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城外酒肆,儒门八术
翌日,天刚方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日出东方,有雪落大地。
昨夜下了一晚上的山雨,不知何时竟是变成了雪。
入春时分,这样的天气着实有些反常。
尤其,是对于南枝城来说,更是不多见。
城里,雪中梨花初开。
城外,马蹄声由远及近。
马背上,是个眉眼清澈的少年人,白袍胜雪,铁剑系腰。
待行至南枝城外那间名作‘闲落’的酒肆时,马蹄声终是停了下来。
翻身下马,掀开帘子,踏步而入。
在少年身后,还裹挟着一阵风雪。
酒肆的主人是个白发老翁,常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袍,发冠高竖,上刻阴阳鱼。
比起酒肆掌柜来,更像是个老儒生。
约莫年轻时曾拜入过‘九州三十六家’中儒门一脉分支‘浩然阙’的缘故,所以老人更喜欢酒客们唤他‘九先生’多些。
“是柳公子来了!”
九先生认得这少年人。
从两年前开始,每逢月初,少年人都会来。
一个人,一壶酒,坐上一整天。
也曾问过这少年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那少年人只道自己姓柳,,言说自己和一位故友约好在此相见。
这一等,便是匆匆两年。
兴许是下雪天的缘故,平日里颇为喧闹的酒肆显得冷清不少。
七八张桌子,算上刚刚掀帘而入的柳公子,也不过寥寥五位酒客。
“九先生!”柳小凡点头一笑,抬手将几两碎银子掷在柜上,“老规矩,二斤黄酒,一盘白藕,三两鲜笋素炒。”
酒肆里有一目盲女子,平日里抚琴唱曲,倒也为酒肆招揽了不少生意。
听说,是九先生很多年前从外边抱养回来的,起名伊蒹葭。
至于为何会姓伊?
想来,九先生应该是按照自己姓来取的。
这些年,爷孙二人相依为命,日子倒也自在。
柳小凡进来时,恰赶上蒹葭姑娘抚琴开腔。
“北国有雪落,南枝着白衣。
只叹此生缘浅,涤荡山河。
归墟有柳莫相依,付了似水流年。
故国千里,空余一怀愁绪几何。
……”
琴音悠扬,曲调婉转。
词里千回百转,亦有悲欢离合,唱得恰是一句‘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酒肆里,诸人听得入神,皆是忘了悬在半空的酒杯。
唯那姓柳的公子以琴曲下酒,轻轻举杯,不急不缓抬杯入喉。
客人少,九先生倒也乐得清闲,开这间酒肆本就不为银子,不过是打发多到有些用不完的时间。
有时候,活得太久也确是无趣。
见少年只顾埋头喝酒,九先生呵呵一笑,从墙上取下一只黄皮酒葫芦执在手里,悠悠坐到桌前,笑道:“我观柳公子似有心事?不妨与老朽说说?”
“倒也没什么心事!”放下酒杯,柳小凡轻声道:“今日来,是和九先生道别的。”
“道别?”九先生不由一怔,旋即释然,轻捋三寸白须,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看来,柳公子要等的人已经等到了。”
“嗯!”柳小凡抬起酒杯,复饮一杯,笑道:“等到了,所以必须要走了。”
九先生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哪怕是像自己这般活了近万年,在世俗人眼中的‘神仙人物’,也依旧有些看不透。
儒门一脉,虽不擅数术,不及道门九宫八卦,却亦有相面观气之术传承下来。
别说是两年功夫,以九先生修为造诣,寻常之人,只需一眼便能判定**不离十。
气运几何,机缘几何,不过须臾之间。
但似乎,有不世大能刻意蒙蔽一般。
算来算去,直至今日九先生也依旧算不出眼前少年人今后运道。
愈是摸不透,便愈发好奇。
许久,方才轻声一叹,心中道了声罢了。
“相识一场,也是有缘。”九先生拔开壶塞,晃了晃葫芦,笑道:“今日一别,想来柳公子许久不会再回南枝城,老朽身无长物,便敬柳公子三杯浊酒。”
也不见老人有所动作,那黄皮葫芦微微一颤,竟是生出了如人一般的手脚。
只见那黄皮葫芦在九先生掌间翻了个跟头,旋即跃到桌上,冲着柳小凡作了一揖,然后摊开手掌似乎是想要讨些赏钱。
柳小凡微微一怔,会心一笑,道了声有趣。
放下筷子,手掌翻抬,掷出一枚铜钱,恰好落在‘黄皮葫芦’摊开的手掌上,不偏不倚。
‘黄皮葫芦’又作一揖,这才不缓不慢抬步走向少年酒杯前。
“我这老友就这性格,柳公子莫怪。”九先生轻捋胡须,呵呵一笑,屈指一挥,口里念了声‘起’,便瞧见琥珀色酒浆自葫芦中泊泊涌出,汇聚一线落入桌上白瓷酒杯当中。
不多不少,恰好三两三钱。
一时间,屋子里酒香四溢。
邻桌客人是一对中年夫妻,领着两个半大孩子。
男的魁梧如熊,偏偏长了张如女子一般俊俏的脸,面白无须。
女的恰好相反,蜂腰细臀,长相却是极为粗犷,完全不似女子该有。
两个孩子,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竟都是少白头。
满头白发如窗外的雪一般,随意披散在肩。
一家四口见怪不怪,并无被眼前一幕吸引,专注听曲吃菜。
那年龄稍小些的孩子本要偏过脑袋去瞧,却被自己娘亲呵斥不准。
袖袍一挥,桌上黄皮葫芦不见了踪影,九先生微微一笑,抚须道:“倒也算不得是什么好酒,却是如今老朽最能拿得出手的了,柳公子可别嫌弃。”
“九先生手段通玄,让晚辈眼界大开。”
说罢,柳小凡端起酒杯,一仰而尽。
酒入喉,一股暖意自胸腹间涤荡开。
柳小凡只觉浑身血气翻腾,奇经八脉俱是舒畅无比。
虽才三两,却也有了几分醉意。
“九先生此番大恩,晚辈无以为报。”
自知老人有意成全,柳小凡连忙起身,一揖到底。
“不过一杯薄酒,何来大恩。”老人挥了挥手,浑然不在意,叹道:“可惜,以你如今修为饮下三两三钱已是极限。再多,反倒是有害无益。”
“起来吧,同为归墟一脉,柳公子无须如此。”见少年这般,老人微微颔首,轻咳一声,继续道:“同辈之中,老朽自问除那天机楼诸葛武侯外,当得上算无遗策四字。可自打两年前你这小娃寻来这里,总觉看不透。我虽不知柳公子所等是何人,却算得出你近日会有一劫应那人而起。此酒名作三生醉,是老朽去那海外仙山蓬莱取祖根之果为主料酿成,一两能安魂,二两可固魄,三两可凝神识不散,希望关键时候能助你一二。”
坐回桌前,柳小凡看着老人,迟疑道:“九先生莫非也是……”
“我是人非妖,但却是在归墟长大。”老人抬筷夹起一片白藕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吞咽下肚,呵呵笑道:“你既姓柳,又通归墟国乙木妖族水月镜花之术,想来应是柳祖一脉后人不假。我早年在归墟国时,你们这一脉的先祖与我有大恩。前些年听闻归墟国变故,奈何当我赶到时柳祖一脉与乙木妖族已是不知所踪。如今,见到昔日恩人后人,理当照拂一二。”
见柳小凡默然不语,九先生自是能猜得出少年心思,放下筷子,缓缓开口道:“你也不用去深究老朽是谁,全当是一个寻常卖酒老汉便是。”
“好!”柳小凡点了点头,认真道:“九先生如此说,晚辈自当遵从。”
看了一眼窗外风雪,老人面色有些挣扎,斟酌稍许,说道:“柳公子,有一句话老朽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九先生不妨直言,晚辈洗耳恭听前辈教诲。”
柳小凡面色虽平静,内心却早已波澜起伏不定。
从前不觉得,当初只是赶来南枝城时暂作歇脚之地的寻常酒肆。
似乎,并不是如表象一般平凡。
直至今日,对坐的老人自己开口,才恍然发现这个怎么看都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儒生‘九先生’竟是大隐于世的高人。
给自己倒了一杯黄酒,九先生抬杯置于唇前,笑道:“老朽师承‘九州三十六家’中儒门一脉,说来惭愧,修行这么久,甲子又复春秋,无数日月,儒门八术‘格物、致知、杀身成仁、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只习得‘修身’与‘格物’两术些许皮毛,其他六脉竟是无一所长。”
“虽只是通晓些许皮毛,但不得不叹祖师大才,‘格物’一术修至高深处,推演天道运势足可与道门一脉所传《八卦》比肩。”
小饮一口,九先生又道:“方才,老朽见柳公子入我酒肆,不由心血来潮,便以‘格物’之术微做推算,偶得与柳公子相关未来一角天机。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老朽虽顾虑天谴不能明示与你,却可送柳公子一句话,还望铭记于心。”
饮尽一杯,复饮一杯,老人徐徐开口道:“南枝有梧桐,上可栖朱雀。北海蕴皎月,其上栖九凤。皎月倚梧桐,九凤应劫生,朱雀涅亡。赤子心莫负,朱雀浴火可重生。”
前半句还好,待听得后半句,柳小凡浑身一震,连忙起身举杯相敬,恭声道:“前辈所言,晚辈定当时时铭记于心!”
……
渐入夜,月圆。
风雪不再,万里无云。
酒肆外,柳小凡冲着相送而出的老人作了一揖。
翻身上马不再停留,一路向北。
九先生看着少年身形远去,这才抚须呵呵一笑,正要转身回酒肆,面色却是微微一变。
眼皮微抬,看向天穹之上某个方向,声音平静:“是哪位高人来访?还请一见!”
“是我,剑老九!”
声未落,人已至。
轻甩拂尘,老道鹤发童颜,看着九先生似笑非笑,“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大方了?当初天机楼中的那一位用你们儒门‘庄圣’手札都换不来一钱的‘三生醉’,竟会舍得送那后生这般大的机缘?”
见到老道,九先生瞳孔不由一缩,旋即失笑道:“前辈莫要拿我寻开心,那小娃既然能得傲来一脉与前辈青睐,便让我拿出区区几两浊酒又算的了什么?更何况,我早年曾得归墟国柳祖一脉大恩。”
“我那老友能得你这徒孙,是儒门一脉幸事!”老道目中笑意渐浓,徐徐道:“是不是曾以‘格物’一术推演这柳家少年无果?如今告诉你也无妨,这小家伙确是身负归墟柳祖血脉不假,但是,他却是姓姜!”
“什么?”九先生微微一怔,长舒了一口气,恍然道:“姜家有朱雀,上可栖梧桐,难怪如此……”
旋即,他又有些疑惑道:“方才,我以‘格物’之术入命运长河,曾见梧桐之侧有皎月相倚,那小娃既是姜家朱雀,那轮皎月是……?”
沉默稍许,老道人缓缓道:“北海,轩辕丘!”
番外:归墟南,北海北,相视一笑轻王权(一)
世间,天地万物皆有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说人为万灵之长,生而便擅智。
可并不意味着这天下便当真就是人族为主宰。
五方妖国,自古便与人族共生共存。
飞禽走兽,草木藤花,山石湖泊。
世间万物,但凡得天地机缘开了灵智,便可吞呐天地灵气修行。
修行至高深处,便能化身为人。
一般,人族将它们谓之为妖。
人有喜怒哀愁,妖也会有。
人有七情六欲,妖同样也有。
有时,比起人族来。
反而,这些被九州人族视为异类的族群,在感情方面,比人来的还要更为纯粹。
大妖可化形为人。
除非,是那人族当中的大修士。
寻常凡人,就算是见着,也丝毫觉察不到妖与人的不同之处。
妖与人,大都是殊途同归。
最后,无非就是生老病死再入轮回。
或者,得道成仙。
若说区别也有,寻常凡人寿命有限,妖倒是要长得多。
寻常凡人能力有限,妖倒是大得多。
故而,九州自古以来便有这样的说法,‘人以智长,妖以力长。’
世事无绝对,人族亦有大能修士。
搬山,覆海,撒豆成兵。
抬手间,便能让群妖颤栗。
世俗,将这样的人称作修士。
今天这个故事,便是始于人,终于妖。
九州最北边,是北海国。
北海国再向北,便是一片浩瀚汪洋。
海中有国,名归墟。
归墟,是木妖一族的故乡。
紫苏是一只修炼有成的花妖,本体是一株紫阳花。
虽说算不得出身高贵,但在木妖一族紫苏姑娘地位却颇为特别。
因为,她是被‘忘忧郡主’点化为妖的。
今世,木妖至高无上的柳皇陛下膝下并无子嗣,就只有忘忧郡主这么一个女儿。
自然是宝贝的不得了,宠着惯着。
久而久之,木妖一族的这位小郡主变成了归墟国无人敢惹的存在。
平日里,紫苏虽与小郡主主仆相处,实则情同姐妹。
如此,就算是那些个眼高于顶的大妖见到紫苏姑娘,也得要百般讨好。
这一日,紫苏姑娘有些惆怅,她看着手中捏着的那件快要变成一缕缕布条的长袍,越看越觉得难看,忍不住趁着那个人族男子睡着了,顺手给他补了。
这是紫苏姑娘第一次补衣服,所以真的有些差强人意。
小郡主说,在九州,这是妻子才会去做的事。
紫苏姑娘不禁叹了口气,感叹人族女子真是不容易,为人妻子还要替自己丈夫补衣做饭。
过去从小郡主那儿听了不少九州的趣闻,说在九州啊,有吃不完的珍馐美食,看不完的风景,还有那比起妖族男子来要更会疼人的人族公子。
每当说到兴起时,自家那位最不让人省心的小郡主,总是会兴致勃勃拉着自己的手说,
“紫苏小丫头,你知道嘛!本郡主以后的意中人定然要是一位人族的盖世英雄,要白袍胜雪,要宠我入骨。”
兴许是没去过九州,没接触过人族。
所以紫苏姑娘一直不明白,这做人,哪里会有做妖好?
反正每次小郡主说起时,身为护卫长的木听涛总会一脸不屑,说人族男子有什么好?个个都是小白脸,除了在意姑娘们漂亮的皮囊外,就什么都不会想。
而且,在九州,人族男子多是三妻四妾,哪里有妖族男子这般痴情,一辈子只爱一人。
为此,两个人没少起摩擦。
当然,所谓的摩擦也就是木大哥被小郡主提着鞭子撵地满归墟国乱跑……
这般想着,紫苏姑娘没来由又叹了口气。
眼前这个人族男子是昨夜外出时自己在海边捡到的。
既然捡到了,心善的紫苏姑娘自然不能放任不管不是。
所以,这个不知名姓的人族男子便暂时被紫苏安置在自己香阁里了。
衣衫褴褛,满身都是血迹,又胡子拉碴。
这会儿,向来有洁癖的紫苏姑娘不禁有些小后悔,真不该随便将这个麻烦捡回来。
好在这个‘麻烦’即将要醒了,紫苏姑娘都盘算好了,等他一醒,便神不知妖不觉的将他丢回海里去。
好叫这个讨人嫌的人族男子知道,就算是花妖,那也是有脾气的!
事实上,紫苏也确确实是这样做的。
可紫苏姑娘没有想到,原来人族男子脸皮竟然会是这般厚。
明明都被丢回到了海里,第二天却又舔着脸溜了回来。
“你怎么又来了……”紫苏姑娘柳眉微竖,瞪着身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男子。
紧接着,便是抬手一丢,就瞧见一个小包袱被准确地扔到了男子脑袋上。
“说了多少次,归墟国不欢迎你们这些随意闯入的人类!再不走,我,我便当真要叫来奎木戍卫们来抓你了!”
“可是……”男子委屈地将包裹从脑袋上拿下来抱在怀中,可怜巴巴看着紫苏姑娘,又可怜兮兮道:“可是,我是被家里赶出来的,没地方可去呀!姑娘能不能……”
不得不说,这个人类男子剃了胡子,换上紫苏姑娘补好的衣裳,当真是有些俊俏。
卧蚕眉,丹凤眼。
黑发如瀑,身姿挺拔如剑。
在紫苏姑娘见过的男子当中,也就只有木听涛木大哥能与之相较。
“停停停!我都说了一百次了,不能!不能!”紫苏姑娘懊恼地捂住了耳朵,转过身去狠狠跺了跺脚,“吃的,喝的,还有船,都给你准备好了!快些回九州吧!”
“我不回去!”男子缀在紫苏身后,紧跟不舍,颇为任性,蛮不讲理道:“我是你捡到的,你就得负责到底!”
“你……”纵使紫苏姑娘脾气再好,也不由眼前发昏,脑袋发胀,使劲吸了口气,拉长了尾音,“关我屁事啊!姑奶奶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叫我负责!”
“别啊,妖仙小姐姐。”男子也不恼,晃晃悠与紫苏姑娘并肩而行,乐呵呵道:“回禀妖仙小姐姐,小生姓姬名恒,在家乡大家伙抬爱,都称我一声沧溟枪皇!”
见紫苏姑娘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姬恒轻轻一咳,又缓缓道:“当然,妖仙小姐姐要是不嫌弃,也可以叫我小名,倪郎君!”
“不要!”
“妖仙小姐姐……”
“我不是妖仙!”紫苏觉得都快要哭了,自己好歹是一个修炼有所成的大妖怪,怎么就对于一个傻子这般束手无策呢!
“这里是叫归墟国啊?我在书卷里看到过!”自称是‘倪郎君’的男子脸皮很厚,盯着紫苏姑娘一脸认真问道:“对了,咱归墟国的妖仙小姐姐们是不是都和你一般漂亮?”
“嗯……是。”被人夸漂亮,紫苏不由有些害羞,低下头不敢去看身前这个傻子,小声道:“说起来,归墟国最漂亮的族人,应该是小郡主大人!”
姬恒呵呵一笑,摸摸下巴道:“我常听外边的妖族说,归墟的妖仙小姐姐们漂亮又善良,没有错吧?”
“好像也对…”
“既然妖仙小姐姐们是善良和美丽的化身,所以……”姬恒嘴角的弧度调皮地上扬着,“所以,妖仙小姐姐,你救人救到底,也得要对我负责到底才是啊!”
“你……”
番外:归墟南,北海北,相视一笑轻王权(二)
不得不说,是紫苏姑娘低估了姬恒的持之以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也不知这傻子是给族人们灌了什么**汤,就连柳皇都对这个忽然闯入国境的人类男子另眼相看,竟默许了这脑子有些不正常脸皮又极厚的傻子住了下来。
然后,从那天开始,姬恒就开始了对紫苏姑娘‘惨无人道’的骚扰。
第一天,姬恒在她洞府门前摆满了采摘来的鲜果,其中不乏朱果这样的灵品果实。
一开始,紫苏姑娘也不是很在意,想着是他良心发现知恩图报,也就欣然受之。
可时间长了,事情就有些不对劲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日复一日,只要紫苏姑娘走出洞府,便能瞧见堆得和小山一般高的各类水果。
有时候,也会是姬恒从海里捉来的各种‘海鲜’。
百年海龟精,千年龙虾精,万年蚌精……
就差捉一条龙来了……
“姓姬的,你不要欺人太甚!”紫苏姑娘终于忍无可忍,出门找他理论,“我忍你很久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兴许是在洞府外蹲坐许久,姬恒双腿不禁有些发麻,见着妖仙小姐姐出来,自然是欣喜万分,连忙起身想要迎上去,却谁想还没等他起来,便噗通跪倒在了紫苏姑娘面前。
这下,可把先前有些恼羞成怒的紫苏姑娘吓到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起来,“姓姬的,你…你没事给我下跪做什么?”
有道是阴差阳错,最美的误会约莫就是如此。
‘姬皮脸’乐得顺水推舟,顺势一把抱住紫苏姑娘的大长腿,开口便是一句,“妖仙姐姐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天想来想去,这么大的恩情,妖仙姐姐如同我再生父母,小的唯有以身相许来报答妖仙姐姐。”
紫苏姑娘扶额,“姓姬的,你快些从地上给我起来,男儿顶天立地,上跪天地,下跪父母祖宗,你没事给我一个姑娘家下跪像什么样子,看着都头疼。”
“那妖仙姐姐的意思是同意我报恩了?”
“你先起来…”紫苏姑娘看着紧紧抱着自己大腿不放的傻子,本想着敷衍几句,可谁想这姬皮脸竟然打蛇上棍。
人妖殊途,自己怎么可能会答应。
“你不答应,我便不起来!”姬恒乐在其中,怎么可能会起来,仰着脖子一脸认真道:“北海轩辕,说一不二,说不起来就不起来!”
有道是乐极生悲,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正当姬恒乐在其中时,后背有凉风嗖嗖刮过。
接着,一道更加阴嗖嗖的声音乍然而起,“姬皮脸,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跑来骚扰我家紫苏?”
艰难的转过脖子,两只手在拽着紫苏姑娘的裙角,姬恒冲着身后那个长刀在握的男子尴尬一笑道:“木…木大哥,不是说你和柳皇大人出海了么?怎么这般快就回来了?”
若说在归墟姬恒还有怕的人,肯定不会是修为几近通天的柳皇,也不会是那个娇蛮任性一言不合就抬鞭子抽人的‘混蛋郡主’,只会是眼前这个叫作木听涛的树精。
木听涛是个疯子。
至少,在姬恒看来确实如此。
明明是最喜平和的木妖出身,偏偏嗜战如名,是个发起疯来敢自己打自己的主儿。
归墟国里,别说是同为乙木妖族的族人了,就算是其他几族的妖王都忤他几分。
毕竟,没谁会和一个疯子过不去不是。
紫苏姑娘面皮薄,玉足轻抬,一脚蹬在‘姬皮脸’那张讨人嫌的大脸上,撇过头去,小声懦懦道:“大哥,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再不来,我家妹妹都该让这没脸没皮的人族混蛋拐跑了!”木听涛无视赖在地上不起来的姬恒,长刀归鞘,看着紫苏姑娘轻声笑道:“本是要陪着皇上去给北海老龙君祝寿的,可半途却没有想到竟是碰着了主母,皇上心切一路追了上去,吩咐我先回来。”
“紫苏,这回去外边,我顺道去了趟九州,听说这两日是人族新年,便想着买些人族糕点回来。”一边说着,木听涛掌间一翻,便出现了一盒红布包裹着的糕点,递到紫苏手中,笑道:“这是桂花糕,人族的姑娘都爱吃,我便给你和小郡主多买了些。”
“我看,大哥是给小郡主买的吧?”紫苏掩嘴轻笑,对于自己这个大哥那点小心思那里会不知。
“没…没有!”心思被戳穿,就算是被誉为木妖一族年轻一代第一高手的木听涛也有些难为情,左顾右盼见小郡主大人不在,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小郡主与你我兄妹有大恩,从外面回来多带些郡主喜欢的小吃食也是应该的。”
为了掩饰这种难为情,木听涛需要一个宣泄口。
很明显,眼前的三个人,也只有姬皮脸最适合。
“这桂花糕要趁热吃,放在须弥戒中倒是没事,拿出来放不了多久便是要凉了。”说罢,木听涛转过身一把拽住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姬恒衣领,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姬皮脸,我看你这一身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这次去外边,倒是在九州北域那边听闻你名声挺大,不如陪我过两招?”
“木大哥说笑了,眼下在九州,我姬恒哪里还会有什么名声。”姬恒难得没有与木听涛斗嘴,仍由他拽着自己的衣领,偏过头去,自嘲一笑:“就算有,也只会是骂名,臭名。”
“你这样,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打你了!”木听涛甩开姬恒的衣领,偏过头冲着站在身后有些不知所措的紫苏姑娘道:“妹妹,你先回去!”
“大哥,我……”
紫苏怔了征,想要开口,却被打断。
木听涛微微皱眉,声音毋庸置疑,“回去!”
“好!”看了一眼不远处难得正经,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姬恒,紫苏姑娘点点头道:“知道了!”
“你和我来!”见紫苏姑娘走回洞府,木听涛轻叹一声,用手中长刀点了一下姬恒肩膀,当先向着不远处那片山崖走去。
姬恒默然不语,紧跟其后。
山崖之下,便是浩瀚北海。
一望无际,碧波千里。
两人并肩而立,吹着迎面而来的海风,都没有开口。
沉默许久,木听涛长刀拄地,沉声道:“就打算这么一辈子躲着?”
眸子间,一抹痛苦一闪而逝,被他掩饰的很好,姬恒轻声道:“败军之将,连累父兄袍泽遭难,使得家国倾覆,如今的九州哪里还有我姬恒立足之地。”
“呵呵…”木听涛呵呵一笑,转过头:“外面,在九州,赢氏一族,北海国,还有你们姬家都在找你。那个杀神白起已经退兵了,赢家不敢当真覆灭北海。那番代价,别说是他赢家,就是九州,都是不能承受的。”
说罢,长刀出鞘,木听涛挥刀而促,劈开了身前滔天巨浪,“我趟去九州,曾遇见了一个你们人族前辈,他和我说了一番话,说让我转告给你。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我猜你一定会懂!”
微微一顿,木听涛继续道:“轩辕丘下,幽冥死牢中,镇有大凶,出世成祸,非姬家嫡系子孙之血不得平乱。”
姬恒瞳孔微微一缩,失声道:“什么?”
旋即,眸间有金光渐生。
开阖间,单瞳复变双瞳。
番外:归墟南,北海北,相视一笑轻王权(收官)
归墟幽静,不知岁月更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那天起,这已是紫苏姑娘第九十八天没有见到姬恒的影子了。
不知,这脸皮厚到没边的家伙跑去了哪里。
但想来,总归是还没有离开归墟国才对。
之所以这般肯定,是因为那姬皮脸虽然不肯露面,可紫苏姑娘洞府外的灵果这些日子有增无减。
甚至,有几种罕见灵果,竟是在归墟国纵深之处才会有。
洞府里,紫苏姑娘一只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看着桌前堆作小山一般的灵果,没来由轻声一叹。
从前,岁月悠长,并不觉得有什么。
如今,不过数月尔,紫苏姑娘竟是感到时光会那般难捱。
从来不知相思,却轻易害了相思。
所以,她想,若是那招人讨厌的家伙若是再敢如当初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把那天那句话重复一遍,她一定会忍不住答应的。
九州,红尘,三千世界,去哪里都好。
想到这里,紫苏姑娘不由直起了身子,双眸微阖,口中低声吟唱。
紫阳花,朝向阳,夕朝月。
花开千万朵,千万可化妖。
一期一会,一个大世中,却唯独一朵可成王。
此刻,但凡归墟国中,生长着紫阳花的山石间,在这一瞬都成了紫苏姑娘的眼目。
很快,便是找到了姬皮脸。
这混蛋不知从哪里顺来了一袭白袍,披在身上还蛮像那么回事,在大荒城里招摇过市。
大荒城,归墟国中鳞妖一族的皇城,离乙木妖族不远,两族世代交好。
只是紫苏姑娘却不知道,这家伙为何打扮的这般骚包跑去了鳞妖一族的领土。
要知道,归墟国诸多妖族当中,就属鳞妖最是排外。
归墟不及九州浩大,不过是一方海外妖族小国。
但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千万年来,各个妖族间和谐共处,远离战乱纷争,倒也安宁。
夜里,大荒城中灯火如昼,颇是热闹。
紫苏姑娘思索半天,终是下了决心,走出洞府向着大荒城而去。
没一会儿,人便已经站在了大荒城里熙熙攘攘喧闹的街道上,寻着姬恒的气息寻找着。
今天是鳞皇五千岁寿诞,归墟国中诸族皆来祝贺,自是热闹的紧。
扭过巷口,紫苏姑娘终是寻到了姬恒,却不由楞在了原地。
她看到姬恒握住一个女孩的手,嘴唇微微扬起,两个人一起托起一盏明亮的天灯。
隐约间,她似乎听到姬恒唤那个女孩‘妖仙姐姐’。
紫苏远远地看着,心里,莫名觉得一痛,如针扎一般,空荡荡的,轻声唤他:“姓姬的……”
姬恒回身,见身后不远处站着的紫苏姑娘。
流仙裙,双螺髻,似乎是刻意打扮过,紫苏身上带着一股仙气。
姬恒看了一眼身旁鳞妖一族的小郡主,冲着紫苏温和一笑,淡淡开口:“你怎么来了?”
“静极思动,刚好遇见你,便想着打声招呼,这便是要回去了。”
紫苏姑娘怔了征,轻声开口。
“见过姑射郡主!”冲着鳞皇膝下最宠爱的九郡主轻轻行了一礼,紫苏笑意盈盈转身,走入黑暗中,
流苏裙上,缀着的九十九只铜铃轻轻晃动,空气中漾着些许香气。
姬恒看着那略微有些纤瘦的背影,有那么一晃失神。
鳞族小郡主不谙世事,拽了拽姬恒袖子,好奇道:“姬恒,你和紫苏姐姐认识呀!”
“嗯!当初我能来归墟,得亏是紫苏姑娘救命。”轻声一笑,眸子间,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味道的光闪过,却被姬恒掩饰的很好。
天灯迎风而起,渐入星空。
姬恒与姑射郡主并肩而行,渐渐汇入人流当中。
待两人再也瞧不见,紫苏姑娘从阴暗中缓缓走出。
自嘲一笑,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
当初耗尽妖元才将姬皮脸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自己,却比不上鳞族郡主与他之间的惊鸿一瞥。
她从来没有说过,那一天,自己差些因妖元损耗殆尽而亡。
既然那时没有说,现在就更不能说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又无法理解的情感。
罢了,结束了。
自己不过是一株小小花妖,拿什么去与一族郡主去比?
人妖殊途,本就是自己痴心妄想。
……
……
“在想些什么?”
浩瀚北海,波涛起伏,撑船的是一人类男子。
白衣胜雪,嘴角微翘,带着一抹怎么看怎么欠扁的微笑。
“我在想,那天晚上你究竟和鳞族小郡主说了什么?”紫苏姑娘回过神,瞪了一眼身旁这个脸皮堪比城墙的人族男子,嘟嘴道:“姓姬的,你若是今天不说,那以后一辈子也不要说了!”
“别,我说就是了!”姬恒嘴角笑意更浓,抬手揉乱了紫苏姑娘额前刘海,轻声开口:“我呀,听闻鳞族姑射郡主和你家那个刁蛮不讲理还小心眼的小郡主关系莫逆,又恰好听闻那天是鳞皇寿诞,便跟着替柳皇前辈前往贺寿的木大哥一同去了大荒城,寻思着与之结交一番,也好托人家帮我说说情,让你家那位姐姐郡主别那么不讲理了,放你和我一同回九州不是。”
“你说的,可是真的?”紫苏姑娘懊恼的拍落额前那只‘咸猪手’,将信将疑,“可为什么第二天大哥却和我说是你看上人家鳞族小郡主,想着攀个高枝,打算入赘大荒城?”
“木听涛这王八蛋真是这么说的?”姬恒面色一僵,扔下浆,跑去船头,两掌置于嘴边,作喇叭状,冲着不远处岸边站着的那道身影喊道:“姓木的,你和我家媳妇胡说些什么?王八蛋!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你个孙贼给老子记着,早晚把你劈了当柴烧!”
“讨厌,谁是你家媳妇!”紫苏姑娘埋下头,脸颊两边,各自升起一朵火烧云,纤白小手攀附在身前姬皮脸腰间,轻轻一扭,嗔道:“还有,不许这样说我大哥!”
岸上,兴许是离得远的关系,木听涛并没有听清这个终于走出自己心魔的姬皮脸冲自己喊了些什么。
不由挠挠头,偏过脑袋,冲着身后一方岩石小心翼翼道:“小郡主,那姬皮脸似乎想要和我说什么?”
“他啊,是让你放心,说自己会照顾好紫苏的!”噗嗤一笑,一道曼妙身影自岩石后闪身而出,莲步轻移。
话音落,归墟国中尽得各族年轻俊杰们倾慕的忘忧郡主,却是柳眉微蹙,轻声一叹,自语道:“紫苏丫头,路是你自己选的,自己保重!希望,未来还有能够再见的那一天…”
“说起来,倒是紫苏这丫头先本郡主一步嫁出去了。”蹲坐在地上,忘忧郡主随手拾起一颗小石子掷入海中,一双能够倾倒众生的眸子,望着船舟消失在大海尽头,低下头轻抚手中那柄自小不离身的紫青宝剑,喃喃道:“却不知,我的意中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郡主,我…”
身后,木听涛浑身一震,憋红了脸欲言又止。
“你什么你?”拍拍手,忘忧郡主站起身,瞪了木听涛一眼,“都怪你不好,没把紫苏给我看好,竟是让一个混蛋拐跑了!”
低下头,苦笑一声,木听涛道:“都是属下的错,这便去找陛下领罚!”
满意的点点头,忘忧郡主咯咯笑道:“本就是你的错,领罚就不必了!但是你得答应本郡主,若是日后啊,本郡主也寻到了如意郎君。若是父皇对我夫君不满意呀,你得像今天这样替我瞒着父皇,助我和意中人私奔。”
“好!”
沉默稍许,这个自化作人形,便一直以侍卫长身份陪伴在忘忧郡主身旁的木妖一族年轻俊杰,终是艰难开口。
……
夜色渐深,紫苏靠在窗前,听着窗外层层海浪的声音。
身后,不远处,姬皮脸手执画笔,埋头专心替她画下这一幕。
他说,“苏儿,你的侧颜真的很美。”
就是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莫名让她觉得安心。
大概,这世上会有很多与她一样蕙质兰心的女子。
但世间,只会有一个姬皮脸。
都说,人妖殊途。
江湖,庙堂。
最怕英雄白发,美人迟暮。
时光流转,天下间,位高权重,亦或者功参造化,多少英杰惋惜名花倾国不解语,叹至尊一世不得一红颜知己。
无论落魄潦倒,还是荣耀加身,得都寻不到一个知心人。
“苏儿…”
姬皮脸扔下画笔,走向窗前,揽美人入怀。
“嗯?”
“我想和你生个孩子…”
“讨厌!”
这一刻,紫苏姑娘羞红了脸。
大概是前世苦苦修来的福缘,都用在了与他相遇上。
唯有她,可以骄傲地说,这世上有那么多的求而不得与擦肩而过,还好与他在最好的年华遇见。
然后,携手并肩,一晃就是一生。
归墟南,北海北。
相视一笑轻王权!
(收官)
第十章 故人如旧
夜,月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雪中,埙声渐至。
乌云渐退,漫天繁星璀璨。
吹埙的是个少年人,约莫二十出头。
坐在枝梢之上,黑发如瀑,披散在肩。
手中那支古埙,在月下隐隐发出淡淡紫芒,莹莹流转。
少年身旁,并肩坐着一个女子。
“柳小凡,你,究竟是谁?”
沉默许久,采莲姑娘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
埙声,戛然而止。
轻叹一声,柳小凡将手中的那支古埙收入怀中,笑了笑道:“我是柳小凡啊,掌柜的,莫不是睡傻了?”
她将脑袋轻轻靠在少年肩头,双眼微微阖起,喃喃道:“那么我呢,我又是谁?”
“你呀,可不就是南枝城里,最贪财,医术最棒的小医仙,采莲大掌柜的!”揉乱了采莲姑娘柔顺的发丝,柳小凡轻声一笑,尚不及不及采莲姑娘有所反应,抬手便揽住那纤细腰肢。
纵身而起,直入云端。
“柳小凡,你疯了!”待回过神,才恍然发觉自己倚靠在少年怀中,却是离地万尺,似在逐星赶月。
两个人脚下,不过一柄七尺青锋。
赫然正是柳小凡平日间最宝贝的那柄‘破烂’铁剑。
剑气纵横,劈开了云月,如同一道流星。
“怎么?掌柜的,莫不是害怕了?”嘴唇微扬,柳小凡环在采莲姑娘腰间的那只手轻轻收紧,脚掌轻轻一踏,铁剑再次腾升而起,掠入层层云端。
“你肯定是疯了!”采莲姑娘想要挣扎,不由想起是在万丈高空,哪里还敢乱动分毫,任由身后混蛋柳小凡抱着,不由羞恼道:“柳小凡,你可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话音落,不觉羞红了脸。
“知道啊!”柳小凡呵呵一笑,认真道:“可我从来都没有将掌柜的当作女孩来看待,又怎会有男女授受不亲一说。”
“你……无赖!”
采莲姑娘哑口无言,过了好半天,才银牙紧咬,从口中蹦出不过寥寥三个多少有些有气无力的字来。
对于柳小凡,她向来是束手无策的。
“好了,掌柜的,不逗你了!”收起笑,柳小凡难得变得正经起来,将下巴磕在采莲姑娘脑袋上,轻声道:“趁着天色还早,带你回南枝城转转瞧瞧,然后,我们便是该走了。”
“走?要去哪里?”采莲姑娘微微一怔,歪过脑袋,小声懦懦道:“我答应了陌离姐,要替她守好听雨轩等她回来的。”
“可是,你病了…”
柳小凡轻声一笑,抬手一挥,铁剑徐徐落下,恰是落在南枝城前。
松开了采莲姑娘腰肢,当先向着城中走去。
不过迈出了徐徐两步,便又停下了脚步,“等你病好了,我便答应你一定带你去北海国将你的陌离姐找回来。”
采莲姑娘看着柳小凡的背影,莫名有些心疼。
这样的感觉,以前可不曾有过。
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心脏轻轻噬咬。
疼,且失落。
说不清,道不明。
没来由的,总觉着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柳小凡,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隐隐约,采莲姑娘有所猜测,却不敢去印证,只是怔怔看着身前那道偷偷看了两年,依旧不觉得厌倦的背影,轻咬嘴唇。
她的声音很低,也很轻柔。
恰好,能落在少年耳旁。
“你呀,总爱瞎猜瞎想!”柳小凡转过身,笑容灿烂,不过一步便是站在了采莲姑娘身前,抬指轻轻点在采莲姑娘额头上,“不过是带你去巫岭找一位先生寻医问药,兴许会离开许久,哪里会有什么事情要瞒着你?”
说完,柳小凡似笑非笑,打趣道:“我说掌柜的,你该不会真的有被迫害妄想症?还是当真如古人说的一般,女儿心最是海底针?”
“可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采莲姑娘将信将疑,抬手拍落了点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指,小声嘟囔道:“不然,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掌柜的,说话得凭良心!”柳小凡不乐意了,一把拽过采莲姑娘袖子,将那只软若无骨一般的小手捏在掌心,一边向着城里走去,一边撇嘴抱怨道:“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在你的听雨轩里又是当牛,又是做马。任劳任怨,还不拿你一分工钱,敢情落在你眼里反倒怪起我从前对你不好?”
“任劳任怨?”采莲姑娘不由噗嗤笑出声来,偷偷掩嘴道:“是谁,当初在我听雨轩里吃霸王餐不肯付钱的?又是谁,当初赖在我听雨轩门前哭着闹着求我收留的?”
柳小凡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道:“掌柜的,你都说了,既然是吃霸王餐,哪里还会有付钱的道理。还有,当初我可是说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是你自己不乐意要的!”
“是啊!那个时候的你可真是个无赖!”采莲姑娘偏过头看着身旁少年的那张颇为好看的侧脸,轻笑道:“柳小凡,你知道么!当初我可是被你吓坏了,大半夜的,莫名私闯民宅不说,还闯的那么理所当然,那么无赖!”
采莲姑娘越说越气,忍不住冲着少年翻了一个大大白眼,叹气道:“柳小凡,你说,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你好多钱啊!”
“也说不定是我欠你的呢?”柳小凡呵呵一笑,轻轻捏了捏握在手中的那只小手。
然后,停下了脚步。
侧过身,蹲下了身子。
采莲姑娘看着少年,有些不解道:“柳小凡,你要干嘛?”
“雪天路滑,掌柜的,我看还是由小的背你入城可好?”说完,柳小凡又补充道:“可别多想,不过是怕你摔着了,没人付我欠着的工钱。”
“算…算了,怪难为情的。”采莲姑娘只觉脸颊微微发烧,多少有些口是心非,话才出口便不由有些后悔。
“掌柜的也会害羞?上来吧!”柳小凡不由分说,轻轻一拉,便将采莲姑娘一把背起,“呦呵!可真是有些沉呢,快赶上小猪了!”
“你才小猪呢!赶明个就被人抓去杀了吃肉!”
把头埋在柳小凡背上,采莲姑娘嘟囔着还嘴。
风掠过两人衣袂发梢,香味萦绕了一路。
两个影子相互交叠,在月下拖得悠长。
道上,铺着厚厚一层白雪。
趴在柳小凡背上,莫名觉着心安。
明明是第一次这般,可采莲姑娘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恍惚间,脑海里一幕幕画面如同走马观花。
……
浩瀚大湖,漫天大火。
有一白衣少年挡在自己身前,执剑欲战天下。
剑出,剑落。
剑落,剑出。
血洒白袍,恍若不觉。
合纵,一人独战二十七人。
须臾,身上白袍便被鲜血浸透。
对面,为首的是一中年文士,儒袍高冠,纸扇在手,淡定而从容,道:“姜家小朱雀,念在你先祖面上,我不为难你,你走吧!为了一个小小花妖,把命丢在这里,可不值得。”
虽负了伤,连握剑的那只手都隐隐颤抖。
明明已是强弩之末,但少年却笑得依旧那么轻松。
看着身前渐渐逼来的二十七个青衫剑士,少年嘴角微翘,“我不知你们封妖宗的规矩,但我只知道一个道理,只要我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谁要伤她,我便杀谁!”
她躲在少年身后,看着他身上道道伤口。
有几道,深可见骨。
啪嗒,啪嗒!
“姜小虫,你快走!不要管我!”
不由泪眼模糊,好几次想要冲出却被少年抬手拦在身后。
恍惚间,她听到他说:“死丫头,你难道没有听到我说么?安下心来,谁要伤你,我便杀谁!”
说完,少年不由笑了,以袖袍轻拭手中染血长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饿了,想吃你包的五彩元宝饺了!那苦味,至今都不忘不了…”
话音落,他再次执剑而出。
“吼!”
剑吟,有如龙吟。
此剑名诛仙,上可诛仙。
剑气纵横,大湖之上,浪焰翻腾。
封妖宗诸人一时无人可近少年身。
随之,龙胆银枪出匣。
不悔天枪,枪出无悔。
纵然战至疯狂,终归力有尽时。
“封妖宗?不过如此!”
少年半跪在湖面上,依旧嘴角带笑。
此刻,封妖宗二十七人,仅三人立于湖面之上。
“徐长老,我们…”
“杀!”
儒袍文士面色阴晴不定,看着少年。
那小花妖竟是身负九凤之命,于封妖一脉不容有失。
许久,终是艰难吐出一个‘杀’字。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封妖宗门远在海外。
杀了姜家少年,大不了远遁而去。
此生,不再踏入九州就是。
就算强如大夏姜氏。
想来,亦是奈何不得。
思量间,杀心已起,覆水难收。
……
一幕幕……
陌生,熟悉。
熟悉,陌生。
回忆到了这里,便是戛然而止。
睡意袭来,又要沉沉睡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采莲姑娘轻声喃喃道:“姜小虫…”
声落,只觉头痛欲裂。
“姬…姬小月,你想起来了?”
柳小凡,或者说是姜小蛮,如遭雷击,浑身一颤。
“姜小虫,这两年,我好想你。”小姑娘点点头,乖巧地趴在少年背上,脸上的酒窝一深一浅,泪水大颗大颗落下,声音很低沉,“想起来一些,可我怕再睡着,等醒来,又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真是个傻丫头。”姜小蛮轻声一笑,眸里升起水雾,在月光中埋下头去:“别怕,一切都有我,我一直都在啊!”
“嗯!”小姑娘甜甜一笑,轻轻拽了拽少年发丝,“姜小虫,我就睡一小会儿。等到了城里,你一定要记得唤醒我!”
“好!”
姜小蛮点头,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得背上小姑娘喃喃地梦呓声。
摇头微笑,抬步向着城中走去,步履轻盈。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
月上中天,霜雪满头。
世间最美好的事约莫便是如此。
故人,如旧。
第十一章 众人皆醉,我独醒!
雪尽,夜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皓月如银,风染桂香。
星光璀璨,与皎月辉映。
南枝城里,漫天桂花如雨落。
柳小凡执铁剑而行,亦步亦趋。
背上,采莲姑娘睡得安详,唇角微翘。
雪中,一地残花就着猩红的血水,和泥土一起,蜿蜒曲伸,流向不远处穿城而过的河水里。
“吞仙铁剑,久闻妖公子之名,今日一见果真没有让我失望。”
“铮!”
轻拨琴弦,琴音悠扬,绵长。
不远处,城墙上,抚琴的是一青袍公子,金甲覆面,双眸带着戏谑。
琴音落,年轻公子缓缓起身,双手负于身后,徐徐道:“只是没想到,如今九州北域名声最盛的妖公子,会是一个情种。”
“你话太多了…”柳小凡微微蹙眉,拂袖拭去剑刃之上斑驳血渍,声音森然,轻声开口:“封妖宗,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我姓徐,名寒衣,封妖宗第七十二代弟子。”年轻公子呵呵一笑,手抚城墙,居高临下,悠悠然道:“告诉你,无非不想你做一个糊涂鬼。这些年,妖公子可是杀了我不少门人。血债自需血来还,今日前来,不过是为了向妖公子讨几笔债。”
柳小凡没有说话,双眼微微眯起。
身前,雪地上,横尸满地。
残剑断袍,血水和着雪水绽开,如同点点红梅。
城墙下,阴影中,剑影无数。
杀意盎然,有如凝实。
这般对峙,最耗心神。
稍不留神,便是要掉脑袋的。
许久,没来由的,柳小凡轻叹了口气,侧过脑袋看了一眼背上的姑娘,“江湖恩怨江湖了,祸不及亲朋。徐寒衣,封妖宗虽远垂海外,却也算得上名门大宗,这些规矩,你不会不讲吧?”
“妖公子当真妙人也,这个时候,你还想与我讲价还价?”指叩墙砖,徐寒衣似笑非笑,言语间带着嘲弄,“算上方才十九条人命,三年时间,死在你妖公子剑下的,我封妖一脉门人合共七十八人。七十八人,这么一算。今夜,妖公子不过两命相抵,不过分吧?”
言罢,徐寒衣嘴角笑意更浓,“你九州的规矩,我大邱国何须在意?在大邱,我封妖宗向来只遵从一个规矩,凡为敌者,必当夷灭九族。出来前,我在家师面前立过誓,这次入九州,有几颗脑袋是肯定要带回去的。你猜,这其中,有没有你妖公子的?”
“先天十三人,尊者九人,王侯一人。”轻弹剑尖,剑吟如龙吟,柳小凡眼皮低垂,轻声自语,“还真有些棘手呢!”
“呵呵,妖公子果然如传闻一般。”并指如刀,徐寒衣一指点出,刀气如虹,直冲柳小凡背上姑娘,“你莫不是当真以为凭你一人一剑便真天下无敌?”
龙有逆鳞。
触之,必怒。
怒,则杀之。
此时,柳小凡的逆鳞,便是身后的姑娘。
三年前,封妖宗动了他的逆鳞,触了他的禁忌。
那就要付出代价!
九州,三年时间。
葬在手中那柄诛仙剑下的封妖宗门人。
后天,四十九人。
先天,二十五人。
尊者,三人。
王侯境长老,一人。
合共,七十八人。
多么?
不,远远不够!
吞仙铁剑,饮血八百杯。
这些年,饮的血,远远不够。
剑落,掌出。
掌间万千柳丝缠绕,化作锋利巨矛。
“叮!”
一声刺耳巨响,刀气消散无垠。
随之,巨矛如闪电一般迸射而出。
月下,金戈之音响彻云霄。
“指绕三千!”徐寒衣瞳孔微微一缩,不由失声道:“你果真是归墟余孽!”
杀气,煞气,有如凝质,直冲面门!
想躲,已然不及。
“妖族宵小,雕虫小技尔!”
千钧一发,伴随着一声冷哼,一柄玉如意破空而来,自虚无中浮现。
随之,万千柳枝随风而散,化作点点流萤。
“柳皇后人?”
老人踏步云端,缓缓自虚无中走出,俯视城下少年。
鬓髯如狮,声如洪钟。
杏黄道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偏偏,眉宇间凝着一抹阴沉,不怒而威。
“师伯!”
徐寒衣再无方才风采,见老人畏之如虎。
匍匐下身去,谦卑而小心。
额前,身后。
皆是被冷汗浸湿。
面对死亡,没有几人真正能做到淡定从容。
怕死,为人之常情!
若无那柄玉如意突兀出现。
此时,万千柳矛必当贯胸而过,必是十死无生。
暗叹一声可惜,柳小凡唇角微扬,惫懒一笑,“是又如何?”
“归墟余孽,罪责当诛!宁杀错,莫放过!”
老人微微颔首,落于城头。
扭头,冲着身后一揖到底不敢起身的徐寒衣森然一笑,轻声开口:“寒衣师侄,瞧好了,这便是连你师尊都垂涎不得的封妖掌,今日师伯便传授与你!”
“归墟余孽,以封妖之名,赐予你死亡!”
话音落,劈掌而下,势如惊雷。
夜,静的可怕。
尘烟,四起如雾。
朦胧间,让人看得不真切。
明明是在南枝城中,如此喧嚣却无半点惊动城中一人。
仿若,漫天星光在此刻凝滞。
这一掌,有惊天之势,却无任何声息。
许久,尘烟散尽。
地面上,哪里还有分毫积雪。
方才,少年所立之处。
赫然,出现十丈深坑。
状若五指,其深,不知何许。
“师伯大恩,寒衣万死难报!”
赫然抬头,徐寒衣目露疯狂,叩首击地。
大邱国,封妖宗,传承不输九州。
封妖掌,上可击天。
掌出,红尘断,群仙叩首。
掌落,绝生灭,万妖涤荡。
自古,便是嫡传嫡的不世传承。
这个师伯,来历不凡,远不是自己那个明面上一统封妖一脉的师尊可比。
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
这般卑微,在这个师伯面前,不亏。
人啊,活着,不就是为了明白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存在吗?
被师尊捡回来赐名徐寒衣的年轻公子,自小,便懂得自己要的是什么。
约莫是小时候被欺负狠了的缘故,在徐寒衣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藏着一股子戾气。
不求为仙,但求一世为尊。
有些东西,既然师父给不了,那就算给师伯当狗又如何。
在大邱,强者为尊。
不像九州,没那么多规矩。
大邱贫瘠,不及九州地大物博。
诸多宗门同生同存,自是残酷无比。
远没有表象那般平和如水。
水面之下,漩涡涌动。
封妖门人,能成为一代真正封妖天师的,十不存一。
自小见惯了生死,所以生性薄凉。
因为怕死,所以想要活着,想要好好活着。
“呵呵,你倒是机灵,完全不像是我那迂腐师弟一脉所出。”收掌,老人冷冷一笑,似是嘲讽,又像在自嘲,“封妖门人,若多出一些师侄这般无尘璞玉,老夫何至于去与你师尊夺那宗主之位?大邱国,御妖一脉,有九玄老不死撑着。控妖一脉,又有王室掌控。往昔妖宗三分,独我封妖一脉青黄不接,现在有涤天老祖宗坐镇不假,可老祖宗天人第五衰将至,独木难擎。天人之下,众生皆为蝼蚁。我处处与你师尊争锋,非是贪慕宗主之位,无非怒其不争。”
徐寒衣复叩首,额前血流如注,言辞真切,“师伯用心良苦,处处为我封妖一脉殚精极虑,师侄必当誓死追随!”
“行了,起来吧!你也不用这般来拍老夫马屁,之所以会和你说这么多,全是因为在你这小娃娃身上有着那么几分老夫当年的影子。”微微一顿,老人徐徐开口,悠悠然道:“如今,上有大邱王室虎视眈眈,侧有妖宗其他两脉图我封妖传承之心不死。再像他这般中庸下去,等涤天老祖度天人五衰争渡不过,我封妖一脉当真便是真正回天乏术!墙倒众人推,到那时,先不说大邱王室与同为上九宗的其他八支传承,就是那些依附于我封妖宗之下诸多往日仰仗我宗鼻息苟活的分支小国宗门,又岂会容我宗有喘息之机,必当群起攻之。”
城墙下,柳小凡缓步自无底深坑旁的一株老树背后走出,铁剑拄地,轻声一笑,道:“老家伙,你话还真多,比你那狗屁师侄还要多。”
背上的小姑娘睡得香甜,脑袋挨在少年后颈处。
下意识的,两只小手紧紧搂住少年脖子,小声喃喃:“姜小虫,对不起…”
原以为是采莲姑娘醒了,少年浑身不由一紧,微微侧过头,才恍然原来小姑娘是在梦呓。
不由唇角微翘,轻声道:“安心睡吧,一觉醒来,什么都会好的!”
“归墟国,木妖至高传承六式之一,以木相倚,画地为牢?”狮髯老人也不恼,微微一怔,轻声自语。
旋即,哈哈大笑,啧啧叹道:“后生可畏,小小年纪便有这般修为,实属不易,不愧是柳皇后人。当初,若非是柳皇与忘忧小郡主不知所踪,说实话,我宗还当真不敢妄去图谋乙木妖族。”
柳小凡仰起脑袋,双眼微微眯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了握手中铁剑。
老人手抚城墙,看着城下少年,上下打量,沉声道:“小娃娃,老夫念你修为不易,又敬柳皇一生磊落无敌,有心为柳皇留一后人。不妨开放六识,自献三魂七魄,成为老夫妖傀,也不辱没你妖皇后人身份。”
铁剑横空,柳小凡面色寒凉,面有寒霜,一字一顿,“此生,我必屠你封妖宗满门!”
这些年,剑斩诸多封妖门人,也非是一无所获。
老人口中妖傀,柳小凡更是亲自斩灭过不少。
所谓妖傀,往昔,无一不是自己娘亲族人。
三魂已失,七魄封存,六识不再。
如吊线木偶,任人驱使。
这般活着,生不如死!
兽噬人,故然凶。
最狠,却是人心!
骤然,天地生变。
风起,剑气如虹。
一剑西来,劈开诸天云端。
仅此一剑,可倾天下。
“还不走,更待何时!”
声音细若蚊音,在柳小凡耳畔回荡开。
“九州三十六家,墨门,巨子剑诀?若是六指墨玄麟来,老夫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城墙上,老人巍然不动,轻笑一声,叹息道:“可惜,空有剑意,却失剑心,这般巨子剑诀,不过竖子尔,看老夫单手破之。”
袖袍涤荡,遮天蔽月。
凌天剑势,转瞬不再。
“前辈之恩,柳小凡先行谢过,铭记于心!”
没有理会城墙上那个修为可怖通玄的老人,柳小凡执剑冲着虚无微微俯身行晚辈礼。
待做完这一切,这才徐徐冲着城墙之上一老一少挥了挥手,乐呵呵道:“山高水长,江湖再见!”
不等话音落,连同背上的小姑娘一起。
两人身形逐渐模糊,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天地之间。
荧光散尽,空留一株柳枝在月下随风摇摆。
“镜花水月?好狡猾的小子,有趣,实在有趣…”老人虽然在笑,眼中却有寒芒闪烁,冲着躬身而立身后的徐寒衣轻声道:“吩咐下去,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上品傀鼎给老夫寻来!”
徐寒衣浑身一颤,只觉遍体生寒,俯首恭声道:“谨遵师伯法旨!”
……
……
“老了,老了,是不中用了。这才递出一剑,便觉这把老骨头要散架了!”
许久,直至封妖宗诸人彻底走远,城墙阴影中才徐徐走出一个老人,一边揉着肩膀一边不由感叹岁月蹉跎。
佝偻着身子,轻捋颔下胡须,老人轻笑道:“公子,可曾看出了什么?”
“奇怪,这个妖公子还真有些捉摸不透。”城墙上,姓嬴的公子斜倚城楼,执壶独饮绿蚁,一壶饮尽,一跃而下,蹲下身,摘下那株柳枝,细细打量,不由皱眉道:“确是乙木皇族独有传承秘术镜花水月不假。”
“莫非,真是我猜错了,吞仙铁剑妖公子,当真不是姓姜的那个混蛋?”
轻撵手中柳枝,沉吟稍许,赢公子不由轻声一叹,“算了,不想啦!大千世界,多得是想不通的事,多得是猜不透的心,多得是看不透的人。不如不想,不如不猜,不如不看,不如寄情山水,不如快意人生,不如,再喝杯绿蚁酒去。”
“墨伯,陪我回去小饮两杯如何?”懒懒打了一个哈欠,冲着身后老人挥了挥手,当先向着城中踏步而去,自言自语絮叨道:“这一个人喝酒啊,日子短还好,日子一长当真无趣的紧呐!”
同为北域七公子,妙公子最是洒脱。
不争,不抢。
得之,我幸。
不得,我命。
老人看着姓嬴公子背影,有那么一抹恍然。
或许,这便是为何墨门一脉愿意倾尽今世赌注在身前少年的缘故吧?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
众人皆醉,唯我独醒。
第十二章 北秦南离苏,一笑误倾国
雪才停,便又下起了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淅淅沥沥,洒落大地。
夜,渐深。
南枝城中静的可怕。
诸多高楼顶上,人影重重。
时不时,便有剑光掠过。
其中,夹杂着斑驳妖气。
虎,豹,豺,狼。
草,木,精,怪。
剑影之下,三三两两。
一时间,竟是有上百妖族潜入城里。
对于南枝城来说,这可是不多见的。
城主府里,灯火通明。
才从皇朝腹地上任没多久的城守执剑而出,与数人对峙。
剑意,凌然。
妖气,亦是磅礴。
“大邱国,封妖宗?”
如今的新城守,是个年轻女子。
轻纱遮面,在月下看的不真切,朦胧如谪仙。
“不知,这般肆意遣妖傀门人入我南枝,所为何意?”
朱唇轻启间,藏着几分不输男子的铮铮杀意。
年轻女子身后,亦是站着两个老妪。
紫袍,鹤发,龙雀缠蛇杖。
一左一右,不离其侧。
默然不语,气势涤荡凌天。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曼妙佳人,却让那狮髯老者不得不郑重对待,拱手作揖,“老夫封妖宗大长老谢岩,并无意与大秦为敌,更不知南离郡主坐镇于此。入南枝,只为追捕一个妄屠戮我宗门人的可恶小子,这便吩咐门人退出城去。”
想到关于九州北秦‘南离一族的’某些传闻,
龙雀缠蛇,南离焚炎,上可击朱雀!
顷刻间,强如谢岩,也不禁冷汗浸湿身上衣袍,言辞诚挚。
哪怕,只是面对南离家的一个小辈,也丝毫不敢有任何倨傲。
“我南离一族的规矩,懂?”
轻声一笑,顾盼间,可倾人城池。
“懂!”
“三百万两黄金,不过分吧?”
“不过分!”
“兽走留皮,雁过拔毛…”谢岩暗叹一声,自怀中摸出一只碧玉戒指,抛向女子身后老妪,道:“出来时身上没带那么多黄白之物,此戒为我宗秘术炼制而成,其中藏着妖傀三只,修为皆在先天巅峰之上,其珍贵程度可抵百万金。今日,赠予南离郡主,也算不使明珠蒙尘。”
“妖傀?”
自身后老妪手中接过戒指,捏在指间把玩。
轻纱下,南离一族如今最得宠的小郡主轻轻点了点头,笑道:“不错,在九州,算得上是一件稀罕之物。走吧,走吧!只是要记得,下回若再擅入南枝城里,可就不是这般便宜的价格了。”
谢岩拱了拱手,转身,却又顿住,回身呵呵笑道:“小郡主,老夫有一事相求。”
“嗯?”凤眸微微眯起,南离苏看着身前不远处的老人,“我南离一族,除了和赢家,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谢前辈所求的事,这个价格似乎有点高啊!不知道,你带没带够银子?”
“打扰了!”
谢岩面色微微一变,不再言语,当先向着城外掠去。
呼啸间,群妖退避。
“小姐,事出反常必有妖。”南离苏身后,左侧那个老妪似乎关系与这位小郡主更亲近些,迟疑半响,上前半步低声道:“封妖宗虽远垂海外,但这些年其门人却在九州活跃异常,五域之间,无不有他们踪迹。其中图谋,必然不小。”
“咯咯,花婆婆担心不无道理。其实,这些年,这些海外妖道所图为何,族中也隐隐有所猜测。”嫣然一笑,如银铃一般,南离苏将那枚才得来不久的碧玉戒指随意戴在指间,掩嘴道:“可这些,与我族又有何干系?兽走留皮,雁过拔毛。商人一生行事,所为的,不就是逐利而行嘛!自古以来,我族便以商贾一道立足于世间,若非祖上答应了赢家,辅佐三万年。就算九州当真翻了天去,又有哪一家敢真正与我焚天南离撕破脸皮?”
老妪点了点头,道:“小姐所言甚是,是老奴多虑了!”
“不早了,花婆婆与雨婆婆也早些歇息吧!”慵懒一笑,双手轻抬懒懒伸了一个懒腰,南离苏足尖轻轻一点,自屋顶落回院落当中,轻声道:“被封妖宗的这些个妖道一搅闹,明天,怕是又不能早起了。和前任城守交接的事,看来又得拖上一天了。”
自知自家小姐脾气的两个老妪相视一笑,皆是轻轻摇了摇头,手中龙雀缠蛇杖各自一挥,就瞧见虚无中裂开两大口子。
旋即,两人跃入其中不见了踪影。
天地,归复宁寂。
依稀,只有雨声风声,声声入耳。
城主府不远处,阴暗中,缓缓走出一个少年。
手执油纸伞,大半却是遮住了背上那个酣睡姑娘,以至于自身被淋了个通透。
雨水顺着长发流淌,流过双眸,一片冰凉。
白袍之上,染上点点残红。
柳小凡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进皮肉,放任鲜血和雨水一起滴落。
视线落向城外,声音亦是带着一丝冰凉,“封妖宗,早晚要和你们算总账!”
方才,那些搜寻自己的妖傀当中,有几个竟是让自己觉得莫名亲切。
身上流着娘亲的血脉,柳小凡自是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不出意外,那些个妖傀中,必然是有与自己血脉相近者存在。
一日为妖傀,便一日不得入轮回解脱。
那些,都是外公与娘亲曾经的至亲族人!
才走出没几步,便是一个踉跄,身子差点跌倒在泥泞里。
方才,姓谢的妖道修为至少也是在神王之上。
那一掌,柳小凡并没有真正躲过去。
无非,是强撑着而已。
现在的自己,早已是强弩之末。
没走出一步,浑身都只觉是撕心裂肺一般的疼。
脚步一顿,站在一处屋檐下,强行稳定住心神,轻呼出一口浊气,柳小凡只觉喉间一甜,连忙抬手捂住嘴巴。
指间,隐隐渗出缕缕血丝,顺着手掌,和着雨水滴落在青石地上。
虽如此,执伞的那只手却不动分毫,生怕这凉如骨髓的雨水淋湿了小姑娘。
背上的采莲姑娘若有所觉,眉头微微蹙了蹙,似乎是要醒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双手紧紧搂住了柳小凡的脖子,喃喃道:“姜小虫,到城里了么?”
“还没有,你再睡会儿,快到了!”似乎是不想让小姑娘看到自己这狼狈一幕,强忍住浑身经脉之中的那股痛意,拂袖拭去唇角溢出的猩红血丝,又将伞向着采莲姑娘头顶挪了挪,轻笑道:“等到了城里,我再唤你醒来。”
“对不起,姜小虫,我真的太困了!”
采莲姑娘声音很柔,糯糯的,越来越小,越来越低沉。
努力想睁开眼,却是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可还没开口,小姑娘便又趴在少年沉沉睡去。
长舒了一口气,又有血丝自口中溢出,柳小凡抬手抹了一把,仰头看了一眼如墨渲染过的苍穹,轻声自语道:“还好,明天又会是月圆…”
雨幕中,一轮皓月独垂天侧。
如圆盘一般,隐约可见。
“南离一族么…”
看着身前不远处那座宅邸,柳小凡唇角微翘,轻声一笑。
须臾间,连同背上的姑娘一起化作一道清风,掠入高墙之中。
如今,听雨轩肯定回不去的。
在北域的这三年,他学会了一个最大的道理。
这江湖,故然豪迈雄阔,却也最是人心难测。
这九州,这天下,这庙堂,这江湖,管你在哪都是一样。
最恶,最难以捉摸的,便是人心。
所以,这江湖上,活得最逍遥的人,必然是明识人心之人。
三年时间,柳小凡早已不是那个当初懵懂初入江湖的傻小子。
能凌驾于北域年轻一辈之上的妖公子,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傻子。
姓谢的妖道怎可能心甘情愿放任自己离去。
不用想,也知道南枝城里必然是明桩暗桩无数,等着自己往里跳。
如今,要说最安全的地方,怕是只有身前这个由南离一族的小郡主才入主没多久的城主府了。
……
此时,悬挂着上书‘城主府’三个大字巍峨牌匾的府邸中。
府中那座最为雅致的小楼中,才睡下没多久的南离苏,一双凤眸赫然睁开。
雨,不知何时停了。
院落里,分外安静。
这次来南枝城,除了两个自小照顾自己长大的两个婆婆外,南离苏并未带任何仆从。
偌大的府邸,不免有些冷清。
窗外路过的风像是隐含某种不安的气息,躁动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翩然落地,已是轻纱遮面,披上了一件水蓝色的玲珑流苏裙。
曼妙线条,隐约可见。
赤着脚走到窗前,望向窗外,一屡月光偷偷溜进屋子。
院落外,一墙之隔的街巷里,传来沉闷的打更声,已是二更天。
“是谁?”
站在窗前,整座院落尽收眼底。
这位如今北秦美人榜上位列前三甲,更是有望夺得魁首的小郡主,目光落向院落一处老桃树下,声音冷冽。
南枝城里,零星灯火摇曳升起。
几家欢喜,几家愁。
突然地,某件器物落地声,让南离苏蓦然转身。
玉手轻叹,掌间赫然一柄血色大枪在握,煞气凛然。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玲珑婉转的女子,手中兵器,竟会是沙场之上男儿才会用的八尺长枪。
“出来!”
轻声呵斥,她回头,寻找来源。
身前不远的地板上,一只精巧荷包躺落在地上。
她上前捡起,鼓鼓囊囊,应该是装着不少银子。
水蓝色的荷包之上,刻着一道火焰图纹。
灼灼之中,有一方火鸟与一条青色小蛇缠绕其上,栩栩如生。
盯着那道图纹,南离苏怔怔出神,有那么一抹恍然。
这个荷包,似曾相识。
很多年以前,那些早已被遗忘的某些记忆渐渐醒转。
那时候的自己因为贪玩,在随爹娘访友之时,曾独自偷偷溜了出去。
却不想,迷了路,又被歹人所拐。
不过才五六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跌跌撞撞,终是逃离了出来,却又像个乞丐一般,流落街头。
隐约记得,似乎那时候到过很多城池。
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肮脏。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
当时,唯一念着的只是想要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为了抢一个馒头,她被摊贩追打,被街上的人扔石子。
身上,到处都是伤。
头上在流血,身上也在流血。
虽才那么小,却很倔强,不肯跟那些好心要收养自己的人走。
从北到南,小半年的时间,独自一人,一个小姑娘就这么挣扎着活了下来。
虽然才六岁而已,她却记得过去在族中时祖父的一句话。
凡我南离一族,自当顶天立地活着!
虽是一个小姑娘,却也有着南离一族该有的骨气与倔强。
后来,饿了许久。
本以为,自己终于是要死了。
晕过去时,感觉自己身子被人提起。
像在飞一样,就那么轻飘飘的。
醒来,是在一间浩大的院落中。
小心翼翼下了床,走出房门。
屋外,有一处池塘,种着无数荷花,在阳光下泛着粼粼之光。
荷花池边,坐着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男童。
男童身旁,还有一个如画中仙女一般的阿姨。
在那间府邸中生活的时间并不长。
不过半月有余,便被终是苦苦寻来的爹娘接回了族中。
这些回忆,应该早被祖父封存才是。
明明是早已忘了,今天,却又莫名再次想起。
依稀记得,那个和自己一般大的男童应该是叫作姜小蛮的。
当初,便是他和他娘亲将自己从外边拾回来的。
她唤他小蛮哥哥,唤那个和自己娘亲一般善良亲切的女子林姨。
那座仅仅生活了半年,却莫名觉得温暖的城池。
似乎,是叫作朱雀城…
临分开前,这个如今叫南离苏的女子,将身上最宝贵的一件宝贝,那个这半年多时间一直贴身藏好,就算再饿,也舍不得拿去换馒头的荷包,偷偷送给了这十几天里带着自己数荷花,捉池鱼的小蛮哥哥。
那只荷包,是出生时娘亲亲手缝制的。
娘亲后来和自己说,说要等她长大遇见如意郎君后便送与他的。
……
……
“抱歉,我无意冒犯。”
“只是外边天气凉,借小郡主府邸避避雨。”
伴随着略微有些惫懒的声音,从暗处走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笑容很好看的少年,生着一双让女子都会艳羡的桃花眼。
微微一笑,桃花上眉梢。
在少年怀中,还抱着一个姑娘。
“你是…小蛮哥哥!”
思绪被拉回,她看着身前那个少年,看着少年唇角那抹微笑,不由捏紧了手中荷包。
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依稀当初少年时,重逢一笑误倾国。
第十三章 潜龙榜上两百零七
“小姐,您没事吧?”
门外,有破空之声而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气势凌厉,不输封妖宗大长老分毫。
被唤作花婆婆的老婆婆自虚无中踏步而出,却见南离苏立身窗边,不由微微一怔。
“没事,不过被那谢岩搅了睡意,静极思动,看看夜景。”清眸微敛,南离苏反手将荷包收到身后,轻声开口,“婆婆,您早些休息,我一个人很好。”
“那老奴先行告退,小姐若是有什么吩咐的,便唤老奴就行…”被唤作花婆婆的老妪手执龙雀缠蛇杖,视线落到自家小姐身上,轻轻颔首。
转身,神情有些古怪。
这丫头,终归是长大了啊…
呵呵一笑,摇头轻声感叹。
不再停留,老妪抬手撕裂虚无,缓步走入。
窗外,细雨纷纷。
屋子里,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小蛮哥哥,真的,是你么…”
背靠着窗户,南离苏盯着身前那处屏风。
“小郡主认错人了,我姓柳,并非姜,亦不是什么姜小蛮。”少年自屏风后缓缓走出,轻声一笑,唇角微扬,“当然,小郡主如果愿意,也可以当作你的小蛮哥哥。”
“可是,我并没有说小蛮哥哥姓姜呀?”狡黠一笑,南离苏微微向前两步,大胆与少年对视,像极了一只小狐狸一般,轻哼一声,“哼,还敢说你不是我的小蛮哥哥!”
轻纱遮面,却丝毫遮不住倾世芳华。
此刻,南离苏身上,再没了方才手执血色大枪的冷冽。
更多的,是一种小女儿特有的妩媚。
“当初光会流鼻涕的虎妞儿,何时变得这般聪明了!”少年微微一怔,旋即呵呵笑了起来,抬手捏了捏身前姑娘脸蛋,轻声道:“我原本想着入了北域便偷偷去龙雀城里看看你的,只是奈何这些年确实脱不开身。不得已,又改换了身份。不曾想,才见面就叫虎妞儿给认了出来。”
虎妞儿,是当初在朱雀城里,少年对小女孩的称呼。
那时候,虽然相处时间不长。
但每一天,南离苏总会像个小尾巴一般跟在小蛮哥哥身后。
兴许是过去独自一人流浪时被欺负惨了,小丫头不光脾气倔,还有些暴躁。
孩童时代,女孩的力气总归要比男孩儿更大些。
虽然是小尾巴,可少年却没少被揍。
于是,那时候,小女孩便有了一个虎妞儿的外号。
是姜小蛮起的……
“讨厌!你才是虎妞儿呢!”有些忸怩地低下头,南离苏冲身前少年翻了一个大大白眼,被柳小凡捏过的脸颊有些发烧。
摊开手,小声懦懦道:“这个荷包,是当初分开时我送给小蛮哥哥的。”
接过荷包,捏在手里掂了掂,柳小凡呵呵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出来时,身上确确实带了几个荷包。可如今,就剩下眼前这一个了。”
听柳小凡这般说,心里没来由泛起一阵小雀跃。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南离苏仰起脑袋,看着身前如今比自己高了足足半个头的少年,细细打量,总觉得似曾相识,不由疑惑道:“对了,小蛮哥哥。方才,你为何会说自己姓柳?莫非,莫非你便是…”
随手解下腰间那柄锈迹斑驳的铁剑,递到南离苏手中。
“吞仙铁剑妖公子,对么?”柳小凡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的宠溺,“在惊讶什么?怎么,难道妖公子就不能是你家小蛮哥哥我?”
话音才落,柳小凡不由闷哼一声,唇角缓缓有血丝溢出。
似乎是不想让南离苏看见这一幕,他连忙转过身去。
“小蛮哥哥,你受伤了?”这时,南离苏才注意少年白袍之上点点猩红,连忙拽住柳小凡的袖子,关心道:“伤势如何?是谁?伤你这么重!”
“无大碍,皮外伤罢了。”抬手拭去唇角血渍,柳小凡转过身,轻声道:“封妖宗在找的人,便是我。”
“都怪我,若是早知道是那老不死的敢伤小蛮哥哥,说什么我也要把他留下来!”南离苏眼神有些黯然,低垂着脑袋,自责般的嘟着嘴,看起来有些委屈。
耸了耸肩膀,柳小凡无奈道:“傻丫头,乱自责些什么。谢岩那老家伙不简单,就是你那两个婆婆联手,也绝非那老混蛋对手。得亏是你方才没真正与他撕破脸皮,不然,还真要吃亏!你没事,便是好事了。”
听少年这么说,南离苏这才破涕为笑,像个调皮的孩子,“小蛮哥哥最好了。”
说笑之际,素手轻抬握住了少年胳膊,南离苏轻声道:“小蛮哥哥,让我帮你看看伤!”
月光清冷,却莫名觉得自己脸颊愈发的烧。
至始至终,似乎是刻意一般,她都没有去提那个如今躺在自己床上酣睡的姑娘。
像是在逃避什么。
有些话,她不敢问出口。
“没事,我调息一段时间就能好!”似乎是察觉到了南离苏的变化,柳小凡不由轻咳一声,不声不响的抽回了手。
“小蛮哥哥不相信我的医术?”南离苏有些不满少年举措,嘟着嘴,瞪着水灵灵的眸子,天真的问道。
柳小凡面露无奈神色,悠然笑道:“小伤而已,不用理会它自会好的。”
“肺腑之伤,怎么会是小伤?”南离苏不悦地微沉着眼眸,不容少年拒绝,素手轻轻一抹,掌间便是凭空出现了一只紫木小箱。
打开箱子,取出一只紫檀木盒叠放桌前,二话不说便捏住柳小凡胳膊,两指轻轻搭在脉搏上,柳眉微蹙,微微有些恼道:“肺腑,浑身经脉,都错位了!这还会是小伤?小蛮哥哥如此任性,自己的命不知珍惜,会有别人顾及你不成?”
柳小凡愣了愣,不再辩驳,任由南离苏手摊开紫檀木盒,取出金针,隔着衣服刺入浑身大-穴当中。
只觉浑身发烫,筋络中,有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间游荡。
大汗淋漓,莫名舒畅不少。
不由喉间一甜,吐出一口紫黑色淤血。
顿时,连双眸都不觉清明不少。
“谢谢!”
柳小凡轻声开口,随时挂着笑的面容上,划过一丝怅然。
旋即即,又被惫懒笑容所代替。
似乎还在生气,南离苏未曾理会他,依然做着手上的动作。
抬手挥针间,虽带着怒意,却格外的熟练,轻巧,又小心翼翼。
收回金针,南离苏擦了擦额前晶莹汗珠,终是长舒了一口气。
神色,却有些冷。
眸间,藏着一抹冰冷。
杀机,一闪而逝。
不得不说,谢岩出手当真狠厉。
今天,若非是遇见自己,小蛮哥哥就算能够痊愈,却也必然留下暗疾。
这对于修士来说,是致命的。
谢岩,当真该死!
“虎妞儿,什么时候学到了这般精巧的医术?”柳小凡握了握拳头,只觉浑身气力在慢慢回复,再无一点先前的无力之感,不由有些讶异。
南离苏针灸手法以及熟练程度,比起采莲姑娘来还要高了一筹。
甚至,未觉一丝疼痛,便已施针完毕。
“讨厌,小蛮哥哥才是虎妞儿呢!”南离苏得意一笑,扬了扬小下巴,“本姑娘是自学成才,平日在族中无聊时,看过些医书罢了!没有师父教我!”
“原来如此…”
柳小凡将信将疑,轻轻点头。
沉默许久,两人相顾无言,唯余一笑。
似乎,是鼓了很大的勇气。
深吸了一口气,南离苏凤眸轻抬,视线落在躺在自己床上的那个姑娘,声音有些低落,“小蛮哥哥,她是……”
轻声一叹,柳小凡缓缓起身走向床前,俯身替采莲姑娘掖好被角,“她呀,叫姬小月!是个连自己都忘了的小傻瓜…”
可不就是一个小傻瓜么?
若不傻,当初,在苍月湖畔,又怎么会傻到那般不管不顾的挡在自己身前,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三年前,他的命,是床上的这个傻丫头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从前,不肯承认。
或多或少,是害怕辜负了朱雀城中,那个同样傻傻在等自己回来的女孩。
姜陌离,陌离,莫要分离…
这江湖,最难平的是英雄气。
最难消受的,却是美人恩呐。
可就算不承认,也知道自己喜欢她。
若不喜欢,为何老是有求必应?
只是不知道,原来是如此的喜欢。
看着床上的采莲姑娘,没来由的,想起了她的酒窝。
一深一浅,笑起来,就像小太阳。
一瞬,便晃了他的心。
既然喜欢了,没能说出口,那便等。
北域都知,吞仙铁剑妖公子久居南枝城不愿离开,是在等一个人。
却不知,他只是在等她记起自己。
至于多久?
三年,五年。
或者,一辈子。
那天,苍月湖畔,万千火光映照诸天。
她挡在他身前,替他挡下了那致命一击。
艰难侧过脑袋,她轻轻一笑,最后说了一句话。
她笑,脸上的酒窝一深一浅。
她说,“抱歉哦,姜小虫,可能没办法陪着你名扬天下了……”
九州历,丙丑年,十月廿三。
苍月湖,姜家有子姜小蛮,一人一剑,连屠海外大邱封妖门人,合共二十八人。
其中,王侯境长老一人。
后,不知所踪。
……
同年,十二月。
非新旧两榜更迭,破例补入天机楼上届潜龙榜。
位列,榜中第两百零七。
番外:一念为禅四皈依
这个故事,约莫是发生在三千年前的九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西域,大周皇朝。
大周自太宗始,便信佛礼佛。
故而,禅宗在西域是一大教尔。
虽不说人人皆向禅,却也有信徒无数。
适逢七月,酷暑。
热浪滔天,着实有些难熬。
“和尚,你念禅,诵禅,究竟所求为何物?”
捕鱼儿荒漠边缘,一处绿洲中,有一间传承颇为久远的寺院。
说话的,竟然是一只狐狸。
狐狸是幼狐,有着一身好看的红宝石般的皮毛。
趴在树上,眨巴着眼睛,问树下盘膝念佛的小和尚。
树有百丈,上可参天。
不知道这只小狐狸是如何爬上去的,着实厉害。
小和尚年岁也不大,不过**岁的样子,却是少年老成。
轻颂佛号,小和尚慢慢仰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对上了狐狸的目光。
微微一笑,轻声开口:“我是师父捡回来的,他给我起了法号作金蝉。我想,师父既然叫我金蝉,那么每日念禅,修禅总归是没有错的。狐狸,你呢?叫什么?”
“没礼貌!”狐狸眨动着黑宝石一般的眼睛,瞪了小和尚一眼,哼道:“你师父难道没有教过你,和尚是不能随便问姑娘名字的?不过呀,看你不讨厌,告诉你也无妨,我叫月如初,好听吧?这名字是我爹爹起的,他可是这片绿洲最强大的妖王!”
小和尚看着狐狸,微微有些发呆。
许久,才憋红了脸,吐出几个字来,“抱歉,我不知道你竟然是个姑娘…”
“你!你这小和尚着实可恶!”小狐狸不乐意了,冲着小和尚龇牙,挥了挥小爪子,嗔道:“怎么?我哪里不像是一个姑娘?别看本姑娘现在这个样子,但是我爹爹说了,等我修行有成,化作人形,一定会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没错,倾国倾城!”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和尚低下小光头,懦懦道:“对不起…”
“算了,谁让本姑娘是这沙陀州最善良大方的呢!”小狐狸很大气的摆了摆爪子,乐呵呵道:“念在你这小和尚是个小傻瓜,我就原谅你了!”
“哦!”
小和尚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向着大殿内走去。
瞧着那光头,当真像个呆木鱼呢!
狐狸急了,见笨蛋和尚要走,连忙从树梢上跳了下来,要去拦他。
不料,还不等近身,便被小和尚身上忽然绽出的佛光给弹了开去,撞回到树上。
“臭和尚,你!你!你欺负人!”小狐狸快哭了,趴在树梢上瞪着树下茫然不知所措的小和尚,委屈极了,“我要叫我爹爹来吞了你!”
“我不是故意的!”小和尚连忙解释道,笨手笨脚地爬上树梢,见小狐狸没有受伤,这才尝尝舒了口气,徐徐道:“师父说,捡到我的那天,西方有佛光隐现,金翅大鹏横击九霄,最后连同那道佛光一起钻入了我身体内。不知怎的,就成了我的护体霞光,妖怪是近不了我身前一丈的!”
“臭和尚,你才妖怪呢!”小狐狸更委屈了,放声大哭道:“我是狐仙,不是妖怪!我爹爹是青丘国的上柱国大都督,是世上最了不起的狐仙,所以我长大了也一定是最了不起的狐仙!”
约莫是第一次见‘姑娘’伤心,小和尚更加手足无措了,懊恼地挠着小光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见小和尚一副如此呆呆的样子,从小被父王母后宠大的小狐狸颇不能忍。
于是,趴在菩提树上哭的更加厉害了。
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哭声惊动了庙里的方丈。
急匆匆结束打坐,从禅房内跑了出来,边跑还边心惊肉跳道:“我说小祖宗你可别哭了,你爹娘回青丘把你交给老僧照料,要是让你那蛮不讲理的爹爹回来知道你在我这小庙里受了委屈,那还得了!还不把老僧这身老骨头拆了,那铁定是成不了佛了!”
“我说金蝉啊,你这可是要了师父老命了!”老僧算是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约莫快要修成佛了,脑后都隐隐有佛光涌现,双手合十作大悲状,皱着眉,瞪着自己这个徒弟,“无量寿佛,我说你还不哄哄小姑奶奶,自己闯的祸别指望师父给你擦屁股!”
“喔!”小和尚倒是听话,乖巧地点点头,趴坐在狐狸身前,认真道:“对不起…”
“我才不原谅你第二回呢!”
狐狸止住了哭声,撇过头去,傲娇的轻哼一声。
老方丈长舒了一口气,微微颔首,口诵着大悲咒转身走回禅房继续方才被强行终止的修行。
“那个,那个,狐狸,你能不能别叫你爹爹拆我师父的骨头?”小和尚倒是老实,将狐狸的话当了真,小心翼翼商量道:“若是你爹爹真生气,你叫他拆我的骨头就好!”
“傻子,呆子,臭光头!笨木鱼!”狐狸气急,小爪子胡乱的拍打着小和尚的僧衣,龇牙道:“我爹爹那么善良,才没兴趣拆你们这些大光头小光头的骨头,顶多放一把火烧了你们这和尚庙!”
小和尚又呆住了,小声道:“那…还是拆小僧的这身骨头吧!”
“哼,知道怕了!”小狐狸傲娇的扬了扬小下巴,大眼睛眨呀眨,冲着小和尚狡黠一笑,道:“要我原谅你也行,但你得作我的跟班!”
“跟班?”小和尚挠挠头,尴尬道:“什么意思?”
“这都不懂,笨和尚!”抬爪子点了点小光头,难得做一回老师,小狐狸得意的晃着脑袋道:“跟班啊,就是要听我的话,让你往东就不敢往西,叫你打狗,就不能杀鸡!”
小和尚眉头拧巴在一起,忧郁道:“可是,出家人是不能杀生的!”
“笨蛋和尚!你没救了!”小狐狸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跃下树梢,临了,还不忘冲小和尚嘱咐道:“记得啊!本姑娘叫月如初!你现在是我的跟班了!”
小和尚似乎被狐狸这无赖气势震住了,愣了半晌,等狐狸跑远了,这才呆呆说道:“我记住了呀…”
……
夜里,终于有了几分凉意。
小狐狸在寺里平日间用来招待香客们的厢房里滚来滚去,就是睡不着,不由想起了白天的笨蛋小和尚。
当狐狸溜进禅房时,笨蛋金蝉还没有睡。
灯光下,捧着一本佛经看的津津有味。
另一只手里,还捧着一杯热茶。
四目相对,小和尚口中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
小狐狸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抬爪子扒拉了下和尚手上的佛经,“我睡不着,平日里在家的时候,我都要母后讲故事哄我睡得!你是我的小跟班,就得给我讲故事!”
话音才落,小狐狸便钻进了小和尚怀中,舒服地打了个盹,催促道:“喂!小跟班,还不给本姑娘讲故事?”
讲故事?
小和尚为难了。
讲经还行。
可讲故事,不会啊…
皱眉苦思许久,终是想起来一个,那是小时候师父常常和自己讲起的,“那小僧和你讲一个三皈依的故事吧!”
“好听不?”
“不知道,也许好听吧!”
“什么叫也许?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笨蛋金蝉!”
“唔…那就好听!”
“那还不快讲!”
“从前,有一个老和尚,总是被贼光顾…”
灯火轻晃,夏夜飞蛾多。
不一会儿,青灯上,就掉落一层飞蛾。
“喂!笨蛋金蝉,你说这些飞蛾真傻,它们不知道这样会死吗?”狐狸眯着眼睛,用爪子去摸那跳动的火苗,被小和尚拦住了。
“阿弥陀佛!”轻颂一声佛号,小和尚将一旁的灯罩扣在了青灯上,“师父说,飞蛾是有大智慧的!飞蛾扑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往生入轮回会有大佛缘!”
“你师父还真会说!”狐狸打了个哈欠,快要睡着了,“先把故事和我讲完,后来呢?被贼光顾的老和尚怎么样了?”
小和尚重新翻开书,一边看经书,一边徐徐说道:“后来啊,他忍无可忍了。有一天,贼又来了,他就对贼说,请你把手从门缝里伸进来,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狐狸在小和尚的床榻上滚来滚去,听着故事,不觉便有些昏昏欲睡。
呼吸间,全是淡淡的檀香。
没一会儿,还不等小和尚将故事讲完,狐狸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口齿不清地说了句,“笨和尚,除了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外,还有四皈依哦,以后我讲给你听…”,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和尚不见了。
天色还早,狐狸迷迷糊糊走出禅房,便瞧见小和尚已经跪在殿内跟着众师兄弟们一起开始了一天的早课。
恰好回身,看见睡眼朦胧的狐狸,笨蛋和尚偷偷弯起了唇角。
小和尚每天都很忙,诵经,打水,清扫庭院……
似乎,总有做不完的活。
还有,如今又多了一份活要去做,就是给狐狸讲故事。
夜里,小狐狸便会溜去禅房听小和尚讲故事。
一开始,笨蛋金蝉是拒绝的。
红着脸,语重心长,说姑娘家不能晚上来别人房间。
狐狸才不管呢,也很认真地告诉他,自己不是人,是妖,是妖仙。
后来啊,也就慢慢习惯这样地‘打扰’了。
值得一说,狐狸最爱听的还是那个关于‘皈依’的故事,总是听不烦,听不厌。
再后来,见和尚喜欢读经书,便又缠着要和笨蛋金蝉学写字。
小和尚耐心是极好的,从最简单的字开始教。
无奈的是,狐狸还没有修成人形,只能用两只毛茸茸的前爪,笨拙的握住笔端去学。
起初,狐狸连笔都拿不住。
到后来,已经可以歪歪扭扭地写许多字了。
灯火下,飞蛾四下飞舞。
狐狸今天要学的字啊,是个禅字,金蝉的蝉字。
抬爪学了许久,总是借故蝉字太难写,非要和尚手把手来教。
谁知,当金蝉抬手捏着小狐狸爪子去写那蝉字时,狐狸扬起脑袋,啪叽吻了小和尚的下巴。
金蝉吓了一跳,全身都僵住了。
低声念了几句佛号,好半天,才指着狐狸连连道:“你…你…”
说了半天的你字,可却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狐狸才不怕笨蛋和尚呢!
用两只小爪子捧过笨蛋金蝉的脑袋,在那亮闪闪的小光头上,又啪叽亲了一口,这才满意的如同往常一般,霸占了和尚的床榻,乐呵呵滚来滚去。
小和尚红了脸,埋头靠在桌角,只觉耳垂发烧。
等到小和尚终是睡着,狐狸偷偷睁开眼,蹑手蹑脚走到桌前,抬爪握住毛笔,蘸了墨,偷偷在和尚手腕上又写下一个大大‘蝉’字,这才心满意足的跳上床沉沉睡去。
……
……
春秋,秋来。
狐狸终是修成了人形,在她父王母后退隐后,成了这片绿洲最强大的妖王。
方圆数千里,管他大妖还是小妖,但凡听到‘月如初’这三个字,都会身体本能的浑身发颤打摆子。
为啥?
被欺负惨了!
还好,绿洲古刹里还有个得道高僧能镇得住狐狸。
不然啊,妖怪们的日子当真没法过了。
每次,当狐狸欺负妖怪时,那个叫作金蝉的和尚总会及时出现,然后三下五去二便制服了狐狸。
到底是一物降一物。
在和尚面前,狐狸总是输的那个人。
日子啊,一天天过去。
和尚,终于成了九州闻名的高僧。
据说,不出十年,西方净土的佛陀果位必然可期。
狐狸呢,也成了九州的大妖王,更是天机楼中《九州美人榜》上今世当之无愧的魁首。
从南域大夏,到北域大秦。
从东域大商,到西域大周,再到中域大虞皇朝。
那些个巨擘,至尊,无不想娶狐狸做妻子。
可狐狸啊,似乎是谁也瞧不上一般。
管你是人族至尊,还是一方妖王。
敢来上门提亲的,全都被一剑打跑!
奈何,狐狸修为是真的高。
才区区百年时间,便成为了狐族至高存在,九尾天狐。
不变的,依旧是狐狸欺负群妖,和尚便现身相救。
……
终于,和尚要要修成佛了。
知道这个消息时,月如初嘴角含笑,独自饮了三坛烈酒,携剑远赴青丘边荒,要去斩那祸乱狐族的大敌。
九州西域往西,隐青丘。
青丘以西,海外有大荒。
大荒浩瀚,接连四海。
其上,荒兽无数。
荒兽中的王,向来是妖族大敌。
盘踞青丘边荒的,正是荒兽中无上存在!
和尚赶来时,恰是月如初与荒兽之王玉石俱焚之时。
“孽障!”
金蝉子浑身笼罩佛光,睚眦欲裂,如怒目金刚。
手中念珠甩出,将那荒兽之中的无上存在四分五裂。
“笨蛋和尚,你来做什么?”狡黠一笑,狐狸倒在了和尚怀里,看着那愈发俊秀的脸颊,轻轻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要死了?”
金蝉子神色一黯,半晌,才皱着眉道:“别胡说。”
“本来就想着和魇魔兽同归于尽的…”月如初笑的没心没肺,眼眶却不知为何红了:“佛门千年一开,笨蛋金蝉,再不去可就真来不及了。”
“已经错过了。”
和尚看着怀中愈来愈虚弱的女子,轻声开口:“我带你回家!”
声落,不容狐狸拒绝,小心翼翼将她放在自己背上,
“看来,不管过了多久,就还是一个笨蛋和尚!”
狐狸趴在和尚背上,眼泪湿了他的衣服。
金蝉子脚步微微一顿,无奈地叹了口气,“师父说我这叫大智若愚!”
一步,便是百里。
傍晚时分,终是回到了寺里。
菩提树下,和尚与狐狸并肩而坐。
“笨蛋和尚,从前总是听你说皈依的故事。今天啊,我也想和你讲个皈依的故事。”月如初将脑袋靠在和尚肩上,红着眼睛问他,“不过,你那儿是三皈依,我这儿却有四皈依,要不要听啊?”
伸出手轻轻遮住狐狸的眼睛,金蝉子轻声道:“好!”
“手伸过来。”
月如初捏住金蝉子的手,亦如那年夏天初学字一般,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写,边写边念。
她念一句,和尚便跟着念一句。
“皈依佛…”
“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法。”
“皈依僧…”
“皈依僧。”
”皈依…”
念到第四个皈依时,狐狸停住了,抬起头看着和尚,一字一顿,“皈依…月如初!”
……
……
入夜。
空中,一轮明月。
菩提树下,被誉为九州第一法师的和尚突然双手合十,对着明月坐了下来。
月光,密密麻麻铺下,如锦织一般。
金蝉子口诵佛号,朗声道:“小僧金蝉子,愿以一身佛力为引,向天道祈誓。小僧甘愿堕入六道轮回再修三千年,换青丘月如初此生无忧!”
狐狸躺在和尚怀中,蹭了蹭他的指尖,心酸道:“你又…何必?”
和尚浅笑着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心甘情愿而已。”
狐狸笑了,褪去人形,九尾摇摆,扬起脑袋看着和尚轻声道:“三千年,好长!笨蛋和尚,我陪你一起。”
九霄之上,滚滚天雷而落。
最后一刻,金蝉子抱着狐狸,嘴唇微扬,“皈依,月如初!”
第十四章 南国有朱雀
南枝城,城主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楼之上,南离苏素手轻执白玉壶,凭栏独饮。
雨后的夜,终归是带着几丝寒意。
已是三更天,灯市欲眠。
丝雨如烟,整座城尽数掩在迷蒙雨色中。
偌大的城主府里,也就身后那间小楼还尚有灯火兀自亮着。
酒是好酒,很香,很醇,也很辣。
可入了喉,莫名有些酸涩。
饮罢一杯,她朱唇轻启,嗓音空灵。
“南国有朱雀,入骨相思知不知。
自春生,入秋藏。
寒来暑往,一别永年苍山难忘。
北国有佳人,此间相思几人知。
众里寻他千百度,夏有玉壶秦有月。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
看春花开又落。
听秋风吹着那夏月走。
冬雪纷纷,又是一年。
听醒木一声收。
说书人合扇说从头。
她等到,雪漫了眉头
……
……
记得那年你我年少,
青鲤碧藕绿荷莲。
我爱谈天你爱笑。
……
……
南枝向暖,北枝寒。
你执剑入江湖名扬天下。
我举杯立墙头仰首自北望南。
拂衣,抖落半身霜雪。
弹剑,恰作轻鼓奏。
奉君一言,已足够。
你说池中碧荷,锦鲤成双。
恰听得,相濡以沫不及相忘于江湖。”
月下,美人依稀。
素手轻抬白玉壶,琼浆如琥珀。
入喉,渐有几分醉意。
眼如星辰,眉如黛。
词曲婉转,嗓音如天籁。
世间万物,总归是不能太过圆满。
物极,则最易遭天妒。
所以一般来说,声音好听的女子,长相多少会有些不尽人意才是。
能入大秦今世‘美人榜’上前三甲,南离苏自然是极美的。
却不知,声音也是这般美。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
“小蛮哥哥,你怎么出来了?”南离苏赫然转身,一双凤眸中带着几丝惊喜,一闪而逝,被她掩藏的很好,“小月姐姐,她,没事了吧?”
“夜里凉,也不多穿些!”少年将身上大氅脱下,轻轻披在南离苏身上,眉头微蹙,抬指点在南离苏白哲额头之上,“这般晚了不睡觉,一个人跑外边喝酒。”
指间冰凉,南离苏脸颊发烧。
收回手,柳小凡嘴角微翘,“不过,这词这曲真的很好听,叫什么?”
“是吗?我……啊……唔唔……”脑袋低垂,只觉脸颊似火烧,南离苏吞吞吐吐,小声道:“《青梅不负竹马来》……”
想了想,她又轻声补充道:“是我自己写的,曲儿也是自己编的。”
“我们的虎妞儿确实是长成大姑娘了,长高了,也变漂亮了。”向前,与南离苏并肩而立,凭栏远眺,柳小凡轻笑道:“我想,若是娘亲知道了,一定也会是极高兴的。”
“哪有,我还是我啊,一点也没变!”南离苏只觉心中莫名的小雀跃,侧过脑袋,看着身旁少年,娇声问道:“小蛮哥哥,林姨她还好么?这些年,我也好想你们!虽然祖父将小时候的记忆封存了,但我却从来没有忘了林姨,忘了小蛮哥哥,还有,还有,小红和小青!”
南离苏口中的小红和小绿,是幼时那方池塘中的两尾锦鲤。
捡到南离苏的那一年,林媚自朱雀城外寻回数尾锦鲤,放养在府中荷塘里。
其中有两尾颇为奇异。
颈生逆鳞,腹生爪。
一青一红,恰如青梅竹马。
“娘亲啊,她很好!”随手从身旁女子手中夺过酒壶,柳小凡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轻拭唇角,道:“女孩子啊,以后还是不要喝这般烈的酒才好!喝多了,伤胃…”
“小蛮哥哥,你…你…”南离苏本是想说男女授受不亲的,可想起从前在朱雀城时,似乎是自己总从少年口中抢糖吃,不由有些难为情,扭捏道:“这酒,是出来前从祖父那儿偷来的,平日间老爷子宝贝的紧。小蛮哥哥若是喜欢,等以后回族里,我再去多偷些。”
“你还真是个好孙女!”姜小蛮似笑非笑,抬指轻轻敲了敲南离苏的脑袋,“入北秦时便有听闻,南离老爷子最是记仇,我可不想被他惦记着…”
“老家伙敢!”
南离苏柳眉微竖,双手掐腰,颇有几分虎气。
看得出,那位在北秦跺跺脚这江湖庙堂都得要抖上一抖的南离老爷子。
似乎,对自己这孙女怵的紧呐!
“你不说,我都快要忘了。”指间轻敲白玉栏杆,柳小凡仰头看天,轻声道:“前些年朱雀城大旱,小青和小红,连同池中那些锦鲤一起被娘和爹爹放生到城中观雨湖了。”
“后来,爹爹又买来不少锦鲤放养池中,却似乎都不及小青小红那般通人性。”伸了个懒腰,少年吐出一口酒气,咋舌道:“当真好烈的酒,虎妞儿,你祖父这是什么酒?”
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南离苏轻拽裙摆,小声道:“这酒叫青梅煮雪,是我祖父他取昆仑雪域千年梅枝上细雪融水配上四时五谷,外加天山雪莲,酿制数年,待雪水成浆尽数融尽方成酒。”
说到这儿,南离苏趴在栏杆上,下巴磕在胳膊上,眸间渐生水雾,“听祖父说,这酒是他按照当年祖母留下的酒方酿制而成的,明明材料对待,可喝起来总觉少了些味道。”
少年微微一怔,“你祖母?”
“我没有见过祖母…”轻叹了一口气,素手托腮,凤眸中星光微闪,南离苏柔声道:“可听祖父说起过,他说啊,我祖母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那时候,他不过是千万大秦军中一个寻常武卒,而祖母呢,却出身显赫无比。偏偏到最后,万千才子俊杰没选,却是跟了他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大老粗。”
“后来呢?”没来由的,柳小凡想起了一个人。
锦城,魏冉。
那个在雨天独自撑伞,却偏偏要将伞柄倾倚一侧的男人。
拨云见日,一日入王侯。
那样的男人,又怎会是寻常贩夫走卒,自然最得姑娘倾慕。
贵为一城之将,却在发妻亡后久不续弦。
同为军伍出身,将伴戎马,倾尽天下。
所求,不过一人相伴白首。
两个人,是何其的像呢!
“后来啊…后来荒兽进犯九州,‘龙城一战’,大秦八十万镇荒军损失殆尽。统帅镇荒军的,正是我祖母她的父兄。”
“然后,我祖母那一族便被安上了通敌谋反的罪名,罪诛三族。”轻酌一口壶中烈酒,复姓南离的姑娘眼角泪光闪烁,“那一年,祖父位极人臣,刚刚成为大秦武君。祖母她为了不株连祖父和爹爹,便留休书一封,挥剑自裁于阿房宫前。”
“从今以往,勿复再相思。相思自此与君绝,君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她人可!”南离苏轻声念道,声音很轻,“三十三字,这便是当年祖母给祖父所留诀别诗。”
沉默半响,柳小凡缓缓开口,“你祖母,是一位奇女子!”
诀别诗,合共三十三字。
字字决绝不复相思。
可整篇诗,却又句句透着相思。
难怪,江湖常言,‘女子无情时,负人最狠。女子痴情时,感人最深。’
世间万般,最难言语的。
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情字。
女子如此,男子何尝不是。
江湖,庙堂。
沙场,边荒。
巨庙堂之高,处江湖之尊。
纵横沙场也好,手握天下全也罢。
男子留情,必近无情。
男子无情,心必有属。
“可好笑的是,等到将我祖母的族人押赴刑场时,却尽是些老幼妇孺。”小心翼翼将脑袋靠在身旁少年肩膀上,南离苏双眼微阖,“族中的男人们啊,老的也好,小的也罢。但凡超过十六岁的,全都埋骨龙城之外了。”
柳小凡眉头微蹙,终是没有推开。
手抚栏杆,身子有些僵硬,仍由身旁姑娘这般倚靠。
“更好笑的,是抄家时,在祖母族中却仅仅抄得纹银三千两。”靠着柳小凡肩头,南离苏唇角微翘,缓缓说道:“祖母族中祖训是苟利国家,不求富贵。所以从那时起,祖父便很少再去朝堂了,以商贾之道立族。后来,就连南离一族的族训都被他由‘大秦一统为仁,九州兴亡为义。’改作‘不披甲,不从军。兽走留皮,雁过拔毛,以义取利为信。’”
南离苏很喜欢少年身上味道。
世上,最好闻的味道,约莫就是自己喜欢的人身上味道。
“那个,虎妞儿,我……”
柳小凡想说什么,可不等开口,便被身旁女子抬手捂住了嘴。
“小蛮哥哥,就让我靠一小会儿。”轻轻拽着少年袖子,南离苏声音很轻,“我知道,天亮你就要走了,可有些话不趁着现在醉了说,我怕,我一辈子也不会说了。这些话,本来就是打算等南枝城事了后,去朱雀城寻你时要说的…”
“在族中时,我就在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小蛮哥哥会变成什么样子?”
“三年前,我听外边的人说,有个姜家少年,苍月一战名动江湖。我就是知道,那一定就是小蛮哥哥!”
“当时,我就和自己说,去找他吧!南离苏,去找你的小蛮哥哥!”
“我猜,这么多年不见,小蛮哥哥一定认不出我了!但我一定能认得出小蛮哥哥!”
不知觉捏紧了身旁少年的胳膊,南离苏喃喃道:“一剑染血斩王侯,我想,如今的小蛮哥哥一定特别帅气。就和那些个青衫仗剑走天涯的大侠们一般,腰间,一定会悬着一柄不世宝剑。怀中,一定会携着白玉雕刻而成的酒壶,打开壶塞就会闻到清泉酿成的酒香。”
听见南离苏这般说,柳小凡不由苦笑一声。
喉间,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
指入白玉栏杆一寸,安静地听着。
“我在想,小蛮哥哥一定还会和小时候一般,发间会带着边地雪水清洗过的味道,与朱雀城里常年的桂花香融为一体,一定还是和过去一般好闻。”
松开手,睁开眼。
转过身子,南离苏大胆地对上少年视线,认真道:“娘亲和我说,你若当真喜欢,就去南域寻他吧!你若不告诉他,那么他就一定不会知道有个女孩竟然会这般喜欢他!”
不等少年开口,她长舒了一口气,俏皮一笑,道:“可惜啊,终归还是迟了一步!若是再早三年出来该有多好。倘若三年前,我便离开姑苏城,去寻小蛮哥哥,苍月湖畔,替小蛮哥哥挡下那一剑的人肯定就是我。然后,等到了那时,我就能顺理成章理直气壮地赖在小蛮哥哥身边了。小蛮哥哥若是再遇到小月姐姐,最多不过借肩膀给她靠靠,和她说,小姑娘,你很可爱,我心里也挺喜欢你。不过,有个叫南离苏的小傻瓜,她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请你莫怪!我只是当你是我妹妹。”
背过双手,南离苏眼中雾气朦胧,嘴角带笑,轻声问道:“小蛮哥哥,那样…该有多好?”
她看着眼前少年,思绪慢慢回到彼年豆蔻。
那时,桂花开满树。
朱雀城里,桂花如雪落。
晕倒在路边,醒来时便已经是在朱雀城了。
林姨做的桂花糕很香糯,总是吃不够。
她记得,林姨说过,“花露,细粮,花间雪,这些都是做桂花糕的上好材料…”
所以学了这些年,她也只会做这样一道糕点。
过去独自一人流浪时被欺负惨了,防备心难免会很强。
那时的自己,不光脾气倔,还有些暴躁。
但自从到了朱雀城,认识了小蛮哥哥后,她就像是卸下了所有盔甲的刺猬,浑然变了副性子,变成了少年的小尾巴。
虽只有小半月时间,却莫名安心。
两个人在偌大的督军府里追逐嬉闹,天不怕地不怕。
两个人慢酌从小蛮哥哥爹爹那里偷来的桂花酒,喝得小脸红扑扑的。
两个人还曾攀上树梢墙头打桂花。
竹竿轻甩,打落一树满地才肯罢休。
那年,荷塘之畔,桃树下。
那个男童,轻啄她的脸颊,笑着说要娶她。
他当是年少无知时的玩笑。
却不知,她还在等。
南国有朱雀,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十五章 怀中猫,枕边书
“封妖宗…”
夜幕中,柳小凡面色森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袖子破了,血水顺着胳膊流下,流到手中剑刃之上。
最后,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
院落里,静谧的可怕。
“小蛮哥哥,你不要紧吧?”
怀中,南离苏同样受了不轻的伤,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我没事,你怎么样?”柳小凡眉头微蹙,神色很冷。
双眼微微眯起,环顾四周。
眸子里杀意凌然,有如凝实。
“虎妞儿,你不要命了!”
回神,才猛然觉察身前的湿热,不由失声道。
胸口处,一片殷红,浸透了自己衣襟。
那不是自己的血,是南离苏的。
“不碍紧,不过是皮外伤,一点也不痛!”南离苏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仰起脑袋看着柳小凡,红着眼,倔强笑道:“我说过,我也可以为小蛮哥哥以命换命的!”
明明因为痛,眼泪珠子都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偏偏强忍着不让它掉落下来。
世间哪里会有不怕痛的女子,不过是嘴硬强撑着罢了。
背上,本属于少年的大氅碎裂开。
伤口狰狞,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胡闹!”
柳小凡轻骂一声,心头一颤。
哪里还顾得上男女有别,抬掌便覆上南离苏本该无暇如玉的脊背上。
磅礴罡气自掌间弥散开,化作星星点点青芒徐徐融入复姓南离的姑娘身体中。
随着少年掌心罡气的涌入,那原本泊泊涌出鲜血的伤口,竟是在缓缓愈合。
许久,终是彻底变成了一道粉色浅痕,肉眼几乎不可见。
方才全心施展没有留意,这会儿才恍然若绝手掌间那分温热与光滑,仿若凝脂一般。
柳小凡只觉面皮发烧,强稳定住心神不去胡思乱想,匆匆收回手掌,长舒了一口气,皱眉道:“若再有下次…”
不等柳小凡开口,南离苏便俏皮一笑,点起足尖,抬手捂住柳小凡的嘴巴,脑袋凑近柳小凡耳边,有恃无恐,“再有下次,那便让林姨的桂花糕吃死我!”
这般暧昧举措,让柳小凡丹田处本就莫名躁动的一股邪火愈发不安分起来。
呼吸,也难免跟着变得紊乱起来。
佳人再侧,鲜少有人坐怀不乱。
尤其,这些年很少与女子有这般亲密接触。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南离苏紧紧贴在少年身上,身姿曼妙,曲线玲珑。
空气凝滞,愈发静谧起来。
就连两个人的心跳声,都听得那般清楚。
虽未经风月,却也明白,再这般下去,必然会向着自己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下去。
到那时,什么都晚了。
深吸了一口冷气,强行压下脑袋里那些莫名升起的乱七八糟念头,柳小凡不着痕迹地轻轻推开怀中南离苏,屈指在她额前轻轻一弹,笑骂道:“凭你的饭量,怕是将整座朱雀城的桂花都摘下来做成糕,也不够你吃的!”
“讨厌!我哪里有那么能吃!”懊恼地揉了揉微微有些发红的额头,南离苏瞪了身前少年一眼,嘟着嘴,气鼓鼓。
一抹失落在眼眸间涤荡开,微不可觉。
这般说着,面上轻纱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
衬着月光,复姓南离的姑娘有着一张倾人城国的脸。
面容若桃花,黛眉含羞。
青丝如瀑,肤胜雪,犀指凝霜。
看着南离苏,柳小凡微微有些出神。
恍然,察觉到自己失态了,不由偏过脑袋,轻微咳嗽两声,冷声道:“驱妖为傀,点石为偶!方才,那股妖气,最少也是一方妖王,却被驱使如同掉线木偶!封妖宗的妖道,当真该死!”
南离苏柳眉倒竖,声音很冷,“封妖宗诸人,能驭使如此大妖的只有一个人,我这便让花婆婆她们去追杀谢岩那老不死的去!”
自怀中摸出一块玉佩,一双凤眸中杀意渐盛。
这股杀意,不是这般温婉女子该有的。
“算了,息事宁人。你身边那位两位婆婆修为确实不俗,可并未会是谢岩对手,那老匹夫没表面那么简单,又有不知几只妖傀在手,太过冒险了。”伸手揉了揉南离苏柔顺的发丝,柳小凡呵呵一笑,道:“虎妞儿,我知道你是想为我出气,但这件事本身就不该将你卷入。”
微微一顿,神色忽然就变得肃然起来,少年声音很轻,“封妖宗,可能隐有仙人。谢岩,暂时还杀不得……”
话音落,嘴角不由一抽,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蛮哥哥,你怎么了?”南离苏见少年是这个表情,不由有些好奇,低下头,才注意到柳小凡手臂上那道伤口,隐隐有黑色雾气盘旋,就连溢出徐徐滴落的血水也是呆着一股黑色。
似乎是不想在南离苏面前丢脸,不由将手背过身后去,柳小凡龇牙道:“不碍紧,些许妖毒而已,等我稍后逼出就可!”
“还说我呢!小蛮哥哥才是胡闹,妖毒最噬人骨血,哪里是可以耽误的!”不容分说拽过柳小凡的胳膊,南离苏自指间那枚精巧戒指上轻轻一抹,手中便是出现一只青玉小瓶来。
扭开盖子,倒出一枚紫色药丸,两指微微用力碾碎开来洒在少年伤口处。
却不想,指间竟是一不小心碰触到了伤口外侧,疼的柳小凡又是吸了一口凉气。
天真一笑,南离苏冲着少年吐了吐舌头,解释道:“抱歉哦,小蛮哥哥,第一次帮别人上药,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摇了摇头,柳小凡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去夺玉瓶,却被南离苏灵巧的微微侧身躲闪开。
“不行,安心待着,好不容易有个表现的机会呢!”
“虎妞儿,你行行好,饶了我吧……”
“小蛮哥哥!”
半空,虚无之中。
两个老妪并肩而立,身处混沌。
手握龙雀缠蛇杖,嘴角皆是带笑。
“不曾想,那只狸猫无心插柳,却是让小郡主和这位妖公子呀,关系更近了一步。”看着下方这一幕,被南离苏唤作花婆婆的老妪呵呵一笑,道:“本是想着将那小妖捉来抽魂夺魄的,念在它无心插柳份上,这回死罪也就免了罢。”
“呵呵,兽走留皮,雁过拔毛。南离一族的规矩,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身旁,另一位老妪森然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手中拐杖轻轻向前一点。
南枝城另一边,一只浑身雪白无一丝杂色的狸猫才跃上一座屋顶,四肢猛然一僵,惊觉背后危险来临,浑身皮毛乍起。
想躲,已然不及。
哀嚎一声,便跌落墙头。
匍匐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
试了好几次,终是摇摇晃晃地强撑起身体,踉踉跄跄消失在阴影中
让人惊异的是,这只狸猫身后,竟是生着三条毛茸茸的尾巴。
做完这一切,老妪不再去理会狸猫下落,而是将视线落在庭院中柳小凡身上,笑道:“花姐姐,你说,咱家小郡主对妖公子这般在意。该不会当真如你姐姐猜测那般,这位妖公子就是那个三年前破例入了上届潜龙榜的姜家朱雀?”
“不可说,不可说啊…”花婆婆双眼微阖,徐徐开口:“妖公子手臂上的,不过是皮外伤,用些寻常金疮药便好。咱们的小郡主平日在族里最像族主,一向讨厌浪费乱用药材。这伤口上敷的,是当初她花了数月才调制得出一瓶的‘三转茯苓丹’,一共就才三枚,就是小郡主她自己都一直不舍得用。今日给妖公子倒是一连用去两颗。”
看了身旁雨婆婆一眼,花婆婆意味深长:“那妖公子故然是北域年轻一辈中的新贵,可依照咱家小郡主的性子,别说是你吞仙铁剑妖公子,就是咱大秦七公子中排榜首的帝俊帝公子来了,怕是都不会抬一下眼皮。若说妖公子只是妖公子,说出来就是你我都不会信的。”
“如此,那妖公子带来的那个姑娘,咱们要不要…?”
微微颔首,说到这儿,雨婆婆没再说下去了,而是抬手轻轻向下比了一下。
“住口!”花婆婆面色一变,抬手便是一个巴掌抽在了雨婆婆脸上,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间小楼,压低了声音道:“这些念头,想都不要再去想!”
“师姐,我…”捂住脸,雨婆婆还想要再说什么,可看到身旁脸色阴沉快要滴出水来的花婆婆,终是没再开口。
须臾间,两人身形散去,消失在虚无。
……
……
戊时。
月华偏西,天穹如泼墨。
天将亮时,夜色最是黑暗。
赢公子立身窗前,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
屋内,烛火摇曳。
独身一人这般站着,有些孤零零的。
一夜没睡,却丝毫不觉得疲倦。
没来由的,轻叹了口气。
转身,坐回到桌前。
执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鼻尖闻了闻。
然后,置杯于唇间细细去品茗。
茶入喉,莫名有些烦躁。
出来许久,暂时挥了纷扰,偏安于南枝城一城,试图将那早已疲倦不堪的心从黑帝城那处动荡的‘牢笼’中慢慢收回。
哪怕,一点点也好。
可惜,事与愿违。
黑帝城中如狂风骤雨一般传来的消息,就像这没有光亮的夜,无端端压抑地令人感到绝望。
不一会儿功夫,天穹之上有了一抹白色,将亮未亮。
入了春的南枝城,早间的风最是猛烈。
风声愈发呼啸,就好像浩瀚大河从天边汹涌而来。
手执茶杯回到窗前,听着屋外风声,赢公子面色愈发冷冽。
气势猛然攀升,欲与天公比高。
直到,一声软糯的“喵”自角落圆润地响起。
嘴唇微翘,浑身气势乍然收回不复方才。
“,你跑去了哪里?”
蹲下身子,轻声唤道。
就见得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小身影向自己跑来。
还没看清,便觉手中一沉。
赢公子低下头,便看见平日里那只好吃懒做的狸猫睁大眼睛望着自己,轻轻舔舐自己手指。
懒洋洋的,有些没精打采。
不同于寻常狸猫灰褐两色,被赢公子唤作婉婉的这只狸猫,却是有着一身雪白皮毛,如同缎子一般。
兴许是昨夜偷溜出去玩的太过有些尽兴,没一会儿,便又眯着眼睛蜷缩进了的赢公子怀里,像是找到了一个暖和的地方。
毛茸茸的尾巴蓬松地落在赢公子衣袍上,像一团柔柔的风。
比起狗来,秦人似乎更好猫一些。
不管是在黑帝城中,亦或者如同南枝城般的边陲小城。
但凡富贵一些的人家,多以养品色上乘的家狸为风。
不为捕鼠,纯粹为其高雅外表和灵动身姿。
养猫,本为秦帝宫中一些富贵人家娱乐。
久而久之,便成为了北域大秦的一种风潮。
古书有云,‘猫本狸属,故名狸奴,又作家狸,亦或蒙贵。’
诸多品类中,又有几种最为上乘,名字颇有几分诗意,诸如‘踏雪寻梅’,‘乌云盖雪’,‘墨玉重珠’,此类这般……
而赢公子怀中这只,更有来头些,名作‘四时好’,万中亦无一。
说来也是有些有缘分,这只被起名叫婉婉的雪白狸猫,是赢公子七岁那年随祖父外出巡狩时从狼群口中救下。
自此,便养在身边不离左右。
说起来,就连‘婉婉’这个名字,都是自己那位在九州都是只手遮天存在的祖父赏赐下来的。
这些年,不论是去哪里,都会将它带在身边,丝毫没觉得倦。
哪怕是夜夜霸占自己地毯,也不觉会觉得恼。
甚至,就算是在夜晚,都是同眠共枕。
夜半醒来,看到白日里热闹的小家伙在软软的被子上舒服地躺着,憨憨睡着,大概也会觉得可爱,偷偷看那被子上被睡出的暖暖小坑。
尤其,是等到有雨的夜晚。
一个人喝酒,一个人独坐,也不感到寂寞。
怀抱狸猫,赢公子徐徐起身,于书架上取下一叠宣纸来,铺散开桌前。
研墨,提笔。
顷刻,便是一卷‘美人抱猫图’呈现在眼前。
画上美人着一袭紫裙,唇角微翘,眸似弯月。
酒窝渐生,一深一浅。
想了想,又提笔留诗词一首。
‘似虎能缘木,如驹不伏辕。薄荷时时醉,伴我老山村。听雨蒙僧衲,挑灯拥地炉。勿生孤寂念,道伴大狸奴。’
笔走龙蛇,一字一句间,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怀中,婉婉似有所感,毛茸茸脑袋微微磨蹭,尾巴上的毛轻轻拂过鼻尖,痒痒的。
赢公子低头看着那毛茸茸的家伙,收紧了怀抱,疲倦一笑。
有时候,真想不管不顾,就这样带着‘婉婉’,再把她从那个人身边夺回来。
去哪里都好,离开九州,去没有庙堂亦没有江湖的宁静地方,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
鸡啼,日出东方。
阳光入屋三分,洒落桌前。
诗中画,画中景。
镜中花,水中月。
怀中猫,枕边书。
盘中墨,心中人。
这些,都在摇曳烛火中晕开,将整座屋子渲染得静谧安详,情思漫漫。
一只手撑着脑袋,赢公子双眸为阖,沉沉睡去,小声喃喃道:“青梅复绿蚁,犹忆当年,樊城郊外,稚子牵衣归。”
一天
还在公司,到家应该会很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到家后会开始码字,但应该会放在明天更了。
天天熬夜,身体真的有些扛不住。
这几天都尽量把章节写长一些。
说实话,写到现在,很少会去水文。
写不套路的文又不去水还是有些费脑。
不天天装逼打脸,不刻意去制造爽点,而是去写一本我想要的江湖与仙侠。
这样的节奏,说不上快。
前期,自然也无法就和一些笔力文风都很牛的全职大咖比。
但说实话,我还是有野心的。
不说多,至少让大夏这本能够在网文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前些天在知乎上看到肘子的提问。
说实话,感触真的很深。
大王一书能有如此出彩的成绩不是没有原因的。
虽然我才开始读,但确实能理解肘子为何会有那样的心情。
每天高强度的去想剧情,不依托于传统套路。
这样,确实很累。
这几天,每天码字到凌晨三四点。
写完后再精修一遍,尽量不出错字,段落结构舒畅,同时还要先去把自己打动。
毕竟说起来,自己才是书的第一个读者。
躺到床上,基本上是沾床就睡。
虽然时不时跑去东哥那儿黑一遍东哥。
但其实也能理解为何东哥的更新会不稳定。
并非是不想多更,实则是如此反复真的会是一个恶循环。
身体,还有大脑都很损耗。
全职的压力比起我来更大,而且会大得多。
还好,我思想和生活上没有太多的压力。
作为合伙人是不用每天都去公司的,但是因为兼着营销总监的职务。
没办法,还得去。
刚刚搬入写字楼,各种开销有些大,今晚几个合伙人要开个会,一是定一下年后公司的发展,二是看看年后有没有短平快的新项目可以做。
因为年后公司要扩展到五十人左右,到时候会给我安排几个渠道专员。
这样,我也不用每天都来回跑了,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安心码字。
既然创业了就没有回头路,年后更新会快一些,但是比起天天爆更的家伙们肯定比不了。
最后,好久没去看风妞的我是至尊了,那天点进去才发现风妞断更了,因为眼睛上做了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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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妞的凌天传说和异世邪君,三少的斗罗大陆,东哥的长生界,遮天,都是高中时代最喜欢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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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从老站找来的亲,还是在起点认识的亲,谢谢你们每个人不离不弃的陪伴!
番外 你是禅
九州,西域大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比起其他几域来,大周皇朝的文风似乎更浓郁些。
自太祖始,便是如此。
文治,武功。
寻常人家想要出人头地,读书入官场总比习武入沙场来的更容易些。
西域往西,便是一望无垠的捕鱼儿荒漠。
荒漠边缘处,有一块绿洲。
不大,却也不小。
南北纵横三千里,山河俱全,名作宛州。
虽是边地,可要单论文风,这里却足以列入大周皇朝前三甲。
自古,在大周便有着宁州多名将,宛州多国士的说法。
至于雷州多仙人,青州多名-妓,那就是民间另一种说法了。
宛州靠近捕鱼儿荒漠的地方,有一座边城。
边城往西,是一座名作镜湖的浩瀚大泽。
群山环绕,平日里总是被一股朦胧雾气笼罩,有一种磅礴感。
大泽镇,也因此而得名。
镇子不大,约莫七八千人口。
百年来,却是出了七八位状元。
官位最高的,正是当朝太傅。
镇上人都说,镜湖大泽去不得,山间住着妖怪。
偏偏,有一年轻人不信邪,一人结庐而居大泽深处。
年轻人姓李,单名一个蝉字。
算起来也是大泽镇乃至数十里外边城家喻户晓的人物。
原因无他,三年前,正是这个年轻人,于大周万千文人中脱颖而出,成了金榜题名的新科状元。
说起来,朝中那位李太傅与李蝉来还算得上是同宗同族。
论辈分,李蝉更是得喊老太傅一声叔祖。
金銮殿上,有老太傅举荐,自然更能让大周的圣皇陛下高看一眼。
要说,这般福缘深厚也算祖上积德。
偏偏,李蝉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拒绝了圣上赏赐,也不要官职。
更有那传言说,这位新科状元,连白帝城‘大明宫’里那位于万千宠爱于一身‘金枝’都是一并狠心婉拒。
那一日,白帝城头。
那位当今圣上膝下最是宠爱的小公主,望断了城头。
约莫真是文人的骨气作怪,李蝉愣是连头都未曾回一下。
留书一封,劣马归乡。
甘心做一介布衣,窝在这穷乡僻壤。
既然如此,那还考什么状元?
回了乡,便是变卖了家产独身一人搬去那浩瀚大泽当中。
结庐而居,颇有几分隐士味道。
镇子上那些往日邻居亲朋也不是没有劝过,偏偏李蝉似乎是铁了心的。
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李氏如今辈分最高的李老太爷就曾在他搬家那一日堵住院门,劝他“那镜湖大泽多有妖狐出没,最擅勾人魂魄,如何住人?侄孙金榜题名本就是祖上积德,这般才华既然不想做官,何不留在镇子里,都教导教导小辈们读圣贤书,若门下再出一两位状元,岂不美哉?”
对于老太爷,李蝉自是不敢违背的。
背上行囊,也不说话,‘噗通’一声跪在老太爷身前,只说“侄孙心意已决,还请太爷成全。至于妖狐一说,读书人自当养浩然气,何惧于山间精怪?”
老太爷见如此,也只能长叹一声家门不幸,颤巍巍在两个童子搀扶下心灰意冷离去。
如李蝉所说,读书人读圣贤书,养浩然正气,自然不惧于妖狐精怪。
所以,当初李蝉看见月萝时,惊讶远胜过惊惧。
没错,月萝是妖怪,正是李老太爷口中的狐妖。
那一年,李蝉刚刚及冠。
他那时潦倒,住在镇子外寺里。
那位据说了活了三甲子的主持说,李蝉这个年轻人与佛有缘。
上辈子,说不上是那修成正果的高僧转世…
好在寺里僧人心善,除了每月收些不过半钱银子租金外,也就仍由他住着。
至于伙食与夜间灯油钱,就得靠个人想辙了。
冬夜寒冷,李蝉舍不得购置暖炉,只好裹着被子坐在桌前苦读。
下午不过喝了一碗粗粮粥,未免有些饥肠辘辘。
这个月资助了隔壁那位比自己还要落魄几分的同仁后,这身上的钱囊也就羞涩下去。
最后一点灯油也快燃尽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烛火暗下去。
李蝉不由长叹一声,正打算和衣而眠。
忽然,房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在昏暗的光线里转头去瞧,就看见一个扁扁人影从紧闭的门缝里侧身挤进来,极辛苦的模样。
天生胆大,李蝉也不觉得怕,就这般静静瞧着。
许久,才看清这人头上有一双黄澄澄狐耳。
这狐还没发现李蝉已经看见了她,刚从门缝里挤进来,身体还是扁的,比纸厚不了多少。
约莫是因为修为不够,变不回来,就这般如同剪纸一般轻飘飘落进屋子里。
也不去理会不远处坐着的李蝉,狐狸自顾自地伸出扁扁爪子去揉脚,然后是腿。
由下至上,渐渐把自己揉圆了回来。
李蝉就这般看着,约莫是觉着好笑,不由笑出了声。
这下,可就惹恼了狐狸!
狐狸先是被这肆意笑声吓了一大跳,心有余悸地用爪子拍了怕胸口,毛绒绒大尾巴一摆,气势汹汹恼道:“喂!笑什么笑!没见过狐仙啊!”
“你说,你是狐仙?”
闻言,李蝉笑意收敛了一半。
唇角弧度尤在。
起身,拱手作揖,“从前只是在书中看过,听酒楼里那说书人提到过。今天,确确实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狐仙。”
说到这里,不由微微一顿,笑意更浓,“只是,却没想,第一次遇见,竟是这般狼狈的狐仙,还请见谅。敢问狐仙姑娘芳名?”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月萝是也!”狐狸抬爪子揉了揉毛茸茸耳朵,口中念念有词,雾气渐生,转瞬竟化作一个娇俏姑娘。
约莫十五六岁样子,头发乱糟糟翘着,但眸子澄净明亮。
此时,狐仙姑娘双手叉腰,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瞪着李蝉,倒真有一分仙气,鼓着腮帮认真道:“你便是李蝉?本姑娘今日来,正是要寻你的!”
“寻我?”微微一怔,李蝉不由挑眉,双手抱膝,饶有兴趣看着身前狐仙姑娘,唇角弧度渐生,调侃道:“寻我作甚?你不是狐仙吗?莫不是如那说书人说的一般,跑来吸我阳气?那可不行!”
“胡扯!”月萝皱眉,耳朵不满地竖了起来,“我们青丘狐族从来都是秉承天道修行,采日月精华,吸天地灵气!才不会如那些邪魔一般去做那采阳补阴的恶事!”
“哦?”李蝉愈发觉得有趣起来,存心逗逗身前这个狐仙姑娘,懒懒一伸懒腰,微微上前问道:“如狐仙姑娘这么一说,那你来寻我作甚?”
“额……”
狐狸不由有些扭捏起来,垂下脑袋,小声懦懦道:“听说你们人族历年会有科举考试,高中者可入殿堂做官。近年来,我们青丘国之主也颁布类似令法!青丘各大族群,凡青丘所属,每岁一次,取文理精通者,入太学,得少司命与大司命两位大人传授仙法,仙途可期!”
说罢,狐狸抬起脑袋看着李蝉咬唇道:“我前些日子听山下镇子上人说,你是这里最有学问的人。于是我想,只要能胜了你,定可过国试!”
“额…”
李蝉挠挠头,看着狐狸,不由觉得有趣。
这么说,这妖族也和人族一般,会为自身前途发愁?
看来,妖怪也好混啊……
见李蝉这般表情,狐狸不由微微一闹,玉指轻抬,指了指李蝉手中握着的书,“就这本,我都背熟了,赌书你该会吧?”
“嗯,自然是会的……”李蝉觉得好笑,微微颔首,悠悠然道:“不过,这灯马上就熄了……”
赌书,是文人间的游戏。
文理精通,又岂是背一本书可以达到的。
不过,这小狐狸要比,他也不介意奉陪。
偏头示意,“你一个狐仙,总不会搞不定一盏油灯吧!”
“这有何难?瞧好咯!”
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狐狸神采飞扬,莲步轻抬上前,俯下身子,打了一个响指。
霎时,屋内火光跳动,亮如白昼。
满意地点了点头,暗道妖怪难怪都这般好忽悠?
李蝉倒也守信,坐在桌前,微微合上手中那卷书册,随口道:“我大周三百年前曾出了一位诗词冠绝九州的王子安,其所作《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最后四句是什么?”
月萝姑娘也不怯,琅琅作答,“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李蝉点头,这位法力不怎么高的狐仙姑娘,倒也算得上有些真才实学。
一问一答。
不觉,东方渐白。
最终,李蝉终是考倒了狐狸……
原以为是平淡习学生涯中的一段小插曲。
不料,就此被这半吊子狐仙缠住。
只要一得空,狐狸便寻来寺里,找他挑战。
如此,便又过去了小半年。
对于狐狸来讲,自然是输多赢少的。
文人自有风骨,绝不会做放水之事。
除了那么几次‘小失误’,狐狸就不曾赢过李蝉。
后来,似乎是觉得一来一去麻烦。
自称月萝的狐仙姑娘索性在他的禅房中住了下来,方便日日讨教。
要说也奇怪,寺里可是有着几位修为精深的‘得道高僧’。
可似乎对狐狸这般大咧咧擅闯佛门净土,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同默许一般,从不出手阻拦行那降妖伏魔之事……
自打狐狸来了,李蝉从前的清静日子便如逝水不复还。
半年复半年,春去秋来。
大考将至,李蝉有些无奈皱眉看着狐狸,“狐仙姐姐,你到底怎样才肯罢休?你们青丘大考到底如何能过?我与你无仇无怨,何苦拖着我?”
“谁说我与你无仇!你……”
狐狸急了,跳起来,抬爪子便要去拍李蝉的脑袋。
眼睛滴溜溜一转,却又支支吾吾地不说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李蝉不置可否,垂头读书。
唇角,微翘。
要说狐狸来了以后的日子,李蝉倒也乐得逍遥。
日复一日,赌书泼茶,坐而论道。
有个‘人’陪伴,枯燥乏味的书也觉得生动起来。
说起来,狐狸也并非无所获。
修为亦是与日俱增,耳朵,尾巴,都能隐现自如了。
山中无岁月。
转眼,又是一个春秋。
这年的冬来的格外早,初雪也是。
早上醒来,推开窗,李蝉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屋子里,少了那只聒噪的狐狸。
想来,应该是回山中有事罢?
这般想着,不由又为狐狸担心起来。
寺庙里的大和尚们虽然不说,似乎是默认了狐狸的存在。
可是,若当真狐狸得罪了哪位方丈呢?
直到夜深,烛火渐渐暗下去。
实在没有心思抄书,这才皱起眉搁了笔。
从狐狸来了以后,李蝉很久没有为灯油发愁过了。
不过是一文钱的事,然而这钱要把此时正抄的书稿交了才能拿到。
他帮山下镇子上那几户富贵人家幼童誊启蒙书稿。
一个月结一次工钱。
这个月的,还差几页。
一文钱,总能难倒盖世英雄。
或者,是走失了狐仙的书生。
山风拂过,叶休本以为这灯终要灭了。
却见,灯芯爆了个灯花儿,跳动几下。
每一下,都比前一下更亮一分。
“没有本狐仙在,是不是很犯愁?”
闻言,没来由地,李蝉心中微微一颤。
再一抬头,月萝姑娘便趴在窗框上冲他咧嘴直笑。
“笨蛋李子,连一盏油灯都搞不定,没了我,是不是很不习惯?”
李蝉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嘴角微翘,“狐仙姐姐,跑去了何处?”
他本以为,她一去便不再回头。
“本姑娘去了外边的大千世界,一日便观了九州数千里的山河!”阿宵跳进屋来,大剌剌地说,却不看书生眼睛,“可惜,这大千世界,终归是没有寺庙里有趣,就回来了呗。”
妖也好,兽也好。
狐族的天性,总有那么几分狡黠在里面。
自打那一日后,月萝姑娘便时不时会下山一段时间。
回来时,往往已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
给原本不得不管她食宿的书生减轻了一大负担。
至于下山是去做什么,狐狸没有说过。
狐狸不说,李蝉也不会刻意去问。
后来,倒是终于找了一个回族中祭祖的理由跟着狐狸一道下了趟山。
结果,发现这狐天性聒噪,丢到人堆里更是自来熟。
化为女子后又娇憨可爱。
不论是在大泽镇,还是在边城,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如此,也就放下心来,由着她去了。
变故,大概是挟着深秋黄叶一同来到的。
那一日,狐狸又偷溜下了山。
后来,狐狸是在夜里回来的。
从窗子外一跃而入,大咧咧坐在李蝉身旁,静静看着他提笔研磨。
李蝉抬头,就看到狐狸蓬松的发间嵌了片浅黄色竹叶。
没多想,打算给她拿掉。
但狐狸却躲了过去。
手楞在半空中,李蝉嘴角微翘,“你躲什么?”
习惯了狐狸的瞎闹腾。
此时,也未多想。
放下手中纸笔,起身,轻轻按住狐狸去拨她的发。
然后,他怔住了。
狐狸用刘海遮住的光洁额角处,多了一小块淤青。
“怎么弄得?”
李蝉心中一紧,微微蹙眉。
狐狸撇过头,晃了晃脑袋。
本是想挣开李蝉按在肩膀上的手。
奈何,平日里文弱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今天,手上力道莫名的大。
总是挣不脱…
“下了雪,山路滑!”转过脑袋,狐狸瞪了书生一眼,“不小心磕碰的,怎么了?”
“喔……”
微微一滞,察觉到自己失态,李蝉脸颊微微发烫。
讪讪地收回按在狐狸肩上的手,只是轻轻将那片竹叶拿下。
看了书生一眼,狐狸歪着脑袋想了想,不由又凑上前补充道:“那个…我真的没事。”
明明是最为狡黠的青丘狐。
偏偏月萝似乎生来就没有撒谎的天分。
然而,李蝉那天偏偏就没能看穿狐狸撒了谎。
约莫可能是因为,那天,狐狸凑上来时靠的太过有些近的缘故。
以至于,李蝉听她解释时乱了手脚。
话太假,而情太真。
深夜,一向幽静的禅院外。
忽然,就变得热闹起来。
人声鼎沸,火光漫天!
赫然从床上坐起,李蝉脸色一白。
这才明白狐狸和自己说了谎话。
这次下山,她真的有事!
“你先别问,跟我走!”狐狸化回人形,拽住他的袖子便要往后院冲去,“我以后慢慢与你解释!”
“月萝!”
李蝉拉住狐狸。
这般盯着自己,让狐狸多少有些心虚。
撇过头,眼神忽闪着去躲李蝉目光。
“外边大雪封山,就算要逃,咱们又能逃去哪里?”书生看了一眼窗外,悠悠说道:“你个笨蛋狐狸,严寒腊月的,就是你自己养活自己都有些困难,更何况带上我!”
“老实待着,别出去!”
松开狐狸,李蝉推门而出。
脚步微微一顿,扭过头,唇角勾勒出一抹弧度,“一切,有我!”
声落,踏步而出,向着禅院外走去。
山门前,寺里的几位老僧都在,双手合十,阻拦诸人。
李蝉出来时,只见到山下大泽镇的镇民们黑压压围拢了一片。
手中,多擒着镰刀锄头。
脸上,亦是带着火气。
询问半天,李蝉终是明白了这股火气的源头。
当初,镇上百姓瞧狐狸初来镇子,又无亲故的,便多是待她极好。
渐渐地,后来也就将狐狸当成了镇子上的一份子。
这两年,倒也相安无事。
小镇有小镇的好,民风更加淳朴一些。
对狐狸,也是愈发的喜爱。
不料,今天悚然察觉这个可爱的小姑娘,竟然不是人,是妖!
要说妖也好,大泽镇挨着捕鱼儿荒漠。
其中,多有青丘妖族出没,一直相安无事。
可谁知,今天白天狐狸竟是伤了人,又在众人围困下逃了回来。
这才有了先前诸人围寺一幕发生。
好在今年冬雪来的格外早。
镇子上的人循着雪迹,终是找到了寺里。
说着,便一拥而上,要往禅院里闯。
寺院里的几个老和尚都是法力高深的得道高僧。
奈何心怀慈悲,对世俗凡人下不去重手。
任由镇上百姓推推搡搡,终是被冲出了一道口子。
“慢着!诸位听我一言!”
李蝉拦在了山门前,挡住了众人,大声喝道!
终究还是镇子上颇受尊敬的文人。
李蝉这一喝,让百姓们安静下来。
独身一人挡在前,他高声道:“我相信月萝是无辜的,她若真有心又要害人,当初才下山时便就害了,何至等到今日?”
“何况,她若真有心害人!”微微一顿,他声音大了几分,“第一个被害的人,应该是我!”
“李家小子,我们知你心善!可要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狐妖若没有害人,那我家孩儿又去了何处?”
开口的是镇子上开钱庄的吴掌柜,双眼通红瞪着李蝉!
双拳紧握挥动,怒视这个护着狐妖的文弱书生。
“你家孩儿?”
李蝉愣住了,挠挠头不解道。
刚想要张开说些什么,就被李掌柜身后诸多镇中百姓吵杂喧闹声压了下去。
山门外,沸反盈天。
镇子上的百姓固然心思淳厚,可却和读书人不同,不会讲那么多道理。
众人渐渐向前逼来,大有李蝉再敢阻拦便要动武之势。
李蝉身后不远处的一处角落里,狐狸有些懊恼地探出脑袋来。
自小生活在大泽深处,哪里见过这般场面。
一时间不禁又怕又急!
是谁规定人非要怕妖怪的!
很多时候,妖怪也会怕人……
狐狸没想到那些个笨蛋人类竟然当真不念及旧情会对李蝉动手,心里不由直骂笨蛋李子逞什么能,装什么英雄!
平时顶聪明一人,她说十句,他一句就能呛回来。
今天,怎么变得这般笨蛋了!
非得这般拦着,躲开来让那些人进来就好了!
笨蛋李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当真是榆木脑袋!
见那姓吴的掌柜挥动拳头砸在李蝉身上,狐狸的心一下便是揪了起来。
不及多想,倏地,狐狸蹿了出去。
现出原形,冲开了众人,冲到叶休身前。
歇斯底里地,冲着那敢对书生挥拳的胖掌柜龇出利齿。
人们吓得退后一步,不敢再轻举妄动。
正要抬爪教训,却被身后那只大手按在了狐狸胳膊上。
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鼻血,李蝉笑道:“月萝,别伤人!”
书生嗓音醇厚,莫名让狐狸觉得安心。
她转头看到他一身血迹,骂了句“傻子!”
嘴上说着傻子,却莫名红了眼眶。
一双大眼睛红彤彤的。
明明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笨蛋书生,干嘛非要去逞能!
“莫非,你也觉得我是妖,我会伤人?”
狐狸看着书生,第一次觉得有些陌生。
她从来不怕世人投她以棍棒。
只怕,他也是其中之一。
“你才是笨蛋!”
将狐狸挡在身后,将众人拦在身前,李蝉笑骂了一声。
偏过脑袋,笑容很虚弱,无可奈何地望着狐狸。
抬手捏了捏狐狸毛茸茸的耳朵。
他说,“你怎会是妖?你是我的狐仙啊。”
“笨蛋李子,谁是你的!”
豆大的眼泪珠子掉落雪中,狐狸懊恼道。
狐狸揉了揉眼睛,瞪着吴掌柜,龇牙道:“谁敢伤你,我便杀谁!”
说罢,狐狸决绝扑向人群。
“月施主,过分了!”
人群中,老方丈面露悲苦。
手中佛光渐起,罩向狐狸。
“不!”
李蝉想要去拦,奈何终是慢了一步。
吼声,从喉头迸发。
震荡出了腥甜的味道,弥漫口腔。
长这么大,他从未如今天这般失态。
“爹爹!”
一声稚嫩的童声自人群后响起。
忽的,喧闹的众人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接着,一道银色剑芒自远处掠来,与老方丈手中念珠撞在一起。
“大和尚,连我家小女都敢欺负?”
众人呼啦一声分散开,让出道路。
只见得,一魁梧身披银甲的中年人踏步而来。
无视诸人,瞪着老和尚似笑非笑!
老和尚无奈苦笑一声,道:“狐王说笑了,老僧并无意为难小女,不过是出手阻她酿下大错!”
“谅你也不敢!”狐王点点头,他看得出老和尚方才出手并无杀意。
“去吧!还把找你爹爹去!”将怀中幼童放下,狐王轻轻拍了拍幼童屁股,笑道。
幼童冲着狐王做了一个鬼脸,小跑着窜进吴掌柜怀里,怯怯道:“爹爹,孩儿贪玩,溜出镇子不想迷了路,若非是这位伯伯捡到我,只怕你都见不到孩儿了!”
“那…那个,对不起!”自知错怪了月萝的吴掌柜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只觉面皮发烧。
转过身,冲着狐王深深弯下腰去,“吴某谢过狐仙大人,明日便在家中为狐仙大人立一块长生牌,日日朝拜!”
“老夫还没死呢!立什么长生牌!”狐王摆摆手,冷笑道:“你该祈祷幸亏我家宝贝闺女没事,不然,老夫就算拼着受天道责罚,也定要屠你满门!”
说罢,不再理会面色发白的吴掌柜。
听懂了来龙去脉,李蝉不由苦笑一声。
这件事,妖与人,都没有错。
两个父亲,所为,都是自家孩子。
只因月萝是妖,生来要承担最深的怀疑和误解。
人类害怕所有与自己不同的物种。
于是,党同伐异,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恐惧,都来源于无知。
看着躲在李蝉身后的月萝姑娘,狐王皱眉道:“臭丫头,还不过来!随我回青丘好好修行!”
狐狸从书生背后探出脑袋,瞪着自己的父亲,倔强道:“我不回去,我要和笨蛋李子待在一起!”
狐王长叹一声,意味深长道:“傻丫头,他是人,你是狐妖,人妖殊途你知不知道!”
“狐王,我觉得从来就没有什么人妖殊途!”
挡在狐狸身前,纵使是面对修为通玄的狐王,李蝉也寸步不让。
“何况,在我眼里月萝她从来都不是妖他看了一眼狐狸,转身揉了揉月萝毛茸茸脑袋,轻笑道:“她就是月萝,是我爱的傻妮子!”
眼里,有一抹近乎叹息的温柔。
一开口,就溢出一口殷红的血。
狐狸躲在书生怀里,忽然就听见雪落的声音。
如絮如沙,过分喧哗。
雪声,响彻山河。
响彻,她的胸腔。
搏击心脏。
狐王盯着书生,悠悠然一声长叹。
转身,走入黑暗,“那么,照顾好我女儿,别让她受委屈!”
……
……
日子,又恢复了宁静。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书生便要外出去参加那十年一度的科举考试。
读了这么多年书,不参加一回大周文人最高盛会,总觉得心有不甘。
临行前一天夜里,狐狸与书生彻夜长谈。
“喂,我说狐仙小姐姐,你还没说,你和我有什么仇?”坐在桌前,李蝉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烛火,扭过头看着认真帮他正理包裹的狐狸,笑着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
月萝不肯承认,埋下头假装没有听见。
可惜,明明身为狐妖,偏偏就学不来撒谎。
说到一半,就红了脸。
起身,走到狐狸身前,俯下身子,书生似笑非笑,“可别忘了,本才子可是向来过目不忘!”
轻抚额头,狐狸只好坦白。
当初,赌书是假,找茬才是真!
谁让书生年幼时曾拿雪球砸过一只偷偷离家出走的小狐狸!
寺庙的老主持与月萝姑娘的父亲是旧识。
那日跟随父亲来访友,便见到了在寺庙住下的书生。
虽说过去多年,可狐狸一眼便认出这便是当初拿雪球砸自己的‘熊孩子’!
要说仇人相见自然是分外眼红的!
生气归生气,狐总要懂得伺机而动。
于是,便有了赌书一事。
不料,后来一人一狐不知怎的就这般纠缠在了一起。
所谓少女情怀总是诗……
说不清,道不明。
一夜未眠,终是到了离别时分。
虽然,李蝉说了很快就会回来。
可狐狸总觉得这一走,书生就不会回来了!
直至将笨蛋书生送到山脚下,狐狸噼里啪啦说了很多。
她说,“笨蛋李子,你在外边要是受了欺负,可都告诉我,到时候本姑娘替你报仇!”
她说,“笨蛋李子,若是到了外边,你们大周皇帝老头看上你,招你为驸马可千万别拒绝,大不了本姑娘委屈一下,让那公主做小!”
她说,“笨蛋李子,等你走了,我也回青丘去参加仙院考试,说不上我也能成为一个了不得的狐仙呢!”
月萝姑娘向来心大,眼里没有一丝阴霾。
可今日说着说着。
眼圈儿,就不由有些红。
倔强地瞪着李蝉,催他快走。
接过包裹背在身上,书生轻轻一笑,抬手揉乱了狐狸的发丝。
没有戳破狐狸的色厉内荏,只是轻声道:“笨蛋狐狸,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你才是笨蛋!”狐狸不满,鼓着腮帮子,口是心非道:“干脆别回来才好!”
“傻瓜,等我!”
不过四个字,却让月萝姑娘觉得莫名安心。
啪嗒,啪嗒!
“你才是傻瓜,笨蛋李子!”
看着书生渐行渐远的背影,狐狸轻声骂道!
春去,秋来。
一年时间,匆匆而过。
寺院里,那个辈分最高曾说过李蝉有佛缘的老方丈终是悟透了禅中玄妙。
于一个夜晚,举霞飞升,立地成佛!
这一年,大周百姓皆知,有个胆大包天的状元郎,在金銮殿上拒绝了圣皇陛下的高官厚禄,更是让那位今世《九州美人榜》前三甲的霓凰公主暗害了相思……
这一日,久未住人的禅房里。
忽然,就升起了灯火。
书生放下包裹,坐在桌前,唇角微扬。
他看着桌上烛火渐渐暗下去。
直至,灯油将要烧尽时。
忽然,原本将要熄灭的青灯又重新燃起。
屋里,顿时如白昼一般。
原本紧闭的门缝中,不知何时多出半个扁扁的人影。
书生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笨蛋李子,你怎么干脆别回来了!”
狐狸瞪着书生,憋着嘴。
“傻丫头!”
揽住狐狸肩膀,书生声音很轻。
如许良宵,我只想与你共度。
想必,你亦如是。
佛说世间万物皆是禅。
而对于自己来说,世间,不过只有一个禅。
揉乱了狐狸柔顺发丝,李蝉轻声一笑。
他是,“月萝,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禅,秀色可参!”
第十六章 我叫柳小凡
自打很久以前,曾经的花果山改叫作巫岭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里,便没有从前那般热闹了。
所以巫岭的夜晚总是很安静。
尤其,是在下了雪以后。
月华,与山间奇花异果交相映错,
浩瀚瀑布飞流直下,紫气翻腾。
雪夜中,煞是好看。
趁着夜色,悄悄跟随柳小凡入了南枝城,又独身一人悄悄返回的青蝶姑娘,立身自己亲手搭盖的那间竹楼前,不由愣了一下。
竹楼里,似乎有生人的气息。
“什么人?这般大胆,不怕当了龙儿的宵夜?”
双眼微微眯起,低声喃喃了一句,嘴角微翘,勾勒出一抹弧度。
素手轻抬,掐诀隐去身形,穿墙而入。
二楼隐有灯光,微微发亮。
那只被青蝶姑娘唤作龙儿的斑斓大蟒蜷缩在一楼角落里,有些没精打采的。
见到自己主人回来,约莫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由直立起身,口中猩红信子轻吐,发出滋滋声。
让人惊奇的是,斑斓大蟒一双如灯笼般的眸中,此刻竟是透露出很人性化的委屈神情。
就仿若,一个在外边受了欺负的孩童见到自己母亲突然出现在身前时一般。
“嘘!”
从腰间香囊里摸出一枚青色丹药抛入大蟒口中,又冲着‘龙儿’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莲步轻抬,青蝶姑娘缓步向着二楼走去。
二楼不大,不过三间房。
亮着灯的那间,在最里面。
平日里,是被青蝶姑娘当作自己浴室的!
轻轻推开门,隔着清雅精致的梅兰菊竹四扇屏风,青蝶隐约瞧见有人沐浴的身影。
身姿曼妙,曲线玲珑。
这沐浴的,竟然是个姑娘……
屏风上,挂着几件轻薄衣服。
其中,还夹杂着姑娘平日间贴身穿的兜肚,颇为精致,上边绣着一对鸳鸯。
那个本来属于自己的红木大桶旁,倚着一柄赤色长剑。
兴许是担心山里不安全,剑鞘被沐浴的姑娘扔在另一边。
长剑出鞘,锋芒毕露!
“咯咯,有点意思!”
俏皮一笑,青蝶撤去隐身。
抬步间,雾气渐生。
等到雾气弥散,本是娇俏姑娘的青蝶,竟是幻化成为了男儿装扮……
衬着朦胧烛火,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
女扮男装,丝毫不输世间男儿。
若说美中不足的,就是青蝶姑娘太过苗条了。
一身白袍,不若寻常男子那么高大,穿在身上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肌肤雪白,光洁无暇,如凝滞白玉一般。
男儿装下,像极了一个文弱书生。
只见她在喉咙间轻轻一抹,竟是当真生出了男子才会有的喉结。
轻微咳嗽一声,随手将那亵衣捏在手里。
青蝶姑娘唇角微翘,大摇大摆绕过屏风,向着内室走去。
正在安心沐浴的姑娘倒也警惕,只听得“哗啦”一声,便是整个人埋入水中,仅仅将脑袋探出水面,小心翼翼看向身前的不速之客。
原本倚在木桶旁的长剑,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想来,只要青蝶姑娘敢在向前一步,那柄赤色长剑便会如惊鸿一般迎面而来。
“你问我什么人?”青蝶似笑非笑,双手背在身后,“我还想问你呢!平白无故闯入别人家里,这般大摇大摆,还敢问我是何人?”
映入眼帘的,是氤氲雾光下女子绝美的脸。
尤其,是女子一双眉眼,当得上举世无双。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的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眸。
只是,这会儿,在那张绝美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好脸色。
说是面若寒霜,也一点不过分。
轻轻向前一步,青蝶柳眉轻挑,笑道:“美女姐姐你说,大半夜的,我会是何人?”
“额……”女子微微一滞,不由有些尴尬道:“抱歉,我原来以为山中这间竹楼并无主人,本想着借此避避风雪,可推门进来后才发觉是主人不在。”
“即便是主人不在,那你也不该随便乱用人家浴桶不是?”
青蝶微微颔首,嗓音醇厚,竟是连声音也完全变成了男子的声音。
“我有留了字条在楼下,只是后来被那头突然窜出的大蛇给吃了……”姑娘俏脸微红,只觉脸颊发烧,小声道;“那个…公子,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出去。”
“出去?”青蝶呵呵一笑,俯下身子,问道:“上哪儿?”
边说,边抬手要解身上衣服,嬉笑道:“好一个美人沐浴图,累了一天,不妨咱们两个人一起洗,我帮姑娘搓搓背呀?”
“公子,你……!”
姑娘脸皮极薄,又不敢当真发怒。
抬头,才注意到青蝶手中捏着的可不就是自己贴身亵衣!
一时间,眼泪珠子不由在眼眶里打转,吧嗒吧嗒便要往下掉。
“喂,我还没把你怎么样呢!你哭什么!”
本是想逗逗这莫名闯进自己家中的姑娘。
谁想,这姑娘这般不禁逗……
一时间,青蝶慌了手脚。
“喏,擦擦眼泪。”下意识地,便将手中亵衣递上前去,笑道:“山里风大,你再这般哭哭啼啼,当心将那么好看的眼睛哭成核桃。”
“你……!”
躲在木桶里的姑娘不由气极,抬手夺过青蝶手中那件本属于自己的肚兜。
涨红了脸,怒视着身前这个‘登徒子’。
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我什么我?”
青蝶姑娘可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大咧咧伸了个懒腰。
嘴角微翘,勾勒出一抹弧度。
“反正,该瞧见的,不该瞧见的,本公子都已经瞧见了。”蹲下身,两只手攀附在木桶边沿,下巴搁在桶壁上,乐呵呵道:“不如,姑娘以身相许,嫁给我如何?”
“淫-贼!”
躲在木桶里的姑娘本就又羞又恼。
一双凤眸瞪圆了,似要吃人一般。
如今,又被这般调戏。
眼泪珠子和断线一样,“啪嗒”“啪嗒”直掉。
旋即,只听得一声剑吟。
便瞧见那柄赤色长剑自水中刺出,直指青蝶面门。
呵呵一笑,青蝶丝毫不惧。
两指纤细玉指微抬,并作一指。
“啪!”的一声,便将锋利剑锋夹在指间。
任由水中姑娘怎么银牙紧咬,也终是挣脱不得。
“松开!”
“不松!”
“混蛋!”
“我就是混蛋!”
要说嘴皮子上的功夫。
十个水中姑娘加在一起,怕也不是青蝶的对手。
这些天,和姜小蛮在一起待着。
就算是吞仙铁剑妖公子,也时常会在青蝶姑娘这儿吃瘪。
更何况,区区一个小丫头片子,又怎会是自己的对手?
“我说,咱俩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水凉了,可是要着凉的。”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弹了弹剑尖,青蝶温言道:“姑娘要是着凉了,本公子可是会心疼的。”
此时,女扮男装的青蝶姑娘嘴角挂着一抹惫懒微笑,像极了某个人……
水中的姑娘银牙紧咬,眼眶泛红,“我杀了你!”
“好啊,你若当真舍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目光落在水中姑娘某处不经意露出水面的雪白地方,青蝶啧啧感叹道:“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话音才落,面色不由一变。
鲜血,顺着青蝶掌间滴落在澄澈水中。
反手握住锋利剑刃,青蝶皱眉道:“你疯了?”
没有想到,水中姑娘性子竟是这般刚烈。
若非是出手及时。
此刻,那柄赤色长剑便已然被她刺入自己脖颈中了!
见手中长剑被夺,水中的姑娘凄然一笑,“杀不了你这淫贼,唯有一死!”
“当啷”一声,长剑掉落在地上。
低头,看了一眼手上那处被剑刃割裂的伤口。
青蝶轻声道:“当真,就那么想要杀我?”
“你杀了我吧!”水中的姑娘也不反驳,反而嘴角挂着冷笑,“你若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也会杀了你的!”
“就因为我看了你的身子?”青蝶嘴角微翘,俯下身子,认真道:“我说了,我可以以身相许的。”
说完,青蝶侧卧着一手撑住头,搭在木桶边,痞痞地看着水中姑娘:“别说,你这双眼睛,还真挺好看的。”
说着,还凑近她去看。
越凑越近。
越近,心便跳的越快。
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水中姑娘感受着她的鼻息。
四目相对……
忽然,就觉得身前这个‘登徒子’似乎也没那么可恶了。
突然的心动,痞样随之消失。
“淫贼,你休想!”水中姑娘回过神来,看着身前少年撩至颈后的如缎黑发。
一时,竟乱了方寸。
撇过脑袋,轻咬着嘴唇。
只觉,面颊发烧。
“喂,你的脸好红。”抬指轻轻戳了戳水中姑娘脸颊,青蝶笑道:“姑娘,你叫什么面子?”
“萧…萧颖。”
说完,那姑娘便是将半个脑袋埋入到水中,只留小半个脑袋在外边。
一双极美的眸子盯着桶边少年,流光盈彩。
“萧颖?”将手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青蝶赞叹道:“名字美,人更美。”
看着水里的姑娘,青蝶似笑非笑,轻声开口道:“以后,可别那么偏激了。活着,不比什么都好。”
姓萧的姑娘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你那些衣服都脏了,穿了那么多天,也不知道换换。”
不等她开口,便听见青蝶自顾自道:“待会儿我让龙儿给你送些衣服来,龙儿就是被你揍过的那只大蟒。”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放心,都是新的。”
说着,青蝶抬手在鼻尖处挥了挥,啧啧道:“都有味了……”
语罢,转身,向着屋外走去。
才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等你洗好澡,若还是想杀我,我就在隔壁。”
“等等!”
见少年要走,萧颖不由急声道。
青蝶没有回身,偏过脑袋,双眼玩味盯着姓萧姑娘,“怎么?舍不得我走?”
“没…没有!”似乎,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萧颖终是轻声开口,细若蚊声,“你…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问我叫什么?”青蝶唇角微翘,润了润喉咙,轻咳一声,大咧咧道:“听好了,本公子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柳小凡是也!”
姓萧的姑娘不由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你就是吞仙铁剑妖公子柳小凡?”
可那位玄小郡主不是和自己说,如今北秦的妖公子就是……
“怎么?为什么不能是我?”青蝶扬了扬下巴,双手负在身后,傲然一笑,道:“天上地下,九州四海。铁剑横空,斩尽世间一切敌,唯我吞仙铁剑妖公子一人尔!”
萧姑娘凌乱了,就算是易了容,也绝不像那个人。
莫非,是玄小郡主认错了……
直到那‘登徒子’转脚离开,萧颖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耳根烫得惊人。
轻轻搓了搓发烫的耳根,姓萧的姑娘喃喃道:“公子如妖,举世无双,好一个吞仙铁剑妖公子…”
第十七章 不期待,就不会被伤害
雪后,南枝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城里城外,皆是惟余莽莽,遍染尘霜。
屋顶,城头,树梢。
银白一片,有种说不出的美。
有道是,瑞雪兆丰年。
观雪,赏雪。
对于处在北地,偏偏连年无雪的南枝城来说,无疑是件幸事。
昨天,初雪时。
有身披蓑衣的少年牵了匹枣红小马驹,自北而来。
少年年岁不大,不过十一二岁模样。
斗笠下,偏生长着一双好瞧的眸子,似女子一般。
手中,大白天里却是提着一盏灯笼。
灯笼颇为精巧,白玉为杆,青玉为骨。
其中烛火,泛着淡黄的光,在雪中特立独行。
在那灯笼上,有用篆体写着一个大大的“赢”字。
入城时,少年对那城门之上的“南枝”二字打量良久。
倏而,轻轻一笑。
南枝城,终归是靠近南域的边境大城。
热闹非常,少了几分边城独有的静谧。
哪怕,是在这样的大雪天。
大雪纷飞里,红梅绿枝依旧开得热闹。
少年入了城,路过酒肆茶楼,听那说书人正说到兴起处。
说书人说的,恰好,正是少年人感兴趣的。
不由停下了脚步,嘴角微翘,立身风雪中安静听着。
那年岁约莫花甲的老人,颇有几分江湖人独有的豪气。
一碗烈酒入喉,摇扇说道:“当今,要说咱大秦诸多才俊中,独占鳌头的,非七位公子莫属。远的不说,就说长居南枝城里的妙公子赢殇。”
说到这儿,老人微微一顿,侍候在旁的童子很有几分眼色,立马端起桌上酒盅为老人斟满一杯。
老人呵呵一笑,复举杯,小酌一口,悠悠然道:“今世,大秦七公子中,皆属人中龙凤。可在老朽看来,帝公子的霸道,毒公子的狠辣,天邪公子的诡诘,妖公子的千面……全都不及妙公子这一个妙字!咱们先不去说妙公子那贵不可言的出身,单说其惊才绝艳的诗画丹青一道,便能当得上举世无双。”
台下,诸多听客不乏江湖中人。
对于北域七公子,多数只闻其人,未蒙其面。
今日,能听得其中一两位趣闻妙事。
自然,皆是兴致勃勃。
推杯换盏间,叫好声不断。
打赏,也就不会太过吝啬。
不多时,便有楼中豪客为老人续上一坛十年‘屠苏老窖’,只盼让老人别再讲到高-潮时,忽然来上一句“欲知后事如何…”。
纵使明知老家伙也是道听途说来,可却挡不住听客们的兴趣。
只听得,“啪!”地一声!
得了好酒,说书老人自然不好驳了听客兴致。
哈哈一笑,道了句“谢看官!”。
赫然,手中折扇舒展开,“常言,无欲以观其妙。这江湖,有人说它是修罗场,有人却言是黄金乡。偏偏,太多鱼龙沉醉其中。九州百世,少有真正醒者。这世上啊,鲜少有人能如妙公子一般,居于江湖,却独掌人生八雅!”
“老头儿,我们要听的可不是这些无趣闲话,来些实在的!”
台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一时间,倒彩声四起。
人多是喜好热闹。
原本以为能听些妙公子的‘八卦’。
可谁想台上说书老头甚是可恶。
说来说去,都是在咬文嚼字,如同那些个夫子一般。
听不到自己想要的,诸人自是不乐意。
老人也不在意,微微一笑,问道:“当真想听?”
“废话!”
“老家伙若再这般糊弄,别怪兄弟们砸了场子!”
“就是,我们可都花了银子的,这银子不能白花!”
……
……
茶楼里沸沸扬扬,让那方才还高兴数银子的掌柜不由白了脸。
这些个草莽龙蛇,不乏狠角色在里面。
闹事打伤老人事小,无非就是赔偿些银两。
可若是砸烂了店里桌椅,那可是连修都修不好的。
“好!”
老人手中醒木重重落在桌上,刹那让台下安静下来。
要说,能端着‘说书人’这碗饭。
老人当真是有些‘干货’在肚中的。
只听得他说,“那咱们就来说说,十一年前,黑帝城外,妙公子搏杀饿虎巧救狸猫。”
其声,如洪钟。
“那一年,妙公子不过才刚七岁。那一日,大秦圣皇巡狩,诸多赢家子弟跟随……”
声调淡淡,平仄有度,让听客们如同身临其境。
楼外,雪落似鹅毛。
道路尽头,牵马少年唇角微扬,“妙公子?想不到,不过几年没见,大哥如今竟是这般有名……”
“人生八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灯笼,少年轻声自语道:“大哥,这些,便当真就是你所想要的么?”
楼里,随着说书老人口中故事起伏,满座江湖客,不禁入了迷。
或而悲叹,或而唏嘘。
老人讲‘妙公子弯弓射虎’,听客们心驰向往。
老人说‘妙公子俯身救狸猫’,听客们喝彩声四起。
自古,虎便为强者象征。
江湖,庙堂。
多是如此。
屠虎,更何况是年少时屠虎。
其中凶险,自是不言而喻。
待故事落幕,听客还沉浸其中,未能回神。
要说,老人所讲也并非是假。
搏虎救猫是真,徒手弑虎亦是真。
只是由说书人来演绎,更有了几分豪气味道。
不知觉间,便将同为七公子的其他几位公子声势压下了几分……
而那说书老人乐得如此,一边将醒木和打赏的银子揣入袖囊,一边轻叹道:“要说今世,同龄时谁能与妙公子比肩,怕也只有西域周皇朝那位‘诗剑酒’三绝于天下的圣皇李太白在这个年纪时候了!”
言毕,老人牵着童子和掌柜的打了声招呼,便悠悠然向着楼外走去。
抬头,看了一眼漫天风雪。
老人淡淡一笑,道了句,“寒风不识相,无故扰飞雪。”
低头时,笑容却是不再。
倏然一叹,轻声开口,“我们如先祖一般,将九州化田,于一个又一个大世埋下至尊种。却不知,今世九州能否再开出一朵长盛不败的花来?时间啊,真的不多了!”
声音很轻,似在自问。
当视线落在不远处执灯少年身上时。
老人脸上,终是又有了一丝微笑。
牵马上前,少年俯首作揖,恭声道:“墨老……”
微微颔首,老人打量少年手中白玉灯笼,笑问道:“看来,小郡主这回入秦岭天陵收获不小,只是不知入主了第几殿?”
少年唇角微翘,眼中神采轻扬,“幸得墨门诸多师兄指点,赢瑶不负所望,这回终是入主第十殿!”
“不错!”替少年拍去肩头风雪,老人眼神和蔼,“一出天陵便跑来南枝城里,我猜小郡主可不全为是来看你的兄长罢?”
“咯咯,我自然是来看大哥的。”少年扭捏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旋即,认真道:“这回出来,恰是听闻那个什么妖公子也躲在这南枝城里,我便是来寻他麻烦的!”
“嗯?”老人微微一怔,不解道:“你与妖公子怕是从来没有见过,为何要去寻人家麻烦?”
“我听回黑帝城里的几位师兄说,这个妖公子竟然敢抢我大嫂。”少年柳眉微微一挑,冷笑道:“大哥愿意当缩头乌龟,不争不抢,那是他的事!但敢欺负到我们赢家头上,我赢瑶却是第一个不答应!”
深知身前少年性格,老人不由满头黑线,倍感头疼道:“那几个小-畜-生还真是多嘴,该罚!”
……
……
翌日,天明。
城主府里,雪后杏花开满树。
杏花点点,为偌大府院平添了几分勃-勃生机。
一夜无眠,柳小凡却丝毫不觉得困。
立身雪中,轻抚手上伤口,若有所思。
杏花夹雪,落满一袭衣。
毫无征兆地,柳小凡不由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心说‘有道是一想二骂,不知是谁这般念叨我?’
呵呵一笑,便要转身回屋。
才转身,脸上笑容不由僵住。
复姓南离的姑娘赫然站在身后。
此时,两个人,鼻尖挨着鼻尖,吐息可闻……
“小蛮哥哥…”复姓南离的姑娘脸颊不由一红,低眉懦懦道:“我…我想着你一夜没睡,肯定是饿了,便煮了些粥。”
说着,将手中食盒递到少年手中,轻声道:“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额,虎妞儿,我……”少年刚要开口,便被南离苏举勺子堵住了嘴。
一口烫粥入喉,柳小凡不由直蹙眉。
这丫头,也不知道吹吹!
南离苏只觉耳垂发烫,抬头看着少年,眼睛眨呀眨,一脸期待问道:“好吃么?”
柳小凡强颜欢笑,口齿有些不清说道:“唔,好吃!”
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南离苏又举起手中瓷勺,乐呵呵道:“那,再吃一勺!”
赶忙将手中勺子夺过来,少年道:“虎妞儿,我自己来就好!”
“哦…”南离苏有些失落,将食盒塞进柳小凡怀中,小声道:“那…等小蛮哥哥吃好了,要走时,记得唤我一声,我送你和小月姐姐。”
“好!”
柳小凡点点头,看着女孩背影。
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南离苏的心思,他又怎会不知。
正因为知道,才要让她止于萌芽。
对于这个‘虎妞儿’,他从来只是当作妹妹。
从前,是如此。
以后,亦如是。
甚至,那段孩童时,两人在一起玩闹的记忆,都已经十分模糊,有些隐隐记不太清了。
只是依稀记得,小女孩走的那天,朱雀城里下了很大的雨。
那一天,自己趴在城墙上。
站在雨里,站了许久。
闭眼,再睁眼。
便已十多载岁月匆匆而过。
当时,没能留住的。
现在,就更没理由去留了。
情之一字,自古如是。
熏神染骨,误尽苍生。
唯有不期待,才不会被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