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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临神下     大明妖孽txt下载     大明妖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章 大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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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厂焕然一新,比第一次“开张”时更显用心,连大门口的石阶都给换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樊大坚没太在意西厂,而是望向斜对面的灵济宫,那里人来人往,香火依旧旺盛,他的离开显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忘恩负义……我给他们做过多少事啊。”樊大坚愤愤不平。

    没人理他,胡桂扬带头,四人由守门者引领,进入西厂。

    汪直人不在,但是留过话,四人被安置在一间小厅里,里面供奉着关公像,墙壁画着怪兽捕食恶鬼的场景,显然刚刚完工没有多久,颜色极其艳丽。

    衙门口的人最敬重关公,袁茂和赖望喜一见到神像,立刻上前拜了三拜,胡桂扬跟着点头,樊大坚自恃身份不同,昂首立在一边。

    赖望喜拜完之后向老道招手,“过来拜关公。”

    “我乃二徐真君座下弟子……”

    “你就算是玉皇大帝的徒弟,现在也是锦衣卫南司癸房的番子手,只要吃公门饭,就得请关二爷保佑,这一摊不归二徐真人管辖。”

    樊大坚没办法,走过来拜了两拜,“在下灵济宫真人樊大坚,初入贵宝地,请多多关照,关二爷生前义薄云天,升天之后想必也是人缘极佳的,请你有空对二徐真君说说,灵济宫如今被一**诈之辈占据……”

    樊大坚唠唠叨叨地诉起了冤,其他人都找地方坐下。

    一名中年小吏进来,将胡桂扬请到外面,“厂公有过吩咐,说是有个人胡校尉肯定要见一见,不必等厂公回来,随时可见。”

    胡桂扬立刻猜到了是谁,没料到汪直竟然提前安排好了,笑道:“厂公真是善解人意,请带路。”

    这是一名犯人。

    西厂最先改建好的地方就是监狱,在小厅的后面,三间厢房,墙壁、房顶全都加厚加固,里面再分成若干小间。

    由于此前被裁撤过一段时间,所以关押的犯人不多,眼下只有一位。

    云丹本来就老,如今更是形销骨立,听到声音猛一回头,惊慌失措,像是一具会动的人形木偶。

    中年小吏退出去,只剩胡桂扬与犯人隔栅见面。

    “是你!”云丹恶狠狠地说,这些天他受过不少苦,心中充满怨毒。

    “可不是我,你说过要将李子龙带出来见我,怎么把自己‘带’来了?”胡桂扬明知故问,对这个老太监没有同情。

    云丹披枷带锁,坐在地上起不来,只能抬头看着胡桂扬,“已经审过我好几遍了,你还有什么可问的?”

    胡桂扬摇头,“没有。”停顿一下,补充道:“在整个骗局当中,你不过是个小角色,说不出什么。”

    “这不是骗局!”云丹晃动身上的锁链,哗啦啦地响,“早晚有一天,真相将会大白于天下,所有人都会看到,你就是那个人!”

    胡桂扬不关心自己是什么人,“既然不是骗局,那你们就是真想弑君刺驾了?”

    云丹将锁链晃得更剧烈,“陛下乃是真神,理应居于天上……”

    “我明白了,陛下升天,而你们留在下方,辅佐太子主宰人间,对不对?”

    云丹不吱声了,只是目光更显恶毒。

    胡桂扬往牢里看了看,“新铺的地板,你的待遇不错嘛。”

    云丹冷冷地说:“你就是那个人,你会暴露的,你就是那个人……”

    胡桂扬笑道:“这么说来我是‘人’,不是‘妖’,也不是‘神’,你让我踏实不少。”

    “你究竟为何来见我?”

    “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个问题肯定被提过多次了,我还得再问一次,何百万跑哪去了?”

    “嘿,你有无数次机会抓到他,可你没有动手,因为你相信他的话,以为他只是一名被奇迹蒙憋双眼的笨蛋。这不怨你,你相信他,我也相信他,见过他的人都相信他,可大家相信的并不是同一个人,截然不同。”云丹露出嘲笑的神情。

    “我懂了,谢谢。估计你活不了多久,咱们以后大概没有见面的机会,所以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会抓到他,不管他叫何百万,还是梁铁公。”

    胡桂扬转身就走,云丹一愣,随后疯狂地大叫:“没有我帮忙,你找不到他!必须有我!必须有我!”

    胡桂扬没有回头,更没有转身,出了房门,向守在外面的小吏笑道:“监狱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我差点以为自己出不来。”

    小吏也笑道:“是啊,一门之隔,我站在外面,却看不出这是一座监狱。”

    两人大笑,胡桂扬回小厅,小吏安排人看守牢门。

    厅里,樊大坚还在向关公诉冤,讲述自己历年来为灵济宫做过的事、立过的功,赖望喜和袁茂坐在一边闲聊,根本不听,一见到胡桂扬,两人都站起来。

    胡桂扬示意两人坐下,向樊大坚喝道:“老道!”

    “嗯?什么事?”樊大坚吓了一跳,转身问道。

    “钦犯云丹想要见你。”

    樊大坚脸色骤变,“为、为什么?我们……我跟他没什么可说的。”

    “不对吧,灵济宫与云丹交往多年,极为熟悉,怎么会无话可说呢?”

    “不不不,那不叫交往,就是……就是交易,我们献药,云丹帮我们……帮灵济宫在宫里说些好话,仅此而已。不对,云丹与大真人比较熟,你去灵济宫找大真人。”

    胡桂扬皱眉,“不对吧,云丹说与你从小相识,情同手足……”

    “不可能。”樊大坚急得脸都红了,“他多大岁数?我多大岁数?哪来的‘从小相识’?一听就是胡说八道。”

    “云丹五六十岁,你多大岁数?”

    “我才三十……”樊大坚突然闭嘴,他一直对外宣称自己七十一岁,须发皆白,别人都不怀疑,反而赞他驻颜有术,这时却不小心说漏嘴了。

    赖望喜恍然大悟,“我就说嘛,听你讲述往事,好像也没有多少年头,怎么就有七十多岁呢?原来才过三十,哈哈,比我还年轻吧?以后你就是樊老弟了。”

    樊大坚脸更红了,“云丹真要见我?”

    “他若是知道你来了,肯定愿意见你。”胡桂扬笑道。

    樊大坚恨得牙直痒痒,“胡桂扬,像你这样可留不住人。”

    “抱歉抱歉,你乃有道之士,心中清风霁月,别跟我这种凡夫俗子见识。”

    樊大坚也不拜关公了,哼哼唧唧了半天,“仙人计算年纪的方式,跟你们凡人不一样,我小从修行,两年压缩成一年,说是三十五岁半,其实正好是七十一……”

    没人反驳,也没人相信。

    临近傍晚,汪直来了,前呼后拥,排场比之前还大,站在庭院里指手划脚一通,然后才进入正堂,召见南司来的胡校尉。

    “在宫里,人家都说我年轻气盛好折腾,你年纪不小了,怎么比我还能折腾?”一见面,汪直就怒气冲冲地发问。

    “宫里宫外死气沉沉,不折腾不做事,你说是不是?”胡桂扬在汪直面前虽然不守礼节,但他知道什么话能讨好这名少年太监。

    汪直绷了一会脸,果然笑了,“你这个家伙……折腾出什么了?拿出来我看看。”

    “拿出来”,而不是“说出来”,胡桂扬立刻明白自己之前猜测得没错,汪直在南司有眼线,比镇抚梁秀还要更了解司内大事小情。

    胡桂扬于是不装糊涂,从怀里取出那只他从己房里找到的小木匣,放到公案上。

    汪直看了一会,“这跟赵家义子身上的匣子一样吧?”

    “更小、更轻便,而且更复杂,瞧坏掉的这一角,能看到里面。”

    “那又怎样?”

    “天机术的匣子有两种,一种比较普通,用来发射暗器,赵家义子拿到的都是此类,论威力,远远比不上弓弩,更比不上鸟铳,胜在隐蔽,随时可用。另一种比较复杂,能够御剑、搬物,如同仙术、妖法,极能迷惑外人。这一类匣子极少,不仅需要精巧的设计,还要一种特殊的玉佩。”

    “你说过的那种?”

    “对。”

    “你觉得这就是第二种匣子?”

    “在火神庙捉拿闻秀才的时候,我见过一只破损的普通机匣,里面的结构远远不如这一只复杂精巧,所以我猜这肯定是南司早年间得到的特殊机匣。”

    “有多早?”

    “机匣存放在己房,文书则藏于戊房,我还没来得及查找,镇抚大人就到了。”

    汪直想了一会,“南司好像不太重视这东西。”

    “嗯,它被随便放在角落里,显然不受关注。”

    汪直又想一会,“你说的玉佩真有那么重要?”

    胡桂扬藏着一个,但他不说,“整个妖狐案,方方面面几乎都有了解释,只剩玉佩是个谜,想找妖仙,必从难解、不解之处着手。”

    汪直骂了一句,站起身,“我在陛下面前给你打了包票,你可别让我丢脸。”

    “南司镇抚给我一年时间。”

    “一年?他向宫里交了一份计划,或妖或仙,必在三年之内找出一个来,居然只给你一年?好吧,那就一年,记住,你的上司是我,不是梁秀那个痨病鬼。”

    “当然,机匣和玉佩一事,我只对你说过。”

    汪直受用这种话,脸上露出笑容,“在南司折腾吧,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都能给你兜着,别人怕东厂,我不怕。”

    “东厂?梁秀不是内侍梁芳的人吗?”

    “跟梁芳有什么关系?就因为都姓梁?你……胡桂扬,你这个乱猜的毛病可得改改,梁秀是东厂太监尚铭的小舅子。”

    “太监的小舅子?”

    “宫里的乱事,你别管了,反正梁秀是东厂的人,你记住就行了,有我在,他不敢再动你。”

    胡桂扬要的就是这句话,“西厂的寻仙队伍,除了我这一支,还有别人吧?”

    汪直脸上的笑容没了,“有,你的义弟石桂大就是其中一队的头目,我还告诉你,你们各司其职,是竞争对手,若是私下里互通信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胡桂扬抓起案上的机匣,笑道:“兄弟相争?我们赵家义子最擅长了。”

    “那就好。你见过云丹了?”

    “嗯。”

    “有帮助吗?”

    “大有帮助。”

    汪直一愣,宫中各派人轮番审问过云丹,谁也没榨出有价值的线索,胡桂扬只是闲谈几句,竟然就说“大有帮助”。

    他可有点不信。

第八十九章 看书不如看人

    (抱歉,今天这章错发到《孺子帝》了,已改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胡桂扬终于能够公开进入戊己两房,随意查看那些隐秘的文书与器物,当年他义父争取多年才得到的权力,他只用十多天就拿到手。

    但是大家都以为已经晚了。

    “梁镇抚上任将近半月,早将最为重要、最为隐秘的东西都拿走了。”袁茂小心地点起蜡烛,戊房的窗户极少打开,屋里总是很阴暗,想要看清文字,必须点灯,但是要极其小心,由专人看护,以免引燃那些存放了不知多少年的纸张。

    “嗯。”胡桂扬并不否认这一点,但是另有看法,“梁秀拿走他认为最重要、最隐秘的东西,我所关注的东西,与他不同。”

    “关注什么?这里全是历年积攒的文书,哦,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妖书,哪怕只是粗看一遍,也需要至少十年时间。”樊大坚也跟来了,不知从何入手。

    只有赖望喜没来,他从西厂领来三杆鸟铳,但是不能带出来,如果要用,必须得到汪直的同意,所以他干脆留在西厂看守这些利器。

    “首先找有关何百万的材料,他从前用梁铁公这个名字。”

    “怎么找啊?”樊大坚嘀嘀咕咕,还是遵从命令,开始翻阅故纸堆,他得小心翻动,有些纸张实在太旧、太脆,经不得粗手粗脚。

    “还有关于一只木匣的记载,我不知道南司如何称呼,机匣、天机、暗器盒子都有可能。”胡桂扬补充道。

    “大海捞针。”樊大坚更没多少信心了。

    胡桂扬、樊大坚对面而坐,袁茂坐在中间看守蜡烛,扭过头,以免吹到蜡芯,说:“当年南司镇抚朱恒,就是用这一招困住你义父多时。”

    胡桂扬抬起头,不由得心生感慨,“没错,义父也曾在这间屋子里埋首苦读,终于找到梁铁公的线索,一路追到广西断藤峡,救下我们这些人,我听过这个故事。”

    “这不是故事,是真事。”袁茂严肃地说,“当然,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但肯定不会有错。”

    樊大坚冷笑一声,也抬起头,“结果怎么样?当初的四十名义子只剩下两个,而你,胡桂扬,又要重读这些枯燥的文书,赵瑛从前的努力全白费了。”

    胡桂扬自己嘴毒,所以从不在意别人对他的讥讽,认真地想了想,笑道:“你说得还真有道理,外面春暖花开,绿意滋生,咱们却在这个鬼地方浪费时间。”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这是我引申出来的意思。”胡桂扬捧起桌上的一摞文书,送回原处,转身道:“与其看书,不如看人。”

    “看人?看谁?”樊大坚也不喜欢读这些东西,立刻站起身。

    “第一位是戊房主管。”

    戊房有两位主管,一位是百户,掌管钥匙,另一位是书吏,专职保存文书,他才是胡桂扬想见的人。

    “我的职责是保证这些纸张不会毁坏,但是从来不看上面的内容,一个字也不看。”书吏的地位比普通校尉要高,所以他回答得很不耐烦。

    胡桂扬“看”的第一个人毫无所获,本来想去见其它各房的主管,这时也放弃了,“算了,南司是个可怕的地方,人人都知道一点事情,可是人人都只谈论自己不知道的那些事情。”

    袁茂冷笑,“这有何稀奇,你去锦衣卫各处看看,大家都是这样,你一个小小的校尉,想让别人对你开诚布公,甚至透露秘密,怎么可能?”

    胡桂扬挠挠额头,“看来我之前想得太好了,以为有了汪直的支持,做事情会容易一些。”

    袁茂一个劲儿地摇头,“你对官场了解太少,还不如你义父。”

    “这不怨我,满打满算……算什么啊,我才只是校尉,根本就不是官儿,连官场还没有进去呢。”胡桂扬仍不在意,已经开始想别的主意了。

    袁茂却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他将自己的未来暂时寄托在胡桂扬身上,可不希望此人永远都是一名校尉,“县官不如现管,你想从南司打听秘密,必须先争到一点实权,掌管癸房是第一步,接下来你得补充人手,争取尽快立功,然后再补充人手……”

    “我有一个主意。”胡桂扬露出得意的微笑。

    袁茂和樊大坚都没笑,他们太了解胡氏的主意有多危险了。

    出乎两人的意料,胡桂扬这回没想“大闹”。

    出了锦衣卫衙门,胡桂扬在街上说:“在职的人都不爱说话,咱们去找那些卸任者吧。袁茂,你在锦衣卫时间长,知道朱恒家住哪吗?”

    袁茂一愣,“卸任的官儿同样不敢乱说话。”

    樊大坚却赞同胡桂扬,“正常卸任的官儿不敢,被迫交印的官儿呢?朱恒是被撵走的,肯定郁郁不得志,没准真能说出点什么,他执掌南司多年,总该了解一些秘密。”

    “好吧。”袁茂勉强同意,“我知道他住在哪,但你们别抱太大希望,朱恒这个人极其顽固,曾与你义父抗衡多年,不会轻易向你透露秘密的。”

    南司前任镇抚住在东城裱背胡同,离于少保祠不远,出门就能看见。

    “看来这位朱镇抚从前与于少保是邻居,没准互相认识。”胡桂扬猜道,这里离赵宅所在的观音寺胡同极近,他一点不想过去。

    “于少保当年是朝廷重臣,朱恒巴结不上,就算是邻居,他在街上也得让着走,连打招呼的资格都没有。”袁茂指着一间小院,“应该就是这里,我没来过,只是听说他住在这里。”

    胡桂扬没有立刻前去敲门,而是走到于少保祠前看了一会,此地原是忠臣于谦的故宅,英宗复辟,于谦惨遭冤杀,当今皇帝登基之后,传旨建祠,颇受臣民欢迎。

    今天并非节令,没人前来祭拜,胡桂扬也只是站在大门外观看,“义父极少提起于少保。”

    樊大坚哼了一声,“朱恒好歹还是镇抚,你义父不过是名锦衣百户,和于谦天差地别,他有什么好提起的?”

    胡桂扬轻叹一声,难得地表露出几分严肃,“义父倒是说过,当初无力救人,如今也就不必嗦,心里记着于少保的大恩大德就是,整个京城都亏欠于他。”

    袁茂也望向于少保祠,神情同样严肃。

    樊大坚皱眉,“我觉得你现在就挺嗦,咱们来这儿是干嘛的?”

    胡桂扬大笑着走向朱家,路上行人侧目以视。

    梆梆敲了两下,良久之后,宅内才有一名弯腰驼背的老仆出来开门,“谁啊?什么事?”

    “南司校尉,前来拜见前任镇抚朱大人。”胡桂扬身上没有名贴一类的东西,正想着该如何自我介绍,老仆摇头,“搬走啦。”

    “搬去哪了?”

    “杭州老家。”

    “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上午,全家都搬走了,就剩下我看宅,也不知道等我死了,宅子怎么办……”老仆关上门,自己寻思去了。

    樊大坚道:“得,路又断一条,南司卸任的百户、校尉应该还有吧?咱们再去找找。”

    “谁也不如朱镇抚知道得多。”胡桂扬想了想,“上午出发,家在杭州,他这时候应该在通州张家湾等船,很可能还没有离开。”

    “你想追去?”樊大坚吃惊地说。

    “当然,也不远,咱们雇辆骡车,天黑之前肯定能到,去各家客店打听一下,就能找到人。”

    “我的意思是值得吗?你刚刚想到这个人或许有用,就非要找到他不可?”

    “回戊房秉烛夜读,去张家湾月下追人,你选哪一个?”

    樊大坚瞪着眼睛寻思了一会,“雇车你出钱,我的俸禄少得可怜。”

    胡桂扬没提樊大坚在城外的庄园,带头出发,袁茂并不多说,只是跟着,在街口雇车并上车之后,他说:“胡校尉,你……有计划吧?”

    “有啊,先去张家湾找到朱恒……”

    “不不,我是说长远计划。”

    骡车摇摇晃晃,车夫吆喝声不断,胡桂扬一手扶着车厢,“先抓何百万,再破解玉佩之谜,顺便灭掉闻氏,功劳一件接一件。”

    袁茂与樊大坚互视一眼,都觉得这位胡校尉不可捉摸,他们两个第一次听到“玉佩”,谁也没有开口询问,都知道那可能是个大麻烦,而他们只在意能否尽快立功,争取一个立足之地。

    胡桂扬估计得没错,天黑之前,他们赶到了张家湾。

    码头外,一条街上都是官私店铺,朱恒好歹是卸任的官员,不会随意选住一家,胡桂扬曾经来过这里,直接前往最靠近码头的几家店中询问,在第五家果然打听到了消息。

    客店后院,朱家的行李车很显眼,上面插着一面旗,写着“锦衣镇抚朱”几个字。

    “果然还没上船。”胡桂扬笑着又去敲门。

    樊大坚跟在后面,向袁茂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太相信胡桂扬此行会有收获。

    敲门几乎立刻得到回应,开门者不是奴仆,而是朱恒本人。

    胡桂扬没见过朱恒,但是看穿着能认出来。

    朱恒一愣,随后看到胡桂扬身后的袁茂,“你?”

    “我已经离开袁府。”袁茂解释道,指着胡桂扬,“这是新到南司的胡校尉,如今掌管癸房,特意前来拜访朱镇抚。”

    “癸房有人管了?还是名校尉?”朱恒轻轻摇头,“抱歉,本官已然卸任,该交接的都已交接,不见旧部。”

    “我不是旧部,是新人。”

    “那就更不能见了,慢走不送。”朱恒准备关门。

    “你等的人今晚不会来了。”

    朱恒闻言脸色微变,胡桂扬趁机笑着进屋,转身道:“我只问一件事,朱大人认识这个吗?”

    朱恒转身看到校尉手中托着的小木匣,脸色骤变,完全来不及掩饰,半晌才道:“放回去,马上放回去,否则你会惹上大麻烦。”

第九十章 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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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桂扬等人带着疑问而来,前任镇抚朱恒的疑问却比他们更多,关上房门,指着那只小木匣,“你为什么要将它拿出来?你知道什么?谁告诉你的?你究竟有何目的?”

    “别急,挨个回答,你先告诉我,这盒子南司是怎么得来的?”胡桂扬笑着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袁茂与樊大坚终于相信这只小木匣非常重要,站在胡桂扬身后,神情严肃,默默地为他助威。

    朱恒的年纪比三人大得多,没有回答问题,而是走到门口,推开一道缝隙,向外望了一眼,“我没什么可说的,你们走吧,真想了解真相,就带圣旨来。我是朝廷致仕官员,无私交、不妄谈。”

    “好一个‘无私交、不妄谈’。”胡桂扬赞道,人却没有动,“朱大人今晚等的客人不是私交吗?”

    朱恒刚才开门迅速,屋里又不留仆从,显然是在等什么人,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仍然做出送客的架势,“我是卸任之官,你是新任校尉,手中既无圣旨,也没有抓人的传票,没资格问我这些。”

    胡桂扬还是没动,想了一会,从怀里小心地取出一张折子,“有这个行吗?”

    身后的袁茂眼尖,立刻上前接过折子,双手捧到朱恒面前。

    朱恒大吃一惊,认得这是锦衣卫驾贴,同样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困惑地说:“你这份驾贴……”

    “任何事、任何人都能查,事后备案即可。”胡桂扬得意地说,这是他早先从汪直那里要来的驾贴,曾经托何三姐儿暂时保存,进宫前又要回来,今天终于派上用场。

    朱恒脸色变来变去,将驾贴还给袁茂,“你只问机匣的来历?”

    “嗯。”胡桂扬将驾贴小心收好。

    “它是太祖留下来的。”

    “这么早?怪不得我查不到相关文书。”樊大坚恍然大悟,其实他只翻过几张纸而已。

    “文书早就不在了,但是有一部《妖书集汇》,里面提到过它。”

    “《妖书集汇》?”胡桂扬没听说过这部书。

    朱恒解释道:“民间常有妖书流传,以妖信惑众,官府收上来之后,照例烧毁,但是南司有时会收录一部分,越积越多,于是编定成册,命名为《妖书集汇》。”

    “我在戊房没见过。”胡桂扬道。

    “既是妖书,怎可轻易外传?但我不能透露它藏在哪,你得问现任镇抚,这是规矩。”

    “妖书里怎么说这只机匣的?”

    “嗯……大意是说,太祖最落魄的时候,曾有一位神仙现身,向他展示奇妙的仙术,所用的器具就是这只机匣。书中记载,此匣名为‘灵缈’,机灵的灵,缥缈之缈,能祭出两柄仙剑,于千百里之外取人首级,曾暗中为太祖屡立战功。太祖登基之后,灵缈双剑于某日夜间突然飞出匣外,化为两道白光,飞向西南,从此再未回来,下落不明,机匣则因此破损一角。太祖曾多次派人寻找,全无所获,心中常常不安,以为此两剑若转投他人,会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大概就是这些吧。”

    胡桂扬笑了一声,“不愧是妖书记载,真够妖的。樊大坚,你听说过这个故事吗?”

    樊大坚急忙摇头,“没有,我从来不看妖书。”

    “既然此匣如此重要,为什么被随意置于己房角落里?”胡桂扬问。

    朱恒脸色微变,将微开的房门关上,然后才道:“此匣曾经被借出过,结果所携之人一律不得好死,而且往往惹出大祸。最近一次是在天顺年间,太监曹吉祥曾借出此匣,结果谋反不成,反被满门抄斩。历任镇抚相戒,此匣不祥,但又是太祖遗物,不可毁坏,于是故意随意放置在己房,以为不会受到关注。”

    胡桂扬仍然托着机匣,袁茂和樊大坚却都变了脸色,悄悄地让开两步。

    胡桂扬收起机匣,“明白了,多谢朱大人解惑。”

    “行了,你们快走吧,我现在不方便接待客人。”

    “你刚才说历任镇抚相戒,但你没有警告现任镇抚吧?”

    梁秀显然不知道此匣的重要,甚至没发现它的失踪。

    “嘿,我想说,也得现任大人想听才行。”朱恒更不耐烦了,“就是这样,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

    “等等,还有何百万,也就是从前的梁铁公。”

    “那就是个骗子,南司抓人之后很快就将他交给了东厂,具体事情你去问他们。”

    “梁铁公被抓的时候不是还有一个同伙吗?”

    “人是赵瑛抓的,当时并没有交给南司,不必问我。”朱恒推开门,就差将来客推出去了。

    胡桂扬拱手道:“多谢朱大人,什么时候有空,大家一块喝顿酒吧。”

    “嗯,好,等胡校尉去江南公干,或者我回京城的吧。”朱恒敷衍道,看着三人走出房间,终于松了口气。

    各家店铺门前的灯笼还亮着,但是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

    “朱镇抚说的会是实话吗?”袁茂疑惑地问。

    “妖书就是妖书,所言荒诞不经,也就南司当真。”樊大坚说。

    “先找地方住下吧,明天一早回京。”胡桂扬左右看了看,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客店。

    “不如就住这家,不用走了。”樊大坚提建议。

    胡桂扬却不接受,大步走向另一家。

    客房很小,伙计送客进来就走了,对锦衣卫打扮的人,他们既不得罪,也不巴结,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咱们三个人住一间?”樊大坚惊讶地打量了几眼,“我知道你穷,可是南司和西厂不是都提供经费吗?”

    “不是三个人,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另外两人去监视朱恒。”胡桂扬说。

    “哦,也对,朱恒明显是在等人,他一个卸任的镇抚,又跑到张家湾来,所等之人必有蹊跷……谁去监视?”樊大坚看着正走向床铺的胡桂扬。

    胡桂扬打个哈欠,“你俩前半夜,我后半夜,三更时回来一个人叫醒我。”

    “我这一身道袍……”

    袁茂拽着樊大坚往外走,“早让你换掉,你偏不同意,走吧。”

    到了外面,樊大坚抱怨道:“朱恒等的人很快就到,根本用不着监视下半夜。”

    袁茂冷冷地说:“那又怎样?咱们三人当中由谁管事?”

    樊大坚小声道:“我又没说不去。唉,想当初,我在灵济宫何等威风,说是前呼后拥也不为过,手握生杀予夺之权,一句话,就能让几十名道士送死……”

    客房里,胡桂扬吹灭油灯,脱下靴子,上床合衣而卧,还没仔细想想朱恒说过的话,已经睡着了。

    他一直希望能做个完整的梦,回忆起全部往事,可是做不到,要么不做梦,或者做无关的梦,要么还是相同的一段场景:他站在祭神峰上,听到身后人不停地说“坚持住”……

    胡桂扬一下子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袁茂,“这么快?”

    “已经三更了。”袁茂小声说。

    “哦。”胡桂扬觉得自己刚刚入睡,“朱恒见过客人了?”

    “没有,他要自杀。”

    胡桂扬一下子清醒,光脚站起,“什么?”

    “朱恒刚刚离开客店,什么也没带,独自前往河边,看样子是要跳河。”

    胡桂扬几下穿上靴子,边走边问:“你怎么知道他有死意?”

    “我进屋偷看了一眼他留下的信,那是封遗书,将家产都分配了。”

    两人悄悄出店,沿街小步快跑,刚出街道,就听前面有人喊道:“等会再跳……”

    樊大坚站在路边的草丛中挥舞双臂,大叫大嚷。

    两人加快脚步,胡桂扬先到一步,向下看去,只见朱恒已经走进河中,转身怒道:“又是你们,谁让你们多管闲事?”

    樊大坚劝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也有家有业、有妻有子,不过是丢官而已,干嘛要死呢?要死也别死在这里啊,起码先回老家,要不然你的家人还得求人打捞尸体,千辛万苦带回江南,船家还未必愿意,就只能多花银子。你有多少积蓄?够不够运尸啊?”

    朱恒一愣,他安排好了后事,却没有想到运尸回乡这一节,“我、我若活着,家人更受连累……”

    “怎么会?瞧,胡校尉来了,他可不简单,人在南司,却不受南司管束,直接听西厂汪直的命令,暗中给皇帝办事,你说厉不厉害?你有冤屈,对他说就行,他能替你做主。”

    胡桂扬听得有点脸红。

    河中的朱恒道:“冤屈?我没有冤屈,我……”

    朱恒转身又向河水深处走去。

    樊大坚没办法了,看向胡桂扬。

    “黄赐不派人来,是有原因的。”胡桂扬大声道。

    朱恒又转回身,“你、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全都知道。”胡桂扬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据传闻,朱恒是司礼太监黄赐的心腹,他等的人十有**与此有关,“那边出手了,正要卷土重来,新的妖狐、新的杀戮即将开始,你就算投河也躲不开,罪名还是会落在你的家人头上,不如上岸,还有机会将功赎罪……”

    樊大坚和袁茂听得目瞪口呆,河里的朱恒更是惊讶得无以复加,终于,他向河岸走来,脚踩实地之后,说:“我将神仙引荐给黄太监,但我真不知道神仙居然……”

    胡桂扬点头,“我明白,这不是你的错,如今之计,必须先找到‘神仙’,阻止他再行阴谋。”

    朱恒突然变得狂躁,“不可能,凡人怎可与神仙争斗?大明江山是神仙给的,如今神仙又要收回去,谁也阻止不了……”

    朱恒转身一跃,还是跳进了河里。

第九十一 人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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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河只是一瞬间,捞人却费时颇多,直到天亮,才有一艘船在下游找到尸体,送到客店,领到一笔赏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家人哭哭啼啼,胡桂扬等人站在店外,听围观者议论,大多数人都以为这个官儿不是欠债就是有案在身。

    袁茂的脸色一直没恢复正常,示意两人走到一边,小声道:“不是咱们把他逼死的吧?”

    樊大坚摇头,“当然不是,咱们还要救他呢,可是都不擅长水性,只能找人帮忙。”

    袁茂看向胡桂扬。

    胡桂扬耸耸肩,“等的人没来,他才要跳河的,跟咱们没关系。”

    “我在想,是不是那人看到了咱们,所以才不肯见朱镇抚?”袁茂曾经眼睁睁看着朱恒跳河,没办法无动于衷。

    “这就难说了。”胡桂扬安慰不了袁茂。

    “死个小官儿而已,你不像这么胆小啊?之前在皇城里,满地都是尸体,没见你吓成这样。”樊大坚疑惑地说。

    “不一样,不一样……”袁茂喃喃道,“究竟是什么人,能将一名镇抚逼到不得不自杀?”

    “咱们正要找的人。走吧,先回京城,这里看来没有线索了。”胡桂扬看向远处,准备雇辆回城的骡车。

    “我去看看他的家人。”袁茂还是有点想不开。

    “等等。”胡桂扬取出一块银子,递给袁茂。

    袁茂愣了一下,接到手中。

    樊大坚没办法,只好也掏出一小块银子,看着袁茂走开,无奈地说:“真好,白跑一趟不说,还送出几两银子,下回再有这种事,千万别叫我。”

    “这一趟可不白跑。”胡桂扬笑了一声,带着樊大坚去雇车,然后坐等袁茂。

    袁茂很快跑回来,脸色有点红,上车之后一言不发。

    走出一段路之后,胡桂扬问:“有什么不一样?”

    袁茂困惑地抬起头,“啊?”

    “朱恒跳河自杀,与赵家义子在皇城里自相残杀,有什么不一样?”

    “呃……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关系,反正我是活下来的那个。”

    “咱们都算是爪牙,自然免不了有生有死,朱大人……他是朝廷命官,虽说不是什么大官儿,可也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胡桂扬还没开口,樊大坚道:“天地广大,人如蝼蚁,还分什么爪牙和命官?都是一样的凡人,袁茂,你想太多了。好比牛羊,凡人食其肉、喝其乳、敲其骨,头顶的神灵,对待凡人亦是如此。”

    胡桂扬微笑道:“甚至拿凡人入药。”

    “对头。”樊大坚摊开手,“这不是我定的规矩,你们看我干嘛?”

    进城已是午后,胡桂扬不想去南司,于是与袁茂、樊大坚分开,回史家胡同的家中,打算好好补一觉。

    结果还是没睡好,刚刚进入梦乡,就被外面的敲门声惊醒。

    袁茂、樊大坚、赖望喜三人都来了,一见到胡桂扬就齐声问道:“你听说了吗?”

    “嗯?”胡桂扬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进屋之后,袁茂开口道:“刚刚的消息,司礼太监黄赐等人被贬往南京和凤阳,这才是朱恒昨晚没等到人的原因吧?”

    “看来是这样。”

    袁茂长出一口气,终于确信自己与朱恒之死完全没有关系,只是凑巧碰见而已。

    “怎么才处置这些太监?”胡桂扬半个月前在皇城里“揭发”了大阴谋,早已得到赏赐,却直到现在才听说宫里有所举动。

    赖望喜显得有些兴奋过头,“宫里就是这样,不管多大的事,都得慢慢来,一步一步进行,务求连根拔起,不留后患。这回被贬的太监有十几名,地位都不低。还有,西厂正式重开了,厂公请胡老爷今天抽空去一趟,天黑前他都在。”

    “那就去吧。”胡桂扬走到门口,“只是贬出京城?”

    三人一块低头。

    胡桂扬觉得这样的处罚似乎太轻了些,正要锁门,却看到大饼正在钻院墙一角的狗洞,脑袋已经进来了,看到主人,吠了一声,钻得更起劲儿了。

    “我还以为你跑了……什么时候有了这个狗洞?”

    大饼身子小,很快钻进来,跑到胡桂扬身边摇尾巴。

    “不准再出去,出去就不要你了。”胡桂扬训道,然后指着廊下的大盆,“食物在那里,你往外跑干嘛?”

    大饼尾巴摇得更欢了。

    胡桂扬走出大门,边锁门边说:“若非不信鬼神,我会以为这是条狗奸。”

    樊大坚马上道:“我有办法查出它是不是有妖气。”

    “呵呵,算了吧。”

    四人一块前往西厂,袁茂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胡校尉,咱们得加紧了,黄赐一倒,东西两厂以及南司都会加紧查案,谁先抓到何百万,谁就能先立一功。”

    赶到西厂时,天已经黑了,汪直还在,立刻招见四人。

    汪直站在公案前,抬起左脚,“瞧,这是陛下赐给我的新靴子,我说收藏起来,陛下说靴子就是用来穿的,放起来岂不可惜,我一想也对,于是就穿上了。跟你们说,这靴子的确不一样,轻飘飘的,一点重量没有,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身轻如燕?”赖望喜提示道。

    “对,我现在就是身轻如燕,我蹦两下给你们看看。”

    汪直真蹦了两下,四人少不了要赞叹几声,尤其是赖望喜,仿佛见到了即将诞生的武功高手,搜肠刮肚地寻找溢美之词。

    汪直心情非常好,多听了一会,然后一挥手,表示自己要说正事了。

    “想必你们已经听说了,宫里大变化,黄赐那一伙彻底完了,怀恩当上了司礼太监,他……还算好吧。然后就是西厂重张,我得到的费用更多,像你们这样的人,能招一千个!”

    满足地听了一会奉承话,汪直继续道:“但我不想招那么多人?为什么?要将银子省下来,谁立功就多给谁一些,谁不做事,自然就要扣掉一些,赏罚分明,是这个意思吧?”

    胡桂扬一直在笑,很少开口,这时道:“既然有赏有罚,银子已能腾出来,那就用不着少招人了,还是按一千来吧。”

    汪直指着胡桂扬,“我就说这一天好像少了点什么,原来缺你这张破嘴。说吧,你去做什么了?找到线索没有?”

    “去了一趟张家湾,看到前镇抚朱恒投河自尽,回家睡觉,被他们三个叫醒,来西厂,完了。”

    汪直皱眉,“就这些?”

    “就这些。”

    “线索呢?”汪直冷下脸。

    “暂时没有。”

    樊大坚忍不住插口道:“朱恒不是透露过一些秘密吗?”

    胡桂扬笑道:“那算什么秘密?厂公肯定早就知道了。”

    “他又把《妖书集汇》说了一遍?”汪直猜道。

    樊大坚脸一红,缩到袁茂身后。

    汪直脸色愈冷,“胡桂扬,当初我可挺看好你的,要什么给什么,你呢?这么多天了,总该给我一点什么吧。”

    “一年期限呢,这才半个月。”胡桂扬脸上的笑容比平时更显不合时宜。

    “别人按天向我报告进展,你倒好,不叫不来,来了不说,说了跟没说一样。”

    “呵呵,我在布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你怎么布的网,我想听听。”汪直今天非要问出一点进展不可,“云丹已经被斩首了,他到底给你什么线索,可以说了吧?”

    胡桂扬曾经声称云丹的话“大有帮助”,当时不肯解释,汪直可没有忘。

    “好吧,我说,说完之后请厂公帮我一个忙。”

    “你跟我讲条件?”

    “不是条件,只是两件事恰好碰到一块了。”

    “你先说。”

    胡桂扬想了一会,“云丹说,接触过何百万的人都愿意相信他,而且每个人眼中的何百万并不相同。”

    “嗯,云丹对谁都这么说,你听出什么了?”

    “二十年前,当时的梁铁公害死了我义父的儿子,可他没有逃跑,仍在通州一带招摇撞骗,这是为什么?”

    “二十年前的事情,谁在乎?好吧,你说为什么。”

    “因为不在意。”

    “不在意?”

    “梁铁公信奉‘天地为炉万物为铜’那一套,根本没将害死小孩当成大事,心中毫无愧疚,也没有恐惧,所以他不逃,也根本想不到要逃。”

    袁茂身后的樊大坚咳了两声,想为“天地为炉万物为铜”辩解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怕胡桂扬,而是怕汪直。

    “你的意思是何百万这一次也不会逃?还藏在京城?”汪直没有完全接受这番推论。

    “何百万这个人,对自己信奉的道理特别当真,刺驾失败,他不会承认法术为假,反而会施展更多的法术,惩罚相关者。”

    “你把我说糊涂了,就说何百万可能躲在哪吧。”

    “他不在京城,因为城里已经没有他的多少人,但也不会离京城太远,必在百里之内。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十有**不叫何百万,也不叫梁铁公,正如云丹所言,他有许多身份,这时该用上新身份了。”

    汪直似有所悟,点点头,“他的新身份是什么?”

    “让我猜的话,不是武功高手,就是擅长法术的道士。”

    “怎么找?”

    “厂公不会将我的办法转告给其他人吧?”胡桂扬笑着问道。

    “当然不会,你的就是你的,即便有人用了你的办法,功劳也有你一份。”

    “黄赐等人是条线索,朱恒被吓得投河自尽,黄赐也有可能遭受刺杀。”

    “我已经派人一路暗中监视了,黄赐死不死没关系,只要能捉到刺客,就能找出何百万。”汪直不会将这份功劳算在胡桂扬头上。

    “百里之内的匪帮、地方豪杰都要打听一下,有没有突然出现的奇人异士?”

    “好,我马上安排……如果找到线索,算你一份功劳。”

    “还有就是何家姐弟,何三姐儿与何五疯子……”

    汪直笑问:“你不知道吗?”

    “什么?”

    “何氏姐弟在城外杀死一个人,很可能是闻氏子弟中的一个,叫什么闻不见。”

    胡桂扬一惊,在他的记忆中,何三姐儿远非闻不见的对手。

    “何氏姐弟逃到了野外,西厂校尉已经找到踪迹,三日之内,必能拿下。”

    “如果真是何氏姐弟杀死了闻不见,那么厂公派出去的校尉,只怕是凶多吉少。”胡桂扬说。

第九十二章 蠢货凑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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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五虫每次自我介绍时都要解释一句,“虫子的虫,我就是一条不起眼的小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大爷上车,慢着点儿。去哪儿?通州,好咧。”

    今天来的客人比较特别,不等他开口,对方先来一句:“张五臣?”

    这个名字让张五虫心里咯噔一声,脸色立刻变了,铁塔似的一个汉子,顿时矮下去半头,“客官……从哪听说这个名字的?”

    “拉我们去神木厂胡同。”

    “那是南城外……客官可是公差?”张五虫一定要问个明白。

    “我姓胡,叫胡桂扬。放心,今天不是来抓你的,就是要坐趟你的车。”

    寻找张五臣就是胡桂扬向汪直寻求的帮助,汪直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派人稍一询问就打听到了此人的下落,效率之高,是胡桂扬苦寻十日也比不了的。

    “只是坐车?”张五虫不太相信。

    “有时间的话,还想跟你聊聊,你要是愿意,可以现在就聊。”

    周围都是等活儿的同行,张五虫绝不想在这里与几名陌生人谈起往事,“上车吧。”

    胡桂扬和袁茂跳上车,张五虫呆呆地站了一会,到前面驾车,一路上心事重重,过城门时险些冲撞了官兵,挨了一顿训斥。

    到了神木厂大街,张五虫扭身向车厢里问道:“到了,停在哪?”

    “火神庙。”

    车停下之后,袁茂下车,径去找人,胡桂扬邀请车夫上来交谈。

    张五虫一腿支地,一腿上车,半个屁股坐下,不等对方开口,先抢着解释:“你是锦衣卫吧?跟你说,自从十年前出狱之后,我一直靠赶车为生,偶尔喝顿小酒儿,跟从前的朋友一点往来都没有。”

    “从前的朋友?”胡桂扬没穿官服,瓦楞帽、青布衣衫,与普通百姓无异。

    “就是那个……梁铁公。”这个名字对张五虫就像是一句咒语,他一下子显得苍老许多。

    “跟我聊聊这个梁铁公吧。”

    “你真是锦衣卫?”

    胡桂扬点点头。

    “可我已经跟你们说过许多次了,自从被抓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已经二十年了吧,真的,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张五虫言辞恳切,希望能取得对方的信任。

    “我就是想了解从前的梁铁公,你跟他合作过一段时间,说说你的印象,梁铁公是个什么样的人?性格、为人、想法这一类的。”

    张五虫非常惊讶,他在锦衣卫狱里待了近十年,受过多次拷问,却从来没有人提过这样的问题。

    “二十年,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正好,我就要你对他最深的印象。”

    张五虫没法再拒绝,想了一会,说:“他是个了不起的骗子,当初说过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自己被他说得五迷三道,只要是他让做的事情,我从不拒绝,就连杀人这种事情都变得平淡无奇……”

    张五虫打了一个哆嗦,他现在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车夫,对从前的自己感到陌生而恐惧。

    “这是梁铁公的本事,还有呢?”

    “他……交往极广,什么人都认识,只要是件东西,哪怕是个刚出生的孩子,他都能在一两天内找到买主,但他从来不给我介绍,我只知道他带走东西,然后带回银子。”

    “嗯,你知道他会武功吗?”

    “武功?不可能,梁铁公身子弱,一点不像高人,所以才要找我当傀儡。”张五虫挺直腰板,即使老了,也剩几分气势。

    “法术呢?”

    “那他会的不少,都是骗人的,我学过一些,套路都一样:先打听哪家有纠纷,然后找到其中一方,以利诱之,再后就是派我出马,有人暗中相助,我的法术看上去就会特别真,成功除妖之后,领取一大笔银子。可是银子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总说要用于结交朋友、打听消息,只肯分给我一点儿……”

    何百万的本事越来越大,甚至插手皇宫里的“纠纷”,胡桂扬不由得心生敬佩,就连他也被何百万迷惑过,以为那只是一名迷信鬼神的普通算命先生。

    “差不多就是这些。”张五虫长叹一声,他实在不愿意回忆往事,对梁铁公,他是既憎恨,又羡慕,忍不住问道:“你在找他的下落?”

    “嗯。”胡桂扬掏出一块银子,远远多于车钱,放在车厢上,用手一撑,跳了出去。

    张五虫立刻将银子抓在手中,换上纯熟的笑脸,“谢大爷的赏。”

    张五虫走出两步,又转回来,“或许是我多嘴,但我觉得,想找梁铁公,就去有纠纷的地方,打得越厉害、越热闹,越可能有他掺和。”

    “谢谢,你的提醒很有帮助。”胡桂扬笑道。

    这个人一点不像锦衣卫,张五虫胆子大了一些,“如果你能抓到梁铁公……算了,我是什么人?早该将他忘得干干净净。”

    “我可以替你带句话。”

    张五虫一愣,呆呆地站了一会,说:“那就麻烦胡大爷告诉他……告诉他……张五娃记得他梁石蛋儿。”

    张五虫赶车走了,浑身前所未有地轻松。

    “梁石弹儿。”胡桂扬念叨这个名,忍不住笑了。

    袁茂从火神庙里走出来,“他们又换地方了,跟我来。”

    在神木厂大街另一条小巷里,袁茂带着胡桂扬进了一户人家。

    年轻的长老邓海升住在这里,见到来客并没有惊讶,请进屋子里,倒上茶水,“我真是个蠢货,整个五行教里,就没有一个聪明人,竟然被一个算命先生耍得团团转,唉。”

    五行教属于秘密教派,但是从来不与朝廷对抗,因此多年来不受打击。五位教主,或者叫“把头儿”,去年被妖狐暗杀,使得五行教陷入混乱,猜疑不断,再加上何百万巧妙的煽风点火,他们无意中成为“妖狐”的帮凶,正是他们不断传递的信息,使得宫里越发确信所谓的“祖神之子”确有其事。

    胡桂扬来这里不是为了安慰邓海升,“你们的确挺蠢。”

    邓海升看着胡桂扬。

    “我也挺蠢,明知他是义父的仇人,竟然连抓他的想法都没有。”胡桂扬笑着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呢?蠢货只好凑一堆,看看能否斗过聪明人。”

    邓海升大笑,“有理,来,以茶代酒,蠢货敬蠢货一杯。”

    三人都喝了口茶水,邓海升正色道:“五行教悔恨莫及,只要能抓住何百万,我们愿意全力配合。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胡校尉此前也看到了,我们五行教人数虽多,大都是工匠出身,没什么高手。”

    “你就是高手啊。”胡桂扬笑道。

    “我?”邓海升苦笑着摇头,“别开玩笑了,要说拳脚棍棒,我的确会几下,可是碰到闻氏那样的高手,我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你是造火药的高手,当初在赵宅的那一下,引起多大轰动。”

    邓海升脸红了,那次爆炸正是他对何百万最大的帮助,令胡桂扬越发受到关注,也让“祖神之子”愈显真实可信。

    “那有什么用?我总不能埋好火药,等着闻氏高手上门。”

    “你对鸟铳了解多吗?”胡桂扬问。

    “火药造出来主要就是给铳炮用的,我对鸟铳有一些了解,怎么了?”

    “我想请你帮忙改进鸟铳,让它射得更远、威力更大。”

    邓海升呆呆地不知如何回答。

    坐在一边的袁茂兴奋地插口道:“闻氏高手所依仗的不过是器械,鸟铳也是器械,使用得当,未必就弱于他们的天机术。”

    邓海升心中冒出无数个念头,一个比一个不可思议,突然站起来,在桌子上一拍,“你不是蠢货,你是聪明人。”

    胡桂扬笑纳,袁茂解释道:“其实这是我们几个人一块商量出来的主意。”

    邓海升来回走了几趟,止步道:“只凭我一个人不行,还得找太白教、神木教的人帮忙。他们现在也对何百万恨之入骨,而且害怕闻氏高手再来杀人,我去找人,肯定没问题。”

    “最好不过,西厂愿意提供一块地方,供你们使用。”

    邓海升不停点头。

    “还有一件事,五行教对京畿一带了解多吗?”

    “什么意思?”邓海升还在想着鸟铳的事情,没听懂胡桂扬的话。

    “京畿有些地方官府管不到,或者管得不严,其间必有豪杰或是匪徒聚集。”

    “你觉得何百万藏身其中?”

    “有可能。”

    邓海升摇头,“抱歉,五行教信徒依城而生,与外面的江湖好汉接触极少。”

    “非常道的沈乾元呢?”

    “我可以帮你问问,但是别抱太大希望。”

    “嗯,总之有消息就告诉我。对了”胡桂扬也站起身,告辞之前打算再问一句话,“你们还当我是火神传人吗?”

    邓海升显得有些尴尬,却没有马上否认,“再看看,再看看,这件事情比较蹊跷,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胡桂扬告辞,多半天下来,他问清一件事、促成一件事,感觉非常不错。

    傍晚时分,胡桂扬回到家里,只见蒋二皮、郑三浑正在院子里逗狗玩,“你俩怎么进来的?我记得锁门了。”

    蒋二皮笑道:“是老三,他学过一点儿开锁的手艺。”

    郑三浑马上道:“二哥让我开的,锁还是好的,一点没坏。”

    “你两来干嘛?”胡桂扬心情好,没太在意,反正家里也没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

    “我们哥俩儿不是一直在各家春院打听消息嘛,还真听说一件怪事。”

    “说吧。”

    蒋二皮、郑三浑只是笑。

    胡桂扬道:“我现在同时给锦衣卫和西厂做事,你们是想一事一结呢,还是今后就跟着我,按月领俸。”

    郑三浑想要一事一结,蒋二皮却已提前道:“按月领俸最好。”

    “我可没说同意,先要看看你们是不是真有本事。”

    “呵呵,桂扬老兄,你可真会给锦衣卫和西厂省钱,好吧,我先说一条:就是前天,本司胡同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有多奇怪?”

    “是个女扮男装的客人,而且身手不凡,两三个爷们儿近不了身,你说奇怪不奇怪?”

    胡桂扬确实觉得奇怪,一下子想到了何三姐儿,能杀死闻不见的她,乃是超出他预料的高手。

第九十三章 女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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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榴儿最近心情不佳,等了一冬天的江南熟客迟迟未到,连个信儿都没送来,十有**又是个薄幸之人,俊俏的杨三哥哥昙花一现,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更令她牵肠挂肚,茶饭不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她还得接客,强颜欢笑,努力从那些极其相似的客人当中寻找不同,好让生活稍微有趣一些。

    就是她,第一个认出了女扮男装的外省客人高翰英。

    单看装扮,高翰英完全没有破绽,个子很高,稍瘦一些,力气却极大,带来的箱子要由两名男子抬送,不小心掉在地上,她一只手就拎了起来,一脸的英武之气,瞪眼的时候杀气腾腾,令人不敢直视。

    任榴儿钟情文弱俊美的小生,对高翰英这种类型不太喜欢,可这位客人比较特别,让她多了几分兴趣。

    高翰英不是一个人,带着七八个同伴,像是随从,又像是朋友,同桌吃喝,不分尊卑,而且极爱热闹,住在任家,又让老鸨从附近的各家春院里叫来好几位姑娘,大摆筵席,纵酒狂欢。

    没人能看出这是一名女子,高翰英的酒量在众人当中最好,嗓音洪亮,喝到兴起,也与其他客人一样,左拥右抱。

    任榴儿被抱过,因为坐不稳,所以伸手推了一下,恰好碰到了客人的胸,结果发现了大秘密,原来高大官人是个女的。

    在这场筵席中随波逐流的任榴儿,一下子来了兴致,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观察,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当天晚上,高翰英留下一名姑娘陪宿,第二天,任榴儿假装感兴趣,姑娘说两人都醉了,进屋就睡觉,什么也没做。

    任榴儿再无半点怀疑,心里觉得可笑,倒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老鸨的精心安排怕是得不到多少好处,她失了竞争的心,打算劝老鸨快些将客人送走。

    蒋二皮和郑三浑正好上门来打探消息,两人见不到任榴儿,与任家的龟奴闲聊,一通自吹自摆,声称自己正给锦衣卫最有前途的胡校尉做事,早晚一统附近几条胡同里的混混。

    龟奴们都知道胡桂扬,其中几人还被何五疯子打过,印象颇为深刻,于是将话传到了内宅。

    老鸨听说之后没当回事,“我是正常报官,他还能找我报仇不成?”

    任榴儿却上心了,叫来蒋、郑二人,透露了高翰英的古怪之处,“叫你们的主人来,更多的事情我直接对他说。”

    胡桂扬听这两人大致描述过高翰英的样貌之后,却不感兴趣,那明显不是何三姐儿,于是道:“我要休息了,你们再去打听,弄清此人的底细之后再说。如果是位好奇的客人,管他是男是女,人家出银子就行,咱们不必多管闲事,就算没银子,也不关我事。”

    两人没趣地走了。

    胡桂扬很快将这个消息抛在脑后,吃饭、逗狗、洗漱,然后在灯下反复察看那只被叫作灵缈的小木匣。

    朱恒把它说得很夸张,可东西两厂显然没将它当回事,汪直甚至没有要求胡桂扬物归原主。

    让胡桂扬好奇的是,他在匣子上找不到机关,也没发现能放置玉佩的地方,不知道当初的拥有者如何使用。

    何三姐儿很可能知道,但她逃走了,不知去向,杀死了一名闻氏高手,很可能还要杀死西厂校尉。

    “她真是一个偷学的能手,偷学了何五疯子的火神诀,还偷学了何百万的惑人之术,我一点都没看穿。胡桂扬啊胡桂扬,你若是还想活下去,还想每天睡懒觉,顿顿喝酒吃肉,就把眼睛睁大点儿,别再随便相信任何人。”

    胡桂扬自言自语,一想到梦中听到的声音,又觉得自己小时候肯定认识何氏姐弟,尤其是何三姐儿,应该非常熟悉才对,不明白记得往事的她,为何不肯以诚相待。

    他本想研究一会灵缈匣之后再上床睡觉,结果没过多久,趴在桌上睡着了,灯灭了也不知道,忽然觉得有东西在咬自己的腿,这才醒来,低头看去,只见黑暗中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正盯着他。

    “大饼。”

    “汪。”

    “你是叫我上床睡觉吗?”

    “汪。”

    “乖,还是你比较可靠。”

    “汪。”

    “你说说,她为什么要将一枚玉佩留给我?”

    “汪汪。”

    “说人话。”

    “呜呜。”

    “哈哈。”胡桂扬起身伸个懒腰,外面已是深夜,他摸黑走向床边,先取出怀里的驾贴、木牌、匕首、碎银等物,刚要脱下外衣,突然听到疯狂的敲门声。

    “不想让我睡觉啦。”胡桂扬十分恼怒,走出房间,大声问:“谁?”

    “是我,快开门,重要事。”

    是郑三浑的声音。

    胡桂扬来到院门口,没有开门,“就在外面说吧,我懒得动闩。”

    “呃,好吧。有人被杀啦?”

    “谁?”

    “一个姓杜的客人……”

    胡桂扬真想骂人,“春院里的客人?”

    “对。”

    “那你找我干嘛?报官去吧。”

    “你不就是官?”

    “呸,我不管这一摊儿,去找里正和兵马司,别来烦我。”胡桂扬转身要回屋。

    外面的郑三浑啪啪敲门,“不对,我说的有问题,姓杜的没什么,杀他的人是那个高翰英。”

    胡桂扬打个哈欠,“对她我也没兴趣。”

    “可她说她是山大王,你不是让我们打听京畿江湖好汉的情况吗?这个女人全知道!”

    胡桂扬终于产生一点好奇,想了一会,挪开门闩,打开院门,仍不让郑三浑进来,“她是哪的山大王?”

    “永清县那边的。”

    “永清县哪来的山?”

    “的确是那边的,手下有喽罗七八千人,横行京南一带,连官兵都不敢惹她。”

    “越说越没边儿,七八千喽罗她要造反吗?”

    “反正她是个女匪首,手下人不少,任榴儿打听明白了,高翰英进城一是要见识一下京城绝色,二是要报仇,那个姓杜的就是她的仇人。”

    “高翰英什么都对任榴儿说了?”胡桂扬难以相信。

    “她没说,是她手下的一个家伙,酒后向任榴儿抖露出来的。”

    胡桂扬这才有点相信,“一个女人,当了匪首,进城逛春院,还杀人报仇……你相信吗?”

    “奇怪吧,可事情真就是这样,已经死了一个人……”郑三浑扭头看了一眼,“二哥也来了,还带着人。”

    胡桂扬出门看去,果然是蒋二皮跑来,慌里慌张,身边还跟着一人,个子高高,手中好像握着刀。

    蒋二皮气喘吁吁地说:“快进屋,别让人看见。”

    胡桂扬还没开口,蒋二皮已经抢进院内,跟来的那人瞪了胡桂扬一眼,也走进院。

    虽是黑天,那一眼仍让胡桂扬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扭头避让,抬手向怀里摸去,突然想起匕首留在床上了。

    郑三浑指指那人,小声道:“就是她。”

    胡桂扬让郑三浑也进院,关上大门,上好门闩,再看那三人,已经不客气地进屋了,他急忙跟进去,先到床边,将几样东西收入怀中。

    蒋二皮找到了油灯,正要点燃,高翰英道:“别点,太扎眼。”

    只听声音,还真分不清是男是女。

    蒋二皮推郑三浑,“你去大门口盯着,有人来了吱一声。”

    “干嘛是我?”郑三浑不情不愿地走出去。

    高翰英已经坐下,蒋二皮介绍道:“桂扬老兄,给你介绍一位好汉……不不,介绍一位英雄,也不对……”

    “我姓高,双名含英,含英咀华的含英,听说你是锦衣校尉,但是最爱结交天下英雄?”

    胡桂扬没吱声。

    蒋二皮道:“高女侠在江湖上有号,人称‘神枪无敌’,纵横河北,乃是京南一带总寨主。”

    蒋二皮捧完这边又捧那边,“桂扬老兄是我的知己朋友,别看只是校尉,却是锦衣卫的青年才俊,自成一司,不受长官束缚,能够直达天命,随口一句话,就算是顺天府尹也得听从。”

    胡桂扬拿这番话对照自己,再看高含英,就不觉得她有多厉害了。

    “你能送我出城?”高含英问。

    “不能。”胡桂扬也不客气,摸黑坐到了对面。

    “可他说……”

    “你认识他多久了?随便说的话也信?”

    高含英哼了一声,抬起手,握刀置于桌上。

    蒋二皮急忙道:“别误会,胡桂老兄……”

    “你也出去看门。”

    蒋二皮转身就走,不敢有二话,小心地将房门关上。

    屋里更黑了,高含英轻轻动了动刀,发出吱吱的响声。

    这种时候指望不上大饼,它个头小,胆子也小,早已察觉到陌生人不好惹,不知躲在哪里,一声不吭。

    胡桂扬握着匕首,过了一会松开手,笑道:“不知阁下为何进城杀人?”

    “他是我丈夫,曾经是我丈夫,未经我的允许就逃进京城,所以我来杀他。本想等天亮时动手,然后骑马出城,可我一时没忍住,提前动手,惹来官兵。外面的那个人说你能帮我,我还以为……嘿,你想将我送交官府?”

    “缉捕盗贼不是我的职责,我这人从不多管闲事,你可以在我这里待到天亮,然后自己想办法出城去吧。”

    “嗯。”高含英没有任何感谢的意思,反而将刀握得更紧了。

    “你在京南认识一个叫何百万的人吗?”胡桂扬抱着一线希望。

    “不认识。”

    “你想杀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左邻右舍都是我在锦衣卫的同僚,我喊一声,整条街的人都会出来围堵你。”胡桂扬随口胡诌。

    “嘿。”高含英握刀的手放松一些。

    胡桂扬在黑暗中看不到她的动作,但是能听到刀身轻轻移动的声音。

    安静了一会,胡桂扬又问:“你那边最近有什么怪事发生吗?”

    “干嘛?打听消息吗?”

    “我有一位熟人,最爱煽风点火,哪有怪事和纠纷,哪就有他的身影,所以我问问。”

    对面沉默了一会,“比武大会算是怪事吗?”

    “比武大会?”

    “对,江湖上有人广撒英雄贴,遍邀天下好汉,齐聚河北以武会友,同时还要选出江南、江北两大盟主。”

    胡桂扬觉得这是一件怪事。

第九十四章 言出必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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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数得着的英雄好汉都会参加这场比武大会,你想见识一下?”高含英松开握刀的手,“陌生人肯定进不去,必须有人介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能带我参会?”

    “当然,但是你要将我的七名部下救出来。”

    “嗯?”

    “我这次进城带了七个人,杀死姓杜的王八蛋之后,他们替我阻挡官兵,寡不敌众,十有**是被抓起来了,你是锦衣卫,把他们保出来。”

    胡桂扬想了想,说:“也可能都被杀死了。”

    高含英握拳敲了一下桌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之我要将他们带回去。你想办法,作为报答,我可以助你进入比武大会。”

    胡桂扬笑了,“你误解了,我只对何百万感兴趣,他是否参加比武大会、能否露面都是未知之数,我不想参加什么比武大会,对我来说那里太危险了。待到天亮你就走吧,想救人,自己去闯官府,想出城,也随你的便。我不告官,也不帮忙。”

    “嘿,我还以为你真是藏身于官府之内的好汉,原来是个胆小之辈。”

    “只是因为一时忍不住,你就提前动手杀人,以至于兄弟失陷,自己困于城中,却指望着别人充英雄出手相救。抱歉,我不是那种人,我要睡觉了。出门左转,那是我放杂物的房间,你可以待一晚。”

    胡桂扬打个哈欠,摸黑走到床边,也不脱靴,合衣倒在床上。

    高含英没吱声,片刻之后,拎刀出去了。

    没一会,蒋二皮摸进来,站在门口小声道:“桂扬老兄,这个……我很没面子啊。”

    “我让你打探消息,没让你带人回来。想有面子是吧?带着她出门,一路砍杀,先救七兄弟,再闯城门,明天一早,保证你们全城闻名,面子飞上天,我亲自给你们扬名。”

    “嘿嘿,我们哥俩儿哪有这等本事?走不出一条街,就得被官兵杀死。”

    “那也算为义气两肋插刀,我照样替你们扬名。”

    蒋二皮直挠头,“胡校尉,胡大人,我们真是为你做事才把人带到这儿来,否则的话……”

    胡桂扬翻身坐起,“她给你多少银子?”

    “啊?”

    “再敢犹豫,我这就将你们都撵出去。”

    蒋二皮立刻换了一副腔调,“呵呵,桂扬老兄,真是……咱们多少年的交情……没多少,五百两,而且还没到手,说是要等到出城之后。我没有隐瞒的意思啊,本想等天亮之后再对你说,银子一人一半……”

    “那我呢?”郑三浑在门外偷听多时,再也忍不住,推门进来,“好啊,五百两银子,竟然把我蒙在鼓里……”

    蒋二皮急忙解释,“有你的份儿。”

    胡桂扬起身,从两人身边走过去,来到外门,将房门关上,顺手挂上锁,然后坐在廊下,叫了一声“大饼”,黄狗从墙角处蹿过来,又是摇尾,又是舔手。

    夜色正深,蒋、郑二人在屋里争吵不休,胡桂扬一边逗狗,一边抬头看天,心情不错。

    “你想要多少银子?”高含英从旁边屋里走出来,冷冷地问道。

    “我只要能花的银子。”

    “我的银子跟别的银子有什么不同吗?”

    “你是盗匪,许下再多的银子我未必能拿到手,拿到手也未必敢花。”胡桂扬轻轻摩挲狗头,大饼舒服得纹丝不动。

    高含英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忽听街上传来马蹄声,随后有人大声道:“好像往这边逃了,再叫些人,那个家伙下手狠,千万不可大意。”

    蹄声远去,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没在门前停留。

    屋里的两人不敢再吵,屋外两人也都保持静默,只有大饼还在用头顶蹭胡桂扬的手掌。

    “你究竟想要什么?”高含英低声道,显出几分急躁,“要钱,我带着一串珍珠,价值连城,现在就能给你。要人我就在这儿,陪你一晚也不是不行。”

    屋里的蒋二皮小声道:“要珍珠,我能转卖出去……”

    胡桂扬扭头看向女匪,“你这么相信我能带你出城?”

    “你很镇定,说明你不怕官兵。说吧,要珍珠还是要人。”高含英上前两步,让月光照在自己脸上,摘下帽子,解开发髻,长发垂腰,虽然容貌硬朗,却有独特的韵味。

    被锁在屋里的蒋二皮和郑三浑分别咳了一声,提醒胡桂扬千万不要被女色所迷惑,钱更重要。

    胡桂扬站起身,打量了一会,笑道:“都说江湖人讲义气,言出必践,是真的吗?”

    高含英脱口骂了一句脏话,“你又想玩什么花样?不是钱,就是色,你们男人心里想的不就是这两件事?但是只能选一样,我从来不养小白脸,睡觉就是睡觉,给钱就是给钱。”

    “我是真心相问。”

    高含英沉默片刻,“当然,说出的话若不算数,不算英雄,连人都算不上。我高含英虽是女流,可也从来没做过言而无信的事情。”

    “好,明天我送你出城。”

    高含英眉头微皱,“你还没说想要什么。”

    “我现在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就行了。”

    “我不喜欢欠人情,你最好现在就说。”

    “可我现在真没什么有求于你的,所以要将这份人情留着,以后再说。”

    高含英差点又骂出脏话,“有句话说在前头,义气是义气,但我绝不投靠官府,你想让我当走狗,不如杀了我。”

    “人情是我的,干嘛要让给官府?”胡桂扬诧异地说。

    “那就好,还有我的七名部下……”

    “明天你先出城,你的人过几天再说,不管死活,我把他们带出城就是。”

    高含英点头,突然补充道:“现在被杀死也就算了,你可不能故意杀人。”

    “不会,我没那么坏。”

    高含英挽起头发,重新戴上帽子,“现在是晚上,我又穿着男装,若是白天,你肯定会选我。”

    “呵呵,我想我以后还有机会吧?”

    高含英冷笑一声,转身回杂物间。

    胡桂扬又坐下摩挲狗头,屋里的蒋二皮急道:“你怎么不要珍珠啊?她是山大王,随身带着的东西肯定价值连城。”

    “对啊对啊。”郑三浑帮腔。

    “闭嘴。”胡桂扬斥道,“你俩今天就留在这儿,一步不准外出。”

    没过多久天就亮了,胡桂扬出门前往南司。

    袁茂等人每日都来癸房议事,胡桂扬很快弄清楚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的确有一名杜姓男子一个月前进城,一直住在本司胡同某户人家里,声称自己是生意人,出手阔绰,相貌英俊,极受主人家喜欢。

    昨天晚上,高含英带人闯进这户人家,做出争风吃醋的样子,一见到杜姓男子,二话不说,拔出暗藏的刀,照头就是一下。

    杜姓男子早吓傻了,跪在地上不敢动弹,被一刀砍死在地。

    本司胡同乱成一团,附近的铺兵最先赶到,随后是夜巡士兵,经过一番苦战之后,杀死匪徒十二人,活捉三十余人,大获全胜。

    总共只有八个人,到了官兵这里,立刻变成四十多名,不知有多少龟奴、闲汉因此倒霉。

    “带头者如今藏在我家里,得想办法将她送出城去。”胡桂扬见三人疑惑,补充道:“何百万肯定躲在京城附近,这名匪首或许能帮上忙。”

    “你那么肯定何百万没有远逃它方?”袁茂觉得不能只靠猜。

    “何百万相信还有‘另一个天下’,就在官府管不到的荒郊野外,他那些话绝不是随便说说的。”胡桂扬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前往城外沈家时,何百万说了许多相关的话,当时听上去像是胡说八道,事后想起却是别有深意。

    “好吧。”袁茂只能相信胡桂扬,“官兵大获全胜,忙着请功,搜得不严,我认识朝阳门的守门吏,可以带人出城。你最好不要出头,以免引来麻烦。”

    “拿着钥匙,待会就去我家,开门前先说一声是我派去的,否则的话可能会挨刀。屋里还有两个家伙,别让他们出来。”

    袁茂走了,赖望喜说:“王恭厂附近有套空宅,厂公说可以拨给咱们,那里僻静些,可以试铳,但是厂公也说了,三杆鸟铳一杆也不准丢,不管事情多紧急,动用鸟铳必须提前请示。”

    “好,等人齐了,你们尽快造出好药,能不能斗过闻氏天机术,就看你们的了。”

    赖望喜也告辞离开去,还剩下樊大坚,“你真要帮一个‘草头王’?事情传扬出去,厂公未必愿意帮你。”

    胡桂扬笑道:“眼下的问题是咱们离何百万太远,中间隔着的不只是荒山野岭,还有三教九流,多备条路是条路吧。”

    “这种事让我做就行啊,三教九流的人我认识不少。昨天我还真打听到一件事情,有点意思。”

    “嗯。”

    “佛道说是两门,各自又有许多派别,比如道门的全真教、龙虎山,还有我们灵济宫,其实信仰各不相同,佛门里也有一派喇嘛,法术各异,互有长短。”

    “这些我都知道。”

    “一直以来,各派相安无事,暗地里却也互相较劲,可我听说,如今大家要聚在一起,评个高低。”

    “斗法大会?”

    “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胡桂扬一下子想到高含英所说的“比武大会”,心中更觉得奇怪了。

第九十五章 分道扬镳

    (今日一更)

    观音寺胡同几乎没什么变化,街道还是那条街道,行人稀少,两边的房屋跟平时一样关闭着,胡同口的茶馆一如既往的冷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仔细观察的话,微小的变化也有一些,茶馆里的刘四掌柜不像从前那么热情,看到熟人的身影,立刻躲起来,胡桂扬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身影。

    斜对面的孙宅大门上锁,据说一家人都搬走了,赵家义子的互相残杀,对老头子打击颇大,再不想与仅剩的两个人来往。

    前方走来一名带孝的女子,一手挎着篮子,一手牵着小男孩,胡桂扬隐约记得这是某位义兄的妻子,于是站到一边让行。

    女子垂头走过去,突然转身,问道:“你来做什么?”

    她显然认得胡桂扬。

    “我……来找人。”胡桂扬随手指了一下。

    “他是谁?”小男孩子奶声奶气地问。

    “你永远也不要认识的人。”女子拽着孩子走了。

    赵家义子大都亡故,他们的妻儿并没有搬走,胡桂扬不由得佩服石桂大,竟然还能坦然住在这里。

    石桂大原本住在赵宅,如今搬到了附近的另一所宅子里,它原先也属于某位赵家义子,人死房空,又没留下妻儿,石桂大于是住了进来。

    “只花了很少的钱,里正说我是这家的兄弟,可以继承。”石桂大出门迎接,请到厅里落座,亲自斟茶,“我不用仆人,在外面吃饭,家里烧点水就够了,我现在什么人都信不着。”

    胡桂扬也一样,比从前更愿意独自居住,“宅子不错,比我的要好。”

    “你若想搬回来,这边的空宅子还有几所。”

    胡桂扬摇头,他不想重回观音寺胡同,若非石桂大派人相请,他连这一趟也不会来。

    胡桂扬穿着普通衣裳,只有脚上穿着靴子,石桂大却是一身的锦衣卫校尉官服,脸上的稚气消失殆尽,相隔十几日,他好像一下子成熟了。

    “咱们需要谈谈。”

    “嗯,谈什么?”

    “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追捕何家人吗?”

    胡桂扬摇摇头,“我只知道应该不少。”

    “据我所知,南司派出一拨人,新任镇抚梁秀亲自带队,所选皆是精兵强将,而且深受他信任。”

    “新镇抚竟然亲自上阵,难得,看来他与旧镇抚不是一类人。”胡桂扬笑了笑,他是南司校尉,对本司事务却了解极少。

    “南司如今投靠东厂,可东厂另建了一支队伍追查何家人,带队者名叫左预,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胡桂扬摇头。

    “据说是个厉害角色,锦衣百户,一直派驻外地,东厂特意调回来的。”

    “那他应该很有本事。”

    “然后就是西厂,你带一队。”

    胡桂扬是南司校尉,但是由汪直撑腰,因此被算成西厂的人,他嗯了一声,表示认可。

    “我带另一队。”

    “汪直很信任你啊。”胡桂扬笑道。

    “因为我什么都不要,不要银子、不要人,一切都由我自己筹备。”

    胡桂扬吃了一惊,“没钱没人,你就靠自己一个人去找何百万?”

    石桂大笑着摇摇头,“我从各位兄弟家里筹得一笔钱,义父的宅子我也给卖了,新主人过段时间就会搬过来。”

    胡桂扬更加吃惊,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家义子都死于何百万之手,抓捕他就是给兄弟们报仇,所以每家都愿意出点钱,至于义父的宅子,我以义子的身份继承了,希望你不会在意。”

    “我不在意。”胡桂扬从来没想过要争这所宅子,只是诧异从前的三九弟变化如此之大。

    “然后我联络诸位兄弟从前的番子手,尤其是大哥、五哥和十三哥,他们拉拢的人最多,如今大都愿意为我做事,当然,我得出钱,而且比从前要高一些。所有的银子大概够用半年,我想这就差不多了。”

    “你想半年之内就抓到何百万?”

    “抓捕何百万只是一个开始,大家都明白,通过他能挖出一个很大的阴谋,甚至能够完成大明天子上百年来的梦想。”

    天子的梦想就是长生不老,胡桂扬既惊诧,又觉得好笑,“你真相信这个?”

    “我的任务是提供西厂所需的一切人与物,至于结果,由厂公负责。”石桂大不再执着于信与不信,“半年之内,我至少会有一点明确的进展,足够向西厂邀功。”

    “我的期限是一年。”

    “嗯,各队的期限都不相同,最长的据说是三年。这还没完,除了你我之外,西厂还建了一支队伍,由厂公亲自指挥,而且已经开始展开行动了。”

    “是,听说找到了何氏姐弟的下落,并且派人包围,最迟明天就该有信儿了。”

    “你相信这些人能抓到何氏姐弟吗?”

    胡桂扬没有回答,微笑道:“你在西厂不要人、不要钱,从哪知道这些事情的?”

    “打听、观察。”石桂大不愿说得太细,“厂公太轻敌了,这次行动必败无疑。”

    “何氏姐弟既然能杀死闻不见,就不会被几名校尉围困。”

    “对,如此一来,厂公会非常难堪,很可能会逼着咱们尽快动手。”

    以汪直的为人,还真有这种可能,胡桂扬更感兴趣的人是石桂大,笑道:“士别三日,还真得刮目相看啊。”

    石桂大笑了笑,露出一丝稚气,转眼就消失,“咱们当不成兄弟,但也不是仇人。”

    “不是。”

    “而且都在做同一件事,承受同样的压力,为什么不联起手呢?这是一场大功,足够咱们分而享之。”石桂大显出一些兴奋,两眼放光。

    胡桂扬心里已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想了一会,然后说:“咱们还是分开查案比较好。”

    石桂大的失望溢于言表,“为什么?你担心……你对我已经一点信任也没有了吗?”

    “这与信任无关。”胡桂扬平淡地说,“咱们的追求不同。”

    “都想抓到何百万,有什么不同?”

    “你抓何百万,是要立功受赏,我抓何百万,只是想查清真相,同时让自己的这条小命得到保障。一个往上去,一个往下走,至少是止步不前,追求当然不同。”

    “那也不影响咱们现在合作吧?”

    “既然知道以后会分道扬镳,现在又何必走在一起呢?有一天你会是石百户、石大人,而我还是胡桂扬。”胡桂扬站起身,准备告辞。

    “三六哥,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石桂大还在努力争取。

    一声“三六哥”不会让胡桂扬改变主意,他笑道:“朋友让我多条路,我也得让朋友多条路,要不然,人家为什么要结交我呢?而问题就在这里,我这里没什么路可以借给别人,既然自己没路,我就不麻烦朋友了。”

    石桂大无话可说。

    “对了,一大群江湖人要在城外弄什么比武大会、斗法大会,想必你已经听说了。”

    石桂大点点头,他几天前就知道了。

    “瞧,这就是我唯一能提供的消息。再见,咱们不必联手,但也不会互相暗算,对吧?”

    “当然,自相残杀的事情,我永远不会再做。”

    “告辞了,今后还是你去找我吧,这里对我来说……过于陌生了。”胡桂扬向门外走去。

    “胡桂扬。”石桂大叫了一声,“不联手,也不暗算,但咱们会有竞争。”

    “我不在乎谁先抓到何百万,但也不会将他拱手让人,所以对,咱们是在竞争。”

    “提前说一声,我只活捉何百万,对何氏姐弟,一旦相遇,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胡桂扬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石桂大的身手一般,但是利用锦衣校尉的身份,再加一点金钱,肯定能找到高手为己所用,胡桂扬对此并无怀疑,但也不担心何氏姐弟的安全。

    街上的行人多了一些,见到胡桂扬都躲着走,好像他随时都会翻脸不认人,将从前的街坊抓走。

    胡桂扬走进茶馆,掌柜还是没露面,他向跑堂要了一壶茶,然后问道:“我欠你们多少钱?”

    跑堂愣了一下,“这个……我去问问。”

    跑堂去后面找掌柜,很快回来,“掌柜说……不不,我自己看过账薄,你欠的钱不多,又是老主顾,不用还了。”

    “必须要还,欠债让我心里不舒服。”胡桂扬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足有六七两,放在桌上,“够吗?”

    “够了,只多不少,我去给你称一下。”

    “不必了。”胡桂扬喝下茶水,起身走了。

    在门外,他向胡同里望了一眼,喃喃道:“以后这条胡同就要姓石了。”

    石桂大从兄弟们家中筹钱抓人,可刘四掌柜、之前遇到的妇人,以及一些街坊,见到胡桂大时的态度都有些古怪。

    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三九弟”石桂大没给自己说什么好话,“既然要分道扬镳……”他笑了笑,向锦衣卫方向走去。

    袁茂、樊大坚、赖望喜都在。

    “人已经送出城了,他说会记得你的人情,是个爽快的好汉,以后或许真有一用。”袁茂没看出高含英是名女子。

    “我又打听了一下,斗法大会七月十五举办,你说过的比武大会,也是同一天,离现在还有三个多月,地点未定,我会盯着的。”

    “袁公子介绍的人已经到了,共是三位,从明天起,我们就开始试制新药。”赖望喜显得最为兴奋,对这件事他是真心想做下去。

    “对了,还有一件事。”赖望喜拍了一下额头,“西厂刚刚得到消息,派出城的几名校尉,只有一个人回来,厂公很生气,不知道要撒在谁身上,胡老爷小心些。”

    “他找不到我。”胡桂扬觉得没必要再等了,“明天一早我就出城,老赖留下,袁茂、老道跟我走,带上鸟铳。”

    三人都是一惊,赖望喜尤其震惊,“未经厂公允许,鸟铳……”

    “那就别让他知道。”胡桂扬根本不打算请示。

第九十六章 出师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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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家大门紧闭,袁茂敲了半天,里面才有一个不满的声音问:“找谁?”

    “请问沈乾元在家吗?我们是他的朋友,从城里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死了,沈家没有这个人。”里面的声音更加不满,连大门都不给开。

    袁茂从未见过如此无理之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了,站在后面的胡桂扬上前,大声道:“我们就是来找死人的,快开门,要不然……”

    大门立刻开了,走出一名中年男子,神情惊恐,全没有刚才说狠话时的凶戾,扫了一眼,看向胡桂扬,“我见过你……”

    胡桂扬笑道:“我给沈老爹拜过寿。”

    中年男子是沈乾元的兄长,本想吓走客人,结果自己被吓出来了,脸上挤出微笑,声音也缓和许多,“老三走了,早就走了,应该是回南京了吧。我们一家人跟他没有瓜葛,一点没有,我爹已经告官,把他出籍了,他现在不是我们沈家的人,他做的事情跟我家无关。”

    中年男子刚要退回院内,胡桂扬伸手拦住,笑道:“既然无关,那就算了。我们想在贵府借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房钱少不了……”

    中年男子伸手指道:“村头有酒店,你们去那里借宿,我家不收客人。”说完立刻退回家中,将大门关好。

    不远处,牵骡的樊大坚冷笑一声,“所谓的江湖好汉,不过如此。”

    胡桂扬笑道:“趋利避害,人皆如此,咱们就去村头酒店住一晚吧。”

    樊大坚抬头望了一眼,“刚刚午后,还能赶路,难道你以为沈乾元会主动来找你不成?”

    “有这个可能,沈家会将我登门的消息转告给沈乾元。”

    “哈,你肯定是听了太多的江湖传闻,胡桂扬,别将茶馆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太当真,沈乾元分明是跑了。”

    话是这么说,樊大坚还是跟着两人前往村头酒店。

    酒店没有专门的客房,不过只要客人愿意出钱,店主还是能腾出一间屋子的,村酿时鲜摆了一桌,倒也别有风味。

    “出来得早了。”胡桂扬推开窗户,“再过几天,花草树木都绿了,城外的景致更好些。”

    “咱们不是出城踏青的。”樊大坚心情不太好,先扯下一条肥鸡腿,自从不守戒律以来,他几乎顿顿吃肉。

    袁茂也没心情赏景,喝了两杯酒,问道:“胡校尉,别怪我多嘴,你心里有数吧?”

    “有数,光有两杆鸟铳不够,咱们首先得找一两位贴身保镖。”

    “沈乾元?”袁茂摇摇头,“据说他打不过闻氏高手。”

    “只要能争取到一点时间,让你们两人架起鸟铳就行。”胡桂扬回到酒桌上,“天机术并非无懈可击,只要应对得当,咱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樊大坚扔掉手中的骨头,“我学放鸟铳才几天工夫,万一临时慌乱,打得不准,你可别怨我。”

    “我不怨你,你只需自己小心些,别被敌人趁虚而入就好。”

    樊大坚铁青着脸,不客气地将另一只鸡腿也扯下来,几口吃完,说:“你是锦衣卫啊,你有西厂做靠山啊,为什么……就咱们三个出城抓人,我怎么觉得这是自投罗网呢?”

    袁茂也有同感,看了一眼竖在墙边用布包裹好的鸟铳,“不仅如此,还得罪了厂公,咱们就这样将鸟铳带出来,他肯定大发雷霆,没准已经派人追来了。”

    樊大坚期盼地向窗外看去,巴不得有人将他们“抓”回城里。

    胡桂扬仍是一脸的无所谓,吃喝几口之后才说:“汪直肯定不会派人来追咱们。”

    “你怎么知道?”樊大坚没看到骑马的人,很是失望,还有点不甘心。

    “汪直给我三杆鸟铳,就是要用的,但这不符合定规,万一传扬出去,他不好解释,所以他要下达严令,不准我带鸟铳出城。可我先斩后奏,免除了他的责任,他会发怒,但不会派人来追。”

    袁茂跟随主人袁彬多年,觉得胡桂扬的话有些道理。

    樊大坚却听不进去,“那咱们更倒霉,立功了,是厂公用人得当,失败了,先落一个擅自行事的罪名。唉。”

    老道又喝一碗酒。

    “你也可以反过来想,立功了,全是咱们三个的,不用与别人分功,失败了,谁也不会在意,因为咱们既没有大张旗鼓,也没向上司许诺过什么。”

    樊大坚愣了一会,“胡桂扬,明天咱们去我的庄园待一阵子吧。”

    “去那干嘛?”

    “我怕我以后没机会再去了。”

    胡桂扬大笑,袁茂微笑,樊大坚认真地说:“别笑,我有预感,你会把大家都给害死。”

    “你有别的办法吗?”桂扬问。

    “等到七月十五,向厂公请兵,将所有人一锅端,里面就算没有何百万,也能找到线索,然后顺藤摸瓜,我就不信一个算命先生还能上天入地不成。”

    胡桂扬伸出右手,竖起五指。

    “什么意思?”樊大坚不解。

    “至少有五支队伍同时在找何百万,咱们算是其中之一,人数最少,消息最缺,靠山?反正咱们不是汪直寄予厚望的队伍。所以,你觉得能轮到咱们在七月十五请兵吗?”

    樊大坚不吱声了,闷头喝酒,他在灵济宫当惯了真人,实在不适应现在这种低人一等、事事全靠自己的状况。

    袁茂的心态比他平和多了,端起碗说:“常言说得好,富贵险中求,咱们都是被弃之人,曾经死得逃生,不怕再入死地,只要”袁茂看着胡桂扬,“你心里有数就好。”

    胡桂扬也端起碗,等了一会,樊大坚只好配合,“我的野心不大,只求能在京城里掌管一座宫观,到时候,我可不跟着你们去什么‘死地’了,还是踏踏实实活着比较好。”

    “呵呵,我的野心更小,只求别再有人当我是妖或者是神,每天都能吃上臊子面。”

    袁茂没说自己的野心。

    三人碰碗,全都高兴起来,好像明天就能抓住何百万,实现所有梦想似的。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店主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几位客官,快去看看吧,你的骡子被人偷走啦。”

    三人吃了一惊,急忙起身,胡桂扬没忘了鸟铳,“带上东西。”说罢自己先跑出去。

    酒店临着土路,三匹骡子原本栓在路对面的树下吃草,这时正向村外跑去,偷骡者只有一人,骑在中间的骡背上,两手拽着三根缰绳。

    没有骡子代脚,三人在城外走不出多远,胡桂扬大怒,喊了一声“站住”,迈步就追。

    另两人抱着鸟铳、背着包袱出店,袁茂追赶胡桂扬,樊大坚却向店主怒道:“哪来的小偷?肯定是你一伙的,你这里是黑店!”

    店主连连摆手,“京城边上、天子脚下,谁敢开黑店?那人绝不是本村的,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樊大坚一跺脚,也追上去。

    店主呆呆地望着远去的客人与骡子,突然想到饭钱还没收呢,却不敢追上去讨要,只能自认倒霉。

    骡子跑得不算太快,胡桂扬拼命追出四五里地,相距仍是不远不近,他却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上气,连骂人的劲儿都没了。

    胡桂扬实在跑不动了,只好停下,双手扶膝休息一下。

    袁茂追上来,也累得满脸通红,“大胆小贼,我再去追……”

    胡桂扬摆摆手,“算了,他故意戏耍咱们,追不上的。”

    前方的盗骡者回头大笑,打了一个挑衅的唿哨,等了一会,见追赶者不动,这才走了。

    许久之后,樊大坚小步跑来,“咦?怎么不追了?骡子呢?”

    “出师不利。”胡桂扬向前方望去,骡子早没影儿了,“咱们还是大意了。”

    樊大坚却露出喜色,“这是沈乾元有意引咱们出来吧?胡桂扬,没准真让你猜对了。”

    “希望如此。”胡桂扬苦笑,“用不着这么故弄玄虚吧?袁茂,你觉得呢?”

    “说不好,我认得五行教的人,对非常道的沈乾元只是耳闻,没见过其人。”

    樊大坚道:“不用追了,咱们干脆回店里,让沈乾元来找咱们。”

    胡桂扬回头望去,村子被一片树林挡住,又顺路望了一眼,前方不知还有没有村庄,“咱们继续往前走吧,如果真是沈乾元搞鬼,他应该等在前面,你俩把鸟铳准备好。”

    乡村小路不太好走,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又走出几里路,眼看天色将晚,却没看到人烟,更不用说沈乾元。

    胡桂扬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樊大坚问。

    “现在还没有,我只是想,刚才还有酒有肉,如今却连水都喝不上,刚才还在谈论立功、野心,如今却连一个小贼都追不到。哈哈。”

    “你觉得挺有意思?”樊大坚只觉得倒霉,刚刚鼓起的信心与劲头儿消失大半。

    “有意思。”胡桂扬转身倒着行走,面对樊大坚与袁茂,“这里就是何百万所谓的‘另一个天下’,没有青石路面,没有随时能够雇到的骡驴,没有一队队官兵,没有亲朋好友,再走下去,可能连路都没有了。可是你们知道这里距离京城有多远?不过十几里而已,普天之下真的莫非王土吗?”

    樊大坚道:“南边荒凉,若是出朝阳门往东走,比这边热闹多了。”

    袁茂提醒道:“就算是荒郊野外,说话也小心些吧。”

    胡桂扬却是兴致高涨,向着夕阳大声道:“谁来抓我?”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一支箭从半空中射来,正落在胡桂扬身前几步的地方,十余骑从路边的树林里冲出来,里面没有沈乾元。

    那是一队官兵。

第九十七章 夜火

    (明日上架,求订阅)

    一队官兵横在路前,全都骑马,手持长枪大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樊大坚笑道:“你还说厂公不会派人追你。”

    袁茂也道:“‘普天之下’不知道什么样,城外十几里,仍是‘王土’。”

    胡桂扬很惊讶,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一名像是军官的人身上,抱拳朗声道:“阁下是哪个卫所的将军?我们遇到盗贼,看到他往这边跑了,带着三匹骡子。”

    军官拍马上前,相距十几步时停下,长刀横于身前,冷冷地打量三人。

    军官穿着甲衣,但是没戴头盔,头上系着一领深色方巾,长着一捧浓密的胡须,跟马鬃连在一起,脸很红,夕阳照耀下,如同一块燃烧的木炭,红得有点不太真实。

    “你们三个哪来的?要去哪?带着什么?”军官粗声粗气地问。

    胡桂扬向袁、樊二人使个眼色,两人握紧了鸟铳,用手挡住早已点燃的火绳,在外人看来,这只是用布包裹的两根木棍。

    “我们三个由京城而来。”胡桂扬顿了一下,“我是锦衣卫,来此查案。”

    红脸军官骂了一句,“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查什么案?”

    “对啊,鸟不拉屎的地方,你们又跑来干嘛?我不记得附近有卫所。”

    红脸军官往地上吐了口痰,扭头向身后的同伴说:“这小子说话这么横,没准真是锦衣卫,你们说怎么办?”

    “锦衣卫身上肯定有银子,我说杀他娘的,也算为民除害。”一人大声回道,其他人一块起哄。

    这些人穿着像是官兵,行径却与匪徒无异。

    胡桂扬抬起右手,正要开口,身边轰的一声,一团火光擦身而过,震得他耳朵发麻,急忙歪身躲避,其实已是多余之举。

    鸟铳不是随处可见的兵器,响声一起,对面的人吓了一跳,他们的坐骑更是嘶鸣不已,被主人控制着,原地打转儿。

    红脸军官离得近,坐骑受惊更严重一些,调头就跑,没出几步,军官跌落,一只脚被马镫卡住,又跑出一段才脱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刚刚还叫嚣着要杀人的官兵,叫声“不好”,纷纷拨马逃跑。

    胡桂扬转身,“你干嘛放铳?”

    “我以为……你抬手了嘛。”樊大坚不好意思地说,两眼却在兴奋地闪烁,似乎觉得放铳比做法事有意思多了。

    “你……以后我说‘放铳’,你才能扣扳机,明白吗?”

    “行,你应该早说,我又不是铳手,哪懂这些规矩?可我打得挺准,一铳就中,就算是老赖,也就是这个水准吧?”樊大坚颇为得意,其实双方相隔极近,想打不中很难。

    “把你的鸟铳准备好。”胡桂扬命令道,对方有弓箭,一时惊慌逃蹿,万一再杀回来,远远地放箭,他们未必能抵挡得住,“真是麻烦,你们等在这里,小心戒备,我去看看。”

    樊大坚重新放药塞弹,因为太激动,火药倒得有点多,经袁茂提醒,又倒出一些,嘴里却不闲着,“别担心,这些人肯定是伪装成官兵的强盗,杀就杀了,不会惹麻烦。”

    胡桂扬已经走远,袁茂道:“可咱们的鸟铳暴露了。”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等着对方冲过来吧?”

    胡桂扬来到尸体前。

    军官的胡子掉了,原来是假的,真须只有几寸长,胡桂扬伸手在军官脸上抹了一下,发现红脸也是涂的。

    “唉,既然当强盗,为什么要装关公呢?”胡桂扬在军官身上搜索,找出一小包银子,还有几张纸,通通塞入自己怀中,“这是你自找的,盔甲和胡子给你留下了。”

    天色渐黑,前方有强盗,三人别无选择,只能往回去,打算再去沈家村酒店歇脚,一路上议论这伙强盗是从哪来的,谁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袁茂和樊大坚一直握着鸟铳,不敢让火绳熄灭,胡桂扬背着两个大包袱,让他们腾出手。

    来时半跑半走,回程全靠走,而且是在夜里,方向难辨,显得漫长多了。

    大概走了一个多时辰,胡桂扬停下脚步,“我想咱们迷路了。”

    “怎么会?咱们一直顺着路走啊,来回就一条路……是一条路吧?”樊大坚拿不太准。

    “追赶的时候前面有骡子,没注意有没有岔路,樊老道,你在后面走得慢,看得更仔细些吧?”袁茂也觉得他们迷路了。

    “我跟着你们的脚印来的。”樊大坚更糊涂,四处望了望,“连点灯光都看不见,此地距离京城真的只有十几里?”

    袁茂道:“京城西南向来地广人稀。”

    “不是地广人稀,是树太多,将村屯都给挡住了,我到高处看看。”樊大坚将鸟铳小心地交给袁茂,找了一棵树,攀援而上,手脚颇为利落,又往远处遥望,忽然惊喜地说:“嘿,前边不远好像有灯光。”

    樊大坚下树,要回鸟铳,走在前头带路,穿过一片草地和树林,真的看见亮光,但那不是村民家的灯光,而是一团篝火。

    深更半夜,野外点火,怎么看都有些诡异,袁茂和樊大坚急忙将火绳重新点燃,然后才跟着胡桂扬前行。

    火光里人影绰绰,似乎有不少人,胡桂扬示意两名同伴止步,自己慢慢走过去,相距数十步时停下,大声道:“迷路旅人,能借个光吗?”

    “胡桂扬?”对面竟然准确叫出了名字。

    胡桂扬大惊,马上明白过来,“沈乾元?”

    “呵呵,正是在下,等你多时了,快过来吧。”

    胡桂扬松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出城,来的又是荒郊,准备得不够充分,迫切地需要有人相助。

    “袁茂、樊老道,人找到了。”胡桂扬大声叫道。

    袁、樊两人跟上来,铳上的火绳仍然保持点燃。

    火堆附近围着七八人,这时都站起来,沈乾元当先走来,抱拳道:“不知胡公子到来,有失远迎。”

    胡桂扬一打眼,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你偷了我们的骡子。”

    那人嘿嘿地笑,退到了后面,沈乾元道:“没办法,我在村里不好公开亮相,只得出此下策,引胡公子出来,等你们调头时再相见,你们怎么才到?”

    “我们遇到了强盗,不是你的人吗?”

    “强盗?这里怎么会有强盗?尤五六,怎么回事?”

    尤五六就是盗骡者,从后面走出来,是个精瘦的汉子,双目炯炯有神,“什么样的强盗?”

    “看穿着像是官兵,带头者装扮得跟画里的关公一样。”

    “哦,那是大刀关达子,他们真是官兵,各个卫所的人都有,结拜为兄弟,经常抢劫商旅,平时不怎么来这边,你们是赶上了。我若是走得慢点,或者回来时没绕路,估计也撞上了。关达子心狠手辣,今天怎么开恩留活口了?”

    樊大坚冷笑一声,“不是他留活口,是他成死口了。”

    “关达子死了?”尤五六倒吸一口凉气,眼神立刻变得不一样,“敢问是哪位英雄的义举?”

    “区区在下,真人樊大坚。”

    “真是想不到。”尤五六抱拳拜了几下,“樊真人给京南除了一害,请你原谅,我盗骡乃是奉命行事,一匹不少,都在那边栓着呢。”

    “嗯,不算什么,是他命不好。”樊大坚淡淡地说,找回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胡桂扬打断两人,“等等,既是官兵,怎么会当强盗?”

    “对啊,这里离京城只有十几里。”袁茂也觉得不可思议。

    “先坐下烤烤火吧,三位想必饿了,这里有酒有肉,咱们边吃边谈。”

    三人的确是又累又饿,欣然接受这项建议,袁茂和樊大坚掐灭火绳,清光铳管里的铅弹与火药,胡桂扬放下包袱,与众人一块围火而坐。

    沈乾元先将自己的同伴介绍一遍,都是附近村屯里的“豪杰”,名字中一堆数字,只能凭借姓氏稍加辨别,绰号无非是“草上飞”、“夜游神”一类。

    这是一群鸡鸣狗盗之徒,非常道的沈韩元竟然与他们结交,胡桂扬心中不解,嘴上却没问,互道“久仰”之后,问道:“关达子不是汉人?”

    “他是女真人,祖上归附朝廷,改姓关,为人挺豪爽,到处拜兄弟,凑成一伙为非作歹。”

    袁茂仍然感到吃惊,“他既是达官,领朝廷俸禄,就没有上司管他吗?”

    “呵呵,上司都在城里吃花酒,偶尔回卫所,只管索要银子,哪管这些闲事?关达子他们也不是一天成为强盗的,都是上司一点点纵容出来的。不过他们惯常沿河抢劫,这一带商旅稀少,他们很少来,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

    另一人道:“不用问,肯定是去西马屯大铁锤家喝酒去了,他们是一伙的。”

    众人都在恭维樊老道,胡桂扬向坐在身边的沈乾元说:“我这次前来拜访,是有事相商。”

    沈乾元一摆手,“不必多说,我知道你的来意,捉拿妖贼,非常道义不容辞,我们也要报仇,自当互施援手,我的这些兄弟,也都听你驱遣。”

    “不用这么多,有沈兄相助,再有一两位就够了。前些天西厂校尉曾经追捕过……”

    胡桂扬刚想说何家姐弟,就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然后是一个暴怒的声音:“城里来的锦衣卫在这儿吗?站出来给我兄弟赔命!”

第九十八章 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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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篝火边上的众人立刻抄起兵器,沈乾元小声道:“我去应付,你们先别出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胡桂扬点点头,向袁茂、樊大坚招手,“准备鸟铳,没我的命令不准乱动。”

    两人早已清空火药,这时又手忙脚乱地重新准备,不敢靠篝火太近,走到阴影里摸黑装药,速度更慢了。

    尤五六等人站在篝火前,手里拿着刀剑棍棒,倒是没有惧意,胡桂扬从包袱里拽出一柄短刀,与他们站在一起,心想:城外还真是不好混,沈乾元武功不如闻氏子弟,看他如何应对“兵匪”了。

    沈乾元上前几步,朗声道:“在下双刀沈乾元,对面来者何人?”

    “沈老三?”

    “阁下是……”

    对面的人骂了一句,“几年不见,学会说话了,‘阁下’是什么玩意儿?我是你铁大哥。”

    沈乾元作欢欣状,“铁大哥?西马屯的大铁锤铁大哥?”

    “可不就是我,你小子啥时回来的?”

    “一个多月了吧。”沈乾元少说了几天。

    对面又骂一句,随后是脚步噔噔,一名汉子带着一群官兵走来,那汉子又矮又壮,偏偏行走如风,像是一只滚动的大肉球。

    胡桂扬看在眼里,明白了“大铁锤”这个名字的含义。

    大铁锤脏话不离嘴,来到沈乾元面前,开口先骂一句,随后跳起来在沈乾元肩膀上擂了一拳,“回来这么久,怎么没去找我喝酒?从前的朋友说忘就忘了?”

    沈乾元受了这一拳,笑道:“怎么敢忘?当年我离京的时候,还从铁大哥这里借过十两银子呢。”

    “借?你小子要是敢说一个‘还’字,我跟你当场断交。”

    沈乾元连道“不敢”,对这位大铁锤,他是既敬畏,又警惕,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寒暄已毕,大铁锤突然瞪起双眼,看向沈乾元身后众人,冷冷地说:“杀死关达子的锦衣卫在这儿吧?”

    胡桂扬不能只让沈乾元出头,自己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上前一步,说:“在。”

    沈乾元正要开口,大铁锤将他推开,上下打量几眼,“你叫胡桂扬?”

    胡桂扬曾在官兵面前报过姓名,点点头,“没错。”

    “关达子的大刀冠绝京城,你用什么杀死他的?”

    “一杆鸟铳。”

    大铁锤鄙夷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转向沈乾元,“老三,这是你的朋友?”

    “是,铁大哥……”

    “先别叫我铁大哥,我敬你是条好汉,当初才愿意与你结交。几年不见,你瞧不上我大铁锤,行,可你怎么跟朝廷鹰犬成朋友了?这要是传扬出去,你还怎么行走江湖?”

    胡桂扬插口道:“我是鹰犬,关达子他们只能算是官府走狗,还是不听话的那种。”

    十几名官兵出言怒斥,但是不敢靠近,生怕暗中有人放铳。

    大铁锤举起手臂,制止众人喧哗,“关达子他们人在官府,心在江湖,跟你们这些死心塌地的鹰犬不是一回事。沈老三,是敌是友,你选吧。”

    关达子抢劫不成被杀死,胡桂扬觉得自己一点错没有,沈乾元却懂得规矩,并不为此辩解,抱拳道:“沈某行事磊落,与人结交不问高低贵贱,胡桂扬是我的朋友,与他是不是锦衣卫无关。铁大哥,我敬重你的为人,你一句话,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可是不能让我交出朋友。”

    大铁锤想了一会,身后一名官兵刚叫一声“铁”,他举臂阻止,然后放下手臂,“好,你讲义气,我给你这个面子,三天之后,西马屯,咱们按江湖规矩来。”

    “三天之后,西马屯,不见不散。”沈乾元道。

    “走。”大铁锤转身招呼众官兵走向马匹,没多久,就听得蹄声杂沓,渐渐远去。

    一场危机暂时化解。

    胡桂扬颇感意外,问道:“三天之后要怎样?”

    沈乾元笑了笑,没有回答。

    樊大坚走过来,因为太紧张,鸟铳一直没准备好,只能像棍棒一样握在手里,“呼……还好你和这个大铁锤认识,要不然得有一场混战,他们人多,不只过来这些,后面好像还有人,咱们恐怕不是对手。”

    袁茂也走过来,鸟铳已经备好,“强盗还这么横,不允许被抢者反抗吗?”

    周围的人都笑了,好像袁茂说了一句十分滑稽的话。

    沈乾元道:“别管他们,咱们接着喝酒,一切事情等明天再说。”

    酒肉没剩多少,吃了一会就散了,众人打地铺休息,胡桂扬困极了,倒头没一会就睡着了。

    有了沈乾元的保证,这一夜很安全,没再发生任何意外。

    次日一早,胡桂扬是被冷醒的。

    篝火已经熄灭,沈乾元等人都已离开,只剩下尤五六一人,看守他之前盗来的三匹骡子,笑道:“三位若不嫌弃,到我家里暂歇一阵吧,离这里不算太远。”

    “其他人呢?”胡桂扬爬起来,袁茂也醒了,只有樊大坚还在睡。

    “三哥有点事,天黑前能回来。”

    尤五六的家不在村里,三间草房藏在一片树林中,远离乡村道路,在林外根本看不到,若非有人带领,极难找到。

    “不是什么好地方,请三位对付一下。”

    胡桂扬没说什么,樊大坚皱起眉头,“怎么搞得像逃难似的。”

    尤五六笑道:“虽说不是逃难,可也要避着点外人,以免惹出是非,对不对?”

    樊大坚哼了一声,没说什么,胡桂扬道:“三天之后是要在西马屯比武吗?”

    尤五六面露难色,“这个……说也无妨,反正你们早晚得知道。三天之后是有一场比武,或者是一场定输赢,赌你们的三条命,或者是三场,一场一条命。”

    樊大坚色变,“这事还没完啊?”

    “别担心,大铁锤那伙人没一个是沈三哥的对手,比武就是给大铁锤一点面子,让他有个台阶下。”

    “他们明明是强盗!”樊大坚气愤难平,心里还有一点害怕,毕竟关达子是他放铳打死的,“江湖也得分青红皂白吧?”

    尤五六苦笑道:“江湖不是官府,青红皂白要分,但不是最重要的。”

    胡桂扬笑着问:“什么最重要?义气?”

    尤五六觉得不太好回答,“义气当然重要,但是……”想了一会,他心中豁然开朗,“最重要的是交情。”

    “交情?”

    “对,交情。什么青红皂白、是非曲直、高低贵贱……都要排在交情后面,比如关达子,他是官兵、是强盗,他杀人越货、为害乡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朋友多。如今他死了,被这位道爷杀死,那他的朋友们就得出面报仇,否则的话,以后就没法混了,这就是交情。”

    尤五六有点得意,不只是因为想出了答案,也是对“交情”的向望与崇敬。

    樊大坚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们昨晚说关达子朋友不少,难道还要挨个找我们报仇吗?”

    尤五六笑道:“所以沈三哥才同意比武,三天之内,该来的朋友都来了,将事儿抹平,不论输赢,以后都不会有人再找你们报仇了。”

    “是啊,沈乾元若是输了,我们连命都得搭进去,自然没人再来报仇。”樊大坚深深觉得这事不太可靠。

    尤五六有点尴尬,“以沈三哥的本事,应该不至于……那个,你们先歇会,我去烧点水,看看能不能抓只鸡什么的。”

    尤五六出门,樊大坚道:“肯定是到附近村里偷鸡去了。”

    袁茂劝道:“老道,你还是少说几句吧,人家都说了江湖上交情最重要,你把人得罪光了,谁来救你?”

    “那就回城,我就不信他们谁敢追进去,什么大铁锤、小铁疙瘩,碰见真正的官兵,都得变成铁饼。”樊大坚期待地看着胡桂扬,虽然才出来两天,他已经万分怀念城里的生活了。

    草房低矮狭小,胡桂扬没有参与交谈,掇条凳子坐在门口,借着外面的阳光看几张纸,这都是他从关达子那里搜来的。

    “不能回城。”胡桂扬头也不抬地说,“江湖难行,所以才成为何百万的藏身之地,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想抢在别人前头抓住何百万,就必须深入江湖。”

    胡桂扬收起几张纸,手里只留一张,抬头笑道:“入乡随俗,咱们不是有沈乾元这个‘交情’吗?紧紧抓住就是。”

    樊大坚哼哼几声,没再说什么。

    袁茂道:“既然是‘交情’,就得礼尚往来,咱们连何百万的影子还没找到,就已经欠沈乾元一个大人情了,以后怎么还?”

    胡桂扬将手里的那张纸递给袁茂,“就用这个还。”

    袁茂满脸疑惑地接到手中,樊大坚也凑过来观看。

    那是一封短信,开头客气了一番,然后写到正事:锦衣校尉胡桂扬今日出城,或在沈家村一带出没,得此人头颅者,可换金丹一粒。

    信尾没有署名,画着一柄简朴的小剑。

    “原来不是真强盗!怪不得大家都说他不该来这一带。”樊大坚瞪着胡桂扬,不明白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咱们前晚才决定出城,是谁泄漏的消息?”袁茂问道。

    胡桂扬摇头,“难说。这封信肯定与何百万有关,所以这不再是普通的江湖恩怨,沈乾元想找何百万,非得帮咱们不可。”

第九十九章 追杀令

    (感谢读者“飞行的荷兰人船长”、“左流英”、“一脚踢到石”、“木子jen”、“虫子是猪”、“仙猴”的飘红打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尤五六带回来的不是一只鸡,而是一条土狗,炖了一锅肉招待客人,“怕你们着急,没走太远,就抓到这个。现在不是时候,再过几天,或许就有野味吃了。”

    尤五六家里藏着好酒,芬香扑鼻,四人喝得很是尽兴。

    入夜不久,沈乾元带着几个人赶到,看样子心情不错,满面春风,一进屋就说:“行了,没什么可担心的,我都安排好了。”

    狗肉已经吃光,只剩下半坛子酒,沈乾元等人各喝了一碗解渴。

    樊大坚比较关心比武的事情,起身问道:“比武是一场还是三场?”

    沈乾元看了尤五六一眼,埋怨他说得太早,然后道:“一场,后天傍晚在西马屯的铁家场院里进行。”

    樊大坚稍松了口气,“咱们这边是你出阵吧?”

    沈乾元轻叹一声,“若在一个月前,我肯定亲自上阵,可现在强中更有强中手,我去请了一位高人。”

    “比你还高?”

    沈乾元笑道:“跟他一比,我这一身都是三脚猫的功夫。”

    樊大坚更松一口气,想开个玩笑,说:“实在不行,我上去再放一铳。”

    所有人都冷冷地看着他,就连胡桂扬和袁茂也不例外,樊大坚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天机术是器械,鸟铳也是,为什么闻氏能用,我用不得?你们……行,算我没说,按你们的规矩来吧。”

    袁茂道:“敢问沈三哥请来的是哪位英雄?”

    “‘断爪青龙’莫蔼莫老英雄,袁公子听说过此人吗?”

    袁茂眼睛一亮,“怎么会没说过?据传闻,当年英宗北狩的时候,曾经召他当贴身侍卫,莫老英雄因为人在江南,没有赶上。英宗落入虏手,莫老英雄深以为憾,于是孤身前往北虏营中,探望英宗,可惜没法带人返塞,只带回一封信。听说莫老英雄早已归隐田园,没想到就在这附近。”

    樊大坚只注意到一件事,“英宗北狩?这位断爪青龙今年多大岁数了?”

    “少说也有七十了。”沈乾元回道。

    “比我小一岁。”樊大坚摇摇头,“可他是习武之人,不像我们修行之人驻颜有术,只怕年老体衰,上不得场、比不得武吧?”

    听说老道比七十岁的莫蔼还要年长一岁,众人肃然起敬,沈乾元正色道:“我去探望过了,老英雄精神矍烁、腿脚灵活,身手比年轻时只会更强。”

    跟随沈乾元出门的几个人纷纷开口称赞老英雄勇猛不减当年。

    樊大坚无话可说。

    众人喊饿,尤五六又去家中各处搜罗一圈,居然找到几根山药,就着剩下的狗肉汤胡乱炖成一锅,勉强让大家吃个半饱,剩下一半全用酒灌满。

    吃得差不多了,沈乾元请胡桂扬到外面说话。

    “跟你我就不兜圈子了,胡校尉,这场事闹得挺大,莫老英雄隐居多年,我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请动他,估计消息很快就会传开,大铁锤那边肯定也会请出地位相当的人物,这一场比武,必将轰动武林。”

    胡桂扬拱手笑道:“抱歉,还没开始合作呢,就给你惹下这么大的麻烦。”

    “不算什么,既然出了城,咱们按江湖规矩交往,没有这趟事,咱们不知要过多久才能互生信任。”

    “哈哈,说的对。既然说到信任,请你告诉我实话,现在有多少人在追杀我?”

    沈乾元微微一愣,“你……知道了?”

    “关达子身上带着信,里面说得很清楚,看信上的措辞,应该不是只送给关达子一个人。”

    沈乾元嘿嘿笑了两声,“我之前不说,是不想让胡校尉太担心。”

    “既已出城,我就不会担心这种事。”

    沈乾元又笑一声,“是我想多了。嗯,江湖上的确流传着一封专门针对胡校尉的追杀令,昨天才发出来的,目前流传不广,但是也有五六伙人接下了。”

    “谁发出来的?”

    “闻家庄。”

    “闻氏崛起不过两三年,就能号令江湖了?”

    “闻氏崛起得太快,名声已经遍布天下,大家都说闻氏子弟个个半人半仙,剑术超神入化,一粒金丹能够起死回生。”

    “所以大家都愿意拿我的头颅换一粒金丹?”

    “谁能不心动呢?老实说,领教过闻不见的剑术之后,我也觉得不同寻常,当然,我不相信什么‘半人半仙’。”

    “闻不见被杀死了。”

    “听说了,杀人者使用与闻氏一模一样的剑术,此事经过宣扬,大家更相信闻氏剑术天下无敌了。”

    “天下无敌。”胡桂扬笑了一声,前方危机重重,他心里反而踏实了,“又是何百万在捣鬼,诱惑众人相信妖言,正是他擅长的本事。”

    “对,但咱们也不是没有胜算,我今天说服了莫老英雄,就是一个不小的胜利。莫老英雄在江湖上地位极高,他愿意为你出头,许多人听说之后都会因此放弃领受追杀令。”

    “所以咱们现在就相当于与何百万交手了。”

    “没错。”沈乾元抱拳,“何百万是个棘手的家伙,好在已经暴露,跟从前相比,咱们起码知道敌人是谁,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人。从这一刻起,我不会再对胡校尉有任何隐瞒,咱们实实在在地联手抗敌。”

    “实实在在。”胡桂扬也抱拳,“那我也不隐瞒,我相信追捕何百万的关键全在何氏姐弟身上,找到他们两人乃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我也在找,明天我会派出更多的人打探消息,只是线索太少,何氏姐弟杀死闻不见是在京南三十余里的地方,在那之后,就踪影全无了。”

    “前两天不是有几名西厂校尉死于何三姐儿剑下吗?”

    沈乾元笑道:“城里是这么说的?”

    “嗯。”

    “这跟我听到的消息不太一样,的确有西厂校尉出城,但是杀他们的人不是何氏姐弟,而是闻氏高手。共有五名校尉、十七名番子手,全都被杀,只有一人被当成活口放回城中。”

    胡桂扬大吃一惊,“就是这个‘活口’,回西厂之后声称杀人者乃是何三姐儿。”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江湖上的传闻与此不同,按理说当时只剩一个活口,能在江湖上传播消息的,只能是杀人者,何氏姐弟久不露面,也就剩下闻家人了。”

    胡桂扬一时想不明白原因,干脆不想,“明天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

    “这个……只怕不太安全,闻不见虽然死了,这一带仍有闻氏子弟。”

    “闻家庄自称剑术无双,却遍发追杀令,让别人来杀我,说明他们不会亲自动手。”胡桂扬同样没想明白原因,只是猜测这必定又是何百万计策的一部分。

    “还是小心为上。”

    “哈哈,真要小心为上,我不如回到城里、躲进西厂,那里最安全。不不,我要的不是小心与安全,何百万这一招,与之前大同小异,必然又是想让我成妖成神,然后再行其它阴谋。我越是藏着不见人,越是中他的计。”

    沈乾元沉吟片刻,“你说的对,但这次也有不同,闻家庄要用金丹换你的头颅,许多人已然当真,就像关达子,好在你们带着鸟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就继续带着鸟铳。”

    沈乾元见说不服胡桂扬,只得道:“好吧,明天我要再去拜见莫老英雄,你们跟我一块去,但是有件事要说清楚,只要有我在,就不允许你们使用鸟铳,那东西威力无穷,在江湖上却不受待见。”

    “只有朝廷鹰犬,而且是胆小无能的鹰犬,才会用鸟铳。”胡桂扬笑道。

    沈乾元点点头,“你明白就好,不是不能用,而是不要轻易用,何百万藏身于江湖之中,想找到他,最好不要得罪江湖。”

    “我们三人的性命,就交到你手里了。”

    “只要我还活着,没人能动你们三个。”大概是想到了父亲过寿那一晚闻不见闯门杀人的场景,沈乾元又补充一句,“我若是死了,你们随意放铳。”

    次日一早,众人上路,胡桂扬特意叮嘱袁茂、樊大坚将鸟铳包好、藏好,轻易不要再拿出来,更不要施放。

    樊大坚觉得这样做很不安全,悄悄地问了好几次,确认胡桂扬真的相信沈乾元,他才勉强接受这样的安排,“可我绝不会将鸟铳交给别人,它必须留在我自己手中。”

    樊大坚是道士,自从用过几次鸟铳之后,对它比对灵济宫法术更信赖。

    沈乾元弄到几匹马,带着胡桂扬等人先出发,其他人步行随后。

    一行人向西南方行进,离京城越来越远,午后不久,再次来到莫家。

    莫家是一座小小的庄园,庄户都住在大院里,周围再无人烟,与尤家一样不好找,的确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断爪青龙莫蔼的确有些老了,但是脚步稳重,举手投足间没有半点疲态,亲自迎到庄园大门口,与沈乾元客套几句,目光直接看向胡桂扬,“闻家庄要的人就是阁下?”

    “正是。晚辈胡桂扬拜见莫老英雄。”胡桂扬也得客气一下。

    莫蔼摆手,“你是官,我是民,不可多礼。我这次出山,也是看沈乾元的面子,与你们锦衣卫无关。”

    胡桂扬笑笑,不知怎么说才好。

    莫蔼又向沈乾元道:“西马屯已经给我找到对手了。”

    “哪位?”

    “老相识,背山杨老怪。”

    这个名字对胡桂扬毫无意义,沈乾元等人的脸色却都变了,就连樊大坚也显得很吃惊,“背山怪杨九问?他不是游方道士吗?学了几门法术,什么时候也会武功了?”

    莫蔼轻叹一声,“自从闻家庄一出,法术与武功还有什么区别?”

第一百章 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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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莫家庄,众人好好吃了一顿,酒酣耳热之余,免不了要互相吹捧,胡桂扬从前与兄弟们在一起时也常常这样,今天却插不上话,只能微笑旁听。

    话最多的人不是沈乾元这一伙,而是一向自视甚高的袁茂,他在莫蔼面前没有半点架子,只是一名单纯的仰慕者,不停地敬酒,提及多年前的往事,都是他从原家主袁彬那里听说来的。

    莫蔼欣然笑纳。

    当天傍晚,又有几拨人先后赶来,一是给断爪青龙助威,二是来看看闻家庄追杀的锦衣校尉长什么模样。

    胡桂扬觉得自己像是莫家的新媳妇儿,不停地出来见亲戚,被人品头论足,然后就被忘在一边,大家真正在意的还是莫家。

    樊大坚看出些门道,小声对胡桂扬说:“你呀,缺少气势,又不会自吹自擂,容易被人看低,这样可不行,以后会吃亏。别看我不是江湖人,道理我可都懂,你得摆出威风,同时还要圆滑一些,就像……借给别人钱,你得先哭穷,一再表示为难,然后再说自己筹到了钱,这样的话,对方就会加倍感激你。”

    胡桂扬做不到,他的笑容还跟从前一样不合时宜,令熟人疑惑,令陌生人不安,其实他心里懒得想任何阴谋诡计,“你在灵济宫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吧?”

    樊大坚嘿嘿笑了两声,“就因为灵济宫的丹药十分稀少,每一粒才会价值千金,甚至能够进献给皇帝。学问都是相通的,胡桂扬,人生在世,光有急智可不够,学着点吧。”

    樊大坚挤进人群,“灵济宫真人”、“七十一岁”、“杀死关达子”几句话一出,立刻受到关注,几乎能与主人莫蔼相提并论了。

    将近半夜,胡桂扬以醉酒为由提前告退,在客房的床上躺下,觉得还是这里最舒服,即使是一张陌生的床铺,也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安全感。

    “唉……我明明是个懒人啊。”胡桂扬将身上收藏的几样东西都放在枕下,很快沉沉睡去。

    他又梦见祭神峰,还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声音,新鲜感早已失去,他只觉得厌倦,甚至试图改变梦境,好让它快点结束。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整夜都在喝酒的众人醒得反而更早,有些人好像根本就没睡过,依然神采奕奕,装束妥当,准备前往西马屯。

    胡桂扬反而萎靡不振,脸色苍白地洗漱、吃饭,樊大坚过来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仔细打听过了,断爪青龙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些年来功夫没有落下,反而更加精湛。至于背山老怪杨九问,我太熟了,他是道门里的败类,各派都不与他交往,学艺不精,杂七杂八什么都会一点,肯定不是莫蔼的对手。”

    胡桂扬没有解释,想到昨天众人听说“背山老怪”几个字时的反应,觉得此人绝不是樊大坚说的这么不堪。

    许多客人提前告辞,先行一步,午时左右,莫家庄和沈乾元一伙人结伴出发,一路上指点江山,谈论江湖上的奇人奇事,倒是一点都不寂寞。

    胡桂扬还是有点脸色不佳,更多人以为他是害怕,过来安慰,莫蔼特意纵马奔驰了两个来回,马不停蹄,突然反身用弹弓射出一弹,击落一只飞鸟,引来连串的叫好声。

    胡桂扬只得强颜欢笑,显示自己对莫老英雄的信任与感激。

    其实他一直相信沈乾元找来的人绝不会出错,只是昨晚睡得不好,比小时候练功一整天还累,精力一时难以恢复。

    西马屯是个军屯,几十家住户,铁家位于村头,临近一条小溪,占地最广,是座土墙环绕的庄园。

    大铁锤亲自带人出庄十里相迎,迎接的不是沈乾元,更不是胡桂扬,而是断爪青龙莫蔼。

    短短两三天时间,已有两三百名江湖好汉聚在庄里,这时都跟着大铁锤来了,将整条路堵住,分批前来拜见,耽误不少时间。

    很难说这些好汉站在哪一边,对他们来说,结交更多的朋友才是此行最重要的事情。

    樊大坚颇为兴奋,小声对胡桂扬说:“沈乾元找对人了,瞧这架势,谁敢打败断爪青龙啊?”

    事关三人生死的比武,差一点变成多年难见的江湖聚会。

    在铁家大门口,亲切热闹的气氛发生变化,二十多人堵住道路,叫嚷着要找“锦衣卫胡桂扬”报仇雪恨。

    这些人都是官兵,也是关达子的结拜兄弟,今天却没有穿盔甲,而是换上短衣长裤,全是江湖好汉的装扮,手中没有兵器,脸上摆出激愤凶狠的神情。

    人是樊大坚杀的,但是“锦衣卫”三个字更能引起同仇敌忾,所以胡桂扬成为寻仇的主要目标。

    胡桂扬无需出面,袁茂、樊大坚等人将他团团护住,沈乾元、大铁锤上前说和,互相抛出一通狠话之后,老英雄莫蔼上前,几句话就解决了纠纷,令关达子的结拜兄弟们让开。

    莫蔼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重申一切按江湖规矩来办,比武定生死。

    众人拥进庄园,在草堂里,又上演一场争吵,这回的主角是断爪青龙莫蔼与背山老怪杨九问。

    杨九问是个驼子,身穿宽松的道袍,手里拄着一根粗大的拐杖,看上去有几十斤,看热闹的人则议论说此杖重达百近,他握在手里却与普通拐杖无异。

    莫蔼与杨九问早就认识,有些陈年恩怨,两人开始客气了几句,然后就是互相试探、讥讽、贬损,越说火气越大,全不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前辈。

    两人提起了许多往事,一般人听不明白,周围有人负责小声解释,多少年前的一场战斗、规模大小、谁胜谁负等等,就是没有谁对谁错。

    草堂里唇枪舌剑,沈乾元抽空出来,向胡桂扬等三人道:“你们先去休息,这里的事情不用你们参与。”

    胡桂扬等人被安置在溪边的一座小院里,远离喧嚣,也容易保护。

    胡桂扬只想踏踏实实再睡一觉,袁茂和樊大坚却不想错过即将进行的比武,一致要求跟随沈乾元再回草堂那边。

    沈乾元同意,临走时又一次向胡桂扬做出保证:“放心,你好好休息吧,莫老英雄今晚必赢,借着这个机会,我能结交更多朋友,有他们帮忙,很快就能找到何家姐弟的下落。”

    人都走了,远处隐隐还有叫喊声传来,不知是在喝彩,还是在吵闹。

    胡桂扬又一次躺在陌生的床上,没有点灯,只想尽快睡一觉,希望不要再梦见祭神峰,如果梦见,也不再试图改变了,实在太累。

    他几乎一闭眼就睡着了,很快就被推醒,睁眼之后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否做过梦。

    “谁?”

    “比武快要开始了,沈三哥请你过去一趟。”一个陌生的声音说。

    胡桂扬没脱外衣,翻身坐起,脑袋还是昏昏沉沉,摇晃两下,又问道:“你是谁?”

    “我是沈三哥的朋友,他让我过来请胡校尉。”那人笑呵呵地说。

    沈乾元朋友太多,胡桂扬只记得一少半,屋里漆黑一片,他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于是说:“等我穿上鞋。还没打吗?”

    “快了,大家在前面喝酒,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英雄赶到之后,就去后面的场院比武。”

    又是“老英雄”,胡桂扬已经没兴趣询问是谁了,跟着那人走出屋子。

    月光洒地,照得四下里一片通明,胡桂扬看向来者,说:“我没见过你。”

    那人笑道:“胡校尉贵人多忘事,我是今天中午与你们汇合的,当时人多,我又是小人物,想必是没得到胡校尉的注意。”

    胡桂扬退后一步,“沈乾元干嘛不让袁茂来找我?”

    “胡校尉这是不相信我吗?去前厅见到沈三哥,一问便知。”

    胡桂扬呵呵地笑,伸手去摸怀里的匕首,准备一跃而上,谁知脑袋越来越沉,一步踩空,竟然向前跌倒。

    那人一把扶住,“胡校尉这是怎么了,刚才喝酒了吗?”

    “我……”胡桂扬还想掏出匕首,可是手上无力,连张嘴说话都觉得困难。

    他知道自己中招了。

    那人紧紧握住胡桂扬的右臂,稍稍抬高声音,“进来帮忙。”

    又有一人闪身进院,抬起胡桂扬的双脚,“这么容易?”

    “屋里没有别人,就他一个,外面都打理好了?”

    “嗯,就四个人,全都迷倒了。”

    “嘿嘿,他们在前面比武,咱们在后面偷人,这叫什么?”

    “呸,什么叫偷人?这叫暗渡什么仓,相当于秦琼盗御马。”

    “这匹‘马’还挺沉。”

    两人说着话,将胡桂扬抬出小院,绕到后面,将他放在一匹真马的背上,牵马从浅处过溪。

    胡桂扬全身无力,心里还剩几分清醒,等到马趟过小溪之后,他彻底晕了过去。

    这居然是一次好觉,没有旧梦的打搅,没有随意的叫醒,一直睡到自然醒……

    胡桂扬睁开双眼,发现天已经亮了,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被褥厚而软,还带着一股香气,窗外有小鸟啁啾。

    他觉得肚子有点饿,而且口干舌燥,于是咳了一声。

    “你醒啦。”

    胡桂扬扭头看去,不远处,一名女子也在看着他,目光冰冷,“你的命现在是我的了。”

    “高含英?”胡桂扬腾地坐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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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桂扬怎么也想不到,绑架者居然是前几天刚在城里被自己救过的女匪高含英。

    惊讶之余,他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你就这么急着见我,不能等铁家庄的比武结束吗?”

    “不能,我平生不欠人情,你救过我一次,我必须马上抹平。”

    “可我现在真没什么事情求你帮忙。”

    高含英身穿长裙,外面罩着一层甲衣,头上包着青帕,颇显飒爽英姿,眉宇间尽是冷傲,比在城里更像是匪首,“想,现在就想,努力去想,想不出来,你就得一直留在这里。”

    胡桂扬伸手摸了一下,问道:“谁给我换的衣服?”

    高含英哼了一声,“苦四儿!”

    一人推门进来,“将军叫我?”

    一名女匪首,居然被称为“将军”,胡桂扬险些笑出声来。

    高含英指着床上,“这人害羞了,想看看给他换衣服的人长什么模样。”

    苦四儿上前几步,笑道:“就是这个模样,胡校尉,你昨晚见过了。”

    这就是昨晚那人,双眉耷拉着,虽然脸上带笑,仍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不愧“苦四儿”之名。

    “我的东西呢?”胡桂扬问。

    “都在呢,一件不少。”苦四儿指着旁边桌上的一只箱子。

    高含英挥手,命苦四儿退下,然后从箱子里往外拿东西,先是一柄匕首,拔出来看了一眼,收回鞘内,放在桌上,“你跟谁学的武功?居然用这种东西,你师父是女人吗?”

    “别乱动我的东西。”

    高含英又拿出一张折子,打开扫了一眼,随手扔在地上,鄙夷地说:“驾贴,我差点忘了你是锦衣卫,朝廷的一名小小爪牙。”

    “你认得驾贴?”胡桂扬有点意外,锦衣卫虽然天下知名,但是普通百姓通常无缘得见驾贴,更不用说一名强盗。

    “三年前,我在运河边上杀死过一名锦衣卫,他身上带着这东西。”高含英淡淡地说,好像那是一件极寻常的小事。

    她又拿出一小包银子,掂了一下,放在桌上,“你是一个穷校尉。”

    “你去过我家,应该知道我不是富人。”

    “嘿。”高含英拿出一只小木牌,“这是什么玩意儿?”

    “跟你没有关系。”

    高含英一松手,木牌掉在地上,继续从箱子里拿出几张纸,粗略地扫了一遍,“这么说,你知道自己的性命值一粒金丹了?”

    “这么说,你也接到闻家庄的追杀令了?”

    高含英嘴角微扬,没有回答,最后从箱子里拿出一大一小两只木匣,“这就是闻氏天机术所用的机匣?”

    “你倒是见多识广。”

    “闻氏风头正劲,现在还对他们一无所知的人,不是太狂妄,就是太愚昧。”高含英先看小匣子,摆弄一会,放在桌上,“这个坏了。”

    “小心。”胡桂扬提醒道。

    高含英托着另一只机匣,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个还能用?”

    这是何三姐儿送给胡桂扬的机匣,还能再用最后一次,胡桂扬一直放在家中,这次出门才带出来。

    “它是我的兵器,学武之人,兵器不能随便交给外人,把它还给我。”

    “你是在求我吗?”高含英问。

    “人情不是这么还的,你的性命不止一个匣子吧?”胡桂扬笑道。

    高含英哼了一声,托着匣子缓步走向胡桂扬,相隔几步,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扳动匣子上的机关。

    胡桂扬大惊失色,全身扑倒,只听嗖嗖几声,抬头看去,床板上方钉着一片细细的钢针。

    “胆小如鼠。”高含英嘲笑道,又扳了两下机关,确认再没有钢针射出之后,将匣子扔到床上,“锦衣卫就不能招些胆大的人吗?”

    胡桂扬慢慢坐起,惊魂未定,刚才若不是倒下得快,他的脑袋很可能已经变成了刺猬。

    “你究竟是要还人情,还是想杀我换金丹?”

    “先还人情。”高含英抬左手扶住腰刀,“但是你还欠我一个承诺。”

    “嗯?”

    “我的七名部下还在官府牢里,生死未知,你说过会将他们送出城,我现在没看到人。”

    “我能先把衣服穿上吗?”

    “可以。”高含英走回桌边,坐在圆凳上,仍然看着胡桂扬,“在床头。”

    床头叠放着一摞衣物,胡桂扬拎起来一件,发现这不是自己原来的衣服,而是一件粗布短褂,看上去与苦四儿的穿着一模一样。

    高含英不走,目光也不回避,看着胡桂扬掀开被子,快速穿上全套衣裤,果然与苦四儿没有区别。

    胡桂扬下地穿上旧靴,“你是打算让我当你的喽罗?”

    “不叫喽罗,叫部下,但你不配。”

    胡桂扬笑了一声,“你还想救城里的几名部下?”

    “当然。”

    “其实非常简单。”

    “哦?”

    “你进城的时候带着七个人,那晚官兵杀死十二人、抓捕数十人,只要有人对官府说七名强盗都已被杀死,被抓者皆可获释,你的部下若有幸存者,自然也在此列。”

    “官府这么好说话?”

    “要看由谁来说,人开口没用,银子说话才管用。被你杀死的‘杜公子’在城里有家人吗?”

    “没有。”

    “那就更简单了,一千两银子足够。”

    “可我不认识当官儿的。”

    “让你的人带着银子去找蒋二皮,他能帮忙牵线搭桥。”

    高含英想了一会,突然抬高声音,“苦四儿,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我这就带银子进城。”

    “给姓蒋的另带五百两,那是我同意给他的答谢。”

    “是,高将军。”

    “行,这件事算是解决了,等我的部下安全返回都算在一次人情里,因为你当时承诺过。”

    “随你,我可以走了吗?”

    “去哪?”

    “西马屯,那里有人为我比武,我觉得去看个结果。”

    “比武取消了。”高含英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正在到处找你,断爪青龙声称背山老怪和大铁锤使奸计,大铁锤则说你是故意逃跑,为的是挑拨离间,在江湖中兴风作浪。”

    “那我更得走了。”

    高含英露出一丝嘲笑,“求我,我就放你走,算是还你的人情。”

    胡桂扬苦笑道:“我不懂你们的规矩,但是在我看来,这绝不算是还人情,因为是你把我抓来的,比如官府抓你再放你,你会因此接受招安吗?”

    高含英又想一会,显然这也不符合她的规矩,“你求我别的事情。”

    “我现在没什么可求的。”

    “你出城必有任务在身,我能帮你,比如闻家庄,别人怕他们,我不怕。”

    如果不是被强虏至此,胡桂扬没准会向她求助,现在他却坚定地摇头,“用不着,我自有安排。”

    “那就想别的事情,快一点,我不喜欢磨磨蹭蹭。”

    胡桂扬还是摇头,“没有,我这就告辞,你若拦我,就是忘恩负义。”

    胡桂扬收起桌上、地上的几样东西,放入怀中,迈步向门外走去。

    高含英一直看着,突然起身,伸出手臂拦阻。

    胡桂扬早有准备,他多少也学过几年功夫,最近重新拣起来,身手也算敏捷,一遇阻拦,立刻出拳反击。

    可高含英以一介女流成为匪首,被一群好汉称为“将军”,绝非侥幸,更非浪得虚名,左手扶刀,只以右手出招,仍然占据上风。

    交手三五招,胡桂扬站立不稳,转了两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高含英大笑,“不仅胆小,还没本事,锦衣卫都是你这种人吗?老实待在这里吧,你想离开,要么开口求我做件事,要么打败我,否则的话,你就等着变成老头儿吧。”

    高含英推门而去。

    胡桂扬站起身,又羞又怒,大声道:“忘恩负义,你这是忘恩负义!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把你交给官府!”

    没人回应。

    莫名其妙被绑架、轻松败给一名女子,胡桂扬越想越恼火,跑向房门,合身撞去。

    他以为房门是紧闭的,没想到外面根本没有锁,他一下子冲了出去,差点又摔倒在地上,跑出好几步才重新稳住身形。

    放眼看去,高含英已经没影了,他站在一处斜坡上,脚下是一条羊肠小路,路边是微绿的野草,再远一点是小片树丛,身后是一座木头房子,前方数十步的路尽头是一座晃晃悠悠的索桥。

    “这……是什么地方?”胡桂扬跑出几步,心一下子凉了,他竟然被送到了一座山峰上,索桥是唯一的进出通道,几名喽罗正在桥上一边倒退一边收起桥板。

    索桥不长,退到另一头之后,一名喽罗向胡桂扬挥手,大声道:“有事你就喊,我们在这边能听见。对了,每天上午送饭,拉屎撒尿,你找个离房子远点的地方,我们可不收拾……”

    胡桂扬站在索桥这一头,低头看看下方的深谷,又看看对面的喽罗,再抬头看看空中的行云,忍不住骂道:“好一个蛇蝎心肠的狠毒娘们儿。”

    转身望向坡上的木头房子,他又笑了,“山清水秀,在这儿养老也不错。”

    胡桂扬将匕首收起,慢慢地走回屋子里,找了一圈,果然发现了一篮子食物,一瓶酒、半只鸡、一大块半生不熟的肉,一叶蔬菜也没有。

    胡桂扬吃了一半就饱了,出屋来到索桥前,向对面大声道:“姓高的婆娘,等到闻氏子弟杀上山来,你会后悔的!”

    索桥对面有间小屋,从里面走出一名喽罗,笑着挥挥手,显然没有后悔的意思。

    胡桂扬反觉得无趣,围着峰顶绕了半圈,发现有几处地方坡势稍缓,但他也不敢就这么滑下去。

    “真是倒霉,当初我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非要救她呢?”

    胡桂扬后悔不已,回屋找出几纸草纸,又去树丛中寻一个眼界开阔的地方,蹲下解手,只见群山连绵,心中不由得疑惑,高含英据称是京南永清县的强盗,这里却显然是西南的山脉,与永清县有段距离,和西马屯、莫家庄等处倒是应该不远。

    “何百万想让我成妖成神,这回该失望了。”胡桂扬提裤起身,心里又踏实一些,正要走回房里休息,抬头却见不远处的岩石上站着一个人,宽袍大袖,背对着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虽说曾用闻氏威胁过高含英,胡桂扬最不想见的却正是闻家人,而眼前这人的装扮,像极了闻不见和闻秀才。

第一百零二章 神仙

    胡桂扬跑出树丛,向索桥对面望去,喽罗都在小屋子里,没人出来,转身再向后看,根本没有什么宽袍大袖的神秘人,只有泛绿的十几棵小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眼花了?”胡桂扬呆呆地站了一会,迈步进屋。

    事实证明,他的眼睛没花,那名“客人”正站在屋地中间,背对房门,低头看着桌上一大一小两只机匣。

    胡桂扬一愣,想叫人,又怕遭到嘲笑,何况喽罗们要重新铺设桥板才能过来,根本来不及相救。

    想了想,胡桂扬干脆视而不见,走到床边坐下,脱下靴子,伸懒腰打个哈欠,做出要躺下睡觉的意思。

    “这是一件很古老的机匣。”神秘人终于开口。

    胡桂扬抬头看了一眼,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至少有五十岁,瞧不出具体年龄,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仿佛画中之人。

    “据说它叫灵缈。”胡桂扬道,“另一个呢,有什么说道吗?”

    老者看了一眼稍大些的机匣,“平庸之作,无可谈说。”

    胡桂扬笑道:“就是这件平庸之作还有一点用处,可惜已经用尽了。”

    细针仍然留在床板上,胡桂扬一直没有收拾。

    老者拿起小机匣,“有匣无心,利器蒙尘,不过应该还能小用一下。”

    老者抬起另一只手,按在匣子上快速移动几下,不知动了什么手脚,木匣居然就在胡桂扬眼前发生变化,分别向上、向左右扩展,中间偏下位置露出空隙,刚好能容下四根手指。

    胡桂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老者将右手四指伸入匣中,匣浅指长,只能进去大概两段指节多一点,拇指和整个掌心仍然留在外面。

    但是这就够了,老者四指微动,从匣里飞出一小团寒光,比豆粒大不了多少,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胡桂扬只觉得眼前一闪,寒光又回到了匣内。

    “当初造匣者必然倾注了极多心血,使得此匣历时百年仍然不朽,可赞,可敬,可叹。”老者突然微皱眉头,“是谁暴殄天物,破坏了机匣一角?”

    “不是我,到我手里就是这个样子。”胡桂扬急忙道,然后疑惑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者将“灵缈”放回桌上,双手一阵拨弄,机匣又恢复原先的大小,“你应该听说过我。”

    “嗯?”胡桂扬一点印象也没有。

    “何三尘、何五凤曾经叫过我师父。”

    胡桂扬大吃一惊,他一直以为何家姐弟的师父是何百万故弄玄虚假装的,没想到真有这么一个人,脱口道:“你是神仙?”

    “神仙?”老者显出一丝困惑,“世上真有神仙吗?”

    “何五疯子说你是‘神仙师父’。”

    “哦,他是这么叫过,好吧,我是神仙,不,我叫神仙,从现在起,神仙是我的名字。”

    要说相信,此事实在匪夷所思,要说不信,刚才老者分明用“灵缈”展示了天机术,胡桂扬心中混乱,问道:“你住在这儿?”

    神仙摇头,“我是跟着你来的。”

    “跟着我?”

    “嗯。”

    “为、为什么?”胡桂扬有些结巴,这位老者的出现,比高含英对他的绑架还要古怪百倍,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为了它。”神仙指着桌上的机匣。

    “不对,大机匣你瞧不上,小机匣你刚刚才注意到,你不是为它……哦,你是说天机术?”

    神仙点点头。

    “那你找错人了,我不会天机术,只用过两次机匣,就是你瞧不上的那一只,至于灵缈,在我手里就是废物,你想要的话,拿走就是。”

    神仙盯着胡桂扬看了一会,“天机术与火神诀,你想学哪一样?”

    “啊?”胡桂扬更糊涂了。

    “天机术与火神诀,你想学哪一样?”神仙重复道。

    “我……你先解释一下原因,为什么非要教给我?”

    这句话似乎惹恼了对方,神仙转身走了。

    胡桂扬赤脚下地追了上去,推门看去,只见斜坡、索桥和小屋,山风飒飒,哪有半个人影?

    “真是神仙?”胡桂扬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没敢太用力,但脸上也有点火辣辣的感觉。

    他不相信世上真有神仙,老者刚才的表现也不像是传说中的神仙,他既然能传授天机术与火神诀,武功自然不弱,完全有可能躲过喽罗们的监视。

    或者这是高含英开的玩笑、设的诡计?

    胡桂扬想不明白,回到屋里,坐在凳子上,仔细研究小机匣“灵缈”,逐寸观察、抚摸,怎么也看不出半点破绽,连条缝隙都找不到。

    胡桂扬见过那种特制的变形盒,多块合在一起,掰开之后又能变成另一个样子,但是都比较简单,没一个能像“灵缈”这样,从里面射出寒光。

    想到寒光,胡桂扬立刻起身,凭着记忆走到窗边,此前的寒光就是飞到这里,又返回匣内的。

    这回的观察终于有了结果,在窗棂的边线上有一小块缺口,木屑看上去是新鲜的,应该就是寒光造成的。

    “蚊子咬一口也就是这样吧。”胡桂扬对“灵缈”的威力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可能是神仙没有用上全力,也可能是“有匣无心”的原因。

    他猜所谓的“心”就是何三姐儿曾经出示过的玉佩,她离开京城时,曾经通过大饼留下一枚,胡桂扬藏在家里,没有带在身上。

    “我真笨,肯定是这个原因啊。”胡桂扬一拍脑门,心中豁然开朗,“老家伙是何百万的同伙,想‘帮’我成妖或是成神,看我太弱,所以要传授几招异术。”

    想通此节,胡桂扬心情舒畅了一会,没过多久,又觉得漏洞重重。

    他实在想不明白,干脆上床躺下,打算睡一觉。

    夜色降临,胡桂扬根本睡不着,翻身起来,到处找油灯、蜡烛,发现屋里没有照亮之物,于是将机匣“灵缈”拿在手里,像盲人一样轻轻摩挲、按压、推动……各种手法都试过了,匣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折腾到半夜,胡桂扬实在太累了,抱着机匣不知不觉睡着,梦里还在拆匣子,一直到醒也没撬开一角。

    高含英又来了,带着两名喽罗,送来新食物,收拾昨天的剩肉。

    “你吃得不多啊。”高含英皱眉道。

    胡桂扬坐起来,看到手中的机匣还在,“你们这里从来不敲门吗?”

    “你是俘虏,又不是客人,敲什么门?”高含英看一眼小机匣,“怎么,你想用它打败我吗?”

    “没准。”

    “哈哈。”高含英发出笑声,脸上却没有笑容,“需要我给你找位木匠修理一下吗?”

    “不用。”

    “嘿,那你慢慢研究吧,什么时候觉得成功了,找我比武就是。”

    胡桂扬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认真地问:“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打败我,或者求我一件事。”高含英还是同样的回答。

    “我救过你,你不应该这么对待我,传扬出去,有辱你‘神枪无敌’的名声。想还人情,以后有的是机会,没必要急于一时吧?”

    “救我的时候,你比较勉强,没将我当成朋友看待,我现在自然也没有必要当你是朋友。”

    胡桂扬目瞪口呆,没想到高含英竟然在这种事情上“挑礼”。

    高含英继续道:“至于名声,外面没人知道你在这里,我的部下绝不会乱讲。你们会乱讲吗?”她向两名喽罗问道。

    喽罗同时摇头,一人道:“烂在心里,也绝不说出去。”另一人道:“就是对老娘、对老天也不说。”

    高含英满意地点头,“即便传扬出去,我也不在乎,本将军抢过的男人多了,不差你一个。”

    两名喽罗偷偷地笑。

    “求我。”高含英命令道。

    胡桂扬笑了,“好吧,既然你非要现在就还人情,我求你”

    “嗯。”高含英双眼微挑。

    “离我远点。”胡桂扬往床上一躺,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

    一名喽罗太想讨好将军,没听出话中之意,笑道:“这个要求容易满足……”

    高含英转身,一脚将喽罗踢出房间,对另一名喽罗道:“把食物带走,饿他一天。”

    胡桂扬为一时口快付出了饥饿的代价,没有吃的就算了,可是喽罗连酒水也拿走了,他一整天滴水未进,嗓子眼里干得冒火。

    高含英没再来,神仙也不现身了。

    胡桂扬只能躺在床上发呆,琢磨这两个“怪人”是不是一伙的,如果不是,自己到底该向哪一个低头。

    他已经想明白了,以自己的本事,实在没资格再横下去,必须讨得某一人的欢心,才有机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向高含英低头比较简单,但也比较丢人,胡桂扬想不通,自己当初好心救人,怎么就成了得罪人的坏事?

    向神仙低头就比较复杂了,老者出现得太突然,来历也太模糊,难保没有包藏祸心。

    次日上午,高含英还是没来,只有喽罗送来食物,劝道:“我家将军是不会心软的,开口求人而已,身上的肉一块不少,你还是仔细想想吧?”

    胡桂扬摇头,先喝一大口酒,然后扯肉往嘴里塞。

    他开始期盼神仙出现了,他已经想好答案,愿意接受神仙的传授,只要他其实没什么可要求的。

    神仙是当天夜里来的,无声无息,胡桂扬却一下子就醒了,向屋内的模糊身影说:“我学,什么都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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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妖孽介绍:
天上有神,世上何以妖孽横行?
天上无神,心中何以疑惑重重?
明朝成化年间,号称“狐生鬼养”的一群锦衣校尉,奉命在无神的世界里寻找真神,在有限的生命里寻找长生之道。大明妖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妖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妖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