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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长灯万里,唯有一愿

    萧姑娘离开了,毫无征兆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还好,并不是走的无声无息。

    临走前,萧颖给姜小蛮与姬小月留下了一封书信。

    字不多,寥寥十多个字。

    “人因缘错,近咫尺,远天涯。

    我走了,勿想,勿念,勿牵挂。

    若有缘,北秦再见。”

    与其说是书信,倒不如说一句话来的更贴切些。

    姜小蛮认得出,那是萧姑娘的字,字迹娟秀,颇具灵气又有一股佛气,并非是他人代笔或者模仿。

    此刻,那页书信被姬小月捏在手里,不免有些皱皱巴巴。

    看得出,这妮子应该是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

    小姑娘一个人坐在烛火前怔怔发呆,本就枯黄的头发有些乱糟糟。

    见到少年回来,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姜小蛮,小姑娘瘪了瘪嘴,“呜哇”一声哭出声来。

    站起身扑倒姜小蛮怀里,两个小拳头不停砸在少年胸口,嘴里结结巴巴抽泣道:“呜呜……姜,姜小虫,萧姐姐她走了!呜呜……都,都怪你!都怪你!”

    姜小蛮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叹了口气,低下头柔声道:“好啦,别哭了!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萧姑娘肯定是有她的理由,你看她也在信中说了嘛,和我们约定北秦再见。”

    边说,边抬起手指帮姬小月轻轻拭去满脸的眼泪珠子。

    姜小蛮动作很轻,小心翼翼。

    “那咱们现在就走,去追萧姐姐,外面这么大的雪,这时候上路很危险的!”小姑娘把脑袋埋在少年胸口,鼻子鼓囊囊的,鼻音很重。

    姜小蛮拿脑袋抵住胸前的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不由觉着下巴痒痒的。

    比起下巴来,心里面有某一种别样的感觉。

    似乎,还要更痒一些。

    这样的感觉以前可从未有过,形容不出。

    仿佛,有万千虫蚁在心口处爬,在轻轻噬咬。

    那是一种麻撩而甜蜜的痒,又有些心疼。

    姜小蛮最见不得姬小月掉眼泪了,亦如小姑娘见不得自己皱眉一般。

    那双总是和湖泊一般清澈的眼睛里,就应该随时都有笑意才是。

    因为,姬小月笑的时候会有酒窝。

    一深一浅,看久了,是会醉的。

    这会儿,姜小蛮心里很是矛盾。

    从外边回来难免沾染了一身风雪,俱是凉意。

    他怕将凉意传染给小姑娘,可一时间,却又不舍得推开。

    尤其,这样在旁人看来有些过分的亲密举动,第一次带给自己难以名状的幸福时,就更不舍得了。

    怀中那柔软纤弱的身体带给自己的温度,让姜小蛮沉溺其中,一时间竟是忘了呼吸,忘了思考。

    “喂!姜小虫!”姬小月见半天得不到少年答应,不由娇嗔一声,又是抬手去捶姜小蛮胸口,气鼓鼓道:“你在想什么呢!”

    “啊?”回过神,姜小蛮脸颊通红似火烧一般,有些心虚道:“没…没在想什么!”

    姬小月扭了扭身子,从姜小蛮怀中挣脱出来,抬起脑袋,大眼睛微微有些泛红,直勾勾盯着少年,不由抬起手轻轻戳在姜小蛮脸颊一侧,奇怪道:“姜小虫,你是不是病了?你的脸好红好烫呀!”

    说到底,姬小月不过还是个小姑娘。

    情窦初开,又有些懵懵懂懂。

    自然,也就弄不太清少年此时心思是有多慌乱。

    “咳咳,可能在外边有些着凉了!”姜小蛮连连咳嗽起来,手握成拳头堵在嘴唇上,偏过脑袋不敢去那双大眼睛,低声道:“不碍紧,喝些热茶就好了!”

    “那怎么行!生病了可不能勉强,得吃些药才行!”听姜小虫说自己病了,姬小月很是紧张,连忙伸出一只纤白小手,握住少年手腕。

    小姑娘虽然懒惰不肯好好修习医术,可毕竟跟在鬼婆婆身边这么多年,多多少还是有些岐黄之术底子的。

    许久,姬小月才长舒一口气,松开少年胳膊,疑惑道:“奇怪了,姜小虫,你脉象很平和,丝毫不像是着凉该有的。”

    “我就说不碍紧了!”姜小蛮依旧偏着脑袋,不去看小姑娘,扯了扯嘴角,道:“大侠嘛!身子骨弱了,怎么行走江湖不是?”

    他声音很低,似乎,是想要掩饰什么一般。

    姬小月很自然拿起姜小蛮袖袍擤了擤鼻子,嘟嘟囔囔道:“但是,姜小虫你脉搏跳的很快,比平常快了足足有一倍还多!”

    姜小蛮愈发心虚,抬手轻轻推了一把小姑娘光洁的额头,笑骂道:“喂,死丫头,你也不嫌脏!”

    “姜,小,虫!”

    “你竟然敢推我!”

    姬小月揉了揉脑袋,又磨了磨银牙,张牙舞爪扑向少年。

    打闹间,多少冲淡了些离别的愁绪。

    虽如此,可离别终归不是一件让人欢喜的事。

    尤其,这种愁绪是会传染的。

    姜小蛮看着趴在窗户边上抬手去触摸飞雪的小姑娘,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慌乱来。

    倘若冥冥中离别早已注定,那么会不会什么时候姬小月这丫头也会如同萧姑娘一般离开自己?

    哪怕明知道以后还会相遇。

    可离开久了,那再次遇见时,还是原来的自己么?

    这般想着,腰间诛仙剑没来由在剑鞘中轻轻颤了颤。

    “姜小虫,要不然咱们还是去追追萧姐姐吧?”小姑娘望着窗外风雪,有些不甘心,转过脑袋用大眼睛望着少年,可怜兮兮道:“萧姐姐带的厚衣服不多,这么大的风雪,北秦又那么远,我怕她会迷路!”

    “萧姑娘要走自然有她要走的道理,”姜小蛮坐在圆桌前,神情专注的低头擦拭着手中龙胆银枪,轻声道:“我想,她应该很安全,不会为风雪所侵扰。”

    见少年这样说,小姑娘有些不乐意,嘟嘴道:“喂!姜小蛮,你是不是萧姑娘找姜耀叔叔,所以才这样说的!”

    “这哪跟哪啊!”姜小蛮愣了愣,哑然失笑,轻轻擦拭泛着寒芒的枪尖,低声说道:“傻丫头,你忘了,我和韩前辈下棋时那个莫名出现自称芈姑姑的女子了?”

    “啊?”姬小月大眼睛眨呀眨,然后不由微微一怒,轻哼一声道:“哼!那个芈姑姑,我才不喜欢她呢!”

    姬小月很记仇。

    或者说,女孩子都很记仇。

    那天,那个姓芈的女子暂时占了萧颖身子时,曾说过妖怪会吃人。

    小姑娘觉着这纯属污蔑,是对妖大大的污蔑!

    自己娘亲就是花妖,林媚阿姨也是妖,都那么美丽还那么善良,怎么可能会去吃人!

    世上有很多妖,就和人族一样,有好妖,也有坏妖。

    可不管是好妖还是坏妖,吃人的却很少。

    妖族修行,与人族一般无二,讲究的是顺应天道而为。

    如同木妖一族,哪怕是修成人形,平日间连肉食都很少会吃,都是朝饮露水晚餐霞,吸天地灵气纳日月精华。

    吃人,那是会遭受天谴的!

    姜小蛮瞧着小姑娘气呼呼的样子,觉着好玩,拿手指点了点小姑娘脑袋,笑道:“你说说你,还记仇呢?芈姑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人家后来还道歉了呢!”

    “唔,她的确道歉了呢!”小姑娘收起怒容,点了点头,后知后觉的回想起来自己当初似乎就原谅芈姑姑了,不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乐呵呵道:“光顾着生气了,你不说,我都忘了!”

    揉了揉小姑娘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姜小蛮叹了口气,轻声道:“萧姑娘多半是和芈姑姑一同去了北秦,有那么一个大高手在身旁护着,就算想出事都难。”

    虽然有些弄不清那个自称‘芈姑姑’的女子为何会待在赤霄剑里。

    可自从在忘川河畔见过洛姨以后,姜小蛮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或许,也是和洛姨一样在等着谁也说不准呢……

    这世上总归会有许许多多的人,守着一座枯城,画地为牢,等着一个或许一辈子都等不来的人。

    九州,从来不缺这样那样的故事。

    缺的,或许只是说故事的人罢了。

    “好啦,别难过了,也不怕冻着。”姜小蛮走向前轻轻合上窗户,将风雪挡在屋外,道:“等入了北秦,咱们就去那猎仙山,去寻那棋魔前辈问芈姑姑的下落。我娘亲说过,如果你想见一个人,那么总归会有一天再次遇见的。”

    “嗯!”小姑娘点了点,跳下软塌赤着脚踩在地上,看着身前少年认真道:“姜小虫,等找着萧姐姐了,咱们一定要带着她一起走!”

    “好!”姜小蛮笑着答应下来,想到了昨天夜里归来时姓萧姑娘的欲言又止,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说不上为什么。

    但愿下次遇见,一切都能如故,平安。

    ……

    北凉灯会向来如此。

    于子正之时开始,直至次日鸡鸣。

    灯名苍生,寓为天下苍生祈福。

    今夜,注定喧嚣,会是个不眠夜。

    时候尚早,离灯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因为萧姑娘的离开,姬小月兴致没有姜小蛮想的那么高。

    虽如此,可小姑娘还是吵嚷着要去灯会上瞧瞧。

    既然点燃苍生灯能够祈福,姬小月不想错过。

    她并不贪心,只想要许下一个愿望就行。

    长灯万里,惟愿此生此世,来生来世,千生百世,永生永世,只此眼前一人能够相守不离,不渝不换,不移不变。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以桃花酿作酒,一杯等,一杯守

    是夜,苍月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同于北凉城灯火喧嚣。

    这里,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一般,分外安静。

    也无怪乎如此,村里大多年轻后生们,十之**都成群结伴去了北凉城里观灯。

    年纪稍长一些的,也多是劳累一天,不比年轻人那般精气充沛,睡得自然比较早。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苍月村靠着苍月湖,村里家家户户多以打渔为生。

    日出而作,入湖撒网。

    日落而息,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样的日子,倒也乐在其中。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

    虽不及北凉那般繁华,可胜在安详。

    村头,那座篱笆围墙的小院,漫天风雪里,一株老桃树开得正艳。

    此时,隐约间,远远瞧去,依稀能够瞧得着老桃树旁一间草庐里仍旧亮着灯。

    窗子微微开着,有一女子身着红裙倚窗独饮。

    女子并不是很会饮酒,才一杯入喉便已然有些醉了。

    双眼微微上翘,似屋外桃花。

    神态慵懒,慵懒间又掺杂着一股妩媚。

    她一只手托着腮,露出小半截纤细胳膊,如藕一般。

    视线跃过手中酒盏落向屋外,望着那株于风雪中依旧屹立不倒的老桃树,女子没来由竟是痴痴笑了起来。

    只是,不知为何。

    笑着笑着,她眼中渐渐变得雾气磅礴起来。

    女子已不再年轻,三十岁却依旧没有嫁人。

    在九州,已经算是一个老姑娘了。

    倒也不是没有来说媒的。

    相反,哪怕是到了这样一个别家女子恨嫁的年纪,上门说亲的媒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这些年,几乎快要踏平了李家的门槛,全都让姓李的姑娘回绝了去。

    久而久之,村子里也就有了些个风言风语。

    李姑娘从来不会去反驳什么,哪怕是在外边遇上那么一两个善妒的泼辣村妇指着鼻子骂说狐狸精一类粗俗言语,也不过一笑了之,转身绕行,权当没有听见。

    可谁当李姑娘善良好欺,那就错了。

    前两年村子里有个泼皮破落户,兴许是喝多了酒恶向胆边生,兴许是本就窥伺李姑娘的美貌,竟是趁着老李头两口子出湖打渔的当口,跑去李家想要来个霸王硬上弓,刚刚踹开门还不待他有所动作,便被李姑娘拿刀剜去了双眼,挑断了手脚筋,如同烂泥一般被丢出了院子。

    那日之后,就再不曾听说有哪家妇人敢再当着李姑娘面出言不逊了。

    当然,私下背地里的一些污言秽语比起从前只多不少。

    老李头两口子心疼女儿,也不是没有和李姑娘商量着说要搬家,无奈自家女儿性子倔强,不肯答应。

    李红袖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能让这漫天风雪都瞬间变暖的人。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直是一个人。

    一个人等着一个年。

    一个人等着一个秋。

    一个人等着一个人。

    一个人等桃树盛开。

    再一个人摘桃花酿酒。

    转眼,已是等了十年之久。

    她不知那个人是否还会来,但觉得自己应该等下去。

    人啊,活在这世上。

    总会遇见那样一个人,一个值得等一辈子的人。

    因为,当你认定了一个人时,等待就变成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所以,从来都不怕等不起,只怕等不到。

    “十年了……三世修得善因缘,今生得闻桃花香。”李红袖轻轻推开窗子,面色有些苍白,看着窗外那株老树轻声喃喃:“独孤,等到天亮,就真的十年了……”

    话音落,李红袖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

    杯盏中,酒色微微泛红,如琥珀一般的颜色,是桃花酿。

    不烫喉,可解忧愁,是她亲手酿制。

    红袖喜酿酒,却不喜饮酒。

    淡酒也好,烈酒也罢。

    凡归是带着一个酒字的,她都不喜。

    可独孤喜欢,所以后来他走了,她便爱屋及乌。

    只可惜,哪怕是十年之后,她依旧是那般不胜酒力。

    ……

    那年,桃花正艳。

    桃树下,那个总喜背着一柄铁剑的男子曾拥她入怀。

    他卧在她怀里,品着她酿的桃花酒。

    她笑他说:“这么爱喝酒,听闻北域有一座藏尽世间美酒的‘四海阁’,今世阁主更那是《九州胭脂榜》上排名第三的美人,据说她酿的酒是全九州最好的酒,你在北边待了那么久,就没喝过?”

    他说,“他人的酒再好,岂如你这桃花酿。”

    她说,“那就好,若被我知晓你喝别人的酒,我定不饶你。”

    ……

    院落里积了一层薄薄白雪,如霜一般。

    虽无月色,却隐隐有一层白光。

    恍惚间,红袖似乎瞧见了一个人立身桃树下,不禁让她神情微怔。

    “独孤吟?!”

    瞬间,她瞪大了眼睛。

    然后,又狠劲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

    “红袖……”

    雪中,他声音很轻,很慢,微微有些发颤。

    可她听得真切,并不是幻觉。

    旋即,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酒盏掉落在地。

    顾不得窗外风雪刺骨,她推开门冲入雪中。

    “真的是你?”红袖立身风雪里,红裙如火,抬起手轻触眼前那个男子的脸庞。

    一切都来的那般真实,可她却生怕这不过是一场梦境,一如从前一般。

    “傻丫头,你瘦了……”今夜的独孤吟没有身负铁剑,没着白袍,身披一件猩红剑袍,眼里有一种温暖,轻声开口:“想桃花酿了,也想你了。”

    “你这死人!十年,你真忍心让我等了足足十年!”红袖双手握拳想要去捶打身前的男人,可当落下时手掌却又轻轻松开,她的指间触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已不复当年那般年轻,岁月早已在这个男人的脸上一股坚毅的味道。

    红袖早已泣不成声,抓起他的胳膊便是狠狠咬了下去,直至嘴角渗出斑驳血丝。

    她瘦削的肩膀微微抽搐,滚烫的泪水和着风雪浸湿了独孤吟衣袍。

    “对不起……”独孤吟声音哽咽,似乎浑然不觉疼痛。

    任由她咬着,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将她整个人揽入怀里,紧紧裹住。

    下巴轻轻磕在她有些凌乱的发梢上。

    独孤吟眼眶泛红,眼睛里装满了对怀中女子的怜爱和疼惜。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李红袖将脑袋靠在独孤吟怀中,埋着头,唇间沾着一抹猩红,银牙紧咬,低声问道:“独孤吟,你什么也别说,带我走,无论去哪里都好!”

    十年前,她如其他姑娘一般,期盼着自己的男人,会是一个盖世英雄,能弯劲弓,能降服烈马,白衣仗剑走天涯。

    有朝一日,威风凛凛的站在她的面前。

    然后,带着她自此马踏江湖,朝朝暮暮。

    如今,她只希望自己的男人是寻常人就好。

    不着铁衣,不负长剑,不入江湖。

    日夜守在身边,平平淡淡,直至青丝变白首就很好。

    可如果那个人是独孤吟,下半生颠沛流离,也似乎并没有关系。

    “红袖,我……”独孤吟想要点头,可答应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咽了下去。

    明日,便是要赴与白仲十年之约。

    这一去,便是生死难料。

    原本,是想要看上一眼便悄悄离开的。

    可终归是没有忍住,既然现身相见了,独孤吟便是知道自己说到底还是放不下这个傻女人的。

    等了十年,若明日自己死在白仲剑下,她又不知道,指不定会等到何年何月。

    他看着她,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她的唇轻轻覆盖住。

    独孤吟瞪大眼,感受着唇间那一抹温度,那是他无法拒绝的温柔。

    终是缓缓阖上眼,沉陷其中。

    不可否认,红袖确实是个大胆的女子,更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她踮起脚,用自己的唇攀上他的唇,不让独孤吟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因为她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是没有办法收回的。

    但那些话,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你是我的了!”

    许久,她缓缓推开他。

    抬起脑袋,大胆看着独孤吟,痴痴笑了起来,眼神狡黠,宛若一头狐狸一般,带着一丝挑衅的味道。

    真正爱一个人,本就是一件越舍得豁出去,就越惹人疼的事。

    如果仔细去瞧,此时的红袖姑娘脸颊微微泛红,眼里神色有万般复杂。

    有五分期待,三分焦虑。

    有一分薄嗔,还有一分的羞赧。

    “傻瓜,等了这么久,真的值得么?”独孤吟看着身前这个女子,强忍着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七岁束冠,铁剑入江湖,赴了北秦。

    杀过的人,砍下过的头颅,饮过的血,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了。

    可若说掉泪,真是第一次。

    江湖儿郎死江湖,爱不轻言,泪不轻弹,本应如此。

    可独孤吟却忘了,九州历来还有一句话说,‘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是未到伤心处。’

    沉默许久,独孤吟深吸一口气,于雪中终是握起了她手,猩红剑袍随风飞扬,他声音很轻,轻到几乎不可闻,“如果,明日我能活着回来。千山万水,你愿意陪我一起看吗?”

    待明日,这一战,便是山河永寂,也绝不回头!

    若能回来,下半辈子不握剑了。

    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就很好。

    从今往后,管他大地方还是小地方。

    有她的地方,就是他的江湖。

第一百七十二章 男儿当执杀生剑

    鸡啼,天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月落日出,东方渐白。

    雪未停,天更凉。

    一夜过后,院落中积了一层雪。

    独孤吟醒的很早,推开门走入院中。

    空气中弥漫淡淡桃花香气,倒也颇为提神。

    他伸了一个懒腰,纵身一跃,便是立身在那株老桃树上。

    足尖轻踩树冠,如履平地一般。

    老树足有十多丈高,如虬龙一般坚韧。

    枝叶茂盛,桃花成百上千,不为风雪侵扰。

    踩着枝梢,隐约能眺望的到几里外的苍月湖。

    村外古道蜿蜒,一路延伸,直至那座浩瀚大湖之畔。

    本是青石铺成,如今已然为风雪完全遮盖。

    风雪萧然,古道亦萧索,莫名让天地间平添了一丝孤寂。

    昨夜并没有回到北凉城,就这般在苍月村待了一宿。

    今日这一走,或以铁剑斩前尘,自此退隐江湖。

    再或者,便是真正诀别。

    不管是怎样,可总归是想要在这傻女人身边多待一会儿的。

    昨天夜里,两人相拥而眠,说了许久的话。

    更多时候是红袖在说,独孤吟在听。

    十年时间,三千多日与夜。

    哪怕,一天只攒下一句。

    一晚上,也依旧还有太多来不及去说。

    相拥而眠,一夜几近无眠。

    整整一夜,二人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独孤吟不是和尚,自然也算不得君子。

    年少成名,铁剑纵横北域,上一个十年潜龙榜上前十天骄。

    这般身份,于这江湖,又怎么可能会没有几个红颜知己呢?

    佳人在怀,又有谁当真能坐怀不乱?

    当真能坐怀不乱的,不是他娘的太监,就是那潜心向佛的大方丈。

    铁剑独孤,鲜少有那遁入禅宗落发为僧的子弟。

    如独孤吟一般耀眼的,就愈发不可能是了。

    偏偏对于这个出身渔家的傻姑娘,独孤吟却始终不愿去碰触那道禁忌。

    禁忌,禁忌,禁之所在,忌之所言。

    亦如那无形枷锁一般,束缚住心中某些念想。

    出身北凉独孤这般高门大阀,执剑行于江湖。

    杀人,饮马,高歌,纵酒。

    天下间,管他难事不平事,管他秦地巨擘北域至尊,对独孤吟而言不过是那一剑的事。

    明明是早已百无禁忌,可那个除了会拿桃花酿酒外,再平凡不过的傻女子,后来却偏偏变成那第一百零一。

    回首望向屋里,独孤吟轻叹一声,低声喃喃:“红袖……”

    他莫名想起了另外一人。

    今日过后,自己与那人,注定只会有一人活下来。

    北秦,白仲。

    直至今日,独孤吟依旧没有想明白那个在北秦被冠以‘小杀神’称号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当年一战,说不着输赢。

    独孤吟始终觉着是自己输了,那个人明明腰间是系着长剑的。

    可直到他将手中铁剑刺入那人喉咙,却也未曾迫他拔剑。

    单凭一只灯笼,便迫使铁剑独孤手中剑式剑诀尽出。

    那一日,血罗刹剑劈苍月,浩瀚湖面激荡,涌起起万丈高浪。

    那一日,九幽之焰涤荡人间,‘神鬼灯笼’如一轮皓日一般。

    亦是那一日,被灼伤了双眼踉跄而回的北凉血罗刹遇见了喜酿桃花的渔家女子。

    独孤吟跃下桃树,跪坐在地,双手轻轻刨去泥土。

    随之,露出泥土之下的一方酒窖。

    酒窖不深,不过丈许方圆。

    存着的,不过是那最普通不过的黄泥坛,红布裹着的封泥。

    以桃花为酿,亦以桃花为名。

    不多不少,恰好十坛。

    炊烟起,风雪漫天。

    苍月村里,酒香环绕。

    这一日,桃花似若飞雪,飞雪似若桃花,北凉血罗刹独孤吟饮尽九坛,独留封存最为久远那坛在窖,刻字其上。

    然后,独身一人踏上斑驳古道,独赴苍月。

    世间万物,终归是要有始有终的。

    十年之约,一切缘法。

    今日,是该有所了结。

    雪中有雾,雾中,剑气弥漫,直冲云端,可荡九霄。

    那个缓步而行身披猩红剑袍的男子,渐行渐远。

    北凉城,独孤王府。

    剑吟声起,激荡如龙吟。

    有一剑当空,璀璨如流星,自北而去。

    此剑,名杀生。

    此剑,不入《九州名剑榜》。

    此剑,可攀九州剑道之绝巅。

    自大夏五代军候姜破奴之后,沉眠于世悠悠数百载。

    今日,杀生剑出,可斩世间一切因果。

    男儿行,当是如此,手执杀生剑,剑袍如血,渴饮桃花酿。

    ……

    “大将军!”

    北凉城头,新伞旧蓑衣。

    那自号白头翁的老人手抚城墙北望苍月,低声轻唤。

    一时间,老泪纵横。

    “吟儿,真是当年那人转世?”

    独孤王府,剑气翻腾冲斗牛。

    有一年轻不像话的青衣公子独坐云端,双眼微微眯起远眺北凉以北。

    身侧,百剑沉浮环绕,有如剑仙临红尘。

    “岁月如弹指,不为仙,终要赴轮回。”许久,年轻公子又摇了摇头,嘴角微翘,轻声笑道:“前世今生,今生前世,也许所隔不过是一道门的距离。也许,前一秒是前世,下一秒就是今生。既然人可入轮回,那么剑呢?悟不透彻,透彻不悟啊……”

    年轻公子身后,自虚无中有一老人踏步而出,明明白发苍苍,却偏偏喊了那年轻公子一声“叔祖”。

    若是有人瞧见这一幕,必定凛然无比。

    因为那老人不是别人,赫然是北凉独孤今世剑道可执牛耳的独孤桀!

    “准备好了?”年轻公子没有回头,收回目光,站起身懒懒打了一个哈欠,冲着独孤桀问道:“骜儿呢?”

    不待孤独桀有所回答,年轻公子又自顾自说道:“不用想,依着骜儿护短的性子,此刻怕是已然在去那北边的路上了。”

    “叔祖……”独孤桀无奈一笑,轻轻颔首,还想要说什么,却先被年轻公子打断了去。

    “罢了,闭关许久,也该静极思动,是时候去北秦见见一些个老朋友了!”年轻公子哈欠连天,手掌轻轻抬起,便有云气撕裂九霄落下,化作一柄如虹长剑。

    执剑在手,年轻公子踏步云端,身形缥缈。

    每走一步,模样便有一分变化。

    当踏出第十步,年轻公子已不复年轻。

    白发如雪,披散在肩。

    旋即,第十一步跨出,便是消失不见。

    “红尘这一走呐!三千年!

    黄泉这一去呐!七千年!

    回首九州呐!不为仙!”

    这一日,北凉天穹之上,似有仙人高歌。

    ……

    ……

    姜小蛮轻甩缰绳停下马车,不由仰起脑袋看向天穹,眉头微微蹙起。

    “姜小虫,怎么不走了?”小姑娘自马车里探出脑袋来,用手指轻轻戳了戳那赶车少年的后背,嘴里含糊不清道。

    姬小月嘴里塞满了零嘴,都是些北地特有的小食。

    此时,宽敞的车厢里,近乎一小半的空间,都是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

    今日奔赴苍月湖,之后便是要一路往北而去的。

    路途遥远,多买些总归是没有错。

    “当心吃成小猪了!”姜小蛮转过身,揉了揉小姑娘脑袋,轻笑道:“方才似乎听见天上边有人唤我名字,应该是听错了。”

    “讨厌,不要摸我头!”姬小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也不由抬起小脑袋看向天空,双眼之中有金芒闪耀,重瞳缓缓显现,只见得乌云层层密布,惟余莽莽,朦朦胧胧一片,小姑娘将嘴中食物咽下肚,咯咯笑道:“姜小虫,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在那擂台上让雷给劈傻了?天上边哪里有人嘛!”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姜小蛮不乐意了,提起昨夜擂台比武,不由脸颊通。

    行走江湖,与人比拼,总会是有输有赢,没有谁能做到真正常胜不败。

    可提起昨夜,着实让少年面子有些挂不住。

    昨夜灯会,北地诸多年轻俊杰比拼,本是一场龙争虎斗。

    姜小蛮不可谓不耀眼,寒枪如龙,一连四十九胜,几乎败尽北地天骄。

    可偏偏,正待要扬名北地时,却是让一个莫名出现的五六岁小女童用雷给劈下了擂台,被夺了魁首。

    为此,姜小蛮可是生了大半夜闷气。

    姬小月见少年脸红,一双大眼睛不由眯成了一条线,脸颊两边有酒窝浮现,一深一浅,纤白小手轻轻触在少年眉心,乐呵呵道:“咯咯,姜小虫脸红啦!羞羞羞,输给小姑娘!”

    “姬小月!”姜小蛮恼羞成怒,轻轻推了一下小姑娘光洁额头,然后尴尬挠挠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谁能想到那个小丫头片子会妖法,竟然能引九霄天雷。”

    说着,少年不由轻轻皱了皱眉,看着小姑娘轻声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昨天那个小女童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可就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被少年这么一说,姬小月也是微微一怔。

    昨天夜里没觉得,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当真如姜小蛮说的一般。

    那个粉雕玉琢,长得如瓷娃娃一般可异常彪悍的小女童,莫名让姬小月觉得亲切。

    似乎,真的是似曾相识呢!

    忽然,小姑娘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失声道:“姜小虫,你记不记得,昨天那个小不点,一见面就是喊我小月姐姐,可我先前并没有见过她啊!”

    “现在才反应过来,你这死丫头可真是后知后觉!”姜小蛮揉了揉太阳穴,轻声感叹小姑娘的神经大条,挥挥手道:“算了,先别想了。赶路要紧,再不走快些,真要赶不上了!”

    将小姑娘按回车厢,少年轻声开口道:“我有预感,不久后肯定还会遇见那小丫头片子,到时候要好好揍这死孩子一顿!”

    姬小月蜷缩在车厢里,将毯子搭在身上,撇撇嘴道:“等到那时候怕又是你得遭雷劈!”

    马车前行,一路向北。

    三匹灵驹齐头并进,却是以一头毛色灰白相间的小毛驴为首,不敢有所愉悦。

    谁也没有注意到,两人谈话间,那头灰色的小毛驴灵动大眼睛内有耀眼光芒闪烁。

    四蹄轻快地踩在雪中,小毛驴似人一般,高昂着脑袋,洋洋得意!

红袖(收官一)

    醒时,已是天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红袖睁开眼,眉眼间藏着一抹慵懒。

    她还没有睡醒,脑袋总有些昏昏沉沉。

    红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有一袭白衣执铁枪裂穿了一座大山。

    山崩,地裂。

    忘川河水自地下泊-泊-涌出,汇聚成一片浩瀚大泽。

    仔细去瞧,竟然就是如今的苍月湖泊。

    梦中,有一曼妙女子,狐耳,九尾,妩媚不可方物。

    那女子红衣似火烧,周身铁链缠绕,九尾染血,被钉穿琵琶骨囚困在九霄云端之上。

    明明妖娆如此,却莫名让觉着心疼。

    “姜破奴!”

    那女子看着那单手执铁枪迎天而上的白袍男子,声音嘶哑如杜鹃啼血。

    笑着哭,哭着笑。

    有那么一恍惚,红袖尽然觉着梦中那个女子就是她自己。

    不知觉间,眼角有泪滚落。

    姜破奴……

    这个名字,对于自小生长在苍月湖畔的红袖来说怎么可能会不熟悉。

    白衣染血弑神王,铁枪裂苍月,三千战骑赴西漠……

    万般传说,都只为心上一人,让后世之人无不向往。

    尤其,是对红袖这般的女儿家,就更是如此了。

    从记事开始,她总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

    很多时候,在梦里,她总会变成另外一个女子,画地为牢困守桃林,唯忘川河水作伴,日日夜夜摘桃花酿酒,翘首以盼,为等良人归。

    红袖记得不真切,甚至,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不是梦。

    可是,若非梦,那又会是什么?

    偏过脑袋,红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枕旁,不由轻声一笑。

    那个呆子,就那么怕自己?

    世间,情之一字,无外乎两种。

    一种,是守。

    另外一种,便是等。

    红袖不是那些个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子。

    以前不会是,以后就更不会是了。

    可既然他说了让自己等,那么等他便是。

    十年都等过来了,再多等一天又有何妨?

    那个没读过多少书,大字都不识得几个的爹爹,偏偏就说出了男女之间最大的道理,‘人活在世上总归要择一人终老,男子如红尘寻仙,女子如谪仙下凡。有些人,注定第一眼开始,就是烈酒入喉。’

    那时候,红袖不过刚值豆蔻,听的不明白,觉着世间男子纵有百般千般好,可也不及能够陪在爹娘身边好。

    很长一段时间里,红袖都以为自己就这样陪着爹娘一辈子,就很好。

    可没想到会遇见那个呆子。

    自他走后,她便活在回忆里。

    想起那一日初见,想起那一日他铁剑当空舞卷起一地桃花,想起那一日他眼睛终是恢复清明望着她时的眸若星辰,想起那一日他初饮桃花时的纵酒高歌……

    那一日,漫天桃花似雪,雪花满头,犹如白首。

第一百七十三章 白家有女如谪仙

    天地苍黄,大雪如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雪中,有车马自北而来。

    赶车的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儿,白发如雪,难掩一身暮气。

    另外一只尚是完好的眼睛,却甚是清明,如苍鹰一般。

    那只眼中,暮气不再,煞气渐生。

    煞气冲天,愈往南愈是如此。

    牵车的是一匹老马,年岁真的很老了,还瘸了一只腿。

    偏偏是这样一匹早该放归南山的老马,竟是在雪中牵引着千斤沉的车厢一跃十里。

    “老兄弟,慢些不怠紧的。”瞎了一只眼的老头儿捋了捋老马鬃毛,那只尚是完好锐利不输猎鹰的眼里难得露出柔和。

    老马通灵,嘶鸣一声,四蹄轻轻飞扬,蹄下有云雾翻腾。

    “小白,停下吧!”

    车厢里,响起一道有些慵懒却不失婉转的声音。

    听声音主人应是女子无疑,且必然是个曼妙的女子。

    瞎了眼的老头儿身子微微一颤,旋即紧勒缰绳让老马停了下来。

    帘子掀开,露出一只洁白的手,尚不等手的主人走出车厢,瞎了眼的老头儿便是连忙跃下马车躬着身子,将脑袋深深埋了下去,不敢有丝毫逾越,恭声道:“老祖宗,离北凉苍月湖还有一段距离呢……”

    “行了,到这儿就可以了!”一道身影缓步而出,站在车辕上懒懒伸了一个懒腰,浑身上下有一股朦胧雾气笼罩,让人看得不真切。

    甚至,若非是那道声音,连是男是女都无从辩驳。

    听声音明明应该是个年岁不大的曼妙女子,偏偏是让这个在北秦被倚为擎天柱石的瞎眼老人口中低唤老祖宗,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你不用跟着来了,自此回返吧!”女子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腰间系着一柄入鞘长剑,拾阶而下,踩在雪中。

    瞎眼老头儿闻言浑身一颤,慌忙抬起头看着那独身雪中向南愈行愈远的曼妙声音,欲言又止,“老祖宗,我……”

    “苍月白家,以后就靠你了!”

    女子似有所感,冲着身后挥了挥手,声音缥缈带着一丝空灵。

    然后,于雪中消失不见。

    冥冥中,似有一道声音自瞎眼老头儿心间响起,“白起,从今往后,白家是荣是衰,全在你一念之间。既为杀神,就切莫让我失望。”

    “后世子孙白起,恭送老祖宗,此生定不负老祖所望!”老人噗通一声跪倒雪中,冲着女子离去方向,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哽咽。

    老人就这般跪着,将头埋在雪里,虔诚而谦卑。

    世人只知,北秦有杀神,一战尽屠披甲之士四十万,杀的北海国家家户户挂镐素。

    世人却不知,杀神背后,藏着一个活了许久如谪仙一般的女子。

    世人只知,白起一身盖世修为兵法得自北秦上代兵神赢家皇叔。

    世人却不知,那位赢家老皇叔少年亦是出自那同为白姓女子门下。

    斩夔剥皮铸惊雷大鼓,只身入北海递出一剑伤了轩辕鼓中所藏战魂。

    这一切,同是出自女子之手。

    女子似是仙落红尘,能证长生,不老不死。

    在白起三岁入白家时,就是这般模样。

    如今,白起已年入甲子。

    可女子,依旧有如谪仙一般,不曾有丝毫变化。

    白起站起身,看着女子离去的方向,再一次俯首拜下去。

    那一年,女子入白府,俯下身冲着尚是幼童的白起轻声一笑,说:“小家伙,天赋不错,是我白家的后人。从今天起,我教你三件事,教你杀人,教你治军,教你如何成为杀神。”

    后来,那女子便在白家住了下来,白家之人无不顶礼膜拜。

    因为,女子与白府珍藏的一副画卷之上所绘之人一模一样。

    而那画中人,是白家五百年前惊艳了一个大世的先祖……

    ……

    离着苍月湖不远,靠着北秦这边的一处丘陵上。

    有一白衣立身其上,遗世独立。

    身姿曼妙,于雪中时隐时现。

    在她身前,有一方青铜古殿缓缓自地底浮现。

    古殿斑驳,青铜锈迹斑斑,裂痕遍布。

    女子手执一盏灯笼,灯中有火明灭不定。

    待那青铜古殿完全呈于世间,女子轻笑一声,执灯叩门入殿。

    古殿算不得宏伟,不过一丈方圆,却偏生让人望而生畏。

    似乎,殿中住着神魔。

    待女子走入青铜古殿,便是听见一声轰鸣声响起,如万兽齐吼,如奔雷落九霄。

    就见得那方古殿再次缓缓沉入丘陵,一点一点。

    旋即,消失不见。

    ……

    地下世界,有金色大河奔腾不息。

    河水汹涌,蕴惊涛隐于其中。

    在金色河水中心处,有九口漩涡浮现,每一口中蕴有一朵幽色彼岸花。

    每一朵,皆是如小舟一般,方圆不下十丈。

    花中,有肆意流光闪现,流光中,各有一道身影,有如神,或卧或立,栩栩似活物。

    轰鸣声起,那方青铜古殿落在忘川河水中,溅起百丈怒浪。

    待风平浪静,古殿恰是落在就口漩涡正当中。

    漩涡中,九朵彼岸花盘旋环绕青铜古殿,花中神同时睁开双眸。

    眸中,似有泪光。

    九个生灵,皆如老仆逢旧主,齐齐低吼,向着古殿跪拜下去。

    殿门洞开,有一曼妙身姿执灯走出,银色长发披散在肩,如谪仙一般,望着九个如神一般的花中生灵,轻声一笑,素手轻抬,道:“离去这么久,不想你们还能这般念着我。”

    话音落,就瞧见那九朵幽色彼岸之花竟是逐一枯败,花中生灵争先嘶吼自花中一跃而出,向着那如谪仙一般的女子而去。

    流光不再,九个生灵终是露出真容,麟,凤,龟,龙,混沌,穷奇,杌,饕餮,大风,竟是世间九种最为神异异兽。

    任何一只现世,必然会让九州大地震。

    女子张开双臂,九只异兽低吼眸间带泪,亲昵围绕身侧。

    这一刻,九兽齐悲,引得忘川河水激荡不已。

    因为,女子身形变得模糊起来,似要消失一般。

    “抱歉……”

    女子在笑,笑中有泪。

    当日,出生之时,天降异象于苍月,有九兽伴生。

    如今,仅余残魂长封于此,苦候五百载,终是等来了往昔故主。

    九兽自麟而始,自大风而终,献魂而出纳入女子身体,让原本变得模糊的身形终是稳定下来。

    随后,身后那座青铜古殿,亦是发出一声似人一般低叹,化作流光融入女子身体。

    “我回来了……”女子以轻纱遮面,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忘川河水,低声喃喃。

    五百年前,白家有女,名响苍月,引九州无数天骄尽折腰。

    桃花尽,夏荷枯。

    秋风起,霜雪压枝头。

    五百年后,三魂七魄重塑。

    那个曾以谪仙为名的女子,终是重现世间。

    不求为仙,不求长生。

    唯有一愿,心有不甘。

    今世,她是白谪仙。

    亦是北秦第七殿镇魂使,白仲。

    ……

    ……

    北凉城,有月白衣衫的少年牵了匹枣红马出城。

    雪未停,纷飞如舞,衬得那匹枣红马精神抖擞。

    待到城门楼,那少年停下脚步,抬首,盯着那城门之上的“北凉”二字许久,倏而一笑,轻声道:“北凉?悲凉?若非先祖遗藏现世,当真想要去独孤家那座剑冢瞧瞧。”

    独孤剑冢,在族中某个近乎踏入仙人境界的老祖宗口中,那可是蕴有万般神奇,藏着成仙机缘的存在,丝毫不比族中麒麟崖差半分。

    言罢,少年再次上路,翻身跃上马背,马鞭挥动,红马嘶鸣,蹄下有火光浮现,一跃而起,竟是跃入了虚空。

    待少年离去不久,有一道身影缓缓自城门楼阴影处徐徐走出,是一妖冶女子,着雪白狐裘。

    那女子年龄不过二十出头,偏生妩媚至极,轻咬红唇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笑道:“到底还是年轻,这般沉不住气。堂弟,先祖遗藏可不是那么好拿的,这次若死在了南域,可莫要怪姐姐心狠。”

    说着,女子眉头不由微微一沉,低声自语:“姚启这混账,究竟去了哪里?”

    在她身后,有两道身影紧紧相随,不离分毫。

    一黑一白,长袍笼住全身,皆是青铜遮面。

    那着白袍之人立身女子身后,轻声开口,声音嘶哑有如鬼厉,“二小姐,北凉城中曾有小公子气息出现,可不知为何属下寻去时,小公子气息却又是消失不见。”

    微微停顿,言语间似有迟疑,继续道:“但似乎,小公子的失踪,与那姜家少年脱不了干系。”

    “哦?莫非是昨夜擂台上的那小家伙?”女子来了兴致,柳眉轻挑,眼神妩媚,咯咯笑道:“白叔叔何以如此推断?”

    “前夜,我循着小公子所留下的气息寻去,恰好是在望月楼中。”被女子称作白叔的男人微微向前两步,沉声开口道:“那天,被老王爷灭了满门的玄尸宗余孽也在楼中,似要拿那姜家少年作鼎炉,小公子的气息便是在那时消失不见的。”

    “依白叔的意思,我那废物弟弟,难道是替代了姜家少年,被那玄苍老鬼作了鼎炉?”女子嘴角微翘,眸中有寒芒涌动,双唇似血一般,妖异妩媚。

    “我那弟弟,虽是一个废物,不及大哥分毫,可终归与我是一母同胞。”女子紧了紧身上的狐裘,眸中有秋水,嘴唇轻咬,“姜家那少年身负赤子之心,是难得能助我突破此番瓶颈的面首人选,这可如何是好?”

    “属下不敢言!”

    白袍之人微微颔首,对身前女子尤为忌惮。

    凡是美丽的东西,都有毒。

    越漂亮的,毒性越大。

    比如罂粟,美得魅惑,侵蚀骨髓。

    身披狐裘的女子,名作姚罂。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五百年前姜家白衣,五百年后铁剑独孤

    日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开一线,残阳如火。

    云落,似火烧。

    下了许久的风雪,终是停了。

    苍月湖畔,冰封千里,湖面似镜,将漫天火烧云折射回去,天湖一色,却也别有一番风景。

    独孤吟着猩红剑袍,独身一人自古道徐徐行来。

    剑袍之下,白衣胜雪。

    雪中,他走得很慢,并没有带着那柄朝夕陪伴了数十年的铁剑。

    双手负于身后,指间轻叩掌心。

    掌间,剑气磅礴,剑意横生。

    此时无剑,更似有剑。

    朝辞古村,夕入苍月。

    那座同样以苍月为名的村子,离着苍月湖不过十多里的脚程。

    偏偏,独孤吟从日出走到日入。

    剑吟似龙吟,一剑自北来。

    独孤吟停下脚步,抬首望天,就见得九霄之上有剑气弥漫,如同陨星,涤荡开漫天火烧云,由远及近。

    下意识的,独孤吟抬手握住剑柄,轻抚幽色剑柄,低声喃喃,嗓音醇厚,“老友,这一别,竟是过去五百年这么久。”

    这声音里带着怅然,亦藏沧桑。

    总之,这嗓音绝不是独孤吟的。

    或者说,不该是握此剑之前的独孤吟。

    借剑还魂。

    亦或者,前世今生。

    说不清,道不明。

    此剑,名杀生,可斩世间一切敌。

    独孤吟双眸恢复清明,系剑于腰间,猩红披风猎猎作响,跨出一步,气息透体冲斗牛。

    北凉血罗刹,于十年之约前夕,平步入王侯。

    旋即,再入神王。

    ……

    浩瀚苍月湖,闻着味来瞧热闹的江湖人有不少。

    北凉血罗刹,北秦小杀神。

    今日一战,共赴十年之约。

    即决胜负,也分生死。

    于九州这座江湖而言,不可谓不是一场盛会。

    这一世,终归是太过太平了些,庙堂江湖皆是如此。

    除了前些年大夏八代军候气吞莽荒,鲜少再有巅峰高手生死相搏。

    往昔潜龙榜上同是名列第七的两个绝代人物生死战,没有理由错过。

    秦与夏,诸多江湖游侠儿,宗派巨擘,泾渭分明,分立于大湖两侧。

    有大隐于市垂钓江湖的世外闲云,亦有江湖底端挣扎渡日的凡夫走卒,更有不少五域谍子隐伏于此,熙熙攘攘如草莽,江湖庙堂在此刻也就无从分得太清,龙蛇混杂。

    云天之外,有一艘飞舟屹立其上。

    那飞舟不大,不过丈许,青竹凤尾。

    撑舟的是一老翁,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庞,手中一杆赤色乘杆于云雾中挥动,宛若扁舟渡大江。

    飞舟之上,摆了张翠竹矮桌。

    矮桌,红泥小火炉。

    桌上,有两着黑袍之人对饮,亦对弈。

    棋盘如星罗,黑白不过百颗子,划桌而放,泾渭分明。

    舟行,人对弈。

    抬手落子,覆手举杯,朦胧更似仙人,倒也逍遥。

    这一盘棋,从北海纵深直至万里之外苍月,终是要分了胜负。

    黑子八十七,白子八十八。

    八十七吞八十八。

    黑胜,白负。

    棋盘上渐生变化,一百九十五颗棋子化作诸天星斗。

    须弥间,混沌生宙宇。

    旋即,浩瀚星河浮现,诸天星斗盘旋化作黑蛟白蟒。

    “黑蛟化龙吞白蟒,云兄,这回似乎是我赢了。”执黑子之人落子收官,掀起笼在面上的黑袍,轻声开口,声音婉转是一娇俏女子,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偏生一双桃花眼里尽是岁月。

    执白子之人也不恼,呵呵一笑,举杯一饮而尽杯中琼浆,斜倚竹舟,抬手执壶,又续上一杯名作忘忧的琼酿,懒懒笑道:“芈妹子,百多年不见,棋力确是渐长了不少,是为兄输了。”

    “非是我棋力涨了,而是云兄你心不在这儿。”芈姓女子沉默稍许,俯首看向棋盘,举起青铜酒盏,闻着盏中沁人心脾的酒香气,狭长双眼微微眯起,轻声赞叹道:“这酒中藏着仙气,不似九州酒。在云兄这儿,总是能蹭上好酒……”

    那执白子之人哈哈笑了起来,掀起袍子,面容似刀削,墨色长发披肩,抬头看了一眼云端纵深处,轻叹了一口气道:“此酒名忘忧,是我族中一位老仆知我喜饮酒,特地去那九霄之外仙庭讨来,就算是在仙界也唯有仙庭隐有窖藏,三百年成酒,三百年成浆,三百年成忘忧,悠悠九百载不过才能产出百多斤。”

    “可惜,就只剩这一坛了。”说罢,他微微一顿,手指轻旋杯沿,低声道:“本是想等再见到那姜家少年送与他的,都说吃了人家的嘴短,这些年,总归是欠了姜家的。”

    “呵呵,是那身负赤子心的小家伙儿?”姓芈的少女浅浅微笑,伸了一个懒腰,望向云端之下如镜一般浩瀚大湖,“红衣那丫头和我说了,姜家这个小家伙儿,赤子心,南帝至尊血,确实可为九州这一世至尊种,就是不知能花开哪一世?”

    复饮一杯,云中君喃喃道:“花开花谢,花飞花悲,花舞花落花碎。先有三皇征伐仙庭,后蕴五帝鏖战幽冥。九州,从来不缺至尊。缺的,是能真正领我九州重归云巅,不负先祖们以血骨铺就万般大世的人呐。”

    “听天命,竭尽所能,便好!”芈姓少女轻抚额头,呵呵一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笑那云下诸人,双眸远眺,落在苍月古道尽头那身披猩红剑袍腰间系剑的男子身上,“我们如先祖一般,将九州化田,于一个又一个大世埋下至尊种,终有一日会种出那朵能盛开不败,耀眼千古可洗我九州往昔血泪的花。这一世若不行,自会有那后来人。”

    “是啊,陌上花开无数,总归会有一朵常开不败。”云中君顺着芈姓女子视线落去,轻笑道:“倒真是有些羡慕这家伙了,五百年前姜家白衣,五百年后铁剑独孤,不曾一日离轮回,却偏偏能忘却轮回之苦。”

    没来由叹了口气,芈姓少女收回目光,素手轻抬端起白瓷酒壶,微微扬起白哲脖颈,的将壶中余下不多的琼浆倒入口中,轻拭嘴角,喃喃道:“有些事,可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如果说忘就能忘的话,五百年前又何必枪裂苍月,又何必葬下那柄杀生剑于剑冢,又何必落诛仙剑于忘川?若我说啊,你们这些个男人就是矫情,当初既然不喜欢又何必招惹?世人都说那青丘狐女苦,要我说,苍月白家的傻姑娘又何尝不苦?”

    “妹子,九州好男儿千千万,你可别一棍子都给打死了……”云中君站起身,负手于身后,自南向北望,“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终,哪里会讲究个先来后到呢?”

    极目所尽之处,是北海。

    “云兄,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血罗刹,很像是上古时的那只猴子。”芈姓女子俏皮一笑,将脑袋搁在矮桌上,手指轻触红泥火炉,“当年那个自称齐天大圣的猴子,未化身战仙征伐仙庭前。似乎,也曾是这般呢……”

    云中君怔了征,不由摇头一笑道:“芈丫头,你是说那猴子还是肉眼凡胎叫至尊宝时?”

    旋即,又点了点头,喃喃道:“确实很像呢!当初,紫霞仙子爱着至尊宝,至尊宝爱着白晶晶,白晶晶爱着齐天大圣。后来,上古史书上说,齐天大圣和至尊宝是同一个人,可他们两个人,一个是逍遥红尘的拦路山贼,一个是上可伐仙脚踏七色彩云的绝代至尊。两个人,明明是相差了五百年啊……”

    姓芈的女子蹲下身,抬手拨弄云端,道:“世人只知那时候至尊宝与紫霞的爱情轰轰烈烈,可谁又知道白晶晶呢?可是,当初至尊宝第一个喜欢的人明明不是紫霞,而是白晶晶。可如今,千万年后,谁又会记得那个用生命来保护至尊宝又痴痴等了至尊宝五百年的白晶晶呢……”

    云中君愣了,看向远处,残阳似火,火光漫天,轻声道:“白晶晶……白谪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两个女子,可都是等了五百年啊!”

    姓芈的少女手捧火炉,没有说话。

    一个女人,恨一个人三年,五年,十年就会不知不觉的爱上他。

    人活的久了,总归能看明白很多事。

    飞舟之上的两人都是世俗人眼中的‘老不死’,可就算是他们也有些分不清,苍月白家那个女子,在五百年后,对姜家白衣,是爱,还是恨。

    两人相顾无言,不敢去想。

    世间恨有千百种。

    最怕,便是由爱生恨。

    铁枪裂苍月,染血杀神王。

    终归是为了一个女子,却伤了另一个无辜女子。

    当真是恨,五百年后,十八万个日日夜夜,该有多疯狂?

    经此一战,这座苍月湖,不知还会不会再存于世间?

    ……

    许久,终是芈姓少女打破了沉默,轻声一笑道:“对了,小妹方才忘了问云兄,那孩子是否找到?前些日子族中倒是传来消息,说是镇守万里龙城蒙氏一族那边闹出些大动静,似有幼龙出世。小妹闻之便暗中寻去,却不想所谓幼龙不过只是蒙家一个老不死当初养的一头万年老蛟涅,多少有些遗憾。”

    “芈丫头倒是有心了!”云中君收回思绪,嘴唇轻微颤了颤,负于身后双手指间紧紧刺入皮肉当中,脖颈处有金色暗鳞渐显,眼神黯然,“那孩子,应该就在南边,好几次我明明已经感知到了那孩子留下的气息,偏偏就寻不见。”

    “那孩子……那孩子,一定是在怪我!怪我这个无能的爹,当初没有保护好她娘亲!”

    苍月湖畔,云海翻腾。

    金色雨落大地,转瞬即逝。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有人飞升为仙,有人退隐相守愿白头

    入夜,月光如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冷月当空,独孤吟怀抱杀生古剑独坐浩荡湖面。

    湖面如镜,透过厚厚冰层竟是隐约能瞧见湖中诸多游鱼。

    苍月湖南北两岸,火光冲天如白昼,喧嚣声四起。

    正待有些急性子的看客等得不耐烦时,有一方青铜古殿悬空,浮于云端自北来。

    云层激荡,青铜古殿轰然一声,落向苍月湖面。

    铜殿内剑意弥漫,磅礴有如实质。

    旋即,青铜殿门洞开,有一剑如秋水落,剑吟似凤鸣。

    江湖看客中用剑之人,只觉腰间身后所负长剑短剑齐出鞘,悬于各自剑主头顶上空。

    剑吟声起,剑意汇聚冲云霄,一如百鸟朝凤。

    “春秋?”两岸江湖中人,有一文士打扮老者斑驳双眸赫然圆睁,面露不可置信,失声开口,喃喃道:“这柄剑,当年不是失踪了么?怎么会落在北秦白家这后生手中?”

    “没有想到,连墨老都被惊动了!”

    人群中,有人认出老人身份,不由惊呼。

    九州三十六家,墨门一脉今世巨子之师,六指墨玄麟。

    八百年前执墨家之牛耳,七百年前覆手战东海龙主。

    虽以墨客自居,行的,却是杀伐之道。

    就算是北秦上一代圣皇,见了这个老人也得躬身而拜,喊一声师叔。

    很久以前,九州便有传闻,墨门一脉这位老祖宗于三百年前度天人之劫不过坐化于墨家秘境之中。

    不想,今生今世,竟会再现于世。

    ……

    九霄之上,云海中,有飞舟当空。

    姓芈的少女向下望去,瞳孔微微一缩,轻声道:“这个老家伙,不是听说前一阵去了海外大邱国访友,没有百年不会重现九州,什么时候回来的?”

    云中君盘膝而卧,手执茶盏轻旋,笑道:“妹子,瞧仔细了,不过是墨家那头麒麟的一道身外化身。不然,以那老东西性格,哪里肯这般安静等上一日,早就将苍月湖都掀翻了去。”

    “确实…”芈姓少女释然,轻轻点了点头,掩嘴浅笑,不失天真浪漫。

    “草莽藏龙蛇,今夜,来了不少熟人呐!”云中君轻叹一声,缓缓起身,从撑舟老仆手中接过竹竿,笑道:“有几个就算是你我见了,怕都是要喊上一声老祖宗,这些老家伙,定是觉察到了什么,不然一个个也不会有这般闲心跑来瞧这番热闹。”

    “咱们呐,还是先避避的好!”

    言罢,袖袍挥舞,自云间轻轻一滑,飞舟便是深入云端不见踪迹。

    ……

    “吼!”

    龙吟声起,杀生剑出鞘。

    苍月湖畔,有龙凤齐吟,分庭抗礼,不输分毫。

    沉默许久的独孤吟一跃而起,立身虚空,望向那自青铜古殿中踏步而出的白色身影,轻笑道:“白姑娘,风采依旧这般让人羡艳。”

    有一袭白衣缓缓走出青铜古殿,素手轻抬,轻轻一握,那柄名作春秋,亦是葬下北域整座春秋气运的狭长古剑,便是轻巧被她握在手中。

    白姑娘?

    观战众人讶然,面面相觑。

    不知这北凉独孤家的血罗刹可是得了失心疯,竟敢这般调戏以嗜杀闻名北秦的小杀神。

    世人皆知,北秦白家小杀神是那男儿身。

    叫一个男子姑娘,岂不是犯了莫大忌讳。

    “我该叫你独孤吟?亦或者是姜破奴?”

    朦胧中,曼妙身姿,让人看得不太真切。

    但这道声音却分明是一女子。

    且,定是那世间绝妙女子。

    恰有云遮住弯月,星光点点。

    两岸观战之人终是看清,星空下,那道身影竟然真是一个女子。

    北国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众人惊呼,不敢置信。

    尤其,是那些从前见过白仲之人,无不皆叹。

    想来,今夜过后,九州必是不会平静。

    北秦小杀神,瞒了世人这么多年,竟然会是一个女子。

    有风起,本名叫作白谪仙的女子长发随风而舞。

    青丝如烟,人如谪仙。

    她看着身前不远处那个人,神色恬淡,眼神异常复杂。

    似恨,非恨。

    若说是爱慕,也不尽然。

    总之,世间女子,要么爱极了一个人,要么便是恨极了一个人。

    不然,绝难会有这般复杂眼神。

    独孤吟没有说话,握剑在手,看向她肩头披着的那件雪白狐裘,眸子间有那么一抹痛楚,一闪即逝。

    狐裘之下,有九尾摇曳,斑斑猩红,隐约可见。

    “当初,是我和她负你太多。”

    许久,终是轻声一叹,嗓音醇厚。

    “今日,一定要有这一战么?”独孤吟轻抚手中长剑,似是自语,更似向身前之人倾诉,声音很轻,也很低沉,“五百年前,我割肉剔骨还了你们白家恩情,你亦斩了她前世身。白姑娘,难道五百年时间,也依旧抹不去你心里的那份恨么?”

    白谪仙痴痴看着独孤吟,忽然就笑了,嘴角微微扬起,握着春秋剑的那只手指间嵌入肉里三分,声音微微发颤,“是啊,五百年……姜破奴,五百年前,在遇见那青丘狐媚子前,你是怎样的豪情?千金裘换美酒,一剑万里逐月追星,铁枪纵横满身江湖风雪,持着清醒,和着酒意,放肆又快意。”

    话音未落,白谪仙便已然出现在独孤吟身前,长剑直指血罗刹咽喉,笑着流泪,“你当初说永生永世不负于我,可之后呢?”

    独孤吟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里的那抹痛楚。

    抬手,终是又垂落了下去。

    “抱歉!”

    他就算不承认,万般因果,却全都是因他一人而起。

    白谪仙没任何错,当初是自己先去撩拨她,后来又是自己负她。

    “抱歉?”白谪仙收回手中长剑,微微向后退去两步,看向独孤吟,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他终归已不是五百年前姜家白衣。

    熟悉却因为那双眸子,依旧如五百年前一般让她着迷,不要命的着迷。

    白谪仙自嘲地笑了笑:“你终归不是他,也不用说抱歉。五百年前,我为他练剑,为他踏入江湖,亲手将那只青丘妖狐刺杀于剑下。”

    说罢,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声音很轻也很冷,“独孤吟,前世今生,你我两不相欠。今日一战,只为十年之约。”

    独孤吟,亦或者说是那五百年前姜家白衣,看着身前这个曼妙女子。

    月光下,白谪仙面庞之上有雾气渐生,朦朦胧胧。

    负手横握杀生剑,他轻轻点了点头,怅然一叹,道:“好!十年之约,望白姑娘切莫手下留情。”

    两人交错而过,漫天大星黯淡。

    剑出。

    剑落。

    苍月湖,于一瞬便是如同一面跌落在地的铜镜一般,四分五裂,摔得粉碎。

    万千冰凌自湖面冲天而起,卷起滔天巨浪。

    岸上的人尚不及有所反应,浩瀚湖面,连同那方青铜古殿,便是不见了踪影。

    隐约间,九霄之上似有剑吟,有如龙吟凤鸣。

    霞姿月韵,清风霁月。

    龙断角,凤折翅。

    一柄断剑自天穹落下,有人认出,那正是古剑春秋。

    不乏有不出世的老怪物隐于人群,却无一人看清这一战究竟谁胜谁负。

    只是自此之后,悠悠百载,北凉血罗刹,北秦小杀神,皆是不再现于世间。

    两个人,似乎彻底从九州消失了。

    后世一脉书有记载,这一日,群星黯淡,皆因一人。

    白家有女谪仙,苍月湖畔折剑春秋,观悟长生入剑仙,于月下飞升为仙。

    此是结束,亦是开始。

    神王遗藏现世,让诸多看客成了今夜主角。

    天明,血染苍月,浓郁血腥气有如人间修罗场。

    侥幸活下来的江湖人皆是闭口不言。

    往后许久的时间,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夜究竟有多少江湖龙蟒埋骨苍月……

    ……

    夜色如墨,苍月村里静谧安详。

    有一女子,独立村头,如一尊石塑。

    三魂自忘川而归,红袖终是忆起了前世今生。

    似乎,还是那个渔家女子。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渔家女子身上,却生出了超然于世的恬淡。

    她是红袖,亦是忘川桃林洛玄姬。

    红袖在等一个人。

    自日出等到日落。

    她知道,那个人今夜一定会回来。

    果然,她没有失望。

    村外古道上,有一身着白袍的身影渐渐出现,由远及近。

    那是独孤吟,他就立在积雪铺就的古道尽头。

    猩红剑袍不再,杀生剑亦不再。

    唯一袭白袍染血,斑驳不堪。

    独孤吟走得很慢,但很稳。

    看着远处那抹红衣,他笑了起来。

    他知道,她在等他。

    就在这里等着自己。

    等了十年,亦等了五百年。

    “抱歉,等了这么久。”

    那年,冬雪落得很早,往年的暮冬都不似今年这般冷。

    枯枝上,覆着一层冰白月华。

    如今名作红袖的姑娘身后小院更显寂寥。

    有一瞬的恍惚,红袖觉得这一切都不是那么真实。

    忘川桃林,古村老桃树,身前愈来愈近的人,仿若都如同一场梦一般。

    “发什么呆?”

    “我想你酿的桃花酒了!”

    看着那人向她走来,将手中酒盏奉在她面前,恍如隔世。

    她想,大概前世修得的莫大福气,都用来换得今生与他相逢。

    “不久,你回来便好。”接过酒盏,红袖转身走入小院中,蹲下身于老树下酒窖中取出一坛陈酿,拍开封泥小心翼翼将琥珀色琼浆倒入杯盏中,装作不经意道:“之后呢?要去哪儿?若不知道,不如留下吧。”

    “好。”

    一声承诺,欠了两世。

    此刻,花月酒闲,恍如五百年前与君檐下初见。

    此生,终是不负,可携手归隐相守白头。

第一章 南枝好,最好是采莲

    十月二十三,小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北秦,无雪。

    听雨轩的老板是个叫作采莲的姑娘,生的如青莲一般,尤其是那双眸子,更是出尘不似人间该有,似是湖泊一般。

    而且,采莲姑娘还是如今城里闻名遐迩的俏厨娘。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在南枝城这座北域最南边的大城里开起了这间不大的酒肆。

    ‘南枝好,最好是采莲。’

    有那城里儒雅文士专门写了一首七韵律诗,其中有一句尤为出彩,颇是应景。

    柳小凡是采莲姑娘养在听雨轩里的一个闲人,已经在这儿赖了半年之久,赶都赶不走,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其实,采莲姑娘有很多理由可以让这个叫作柳小凡的混蛋滚蛋的,但又实在舍不得他做的禅门素菜。

    故而,见这混蛋住自己的大宅,喝自己珍藏许久的绿蚁酒,花自己的银子,一点都不客气的样子,也只能蹙蹙眉而已。

    每当采莲姑娘蹙眉时,柳小凡这讨人厌的家伙总会用手指去戳自己眉心,乐呵呵说老蹙眉会不好看的。

    对于一个没别的爱好,唯醉心于烧菜这门手艺活的人来说,柳小凡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说,这混蛋那手深得禅宗佛气的素菜,是一个姑娘教的。

    采莲姑娘不禁有些好奇,是怎样一个姑娘能耐得住性子教这样一个无赖混蛋去做那天下菜系当中最需要静心凝神的禅宗菜。

    柳小凡有一双桃花眼,这样一双眸子长在一个男子身上,多多少有些可惜了。

    所以几乎是每一天,采莲姑娘坐在柜台前数银子时,总会情不自禁多瞄上几眼,然后感叹这家伙虽说人混蛋惫懒了点儿,摆在店里却是不可多得的吉祥物。

    自从柳小凡来到听雨轩后,南枝城里大姑娘小媳妇们可有事没事没少往酒肆里来。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点上一壶小酒,要是赶上柳小凡心情好,烧上那么一两碟禅宗名作菩提心的小菜,那无疑更美了。

    按理来说,柳小凡确实是个人才,厨艺好,长得又俊,绝不该像现在这般赖在采莲姑娘这儿混吃等死才是。

    前不久,采莲姑娘可就撞见过,那个途经于此据说是从帝都天下楼的三掌柜,可是实打实拿出真金白银来,想挖这家伙去那座据说收尽五域佳肴的酒楼里当掌勺大厨的。

    偏偏这家伙不识趣,坚持就赖在南枝城里,哪儿都不愿去。

    这世上,哪里会有人跟钱过不去的。

    采莲姑娘等那老掌柜摇头叹息走远后,便打趣他,“我听雨轩不过是一间不出名的小酒肆,而我呢,不过南枝城里一个只会埋头烧菜然后收银子的小厨娘。柳小凡啊柳小凡,你赖在我听雨轩里,一步登天的机会都不肯要。莫不是,真的是因为喜欢我?”

    说这话时采莲姑娘脸虽没红,心却跳的好快。

    可谁想,话才出口,柳小凡这混蛋才喝进口的绿蚁酒“噗”的一声全又喷了出来,喷了采莲姑娘满脸。

    向来惫懒俏皮话张口就来的柳小凡,在那一天出奇的沉默许久,然后没来由叹了口气,轻声开口,他说,“我在等一个人。”

    采莲姑娘不知道这家伙是在等谁,可那一天却莫名希望他等那个人永远别出现才好。

    可看着那双莫名黯淡下来的眸子,她又默默祈祷但愿柳小凡要等的那个人知道他在等她。

    这样矛盾的心情可从未有过,不禁让采莲姑娘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摸了摸发烧的脸颊,暗暗道该不会是自己生病了吧?

    ……

    北秦的冬天很冷,偏偏南枝城却一点也不冷。

    兴许是城外那座高过千丈的北望山挡住了风雪的缘故,所以南枝城是九州北地少有的几座‘春城’。

    四季温暖如春,可绝非随便说说。

    听说很久很久以前,北望山不过是八百多里外那座如今变成了浩瀚大湖的苍月山支脉。

    当初的苍月山,就是在南枝城里都隐约能够瞧得见。

    很多时候,采莲姑娘就在想,如今变成了苍月湖的苍月山,那时候该是有多雄阔,才能在这般远都望得见。

    她听途径与此的说书人提起过,不过八个字,偏偏让人心驰神往。

    ‘千山暮雪,上可摘月。’

    想来,那应该是极其壮观的。

    ……

    入夜,皓月当空。

    柳小凡睡不着,在听雨轩后边那间小院里撑起了竹榻,翘着二郎腿开始擦拭他那柄长剑。

    采莲姑娘有些弄不懂,明明是一柄怎么擦都擦拭不出往日锋利的斑驳拙剑,早就该扔弃换一柄新的了。

    偏偏,柳小凡这家伙却视若珍宝一般。

    平日间,就是采莲姑娘都不让碰触分毫。

    听说,那柄剑有个颇为霸道的名字,叫作诛仙。

    也不知是柳小凡这家伙自己瞎起的,还是这柄布满斑驳锈迹的古剑,当真就是有这样一个霸道的名字。

    可惜,采莲姑娘终究算不得江湖人,也就无从弄清这柄剑在半年以前,在九州这座江湖曾引起怎样的波澜。

    擦好剑,柳小凡很自然的端起了身侧的那壶绿蚁酒。

    小酌一口,满意的啧了啧嘴唇。

    不经意间的动作让采莲姑娘看的有些失神,心莫名跳的快了起来。

    恍然间,总是觉得似曾相识。

    采莲姑娘抢了竹榻的一半,抱着簸箕偏过身子整理晒干的药材。

    时不时,也会悄悄侧过脑袋来偷偷看上一眼身旁的那惫懒少年。

    还好,叫作柳小凡的家伙似乎并未有所觉。

    这样的感觉,总会让采莲姑娘乐在其中,不禁嘴角微微翘起。

    不得不说,采莲姑娘笑起来真的很美。

    每当她笑的时候,脸两侧总会浮现两个酒窝,一深一浅。

    柳小凡有一次是喝醉了酒,他看着采莲姑娘,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偏偏那句不知是醉话,亦或是胡话的话,让采莲姑娘记到现在。

    那天,他说,“掌柜的,你脸上的酒窝也是一种酒,能让人醉……”

    没错,柳小凡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习惯,从来不肯好好去叫采莲姑娘的名字,总是以掌柜的代替。

    这昵称,似乎变成了柳小凡这半年来在南枝城里的口头禅。

    “莲掌柜的……”

    颇为慵懒的声音乍起,让采莲姑娘回过神来,浑身一颤差点从竹榻上翻下来。

    原以为是被这混蛋发现自己在偷看,可还不及采莲姑娘有所反应,慌乱间,忽然觉得腰间一暖。

    一只手从身后攀来,轻轻揽住了她纤细腰肢。

    这惫懒家伙一手揽着自己,一手端住了差点打翻在地上的簸箕,依旧如先前一般躺在榻上,淡定而从容。

    酥酥麻麻的感觉,自腰间传遍全身。

    采莲姑娘浑身紧绷,心跳愈发快了起来。

    身后,柳小凡鼻息间传来的温热让采莲姑娘莫名感到安心。

    采莲姑娘并没有反抗,大眼睛微微眯起,侧过身子,大胆仰起脑袋看着柳小凡怔怔出神。

    直到柳小凡那只白哲不似男子该有的手轻轻敲在自己额头,采莲姑娘才终是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不满的嘟起嘴。

    这种感觉,隐隐间,似曾相识。

    不知何时,柳小凡的那只手已经松开了,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我说,还不松开?”

    柳小凡看着采莲姑娘似笑非笑,努了努嘴。

    这时,采莲姑娘才赫然发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抓住身前可恶家伙的袖子不放,大方而自然。

    这一幕,就好像一个惊慌失措时的孩子总会在犯错时第一时间找一个让自己舒心的人当作靠山一般。

    似乎,早已习惯。

    采莲姑娘脸颊绯红,缩回手,借由拽了拽柳小凡的发丝强壮装淡定。

    柳小凡毫不在意,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又道:“莲掌柜的……”

    “我叫采莲!”采莲姑娘实在有些受不了柳小凡总是这样不厌其烦喊自己那个昵称,一双大眼睛怒视他,一字一顿。

    柳小凡呵呵一笑,不去看那双如湖泊一般澄澈的好看大眼睛,缓缓站起身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只不知何时掉落在地的簸箕,又将散落在地的药材一一拾起,敛在簸箕中,耸了耸肩,懒懒道:“好的,莲掌柜的。”

    采莲姑娘气鼓鼓接过簸箕,转过身不去看他。

    这家伙,总是能让自己哑口无言……

    “莲掌柜的……”

    采莲姑娘不搭理他,这家伙便又开始反反复复喃喃喊那个昵称,实在顽劣。

    每当这个时候,采莲姑娘总会败下阵来,有点娇羞,无言以对,落荒而逃,借口道:“我该去给赢公子熬药了……”

    这个借口,也不算完全是采莲姑娘瞎扯。

    ……

    说起来,采莲姑娘也不算是听雨轩真正的老板。

    两年以前,九州的江湖因苍月湖而乱,死了许多人。

    采莲姑娘便是在苍月湖畔被听雨轩的原主人捡到的,许是见到了太过血腥的场面,受到刺激了,才会失去了记忆。

    浑浑噩噩一路瞎跑,最后倒在了离着苍月湖不远的古道上。

    等醒过来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听雨轩的原主人。

    那是一个叫作姜陌离的姑娘。

    她是采莲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美人之一,白衣飘然,轻纱遮面,犹如谪仙落红尘。

    姜姑娘将自己救醒后,便问采莲姑娘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那时候,才从浑浑噩噩中茫然醒来,什么都想不起来,采莲姑娘哪里会知晓自己叫什么名字,又是为什么跑去苍月湖畔。

    一想,脑壳便如同要炸裂开一般。

    后来,索性不再去想。

    想不起来,便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索性就如同今天的柳小凡一般,赖在了听雨轩里。

    那时,恰好是南枝城里莲花开的最艳的一天。

    于是,有一天,陌离姑娘看着一池青莲,和她说,“既然想不起来,那就不要去想。不如,你先叫采莲吧?”

    于是,她便成了如今的采莲姑娘。

    从被救醒的那天起,采莲就发现那个叫作陌离的姑娘似乎总有心事,时常会自北向南望,怔怔出神,模样莫名让人心疼。

    后来,第二年,陌离就走了,一如谪仙一般,一人一剑一马飘飘然自北而去。

    离开前,她将这座酒肆交给了采莲姑娘。

    采莲不知那个叫作陌离的姑娘去了哪里,可想着总归自己欠了欠着她一条命,定要把这座略显陈旧的听雨轩经营好才是。

    好在采莲姑娘厨艺当真不错,虽然丢失了从前记忆,却依旧烧的一手好菜。

    没多久,听雨轩的名头便在南枝城里愈发响亮起来。

    柳小凡便是闻着味儿寻来的。

    擅闯民宅不说,这家伙还偏偏挑食,一点肉食不沾。

    有时候,采莲就会想,柳小凡又不吃肉,又烧的一手好斋菜。

    这混蛋,该不会真是从哪个和尚庙里跑出来的不成?

    有时候,她又会胡乱猜测,那个飘飘然一尘而去的陌离姑娘,该不会就是柳小凡要等的人吧?

    采莲姑娘除了傲人的厨艺外,还有一手无师自通的岐黄之术。

    似乎是打在娘胎里带来的一般,明明以前从来没有摸过医书的采莲姑娘。

    有一日,在大街上误打误撞的治好了被南枝城里诸多名医判定为时日无多的老员外后,便成了大家伙口中的‘小医仙’。

    赢公子,便是采莲姑娘的病人之一。

    这个姓氏,在北域可是意义非凡,等同于南边姜氏在夏朝的地位。

    采莲姑娘抬脚便要去厨房熬药,却被柳小凡拦了下来,“我做了些宵夜,吃些再去也不迟。”

    这混蛋,人虽惫懒,可做的斋菜偏偏让采莲姑娘百吃不厌。

    于是,采莲又很没骨气的乖乖坐回到竹榻上,望着柳小凡狭长的背影转身走进厨房。

    嘴角微翘,酒窝渐深。

    没一会儿,鼻尖就飘过醉人的香气。

    采莲姑娘忽然就觉着这样的日子若是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地老天荒,该有多好。

    看着端着托盘缓缓走来的少年,她轻声喃喃:“柳小凡,你若是等的那个人是我,该会有多好……”

第二章 不要命的喜欢

    天色还早,可采莲姑娘已经醒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见柳小凡的屋子里灯还没亮,采莲姑娘不由撇了撇嘴小声骂了句懒猪。

    在厨房忙活许久,有阵阵香味扑鼻而来。

    不得不说,采莲姑娘手真的很巧。

    才不大一会儿功夫,便熬好了一锅稀粥,蒸好了白面馒头。

    最后,又清炒了两样小菜,这才满意拍了拍手收工。

    “柳小凡,起床了!”

    小跑着来到柳小凡房间前,采莲姑娘很不客气的踹了踹门。

    也不怕踹坏了,反正这间酒肆都是自己的。

    “掌柜的这才几点,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房间里,柳小凡睁开眼,从床上一跃而起,无奈笑了笑,打趣道:“起这么早,就这么急着要去见那赢公子?”

    “对啊!对啊!”采莲姑娘撇撇嘴,用力踹了一脚门板,故意大声道:“饭在厨房里,你自己先吃啊!不用等我了!”

    也不等屋内那混蛋有所回应,采莲姑娘便是风风火火冲回厨房端起那锅熬了一夜的药液倒入瓷碗中,小心翼翼封好碗盖,端着出了门。

    这药,是要送去给赢公子的。

    赢公子是听雨轩的常客,也是采莲姑娘的病人。

    这两年,采莲姑娘一直在为他医治眼疾。

    赢公子的府邸在南枝城另一边,与听雨轩隔着两条长街。

    一路上,采莲姑娘银牙紧咬,嘟嘟囔囔将柳小凡那混蛋数落个遍。

    这混蛋,总能一句话就让自己恨得牙痒痒!

    采莲姑娘不知道,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个影子。

    不紧不慢,不远不近。

    说起来,赢公子和采莲姑娘算是同病相怜。

    两个人,都是两年前苍月湖畔那场动乱受害者。

    他的眼睛,便是在那时与大敌争锋时被伤着的。

    若非如此,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在南枝城停留这么久。

    后来,兴许是听人说起南枝城里出了个‘小医仙’,便被家中老仆搀扶着寻来了听雨轩。

    比起柳小凡这个蹭吃蹭喝又蹭住的混蛋来,赢公子倒是豪气不少。

    每次来听雨轩说是一掷千金也不为过。

    原价不过半钱银子的绿蚁酒,在赢公子这儿总能卖出个十多两银子。

    一锅药,不过值十两白银。

    可送到赢府,那就能换来十两黄金。

    这买***卖酒划算!

    采莲姑娘虽然善良,可终归是一店掌柜不是。

    这样的冤大头,换做是谁,都不会放过。

    不知道是不是失忆前的天性使然。

    对于银财,采莲姑娘有种莫名的执着。

    赢公子生的很白净,手里随时都捧着一卷古册,身上有一股书生气。

    按照柳小凡的话说,这姓嬴的就是一小白脸!

    总之,若是不说出来,根本看不出赢公子竟然会是北域至尊一族的子弟。

    而且,竟然还是嫡系。

    上回,跟随在赢公子身侧的老仆说漏了嘴。

    采莲姑娘隐隐约听见,这个赢公子的爷爷似乎是北域的大人物,坐镇万里龙城,只手遮天。

    偏偏,这样一个最该目空一切的至尊子弟,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傲气。

    就算是如今眼睛受了伤看不见,也依旧没有任何幽怨。

    反而在喝了一年的汤药依旧不见好后,依旧能笑着安慰采莲姑娘,说:“没事,不是小医仙医术不好,是我这伤啊太重!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

    每当这个时候,采莲姑娘看着赢公子紧闭的眼睛,想起两人都是当年的受害者,总会豪气道:“放心!有我在!能治好的!”

    说起来,比起柳小凡那个白眼狼来,赢公子对于采莲姑娘是一直非常感激的。

    毕竟,没有谁真的愿意当冤大头。

    每次到赢府,采莲姑娘都觉着这赢公子有些热情过了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天,一如往常一般。

    当到了赢府门前时,那个总是跟随在赢公子身侧的年迈老仆早早便等在了门外。

    “采莲姑娘,你终于来了!”见到采莲姑娘端药走来,连忙迎了上去,接过药,一张老脸都乐开了花,道“你若再不来,我家公子可真要望穿秋水了!”

    采莲姑娘愣了愣,然后十分认真道:“可是,现在明明都已经是冬天了呀?”

    “都一样,都一样!”老仆呵呵直笑,讨好的将采莲姑娘引入府里。

    “姓嬴的这混蛋,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等两人走进了府邸,不远处的一处角落里缓缓走出一道人影,双眼微微眯起看着那道书有古朴‘赢府’两个大字的宅院,轻声开口。

    这说话的,可不就是那个让采莲姑娘恨得牙痒痒的柳小凡。

    话音才落,人便消失了身影。

    柳小凡衣袍鼓荡,化作一团雾气,凭空不见,向着赢府飘飘荡去。

    采莲姑娘入了赢府,便瞧见那坐在软塌上等候多时了的赢公子。

    赢公子今天气色很好,明明眼睛看不见,可听见脚步声竟是一下从软塌上站了起来,嘴角微微扬起道:“采莲姑娘,我知道,是你来了!”

    说着,便是抬手去捉采莲姑娘的双手。

    “赢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采莲姑娘有些心不在焉,反倒是被吓了一跳,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向后躲去。

    兴许是赢公子误会了什么,觉得采莲姑娘上山采药,埋在柴火堆中煎药,都是为了他一个人。

    因而,今天才会这般表现的有些不正常,一把扯下裹在眼睛上的纱布,双目清明,看着惶惶有些不知所措的采莲姑娘,和煦一笑,眨巴着眼睛,深情道:“采莲姑娘,原谅我骗了你许久。”

    采莲姑娘回过神,盯着面前那一袭白衣,目瞪口呆道:“赢……赢公子,你的眼睛没事了?”

    姓嬴的公子如沐春风,风姿卓越,轻轻点头,“嗯,早在半年前便已无大碍!”

    “那你为何?”采莲姑娘眨巴着大眼睛,迷迷糊糊。

    赢公子笑的愈发温柔,轻声开口,嗓音醇厚,“采莲姑娘,我总觉着咱们似曾相识,不是在南枝城,而是上辈子。”

    微微一顿,他看着身前采莲姑娘那双澄澈如湖水一般的大眼睛,说:“所以,采莲姑娘,我想娶你!”

    那守候在一旁的老仆看着自家公子微微一笑,很识趣的退出门外去。

    “你说什么?”采莲姑娘吓了一大跳,仿佛是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道:“你想娶我?”

    这当真是一个晴天霹雳,采莲姑娘没有任何一点准备。

    自己不过是个失了忆的小厨娘,还贪财。

    要娶自己?

    这赢公子莫不是眼疾没痊愈,传染到了脑子!

    再说,自己又不喜欢他!

    南枝城里,但凡是听雨轩的常客,有谁不知道采莲姑娘早就是心有所属,满脑子全都是那个在自己酒肆吃白食的无赖……

    赢公子突如其来的表白让采莲姑娘猝不及防,慌了手脚。

    “那个……我要走了!”采莲姑娘微微后退,目光左躲右闪。

    最后,紧紧捏住腰间的那只香囊,低着脑袋。

    那只香囊值不了多少钱,但是是柳小凡送的,绣着一只火红的大鸟。

    采莲姑娘说是鸭子,柳小凡偏偏要说那火红大鸟是朱雀。

    那一天,也不知这个天天吃白食的家伙从哪儿顺来的这只香囊,执意要亲手为自己系上,还一个劲夸漂亮。

    明明不过几个铜板便能买来的香囊,在这家伙嘴里硬是变成了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柳小凡这无赖那么小气,难得送件礼物,采莲姑娘觉着拿着抵房钱饭钱也很不错。

    虽不值钱,可自那天开始采莲姑娘却一直系在身上,再没解下来过。

    静默中,赢公子向前一步,追问道:“采莲,难道,你不愿意么?”

    其实,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

    而是能与不能的问题。

    捏着那道香囊,有很好闻的花香在鼻尖滑过。

    采莲姑娘很固执的认为那就该是柳小凡身上的味道,不禁脸颊发烫,埋着脑袋脑海中忽然晃过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还有柳小凡那笑起来总是很欠揍的可恶脸庞,小声道:“那个,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说完,采莲姑娘不禁常常舒了一口气。

    她一直都很喜欢柳小凡,从第一眼开始。

    可惜,自己实在有点傲娇,便一直羞于承认。

    赢公子虽然不是柳小凡。

    可如今,当着赢公子终是说出来,让采莲姑娘有一点小欢喜。

    更多的,却是忧虑。

    因为采莲姑娘被老天嫉妒了,已经活不了多久。

    两年前,苍月湖畔有神王遗藏出世,引得江湖龙蟒血拼。

    那一天,赢公子被不世大敌伤了眼睛。

    也是在那天,采莲姑娘失了记忆。

    等醒来时,便是被陌离姑娘救了下来。

    来南枝城的路上,她们遇见了一个老道士。

    那道人是陌离姑娘的师父,是世外高人。

    据传,都快要成仙了。

    在他见到采莲姑娘后,只是怅然一叹,说采莲姑娘身上本该痊愈的道伤,不知为何竟然是复发了。

    采莲姑娘不知道道伤是什么,但有一件事却是听懂了。

    那就是若是没有奇迹,自己怕是没多久好活了。

    那道人既然是陌离姑娘的师父,自然没理由骗自己,

    或许两年,或许三年。

    或许,只剩下一年。

    总之,采莲姑娘身体那抹道伤愈而复发,世间少有药石能医。

    后来,老道人离开了,说是不能见死不救,要去域外寻药。

    后来,陌离姑娘也走了。

    采莲姑娘知道,陌离姑娘一定是去了北海。

    传说,北海国有一件宝药即将出世,能起死人,肉白骨。

    服之,能让血肉重生。

    就算是先天道伤,那也算不得什么!

    可如今又是一年过去了,依旧不曾听闻陌离姑娘回来的消息。

    采莲姑娘倒没觉得死有什么好怕的,反倒是有些担心陌离姑娘的安危来。

    九州如今不太平,宝药出世,北海更是多纷争。

    像是陌离那么善良的姑娘,可得要平安才是。

    老道人当初说自己最多还有三年好活。

    如今,是在南枝城的第二年。

    第一年,和陌离姑娘朝夕作伴。

    再算上孤苦伶仃的半年,还有有柳小凡陪伴的这半年。

    最多,也就只剩下区区一年了。

    这一年里,等着柳小凡开口说喜欢自己,太难。

    毕竟,柳小凡这惫懒混蛋说起过,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他喜欢的人。

    有多喜欢?

    怕是不要命的喜欢!

第三章 你总是让我不省心

    走出赢府,采莲姑娘心跳的很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感觉,就如同有一头小鹿在心里乱撞一般。

    第一次被人告白难免会这样。

    哪怕,那个人并非心中良人。

    走出巷子,采莲姑娘背靠墙着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蹲下身子,抱着膝盖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发呆。

    “哎!”

    许久,她没来由轻叹了口气,盯着自己脚尖,暗暗在想,‘若是,方才说要娶自己的人,是柳小凡该会有多好?’

    可惜,赢公子终归不是柳小凡。

    与在南枝城里权贵们争相讨好的赢公子比起来。

    柳小凡,他不过是一个连一柄好剑都舍不得买,腰间系着柄锈迹斑驳依旧舍不得扔的破烂铁剑江湖上游荡的小混混儿。

    说起来,也就长得那么好看一些,斋菜烧的好吃一些,脸皮厚一些。

    就连采莲姑娘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柳小凡什么。

    可偏偏,就是喜欢上了。

    或许当真就应了那句话,有的人说不出哪里好,可就是谁也代替不了吧?

    “喂!我说掌柜的,在想什么?”

    忽然,柳小凡那总是带着一股惫懒味道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没……没想什么!”

    采莲姑娘莫名红了脸,偏过脑袋恰好对上那双眯在一起的桃花眼,不由慌了神。

    “柳小凡,你不好好守着店,怎么可以乱跑?”采莲姑娘站起身,色厉内荏,大眼睛眨呀眨,怒视身前惫懒少年,道:“还有,谁让你跟踪我的?”

    少年摸摸脑袋,从背后伸出手,晃了晃手中黄泥坛,无辜道:“我说掌柜的,熟归熟,但可不可以别这么自恋?店里没酱油了,我来城南买一些。”

    说罢,不等采莲姑娘有所反应,一手拎着那坛酱油,另一只手大方自然握住了采莲姑娘柔若无骨一般的小手,乐呵呵问道:“掌柜的,姓嬴的那个小白脸有没有借着看病的由头欺负你?若是有,就和哥哥说,别的本事咱没有,我站在他赢府门前骂个一天一夜没有重样的还是能做到!”

    想到方才赢公子那突如其来的告白,采莲姑娘不由俏脸一红,撇过脑袋,没好气道:“你当人家赢公子是你这无赖?还不赶紧松手,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嘛!”

    采莲姑娘想挣脱开,可无奈这混蛋攥得很紧。

    最后,只好仍由柳小凡这般牵着,跺了跺脚,埋下脑袋专心走路。

    不知觉间,十指紧扣。

    ……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

    有柳小凡在,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若说唯一美中不足,便是采莲姑娘睡得越来越久。

    有时候,一觉醒来,已然过去了一整天。

    这对于从前向来早起的采莲姑娘来说,可是从未有过的。

    睁开眼时,已然月上枝头。

    最近,采莲姑娘对时间开始模糊起来。

    看着窗外那如同一轮圆盘挂在天穹上的月亮时,她甚至有些弄不清天上的月亮,是第二天夜里的,还是当天晚上的。

    懒懒倚在床头,采莲姑娘不由觉着有点儿饿了,肚子咕咕叫的厉害。

    她坐起身,还不等下床,却是怔在了那儿。

    窗外,站着一个人。

    借着月光,采莲瞧得清楚,是柳小凡那个家伙。

    他侧着身,背靠院子里那株老树,抱着那柄视若珍宝一般的铁剑,抬头看着月亮怔怔出神,嘴角张合间,喃喃在说着什么。

    月光下,柳小凡身影不免有些单薄。

    一双连女子都羡慕不来的桃花眼里,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似落寞。

    似乎,又不是。

    像是柳小凡这样的惫懒混蛋,不应该会有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采莲姑娘还是第一次见。

    但莫名觉得熟悉,脑袋如同针扎一般。

    采莲姑娘捂着脑袋,慢慢滑回被窝。

    思绪变得模糊起来,如同漩涡一般,将她拉入黑暗。

    黑暗中,有一点微弱的光。

    采莲姑娘向着那道光努力挣扎而去,再睁眼时,恍若隔世。

    那是一间草庐,布置的颇为雅致。

    似乎才下过雨,空气里有一股混着青草芬芳很好闻的泥土味。

    “这是…哪里?”采莲姑娘环顾四周,熟悉而又陌生,轻声自语,“似乎,很熟悉呢!”

    明明身处草庐间,偏偏,那床上沉沉睡去的姑娘,和那小心翼翼掖着被角的少年都没有看见自己一般,置若未闻。

    床上的姑娘朦朦胧胧,似乎笼罩了一层薄雾一般。

    明明近在咫尺,可任由采莲姑娘微微眯起眼努力去瞧,也依旧瞧得不真切,看不清那姑娘究竟长得什么样。

    少年蹲在床前,背对着采莲姑娘。

    那背影,总觉着似曾相识的味道,说不出在哪见过。

    方才明明是深夜,可草庐外却才傍晚时分。

    太阳未落,半边天穹被晚霞映照的绯红,有云海在翻腾。

    采莲姑娘有些弄不清,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如果是梦,可为何会这般真实?

    “抱歉,无心闯入,并非有意打扰。”

    可就算真是梦,终归是无意间闯入了别人屋子,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收回好奇心,采莲姑娘步履很轻,走出草庐,坐在小院里的石凳上,将下巴搁在石桌上发呆。

    院落不大,一草一木莫名熟悉。

    身后有‘吱呀’声响起,方才那杵在窗前的少年推门走出草庐。

    听见声响,采莲姑娘连忙起身。

    等转过身,恰好瞧见少年脸庞。

    这一回没有那朦胧雾气遮挡,采莲姑娘看清了少年模样。

    年岁不大,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夕阳,恰好打在少年脸上。

    不得不说,少年长得真的很俊秀。

    棱角分明,尤其是那一双眼眸,灿若星辰。

    在采莲姑娘见过的所有男子里,单论眼眸,眼前的少年能排第二。

    能排第一的,自然是柳小凡那惫懒混蛋的那双桃花眼。?

    微微一笑,似有桃花上眉梢。

    “神仙公公们,你们可一定要保佑姬小月没事啊,我愿意以此生不吃肉来换!”

    少年眼眶有些泛红,似乎并没有看到眼前采莲姑娘这个大活人,抬头看着那火红的天穹,双手合十默默念道。

    采莲姑娘望着少年,好像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牵起。

    来不及开口,一下子就泪流满面。

    ……

    睁开眼,天已经完全亮了。

    阳光打在脸上,有些痒痒的。

    采莲姑娘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终是不再昏昏沉沉。

    赤着脚走下床,丝丝凉意自足尖传遍全身。

    有淡淡糯米香顺着窗子飘了进来,采莲姑娘耸了耸琼鼻,不由乐呵呵笑了起来。

    这香气她熟悉,定然是柳小凡蒸了八宝玲珑饭。

    禅宗斋菜,素以八宝玲珑最为出名,亦是采莲姑娘最爱。

    这半年时间,柳小凡不厌其烦地做,采莲姑娘就不厌其烦地吃。

    虽是名满南枝城的俏厨娘,可若是有人能天天给自己做菜吃,采莲姑娘却也乐在其中。

    披上外衣,采莲姑娘闻着味屁颠屁颠冲向厨房,恰好和端着笼屉的柳小凡撞了个满怀。

    顾不得姑娘家该有的矜持,早就饿坏了的采莲姑娘连忙从柳小凡手里抢过了笼屉,掀开裹着的竹纱,也不怕烫着嘴,持着勺,狼吞虎咽。

    见着采莲姑娘这般生龙活虎,柳小凡原本蹙在一起的眉头终是舒展开,桃花眼微微眯在一起,笑道:“我说掌柜的,你吃慢些,悠着点,没人和你抢!”

    “慢什么慢,我都快饿死了!”采莲姑娘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埋头扒着饭往嘴里送,含糊不清道:“唔,柳小凡,算你有点良心……”

    柳小凡耸了耸肩,摊了摊手道:“其实,这本来是要送去给客人吃的。”

    说罢,便转过身走向厨房。

    没多会儿,端着只瓷碗走了出来,递到采莲姑娘身前,乐道:“掌柜的,我说你胃里是住了只饕么?”

    “滚蛋!”

    采莲姑娘捧过碗“咕咚”“咕咚”两大口便喝光了碗里的米酒。

    “吃饱喝足!”拿着柳小凡的衣袖抹了抹嘴,采莲姑娘满意的拍了拍小肚子,露出脸颊两侧那一深一浅的两个酒窝,冲着坐在身旁竹榻上的柳小凡直呵酒气,道:“我说柳小凡呀柳小凡,你干嘛对我这么好?莫不是,当真喜欢本掌柜的?”

    “哎!”柳小凡正在擦拭那柄生了锈的‘破烂铁剑’,没来由轻叹了口气,慢悠悠从怀中摸出一面铜镜递了过来,头都没有回,不温不火道:“掌柜的,我觉得你该照照镜子了。”

    “喂!柳小凡,你这杀千刀的!”采莲姑娘气鼓鼓站起身,抬脚轻踹这惫懒混蛋的屁股,双手叉腰,嗔道:“好得本掌柜养了你大半年,你夸我一句会死啊?”

    柳小凡将手中那柄锈迹遍布剑身的铁剑系在腰间,拄着下巴想了想,然后仰起脑袋认真地点头道:“嗯,会死!”

    “柳小凡!你……算你有种!”

    采莲姑娘被气的不轻,跺跺脚,转身便跑。

    才跑出没多远,采莲姑娘脚下一软。

    睡意阵阵袭来,让她不由阖上了双眼。

    刚要跌倒时,柳小凡便已经出现在了采莲姑娘身后。

    轻轻揽住那纤细柔软的腰肢,柳小凡嘴角微微扬起,轻声开口。

    眼里,尽是宠溺。

    他说,“姬小月,你这死丫头总是让我不省心!”

    笑容间,似有苦涩。

第四章 手谈,借宝,换命

    说起来,赢公子与柳小凡有一个相同的爱好,那就是喜饮绿蚁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打赢公子的眼睛好了之后,便成了听雨轩的常客,隔三差五便会带着老仆人跑来采莲姑娘的酒肆喝上几杯绿蚁酒。

    如今,南枝城里,采莲姑娘快要成了那些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们公敌了。

    原因很简单,方圆十里,谁不知道由采莲姑娘执掌的听雨轩里赖着两个小白脸。

    不说赢公子,便是先前做的一手好斋菜的柳小凡可没被城里城外姑娘惦记。

    如今,又有赢公子这个无论身份地位在南枝城里当得无双的世子殿下在,那就更不用说了。

    故而,近来听雨轩的生意愈发的好,银子可谓花花的往里进。

    城里,管他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

    但凡到了适嫁年龄仍待字闺中的小姐姐们,每天没事了,便成群结队的往酒肆里扎堆,想要邂逅一番赢公子,再尝一尝那个据说有着一双比世间女子都还要好看桃花眼的柳小凡亲手烧的斋菜。

    后来,南枝城里那些个单身公子们也闻着味来了,邂逅邂逅小姐姐,再顺带着看看能不能得到赢家公子赏识,从而鲤跃龙门一步登天。

    如此一来,听雨轩的酒可真是有些不够卖了。

    虽说生意好了,可往日里最是财迷的采莲姑娘却高兴不起来。

    这些日子,总喜欢一个人窝在后院那张竹榻上打瞌睡。

    说是打瞌睡,其实也就是裹着张毯子猫着,昏昏沉沉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兴许是睡得久了,采莲姑娘总觉得自己记忆越来越差。

    有时候,甚至都记不得柳小凡那家伙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不止一次瞧见如今俨然成了听雨轩里‘顶梁柱’的柳小凡,每当空闲下来时,总会微微蹙着眉发呆。

    采莲姑娘知道,一定是柳小凡这个小心眼的家伙又在生自己的气了。

    气自己每隔几天便会问他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隆冬季节,南枝城里却没有漫天雪花纷飞,整座城温暖如春。

    阳光正好,杏花桃花茂盛。

    听雨轩后边小院里的那株老树是一株红豆杉,又名相思。

    在北地能有这种南方乔木生长可着实不多见,听那个一路向北而去的陌离姑娘说,这株老树是听雨轩前前前任老掌柜亲手种下的,尔来一千八百岁,着实算是一株老古董。

    虽如此,历经一千八百个春秋,可依旧繁茂。

    哪怕是在冬季,也依旧如此。

    枝头,挂有红豆。

    树下,采莲姑娘摇晃着椅背看着那点点红豆有些出神。

    她在想,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活?

    想来,应该不会太长。

    怕死么?

    采莲姑娘看着那颗颗红豆,没来由生出这样的念头。

    旋即,她又轻笑着摇了摇头。

    似乎,从来没怕过呢!

    若说怕,也就是遗憾到现在都想不起自己的过往。

    两年前还不叫作采莲的自己,究竟是谁?

    可既然连死都不怕,那为何会怕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告诉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喧嚣不再,月上枝头。

    采莲姑娘觉着自己又有些困了,眼皮变得有些沉,意识也渐渐变得不那么清晰起来。

    身前不远处,渐有脚步声响起。

    脚步很轻,呼吸很沉。

    这个时候会回来后边小院的,也只会是忙碌了一天如今的听雨轩‘顶梁柱’柳小凡了。

    说起来,这段时间里那个总喜欢抱着一柄生了锈破剑反复擦拭的混蛋,着实有些让采莲姑娘刮目相看。

    从前便知道柳小凡不凡,可直到如今自己病倒了,才终是明白柳小凡这混蛋比自己想的还要更为不凡一些,是个做生意的料。

    这段时间,听雨轩可谓是日进斗金。

    采莲姑娘藏在床头暗阁里的小木箱子里,如今可谓是成了真正的‘百宝箱’。

    听见声响,采莲姑娘努力抬了抬脑袋,隐约间看到柳小凡似在颦眉。

    女子颦眉,有着一股媚气。

    可采莲姑娘没有想到,柳小凡颦眉也能这般好看。

    ‘不愧是本姑娘的心上人,就连皱眉头也能这般动人。’

    采莲姑娘这般想着,嘴角不由微翘,然后脑袋轻轻一歪,又是沉沉睡去。

    今天的柳小凡穿着一身白衣,哪怕是忙碌了一天也依旧纤尘不染。

    借着月光,柳小凡看的真切,比起前些日子来,采莲姑娘又瘦削了不少。

    本就小巧玲珑,这般蜷缩在竹榻上,像极了一只睡着的小猫。

    “姬小月……”

    俯下身子,柳小凡轻声喃喃,一双桃花眼里尽是宠溺。

    轻轻将毯子帮采莲姑娘掖好,他转身一跃坐在了那株老树枝梢,仰头望月,凭空摸出一只白玉酒壶独饮。

    好像穿白衣的青年,都理所应当的端得一副风姿毓秀的好相貌。

    月下独饮的柳小凡身上有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质。

    恬淡而出尘,又如出鞘的长剑一般,气势渐盛。

    饮尽一壶,柳小凡用袖子轻轻拭了拭嘴角。

    站起身,向前一步踏入虚无。

    旋即,消失不见。

    ……

    弯月如勾,庭院里寒梅初绽。

    兴许是只住着一主一仆的缘故,偌大的赢府显得莫名有些冷清。

    石桌,竹椅,沉香炉。

    炉里尚有未烧尽的紫檀香木,寸木寸金。

    淡淡紫檀香气混着梅香,最是能醒脑。

    桌前,赢公子手执黑子默然颔首。

    案上,是前半夜对弈未收拾的残局。

    那个向来不离左右的老仆应是不在府邸,不知去了何处。

    “柳兄可真是好兴致,深更半夜来我府中,不知有何见教?”忽然,赢公子耳朵微微动了动,然后笑了起来,“既然来了,不妨坐下与我对饮两杯,手谈一番,破此残局可好?”

    话音落,手中黑子落下,正入白子大龙七寸,恰是一招破敌的妙手。

    拾起桌上酒盏,倒满一杯,掌间微抬推入半空,落入那突兀而现的白袍青年手中。

    柳小凡自虚无中踏步走出,轻飘飘落地,大咧咧执杯坐在赢公子身前,笑呵呵道:“不愧是大秦妙公子,烧千金一寸的紫檀香木,饮三十年方能成浆千金都换不来的‘七彩桃花饮’,当真让兄弟羡煞的紧。”

    “与《桃花泉》传人对弈手谈,怎能少的了‘妙香斋’的‘七彩桃花饮’,自当如此才不辱没柳兄身份!”赢公子轻咳一声,嘴角上扬,意味深长道:“柳兄对我可谓是知根知底,可我对柳兄却是一无所知。”

    柳小凡自顾自抬手抓起桌上果脯送入口中咀嚼,含糊不清道:“我不过一山野小子,赢公子没听说过也属正常!”

    “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赢公子举杯与柳小凡对饮,轻声笑道:“能得往昔桃谷蟠仙传承,柳兄来日必将为我九州大才,想来总有一日整座九州都会因柳兄而震动,何至于以山野小子自称!”

    “咱不过是那山野小雀,怎敢以麒麟虎豹自居!”柳小凡哈哈大笑,一双桃花眼眯在一起,咂嘴道:“不愧是千金难换的美酒,才一杯便不觉有些醉了!”

    一杯饮尽,赢公子又复饮一杯,看向柳小凡平淡说道:“柳兄勿怪,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秘密,我无意探寻柳兄根脚。只是不知为何自从在听雨轩初见柳兄,便总觉柳兄不知哪里,像极了昔日一位故人而已。”

    柳小凡掏了掏耳朵,自嘲笑道:“赢公子故人必然都是些王权富贵之人,我若当真像,也不过形似神不似罢了。”

    赢公子看向天穹那轮弯月,自顾自道:“两年前,我离开族中游历九州,恰听闻我朝小杀神与南边夏朝血罗刹约战苍月湖,这般江湖盛事自然不能错过,却不想在那一夜让一个姓姜的混蛋以烈焰灼伤了眼睛,直到前些日子才彻底恢复。”

    说罢,赢公子直勾勾盯着柳小凡,悠悠道:“虽然柳兄与那混蛋不论相貌气质都是迥然不同,偏偏我总觉得在柳兄身上似能看到那无耻混蛋的影子。”

    柳小凡神色如常,挠挠头笑问道:“赢公子的意思,是在说我也是无耻混蛋了?”

    “不敢!”赢公子收回视线,低下头,揭开沉香炉盖,铲了铲炉中香料,又掷入一截新香,盖上盖子,执子落入棋盘,嘴角微扬,“我虽不知柳兄今夜为何寻来,但想来必是有事寻我相助。不妨先陪我手谈此局,那些让人烦心之事稍后再讲如何?”

    柳小凡看向棋盘,沉默稍许,拾起一子,点头道:“好!”

    棋盘之上,白子三十六,黑子四十二。

    白蟒匍匐,黑蛟化龙。

    不得不说,赢公子棋力不俗,正道攻伐直入,诡道顺势借势。

    正道,诡道,虚实之间。

    两个人,所行的竟然都是万中无一的棋道。

    白子柳小凡,行王道。

    黑子赢公子,行霸道。

    王道至霸可称皇,霸道得王道亦可为皇。

    棋道有三千,终是殊途同归。

    说到底,管他王道,霸道,皇道,皆是不离天道。

    攻守间,相互不落分毫。

    手谈局残,黑白纵横牵连。

    案上,棋盘玲珑百变。

    待沉香炉中新木燃尽时,终是分出了胜负。

    白蟒涅,雄吞盘踞黑蛟。

    王道驱使霸道,柳小凡赢得半子收官。

    “是我输了!”赢公子怔怔看着棋盘,旋即,呵呵一笑,起身拱手道:“素闻昔日蟠仙人最擅白蟒吞蛟屠大龙,柳兄大才,尽得桃谷真传。今日能得幸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赢公子抬爱了,若非是残局,此番胜负必当是个未知数。”柳小凡摆了摆手,起身作揖道:“今日所来,是想从赢公子这里借两样东西?”

    赢公子点点头,为二人斟满杯中琼浆,轻声问道:“不知柳兄所借为何物?”

    “墨门,矩子令。”

    “阴阳一脉,阴阳两相丹。”

    “为何?”

    柳小凡饮尽杯中酒,声音很轻,“救人,换命!”

第五章 吞仙铁剑妖公子

    腊月十九,立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南雁北归,宜踏青。

    九州北域,南枝城北门。

    马车迎风而行,渐出城门。

    有小雨,不大。

    细雨蒹葭,淅淅沥沥。

    赶车的车夫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头上遮着一个竹叶绒草编织的斗笠,手中牵着缰绳,嘴中絮絮叨叨在说着什么,听不太清。

    年轻的车夫身子挺得很直,宛若一樽出了鞘的长剑一般,锋芒毕露。

    车厢里坐着的是一个姑娘,倚靠在软塌上,面色有些苍白。

    官道上车来车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偏偏,那个最是喜好热闹的采莲姑娘此刻眼睛就没离开过赶车的柳小凡身上。

    难得不再昏昏欲睡,总想着要多看几眼这个冤家才好。

    别说,当起车夫来的柳小凡,落在采莲姑娘眼里也是万般讨喜,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味道。

    雪衣白袍,名驹长剑,车马行于古道。

    朦胧中,这一幕似曾相识。

    走走停停,听风亦观花

    “柳小凡……”

    采莲姑娘看着那道背影,轻声喃喃。

    “莲掌柜的,你在叫我?”

    马车停了下来,柳小凡没有转过身,言语间带着一丝戏谑味道,依旧那般不肯好好加采莲姑娘。

    “谁在叫你了!”采莲姑娘不由红了脸,瞪了他一眼,低下头,嘟着嘴不满道:“说了多少次,不准叫我掌柜的!”

    “好的,掌柜的!”

    车厢外,柳小凡的声音还是那般欠扁。

    轻扬缰绳,马车继续向前。

    暮云涟涟,有雨落大地,阳光却是正好,仿佛伊人眉间黛色。

    采莲姑娘若是抬头,定会被车厢外少年眼中的似水柔情所惊到。

    牵引马车的是一匹白马,无一丝杂色。

    马名的卢,万金难求,是前些日子柳小凡骑回来的。

    直到今天,采莲姑娘还是没有弄明白,明明是一个穷到天天跟着自己蹭吃蹭饭蹭住的惫懒混蛋,是从哪里弄来的银子去买一匹这样的名驹。

    想来想去,也觉得顺手牵马的可能性极大。

    为此,采莲姑娘还担心了好久,生怕哪天会有那苦主执刀而来要了柳小凡的小命。

    良禽择木,贤臣择主。

    名驹也是一样,多是通了灵性,唯豪杰英雄不得降服。

    的卢的主人,必然不会差。

    每每想到这里,采莲姑娘就有些担忧的盯着柳小凡这混蛋。

    她在想,这个‘盗马贼’经得起人家大侠主人几刀砍的?

    好在这么多天以来也相安无事,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离城渐远,道上行人也就少了起来。

    听说城南边今天会有风筝会,对于南枝城里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可是一场盛事,不能错过。

    所以,来城北踏青的人着实不多。

    听着窗外的雨滴声,采莲姑娘莫名觉得安心。

    不知觉间,竟又沉沉睡去。

    蜷缩在软塌里,呼吸均匀,像极了一只小猫。

    车厢外边,柳小凡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一颤。

    然后,再次握紧。

    车轱辘轮转,渐渐驶离了官道。

    雨渐停,有雾渐生。

    雾气弥漫的山野,隐约可见一间青翠竹楼点缀在半山腰,有炊烟渺渺。

    柳小凡将马车停在了山脚下,轻轻摸了摸马头。

    的卢颇通人性,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主人肩膀,驻足不前。

    掀开帘子,将熟睡着的采莲姑娘拦腰抱起,柳小凡走出车厢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竹楼,向着山间行去。

    下过雨的山路有些崎岖,尤其是这般人烟罕至的山间更是如此。

    残缺不堪的青石阶遍生苔藓,走起来颇为湿滑。

    拾阶而上,柳小凡每一步都走得很是小心,生怕将怀中的姑娘摔了。

    约莫走出百阶,终是见到了竹楼全貌,算不得繁盛,却颇为雅致,与北秦四四方方的建筑风格不同,三层小楼之上别有洞天。

    楼后有山,隐于雾中。

    雾气朦胧,山中景物时隐时现。

    翠竹,寒泉,百尺瀑布飞溅而下却无声。

    尤为让人惊奇的是,这浩瀚如银河垂落的磅礴瀑布落下之水,竟是呈现出一抹紫色。

    紫气东来,水帘之中似有凰鸣龙吟。

    柳小凡终是停下脚步,站在台阶间那座书有‘方寸巫岭’四个大字的歇脚亭中,双眼微微眯起望向竹楼之后瀑布,轻声低语了一句,俯下身看了一眼怀中采莲姑娘。

    眼中,有一抹怅然,如释重负。

    “柳小凡,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喝杯热茶?”

    “山里天气凉,你怀中姑娘本就体寒,在外面待久了可是不好。”

    声音空灵缥缈,却带着一缕沧桑,从竹楼中传出,让人听得不真切,更猜不透声音的主人究竟年岁几何。

    明明这样的沧桑味道唯有耄耋老人才会有,偏偏,声音中的那抹空灵却又让人难免会觉得声音主人应该是一个妙龄年华的女子才是。

    柳小凡没有说话,抬起头看向竹楼的方向,微微颔首,抬步向前。

    有句话是说窥一斑而知全豹,次方竹楼外景雅致,内景自当尤为胜之。

    “我说,这就是青蝶先生的待客之道?”推门而入,抬手捏住一条扑面而来的斑斓大蛇,柳小凡微微皱了皱眉,终是开口。

    “呵呵,我家小龙儿最是记仇,出来这么久,也就是上回在妖公子手里吃了亏,仇人见面自然是分外眼红。”声音从二楼传来,这回那股沧桑味道渐淡,反而平添了一分俏皮,似是女子娇嗔。

    “若说记仇,我看应该是青蝶先生罢?”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来,柳小凡见怪不怪,轻声一笑,嘴角微扬,捏住大蛇七寸,反手甩出门外,将采莲姑娘背在身后,向着二楼走去。

    “咯咯咯……”一串如同银铃一般的笑声过后,一个曼妙身姿出现在了二楼转角处,背靠着墙,薄纱遮面,紫裙轻摇玉扇,一双微微翘起的眼睛里似有万般风情,“莫非,妖公子忘了,我当初便是说过,这世上唯有小人与女子最是难养。”

    她看向柳小凡,又望向柳小凡怀中的采莲姑娘,眼眸中似有幽怨,轻声嗔道:“我是女子,也是小人,你这冤家许久不来寻我,可是叫人家想的好苦。看来,那两样东西你是到手了?”

    说完,话音一变,抬起一只纤白玉手轻拨额前发丝,笑道:“想不到,九州界北域大秦最近两年时间里声名赫赫的妖公子,竟是为了这个小丫头,当真连命都舍得不要?”

    柳小凡没有说话,将视线落在女子眼角处,在她左边眼角处,有一点朱砂红痣,如同泪滴,平添了一丝妩媚。

    很久以前,柳小凡听那说书先生提起过,女子眼角若有痣,一生至情至深至痴,却下场悲惨,终生情殇。

    痣名滴泪,亦唤眉间雪,是前生挚爱之人眼泪凝聚而成。

    眉间雪,眉间清寒,入骨似血。

    这是朱砂点不出的效果,如此真实。

    泪痣,三生石上刻下的印记,连转世都抹不掉的痕迹。

    这样一个女子,自然当得上风情万种四个字。

    尤其,当这个女子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望向一个人时,就更是如此了。

    “青蝶先生…”柳小凡不禁微微蹙眉,终是开口。

    “呵呵,好了,不逗你了!”被唤作青蝶的女子收起笑容,转过身去,双手背在身后领着柳小凡上了二楼,轻声道:“时候尚早,算算日子,离月圆还有两三日时间要等,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柳小凡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摇了摇脑袋,将采莲姑娘小心翼翼从背上放在屋内软塌上,轻轻掖好被角,轻笑道:“三年前,我这条命本就是这死丫头拿她命换来的,如今不过是以心换命,有什么好后悔的?”

    “不懂!”青蝶看了一眼软塌上睡得香甜的采莲姑娘,又认真瞧了瞧柳小凡那张颇为好看的脸,如实说道。

    “哈哈,那是青蝶先生年纪还太小,还没有遇上喜欢的人,等到那时你便会懂了。”柳小凡小心翼翼合上房门,轻笑着调侃说道。

    “还是不懂!”被唤作青蝶的女子又摇了摇头,覆手在指间那枚浅紫色戒指上轻轻一抹。

    随后,掌中凭空出现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酒葫芦。

    葫芦之上,刻有一个蝶字,笔画勾勒间煞是讨喜,仔细一瞧当真像极了一只青色蝴蝶翩翩起舞。

    拔开酒塞,被唤作青蝶的女子仰头倾倒。

    妩媚不再,这时候的青蝶姑娘豪迈不输男子。

    房间里,有酒香扑鼻肆意。

    “来点儿?”十分满意地打了一个酒嗝,青蝶面色微微泛红,抬手抹了抹嘴角,将手中酒葫递给柳小凡问道。

    “也好!”柳小凡见怪不怪,似乎早就习惯了身前这个女子的多变,接过酒壶,单手执壶豪饮。

    兴许是薄纱遮住了半张脸的缘故,被柳小凡称作青蝶先生的女子脸上表情看的不太真切,但那双比起世间狐仙还要妩媚的眸子里有光在闪动,波涛汹涌,似醉非醉。

    来这个世界两年多的时间里,见过了许许多多同龄之人。

    不得不说,对于九州来这是一个大世。

    五域当中,四海之间,各族少年至尊之姿者无数。

    如今,九州北域大秦皇朝近两年风头最盛的七位公子中,只有身前这个吞仙铁剑妖公子,最是让她看不懂,亦参不透。

    本就是为族中老祖寻心而来,所以青蝶姑娘却是知道,这位妖公子那颗‘赤子之心’必然不容有失,定要得到。

    老祖将要应劫重生,药石无医,唯此心可渡!

第六章 赢公子执笔写轩辕

    入夜,凉如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山间有雾,竹楼里隐有灯火。

    仰躺在竹楼顶上,柳小凡望着不远处那方瀑布怔怔出神,听见身后有声响,不由轻笑一声,问道:“这么晚了,青蝶先生还没睡?”

    “嗯,睡不着!”被唤作青蝶先生的姑娘跃上屋顶,脚步轻盈,浅笑连连,看着那斜倚在屋檐之上的少年,“我在想,白天妖公子说的话……”

    柳小凡直起身子,懒懒打个哈欠,没有转身,笑问道:“哪一句?”

    “当真不后悔!”

    “不后悔?”

    “是!”

    “我不太明白,纵使我能以族中之术医好那个姑娘身上道伤,可除非是我族祖皇出手,不然,那姑娘丢了的记忆终归是不能找回。”青蝶点头,与柳小凡并肩而坐,偏过脑袋,认真道:“她明明就已经忘了妖公子是谁,这般做,当真值得?当真不悔?”

    “约莫是三年前吧!初遇见那傻丫头时,我便曾向诸天仙神许过一愿,若那诸天仙神能庇佑她无忧度过此劫,我便此生不再吃肉。”柳小凡笑了,解下腰间那柄锈迹斑驳的长剑,指间轻轻抚拭过剑锋,轻声道:“后悔么?或许会吧!对于过去无肉不欢的我来说,长久不沾荤腥当真有些难熬。人啊,除了那些禅门大和尚外,鲜少有不吃肉的不是?”

    收回长剑,柳小凡仰躺下去,双手枕着脑袋,透过层层薄雾望向天穹之上的那轮弯月,道:“可后来啊,每当我看着那傻丫头脸上酒窝,就觉得只要能看上一辈子,似乎就算下辈子不吃肉也没什么难熬的。”

    青蝶微微一愣,旋即掩嘴轻笑起来:“出来前,我听族中那些个婶娘们说过,说九州男儿花花肠子最是多,嘴上都跟抹了蜜一般,可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偷了心去。”

    柳小凡哈哈笑了起来,调侃道:“看来,你们族中似乎有不少姑娘被我九州男儿偷了心去?”

    “哼!”娇哼一声,兴许是觉着这山间的雾气有些碍眼,青蝶素手轻抬,微微一扬,便有风起,吹散了缠绕山间的朦胧雾气。

    “我们族中三祭祀姑姑的丈夫,便是昔日你们九州的一位大人物。如今,还不是一样对三祭祀姑姑百依百顺。”有模有样学着柳小凡仰头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青蝶咯咯笑了起来,轻纱下的表情看得不真切,但想来一定极美。

    柳小凡嘴角微扬,翘起二郎腿,打趣道:“我猜,你那三祭祀姑姑的丈夫,一定是个傻子?或者,就是当年九州出了名的采花贼,定是当初在九州混不下去了,才被你家姑姑捎带脚的拐去顺势当了上门姑爷。”

    “你怎么知道?”青蝶姑娘瞪大眼,看着柳小凡不可置信,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又连忙捂住嘴唇含糊不清道:“柳小凡,你若是敢乱说出去,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还真是?”柳小凡嘴角微微一抽,噙着笑道:“呀!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最不受别人威胁,这可怎么才好?”

    “切!”青蝶姑娘不以为然,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有些玩味道:“在秦地,有谁不知,如今名声最盛的七位公子中,就属妖公子心肠最软。前些日子是谁被猎仙山的那位玄小郡主追杀了足足三千里,愣是连回头还手都不敢!”

    “我那是好男不和女斗!”柳小凡想要反驳,又有些心虚道:“姓玄的那疯丫头,如若不是看在我三叔三婶的面子上,我早就出手教训她了!”

    确是被追杀不假,可其中缘由却又不能太过张扬。

    猎仙山与赢氏一族向来不和,卸甲城更是因为某些原因超然独立在秦皇朝之外。

    直到现在,柳小凡都有些想不明白,玄知秋那死丫头怎么会一转身就变成了猎仙山上的小郡主。

    说来也是奇怪,也不知这位玄小郡主怎会这般敏锐,不过偶然外出碰上,便能第一眼便认出自己。

    虽说那死丫头还算厚道,看破不说破,可着实让柳小凡吃了不少苦头。

    “你三叔三婶?”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青蝶姑娘翻身坐起,看着柳小凡,眼角微微上翘,柳眉轻挑,“可我怎么听说妖公子是被山中大妖抚养长大,除了如今那龙城之外雄踞一方的北荒青天妖王外,世上并无其他亲人?”

    “得了!”柳小凡并不反驳,轻笑道:“青蝶先生既然识我有赤子之心,就不难猜出我的身份,就不用这般调侃我了吧?”

    “咯咯,那也得你自己承认了不是?”话音落,青蝶姑娘却是怅然一叹,道:“说实话,我倒是当真希望你不是他。”

    那条斑斓大蟒不知何时攀上了屋檐,盘卧在青蝶姑娘脚旁。

    月光下,一双蛇眸宛若两个灯笼一般,冲着柳小凡直吐信子。

    “我说,你家这龙儿可真够记仇的!”柳小凡偏头看了一眼斑斓大蟒,又扭过脖子视线落回到不远之处的瀑布水帘之上,笑道:“若不是我现在吃素,当真想要尝尝拿《九州珍食榜》六膳之一的五彩擎天蟒炖蛇羹是何味道?”

    “嘶,嘶!”

    斑斓大蟒灵智不俗,再进一步便可化妖。

    似乎能够听得懂柳小凡的话,猩红的杏子吞吐不停,眸间蕴有怒色。

    若非顾忌先后两次在柳小凡手中吃了亏,当真要第一时间扑了上去。

    “你敢!”青蝶姑娘不乐意了,双手叉腰嗔道:“不许欺负我家花花!”

    “花花?”柳小凡撇了撇嘴,自语道:“这名字有够土的……”

    “我乐意!你管得着么!”青蝶姑娘耳朵可是很敏锐的,蹲下身自轻抚蟒头,将脑袋贴了上去,轻声开口:“柳小凡,我说出来你别笑话我,我没有父母亲人。从小,我便是被族中几位祭祀姑姑养大的。那时候,因为和几位姑姑们隐居山里的缘故,我除了花花一个朋友外,再不认识其他人了!后来回到族里,不知道为何,兴许是姑姑们在族中地位崇高的缘故,族人们都十分惧我怕我。所以这么多年啊,我还是只有花花这么一个朋友!”

    看着身前这个姑娘,柳小凡似乎有些懂了,为何在这个自称叫作青蝶的女孩身上会拥有这样多变的性格。

    初识时,抬手间以蛊术毒杀数十敌人依旧能笑魇如花。

    早先的狠辣,果决,后来的妩媚,俏皮,天真。

    说到底,不过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挠挠脸,姜小蛮认真道:“那个,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

    “我才不要呢!你都快要死了!”嘴里虽然这般说着,面纱下,唇角的弧度却调皮地上扬着。

    说完,青蝶又有些后悔,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十指缠绕,低着头,懦懦道:“对不起……”

    “谁说我会死?”柳小凡一跃而起,抬起手,屈指在身前姑娘额前轻轻一弹,哈哈大笑道:“你不是说只要我能弄来那两样东西,便还有一分机会能活下来嘛!这天下,我可还没看够,不会那么轻易死去的!”

    “嗯!”青蝶低眉咬唇,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说好,我可把这条小命交到你手里了!”柳小凡从怀中摸出一只白玉酒壶,上刻斩仙二字,拔开壶塞,豪饮一口,将酒壶抛给了青蝶姑娘,“百酒为浆,千酒成酿,我这壶中有美酒十万,尝尝?”

    “斩仙?”接过酒壶,指间掠过壶上‘斩仙’二字,青蝶微微一怔,旋即将壶口置于鼻尖,仰头小饮,不由咂了咂嘴,合眸赞叹道:“我听二祭祀姑姑说起过,九州有壶名斩仙,须弥可纳百川,汇酒成江河,神仙亦可醉!能斩仙亦能醉仙,可与我族至宝比高!”

    “你族至宝?”

    “无尽酒壶,壶名倾仙!”

    ……

    ……

    夜入五更,天将明。

    南枝城,赢府。

    院落中,白发老仆伫立在自家公子身后,宛若雕塑一般。

    姓嬴的公子独坐月下,月光疏薄,透过树梢映在他的脸上,竟微微有几许霁色。

    石桌上,笔墨纸砚俱全,皆为上品。

    石桌下,黄泥酒坛堆叠在一起,酒香弥散扑鼻。

    酒算不得好酒,不过是那南枝城里家家酒楼都会有,一钱银子银子便能打来半斤的绿蚁酒。

    偏偏,赢公子甘愿去当那冤大头,让听雨轩里那个与自己总是看不对眼的柳小凡狠狠敲去大笔银子。

    斟满,饮尽。

    不多时,脚边便又多了一个空酒坛。

    细数一数,这一夜,姓嬴的公子竟是喝去了足足八坛。

    熟悉的味道在喉间转了几圈,这一坛饮尽终是有了醉的味道。

    这样的感觉,对赢公子来说是极为难得,也颇为受用。

    弃了酒坛,拭去唇间酒渍,赢公子手腕轻抬,执笔泼墨,咫尺成画。

    画上,是一执伞女子。

    紫裙翩翩,青丝黑发。

    女子嘴角微微扬起,脸颊两侧有一深一浅两个酒窝。

    画中是雨景,依稀能看得出执伞姑娘身后是一汪大泽。

    大泽并不平静,天穹之上是火光漫天,隐有刀剑争鸣。

    不得不说,赢公子丹青技艺很高。

    水墨之间,动中亦有静。

    身后的漫天火光,反倒是成了点睛之笔,将那执伞姑娘映衬的愈发俏皮起来。

    默然不语了一个晚上的老仆终是忍不住开口,“公子,老奴有些不明白,咱们大秦明珠无数,为何公子会对南枝城里这个出身不明的采莲姑娘情有独钟?”

    轻声一笑,赢公子放下手中狼毫画笔,道:“墨伯,你不觉得采莲很像一个人。”

    “很像一个人?”

    赢公子笑而不语,以手作笔,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下四个字。

    轩辕雨竹。

    很快,字迹便消失不见。

    老人微微一怔,很快释然,轻捋颔下如雪白须,笑问道:“公子的意思,采莲姑娘会是轩辕一族的后人?”

    “北海轩辕丘,九天蕴玄凰。凤求凰,王权可得,天下可倾。”赢公子点了点头,轻声自语。

    旋即,他又摇了摇头,轻轻一笑,如煦春风,“当然,我并不是因为九凤命格,才会这般放不下。”

    “那公子所为何?”

    ‘九州三十六家’中,墨家一脉如今辈分尚要高于墨门钜子半辈的老人,愈发捉摸不透身前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自家公子心思了。

    “有画无词,墨伯有没有觉得这幅画上少了些什么?”赢公子没有回答,看着画中的采莲姑娘出神,扭头冲着老人呵呵一笑,复执笔研磨,笔走龙蛇。

    须臾间,留字四行。

    青梅复绿蚁。

    犹记当年。

    樊城郊外。

    稚子牵衣归。

第七章 时光正好,你在身旁

    “我说妖公子,来回奔波,所为就是这区区几串糖葫芦?”

    “是啊,镜蝶轩的糖葫芦,可是南枝城里老字号,特意给青蝶先生买了串,尝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柳小凡牵马而归,自南往北,嘴角微翘,随手递出一串沾了甜糯糖稀的冰糖葫芦。

    在少年身前不远,被柳小凡唤作青蝶先生的姑娘今天换了一身藏青长裙,明明是轻纱遮面,偏偏一双凤眸却能醉人。

    长裙之下,便是有胸有腰,仪态万千的妙曼曲线。

    似乎是等候了多时,青蝶不禁有些愠怒,一双凤眼微微上翘,双手支在纤细腰间,怒视身前少年。

    明明是在生气,偏偏让人觉着是在刻意撒娇一般,妩媚至极。

    青石阶上,两人并肩而行。

    “算你还有些良心,可为何我只有一串,那小丫头却有两串?”行至于竹楼之前,青蝶捏着手里那串裹着一层厚厚糖稀的糖葫芦,腮帮子鼓鼓的,有些含糊不清,“对了柳小凡,待会儿我再施一次针,那个小丫头便应该就会醒了,算算日子,明夜应该就会月圆,你也得做准备了。”

    “是么?我还担心糖稀会化了呢!”低头看了眼手里两串糖葫芦,柳小凡呵呵一笑,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比起妖公子来,我还是更愿意你称呼我柳小凡。”

    “切!”青蝶撇了撇嘴颇为嫌弃地白了一眼身旁少年,背过身,咬下一颗山楂,送入嘴中细细咀嚼,兴许是比起先前那颗要酸上一些,柳眉不禁微微蹙在一起,旋即又舒展开,“那你还天天叫我青蝶先生呢!先生呀,多难听,我都一点不介意!”

    柳小凡摇了摇头,轻声一笑,蹲坐在地上,拾起一捧泥土置于鼻尖闻了闻,低声自语道:“似乎,是要下雨了啊,也不知明晚能不能看得见满月?”

    “喂!柳小凡,你有没有在听?”气鼓鼓将手中木签折断当作‘暗器’掷在少年背上,青蝶姑娘嗔道:“柳小凡,你说!为何那小丫头能吃两串,我就只有一串?”

    “我有在听啊!”站起身,拍了拍手掌,柳小凡伸了一个懒腰,哈欠连连,偏过头看向身旁的青蝶姑娘,笑呵呵道:“我以为以你的性子是不会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

    “我什么性子?你倒是说啊!”青蝶对于这个答案很是不满,轻哼一声道:“哼!姓姜的,你若是说的让我不满意,可别怪我不客气。”

    看着青蝶姑娘,柳小凡挠挠头,认真说道:“说不出来,但是我想如你这样一个神王境的强者,怎么也不该喜欢糖葫芦才是!”

    想了想,柳小凡又补充道:“就是你口中的巫王之境,在九州和你年纪一般大的,可真没几个能有这般高深修为,都是些不要命的疯子,除了练功就是练功,哪里会整天想着要吃糖葫芦…”

    “也对,像我这样的天才,天下间还真没几个。”青蝶姑娘愣了愣,下巴微微扬起,咯咯笑了起来。

    收回笑,她又认真道:“但是姓姜的混蛋你要记着,我虽然是个大高手,但也是个女子。这世上,但凡是女子,再如何强大,也依旧还是个女子。嘴馋啊,是女子的天性,所以你得要记得,以后不论遇见多么强大的女子,但凡是能用几串糖葫芦解决的,就千万别舍不得。”

    颇为幽怨的看了柳小凡一眼,青蝶姑娘悠悠说道:“你可要知道,宁惹小人也莫要去招惹纤弱女子,不然被惦记上了,那可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你说的我竟然无从辩驳……”柳小凡微微一怔,想起身前这一位虽说是个女子,可也是当初谈笑间便能纵蛊毒杀北秦诸多名宿的存在,不由笑了笑,点头道:“这世上,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嘛!”

    当视线落在女孩掩在轻纱之下朦胧可见的红唇上时,柳小凡有那么一瞬恍然。

    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抬手间视人命如草芥一般的薄凉。

    若非亲眼所见,柳小凡很难会去相信这样的两个极端,会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

    而且,还是这样一个貌可倾人城的女子。

    离开家时娘亲说过,出门在外,莫要轻惹女子。

    尤其,是漂亮的女子。

    不只是女子,世间万物好像皆是如此。

    越是漂亮,离得越近,就越是为仙。

    “柳小凡!你当我不存在啊!”

    “行啦!知道啦!下回若是再去买,我给你拉一板车来!”

    青蝶姑娘气极,才抬手便被柳小凡捉住手腕。

    微微一顿,牵了牵嘴角,自嘲一笑,“若是,还能有下回的话……”

    挣脱开,有些嫌弃的甩了甩胳膊,青蝶有些恼道:“呸呸呸,柳小凡你是不是对本姑娘没有信心?我族之术上可驭使诸天仙神,下可役使九幽诸族,别说是区区一个心脏了,当真是五脏六腑都没了,姐姐我只要愿意,都保证你能活蹦乱跳!”

    柳小凡一双桃花眼盯着青蝶看了许久,直到后者恼羞成怒又要出手教训这个登徒子时,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抬起两只手搭在青蝶姑娘纤瘦的肩膀上,认真道:“那我这条小命可就拜托巫仙姐姐你了!”

    拍落肩头两只咸猪手,青蝶柳眉微竖,恼道:“我是巫,不是仙!若是再胡乱叫,别怪姐姐我出手无情!”

    “知道啦!知道啦!”柳小凡也不介意,笑嘻嘻道:“可是,在我们九州,管漂亮的女孩都唤作仙子。你若不喜欢,那以后我喊你魔女姐姐如何?”

    “魔女?”青蝶姑娘浅笑盈盈,点点头道:“这昵称不错,我喜欢,比起仙子什么乱七八糟的要好听不少!”

    九州后世有记载,‘巫国有魔女,掌世间千万蛊毒,曾于九天屠仙。一笑可倾城,复笑倾人国。喜饮酒,醉梦山河。喜甜食,尤喜糖葫芦。独望天下十万载,缔四海五域之盛世。卿若凌波,风华绝代傲然屹。后不知所踪,终生未嫁……’

    ……

    “好了,你将这枚丹药给小丫头喂下,约莫一刻钟就能醒了!”长舒了一口气,青蝶素手轻抬收回指间金针,拂去额前晶莹汗珠,扭过头冲着身后少年笑道:“这小丫头身上道伤有些诡怪,我也只能暂时压制住几个时辰,有什么想要说的,趁着她还记得你,赶快交代!”

    “你是说……”走到床前,蹲下身,柳小凡捏住采莲姑娘有些冰凉的小手,迟疑道:“姬小月这死丫头的记忆,恢复了?”

    “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又会忘记。”青蝶点了点头,咯咯笑道:“多亏这次出来带了三祭祀姑姑的忆梦蛊,不然还真是有些束手无策呢!”

    有涟漪自柳小凡身上激荡开,雾气散尽,终是恢复了本来容貌。

    站起身,冲着青蝶深深弯下腰去行了一揖,“青蝶姑娘此番大恩,姜小蛮无以为报!”

    “咯咯咯,原来这就是你本来样子啊?”看着身前少年,青蝶姑娘纤白的小手拄着下巴,啧啧赞叹道:“柳小凡?姜小蛮?还是现在的你看着要顺眼些,你以木妖一族的水月镜花之术幻化的那副皮囊倒也不赖,就是太女气了,像个娘们!”

    ‘水月镜花’,木妖皇族柳氏一族至高秘术之一,九州幻术之绝巅,亦是返本还源化形之术。

    与其说是幻化身形,倒不如说是所谓的‘柳小凡’不过是姜小蛮以体内妖族血脉重修之躯更为准确一些。

    就好像妖族修为精深后,终要褪去本体化作人形一般。

    姜小蛮不过是以人形再化人形,可以说柳小凡亦是另一个姜小蛮。

    “像个娘们?”恢复了本来面貌的姜小蛮嘴角不由一抽,正在那里如同石化一般,竟然无从辩驳……

    “呀!小丫头醒了!”青蝶姑娘探过脑袋,咯咯一笑,推开门走了出去,“姓姜的混蛋,姐姐不打扰你们了!”

    “糖葫芦?”果然,沉沉睡了许久的采莲姑娘皱了皱琼鼻,一咕噜便翻身而起,光着脚跳下床,歪着脑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姜小虫,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们这是在哪儿?”

    “掌柜的,你……”姜小蛮看着身前个头不过才到自己胸前的小姑娘,试探着喊了一声。

    “掌柜的?”采莲姑娘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从姜小蛮手中夺过糖葫芦,嘴角微翘,露出一深一浅两个酒窝,“姜小虫,你傻了?为什么要叫我掌柜的?”

    许久不见少年说话,一边嚼着糖葫芦,用空着的左手在姜小蛮面前晃了晃,嘟着嘴含糊道:“喂!姜小虫,你还没回答我呢!我们这是在哪?你不是说要去苍月湖畔看独孤表叔与人打架么?”

    “没……没什么!”回过神,姜小蛮撇过头抹了把眼睛,再转回来后抬手使劲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惫懒一笑,“这是巫岭,以前,似乎是叫花果山。”

    “讨厌,不要揉我脑袋!”

    小姑娘张牙舞爪,却被少年一把抱进怀里。

    若时光正好,你还在身旁

    花未央,你我未变。?

    如此,甚好。

第八章 意中人与糖葫芦

    夕阳,如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未入夜,却已有满天星辰。

    日月当空,这样的天象在南域可是不多见的。

    竹楼顶上,两人并肩而坐。

    “姜小虫,你知道嘛!小时候,糖葫芦是我最喜欢的小食,总是吃不够!”姬小月将脑袋靠在身旁少年肩膀上,手里捏着半串未吃完的冰糖葫芦,轻声喃喃道:“那时候跟着鬼婆婆去樊城行医,婆婆总是会给我买上两串,酸酸甜甜的,吃了一颗还想吃第二颗。”

    小姑娘声音很轻,一字一顿,似乎很累,每吐出一个字一句话都要停顿许久。

    “嗯,我知道的。”姜小蛮看着小姑娘,嘴角微翘,抬手轻轻点了一下姬小月光洁的额头,“鬼婆婆和我说起过,说你小时候每次进城啊,每次路过冰糖葫芦摊子,总是会牵着她的衣角挪不动步子,真怕哪天一个没看住让那樊城里的人贩子拐了去。”

    “讨厌!”咬下一颗糖葫芦,姬小月含糊不清道:“鬼婆婆真是的,什么都说!”

    姜小蛮随手摘下一片竹叶嚼在嘴里,轻笑道:“谁让你从小就那么不让人省心,不然鬼婆婆哪里会记得这般清楚!”

    “瞎说,我小时候可是出了名的乖乖女!”小姑娘嘟着嘴,眨巴着大眼睛,满不服气道:“鬼婆婆还说了什么?”

    “乖乖女?这倒还真是……”轻笑一声,姜小蛮不置可否,耸了耸肩,“鬼婆婆还说小时候你倒是蛮好哄的,有时候出门不能带着你,但只要答应从樊城带糖葫芦回来,你就笑很开心,仿佛这世上根本没什么烦恼。”

    “喔,那是肯定啊!小时候总觉得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事是一串糖葫芦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串!”小姑娘哈欠连连,眼看着就要睡着了,却倔强的不肯阖上眼睛,有些迷糊道:“后来,长大了,可我还是喜欢吃糖葫芦。我听爹爹说过,从前娘亲就很喜欢。我娘亲说,糖葫芦,外边的糖衣,里边的山楂,就像是人这一辈子。酸中有甜,甜中又裹着酸,甜味和酸味交杂在一起,还有淡淡山楂籽的苦味。所以从前每次爹爹若是惹娘亲不高兴,只要去街上买两串糖葫芦回家,保准没事!”

    “这糖葫芦啊,就是得两串一起吃才行!等你吃完一串时,前一串余下的苦味就会被第二串的酸甜取代了。”说罢,小姑娘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叹了口气,“可总还是会有最后一颗的。”

    “若是没吃够,下回我再多买两串!”姜小蛮只觉嘴间嚼烂了的竹叶渗出的汁液微微有些发苦,不觉微微蹙眉。

    “姜小虫,你干嘛老蹙着眉呢!多笑笑,那才好看呀!”

    冰凉的手指滑过姜小蛮眉间,放在膝上的手不禁一颤,偏过脑袋恰好对上姬小月那双澄澈如湖泊一般的大眼睛。

    “姜小虫,我想我娘了!”小姑娘歪着头,怔怔道:“虽然很模糊,但我似乎做了好长一个梦,在梦里,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梦里,咱们明明那么近,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你离我又那么远。”

    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姜小蛮有些微微发愣,一瞬后回过神来,捏住她的手指,呵呵一笑,“是么?我说姬小月呀姬小月,你这死丫头莫不是当真喜欢我?不然,怎么连做梦都还想着我?”

    “呸!少臭美了!”轻啐一口,小姑娘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脸上却是升起两朵红云,嘟着嘴道:“我才不会喜欢一个小傻瓜呢!”

    “说归说,干嘛说我傻!”姜小蛮很是不满,抬起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道:“莫非你的意中人也如同那仙古之时的紫霞仙子一般,是一个盖世英雄?然后每天幻想着总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踩着七色彩云来娶你不成?”

    “才没有!不许摸我头!”小姑娘冲着姜小虫舞了舞纤白的小拳头,露出两颗小虎牙,“喂!姜小虫,林姨可是紫青宝剑今世剑主,你再这样调侃紫霞仙子当心林姨打你屁股!”

    “说起来,你这死丫头知道的比我都多呀?”有些心虚缩回手,姜小蛮挠了挠脸颊,看着小姑娘,认真道:“就算是我这个亲儿子,也是后来才知道我娘亲她手中那柄紫青宝剑会有那样大的来历。”

    似乎是没有听见姜小虫在说什么,又似乎是装作没听见,小姑娘掩嘴偷笑,然后正儿八经道:“还有,姜小虫,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肤浅!是谁说,每个姑娘的意中人都非得是那盖世英雄了?”

    “不是么?”姜小蛮看着姬小月,似笑非笑。

    “自然不是!”向来活泼的小姑娘难得变得扭捏起来,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小声道:“是呀!是有很多女孩会去喜欢盖世英雄,希望自己的意中人能够名扬天下,要威震八荒,要跺一跺脚整座九州都要匍匐在身前才好!可我却希望我的心上人越是平凡越好,宠我,疼我,会给我买糖葫芦,会傻乎乎的被我骗去许许多多银子也不生气,打架总是会护在我前面。这样,就很好!”

    说着,偷偷看了一眼身旁少年,姬小月又缓缓道:“因为,我知道,当英雄看上去是很风光,却鲜少会有善始善终。“

    “就像五百万年前的齐天大圣,万妖之主如何?长生不老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辜负了紫霞仙子!“

    “正因为明白,我从不求我的意中人会是什么盖世英雄,不需要能名扬天下,九州称尊!只要能一辈子记住我的名字,就好!”

    等了许久,不见少年说话,抬起头便瞧见姜小蛮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出神。

    抬腿冲着少年屁股轻轻踹了一脚,姬小月双手叉腰有些恼羞成怒,“喂!姜小虫,你干嘛这样盯着我瞧!傻了?”

    “没有!”回过神,姜小蛮摇了摇头,随手摘下腰间那柄古剑。

    仓啷一声,长剑出鞘,寒芒映白衣。

    此刻的古剑诛仙,哪里还有一点先前的腐朽。

    斑驳不再,剑气凌然直冲斗牛。

    这是一柄真正能够诛仙的剑。

    姜小蛮低头轻轻抚拭,指间轻叩剑身,嘴角上翘,笑意渐浓,“只是忽然觉着这样的话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才是,莫不是当真睡得久了,人也会变得聪明了?”

    “姜小虫,我是不是真的睡了很久?”小姑娘嘟着嘴,可怜兮兮看着少年,“都是我不好,让你连独孤表叔和人打架都没瞧着……”

    “打架有什么好瞧的,打破了天去也逃脱不了一个字。”将铁剑系回到腰间,姜小蛮反手揽住小姑娘的肩膀,动作娴熟而自然,自语道:“反正,打来打去也都还是独孤表叔占便宜!”

    这一回,姬小月没有挣扎,乖巧地靠在姜小蛮怀里,轻轻皱了皱鼻头。

    姜小虫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似木又似花。

    “我和你说哦,姜小虫。不是踏着七色云彩才是我的意中人,而是我认定的意中人,无论怎样做都像踏着祥云一样,俯瞰世界。”

    “可如果,那个人会是你,姜小虫。我却希望很久很久以后的你,会是一个真正能和齐天大圣比肩的盖世英雄,让诸天仙神也要折腰,让九幽黄泉也要俯首。”

    在少年怀里,小姑娘只觉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声音很轻也很低,似是呓语,“所以,姜小虫,若真有那么一天要分开了,千万别舍不得。”

    姜小蛮浑身一震,低下头,只觉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揽着小姑娘的那只手臂上,不知何时湿漉漉一片。

    “安心睡吧,什么都别去想,一切有我。”解下外衣盖在小姑娘身上,将姬小月拦腰抱起,姜小蛮笑了笑,拾阶而下,每一步都很小心翼翼。

    原来,你都知道。

    此时,夕阳西下。

    风起,云聚,山雨将至。

    竹楼里,灯火摇曳。

    青铜香炉里燃着檀香,火炉里燃着木炭。

    山间虽凉,屋子里却透着一股暖意。

    青蝶姑娘施施然站起身,指间轻弹,金针入袖,冲着身后靠墙少年啧啧道:“真是个聪明的小丫头,难怪什么都不问,难怪妖公子会这般喜欢。”

    收回思绪,姜小蛮走上前轻笑道:“我说魔女姐姐,咱不都是说好了,这里没有外人,你喊我小蛮便是。”

    青蝶咯咯笑了起来,掩嘴说道:“可我怎么听见小丫头喊你姜小虫?小虫,小虫,蛮好听的名字。”

    姜小蛮苦着脸,看着身前这个和自己几乎一般高的女子,撇嘴道:“魔女姐姐,该不会你也想这般喊我吧?”

    “咯咯,怎么?小丫头能喊,姐姐我就喊不得?”莲步轻抬,青蝶姑娘走到姜小蛮身侧,欺身上前,在耳边吹气,笑吟吟道:“反正小丫头很快就会忘了你,别做她的盖世英雄了。不如,做姐姐我的意中人吧?”

    “我说魔女姐姐,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姜小蛮本就苦着的脸,这下更苦了,“还有,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切!小男人!”青蝶施施然伸了一个懒腰,哈欠连连向着门外走去,“无趣,难怪三祭祀姑姑说九州的男人们啊!管他年岁几何,都是一个样!”

    姜小蛮挠挠头,看着那妖冶背影,有些不解道:“什么一个样?”

    “口是心非!”

    ……

    ……

    滴嗒!

    嘀嗒!

    雨落大地,冲散了山间的雾气。

    “这外界的雨,怕是会下很久。”

    竹楼外,那方瀑布之后,竟是别有洞天。

    山河俱全,群山绵延,浩瀚不知万里。

    凤鸣鸾啼,虎啸龙吟不绝于耳。

    九十九条浩瀚长河汇聚成海,海中紫气翻腾。

    紫气当中,隐有一方巍峨巨城,城墙离地三万丈。

    城墙之上,立有两道身影,一人一猿。

    说话的,正是那道人打扮的老者。

    颔下三寸山羊胡,身姿巍峨,手持白玉拂尘,颇具仙风道骨。

    “哎!果真如当初推算一般,姜家这头小朱雀身上那一劫,会应验在轩辕一族这个小丫头身上。”话音落,老道手抚城墙,双眸开阖间有金光渐盛,轻声一叹,道:“北域赢,南域姜,九霄蕴朱雀,九幽藏玄武。朱雀不涅,何来振翅涤荡九霄?”

    “姜家这头小朱雀,不错!”

    白毛老猿惜字如金,沉默许久,一字一顿。

    “今世,姜家朱雀,值得我傲来一脉托付。”

    紫气散尽,城门楼上书有三个大字。

    笔画之间,战意凌天!

    敖来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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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逍遥皇介绍:
魔宗有个小郡主,不谙世事,爱好是败家;古庙里生长着的老柳树,遭了雷劫,是昔日的妖皇;莽荒草原地底下,岩浆湖里,藏着株青莲,会开口说话;万年古刹,有个年轻小和尚,说是金蝉子转世,舍了命要娶狐妖儿;北边的大秦皇朝,有个退了位的老皇帝,活了八千岁,为老不尊;边地的月似乎比中原大夏逍遥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夏逍遥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夏逍遥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