,那“铁阎王”身旁几个汉子手持木板,狠狠的朝房沐嘴上招呼去,仅一下,房沐的整个嘴便流出大片血水。

    下手之重,把一旁房洵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的道:“爹,快,快将小妹送至县衙吧。”

    “还是房少爷识时务,还以为是以前那房会长房老爷么?告诉你,今日你只有两个选择,其一,自己送去,其二,我们将你两个打死,然后在将这小**送去,自己选吧!”

    这个时候,躺在床上的房小梅竟迷迷糊糊的醒了,虽然没有什么气力,但是几人的对话却清清楚楚的听在了耳中。

    房沐捂着嘴,支支吾吾的道:“送去,送去,我等这就送去。”

    “嘿,房老爷好气量,不过老子现在突然改了注意,虽然不能享受,但是玩一番却是无妨的!”他望一眼躺在床上的房小梅,双手朝那玉体上抚摸去……

    …………

    陈府书房内,陈瑀正读着一封来自唐寅的信件,原来陈瑀中举的事情已经被唐寅知晓,信中唐寅表达了对陈瑀的思念之情,并且邀请陈瑀前去苏州游寓,他说他在苏州城北选中了宋人章庄简的废弃别院,经过一番修葺,已经布置妥当,希望陈瑀能前去游历一番,并且介绍几个好友与之认识。

    整日在府上肄习那些枯燥的四书五经等典籍,陈瑀早已经万般的乏味,如今能前往那谚称“广州匠、苏州样”苏意十足的苏州,陈瑀哪有不同意之理?

    兴致冲冲的找到了陈大富,陈瑀把自己要出去游寓的事告知了陈大富。

    这几日陈瑀总感觉陈大富魂不守舍,欲言又止,适才对陈大富说了半饷,但是陈大富好像并没有听到一般,良久之后才问道:“丑生你刚说什么?”

    “爹,您近日怎么了?为何终日恍恍惚惚的,自我中举半个月后,您基本每日都是这般状态,莫不是正如陈管家说的那般,中了魔怔,要请了道士来做法么?”陈瑀调侃道。

    “哦,不需要。”陈大富像是不想多说一般,不禁让陈瑀更加奇怪,若是放在平日,老爹早就对自己开骂了,近来这是怎么了?

    “爹爹,到底是怎么了?”陈瑀现在真的有点儿担忧了。

    “哎,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陈大富叹了一口气,顺道拿起了右手边案几上的紫砂茶壶,狠狠的吸了一口,这刚入嘴,又呸呸的吐了出去,“烫死我了。”

    “爹,到底何事烦心?”陈瑀问道。

    “是你娘……”陈大富把半月前发生的事,诉说给陈瑀听了。

    原来半月前,陈瑀的亲生娘亲找到了陈大富,她告诉陈大富,说她这些日子生活的很不好,嫁给那陕西富商做妾室,非但没有荣华富贵,反而每日过的还不如以前,她说她早就想逃离那富贾,奈何没有机会,一个月前,那富贾破产,休了所有的妾室,她这才有空逃了出来。

    她打听了良久终于打听到了陈大富,如今回来不求陈大富再将其娶过门,只求在陈府做个粗使佣人,维持一口生计。

    “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她,所以暂且在集市上给她租了一个邸舍,好和你商量一番。”陈大富说完之后担忧的看了一眼陈瑀。

    “你不是早就想到了该不该答应了么?还要和我商量么?你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现在还问我做什么?”陈瑀说罢,甩了衣袖便离开了。

    “哎,这孩子!”陈大富狠狠的拍了拍额头。

    回到书房,陈瑀狠狠的将门关了起来,手中拿着一卷《贞观政要》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又是一个“白鹭之白非纯真,外洁其色心匪仁。”之人,贫穷的时候,义无反顾的将父子两抛弃,如今陈家刚有点起色,她又要跑回来影响他们父子的生活,这样的人和房小梅有什么区别?

    陈瑀之所以讨厌房小梅,很大一部份原因都是因为这个未曾见过面的娘亲,他们都是一样的势利!

    临近戌时,陈瑀依旧将自己关在房门内,这一天颗粒未进。

    门外敲门声起,陈大富道:“丑生啊,你一日都不曾吃饭了,可别吓坏了为父!”见书房内没有动静,陈大富又道:“我进去啦?”

    说罢就推门而入,却见陈瑀正趴在桌上看书,他道:“丑生,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没有,我在看书。”陈瑀胡乱的回道,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陈大富。

    “臭小子,书都拿反了,看什么?”陈大富在陈瑀书桌前坐了下去。

    陈瑀这才发现,手中那一本《贞观政要》竟然是反的,不禁面皮一红。

    “你读书读的多,你还知晓你第一篇学的是什么嘛?”陈大富将手中端着的一碗燕窝粥推向了陈瑀的面前。

    “自然,是爹您教授我的《孝经》,您说这是我们陈家的祖训,无关乎识字与否,都要背诵《孝经》。”陈瑀端起了那碗燕窝粥,一点点吃了起来。

    “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接受不了,我就是接受不了,凭什么?您没饭吃的时候她在哪?您护我被人打的时候她在哪?您低三下四求人办事的时候她在哪?您经商白日被商会欺负,回家黯然无诉的时候她又在哪里?现在道好,一句回来做个粗使佣人您就要将其收留,若是真的将其做粗使佣人,日后不知有多少人会戳我脊梁骨!”陈瑀气道。

    “原来这些你都知道?”陈大富不敢相信的道。

    “我都知道,本来淳朴无暇的您,被迫变成了商人的唯利是图,只有将这层皮裹在身上,才能好好的保护你,才能让您在经商中不被欺辱!”陈瑀道:“您现在为何又要做这种事?您是商人,这没有任何利益可图。”

    “我早已经将商业交给冬生打理了,你现在是举人,我怎可继续经商毁了你的名声?”陈大富道:“这种事不能用利益衡量的。”

    “您还爱他?”陈瑀道:“依您现在的地位身份,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

    “臭小子,编排起你爹来了!”陈瑀勉强的笑道:“年轻的时候我家境就不好,你娘当时肯嫁给我也实属不易,一辈子没让享想过福,现在有这个机会了,我想……毕竟他是你亲娘,是他将你赐给我的!”

    “爹,今日你显贵了,她回来了,说不得哪日我们又落魄了,她还是会走的!”陈瑀很想把这愚昧不化的陈大富说开窍。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亲娘,如今找来了,岂有不收留之礼?大明以孝治天下,我不能让你日后有何把柄落在他人的手上,我不管日后是否会落魄,也不管她会不会再次离去,我还是决定将其留下!”陈大富道:“为父没求过你什么,这次就当为父求你了!”

    “随便你!”陈瑀气道:“老师约我明日去苏州游寓,我明日要早起,这便回去睡了。”

    说罢陈瑀便气冲冲的离开了。

第四十三章 苏州(一)

    苏州古称吴会,襟三江,带五湖,时下有个谚语“上说天堂,下说苏杭”,可见苏州名声之大。

    陈瑀坐着客船,感受着那“姑苏城外寒山寺”的古朴,吹着江风,所有的繁杂心事都抛去了一边。

    越是靠近码头中央,四周的客船和人烟就越来越多,直到下了船,陈瑀才真正感觉到苏州城的热闹,码头纤夫、来往的富商大贾、百工技匠,不时穿梭在码头周边。

    进了府城,映入眼帘的是一列列鳞次栉比的房屋,集市上贩卖着金银珠玉、纱罗绫锻、海陆珍宝,随着街坊叫卖声,但能看到那游方的僧人道士、游寓的学子、富贾商人、闲散的游汉、进城贩卖的老农、乞索儿等等众相。

    此时的苏州俨然已经是时下的时尚之都,苏州的成名在于“人”。

    苏州人善模仿古法制物,造假骨董、临摹书画,其所造之物,真假难辨,堪称一绝。

    时下有人书曰:卖花人挑花一担,璨然可爱,无一枝真者。

    行在市集中,陈瑀竟一时间迷了方向,他便找人询问城北如何走。

    那人贼眉鼠眼,眼珠在眼眶中打了一个转,便道:“可是拜访亲友?”

    陈瑀答道:“正是。”

    “岂有空手之礼?苏州人最为讲究礼,您这般恐不妥,这样,我这有几副衡山先生的字,看您是读书人,这拜访的想必也是大儒,这若是送了去岂不妙哉?”那人回道。

    陈瑀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于是便准备掏钱购置,可谁知刚掏钱时,周遭便有人制止曰:“且慢且慢,小兄弟可否要算上一卦?”

    原来是个游闲的道士,那先前要卖给陈瑀字的厮不乐意了,他怒道:“哪里来的野道士,寻他人去。”

    谁知那道士却也不示弱,他道:“调把之人,可要我将你这把式说与人听?”

    道士这句话说完之后,那小厮便灰溜溜的离去了。

    那道士身穿长长的青袍,白襟中单,手中拿着一对天盘和地盘。

    陈瑀好奇的问道:“适才尔等说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为何那厮却走了?”

    “哎,你呀你,差一点上了当,那哪里是衡山先生的字?是别人临摹的,这种人被我等称之为“调把”,最为擅长的便是欺骗外地客商、愚民乡老。”那道士道:“你这种人,便是他们最佳的对象啊!”

    “额,还有这事?倒是长心了,谢谢道长,请问道长可知晓这城北如何走?一时间迷了方向,惭愧。”陈瑀问道。

    那道士掐指算了算,半饷之后指了一个方向,道:“那里便是。”

    “额,这方向是道长算出来的?”陈瑀不敢相信的问道,若真是算出来的,陈瑀觉得还是另找他人询问比较妥当,虽然他没在明朝算过命,但是他也知道,这种事情简直就是瞎扯淡,要是能算准了,自己还他娘的不回家抱金砖过日子,至于这么寒酸的在这市井游散么?

    道长像是看白痴一般看着陈瑀,良久之后道:“当然不是,老道还没蠢到方向不认识的地步!”

    “额,这个倒是得罪了。”陈瑀颇为不好意思的道。

    “我适才是给你算了一卦,你今日将有被盗之灾啊!”那道士道:“还是小心为妙。”

    陈瑀笑了笑道:“有劳道长了,告辞。”这种伎俩他不是没见过,两世为人,要是被这种把戏骗了,陈瑀能一头撞死。

    “呵~看你对老道这算卦颇为不屑啊!”那道士道:“我给你免费算上一卦,算你何时被盗,若是算错了,老道分文不收,送你一两银子,若是错了,你给老道五文便可以,如何呀?”

    陈瑀来了兴致,笑道:“好呀,不知道长精通哪种卦象?”

    当下盛行十一种卜筮之术,为灵棋卦、太素脉、周易、六壬起课、响卜、掷笼、扶鸾、望气、占候、祈梦、钱占卜。

    卜筮这个职业盛行已久,只不过对与错,那全都在天,正所谓,睁着眼莽诌,闭着眼瞎诌,那个知休咎?流年月令费钻求,就是多虚谬,四颗三传,张八李九,一桩桩不应口,《百中经》枕头,卦盒儿在手,花打算胡将就。

    那老道道:“六壬起课!”

    所谓六壬起课,算是卜筮中比较难的行当,能会这个的一般都要懂点知识,此术用阴阳五行占卜吉凶,与遁甲、太乙合称三式,六十甲子中,中壬分六,分别为壬申、壬午、壬辰、人寅、壬子、壬戌,合称六壬。

    只见那老道立刻双目紧闭,将天盘和地盘和在一起,口中念道:“相卜之术一曰相,二曰命,三曰风水,四曰积功德,五读书,阴阳五行,三式独我“六任”,开!”

    说完之后双目陡然睁开,双手在天盘上狠狠的转动起来,待停止之后,看着天盘上指针所对的地盘干支及时辰,他眉头紧皱自言自语的道:“竟然有大凶?”

    然后盯着那时辰看了一会儿,眉头又紧皱道:“不对呀,你钱财竟在不久前被盗?”

    装模作样,陈瑀笑道:“道长功力深厚,在下佩服,这钱财就在我手……”哎呀,我钱呢?明明一直拿在手上的?

    陈瑀在身上四下摸索起来,竟然一丝钱财也不曾找到。

    此时的陈瑀在看那道士,竟带着一丝丝仙风瘦骨,双目充满崇敬,今日真的遇到那袁天罡、李淳风之类的神仙了,不由激动的问道:“敢问仙道大名法号?”

    “名字那是出家前的事了,说了也无妨,邵元节,法号致一真人!”致一道:“我仅想让你知晓我道家并不是装神弄鬼之辈,今日那五分钱,若是有缘,你在给贫道吧,告辞!”

    他说完,手中拿着一对罗盘便离开了。

    真晦气,陈瑀背着行囊,便朝城北走去,第一次出远门竟然就被盗,真的是流年不利!

    那老道走了一会儿,回头瞧了一眼,待看不到陈瑀的身影之后,便利索的七转八拐的拐到了一个坊间巷子内。

    巷子内有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做乞丐打扮,浑身脏兮兮的,只是那一双灵动的眸子却与这脏兮兮的上下形成鲜明对比,若是仔细看,竟发现那肮脏的衣物下包裹着的是一张精致俊俏的小脸。

    这个时候那唤作致一的道士立刻换了一张脸面,急忙笑道:“致末啊,那傻子身上有多少钱?”

    小女孩名叫黄婉,是个流民孤儿,被这老道士收养,便给其取了名字叫致末,说是要从致末到致一,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等小女孩哪日悟道了,才给他唤名讳。

    “师父师父,那厮身上竟有纹银十两呢,够我们大吃一顿了。”说起大吃,两人肚子不自觉的都叫了起来。

    致一歉意的道:“好长时日没有开张了,今日终于可以好好饱餐一宿了。”

    “师父,我要住邸舍,我要洗澡,我要吃阳春面!”致末眼中漏出幻想,不自觉的留下了口水。

    “吃什么阳春面?没有出息!”致一教育道:“怎么也要加两个蛋!”

    …………

    陈瑀行了许久,过一丘土坡,绕的流水曲觞,几块石头修成的石子路通向不远处一坐小柴房前,柴房门前用栅栏栅住,几枝枯枝通向栏外,颇有一种“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的意境。

    但行到门前,还没有扣门,便听到院内几声爽朗的笑声,有人吟诵道:“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富贵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子畏兄,端的大才,哦,不对,应该该称呼为桃花庵主了。”那人吟完之后笑道。

    “老师说的哪里话?相比这做诗来说,我更愿意作画,只不过要比肩老师还要时日呀!”这声音不是唐伯虎又是谁?言语中那股豪放,豪放中又带有一丝不甘。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陈瑀在外笑着吟诵,然后扣门道:“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歌声满园关不住,客从杭州钱塘来。”

    园内唐伯虎听到这声音,笑呵呵的对众人中最为年轻的那人道:“我那好徒弟来了,昌谷老弟,你可要和他好好交谈一番,明年可要一同上京赶考哩!”

    “就是那杭州乡试第二的陈廷玉?”那被唤作唱谷老弟的人问道。

    “正是!”

    说罢,唐伯虎便起身,笑呵呵的朝院门口走去。

第四十四章 苏州(二)

    进了院内,以中轴为线,铺满了鹅卵石,其两测乃人工挖造的小溪,溪边种满了桃树,虽现在是深秋,但陈瑀仿佛能感觉到那初春满院桃花盛开的光景。

    中轴线上立着一处四面开放的凉亭,亭子四边的竹帘用粗布麻绳高高卷起,凉亭内布置着一处石造座椅,桌子上摆放着几壶小酒,和几盏瓷盅。

    围着桌子坐了四人,他们年岁不等,最大的观其年龄约莫有八十岁,最小的一位大约二十来岁。

    陈瑀在唐伯虎的带领下来到了这几人身旁,还没坐定,但见其中一人手生六指,笑问道:“可是钱塘陈瑀陈廷玉?”

    “正是!”陈瑀答道,同时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想必这就是被称之为四大才子的祝允明,因手生六枝,又自称枝山。

    “梅香,来,泡茶。”祝允明笑道,眼中竟然漏出与他那年纪不想仿的狡黠,仿佛是要捉弄陈瑀一般。

    梅香看了一眼祝枝山笑道:“晓得,泡去哉。”

    没过多久,那唤作春香的小丫鬟便端了几杯茶过来,这时祝允明笑道:“适才我与梅香的对话,便是一则谜,请答出一则七言诗,方可饮茶。”

    其余几人都摇了摇头,笑侃道:“枝山又要发难了,这臭毛病见了谁都要捉弄一番。”

    “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便觉眼前生意满,东风吹水绿参差。”陈瑀笑道:“这梅香,来,可破解为“春到”,茶,人家草木也,梅香答,晓得便是知,合起来便是“春到人间草木知””

    “哈哈,妙妙妙,妙极,不愧是唐子畏的好徒弟。”祝枝山拍手叫好。

    那唐伯虎也笑道:“那是自然,不过这“泡”可是多余了呀?”唐伯虎听到陈瑀的破解,笑问道。

    “老师,您没听丫鬟说,泡去哉么?合起来欺负我呢。”陈瑀也笑道。

    陈瑀这作答完后,那正在喝茶的三人差一点喷了出来,那个老一点年岁的笑哈哈的道:“这小家伙,好生有趣,倒不是那书呆子一类之人。真如子畏说的那般,倒是个伶俐的人。”

    “廷玉,来,为师给你介绍。”唐伯虎道:“这是我们几个的老师,沈周石田先生沈周,沈启南。”

    “学生久仰石田先生大名,早听说您的画乃吴中一绝,早已羡厌不已,如今见了真容,正是学生之幸。”陈瑀道。

    沈周擅书法、书画,他是“吴派”的开创者,与与文徵明、唐寅、仇英合称“明四家”。更为厉害的是,四大才子中,唐、祝、文三位都是他的徒弟。

    “小小年纪便取得乡试第二,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说完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对一旁祝枝山道:“你也莫要灰心,争取今年会试一举拿下,还有昌谷。”

    “廷玉,这位是祝允明,字希哲,号枝山!”说完又指着那个年岁最为小的道:“还记得为师走之前说明年和你一同会试的徐祯卿么?”

    “原来是枝山先生和“文章江左家家玉,烟月扬州树树花”的昌谷先生。”

    “这一句先生可不敢当,我早已经被枝山先生打击的体无完肤了,每每出诗谜、灯谜,没有一次可以解除,倒是廷玉小小年纪竟这般的才气。”徐祯卿道。

    “额,可不能在说这文才了,要说文才衡山先生也决不再众人之下,奈何这可笑的科举……”

    “今日饮酒为乐,莫要说这些不悦之事。”那被唤做衡山先生的道。

    说罢六人便开始大喝起来,这些人都是写才富五车之人,这喝酒间酒令百出,妙语连篇,无关乎年龄,无关乎财富,颇有种淡泊名利,隐居山水的乐趣。

    少顷之后,几人都喝的酩酊大醉,唐寅便照顾这几位良师益友在桃花坞内几间破败的房子内睡了起来。

    唯一没醉的可能就是陈瑀和唐寅了,唐寅泡了几壶清茶,便问陈瑀道:“有心事?”

    “啊?老师怎知?”陈瑀惊讶的问道。

    “十几年的沉浮,这人间众相早已经看透,你这点儿心思还能看不出来么?”唐伯虎道。

    额,果然还是太年轻了,陈瑀本来以为自己刻意隐藏的都已经够深了,想不到这老狐狸还是一眼就看穿了。

    “你莫要奇怪,这本领可不是谁都能看出的,观一人之心事,当先观其眼,虽你隐藏的够深,可那双眸子还是出卖了你。”唐伯虎给陈瑀斟了一杯茶,自己也抱着那热气腾腾的粗瓷大杯喝了起来。

    “学生确实有事。”陈瑀现在也是三分微醺,也没有觉得唐寅给自己倒茶之举动有何不妥,端起茶杯便喝了起来,边喝边把自己来苏州前家中的境遇一点点说了出来。

    “所以你此次来就是为了躲避?”唐伯虎道:“躲避终究不是什么办法,点点小事你便心生逃避的念想,日后如何为官?如何造福百姓?几年前为师遭受那千般万般的冤枉、折磨,甚至一度怀疑人生,这些年整日流连丹青、游玩,却觉得也别有一番的滋味,当你领悟了存在世上的意义,你会觉得何事都不能困惑于你了。”

    “这是为师去京师的时候,和我一同进入考场的那位阳明兄说的,为师认为颇有道理,若是有缘你可以认识那位王阳明先生。”

    “额,理学大师王守仁?”陈瑀心中一惊,这个名字对大明来说意义和于少保一样!

    “那我当不当认?”陈瑀问道。

    “为师只能说出为师的观点,认,她生你便是一种莫大的功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何比这层血缘关系更重的呢!”唐伯虎道:“这何尝不是对一种人生的历练?”

    陈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便昏昏沉沉的睡了下去。

    翌日一早,陈瑀拍着那头昏脑涨的额头,来到井边打了一壶清水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却发现亭子内,唐伯虎正在手持丹青,目观远山,十分认真的绘着那“秋晨山雾画”,陈瑀也随着他的眼神望了过去,但见云雾缭绕的山间,一曲蜿蜒小路在雾中若隐若现,路上有一樵夫,正扛着那双肩上早已砍伐好的柴木下山。

    陈瑀来到了唐伯虎的身旁,但见一副浑厚潇洒、气势磅礴的雾山画跃然于之间,长期的游历生活,使得唐寅的画中带着一丝吴地画家中没有的那种豪迈!

    一笔一画勾勒的都十分认真,写完之后又用那俊逸的赵体书法,提上一首自作小诗。最后落款“桃花庵主”。

    “起来了?”唐寅落款之后,这才问一旁的陈瑀道。

    “恩。”陈瑀回道:“老师这幅画既有宋人之风,但又融合元人之笔,当真是佳作!”

    “只是喜欢,喜欢的东西就去钻研,这是我唐寅的风格,既然你懂欣赏,这画便送给你吧。”他笑道:“走,为师带你去集市吃点儿东西,让你领略苏州之意。”

    “哎,已经领略过了。”陈瑀叹了一口气。

    “怎得?”

    “甫一到苏州城,便有调把行骗,幸有道长提醒,这才没被骗了去,可谁知没逾多久,身财又丢了,本还寻思着给老师带一点东西,可谁知最后还是空手而来。”

    “当真得可怜,不过你这种年轻的客商,简直是苏州城内抢手货,无论是调把行骗,亦或是那风月之所,都爱你这样的人哩。”唐寅笑道。

    陈瑀见唐寅和自己打趣,心中感概,这还真的是当初那位唐一浊老师么?到像是一位风流倜傥的才子多过几分,这几个月的游历让唐寅改变了许多,不过这样的唐寅显然比那唐一浊要好,也是陈瑀希望看到的。

    天色尚早,二人来到集市,唐寅便带着陈瑀前去了一家汤包店,他对陈瑀说这家店在苏州可是千万般出名。

    陈瑀还没听唐寅这么夸过一家包子店,不禁好奇,到想去尝尝这个店的包子究竟有多么的好吃。

    唐寅带陈瑀七拐八拐,终于到了地点,本就饥肠辘辘的陈瑀,看到这包子店前那排队的人,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他道:“人太多了,我等还是换一家吧?”

    “如何能换?全苏州只有这一家最为出名好吃,来到苏州若不吃这一家汤包店,简直等同于没来过苏州!”唐寅道:“等!”

    陈瑀觉得既然唐寅都这么说了,那就委屈一下自己的肚子,多等一会儿吧,将近等了办个时辰,终于腾出了空位置,屋内并不大,但是布置的却十分的得体,二人来到角落的一隅,叫了两笼汤包和两碗稀饭。

    唐寅道:“告诉你,一会儿别被烫着,这汤包皮很稀薄,里面裹有猪肉,但更多的却是一层汤汁,我第一次来吃便被那汤汁烫出一嘴的泡,你吃时要长点心。”

    “谢谢老师。”什么汤包没吃过?金陵、苏州、无锡,但凡在后世排上名号的汤包就没有陈瑀没吃过的,所以唐寅是多虑了。

    不一会儿,便见一小娘子端着两笼汤包走了过来,只见那唐寅三魂已经去了七魄,盯着那小娘子的背影久久不做一丝动作,直到陈瑀让他趁热吃的时候,他才拿起筷子,将一晶莹剔透的汤包塞入了嘴中,这一入嘴,眼泪都要烫出来了,一口气全部吐了出来。

    陈瑀抿嘴一笑,又看了看身后那小娘子,心中有了一丝主意。

第四十五章 苏州(三)

    唐伯虎吃的很慢,一顿饭足足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最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去,瞧这幅模样,简直像发了情的小少年。

    这个时候,集市才刚刚大开,市集上人声鼎沸,络绎不绝,唐伯虎回了回神方才问道:“如何呀?”

    “恩,还不错,挺俊俏的。”陈瑀答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唐伯虎不解的道:“我是问你那苏州汤包如何?值得等待么?”

    陈瑀尴尬的笑道:“值得,特别值得。”其实这手艺也算不得好到哪里去,想必生意这么好都是冲着那小娘子去的。

    “这便是我说的苏意,引领着这个大明风气的苏州。”唐伯虎颇为自豪的道。

    苏不苏意的,陈瑀不知道,他倒是看出了你眼中那慢慢的色意。

    “那小娘子叫什么名字?”陈瑀笑问道。

    “沈九娘……”唐伯虎想到了什么,急忙闭了嘴,他问道:“你在说什么呀?”

    “哈哈,原来师母唤做九娘姐姐啊。”陈瑀笑道,他现在也是摸清楚了唐寅的性子,不然哪里敢这般调侃自己的老师。

    “好好好,你这臭小子,开始算计起为师来了是么?”唐伯虎洋装要打陈瑀。

    陈瑀抱头便跑,口中大呼:“老师饶命……”刚跑了没一会,他突然停了下来,将身后那追赶的唐寅撞个七荤八素。

    “臭小子……”唐寅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陈瑀捂住了嘴巴,他道:“老师快看,这便是那日给我卜卦的致一道士。”

    陈瑀本想上去打招呼,但见那致一道士正在给别人闭眼算卦,便没有上去叨扰,可谁知那致一道士口中支支吾吾的言语,竟是那日和陈瑀说的一模一样,只见他眉头紧皱,口中念道:“相卜之术有五,一曰相,二曰命,三曰风水,四曰积功德,五读书,阴阳五行,三式独我“六任”,开!”

    手中拨动着罗盘,面色很不好,良久对那人说道:“竟然有大凶。”

    然后又在那里装模作样,就在这个时候,两人身后出现了一个小乞索儿,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那个正在认真听致一道士算命的男子钱袋偷走了。

    等算完之后,那被算卦之人果真丢了钱袋,更可恨的是致一这老不死最后说的结束语都他娘的和那日说自己的一模一样,做道士做到这么没有专业性,也是见识了!

    陈瑀识破了二人的把式,懊恼不已,竟然被这江湖术士给骗了,枉费两世为人,还读了这么多书,今天不把你这老骗子给抓到官府,我他娘的不叫沈灿……不对,是陈瑀!

    被骗的那厮且不去管他,见那手提鸟笼,嘴哼小曲的模样,陈瑀就觉得被骗也许对他来说是一种好事。

    见那道士十步一回头,然后便加快了步伐,在坊肆间窜来窜去,最后终于在一处狭长的院子内停下。

    “致末啊,这傻子身上有多少啊?”致一笑嘻嘻的问黄婉道。

    “哎,师父,这傻子还没有昨天那傻子身上钱多,才几十文钱。”致末撅着嘴道。

    “不会吧?为师选的目标都是些人傻钱多之人,适才这厮看起来比昨日那书生有钱多了啊。”致一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还是读书人实在!”

    巷子外,陈瑀面皮一直在抽搐不停,老杂毛,老子让你看看读书人实在不实在!

    “哟,原来是龙虎山致一真人啊,好巧好巧!”陈瑀背着双手,气定神闲,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致一见是昨日那被骗的傻书生,脸上立马笑做一团菊花,他道:“是要送钱来的么?”

    “我送你这老杂碎去官府来的!”陈瑀心头那一股气狠狠的吐了出来,“你个老骗子,今日不将你送了官府,谁知还会祸害多少人,我今日就为民除害!”

    “哎呀?你以为你能打的过我?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老道我稍一施法就能拗断……”话还没说完,他身后那唐伯虎就拿着麻袋给他套了起来。

    陈瑀上去就打,最近刚好找不到出气筒,他本来是想将这老骗子送官府的,可是想想也没啥意思,于是便想起了这“闷麻”之举,这一顿简直可谓是“衰草残云古战场,腥风吹血溅衣裳。”

    “就是他两,就是他两!”就在二人干的酣畅淋漓的时候,不知何时那原先在致一身边的致末找了几个壮汉,将这狭长的巷子两头给堵上了。

    那袋子内的致一,这才边吼边将麻袋脱了下去,口中哀嚎道:“哎哟,贫道的腰啊,疼死我了。”

    “致末啊,你怎么来这么晚啊,为师差一点没挺住,幸好有神功护体!”致一可不想在这些“同行”面前丢了脸面,吹牛道。

    他说话,面色冷峻的看着陈瑀和唐伯虎,只是那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不但起不了威胁的作用,反倒是让陈瑀和唐伯虎暗自发笑。

    “这两家伙笑什么?”致一颇为不解的问身旁致末道。

    那致末也努力的憋住笑意,这个时候发笑实在是不合适,她缓缓的掏出一面铜镜,递给了致一。

    “哎哟,老夫的招牌……给我抽死这两个鹅头!”致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哪里还有一点点人样?这两个畜生下手怎么这么狠?这要休养多少时日才能出来“出档口”啊!

    那四五个汉子面色不善,缓缓的靠近陈瑀和唐伯虎,几人将陈瑀二人团团围住。

    那致一漏出了得意的笑容,对致末道:“这种血腥的场面,小孩子少看为妙……”

    话还没有说完,那几个将陈瑀二人围住的汉子竟然笑嘻嘻的离去了,让致一呆若母鸡“什么情况?”。

    陈瑀笑道:“老子跑江湖的时候,你两个还在抓屎玩呢!”

    他没有说错,他两世为人,阅历自然比这两个人加起来都多,这些市井泼皮要的什么?无非就是钱,虽然他自己没有,但是唐伯虎有啊,于是乎陈瑀把唐伯虎带的钱全都给适才那些汉子散了出去,情况就是这样,简单、世俗!

    “你……你们想怎么样?”致末紧张的问道。

    怎么样?将老子钱全部骗去不说,还找人打我,这口气他陈瑀怎么咽下去?

    虽然是他先打人家的,可是陈瑀觉得他打这臭道士是应该的,那臭道士就应该给自己打,但是他找人打自己这举动就是大大的不对了!

    “这小乞丐倒是挺水灵的,给本才子做几天夫人我就不与追究了!”陈瑀笑道,这小乞丐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好好吓唬一番,不知道还要骗多少人呢。

    “不……不行,我很脏的,配不上俊俏的郎君!”致末连忙摆手。

    “洗洗就干净了,无妨!”陈瑀笑道。

    他一旁的唐伯虎小声道:“你不会来真的吧?”

    “自然不是,我是君子!”陈瑀大义凛然的道。

    “听这熟练的话,简直比这苏州城内的无赖还要专业,你说你是君子,以前我信,现在……”唐伯虎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望着陈瑀。

    “你……你们敢,信不信我去报官?”致一怒道。

    “好呀,刚好把你们诈骗、偷盗的罪名都说出来!”陈瑀笑呵呵的道,他现在是抓住了这二人的命门,不好好教训这二人一番,解不了心头之恨。

    致一听了这话,立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谁说书生傻啊,这家伙成心的吧?

    “那我跟你走吧?可是你要管我吃住啊。”那小乞丐可怜兮兮的道。

    “啥?我没听错吧?”陈瑀不敢相信的道。

    “你没听错!”唐伯虎也是一脸吃惊:“这下看你怎么收场!”

    “这个……我说笑的,你们把银子还我就好了。”陈瑀道。

    “没有,花完了,你这人说话太不诚信了,我已经说要跟你走了,你为何还要问我们要银子?不是说钱债肉偿么?是不是师父?”致末问致一道。

    “这个……”致一面皮一阵抽搐,“理确实是这个理……但是……”

    “但是什么呀?我跟她走就好了呀,反正还有吃有喝,您也不用吃官司,这多好呀?”致末道。

    陈瑀惊讶的嘴巴长的能装下一个鸡蛋,他小心的问道:“你可知这钱债肉尝是什么意思?”

    “当然知道,端茶倒水、拖地做饭,我都会做!”致末骄傲的道。

    陈瑀和唐伯虎不敢相信的对望了一眼,谁知那唐伯虎脸上露出一抹坏笑,他道:“对呀,做人要有诚信,小妹妹都要跟你了,你岂有不收之理?可不要坏了名声哟。”

    抗议,这明显是在打击报复,唐伯虎明显实在打击晨间吃汤包捉弄了他,这下要报复回来,哪有这样为师不尊的?

    “我……”

    “我什么我?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告这道士了,那你跟我们走吧!”唐伯虎道:“不对,是跟他走吧。”说完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致一有点儿不情愿,可转念一想,致末跟着自己终日做这偷鸡摸狗的也不算个事,倒不如跟着这读书人走好了,若真是收做小妾也不至于这般的受苦,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第四十六章 苏州(四)

    大明立国之初,天下户口,具有定籍,其后休养既久、生齿渐繁。户籍分合、及流移附属、并脱漏不报者多。其数乃减于旧。今以近岁造册数目备列之、以见增减之故云。

    洪武十年,攒造黄册、以定赋役人口,直到成化年间,没收曹吉祥地为宫中官田之后,皇庄之名产生,自此后,致士进士豪绅、在职官吏、府县富贾开始了一股土地兼并热。

    土地的兼并必定会导致许多百姓没有土地,自此成了流民,并且日益严重。

    致末也是光荣的其中一员,应该算做黑户,幸好,已经到了弘治末年,这个时候要想从官府弄个户籍,对于陈瑀这即使举人又是富贾的人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只是现在陈瑀很头疼,他空着手来到苏州,总不能回去的时候带个小姑娘吧?这要怎么解释?还是个水灵的小姑娘!

    “公子公子,我们吃什么呀?”致末很快的适应了书童的身份,听说陈瑀是举人之后,她便一个劲的央求从婢子升级到书童,那双目间崇拜的目光,简直犹如一道十万伏特的电伏,差点没把陈瑀电晕过去。

    可是这丫头整日好像除了吃,没有什么追求了,哪里有一点点书童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是陈家少奶奶呢。

    现在的陈瑀还不想回杭州,他心中那道结还没有散去,可是现在身无分文,这唐寅也穷的叮当响,寒酸院子内三人整日为吃饭发愁,真的是把小举人陈瑀给愁坏了。

    不行,陈瑀觉得有必要在苏州城挣一点钱财了,几百年前就听闻这唐伯虎晚年落魄,好歹师徒一场,总不能对他不管不顾,想想有没有什么生意可以授之以渔。

    “吃什么?哪还有钱吃啊?”陈瑀哭丧着脸问道:“本来还能吃点的,可我那十两银子你们师徒一晚上就花完了,你们到底怎么花的?”

    “不晓得,师父给了我一两,大晚上的就跑出去了,第二日才笑眯眯的回来,早餐钱还是我付的呢!”致末道。

    畜生!本来这种事应该是我干的呀……陈瑀心中很是不平衡,拿着我的银子,泡着妓院的妹子,这淫道士真的会享受!

    “公子我好饿啊,要不我去偷点吃的吧?”致一捂着那本就不怎么隆起的胸部道。

    这个饿不是应该揉肚子么?陈瑀笑问道:“你这个揉那里做什么?不是应该揉肚子嘛?”

    “你说揉胸嘛?师父说的,饿了就揉揉这里……”致一道。

    老淫棍!陈瑀觉得将这小姑娘带出来真的是一件好事,这才多大点、多单纯的姑娘,迟早被那老淫棍糟蹋掉!

    “哎呀,我都饿的揉不动了,公子你帮我揉吧。”致末干脆在亭内石凳子坐了下去,双手拖着下巴。

    “这这这……荒唐!”陈瑀觉得终不能让这小姑娘继续这么可怜,经过一番不怎么激烈的思想斗争,他觉得还是去帮一下比较好,毕竟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图。

    就在准备动手的时候,那唐寅来了,看那样子也是饿的不行了,他说:“近日灵感不好,都没有气力作画了,这没有钱财可怎么办呀?”

    唐寅每日收入的来源便是这变卖字画。

    看到唐寅,陈瑀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眼珠一转,问致末道:“想不想吃包子?”

    “想!”致末很好满足,只要能吃,她就没有什么忌口的,也不论好坏,当然若是能吃上好的,她还是会有点选择的。

    “老师,我们去集市吃饭吧!”陈瑀道。

    “好啊好啊!”致末欢快的拍着小手,虽然陈瑀没有和她说话。

    “可是我们没钱啊?总不能给别人脸打吧?”唐寅郁闷道。

    “对,就是给别人脸,但不是打,是看!”陈瑀自信满满的道,他说完,三人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朝集市上那汤包店走去。

    虽是晚间,店铺仍旧人满为患,唐寅见陈瑀竟跑到这里来,立刻头摇成拨浪鼓,唐寅觉得饿死不重要,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让他来这吃霸王餐,他宁愿回去喝几口凉水充饥。

    说话间,那老板娘好像已经注意到陈瑀三人,她笑盈盈的招呼道:“几位今日要几笼?”

    “六笼吧!”陈瑀道,然后便在其中一个位置坐好,这个时候即便唐伯虎不同意,也必须坐了下去,只是那一脸心思重重的样子,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点这么多?”唐伯虎道:“本来就没钱,这下可好了!”

    不一会儿,那老板娘便将六笼灌汤包送了上来,致末早就迫不及待了,连忙塞了一个放入嘴中,陈瑀刚准备提醒,致末就吐了出来,水汪汪的眼睛说不出的可爱。

    “好烫好烫!”说完就拿起桌子上那白水喝了起来,喝完之后望着桌子上被自己吐出来的包子,又准备拿起来吃。

    “脏了,别吃了!”陈瑀将那包子丢了出去,心中竟有一丝心疼,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为什么呀?平日没饭吃的时候我都捡别人吃剩下的。”致末十分不理解,但是陈瑀让她不吃,她也就不吃了,反正还有这么多。

    相对于致末和唐伯虎来说,陈瑀吃的那才真的叫认真、细致,他用筷子挑开馅皮,一点点的吸允着那汤汁,等致末和唐寅都吃完的时候,陈瑀才吃了一笼。

    见致末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陈瑀笑道:“是不是没吃饱?”

    致末咽了咽口水,点头又摇头道:“吃饱了。”

    “我也吃饱了,那这一笼岂不是浪费了呀?”陈瑀叹气道。

    “退了!”唐伯虎立马道。

    陈瑀很鄙视的看了一眼唐伯虎,瞧那怂样,哪里配上那风流才子的模样,真是一分钱別倒英雄汉啊。

    “你就不怕被人看不起?”陈瑀这一句话立马让唐寅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转弯,他豪放的道:“扔了!”

    “不行不行,我吃我吃!”致末早就迫不及待了。

    等致末吃完之后,二人便眼巴巴的望着陈瑀,这吃也吃饱了,可这钱怎么办?总不能吃霸王餐吧?要真是这样,唐伯虎会恨死陈瑀。

    见陈瑀半饷不动,唐伯虎急了,他说:“怎么办怎么办?”

    “老板娘,结账。”陈瑀高呼道,这个时候店铺内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陈瑀故意等到现在。

    “一共二钱八分那。”那小娘子走过来道。

    陈瑀做样便要掏钱,可谁知摸了半饷,一拍额头“老板娘,不好意思,出来的急,忘带银钱了,要不让他留下,我两回去拿来送你?”陈瑀指着唐伯虎道。

    沈九娘看着唐伯虎一眼,见唐伯虎脸色羞红,他笑道:“还能不认识?常儿在这吃,等下次来再付吧。”

    “如此倒是谢过了。”陈瑀道:“老师我们走吧。”

    唐寅狠狠的瞪了一眼陈瑀,意思是回去在收拾你,可就在这时陈瑀突然道:“九娘姐姐,我们明晚刚好在桃花坞办个晚宴,要不你也来吧?今日这事儿实在不好意思,明日就当赔罪,你看好不好呀?”

    “你……”唐寅脸色更加的羞红,想要呵斥陈瑀,却发现身旁沈九娘还在,硬生生的憋着了,那模样十足像个受气的蛤蟆。

    这臭小子,吃饭不给钱也就罢了,回去我做幅画卖了便是,可这请别人吃宴这孟浪之举,这臭小子也能做出来,气死我了!

    不过唐伯虎心中竟隐隐有一丝期待。

    “可我还要做生意,恐怕没有时间去了!”沈九娘为难的道。

    唐寅听了之后,脸色突然暗淡下去了。

    “没关系呀,都说是晚宴了,您可以关了门面再去,明晚老师来接您,就这么定了。”说完不待沈九娘同意,便拉着致末和唐寅离开了。

    一路上,唐寅就像那受气的媳妇儿,任凭陈瑀怎么撩他,就是不理陈瑀。

    陈瑀眼珠转了转,然后叹了一口道:“既然老师不愿意,那我便在回去退了便是!”说完真的转身要走。

    “臭小子你纯心的是么?”唐寅怒道:“别以为现在不是你老师就不敢打你!”

    “老师永远是学生的老师!”陈瑀道:“还以为老师真不理我呢。”

    “你……”唐寅知道陈瑀这小子心眼儿多,这要真和他玩心眼还真玩不过,他气冲冲的道:“那现在如何是好?办什么晚宴?哪里有钱?你这小子,胆大、心黑、脸皮厚,就真的是那当官的材料。”

    “老师,你……还是不了解我啊!”陈瑀叹道:“我可都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啊!”

    “屁的终身大事,越来越不要脸了,你说你以前不是挺文雅的一个学生嘛?”唐寅道:“明晚怎么办?”

    “放心吧,您就负责去把九娘姐姐接来就好,这晚宴我和致末操持。”陈瑀自信满满的道。

    “恩恩,我理解公子,公子的本事比师父大,能吃饭不给钱。”致末崇拜的道。

    “额……那不是不给钱,我是暂时不给。”

    “那不还是不给么?”致末摸了摸头。

    “你……”

第四十七章 苏州(五)

    翌日一早,唐寅便起床,在屋内翻箱倒柜,翻来翻去就那两三件衣服,比划了好一阵子,才挑了自己最为满意的一件,然后手持丹青和砚纸来到了凉亭中。

    将砚纸平整的铺开,手持长笔,醮了一点,便开始做起画来,这次做的既不是山川也不是河流,而是一副“小轩窗,正梳妆”的女子晨间洗漱图,画上女子竟隐隐有点儿像沈九娘。

    他本是想多做几副画去集市上变卖,可这第一幅自己便舍不得,于是又开始做第二幅、第三幅,等快到午时的时候,终于又做成了三幅画。

    这个时候陈瑀才伸着懒腰起床,见院子内的唐寅道:“老师早。”

    “早什么早?都要到午时了!”唐寅道:“晚上还要宴请别人,你就不着急?你把这幅画给为师送进去,为师这做了三幅,现在去集市上卖。”

    他可不相信陈瑀,这小子身无分文,如何置办晚宴?所以今日唐寅起来的很早,就是想换点儿酒菜,早早回来,先布置好了,再去接沈九娘。

    陈瑀仿佛还没有睡醒,接过唐寅的画就回厅内了。

    “臭小子!刚快捯饬精神点,还有你那小媳妇,也赶快给我叫起来!”唐伯虎笑道:“为师先去集市了。”

    提起这小媳妇,陈瑀就一脸愁苦,这小丫头比自己还要嗜睡,他回到房内,见床最里岩,那小丫头弓成一团,脸上还带着笑容。

    不是陈瑀想要占致末的便宜,是这小丫头硬是要和陈瑀一起睡,可是毕竟致末也已经十五六岁了,虽然她心知不成熟,可是陈瑀那可是成熟的很,实在没有办法,他把一张床都给致末,自己则在地上铺了草席。

    “快快快给我起床!”陈瑀跑到致末的耳边吼道,谁知致末眉头紧皱,双手狠狠的把陈瑀给搂进了怀里,支支吾吾的道:“不要吵我睡觉。”

    “额……”陈瑀明显感觉脸上有两团肉呼呼的东西,心中一顿,小兄弟跟着敬礼,他连忙将致末的双手松开,心中跳个不停的跑了出去。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陈瑀打了一盆凉水,整个脸都放入其中。

    “昨晚才换的内里啊!”陈瑀狠狠的骂自己道:“沈灿啊沈灿,人家可是个小孩子啊,你怎么这么龌蹉!”

    偷偷的将内里换好,然后又将衣物洗好,那致末才揉了揉眼睛起床,她见陈瑀在亭内写字,连忙跑了过来道:“公子公子,你要学习为何不叫我啊?”

    “我哪敢在叫你啊!在叫的话,管你是不是小孩子都要忍不住了!”陈瑀心道:“已经这么多年了,老子可还是纯洁的少年啊!”

    “咦?你这写的什么呀?公子你的字写的好漂亮啊!”致末道:“可是我们不是要请九娘姐姐吃饭的么?哎呀,说起吃饭我又饿了。”

    致末像个小鹦鹉一样,在陈瑀耳边叽叽呱呱的不停。

    过了没一会儿,陈瑀长舒了一口气,他道:“好了,一会儿就有钱吃饭了,走,我们去集市!”

    “哦哦……”致末拍着小手笑道。

    “先去把脸洗洗!”陈瑀笑道,看着去打水洗脸的致末,陈瑀不禁莞尔:“这小丫头,什么事都能这么开心,这么容易满足。”

    到集市刚好午时,陈瑀把手中那抄写好的书籍紧紧的搂在怀中,每本上面都写了绝密两个字。

    “哎,为了挣钱,老子竟然堕落成这个地步,好歹我也是大富人家,这且不说,老子可是堂堂的一届举人啊!”他摇头叹口气,然后对致末道:“帮这几本书藏着,千万别漏出来!”

    致末乖乖的点了点。

    陈瑀拿着其中的三本,朝着那一群儒士中走了去。

    “公子,你过来一下。”陈瑀瞄准了一个胖子神秘的道。

    “何事也?”那胖子奇怪的问道。

    “公子可是应考的秀才?”陈瑀神秘兮兮的问道。

    “放……不是,我乃今科举人。”胖子嫌弃的看了一眼陈瑀,意思是你什么眼神?

    陈瑀面上一喜,他本来是准备找个秀才,卖个岁试的题目,赚点小钱,可谁知竟掉到一条大鱼,“穷秀才、富举人”但凡能中举的,家中就没有穷人,看着胖子肥头大耳的,想必也穷不到哪里去。

    陈瑀肃然起敬道:“原来是老爷,小人瞎眼了,告辞告辞!”他走的时候,故意将怀中其中一本书的一角漏了出来,上面写着“会试-绝密”。

    “慢着!”那胖子怒吼道。

    陈瑀面色一喜,幸好现在是背着身的,不然脸上那得意的笑容被看到可就不妙了,他换了一副脸色回头问道:“老爷何事?”

    “你是什么人?”那胖子随口问道。

    “哦,说起来那是没有老爷身份高,要说前些日子,我在京畿也是大富人家,我焦家一门就出了那么一个侍郎,可前些日子我等投献土地事发,焦侍郎极力保我一门,这才沦落到苏州。”陈瑀装模作样的道。

    “礼部右侍郎?焦芳?”胖子小声的道。

    陈瑀摇了摇头道:“这些事不能说,你自己体会便可。”

    “你怀中是什么?”那胖子问道。

    “哦,没什么。”陈瑀紧张的道:“这是我在焦大人哪里偷出来的,说什么明年考试模拟什么的……我也听不懂。”

    胖子眼睛一亮问道:“可否借我看看?”

    死胖子,端的好主意,借给你看看,这是老子的版权,没钱,看个毛。

    他连忙摇头道:“不行,就这一本,我爹让我来集市卖,还说没有十两决计不能卖出去。”说完陈瑀就准备离开。

    “慢着!”胖子笑道:“原来小哥要钱啊,好说好说,给你十两,那东西可以给我了吧?”

    “这……好吧!”陈瑀“极不情愿”的把那本书卖给了那胖子,里面都是陈瑀自己从《四书五经》抄写出来的题目,配上自己的破题等等解答,然后在书首分别写了“会试-绝密”“乡试-绝密”“院试、岁试-绝密”,反正都是绝密,见什么人拿什么书,骗到一个是一个,不对,依照陈瑀的说法,这种不叫骗,这是叫公平买卖,陈瑀只是将自己的知识版权卖给别人罢了!

    那胖子四下看了看,紧张的把那本书装入了怀中,此时刚好一旁有几个儒生来到他身前道:“九和兄,方才一会儿,差一点没找着你,这是做什么呢?”

    那被唤作九和的胖子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陈瑀,笑道:“没事,瞎转悠!”

    陈瑀心情很愉快,他仅卖了一本书,就可以抵唐寅买十几天的画,这就是营销的重要性啊!

    咦?致末这小丫头跑哪里去了?陈瑀四下找不到致末,不免有点生气,让这丫头在此等我不要乱跑,这才一眨眼就不见了。

    找了快有半个时辰,还是没有找到致末,陈瑀心中不禁有点儿担忧起来,这丫头点点大,长的又水灵,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若真是那般,陈瑀可要自责死了。

    就在焦急不堪的时候,见致末欢快的跑了回来,她跑到陈瑀身旁道:“给,吃包子!”

    陈瑀见致末口中咬着肉包子,小手又递给自己一个,不禁好奇的问道:“你哪里来的钱?”

    “偷的。”致末笑道。

    陈瑀听了之后立马板起脸,他脸上带着怒气,想起刚刚还为这小丫头担忧,心头一股无名之火犹如滔滔江水般发泄道:“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厮,我是不是早就告知你,以后切莫要偷东西,谁让你去偷的?你给我滚,滚,我不要你这盗贼!”

    陈瑀嘴唇颤抖,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说出这种话,到底是为了致末还是为了自己心中那优人一等的自尊?

    致末吓的连忙束成一团,口中的肉包子也掉了下去,眼中带着泪水,然后又将包子捡了起来,把那皮上几处脏的地方吹了吹,然后又放在了怀中。

    她哭哭啼啼的道:“是他先偷你东西的。”

    “偷什么偷,你还敢狡辩?”陈瑀摸着自己口袋,却发现空无一物。

    致末将手中那九两九钱银子交给陈瑀,然后抱着腿在路边台阶坐了下去。

    陈瑀呆呆的看着手中那九两九的银子和那一个硕大的肉包子,心中五味陈杂,在看一眼坐在台阶上低着头吃着那刚刚掉落地上包子的致末,陈瑀心中万般自责。

    “那个致末啊,我错怪你了,对不起啊!”陈瑀来到她身旁也坐了下去。

    致末没有理会陈瑀,仍旧在低着头一点点吃着那肉包子,脸上哭的梨花带雨,受尽千万般委屈。

    “咦?冰糖葫芦,想不想吃?”陈瑀连忙去买了两个过来,哄女孩子就是这样,你要是问他想不想吃?想不想买?她们肯定说不要,这时候你要做的,就是先给买过来。

    那致末咽了咽口水,仍旧没有打理陈瑀。

    陈瑀见状故意吃了一个山楂,夸张的道:“哇,好甜好酸,好好吃哇!”

    致末看了看陈瑀手中的冰糖葫芦又咽了咽口水。

第四十八章 苏州(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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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末很好哄,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陈瑀的诱惑,主要是陈瑀那浮夸到位的表情,以及幽默风趣的言语把致末逗笑了,致末一想,笑都笑出来了,不吃白不吃,索性拿过陈瑀手中的冰糖葫芦,一会儿便又恢复了常态。

    虽然哄好了致末,但是陈瑀也认识到自己那一股冲动的性格,这样的性子无论实在日后为官还是在当下为人都是十分不利的,他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的把这股性格给消磨去。

    陈瑀见致末手中那包子上还带有点点的灰尘,他对致末说:“扔了吧,我在给你去买。”

    “哦。”致末乖乖的点头,可却并没有将包子扔了,而是走到不远处的一个乞索儿身旁,将那半个包子递给了那乞索儿。

    二人在集市上草草的吃了中饭,然后买了几只肥鸡、几条鲤鱼,又打了一点白米和油盐酱醋茶等等,这才高高兴兴的朝城北桃花坞走去。

    秋日的午后,行走在一望无垠的田埂上,温和的阳光洒在陈瑀的脸上,新鲜的空气肆意的冲击着陈瑀的鼻腔,他前面的致末时不时采摘一朵野花朝头上带去,欢快的跑着、跳着、唱着。

    陈瑀手中拎满了日常用品,看着蹦蹦跳跳的致末,心中竟有一股异样祥和宁静,仿佛忘记了所有,忘记了科考、忘记了娘亲、忘记了所有的烦恼之事,就想好好的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十两银子花的还有五两,今日倒真是奢侈了一下,远眺望桃花坞,见烟雾缭绕,陈瑀心道,不会是失火了吧?他连忙三步并成两步,提着水桶就朝厨房走去。

    一盆水刚泼出去一半,这才发现唐伯虎竟然在厨房。

    “老……老师,您这是想不开么?”陈瑀担忧的问道:“有什么事好好说,何必自杀呢?”

    “自杀?什么自杀?”唐伯虎打了个冷颤,颤抖的问道。

    “你这不是打算把自己烧死?”陈瑀道。

    “我他娘在做饭,你冲进来就一盆水,我看你是要谋杀!”唐伯虎气冲冲的道:“老子挑了半饷才找出这么个体面的衣服,你这小王八蛋!”

    “……”陈瑀不好意思的道:“这做熏肉么?”

    陈瑀看出来了,这唐伯虎压根就不会做饭,他笑道:“老师,这顿饭都说好了,学生来做,您负责去接九娘姐姐就好了,瞧着天色也差不多了。”

    “怎么去?就这样?”唐伯虎甩了一下那湿漉漉的头发问道。

    “早间就看你穿那寒酸的衣物了,这一身怎么见人?还不被嫌弃死?泡妞自然要穿帅一点,我给你买了衣服了,快去试试吧!”陈瑀得意的道。

    唐伯虎心中那个气啊,挑了一响午,竟被说寒酸,这可是最拿出手的啊!

    “你哪里来的钱?”唐伯虎想起什么,他问道:“我卖画卖了一两银子,买了点酒菜回来就花光了,你哪里有钱买衣物?”

    “自然是赚的,赚了十两,花了五两,哎哟,你就别打听这么多了,快去换衣服,接九娘姐姐。”陈瑀笑道:“这饭菜,一会儿您回来后,保管您吃的香喝的辣!”

    看着陈瑀这一脸的自信,唐伯虎不敢相信的回到房内。

    他换上陈瑀给买的一席白色长衫,擦干了头上的湿发,用四方巾将发束住,修缮了一下胡子,这才从房内出来。

    “哇……好帅啊!”致末看着这一改往日模样的唐伯虎,眼神中漏出了深深的崇拜。

    陈瑀也看了一眼,然后笑道:“对嘛,这才是风流才子的样子!”

    “别扭的很!”唐伯虎笑呵呵的道,不过显然也是认可了现在的样子比以前好了不少。

    “出发吧,比卡丘!”陈瑀笑道:“去迎接那美丽可爱的九娘姐姐去吧!”

    “臭小子,她若是不来怎么办?”唐伯虎问道。

    “打晕了带回来!”陈瑀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见唐伯虎惊讶的表情,他说:“你就不能胆大点?心细点?脸皮厚点?死磨硬泡,死皮烂脸?自信点,您这魅力,她抵挡不住的!”

    好说歹说,终于唐伯虎给轰走了,他真的不敢相信,往日自信的唐伯虎,竟然在情场上这么的自卑,莫不是除名举人后,真的不举了?真奇怪。

    让致末洗好了米,在铁锅内方上过手高的水,盖上锅盖,便开始煮了起来,然后他便开始发挥后世自己那一绝的厨艺,地锅鸡、叫花鸡、爆炒、清汤、慢炖……

    掌灯时刻,桃花坞上空飘起了一阵阵饭香,让过路人流连忘返,岂止过路人?屋内的致末目不转睛的望着那还在不断端上桌子的佳肴,口水早已经“飞流直下三千尺”。

    也是在这个时刻,桃花坞不远处,唐伯虎和沈九娘也缓缓而来,只是唐伯虎那别扭的样子,一路上竟一句话都没有和沈九娘说过,终于快要到桃花坞了,沈九娘开口道:“好香啊。”

    “恩……恩,什么香?”唐伯虎支吾了半天,来了这么一句,就想出这一句,还差点被路上那石头绊倒,整个人扑倒了沈九娘的背后。

    他像是触电一般,急忙跳开,脸色血红血红,幸好这是晚间,沈九娘没有看出来!

    只是唐伯虎不知道,那沈九娘又何尝不是?在前面的她,也是面漏血色,没有回头,小声的问道:“你……没,没事吧?”

    “没……没事!”唐伯虎道。

    他今日在沈九娘的店门口,足足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等到店内最后一个人走了,他才敢上去说明来意,本来准备若是这沈九娘不同意,就学做陈瑀那方法,可谁知沈九娘竟同意了。

    二人就这么默不作声的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桃花坞门前,唐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一路差一点把他憋坏了。

    “你累了么?”沈九娘回头问道。

    “不……不累。”唐伯虎紧张的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沈九娘会这么紧张,好歹他也已经是有过妻的人,只不过那是父母命、媒妁言罢了。

    陈瑀这个时候也从屋内走了出来,他笑嘻嘻的道:“老师、九娘姐姐你们来了?饭菜都备好了,快来上座!”

    唐伯虎看到陈瑀,像是找到了解放一般,紧张的脸色也缓了下来,口齿也伶俐了起来,他道:“这饭香,是你做的?”

    “自然!”陈瑀得意的把唐寅和沈九娘请入了正堂。

    见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唐寅的眼睛瞪的比牛还大,看了一眼陈瑀,满眼的不敢相信,他不敢相信这个时候还有富家公子会这样的手艺,不是应该不闻窗外事,只读圣贤书的么?

    良久之后唐寅摇了摇头,不可能是这小子做的,他又转而看看致末,见这小丫头口水直流,他又确定了,肯定也不是这小丫头!

    几人中,沈九娘最为尴尬,他茫然四顾,却发现墙上竟挂着一副女子洗漱的画像,画像中竟隐隐有自己的影子,不免好奇的问道:“这副画?”

    唐寅顺着目光看去,“哎哟”,陈瑀这臭小子,让他把画收起来,怎么给挂到这里来了?

    “这个是我随意画的,不是你。”唐寅赶忙解释道。

    “真好看……”沈九娘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唐寅打断了,这时她不免又多看了一眼,然后道:“你不说我到是没注意,确实有点儿像我哩!”

    “哪里是像你?分明就是你!”陈瑀跟着起哄道。

    这时见唐寅和沈九娘有些尴尬,他便转移话题,侃侃而说起来,把后世的一些见识,上到天文、下到地理、人文,然后又联系着当下杭州、苏州城乡之风气的对比,又众生百相等等,不一会儿屋子内便一篇欢声笑语。

    未几之后,沈九娘没有了先前的尴尬,渐渐的和唐寅等人熟稔起来,佳肴配上美酒,唐伯虎不一会儿就喝的晕乎乎的。

    只见唐伯虎喝到尽兴处,豪放的挥手道:“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我本苏州富贾家,庚寅寅月寅日寅时生(1470,现年34),自幼聪慧无人及,奈何家境衰败快,潜心研究科举道,年芳二十有九岁,直隶应天府第一,信念满满入京去,科考舞弊斥为吏,真作弊?假作弊!可悲可悲……”

    “额,老师醉了。”陈瑀不好意思的道,同时心中腹诽,前些日子还说自己看开了,骗子!

    “唐解元?”沈九娘惊讶道,唐寅的名声在苏州还是很大的,沈九娘知晓并不足为怪。

    “我叫唐寅!”唐伯虎道:“九娘,其实你家包子不好吃……真的不好吃。”

    “额,老师真的醉了!”陈瑀尴尬的道,这个时候拆人家招牌,还想泡人家么?

    “我没醉,不好吃就是不好吃,但是我喜欢吃啊,你做的我都喜欢吃啊,我日思夜想,逢来亲朋好友,便带去吃包子,何解?仅为看一眼汝尔!”

    高手!陈瑀瞥了一眼唐伯虎,这家伙不会装醉吧?高手啊!

第四十九章 苏州(七)

    高手唐伯虎第二日终于晕晕乎乎的醒了,只不过羞的一个上午没有下床,一个劲的嚷嚷着他不要活了,当然,只是嚷嚷。

    喝过酒都是这样,喝酒前能吹成爷爷,醒来后想起自己那丢人的行径又会变成孙子。

    陈瑀端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来到唐寅的床前,他道:“老师,喝点水吧。”

    “不喝!”唐寅道:“昨晚为什么不劝我?”

    “我以为你故意装醉表白的,这种事我也是过来人,自然不敢阻挠你啊!”陈瑀道。

    前世还年轻的时候,喜欢人家姑娘不敢表白,都是装醉来的,只是那时候的沈灿大学刚毕业两年,还没有考上公务员,啥都没有,屡战屡败。

    等他考上公务员为官之后,那些曾经表白过的姑娘又去主动勾搭他,可是他已经没有当年那单纯时候的激情了,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明明你纯情、单一、痴情,但往往有人不屑一顾,等你风流之后,却又来投怀送抱,何解?无他,钱、权也!

    “故意个孔子!”唐伯虎爆粗道,这孔子又被称作“老二”。

    当然唐伯虎这话,外行人一般理解不了,不晓得还以为他读书读痴了,其实他只是借此来讽刺某些考试罢了,顺便发泄一下心头的不满。

    “老师,这不可谓不是一件好事啊,我看昨晚九娘姐姐也没有心生不满,您相信我,胆大、心细、脸皮厚!”陈瑀道:“我早就看出这九娘姐姐对你不一般了,每次您去吃包子,她眼神就不一样,趁着机会,再去表白,一举拿下!”

    成不成陈瑀不关心,反正若是失败了,丢人也不丢他陈瑀的,他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

    唐伯虎面色一喜道:“真的?”

    “当然,依我人品保证!”陈瑀信誓旦旦的道。

    “你人品?”唐伯虎不敢相信的忘了一眼陈瑀,鼓足了劲道:“那行,你陪我去!”

    “这种事也要人陪?”

    “要!”唐伯虎认真的点了点头,“你人品我不怎么相信。”

    在抗议无效,及其不满的状态下,陈瑀被唐寅拉去了集市,当然还有那甩不开的致末。

    沈九娘店铺内依旧是人满为患,她忙的满头大汗,但却乐此不疲,可就在送包子给一客人的时候,那厮甫一入嘴,却被烫的哇哇大叫。

    他怒气冲冲的道:“老板娘,你是如何做生意的?这东西这般烫嘴,你却不说一声?”

    沈九娘连忙道歉,这汤包全苏州颇富盛名,就算是外地行客也会知晓如何吃汤包,这人明显就在蛮不讲理。

    “道歉?我这被烫一嘴的泡怎么办?要不你给我泄下火?”那人笑道。

    “如何泄火?”

    “自然是用嘴!”他笑道。

    “客官,请自重!”沈九娘道:“这汤包有汤何人不知?客官您这是故意找茬么?就算上了官府我也不怕你,少在这里威胁。”

    “哟,你还上道了,老子来吃东西,还是还吃气的?”他道:“不给你点颜色你真分不清红白黄绿了!”

    他说完,四下便跳出来几个人,这几人全都是苏州当地的地痞喇唬,四周那些本还和沈九娘同仇敌忾的客人,一溜烟全都跑了出去。

    门外陈瑀看的十分清楚,这几个喇唬想必是故意找茬的,既然是故意的,那么肯定是有利可图,这些人专门替别人干黑事,想必是被哪一家收买了。

    也难怪,沈九娘一个妇道人家,操持着一家汤包店,况且这包子店面的生意又这般的好,说不得哪家的老板看红眼了,故意来拆招牌,这种事陈瑀不是没经历过,现在唯一合理的解释可能就是这个了。

    就在陈瑀还在思索间,唐伯虎便冲了进去,他面色不善,带着怒气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可还有王法了?苏州就被尔等这乌烟瘴气之徒弄脏了!”

    “哟呵?英雄救美?”那厮笑道:“希望一会儿你还能这么猖獗,不要逃跑,兄弟们,给我打,拆了店!”

    陈瑀笑了笑,到底是打还是拆?为什么打的同时要拆了店?果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模一样。

    “慢着!”陈瑀笑呵呵的走了进来。

    “又来了个帮手?没关系,一起打!”那厮笑道。

    “你们倒是很嚣张啊?张老板没少付钱吧?”陈瑀笑道,那张老板嘛,是陈瑀瞎猜的,就是离沈九娘家不远处的一家汤包店。

    有同行就有竞争,有竞争,就有恶意竞争。

    “你怎么知道?”

    “本来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陈瑀道:“果然是那张厮!”

    “你……你骗我?”那喇唬头怒道。

    “我乃苏州府举人,这点儿事是不是管不得了?我和知府大人、提学大人同桌吃鹿鸣的时候,县尊都没有资格上座,朗朗乾坤下,岂能容下这样卑鄙之事?”陈瑀怒道。

    “你……少骗我,本府举人我都认识,你是哪一位?”那喇唬显然是被陈瑀唬住了,虽然他们整日游走在街头,但是他们也知道有几种人不能得罪。

    这第一,自然是官家,第二是豪绅,第三就是这种举人,这日后可都他娘的是官啊,要搞自己易如反掌。

    “九和。”陈瑀淡淡的道。

    “你是顾鼎臣顾九和?直隶乡试第二的顾九和?”那喇唬显然是当真了。

    “哼,要不要我去找一下知府大人你才确信?还不滚!”陈瑀怒道。

    想不到那胖子这么猛,竟然考了南直隶第二,要知道,南直隶、福建、江西这可都是科考的大省,尤其是江西,民间流行一句话“翰林多吉水,朝廷半江西”。

    能在乡试夺得第二的,这会试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那喇唬听说是顾鼎臣岂有不怕之理?

    不过既然那死胖子都这么猛了,还买什么试题?难不成这乡试是侥幸?陈瑀心中腹诽道。

    不管怎么样,事情算是解决了,陈瑀悄悄的从致末手中拿着那适才早已经买好的花,悄悄的递在了唐伯虎手上。

    唐伯虎背着双手,也没有注意看是什么,就顺手拿着了,恰巧这个时候店铺内也没有什么人,简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陈瑀和致末偷偷的跑了出去,躲在拐角中偷看起来。

    “你没事吧?”唐伯虎背着的双手放了下来,这才发现手上竟拿着这么一大束花朵,吓的差一点没有把花给扔了,支支吾吾的道:“这个……这是,那个……”

    “送我的么?”沈九娘问道。

    “哦,是……是的。”唐伯虎支支吾吾的道。

    “你这什么意思?”沈九娘都快急死了,这呆子,你要做什么大胆的做啊说啊,我又不会不同意!

    “我……我看你店铺单一,给你送来做装饰。”唐伯虎四下看了看,猛然道。

    “噗……”门外偷听的陈瑀都忍不住吐了一口气,这都能说出来,简直是人才!

    “呵呵,谢谢唐解元,您这是来看我笑话?嫌我受的侮辱不够多?还是怎的?”沈九娘来了脾气,继续道:“男人都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也是,昨晚信誓旦旦,今日呢,怕都忘了吧?”

    “我没忘!”唐伯虎鼓足了勇气道:“我……我喜欢你,我要保护你,不要你受欺负不要你受累。”

    沈九娘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说出来了,好歹是个解元,这般没有出息!

    “可是我脾气很大啊!”沈九娘道。

    “真巧,无他,我脾气好,互补!”唐寅拍胸道。

    “可是我以前嫁过人啊!”沈九娘又道。

    “真巧,我也娶过亲!”唐伯虎笑哈哈的道,但是看见那沈九娘的眼神连忙补充道:“那是媒妁之言,没有感情。”

    “什么时候纳我过门?”沈九娘问道。

    “真巧……马上挑选吉日纳采!”唐伯虎心中的高兴,简直无以言表!

    门外致末一脸崇拜的问道:“公子,你的人品真好呀!竟然真的成了!”

    “呵呵……”陈瑀面皮抽搐的笑道,听你们这意思,好像都不相信我人品一样。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沈九娘对唐寅有意思了,郎有情妾有意的,就差一层窗户纸,别看这薄薄的一层纸,有些人可能穷其一生都不能打破,本来良好的姻缘,成了蓝颜、红颜,可惜。

    这样的结局对唐寅来说是最好的,他能很快的忘记科考的伤痛,能有一份稳妥的职业(卖包子),闲暇之余,又可以继续创作(写字、作画),总好过历史上那晚年穷迫不堪的样子。

    …………………………唠叨一句…………………………

    写到这里,不免说句,祝天下有情人总成眷属,喜欢就去表白,怕毛啊,朋友这么多,失败了不做朋友就是,反正不差这一个,说不定成了呢?

    (……求收藏…………)

第五十章 苏州(八)

    洪武元年,令凡民间嫁娶、并依朱文公家礼行。

    到明初,结婚的程序都是依照朱子家礼而定,从唐时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到今时的“纳采、纳币请期、亲迎、见舅姑、见祖禰、婿见妇之父母”,真正的省了许多步骤,没有了以前的繁文缛节,基本就是三步“纳采、纳币请期、亲迎”。

    具体细节暂且不表,等吃了唐寅的宴席之后,陈瑀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借口继续在唐伯虎这里住下去了。

    总不能影响人家新婚夫妇吧,收拾了行李,虽然也没有,他便带着致末赶回杭州。

    出来的时候只身一人,这回去又带个小姑娘,怎么解释好?当然这不是陈瑀愁苦的主要原因,他还是无法面对那突如其来的娘亲。

    魂不守舍的赶往码头,却发现码头前有人在争执,不禁好奇的看了一眼,却发现是致一那老骗子,陈瑀来了兴趣,带着致末走近了一点。

    “好你个装神弄鬼的阖闾道士,我家老爷就是吃了你说的那副药方,身子越来越差,最后一命呜呼,今日是想跑路?不拉你见官休的让你祸害他人!”致一身前几个小厮拉着他的衣物,硬是不让致一登船。

    “哪里是我药方有问题?我已经算出了你们老爷大限将至,事先已经告知尔等了,若不是我这药方他早就归西了!”致一辩解道。

    陈瑀在感慨致一道士插手领域广泛的同时,又为这老骗子的托词深深的折服,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你算出来,就说你阳寿将尽,在给你配药,治好了那是老子药开的好,治不好,你本来大限就到了!

    不过这老骗子做医生前途可能不怎么光明,好好的人能被他医死,也算是一种制毒的奇才,终明之世,这么多炼丹要的道士什么的都没有把后来的嘉靖皇帝给医死,这老骗子这么容易就能给别人干掉了,不可谓不是高手啊!

    “师父,你在这做什么呀?”致末见到致一连忙跑了过去,陈瑀拉都没拉住。

    “是致末啊,你怎在此?”致一高兴的问道:“为师准备云游他方。”

    跑路就跑路,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陈瑀狠狠的鄙视了一眼这致一道士。

    “哦,公子要带我回杭州。”致末道:“公子可厉害呢,是什么举人呢!”

    致一听到这里眼神一亮,他指着陈瑀,对那纠缠自己的厮道:“看到没有,这是我徒儿,他可是举人,识相的快点滚蛋!”

    那小厮明显是做不了主了,他望了一眼陈瑀,记下了他的模样,然后便离开了,走的时候道:“举人又如何,我们盐商可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北晋商,南徽商,徽州大商,以鱼盐为业,所以这盐商指的便是那徽商,这是一个庞大的群体,陈瑀不免有些隐忧,不过这事毕竟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希望日后这群人千万不要找到自己头上。

    想到这里他又狠狠的忘了一眼致一这老骗子,这老家伙出了惹事真看不出还有什么作用。

    谁知那致一竟若无其事的在和致末聊天,完全没有把适才的话当做一回事,见陈瑀走了过来他笑道:“陈公子,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致末了。”

    “你要带她走?”陈瑀问道。

    “不是啊,跟着你这么好,我作何带她走?”致一道:“老道自身都不妙,哪能在带一个,日后这致末,哦,现在还是叫黄婉比较好,毕竟已经不是道士了,她就交给你了,这孩子单纯的很,你定要好好照看。”

    “哎,你莫要瞧不起老道,若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走上行骗的道路?老道本事江西农民,土地被兼并,只能成流民,每日吃不饱穿不暖,在十四年前又遇到这小娃娃,心生可怜,就收养了,这孩子跟着我也没落得什么好处,日后还是会吃苦的,倒不如跟了公子你来的好!”

    陈瑀见致一心生感慨,适才那心中的怒气也消散了,只是一个平头百姓,不借此自保又能怎么办呢?都是为了生存!他问道:“道长今后有什么打算么?”

    “继续云游吧,不过我的目标可很厉害,我要统领大明道教!”致一眼神带着深深的向往,他道:“苏州是不能待了,湖广熟,天下足,我准备去湖广。”

    “恩,来日方长,有缘在见。”陈瑀抱拳道。

    “谢谢你今日之恩,若是有缘,老道定会报答!”致一说罢,便当先登上了船只。

    这个时候,陈瑀也带着黄婉踏上了归程的船只,苏州一梦,就此别过。

    一路上,陈瑀给黄婉说了许多杭州的风景,什么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可是把小丫头喜欢坏了。

    聊到尽兴处,便有人来和陈瑀搭讪,那是个普通的来往商人,他笑道:“听小哥这介绍,可真的精彩哩,我这个杭州本地人都不晓得,原来杭州会这般的美哟。”

    “呵呵,我也好久没有来杭州了。”陈瑀也笑道。

    “说起杭州,近来发生了一桩怪事,可是今日家家户户茶余饭后最多的谈资哩。”那商人道,看样子也是一个十分爱八卦之人。

    反正坐在船上也是及其的无聊,陈瑀便笑问道:“哦?可是杭州又出了什么事?老哥儿快些说说。”

    黄婉也托起了小下巴,趴在陈瑀的腿上,认真的听着。

    “是啊,那镇守浙江太监麦秀娶妻了!”他道:“你说这怪不怪,这一个太监如何能娶妻?”

    “太监为什么就不能娶妻了呀?”黄婉不解的问道。

    “小孩子不要瞎问!”陈瑀对黄婉道,然后接着问道:“这也不算怪,毕竟太监娶妻在大明也是有过的。”

    “哎,这且不说了,就说那举人陈廷玉,你可知多么的可怜哟?”他说道。

    “哦?哪个陈廷玉?”陈瑀饶有兴致的问道。

    “还能是哪一个?就是那瓶中融金的陈瑀陈廷玉啊!”他道:“你不会不知道此人吧?”

    “哦哦,知道,他怎么了呀?”陈瑀好奇的问道。

    “哎,你可知那嫁给麦秀太监的是谁?就是以前和陈瑀退婚的房家小姐,你说这一家人是不是该?那陈举人这么好,千万家女儿争着要嫁给他,那房家却不珍惜,最后嫁给了一个太监,真可笑!”

    “说起陈瑀,现在可是钱塘县的热门人呢,每日去提亲的人简直多不胜数!”他道:“老夫家中也有一女,这回杭州也去试试。”

    “什么?提亲?提什么亲?”陈瑀惊讶道,我什么时候要娶妻了?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钱塘县都知晓!”他又道:“近日钱塘县最大的害虫也被清理了,据说那什么“阎王”的喇唬被杀了,直接扔了乱葬岗,找到的时候那惨相,哎哟……惨不忍睹啊!”

    “哦,这有官府调入,应该会有结果的。”陈瑀道,他现在没心思关注这什么被杀不被杀的,就像尽快的回到家中问个明白,谁要给他娶妻?

    “官府?官府没有人敢查,说是被厉鬼害死的!”那商人喋喋不休的道。

    聊到最后,见陈瑀没什么兴致,这才住了嘴,去找别人聊去了。

    回到钱塘县将近午时,陈瑀没有心思在县城瞎晃,本来答应带着黄婉游玩西湖的,也作罢了,直接飞奔到陈府,这才刚到门口,就见门口那熙熙攘攘的人群,简直可堪比城隍庙会。

    前门挤不进去了,陈瑀只好带着黄婉从后门走,可谁知后门的情况一点不比前门差,他本来准备直接入府,谁知却被前面的人拦住了,那厮道:“先来后到,后面排队去!”

    我自己家还要排队?陈瑀道:“我自己家排什么队?”

    “刚刚也有人这么说,都已经被揍的不成人样了,劝你别在耍这个花招了。”那人道:“你这是带着妹妹来应征?小丫头长的不错,可惜不行,据说那陈公子喜欢胸大的!”

    陈瑀:“……”

    我的爱好什么时候都让人知道了?

    这若是排队,要排到猴年马月?实在没有办法,陈瑀只好使出了绝招,带着黄婉,钻狗洞!

    这可是自己的家啊!尽然沦落到钻狗洞的地步!

    好不容易钻进去了,却和那大黄打个照面,幸好平日里没有少喂大黄骨头,这家伙还认识自己,不然后果堪忧!

    千辛万苦,终于和黄婉进了陈府的院子,便有家丁像是见了鬼一般吼道:“哎呀,少爷出来了。”

    我好像没有在做牢房吧?这家伙,大惊小怪的!

    他吼完,便见到陈大富着急忙慌的跑了出来,见到陈瑀万般的高兴,可是看到陈瑀身旁还带着一个水灵的小姑娘,不免用异样的目光望着陈瑀。

    “爹,这什么情况?半路上就听到有人说我要娶妻,我何尝要娶妻了?门口堵的家门都进不来,到底在搞什么鬼?”陈瑀心生一丝不愉快,也顾不得和陈大富解释黄婉的事了。

第五十一章 灵隐寺

    “是我的注意。”正堂内走出了一位妇人,她年逾四十,皮肤白皙,头戴插花八宝簪,身穿淡绿长衫,手带翠红扳指,走起路来一副贵妇的姿态,道:“丑生你这般年纪,自然要娶妻,那房家不知好歹嫁了个短命根子的,欺负谁?欺负我陈家找不到媳妇儿么?”

    “这位是?”陈瑀明知道这位就是那未过门的老娘,但却不想认,故意这样问道。

    “我是你亲娘,你这孩子!”陈杨氏不悦的道,她本名叫杨柔,祖籍陕西武功人,二十岁嫁给陈大富,二十四岁育有一子,名唤陈丑生,二十七岁抛弃陈大富,同年嫁给武功富商。

    “爹,您不是说娘在饥荒中饿死了么?”陈瑀故意问陈大富道。

    “这……”陈大富知道陈瑀不想认陈杨氏,饥荒中饿死那是陈大富小时候骗陈瑀的,但是后来陈瑀已经知晓了,而且在陈瑀去苏州之前,陈大富就已经跟陈瑀通过气了。

    “听你爹瞎说,哪有的事!”陈杨氏说道。

    “哦,那年饥荒当真饿死了不少人,若不是我们爷俩命大,说不得现在也就去了,娘真是福大命大!”陈瑀讥讽道。

    这下陈杨氏知道陈瑀这话的意思了,他脸色不免有些尴尬,但是想想这是自己亲生儿子,怕个什么?于是又挺起胸膛道:“确实。”

    她看着陈瑀身旁黄婉,笑眯眯的问道:“这位小姑娘是?”说完了又朝黄婉的身后看了看,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道:“太小了,不能生啊!”

    “爹,您快去把门前那些提亲的都退了去,我几时说要成婚了?若是在有人,我便让人说你纳妾!”陈瑀不满的对陈大富道。

    “哎,你你,你个小王八蛋,纳什么妾?”陈大富怒道。

    “这小姑娘谁呀?你倒是介绍一下?”陈大富好奇的问陈瑀道。

    “我妹!”

    “哎?他哪里有妹的?”陈杨氏看着陈大富,不善的问道。

    “您都能认娘,还不允许我认个妹?”陈瑀说罢,便带着黄婉回书房了,走的时候还不忘记对陈大富说:“若是出门在从狗洞走,我可真要说您纳妾了!”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陈瑀这本经仿佛更加的难念,虽然他已经渐渐的适应了陈瑀的角色,但是骨子里仍旧有现代人的观念,两种观念轮番的冲击,让他近日来实在没有办法好好读书。

    答应的带黄婉游玩杭州,一直没有实现,回到家中心中种感觉闷闷的,甚至极少和陈大富说话,整日便在书房中肄习。

    实在是烦闷的紧,今日便带着小书童黄婉出门去了,黄婉的身份陈家人已经知道了,虽说是陈瑀的书童,但是大都是把她当做陈瑀的妹妹来看待。

    黄婉的性子也好的出奇,没多久便和府上的家丁婢子打成一块,今日听闻陈瑀要带她出去玩,可是高兴坏了。

    既游玩杭州,西湖是必不可少,虽然陈瑀已经游玩过千遍万遍,每一处的风景甚至闭着眼就能说出,但是黄婉这小丫头不然,听着陈瑀一处处的讲解,黄婉可是高兴坏了,一个劲的夸自己家的公子厉害。

    倒是把陈瑀夸的飘飘然,毕竟一个男人的自尊都是靠这些美女们捧出来的,他陈瑀是凡人,又怎么能摆脱这些俗事?

    “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到日升。”陈瑀极少来灵隐寺,但是黄婉一个劲的说要拜佛,没有办法,陈瑀便带着黄婉来了,不过,他可不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事。

    灵隐寺位于西湖北面,历史悠久,虽不是初春踏青时节,但仍旧是人声鼎沸,香火旺盛,初冬已至,百草凋零,山门前有许多手执高香,朝天王殿拜祭之人,与这萧条的冬景格格不入。

    佛寺的殿堂基本是一致的,以中轴为线,依次为天王殿、大雄宝殿、药师殿、藏经楼、华严殿,两侧依次有五百罗汉堂、道济殿(特有)、客堂、祖堂、大悲堂等等。

    二人在山门前买了几柱香,朝第一殿天王殿走去,正对山门的天王殿中央的佛龛上供奉着弥勒佛像,他袒胸露腹,趺坐蒲团,笑容可掬,两侧是形态威武的四大金刚,每个金刚庇佑的领域各不相同,有财富、健康、快乐、智慧。

    黄婉虔诚的拿着一柱香,在大殿外上好之后,便朝天王殿走进去,她来到弥勒佛前,朝玉蒲上跪了下去,口中嘀嘀咕咕,看样子十分的认真。

    黄婉很认真,佛寺内所有的塑有金身的菩萨、罗汉她都拜了一遍,然后才高高兴兴的出现在了陈瑀的身旁,拉着陈瑀的臂膀道:“公子公子你可知道我许的什么愿?”

    几千个佛像啊,你这难不成许了几千个愿望?陈瑀不敢相信的道:“不……不知道,我想问你许了几个愿?不会是几千个吧?”

    “当然不是,若是这么贪心,就不灵验了,我只许了两个,一个是希望公子健康,一个是希望师父健康。”黄婉高兴的道,说罢之后她见大雄宝殿外侧有一处偌大的槐树,树上挂满了红布,不免好奇的问道:“这是做什么的呀?”

    “这个是许愿树,许好了写在红疋上面,在抛上去,据说愿望就能灵验!”陈瑀笑着解释道,这小丫头,别看整日没心没肺的,但心地却是那么的单纯、善良。

    “哎呀,那我要写!”黄婉道:“公子,我们去买红疋吧?”

    这种东西灵验不灵验两说(不灵验的可能性大),但是这些借此噱头赚钱的人却真的很有商业头脑,那卖红布的摊子前围满了人,陈瑀和黄婉好不容易才挤进去。

    “我要写我要写!”黄婉高兴的道。

    那写字之人面色乐呵呵的(能不乐么),他笑道:“这许愿,只有自己知晓,可不能让第三人看到,不然便不灵了。”

    “啊?哦,公子你闭上眼睛!”黄婉对一旁的陈瑀说道。

    “啊?哦,好!”陈瑀笑了笑。

    见黄婉在那写字人耳前嘀咕了两句,那人便开始用小楷写道:“祝陈家公子高中。”

    当然这些字一字不落的被陈瑀看在眼里,废话,闭了眼可以再睁开嘛!

    黄婉高高兴兴的拿着红疋走到许愿树下,那偷偷摸摸的模样,深怕陈瑀看到似的。

    不知是黄婉的运气好,还是陈瑀真的要高中,这小家伙竟然一下便抛了上去,并且牢牢的挂在了树枝上,可是把黄婉高兴坏了。

    临近午时,二人也都饿了,两人便朝寺庙最后端的斋房走去,既然来了,总要在寺庙内吃一份素斋。

    可谁想,还没有到斋房前,便被人拦了下去,那厮道:“麦老爷在此用膳,任何人不得叨扰。”

    “凭什么呀?我就要去吃,又不是你家开的!”黄婉道:“哪有上完香不吃斋饭的?这样许的愿就不灵了,我就要去吃!”

    “大胆刁民,快快离去!”那厮的脸色不善。

    陈瑀便对黄婉道:“别处去吧,只要吃了素食也是一样的!”

    “怎么能一样?那样就不灵了,我就要在这吃!”黄婉倔强的道。

    陈瑀知道黄婉也是一番好意,便神不知鬼不觉的递给了那小厮一两银子道:“可否行个方便?”

    “是不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快些离去!”那小厮并没有接过陈瑀手中的银子,不耐烦的道:“惹了我家麦老爷,有你们好果子吃,快些离去!”

    “何事嘈杂?”身未至,声已到,只是这声音有点儿尖锐,说罢之后,才有一个白面无须的男子背着手走了出来。

    陈瑀认得,这是镇守浙江的太监麦秀,在救朱寿的时候这家伙也去了。

    他出来之后,身后一穿大红长衣的女子也跟着走了出来,只是甫一见到陈瑀,整个身子都定住了,呆呆的看了两眼陈瑀以及他身旁那水灵的姑娘之后,便不再多望一眼,仿佛不认识一般。

    “你是何人?为何打扰我用膳?”麦秀问道。

    陈瑀知道,这麦太监可能不认识自己,虽然救朱寿之时这太监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像陈自己种身份,在他们眼中犹如蝼蚁一般,不认识也是自然的。

    “哦,我们本也想来吃素斋的,既然老爷已经包了便不打扰。”陈瑀看了一眼房小梅,五味陈杂。

    说完便拉着黄婉离开,本黄婉不愿意走的,但是陈瑀和她说这太监不可得罪之后,便乖乖的随着陈瑀离开了。

    等到陈瑀离开之后,那麦秀才问一旁的房小梅道:“如何?有什么感想么?”

    “没有,早已经不认识此人,又何来感想之说啊?”房小梅说罢依偎在麦秀的怀中。

    “呵呵,陈瑀,不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主么?哪有邻里间传的那么邪乎?”麦秀看着陈瑀的背影道:“为何不敢在我这里造次?大明的文人就是这般的软骨头!”

    房小梅点头道:“老爷说的极是,哪里有老爷一半好呢?”

    “哈哈,我就喜欢你这样!”麦秀说完之后狠狠的捏了一下房小梅的****。

第五十二章 萌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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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治十七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早了一些。

    这才刚进入十一月没有多久,杭州府就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这一场雪花,让那些一年未见雪的仕子们纷纷来到了杭州,西湖十景中的断桥残雪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欣赏到的,有这么好的机会,那些才子们又怎么能不来吟诗两句?

    一天、两天……雪花仍旧飘个不停,这下那些风流才子们也不敢出门了,更别说拿着折扇吟诗作对。

    雪越来越大,压坏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麦苗、压塌了许许多多百姓的茅草屋,一场前所未有的雪灾正肆意的袭击着杭州。

    钱塘县县尊黄大人忧心忡忡,连忙摆五谷、猪、羊……等开始祭祀,可是雪灾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大,眼看着祭祀都不管用了,黄大人连忙禀明杭州府,杭州府快马加鞭禀告朝廷。

    弘治皇帝听闻之后甚是重视,很快调太仓十万两银子运往杭州府赈灾,并着令右佥都御史王璟全面负责抗灾等事宜。

    王璟也好不到哪里去,回到府上之后,拍了拍帽子上的积雪,脱去狐皮大衣递给一旁小吏,他嘴中不时喘着热气,脸被冻的红扑扑的。

    进了屋子,便有小吏给他送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他双手捧着紫砂茶壶,身旁烤着火炉,坐在公文案桌边,焦急的问道:“户部的银子什么时候能到?”

    “大雪封路,至少还有十天!”那小吏回道。

    “什么?”王璟不敢相信的问道:“十天?现在乡间街巷边尸体都堆积如山了,在过十天,我这个御史也要做到头了!”

    “大人,这并不是您的错啊!”小吏不解的问道。

    “发生在杭州就是我的错,若是这事儿不处理好,恐怕晚节不保了!”王璟道:“各大户商会筹集多少银子了?”

    “八千两。”小吏道:“陈家一家就五千两,其余商家都是百般阻挠,囤积粮食,抬高米价,若是不加以控制,恐怕……”

    小吏不敢继续说下去。

    “唯利是图!”王璟道:“难怪太祖皇帝要抑制商业发展!现在米价多少了?”

    “二两一石。”

    “竟然长了四倍,这些人良心都被狗吃了么?”王大人重重的将手中的公文朝案桌上摔去,脸色异常难看。

    陈府上,陈瑀在大院内扫出了一块空地,空地上洒了一把粮食,然后便用自己支起来的网盖在粮食上空,一根长线被埋在雪中,直通不远处在房间内偷看的陈瑀和黄婉。

    不一会儿那片空地上便聚满了麻雀,他们机警的看着四方,确定没有什么危险之后,便开始认真的吃了起来,另一端,黄婉水灵灵的双眼弯成一道月牙,手中拿着的长线狠狠的朝后拽去,网应声倒地,麻雀们一哄而散,但是网内仍旧网住了不少几只。

    “哈哈,晚上能考麻雀吃咯!”黄婉高兴的拍着手道。

    “少爷。”家中有小厮跑了过来道:“老爷找您,好像是有位大人来了。”

    “哦,我这便过去。”陈瑀道。

    他知道这来人定然是王璟,你王大人真是把我陈家当成了慈善堂不成?

    正堂内,王大人满脸焦急,就连陈大富给他泡的热茶也无法下咽,可真的是茶不思、饭不香了。

    “陈世兄,近来可好?”王璟很不好意思的开口问道。

    你要不来,我挺好的,你来了,我整个人都不好了,陈大富哪能不知道这王璟王大人打的什么算盘,这整个杭州府的商人,莫不就是我陈家好欺负一点,一次两次要个没完了,老子又不是开慈善堂的!

    “呵呵,还好,还好!”陈大富笑道,毕竟这可是御史大人,不是他能得罪起的,所以当知道王大人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让家丁去通知陈瑀了。

    “哎,陈世兄好,我可不好咯,整个杭州百姓都不好啊!”王璟露出一股担忧的模样。

    陈大富很想说一句,关我屁事?但是忍住了,他明知故问道:“王大人怎么了?”

    “杭州雪灾,很多百姓怕是挺不过这一关了!”王璟道。

    “不是户部有银子拨下来了么?”陈大富问道。

    “哎,现在不是银子的问题,杭州各大商户将米价等物价故意太高,大米已经被抄到一石二两了,户部拨的银子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王大人说道,他是故意不说户部的银子还未到杭州,而是先探讨物价的问题。

    陈大富是杭州商会的人,自从房会长倒台之后,陈大富就接替了会长一职,虽然他是会长,但这些事可不是他一人能操控的,哄抬物价是商人们自发的,完全没有经过陈大富。

    陈大富知道王璟所来的目的,可是这些事又岂是他能做主的?

    见陈大富没有说话,王璟继续道:“陈世兄为商会会长,可否将米价压低?”

    异想天开!这个时候陈瑀背着手走了进来,你说压低就能压低,人家会买你的帐么?恐怕就算你王大人去了,人家也不会给你这个面子的,商人讲究的什么?利益。这么大的一块肉摆在面前,你让他们不去吃,可能么?

    “王大人光临,小侄未尝远迎,失礼了!”陈瑀笑呵呵的道:“天儿这么冷,大人可要在陈府上多歇一会儿。”

    “哪还有功夫歇息,多耽搁一刻,街头就多一个尸体,我哪儿能安稳?”王大人说完便对陈大富道:“不知道陈世兄意下如何?”

    “丑生,你看怎么样?”陈大富没有回答,转而问陈瑀道。

    王大人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陈大富,又看了看陈瑀,莫不是这家商业背后都是这小子在操持?

    其实他是想多了,单纯的只是陈大富不想理会王大人,但是又不好拒绝,不知该如何说,这才转而问陈瑀的。

    “大人,适才爹爹和您的谈话,小侄恰巧听闻了一点儿,小侄觉得这件事凭借陈家,解决不了!”陈瑀答道:“我爹是商会会长不错,可这商会并不存在阶级,换句话说,大家只是自发组织的,没有上下级的概念,我爹并没有权利命令他们什么。”

    “那陈家可否组织商会多捐献一点粮食赈灾?”王大人期待的问道。

    “大人,这些商人能凑足三千两给您,已经是对朝廷很大的面子了,每日集市上的油米供给都是十分有限,而且价格一日比一日的高,即便如此,甫一投入市场,仍旧会被一扫而空,这样巨大的利益下,您让他们捐献粮食,不大可能的!”陈瑀道。

    “哼!唯利是图,难不成就看着百姓们饿死?”王大人怒道。

    “不在其职不谋其政罢了,在他们眼中,救灾是朝廷的事,赚钱是商人的事!”陈瑀淡淡的道:“大人莫要生气,能让我陈家帮助的,陈家定然不会拒绝。”

    “杯水车薪,有什么用!”王大人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双手揉着眉头。

    “朝廷调拨的粮食和银子还没有到么?”陈瑀道:“雪灾不会持续很久,只要有大批的粮食供给,那些囤货的富贾们维持不了多久,便会降价!”

    王璟看了一眼陈瑀,摆了摆手道:“湖广、户部调过来的粮食户银被大雪堵住了道路,至少还要十天,可那个时候……”

    “王大人可以去借粮食!杭州府的官吏不少,每家每户都有大量的土地,不可能没有粮食,只要投入一批到市场上,度过了这十天的危机,所有问题就可以迎仍而解了!”

    “哎,不是没有试过,能借给老夫的顶天了,还是微薄!根本不够,放了市场就算米价降低了,可是那些富贾们也不会降价,他们认定了这批粮食不够市场吃的!”王大人说道。

    “杭州府的存粮也已经快没有了,这么下去,可就不是饿死人的事了,老夫怕日久恐有叛乱啊!”

    陈瑀见火候差不多了,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

    王璟听了之后面色一喜,道:“贤侄快些给我说说什么办法?老夫感激不尽。”

    “商人无非就是图个利,若要让他们能心甘情愿的将粮食抛出来,只有一个办法,给他们更大的一块利益!”陈瑀笑眯眯的道。

    王璟问道:“何解?”

    “市场,给他们另一块利益大的市场。”陈瑀道。

    冷静下来之后,王璟愈发的感觉不对劲,总有一种掉进陷阱的感觉,但又隐隐约约觉得这个陷阱不跳还不行。

    “什么市场?”王大人警惕的道:“这课盐、冶铁、金银动都动不得!”

    “王大人想哪里去了?这个市场自然是正经市场,劳动市场!”陈瑀道。

    “贩卖人口?你疯了?”王璟不可思议的道。

    陈瑀:“……”

    这王大人竟这般看得起自己,我们可是大大的良民啊,这种事怎么能干?

    “王大人真风趣,怎能干那种犯法之事?”陈瑀解释道:“这劳务又可以叫做人力,一批批难民的人力!”

第五十三章 萌芽(下)

    “现当下,南徽商,北晋商,我们且不说徽商,单看晋商如何成功的。”陈瑀道:“秘诀不过有二,诚信经商、合伙经营。诚信是一个商人成功的前提,但是他们懂得如何分担风险,合伙经营便将风险承担到最低,也是那些晋商渐渐壮大的缘由。”

    “如今我们何不效仿晋商,将这些大户门全部集解起来,一起经营?这样他们既得利益,又能得好名声,而要付出的也仅仅是那为数不多的粮食,相信那些大户不会拒绝。”陈瑀自信的道。

    王璟看了看陈瑀,沉思良久之后道:“你究竟是在为百姓着想还是在为你自己考虑?”

    “着想百姓的同时兼顾自己。”陈瑀笑道:“大人可不要多心,学生仅仅只是考虑当下如何解决问题,就事论事。”

    “嗯,继续说。”王璟道。

    “现在纺织业正在蒸蒸日上,若是商会能联合起来,一起举办纺织工厂,工人们则由大人收编的流民充当,这样工人们既有了生活保障,又有了生活来源,这可是共盈的好事。”

    陈瑀道:“这纺织业的利润,那些经常前往松江、苏州的人不是没看过,也有人效仿,只是不成大器罢了,若是能将这些全部联合起来,组织一个规模大的作坊,他们仅需要投资,这管理、经营上的事我陈家全权负责,年终给他们净利润,既不耽搁他们本商业,又能赚钱,需要出的仅仅是每家那微薄一点的粮食,相信这些人会衡量利弊的。”

    “呵呵,老夫就知道,这最终的受益人还是你们陈家!”王璟气呼呼的道,可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道:“亏你还是举人,竟能这般的不务正业。”

    “既然你能说服他们,为何不让他们早些捐献粮食?”王璟想出了问题的关键,差一点被这小子绕进去。

    “作坊开起来容易,人力不够啊!”陈瑀叹道:“学生只是涉足的领域比较多罢了,哪里有不务正业啊!”

    “哼,若是你明年会试考不上进士,倒是看你老师怎么说你!”王璟所指的老师自然是陈玉。

    “这流民之事好安排,朝廷今年着令,抚按官严督所属、清查地方流民。久住成家、不愿回还者、就令附籍、优免粮差三年。如只身无产、并新近逃来军匠等籍、递回原籍。那便这么定了,尔等快些去聚粮吧。”王璟道。

    “大人,这粮食可仅够十天的,朝廷的赈灾粮必须快点到啊,不然十天之后,市场又会大变动。”陈瑀好心提醒道。

    “我这就去催,你这边越快越好!”王璟说完之后就匆匆的离开了。

    这几日下来,王璟的压力越来越大,监察御史王经已经弹奏朝廷,说他王璟赈济请谒徇情、怠慢废事,祈求朝廷将其放归田里,只是这事被朝廷压了下去。

    利益驱使下,那些富贾们听了陈家这个建议,权衡利弊之后,纷纷拿出粮食,毕竟这点儿粮食对他们来说仅仅是九牛一毛,若是真如陈家说的那样,他们日后可以坐收利润,若是陈家说的不成,他们也损失不了什么。

    粮食市场虽然在这几天走高,但这只是暴利,几日之后,雪灾过去,他们这些商户们可要遭受千百的骂名。与其如此,倒不如和陈会长一起搏一把。

    当然,这也仅仅是一部分人的想法,还是有大部分的人不愿意将粮食投放市场,这些人都是些个体小户,来了时机,自然要狠狠的赚一把。

    两日后,杭州府粮食终于吃完,流民越来越多,大有聚众闹事之举,杭州府发放粮食的窗口已经被大批百姓、流民包围。

    这里面既有杭州府的百姓,又有其余受灾府省的流民,流民相对百姓来说还是占少数,可若是这批百姓处置不好,便又会扩大了流民的队伍。

    王璟焦急的在杭州府放粮窗口,他双手敲击着案桌,不时问一旁小吏陈瑀的粮食到底聚齐了没有,可是那小吏给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并没有看到陈瑀的粮食。

    “这陈瑀难不成将自己耍了?”王璟腹诽道:“只怪当时太焦急,怎么听信了一个孩子的言论?”

    他也仅仅是在为自己找借口,毕竟陈瑀的建议他听与不听,结果还是一样,只是人们都爱找借口,推责任罢了。

    “走,去都指挥使司!”王璟道:“调兵!”

    “大人。”小吏不敢相信的问道,“这样您……”

    “现在这个时候还考虑什么我不我的?要是叛乱一起,多少百姓要遭殃?能做的只有镇压,所有的责任我王廷采一人承担!”

    “大人大人!”又有小吏焦急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外面……外面……”

    “可是闹起来了?”王璟心中一紧,完了。

    “在放粮!”小吏道。

    “什么?粮食?哪里来的粮食?杭州府的存粮不是吃完了么?”王璟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陈瑀,商会,拉了好大一匹粮食供给来了。”小吏道。

    “走,快出去!”王璟激动的道,说完当先跑了出去,身后的小吏将皮帽、披衣顺手拿了起来,也随着王大人走了出去。

    雪花依旧在飘飘洒洒,雪中,陈瑀身旁站着一个小姑娘,正笑嘻嘻的望着自己,那笑容那样的纯洁,犹如雪花一样,一尘不染。

    这小子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困扰着他右佥都御史都做不到的事,竟然被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做到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杭州府的那些小户们误以为这又是官府的策略,他们以为这点粮食肯定还是不够市场吃的,所以粮食的价格仍旧没有回暖,一日、两日、三日过去了,官府的粮食仍就在发放,这下富商们急了,粮食开始降价,直到降的和官府一样低,可是仍就没人去买。

    眼看着存粮囤积越来越多,雪灾一过,这些粮食就没有一点点价值了,于是他们开始降价,降的比官府还要低,杭州府的粮食本是五百文一石,现在已经降到了四百文。

    看着市场逐渐恢复了平衡,王大人犹如那二月的桃花,脸上笑做一团,几日后,赈灾的粮食和户部的银子终于到了,杭州府这次的危机,到此全部结束。

    王大人立刻写封奏章,以雪灾为由,祈求致士,弘治皇帝批复:雪灾是天意,朕不当,尔处置甚好,不允。

    别以为王大人真的要致士,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呢,比如答应陈瑀的收编流民。

    致士这是一个形式,这个形式需要重视,从大到三阁老、六尚书,小到都御史、监察御史、县令,几十年为官下来,没有五六次的致士奏章你都不好意思说你混过朝廷。

    什么雪灾致士、饥荒致士、案子不破致士等等,反正只要国家出事了,他们都要致士,来表明自己没有做好工作(高手)。

    依照弘治十七年的朝廷法令,“抚按官严督所属、清查地方流民”,王大人开始整治流民,将其收编之后,统统的塞给了陈瑀。

    这些日子陈瑀也没有闲着,他着手在县城东北之隅建造的作坊已经初备规模。

    纺织分棉纺织和丝纺织,至明初棉花已经种遍天下,“地无南北皆宜之,人无贫富皆赖之”,到这个时候,棉花的脱籽、弹松、纺纱、印染、妆花已经具备十分完美的工序和技术。

    提起棉纺织,不得不说黄道婆,由于她的出现,让松江地区的棉纺织业迅速发展,至今已是“线绫、三梭布、漆纱,天下第一”。

    在蚕桑饲养方面,更是发现了家蚕的杂交育种的优势,缫丝业中更是出现“一人执爨(煮茧),二人专打丝头,二人主缫”的五人共作大缫车。

    丝织机器上更有素机、提花机等机器,作坊建造完成之后,陈瑀便在市场上购置了这些机器,等王大人那边流民聚集齐之后,作坊便正式开工。

    陈瑀这边的作坊如火如荼的正在有条不紊的进展着,可钱塘县这边又掀起了一阵风波,风波的起源和雪灾密不可分。

    镇守浙江太监麦秀上奏朝廷,赈灾期间有查,钱塘县县令黄城办事不利,克扣粮食,怠慢工事等等为由,要求朝廷严办。

    有关于雪灾,朝廷极其重视,立刻撤职黄城,让都御史王璟着手调查,王璟经过一番调查之后,发现这黄大人其实也没有麦秀说的那般严重,克扣粮食等事那都是雪灾之后,留下点粮食本也无可厚非,至于怠慢工事更是无据可究。

    调查之后,黄大人被复职,可是不久后,麦秀上奏朝廷一份黄城所有的贪污账本及兼并土地、私吞军田、贿赂上官等所有的行径。

    贪污的响额足有十万两之多,这下弘治皇帝震怒了,他没有在调都御史,而是让锦衣卫介入此事。

    那黄城听了之后,立刻携家带口,从海上逃亡。

    刚抵达福建海口码头的时候,被一群不明的流贼乱刀砍死,全家灭门,死相十分的残忍!

第五十四章 试探(上)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陈府大门前,几个丫鬟在叽叽咋咋的指挥着长凳上正挥汗如雨贴着春联的家丁,新年新气象,不仅门上换了新装,就连门口那两对石狮子也是一样,身上披的大红大紫。

    书房内,黄婉认真的给陈瑀研磨着墨汁,一卷卷朱红纸放在陈瑀的案桌前,他认真的用那赵体字写着对子。

    写好之后便会有丫鬟来拿出去贴上,陈府大院内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越是到黄昏,就越是热闹。

    终于到了用膳时刻,黄婉笑道:“公子,家里面猪圈都被你写满了对子,您真的可以停下来了,要吃团圆饭了。”

    黄婉近日一直和府上婢子们混在一块,渐渐的也懂得了许多事情,上下尊卑、男欢女爱。

    “哦,写了这么多了。”陈瑀自言自语的道,他就是不想吃团圆饭,故意找事情来打发时间,只是这顿饭逃也逃不掉了。

    他以往吃饭,从来不与陈大富二人在一起,都会故意错开时刻,或早、或迟,反正就是不愿意见到陈杨氏。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他对黄婉道:“走吧。”却见黄婉半天不动,不免好奇的问道:“你怎么了?吃饭去啊?”

    “人家说我们下人不能和主人一起吃饭的。”黄婉答道。

    这些日子陈瑀一直在忙着学习,也很少搭理黄婉,这丫头整日和那些家丁婢子们混在一块,想必是那些婢子们告诉她的。

    陈瑀道:“谁说你是下人的?乱嚼舌根子,莫要听之,跟我一起去吃饭!”

    没有了黄婉这小丫头,陈瑀真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二老,这小丫头性格开朗异常,不知不觉中对陈瑀影响十分巨大,以前的陈瑀,性子中总带有一丝沉默,自从和这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呆在一块之后,逐渐的开朗乐观起来。

    正厅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鸡鸭鱼鹅等佳肴,陈大富窖藏的三年女儿红也拿了出来,酒香铺满整个大厅,等陈瑀和黄婉来的时候,陈大富和陈杨氏已经在主位上坐好。

    陈大富现在可真的越来越大富了,自从丝织坊建起来以后,棉、丝的销售日益增加,大大的缓减了松江、苏州地供给不足的状况,随着收益的增加,杭州府这些富贾们现在可真的是唯陈大富马首是瞻,这个商会会长现在做的是名副其实了。

    陈大富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这宝贝儿子,心中得意的想“真想不到这小子竟然会这般的有商业头脑,果真继承了自己的智慧!”

    陈杨氏见黄婉竟也来了,不免有些不高兴的道:“这团圆饭是主人家的饭,下人都何时这般没有规矩了?”

    自从知道黄婉是陈瑀收留的流民之后,陈杨氏对黄婉的态度就愈加的冷淡起来,本以为是可以给陈家开枝散叶的媳妇,想不到却是个流民书童,这样的身份更加配不得举人身份的陈瑀已经富贾之家的陈家了。

    黄婉知道陈杨氏在说自己,她急忙对一旁的陈瑀小声道:“公子,我还是和春景她们一起吃了。”说罢就准备走。

    却被陈瑀拉住了,他浑不在意的道:“坐下吃饭吧,团圆饭自然是自家人的饭,不相干的人都能坐,你这自家人为何坐不得?”

    “陈丑生,你个小王八蛋,你在说什么?谁是不相干的人?”陈杨氏听了陈瑀的话,当下便来了气。

    陈瑀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子现在又不是陈瑀,对你心理上一点负担都没有,你到是教育起我来了?

    “呵。谁是不相干的人?还有谁?请问您是哪一位?是陈家的人么?有婚书或者鱼鳞黄册么?”陈瑀一点儿不给面子,他才不管今天是不是过年,心中早就憋着一股气。

    陈瑀说的每句话都直指陈杨氏的心窝,确实,自从他被陕西富商休了之后,陈大富一直没有将其娶过门,不是陈大富不愿意,是陈瑀不愿意。

    换句话说,陈杨氏现在在陈家才真的是一点儿身份没有,甚至可以归为流民,若是陈家愿意,随时可以将她告诉官府,送回陕西。

    “陈瑀,你给我住嘴!”一旁的陈大富也听不下去了,他怒气冲冲的道:“他是你娘!”

    黄婉拉着陈瑀的手臂道:“公子,少说两句吧。”

    “滚出去,陈家的事管你何事?”陈杨氏见到黄婉心就烦。

    陈瑀将黄婉拉到身后,他眼神凌厉,那一股前世就培养出来的气势,竟然让陈杨氏不寒而栗,陈瑀怒极反笑,笑声那么的冷,他冷冷的道:“你说的是,陈家的事管你何事,要么现在你走,要么现在我陈瑀走,爹,您选一个吧。”

    “臭小子,你是不是要气死为父?”陈大富怒道。

    “爹,孩儿不孝。”陈瑀说完就跪了下去,他道:“自有了陈瑀的记忆来,才知晓爹究竟有多么的疼爱陈瑀,这种情分让我感动,但是说实在话,我真的和她没有一丝丝的感情,这样的人为利驱逐,仗势凌人,家中下人哪个不在嚼您舌根,在戳您脊梁骨,您不会不知道。我真的不理解,你究竟是图什么。”

    陈杨氏怕了,这下真的怕了,陈瑀说的那么的晓之以理,他真的很怕陈大富将她抛弃,那样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她几近哀求的看着陈大富,希望陈大富不要抛弃自己。

    这种眼神似曾相似,当年陈杨氏决心抛弃自己和陈瑀的时候,自己不也这样为了陈瑀求过她么?那时候的陈瑀还小,离开了母亲,生命都成了危险,可是她又何尝心软过?

    最毒妇人心,可她毕竟也是陈瑀的亲娘。

    “就不能好好相处么?”陈大富烦闷的摇了摇头问道。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是没给过机会,您瞧瞧自从她来了之后,府上的氛围成了什么模样?”陈瑀道:“路人以目。”

    “陈瑀,我好歹是你娘亲,你就这么编排我?”陈杨氏道:“我哪个不是为你好?”

    “你是为你心中那虚荣心好!”陈瑀一句话让陈杨氏目瞪口呆,“若是陈家现在还是和以往一般,你会来嘛?扪心自问!”

    “会!怎么不会?”陈杨氏肯定的道。

    “要不就给她个机会吧?”陈大富在一旁道。

    “好!”陈瑀拉着黄婉就走了出去,他道:“您慢吃。”

    “你……你。”陈大富看着陈瑀离开的背影,连忙对家丁道:“快快,把大门都关了,别让这小兔崽子真的走了,大过年的,还嫌不够丢人么!”

    “放心,走不了,没钱,他能去哪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陈杨氏道。

    陈大富看了一眼陈杨氏,将筷子搁在了桌子上,他冷冷的道:“希望你能重视陈瑀说的话,还有,陈家有今日,都靠陈瑀,不要冷言相对!”说罢,便也离开了。

    看着满桌子的菜,陈杨氏翘着二郎腿坐了下去,“都不吃?我吃!稀罕你们么?别以为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让我走?你们敢么?谁还不在乎名声?你陈家现在是举人,日后要为官的,老娘是你的亲娘,敢不孝顺?看我不让你陈家遗臭万年!”

    “没感情?以为老娘对你有感情,若不是……”陈杨氏连忙住嘴,喝了口酒,便大吃大喝起来。

    回到房内,黄婉担忧的道:“公子,为了我和夫人闹翻了,这多不值当啊。”

    陈瑀看着黄婉努力的扮作大人的不模样,不禁笑道:“我还是喜欢以前你在苏州无忧无虑的样子。”

    “啊?可不是说要守规矩么?不然就会被罚不能吃饭的。”黄婉道。

    “陈家可没有这么多的规矩,那些小婢子们都吓你玩呢!”陈瑀说完,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他道:“大过年的,总不能饿着肚子,我们吃火锅吧!”

    杭州大雪初化,下雪不冷、化雪冷,年月夜,异常的寒冷,吃火锅再适合不过。

    房内灯火通明,锅内红油翻滚,一片片菜叶子不时从那滚烫的铁锅中捞出来,一声声吹气声此起披伏,二人满头大汗,吃的异常起劲。

    没过多久,陈大富推门而入,见这两厮正吃的满头大汗,添了一双碗筷,也跟着一起吃了起来。

    “爹,好吃么?”喝到尽兴,陈瑀也像是忘了先前的不愉快。

    陈大富眯了一口酒,啊的一声道:“好吃,好喝。”

    “为父怕你真的走啊!”陈大富突然道:“可不能失去你啊。”

    “说气的。”陈瑀道。

    “你说你怎么就断定她没有变呢?”陈大富道:“任何人犯错都要给机会改正啊,改了不就好了么?”

    “怕是没改呢?”陈瑀突然心中有了一个注意。

    ………………

    丰甯坊内,本来金碧辉煌的房府现在已经改成了麦府,正是那镇守浙江的麦太监府邸,虽今是年三十,但门前仍旧有一老一少在寒风中看门,这二人脸色发紫,饥肠辘辘,就等着换人的时候回柴房能吃一点儿热乎的粥,若是仔细看,这二人依稀有着房沐和房洵的影子。

第五十五章 试探(中)

    “爹,你说那小贱人,亏我们以往对她那么好!”寒风吹的人说话都不怎么利索,房洵将裹在脖子上的破布朝脸上拉了拉,吃力的说出了这一句话。

    沧海变桑田,房洵的衣衫更加的褴褛,整个人瘦的仿佛只有一块皮囊,他狠狠的瞪了一眼房洵,怒道:“若不是当初你那馊主意,要将小梅嫁给黄知县,我们能变成现在这般?狗都不如!”

    “你怎么怨起我来了?”房洵不屑的道。

    “不怨你怨谁?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喇唬都是你招来的!”房洵怒道:“你这小崽子,心思那般的坏。”

    “哼,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将小妹逼迫给黄知县你就不愿意了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房洵道:“现在变成这般的惨样到怪起我来了。”

    “说起那贱人老子就来气,当年房家对他那么好,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吧?好歹我们都是她的家人,她自己下贱给那没命根子的做妾就算了,竟然还把我们招来。”房洵接着道:“看我们笑话么?”

    “呵呵,房公子这般的有志气啊?我还不晓得,行,那就不招你好了。”房小梅踏着轻盈的步伐,在两个丫鬟和两个家丁的拥簇下,出现在房洵父子二人身旁。

    她身穿绒毛貂皮白色大衣,发丝挽成一个发髻,头插墨绿簪,脸着淡水粉底,口涂微红,一派贵妇做派。凛冽的寒风吹过,领子边的毛绒跟着寒风摇摆着。

    今天年夜,吃完晚饭之后,房小梅,哦,现在应该改叫冷去情,想要出门走走,顺便看着房家父子两如何了,虽然这两人曾害过自己,可毕竟以前有过一丝丝感情。

    房洵听到房小梅的声音后,全身不自觉的颤抖,连忙哀求到:“小妹,小妹我错了,绕过为兄吧。”

    “你们没有听到么?”冷去情冷冷的对身旁两个家丁道:“麦府容不下此人,还不撵出去?”

    身后两个家丁听了之后道:“知道了夫人。”他们说完就把房洵朝门外架去,然后狠狠的朝雪地中扔了出去。

    房洵连忙带着哭腔哀求道:“小妹,别这样,是我不好,是我错了,绕过我吧。”

    房沐也跟着求情道:“小梅啊,你就绕过你哥吧,毕竟他以前也照顾过你。”

    冷去情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她停下了身子,回头看着那骨瘦如柴的房沐,他冷冷的道:“我叫冷去情。”

    雪中的房洵像是找到了机会,连忙道:“是是,请冷小姐饶了我吧。”

    “告知钱塘县人,若是有人敢接济这个废物,就是和麦家过不去。”冷去情望着房洵,不带一丝感情的对身旁家丁道,眼神凛冽的比这寒冬天气更加让人觉得寒冷。

    “这……他会死的!”房沐道。

    “还有你,还要为那废物求情的话,跟着他一起去吧。”冷去情对这个曾经自诩为自己亲爹的人道。

    “是是,小人知道了。”房洵看了一眼雪中瑟瑟发抖的房沐,连忙点头道。

    他心中已经预料到房洵的下场,恐怕这一年的冬天他是躲不过去了!

    哎,要不是当初那么多的心思,又如何会落得如今的下场,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道循环、因果报应嘛?

    ………………

    要说乡村和城市新年的不同,可能就在这拜年方法上,乡村人比较实在,邻里邻间的,都会进门拜访,吃个晚饭。但在城镇上却不同,多数都是送一封拜帖,便算是去过了。

    陈瑀这一段时间也写了许多拜帖,只是发往的地方却不是四周的邻居们。

    到大年初六的那一天,陈府门口突然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不知是府上哪个不开眼的家丁,将这群人放入了陈府。

    这下陈府大院可是热闹了,人山人海,嘈杂无比。陈大富如丈二的和尚,他急忙的来到前院,只见那些人面上都是凶神恶煞,活脱脱的都是些市井泼皮之类的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陈大富紧张的问陈瑀道。

    陈瑀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紧随而至的陈杨氏,他面露苦涩,十分自责的道:“爹,陈家这下……完了!”

    “什么?怎么就完了?什么意思?”陈大富焦急的问道。

    “官府说我等非法囚禁流民,已经剥了我的功名,纺织工厂昨日也被封了,流民们聚众闹事,已经将这些富贾的家中洗劫一空,这些都是那些与陈家合伙的富贾请来的,说是要那陈家的家财来抵债啊!”陈瑀话中带着哭腔道:“都是我不好。”

    “看吧看吧,我说什么来着?百无一用是书生,你怎么就听了他的话?”陈杨氏听明白了缘由,冲着陈大富怒道:“功名都剥夺了,日后还能做什么?陈家这下真的完了!”

    陈大富双目呆滞,没有一点神色,就那么呆呆的站着,口中喃喃的道:“完了,全部完了。”

    “爹,对不起!”陈瑀低着头,“是我错了。”

    “你没错,做的对,陈家是被王璟那老王八害了,他娘的,给他解决问题的时候想条狗,给屎就吃,现在吃完了,又来咬我们一口!”陈大富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定是陈家这么做触动了王大人的利益或者名声,报复来了,民不与官斗,虽然陈瑀是个举人,但终究不是官啊!

    “这下可怎么办啊爹?”陈瑀担忧的问道。

    “怎么办?赔!”陈大富露出一抹坚定,他道:“他们要多少,陈家赔多少!先给府上家丁婢子发点儿钱,让他们都走了吧。”

    一个家,就这么说散就散,莫名的原因,莫名的举动,这就是大明官员的力量么?

    陈冬生已经在陈瑀的吩咐下,给府上家丁婢子散财,发完之后,又开始将府上的流动资金清点了一遍,然后就给院子上那些闹事的人送去,让他们先离开陈府,等日后陈府卖了宅子地契在一一还去,并且还和他们签了借契。

    就这么突然的,没有一丝丝的征兆,陈家就完了。

    到了傍晚十分,人都已经渐渐的散去了,陈府上灯火通透,异常安静,显得格外的冷清。

    陈大富一人呆呆的坐在院子中,任凭寒风吹打着自己,一言不发,这次的打击对陈大富实在太大了!

    陈瑀手执披风,悄悄的来到陈大富身后,为陈大富披了上去,他自责的道:“爹,天凉了,回房吧。”

    “恩,在坐一会儿,好久没有享受过这么宁静的晚上了。”陈大富苦涩的笑道:“这样也好,日后找个小生意做,省着点吃,够咱们过一辈子的。”

    “爹,您怪我么?若是有什么怨气您就发泄出来吧,都是孩儿的不是。”陈瑀道。

    “怪你?有什么好怪的?爹这一辈子,大风大浪经过不少,生意败了我不怕,但是你……哎!”陈大富叹口气道:“当初爹就不应该在插手商业的事,到是害了你了。”

    陈瑀知道陈大富所指,都这个时候了,陈大富想的仍旧是自己,陈瑀心中不免有一丝歉意。

    “爹,您这么说,我心理更过意不去!”陈瑀道。

    “呵!臭小子!”陈大富笑了笑:“不过你很好,真的,比为父好多了,你可知道为父当年年轻时候遇到挫折,那可是要死要活,好几个月才缓过来,你这样很好。”

    “额,您这是在间接的说我没心嘛?”陈瑀问道。

    “当然不是。”陈大富道:“每个人都会经历失败,有些人失败了,一蹶不振,心灰意冷。有些人失败了却很快就能走出来,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功,在某种意义上。”

    “爹,你好哲学啊!”陈瑀佩服道。

    “啊?什么哲学?”陈大富不解的问道。

    “没什么,天凉了,快些回房吧!”陈瑀笑道:“也许在某种意义上,我们还能在这次经历中有收获呢!”

    “收获个屁!”陈大富道:“帮为父捏捏肩膀。”

    陈瑀望着躺在摇椅上优哉游哉的陈大富,不由的佩服他境界之高,他知道陈大富有话想和自己说,于是便乖乖的去给他捏肩去了。

    “黄婉那丫头我瞧着挺不错的。”陈大富笑眯眯的说:“以前那个李县令的女儿也挺不错的,和为父说说你怎么想的。”

    “额,什么怎么想的?”陈瑀装糊涂的道。

    “黄婉这丫头,心地善良,就是年龄小了点,不过不要急啊,人家贫富都对你不离不弃,这样的姑娘可难找啊。你说的不错,这次经历确实有收获,你就把那丫头收了吧。”陈大富道。

    “爹,我是正经人!”陈瑀道。

    “扯什么,天天共处一室的!”陈大富十分的直接,“当年老子就和你娘共处一夜就有了你啊!”

    陈瑀肃然起敬,他道:“爹,好枪法!”

    “少扯淡,快说说你是怎么想的。”陈大富问道:“以前你身份显赫,还有的挑,我也就不问你的想法了,现在和为父说说吧,为父老了,希望早些抱孙子咯。”

    这一点,陈瑀还是十分欣赏陈大富,单从观念上,就不得不佩服陈大富。

    “我也不知道。”陈瑀很不负责任的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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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纪国家官员魂穿大明弘治十七年,这一年玩心正盛的朱厚照下江南,这一年激烈的科贡考试如约举行,这一年一个钱塘县读书人悄然崛起,并将在大明历史中留下浓重的一笔,重农赋、斗贪污、罢兼并、兴改革、防海寇、阻谋反、平叛乱,至此时,一副属于大明的《清明上河图》正徐徐展开……大明阁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阁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阁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