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尽孝与尽心
老伯笑道:“是的,她叫兰冰,跟我一样,也是个教书匠!”
老婶对着李良佐微微一笑,用中文说道:“小幺……叔,你好!”
你好说得挺顺溜,小幺叔还整得有些蹩脚。
李良佐连连答应:“欸,欸!教书匠好啊!你家不出教书匠,都没天理了!这是雨湘跟雨淮她们爸妈?”
老伯又招呼老哥老嫂过来见礼。
李良佐摆手道:“赶紧去见四祖宗吧,好家伙这一趟也不容易,好好歇歇!赶在年前回来,可有你忙的。我算算啊,年饭在思齐家,初一在思成家,这是你们那支的老规矩……还有思芹思梅……那就说好初四,初四啊,来我家,我们俩再好好摆摆龙门阵!”
老伯也笑道:“一定一定!到时候全家上门来搅扰!”
李良佐笑道:“客走旺家门!搅什么扰!不来我还不依叫呢!”
众人告别李良佐一家,继续朝着祠堂走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人,老年纪的都还记得老伯,一看都是又惊又喜,大呼小叫一番后又牵着手问寒问暖,当然看稀奇的也不少,周围人越聚越多,等到了打谷场,已经乌泱泱一大群人了。
大伯跟四爷爷已经等在祠堂门口了,见到老伯过来,大伯先迎了上去:“大哥!可算是回来了啊你!”
老伯热泪盈眶:“回来了,二弟,我回来了……”
说完又看了一眼祠堂门口的四爷爷:“爸……”
四爷爷挥了挥手,似乎是要赶走一些不好的情绪,说道:“进来说话吧!”
乡亲们都安静了,老伯带着老堂哥,进入了祠堂。
老婶跟老嫂子向前走了两步,被老伯用眼神制止了。
李君阁对老嫂低声解释道:“没问题,我昨天核了宗法,最多只有持身不谨这一条,还好还好,嫂子你给老婶解释一下。”
说完快步走了进去。
老伯跟老哥已经在香案前跪下了,四爷爷站到案前,对着牌位躬身一礼,神情庄重说道:“李氏子思远,李氏孙君楼,流离四十七载,今日返乡,入祠祭告宗上,礼敬先灵。”
说道思远,君楼的时候,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转身过来,厉声道:“李氏子思远,敬对先祖,但思己事,可有诲盗辱淫,作奸犯科否?”
老伯低声说道:“否。”
四爷爷又道:“可有不尊师长,不勤任事否?”
老伯又低声说道:“否。”
四爷爷又道:“可有持身不谨,结交骈佞否?”
老伯泪流满面:“儿子持身不谨,不该抛弃双亲远隔重洋,儿子不孝。”
四爷爷也流下泪来,摸着老伯的头顶:“痴啊!你这就是读书读傻了,哥大就那么好?”
老伯低头道:“儿子愚钝,那时国内我们这个专业学术环境太差,全是批判……而哥大有著名的东亚图书馆……有《古今图书集成》……再加上……再加上儿子遇到了兰冰……”
四爷爷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心念可通达了?”
老伯说道:“通达了,现在的环境……真跟以前不一样了……所以我也回来了。”
四爷爷摇头说道:“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何至于如你这般?”
老伯说道:“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惠,难矣哉!”
四爷爷说道:“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老伯说道:“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四爷爷冷笑道:“七十多了,还是痴,各种环境,有各种环境的活法,‘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古今图书集成》就没一本写过这句?”
老伯抬头正色道:“有,儿子还知道这句话出自何处。”
四爷爷一下子语塞了,沉吟半晌,摇头叹气道:“起来吧,一时不慎被你抓住话柄,算你过关了……”
李君阁简直对这个初次见面的老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学问已经可以跟四爷爷并驾齐驱了,两人的话,前边是《论语》,最后是《孟子》。
前面的意思,翻译过来大概就是四爷爷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有必要跑那么远吗?”
老伯说:“就那群昏兔儿,一天到晚求事不做,我看得都恼火!”
四爷爷说:“那你管好自己就成,理他们干求?”
老伯说:“老子不,老子惹不起躲得起!”
最后这句则是出自《孟子·尽心章句上》,内容虽是四爷爷引出来,结果却被被老伯点出题目,意思是他留在国外,也是为挽救儒家文化尽了一份心力。
这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四爷爷一时无语,只好放过。心里其实也暗暗为自家儿子的学识感到骄傲。
老伯规规矩矩站起身来,从案上抽出三支香,点燃后插在牌位前的香炉之中,又恭恭谨谨的回到蒲团上叩了三个头。
一套程序走完,才轮到老哥李君楼,仪式完毕之后,四人才退出厢房来。
然后恭请四爷爷坐在太师椅上,由老伯和老哥引见自家媳妇,敬媳妇茶。
四爷爷说道:“能教育出雨淮雨湘这样的孩子,看得出你们的家风,这里我要感谢儿媳妇和孙媳妇,回来就好啊,大家好好过个团圆年吧!”
乡亲们直到现在,才确定事情过去了,赶紧过来聊天叙话。
这个时候老伯学霸的天赋就展现出来了,能认出来的,都一口叫出名字辈分,认不出来的,只要一提自家名字,老伯立刻就能说出他父亲母亲是谁,家住村子哪处地方,小时候都干过什么熊事儿,说得乡亲们哈哈大笑,都是思远老哥离开家乡这么久,心里头一直都装着大家呢。
李君阁摇着头叹为观止,老子当年要有这样的记忆力,何至于三更灯火五更鸡!
聊到晚饭的时刻,李君阁说道:“我们先去吃饭吧,久长居那边已经布置好了,算是给大家洗尘接风,我们先移步那里,边吃边聊。粽粑,芋头,别看了,先吃饭,看祠堂有的是时间,明天再来看个够!”
进到久长居,芋头对着庭院直点头:“Jungle,这就是典型的东方园林设计吧?”
李君阁笑道:“差远了,这就是一个破酒厂改的,要看园林啊,往上游走,篾匠叔的那套木楼庭院可以算一处,往下游走,盘鳌乡广场周围古建也可以算一处,还有山上,另一个民族的村寨也很有特色,这里嘛,排不上号。”
粽粑说道:“Jungle,你们家乡太美了,我觉得我整个心灵都被清空了,这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天人合一’?”
李君阁扑哧一笑:“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天人合一好简单,我可没你的境界。来来来赶紧上桌,天然的食材,吃到人肚子里,那才是真正的‘天人合一’。”
刘三娃已经回城过年去了,今天这两桌都是玉莲嫂子操持的,不过更合老伯的口味,直赞这才是最正宗的李家沟的味道。
吃过晚饭,李君阁安排白婶跟芋头粽粑在久长居歇息,带着老伯老哥一行回祠堂。
虽然李君阁提出还有几栋木楼可以供他们临时居住,可老伯坚持要住在祠堂侧厢。
祠堂就祠堂吧,李君阁也不敢违拗老伯的意思。
直到夜深人静,各人都歇息了,四爷爷和老伯还在交谈。
四爷爷取出一个有年头的画夹,将之递给老伯:“这是你老妈留给你的。”
老伯将画册打开,里面是十来幅人物肖像。
肖像是用毛笔画的国画,不过明显受到过西方素描的影响,画出来的人物非常立体。
画上的人物就是年轻时候的老伯,开始时意气风发,但是面容还有一些稚嫩,眉目间还有一些倔强的神色。
到后面,小年轻逐渐成熟,青涩退去,目光中开始充满了睿智和自信,脸色也渐渐平和。
脸颊丰润,头发乌亮,衣服都穿得很厚实。
四爷爷说道:“自打你离开后,你妈就每年画一幅画,先揣摩你长成了什么样子,然后画下来,说是这样,就好像你在身边,一直不曾离开过一样……”
老伯用颤抖的双手翻看着画像,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四爷爷又翻出了一本相册,说道:“然后每年你生日那天,你妈就要叫上我,去县城照相馆里边拍上一张合影。说是给你留着,说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等你回来了,看着这些照片,就算是把过去的时间都补回来了……”
老伯老泪纵横,又怕惊扰了儿孙,一边拿手捂着嘴一边呜咽。
开始十来张还是两个人,后面就只剩四爷爷一个人了。
四爷爷继续说道:“终于等到第一次收到你的来信,可你妈已经走了,我觉得她这个想法很好,于是啊,即使就剩我一个了,我还是每年去照一张,都是留给你的……”
老伯跪了下来,将头埋在四爷爷的腿上,哭得像一个孩子。
四爷爷摸着老伯的头顶说道:“每年清明,我会将你的来信誊写一遍,烧给她。你放心,你在那边的生活,她都知道,你的著作,你的成就;君楼上大学,工作,结婚;雨淮雨湘出生,长大,她都知道,她都在看着……”
四爷爷的眼泪也终于流了下来:“这里还有几个笔记本,都是她写给你的,每次她想你了,就在本子上写几句,十几年下来也不老少了,现在也交给你了……”
“明天跟我去看看她,有什么话还想跟她说的,去跟她好好说说吧,后天是家族大祭,到时候闹哄哄的,还是明天去比较好……”
父子俩就这样交心了一夜。
……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大年夜
第二天一早,李君阁一家就忙活开了。
今天是除夕,大家族年夜饭一般都在李君阁家里吃,可有得忙。
乡下除夕年夜饭跟九斗碗饭菜差不多,按照夹川当地习俗,只要过了腊月廿三小年之后,从腊月廿四开始到除夕夜饭之间,都属于吃年饭的时间段。
乡下亲戚太多,一家家走下来,那真的需要仔细紧凑地安排才行。
吃年饭要人齐,二堂哥每年回来得都比较晚,因此李家年饭也就吃得晚。
吃年饭可以请姑家婆家等亲戚来一起吃,自己一家也可以被邀请回娘家、族人其他亲属家去吃年饭。
一大早白婶就带着芋头跟粽粑来了,拿着相机摄影机东拍拍西拍拍,他们要全程跟踪李家过年的过程。
年饭的饭菜,可谓家宴中最为丰盛的,跟九斗碗差不多,差别就是鸡鸭鱼肉四大样必须配齐。
一大早起来李君阁就抓了一只公鸡一只母鸡杀了。母鸡的做法就是简单的炖汤,汤加得很多,席间还能鸡汤冒血旺,鸡汤烫豌豆尖,或者鸡汤冒粉丝。
母鸡是不能用来敬神的,实在要敬,那也只能是舀一碗散肉。
所以有余力的农村家庭还要杀公鸡,公鸡则讲究得多,煮之前要摆好造型,鸡头昂着向天,鸡脚要贴着鸡腿跪着,这样成型煮熟后整个鸡放在盆里才特别熊势,符合敬神的要求。
鸭子就不要求整鸭了,做法有多种,可以是酸菜酸萝卜炖老鸭汤,也可以是炮姜泡椒爆煎鸭子,还可以是魔芋烧鸭子,会做的人家还能做出甜皮鸭子和樟茶鸭子。
李君阁前俩月做过魔芋,没吃完的都冻成雪魔芋了,现在正好做成酸豇豆雪魔芋烧鸭子。
年夜饭吃鱼全国各地都不可少,取连年有余之意,李君阁在鱼塘钓了两条五斤的草鱼,准备做经典的豆瓣鱼。
趁今天做年夜饭,老爸还去菜地里砍了好多菜回来,除了今天用,还得吃到大年十五去。
肉的菜品就多了,腊肉,香肠,酥肉,蒸肉,其他煎炒煮烧等菜品,可谓格式多样。
还有一样必不可少,那就是回锅肉,因为祭肉在祭祀完成后必须吃掉,所以回锅肉是必然的选择。
因此一大早起来,一家子发黄花,发木耳,发笋干,择菜,剁泡姜,泡辣椒,蒸糯米,切肉,煮腊肉香肠,炸酥肉,丸子……林林总总一大堆的事情,用老话说,那就是忙得辫子不沾背。
黑白棕三师徒当真不客气,李君阁在厨房炸丸子和酥肉的时候,他们就在旁边一边拍摄一边往嘴里捞,边喊好吃边喊烫。
李君阁翻着白眼:“你们这样会上火的!大冬天里的还得给你们泡凉茶!”
黑白棕三师徒咧着嘴大笑:“你们中国人太讲究了,我们不存在的,都是吃油炸食品长大!就是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油炸食品!比肯德基麦当劳强多了!”
懒得理他们,一切准备完毕,李君阁又开始煮刀头肉。
刀头肉是指杀猪时把肉一块一块的划好后,用刀靠着肉头一端切的一块四四方方的肉。
从猪身上划成块的肉,靠背脊的一方是肉头,靠肚脯的一方是肉尾,肉尾一端系有绾子把肉挂起来,切肉时只能先从肉头一方开始切割。
山下一般是用保肋肉的刀头敬神,带一个“保”字,用来敬神有祈求保佑之意。
头刀肉切得长,煮好之后,将最肥厚的那一段切成四方块,留作祭祀。
剩下的部分切成方墩,将炒锅烧烫,开始皮朝下用热锅烫猪皮。
猪皮烫得焦黄后,趁热开始往上面抹红糖。
待到红糖抹匀,开始切片,然后皮朝下拿二碗码成‘一封书’样式,一部分芽菜铺上边,丢点姜片花椒,淋些酱油;一部分夹上汤圆芯子,拿黄糖拌好的糯米饭铺上边,分别做成甜咸烧白。
烧菜,蒸菜,汤菜,上午就要开始开火烹制。
午饭一家人就随便吃了一点半成品,鸡汤冒饭,椒盐酥肉丸子,腊肉香肠,凉拌冲菜折耳根。
黑白棕三人看得直流口水,但是已经吃不下了,酥肉跟丸子已经吃得打饱嗝了。
吃过饭后反而可以闲一阵子,老爸开始准备花生瓜子米花糖之类的零食,茶也泡上了。
首先来的是四爷爷和老伯一家,连俩妹崽七位。
然后是大伯一家,连大堂哥二堂哥小堂哥三家,包括雨宁雨多雨松,十一位。
没一会大姑一家也到了,连大表哥一家包括马翠如小妹崽,五位。
二姑二姑爷还在上班,因此来得晚,二表哥在外地部队上要值班来不了,来的只有二表嫂谢芷兰和敬子伦,不过表姐敬元霞跟表姐夫王国建带着王美娴小妹崽也回来了,这就是七位。
加上自己家四位,还有最后一天坚守岗位,把网站底色换得红艳艳后,又在村子里巡视了一大圈才赶过来的阿音,这就一共是大大小小三十五人。
黑白棕三师徒叹为观止:“哇呜……好像《教父》开场的情节啊!”
大姑跟二姑拉着老伯又是说又是笑又是抹眼泪,说到生气的时候还要拍他两下,骂他没良心,拍完又笑。
老伯笑眯眯地躲,躲不过就笑眯眯地受着,那架势分明就是在享受,仿佛被两个妹妹拍打着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外国婶子兰冰看着这温馨一幕,脸上也是停不住的微笑。
老哥跟老嫂坐在老婶旁边,给她讲解各人和各人间的关系,让她理顺家族脉络。
大家就这样坐在敞坝里聊天说话。
俩妹崽一来就带着芋头粽粑和小孩子们屋前屋后地乱窜。
白婶无奈地摇着头,这拍摄重任只能自己来了。
李君阁正拌着凉菜呢,王美娴跟敬子伦跑了过来,每人手里拿着两个短竹棍,竹棍上粘着一团熬麻糖的糖稀,一边在那里不停搅动玩“绞绞糖”的游戏,一边问道:“二皮叔,我们家大呆它们呢?”
李君阁手里筷子不停,笑着说道:“今晚到处要放鞭炮,怕它们吓着,都让它们到山上去了。”
两个小的立马转移了注意力:“那我们家准备的鞭炮多吗?”
李君阁笑道:“必须多啊!二皮叔还给你们准备了很多甩炮和擦炮,还有礼花什么的,到时候你们攒了劲的玩!”
两个小的开心惨了,转头就跑,边跑边喊:“雨宁哥哥,二皮叔说准备了好多鞭炮!晚上你带着我们玩啊……”
李君阁哈哈大笑,拌好凉菜,又去切腊味,还得做拼盘呢。
阿音也来厨房里帮忙,面对这场面对她来说还有点不好意思,跟李君阁待一起才安心。
天色已近黄昏,没一会老爸进来端刀头肉跟公鸡,说道:“我们准备要敬神了,阿音你要来看看不?”
李君阁放下手里的活计,对阿音说道:“走,也给你介绍介绍我们汉族过年的风俗。”
只见老爸先拿出今年新请来的神符福纸,贴在堂屋里去年的神符福纸上,这才出来在院坝里东侧找了个地方,将鸡和刀头摆好了,又找了个水泥缝,插上三根香、两根烛。
李君阁对阿音解释道:“这是敬天地,天为神,地为祗,感谢他们今年风调雨顺,李家沟水果丰收,物产丰饶,祈求明年像今年一样平安顺利。”
阿音点点头,跟着老爸老妈对着香火作揖,还虔诚地合起小手拜了几拜。
李君阁坏笑道:“接下来就是在堂屋里敬家神了,这个你也可以拜拜,不过拜了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阿音脸一红,偷偷给了李君阁一胳膊肘。
就见纸钱燃尽后,老爸老妈又再稍等一会儿,将公鸡和刀头端到堂屋,在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下,同样插上三炷香,点燃两支蜡烛,作揖恭会,口念祈求保佑之语。
然后是在厨房里敬灶神,最后是在猪圈屋里敬四官财神,一处一处礼数都要走到。
老风俗里边,如果祖坟在附近的,还可以再端着刀头和公鸡出去给祖坟也挨个敬上一遍。算是请祖先来吃年夜饭。
接下来就该“烧袱纸”了。
烧袱纸,是吃年饭的重要仪式,李君阁一边看着爸妈摆弄,一边给阿音解释风俗。
袱纸是用毛纸制作的,由许多张累成一叠,一张袱纸上有三排,每排八个钱眼,每个钱眼都是用半圆形铁具打穿后凑出来的形状。
跟纸钱不一样,如果一排只有六个钱眼,那才是钱纸。
钱纸属于散钱,是敬神送小鬼用的。
袱纸则要用白纸封成一包一包,像砖头形状一般,并用专门的纸写上袱单,也叫“火单”,是专门烧给自家先祖的。
火单买来时就印有专门的印章,就像银行的汇款单,是有凭信的。
上面填写的内容是哪个屋基的谁谁谁烧多少数量的袱纸给去世的某某亲人,就跟汇款单一样,还要写上年月日汇款时间。
填写好火单,老规矩是要糊在做好的竹框上成长方体状,和袱纸一起烧给先祖,烧时口中念诵邀请话,让那些先祖来吃年饭收纸钱。
不过现在规矩松散了,将火单压在袱纸上烧过便算,老祖宗在那头自己找箱子装就行。
黑白棕听得五迷三道的,李君阁解释道:“‘事死如事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先祖,我们从来都是认真的。”
既然是祭祀先祖,那李家人都有份,李家沟这支关系和睦,老爸老妈也不计较,因此老爸在堂屋摆桌子的时候,老伯大伯,大姑二姑都过来帮忙。
有些关系不好的家族,这种时候只能主人家上,姑表也上去操持的话,舅母子就会生气,认为会抢了他们自家的福气。
姑表出了力,祖宗就要分润一些福气给姑表,自己这头就得得少了,这是不能容忍的。
第二百七十二章 年夜饭
李君阁家没这陋习,大家在堂屋正中摆好一张八仙桌,三根凳子,上方和两侧方各放一根。
下方不放凳子,只在桌面下方点上三根香两根烛,其余三方分别摆上碗筷酒杯,碗里盛上少许干饭,筷子放碗上,每一方两副碗筷两个酒杯,杯中倒满白酒,桌上放三样不拘冷热的熟菜。
这样就算是给先祖们摆了一桌饭菜,请他们回来吃饭。
老爸已经将火单早请四爷爷写好了,每家不分男女都一样。
接下来就是码纸,老爸拖出来一口大破盆子,然后各家码各家的,像堆砖头积木一样堆起来,袱纸包和袱纸包之间留有空洞,用于过火。
王美娴跟敬子伦马翠如觉得好玩,闹着要码。
大姑一边码纸一边调头笑道:“这个你们还码不好,一会给老祖先人烧纸的时候你们再来吧!”
将袱纸一盒一盒像砌砖墙一般般砌整齐,压上火单,老爸先在盆外烧起一堆纸钱。
这是打发小鬼用的,为了不让他们来抢夺给老祖宗的财物。
然后大姑把各家小的叫过来点火,希望祖宗要保佑就先保佑他们,这也是长辈一片良苦的用心。
李君阁这家没小的就由他来代表,跟六个娃子一起拿钱纸引火,将袱纸烧起来。
袱纸点燃后,二姑又给几个小的每人找了一根黄荆棍,围着袱纸火堆转打,这也是防止孤魂小鬼来抢夺本家祖宗的供奉。
几个小的不知道这仪式的重要性,拿着棍子打得开心,大人们开始在桌子下方给祖先作揖恭会,口念颂辞,请先祖们来吃年饭收纸钱。
袱纸烧完,香蜡也基本到头了,仪式基本结束。
不过灰烬不能丢,还要由大伯背回去,洒在后山祖先的坟上才行。
老爸老妈开始收拾八仙桌,先撤下香烛,然后把六个饭碗里的干饭收集起来。
李君阁对阿音和黑白棕解释道:“这里又是两个风俗,一是泼水饭,一是捂年饭。”
六碗饭分成两份,一份要等大家年饭吃完后,端去屋外路边,把碗倒扣在地上,等野狗野猫和一些无人祭祀的孤魂来享用,算是一份仁爱之心,也算是一项慈善活动。
捂年饭则是将另一份米饭装碗里用碟子盖好,放到牌位下边的香案一侧,等正月十五之后,再打开来看。
如果饭变成了红色,则预示着来年高粱丰收,要多种高粱;如果是黄色,则来年稻谷丰收,则要多种稻子;如果是白色,则来年芝麻丰收……诸如此类,以饭的变色对应五谷的颜色来判定来年的收成。
这也反应出人们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美好愿望。
一套仪式解释完,李君阁感觉嘴巴都要说干了,阿音表示理解,黑白棕仨人则不住点头,都说收获良多,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烧完袱纸,伺候完神灵,该伺候活人的胃口了。
老爸老妈阿音开始将凉菜,蒸菜,烧菜,汤菜端上桌,李君阁开始进厨房准备炒菜。
腊味拼盘,折耳根拌冲菜,大葱拌腐竹,刚刚祭祀完的大公鸡被切成白斩鸡,甜烧白,咸烧白,鱿鱼丸子酥肉烧冬笋,雪魔芋酸豇豆烧鸭子,大蒜菜头烧肚条,清炖鸡汤,腊肉汤炖萝卜……流水般地端了出去。
老妈在厨房还跟阿音笑眯眯地说道:“乖女啊,本来你该坐上桌的,不过今天我就不拿你当外人了,你就跟我们一起招呼客人吧。”
阿音脸红红地说道:“要不阿姨你跟叔叔也先去吃吧,老伯老哥难得回来一趟,你们多跟他们聊聊,这边我跟二皮弄得过来的。”
老妈笑道:“好好,等我们把现成菜上完就开始吃了,幺儿你手脚麻利点!弄完就赶快来!”
李君阁正在烧豆瓣鱼,笑道:“放心,快得很!”
阿音开始切刀头肉,中间将豆瓣鱼端了出去,李君阁这边很快炒了一个泡椒鸡鸭杂,一个黄花木耳肉丝,然后又炒了个回锅肉,芹菜肉丝,再炒了个醋溜白菜和炝炒紫油菜。
这才解下围裙出来。跟阿音找位置开吃。
三十九人开了四桌,黑白棕喜欢小娃娃,跟六个娃子挤到了一桌。
看样子还相谈甚欢,李君阁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交流的。
跟阿音一起挤到这桌上,先猛造了一通打了个底,对白婶说道:“你们先吃着,我跟阿音去敬一圈酒。”
白婶笑道:“去吧,不用管我们,Jungle你们家的饭菜实在是太香了,小朋友们还很有礼貌的给我们夹菜呢!”
李君阁笑道:“那你们就多吃点,别见外就行,对了,高度酒我估计你们喝不习惯,这刺梨米酒是用山里边的一种野果酿制的,度数不高,你们都可以喝点,不过别喝高了啊,晚上还有几项风俗呢。”
粽粑惊讶道:“还有?我总算知道Alice跟Shirly所说的规矩多是什么意思了……不过你们这酒可真好喝,来,芋……头!我也敬你一杯,cheers!。”
芋头赶紧放下筷子,将杯子端起来:“好的粽……粑!我们喝一杯!中国新年快乐!”
阿音笑得不行了,这破小名,两人自己个还喊上了。
带着阿音先来到主桌,这桌都是长辈,只有老妈没在这桌上,刚好十人。
一见到两个小的过来大姑就起哄:“哎哟!主厨来了!不错不错,皮娃这手艺够开馆子了!阿音乖女,辛苦你了呢!”
李君阁笑道:“自家人吃饭,就不用单打一圈了吧?要不我跟阿音一起敬了?”
大伯又起哄:“那不行哟!你在君伟新店开业那次,可是给我们把场子撑巴适了的!你的酒量我清楚得很!”
李君阁连忙讨饶:“哎哟大伯,待会还看春晚呢,再说那边还有国际友人在,要注意国际影响哟!”
老伯哈哈大笑:“你少来,你现在注意影响了!你叫人家芋头粽粑的时候,没想过国际影响?”
那头芋头跟粽粑扭过头来:“Sir,你叫我们?”
老伯哭笑不得地朝两人举杯致意,两人受宠若惊地也跟着举杯喝了一个。
一桌子人笑得东倒西歪,大伯说道:“皮娃哪里都好,就是这皮猴性子改不了了。阿音,你以后可得拘紧一些!”
阿音只抿着嘴笑。
李君阁说道:“得得得,单走就单走!阿音酒量不高,那就一人一口,我这里满杯,那从四爷爷开始!四爷爷,今年儿孙都回来了,这是几十年来最开心一天吧?来,祝您老人家身体清健,寿比南山。”
今天是大日子,男士的两桌喝的五粮液,一圈长辈敬下来,四两酒没打住。
喝完来到大堂哥这桌,这桌是李家君字辈加Alice和Shirly,李君阁直接把大堂哥挤出了半边凳子挨着坐下来,说道:“不行了不行了,这就半瓶下去了……”
二堂哥赶紧说道:“哟!二皮那你快吃点东西压一压!”
大堂哥撇嘴道:“你看他装!赶紧的,这么些年没回来了!上一桌什么规矩,这一桌就什么规矩!”
李君阁说道:“不是吧?咦?我们这桌正好都成双成对呢,那一对对的敬吧!”
这就又是五杯下肚了。
再下来就是表哥表姐这边了,一圈下来,小一斤下去了。
回到原先娃子们那桌,就见芋头皱着眉头摸脖子。
李君阁关心地问道:“芋头,咋的了?”
王美娴说道:“芋头哥哥不乖,吃鱼说话,鱼刺卡喉咙了!都好久了!”
李君阁说道:“哟!淡水鱼刺是多,这还有些麻烦呢,奶奶!大伯!芋头被鱼刺卡喉咙了。”
奶奶赶紧站起身来,说道:“那孩子快跟我进厨房。”
大伯跟李君阁也跟了进去,白婶跟粽粑也挺关心,于是一起也跟了过来。
奶奶对大伯说道:“烧袱纸时有先祖神灵请漏了?”
大伯抠着脑门回忆了一遍,说道:“没有啊!”
奶奶摇了摇头,取过四根筷子打湿水挨在一起,筷头朝下立在灶台上,口中开始挨个念老祖先人的称呼。
都念完一遍,筷子还是立不起来。
大伯说道:“五婶你看,我没有说错吧?”
奶奶也奇怪:“那就没道理了啊?”
大伯一拍脑门:“嗐!别是邻居走错门了吧?!”
奶奶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说道:“哦!唐会计家今年起新房,别是老唐回来找不到家门了哟?!”
话没说完,筷子就立住了,李君阁对这些早见怪不怪,黑白棕三人虽然中文还行,但是大伯奶奶说的夹川土话,几人听得似懂非懂,厨房本来就阴森森的,再见到筷子立在灶台上,都吓坏了。
就听奶奶对着筷子说道:“老唐你咋搞起的!房子操来重新修过了,可屋基还是没变嘛!咋就不敢进去了呢?放心你们家少平能干得很,那向新房子就是你家的!媳妇也贤惠,娃子又乖!都等着你吃年夜饭呢!你跑我这里来干啥子?赶紧去吧!”
老伯也说道:“顺便跟我给老婶娘也带声好。今年李家沟好着呢,还不赶紧回去看看?这三位是客人,别看他们长得奇奇怪怪的,都是好人!以后我们李家沟还会来很多这样的外国人,看到可不要大惊小怪了!听到没?”
说也奇怪,两人话一说完,筷子便慢慢地倒掉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新年好
奶奶盛来一碗清水,拿两个指头对着水画圈,嘀嘀咕咕地念了几句,将水端给芋头说道:“来,娃儿,喝两口试试!”
芋头将碗接过来,试着喝了两小口,又摸了摸脖子:“噢上帝!真的好了!”
白婶满眼小星星:“Jungle你奶奶还会魔法?!”
粽粑捶胸顿足:“Oh!糟了没有拍下来!”
奶奶将碗放回去,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就是一个邻居,家里新修了房子,回来找不到自己家了,我们回去接着吃。”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就跟真是平常日里邻居家里的来串门问路一样。
几人出得厨房来,大伯回上席去坐了,还在取笑:“这个老唐,山猪儿吃不来细糠!少平把房子一修,愣是吓得不敢进新屋了!”
黑白棕见大家都在当笑话讲当笑话听,真跟看待一件小事情一般,都是不明觉厉,刚刚那可是灵异事件好不好!
李君阁领着三位回到桌前,给三人一人盛了一碗鸡汤压压惊,说道:“没事儿,虽然说子不语乱力怪神,不过这事情真就是个普通不过的事情。那些老人过世前都是爱护我们的长辈,现在不还是爱护我们的长辈嘛?来了也真没啥好怕的!主要是没见过你们这样的面孔,把他给吓着了,现在说清楚了就没事了。”
黑白棕三人欲哭无泪,还有没有讲道理的地方了!长成这样又不是我们的错!还我们把他吓着了!老子们都快吓得尿裤子了好不好!
经过这个小插曲,大家继续笑逐颜开地喝酒吃菜,可不管李君阁跟阿音再怎么热情劝吃劝喝,黑白棕三人打死都不再碰那盆香喷喷的豆瓣鱼了。
吃过饭,撤掉桌席,拖来四个火盆,大家一起看着远处的田坎,烤火聊天。
这个其实也是除夕夜的老习俗,俗称“守田坎”,传说说三十天守了田坎,来年田坎不会被洪水冲倒,预示会有个好收成。
不过自从有了春晚,这个习俗基本废了。
今年不同,老伯回来不容易,大家于是又把老习俗捡了回来。
坐在一起话题就多了,从国家的变化,夹川的变化,村子的变化,谈到各家的变化,老伯都笑眯眯的听得津津有味。
娃子们又被Alice和Shirly带跑了,一起跑的还有粽粑跟芋头,他们也没有放过擦炮和摔炮,跟着娃子们沿着水沟一路放,嘻嘻哈哈的又跳又闹。
李君阁一家可没时间参与,他们要忙着贴春联,贴门神。
夹川贴春联的时间,必须是在吃过年饭以后,没吃年饭之前是不能贴春联的。
因此吃过饭,老爸将门神跟春联拿出来,让李君阁贴上。
普通百姓家,无非就是喜欢祈福求财保平安,因此红色春联的内容也就围绕这样的主题来写。
今年的对联内容很简单:“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人间福满门”。
门神一边是尉迟敬德,一边是秦叔宝。
其实大多数城里人不知道,春联的颜色一般有三种,分别是红色、黄色、蓝色或绿色。不同的颜色有不同的讲究。
农村的讲究是,家中亲人去世后的当年,也就是第一年,贴黄色对联,第二年贴蓝色或绿色对联,第三年才重新开始贴红色对联。
前两年的内容,一般也就是慎终追远、思亲感怀的,比如“慈恩永忆亲难舍,佳节重来笑未开”之类。
懂本地一方习俗的人就能从黄色、绿色的春联知道最近两年该户人家有亲人去世。
正月里有时会有耍龙灯舞狮打连枪唱金钱板的来表演,看见堂屋大门贴有黄色、蓝色对联时,就知道该户人家还在守孝之中,拒绝一切娱乐,不会登门去要红包讨打发钱。
如果腊月正月里家里有新人结婚办喜事,就需要贴婚联。这时婚联也当春联使用,在堂屋大门上贴一年,沾一年喜庆,内容又是一变,要换成“佳节红莲开并蒂,新春彩凤乐双飞”之类。
干完这些,全家人也加入聊天行列,直到十点过,大家才起身将娃子们叫了回来,准备各自回家。
几个小的还闹,不想分开,往年大家都是一起玩到半夜,直接睡二皮叔家里的。
然后妈妈们就出来教育,今年是阿音阿姨在二皮叔家过的第一年,谁都不准闹,最多明天早点过来给祖祖拜年。
等到大家都走了,一家人又开始打扫房间,大家要赶在年前把厨房灶台和遍房遍屋大敞坝打扫干净,因为正月初一忌讳扫地,初一早上扫地,一年虱子多。
厨房收拾干净后,老爸把烧袱纸的泼水饭拿去扣在路边;老妈跟奶奶把家里的刀全部捡好藏起来。
初一早上不动刀,确保一年四季平平安安,无意外无刀枪血光之灾。
李君阁把家里的黄南瓜搬到屋外去,黄南瓜就是老南瓜,“老南”,“老难”,农村习俗,老南瓜留在家里过年,第二年要死老辈人,所以要全部请出去。
把这些做完后,奶奶开始给灶神爷上香点烛烧钱纸,老爸开始把家里的水缸灌满水。
以前是去水井里挑水,现在已经是自来水了,不过习俗还是一样,总之得把水缸装满。
风水讲的“山管人丁水管财”,把水缸灌满,寓意来年财运滚滚,四季发财。
然后大家开始轮换着洗澡,把污秽洗掉,一身洗干净,迎接新年的到来。
李君阁一边干活,一边给黑白棕讲解,倒也把三人听得津津有味。
待到大家轮流洗完澡出来,就该准备接年了。
除夕夜十二点就是子时之际,就是正月初一的开始。人们在这个时候开始便陆续的燃放鞭炮,迎接新年的到来,俗称“接年”。
李君阁跟老爸开始布置鞭炮,都是一万响,一边一挂。
布置完毕,得,只有半个小时看春晚了。
待到电视里开始倒数,李君阁跟老爸出屋来各站一边,准备点炮。
等到电视里主持人“新年好”三个字一起出口,鞭炮“噼噼啪啪”炸响起来。
满村子都是鞭炮声,火光,烟雾,空气里弥漫开硝烟的味道。
今年大家收入不错,好些人家还买了大礼花,你家放完我家放,漫天都是烟花炸开的绚丽焰火。
黑白棕抬着头张大嘴巴,看得差点连拍摄都忘记了。
李君阁跟阿音开始逐个给奶奶,老爸,老妈问候新年好,阿音还掏出三个红包,里边是李君阁塞进去的一千两百块新票子,表示“月月红”,笑嘻嘻地递给三位长辈。
工作了就不能再要红包了,必须反过来孝敬才行。
奶奶老爸老妈准备休息了,阿音跟李君阁送黑白棕去农家乐。
来到农家乐门口,李君阁嘱咐三人明天一早过来,跟他们一起“抢元宝”。
离开久长居,两人手牵手沿着村路往回走,李君阁对阿音说道:“阿音,新年好。”
阿音浅浅地笑着,手指捏了捏李君阁的手指:“嗯,二皮,你也新年好。”
村子里今夜的鞭炮是不会消停了,不时就会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噼噼啪啪”声。
这是睡不着的年轻人们还在玩闹。
阿音对李君阁说道:“二皮,明天你还穿大布衣裳吗?”
李君阁笑道:“不,明天穿你上次给我买的那套。哎哟忘了给你准备新衣服了!”
阿音笑道:“我自己准备好了,也给你新准备了一套,你呀,在这上面真不讲究。”
李君阁笑道:“阿音你真是太好了!有你这样的媳妇真省心!来,到我背上来!”
阿音笑道:“干嘛?!”
李君阁蹲在阿音身前,笑道:“我背你啊!你给我们李家沟做牛做马了半年,还不兴我给你做牛做马一会儿啊?快上来!”
阿音说道:“哎呀你别闹了!”
李君阁坚持:“没闹,快上来!”
阿音笑道:“那你不准使坏!”
李君阁翻着白眼:“我在你心目中就这形象?”
阿音笑道:“不是在我心里,是你在网友们心里都是这形象!”
李君阁笑道:“对自家媳妇我可不那样,上不上来?上不上来?”
说完就撅着屁股往后退,拿手往后捞阿音的腿。
阿音咯咯娇笑:“别闹,好好我上来!”
说完趴到了李君阁的背上,将脸贴在李君阁的耳朵旁边。
李君阁哈哈大笑,捞起阿音的双腿站起身来飞奔:“媳妇,我们回家喽!”
阿音“啊”地一声惊叫,然后又笑得重新趴回了李君阁背上……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李君阁睁眼醒来,就听见外边奶奶已经在忙活了。
出门跟奶奶道了一声新年好,然后开始洗漱。
正月初一忌讳多,除了不能扫地,还不能屋外倒水,因为水即是财,往外倒水就是往外倒财。
因此,初一早上的洗脸水、刷牙水、洗碗水、洗脚水,甚至洗衣服水等,都要用大桶或水盆装起来,等到初二再倒掉。
等他弄完,一家人都起来了,阿音不但给自己和李君阁准备了一套新衣服,连老爸老妈跟奶奶的都准备好了,乐得三个长辈都找不着北了,直夸阿音想得周到。
李君阁跟阿音是牛仔裤短羽绒服,奶奶是长羽绒外套,老妈是一件水红色的夹袄,老爸是一件短呢子大衣。
老爸伸着袖子让老妈看:“呵呵媳妇,你看阿音给我买这身,把我整得跟乡里的干部一样了。”
老妈翻着白眼:“乡里的干部都没你气派好了吧?!赶紧去捡柴,我们抓紧时间包元宝,待会还有仨外国友人要来呢!。”
这个风俗外边几乎没有,捡柴就是“捡财”,还不能去自家后山,一般就是男主人去路边拾捡一些无主柴火回来,表示将外财往家里带。
第二百七十四章 抢元宝
夹川过年正月初一早上都是吃汤圆,而不是像北方那样初一早上吃饺子。
说正月初一过年吃饺子的,要不是城里人跟北方习俗过,要不就是春晚看多了,被主持人一直挂在嘴边的过年包饺子给误导了。
初一早上吃汤圆还不叫吃汤圆,必须叫抢元宝。
汤圆粑粑也就是糯米粉团是年前两三天奶奶用九里香泡出来打好的米浆,盛入豆花口袋,压上磨盘滤去水分得到的。
推粑粑也是夹川传统新年的必需,不然初一早上没有元宝抢。
汤圆馅准备了两种,一种是花生白糖的,一种是芝麻白糖的。
都是奶奶自制的,制馅时除了上述原料,还有一样也是必须,那就是猪油。
如果没有猪油,馅就会和汤圆坯子粘连,导致粘连的部位不容易成熟。
一家人开始包汤圆了,这时黑白棕也出现在了敞坝边上。
李君阁一边搓着汤圆一边跟三人道新年好,同时告诫他们:“今天你们通通说英语。”
三人都很纳闷,齐声道:“Why?”
李君阁笑道:“村里人家啊,初一忌讳最多,一旦说错话,一年的运气都没了,到时候大家要责怪你们,因此必须谨慎。既然你们不懂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那就干脆就说英文好了,到时候我来给你们翻译。”
三人都直道verygood,还是Jungle你机灵,不然到时候犯了错误都不知道咋回事。
看到李君阁还在往汤圆里填硬币,三个人也好奇,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李君阁解释道:“这是待会看谁运气好,待会谁要是第一个吃到有硬币的汤圆,或者谁吃到的硬币多,来年财运就最好。”
粽粑跟芋头看得眼热,也跟着嘻嘻哈哈地包了起来。
不过俩老外粗手笨脚的,包出来的汤圆老大一个一个的。
奶奶看了笑道:“哟!这俩外国娃子还知道初一包汤圆的习俗呢!知道要包大个一些,才叫元宝嘛!”
粽粑跟芋头听奶奶夸赞,笑得眼睛都眯缝了,只李君阁翻着白眼嘀咕,他们这是瞎猫撞到死耗子了好不好!
呸呸呸这话可不能说,不吉利!
包好了满满两簸箕的汤圆后,四爷爷一家也过来了。
奶奶开始煮汤圆。
煮汤圆也是一门技术活,不会煮的还真会把汤圆煮化煮烂。
煮汤圆和煮面条相反,煮面条讲究宽水旺火,而煮汤圆则是讲究宽水小火。
把水烧开后,改成微火,把汤圆一个一个的放进开水里,保持开水沸而不腾,看不到水在锅内翻滚,水面保持平静。
这种煮法在夹川土话里叫“夯”,因此在部分乡村汤圆又被称为“夯粑”。
只见奶奶将白色的汤圆沉在锅底,随着小火的持续,慢慢的汤圆开始往水面上浮起来,最后全部浮在水面,一个个挨着形成白茫茫一片,这时汤圆就彻底熟了。
被小火夯熟的汤圆,汤水清澈不浑,形状完好不破。
如果是大火煮汤圆,一般情况下,汤圆边皮都会化掉一部分在汤里,从而水是浑而不清的,如果汤圆被煮成一块一块的破皮,里面的馅心流出于汤内,那就不是好兆头了。
就听奶奶惊喜地喊道:“哎哟元宝红了!”
大家都过来看,真的耶!果然有一些汤圆变成了粉红的颜色。
这下奶奶开心了,这可是大大的喜庆之兆,预示新的一年家里还会喜事连连,好运多多。
赶紧赶紧,挑出几个粉红皮的汤圆装成一碗,先端去敬神,同样还是昨天的套路,一碗汤圆加上香烛钱纸,分别敬过天地、家神、灶神、四官财神,然后才开始开动。
李君阁将一碗碗汤圆端给众人,对黑白棕和俩妹崽笑道:“可要注意哟,小心端碗,别掉筷子,别把汤圆掉地上,不然的话,嗯嗯,你们懂的……”
五个老外都乖乖地直点头,我们懂的我们懂的,忌讳嘛!
等到汤圆填进嘴里,那就更是只会点头了,又甜又香,实在太好吃了!
不一会就听芋头兴奋地喊道:“Oh!Igottaacoin!”
就见五个老外一起端着碗又笑又跳,就跟中了五百万的彩票似的。
李君阁对阿音笑道:“老外真是挺可爱的嘛,你看Alice跟Shirly,就跟她们自己吃到了似的!”
一顿汤圆吃下来,还好,平平安安,虽然老外们手笨,却也没掉汤圆,没掉筷子,没掉碗。
不少人都吃到了硬币,芋头跟粽粑还说要把硬币打个眼挂脖子上边,这以后就是他们的幸运护身符了。
李君阁又是一脑门子黑线,转念一想拿着国外硬币这样干的中国人似乎也不少,也就懒得理会他们了。
接下来就是拜年发红包了,在场的就俩妹崽还是小辈,这下就发财了喔!
一句新年好换一个红包,奶奶,老伯,老婶,老哥,老嫂,老爸,老妈,李君阁,阿音,一个红包六百,转眼一人进账五千四。
这就是要发啊,还有那么多亲戚,俩妹崽喜得用双手把红包摊成折扇拿着团团作揖,看得粽粑跟芋头好眼热。
李君阁觉得好笑,把他们俩也叫过来,和阿音每人给他们发了一个两百的。
高兴的白棕两人连uncle,auntie都喊上了。
正准备出发,白大大呆它们又跑回来了。
爸爸爸爸!吓死宝宝们了,昨天晚上村里噼噼啪啪的闹了一晚上好吓人!
没办法了,李君阁还得喂他们一顿,于是其他只好先行出发。
新年初一挂坟得赶早,旧时讲早挂早发财,这可是不能等的。
还有一个讲究就是初一天逢十二建星的破日的话,叫逢破,农村有忌讳,逢破不宜挂坟。
这个时候挂坟就可以提前到除夕进行,避开初一破日。
当然也有不忌讳认死理的,初一破日照样出门挂坟,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李君阁喂完猪狗,才带着它们和阿音一起开始往大伯家后山赶。
一路上都是听到这样的对话。
“老表,新年好哟,给你拜年了!”
“哎哟,新年好,年在你那里,今早抢了几个元宝喃?”
“嗐!今年是儿媳妇做的,粗手粗脚的硬是大个得很,整了个四季发财就整不动了!老表你呢?”
“元宝嘛!越大个越好噻!我整了个六六顺,我跟你说隔壁三漂才凶,龟儿夯吃哈涨的,跟我说他今天整了个月月红……”
“能吃是福哒!该他龟儿今年发财……”
……
赶到大伯家后山的时候,家族人都已经聚齐了,黑白棕三师徒也已经开始采风了。
挂坟,除了是对先祖的纪念和缅怀,对小孩子们家族感情的培养之外,在老时间里,还是展现一个家族势力的时机,对人展示家族的团结和人丁兴旺。
有的大家族,挂坟时一共有几百号人出动,祖坟太多,还得分成几拨,分别去各处挂坟,站满一座山头,外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家族不可轻辱。
大家已经在开始在祖坟上布置了。
夹川将上坟称之为“挂坟”。
之所以要称“挂”,是因为要在坟上立起一束彩纸制成的细长的纸旗,将它挂在坟头上高高立起的木杆上,迎风飘动,称为“坟飘”。
还有一种纸做的东西叫“铺山”,铺山像纸钱,不过有各种颜色,是一张张撕来铺在坟山上的用的专用纸张。
铺山被风一吹可能会被吹走,因此后来又创制了一种小旗一般的纸,粘在竹签上直接插在坟山上。现在乡下,两种东西都在混用。
铺山要把一个坟都铺满,花花绿绿、五颜六色,风一吹就开始舞动,很是好看。
挂坟需要的物品大伯老爸在年前就已经置办好了,鞭炮、香、烛、钱纸、坟飘、铺山一样不缺。
这片坟山老祖先人多,李君阁的两个曾祖祖,两个祖祖,亲爷爷,四奶奶,二毛的两个祖祖,都在这里。
老伯虽然昨天已经来过一次了,可一到这里还是又开始老泪纵横,已经七十多了,还是坚持要亲手给自家母亲的墓铺山。
李君阁也加入到给自己老祖先人铺山的行列中。
每年逢新年,清明,老祖先人阴生都要挂坟,除了纪念,这也是告诉外界这个坟还有后人再挂纸扫墓,不能随便挖动这个坟,任何人搞建设占地迁坟,都得通知坟主后人,不能当无主坟处理。
挂坟还有很多规矩,新年上坟挂纸并不仅限于初一天,从小年后吃年饭开始,到正月十五大年结束,这期间都可以挂坟,但是绝对不能出大年十五。
唯一例外就是新坟。
所谓新坟,就是当年去世下葬后第一次过新年的坟。
新坟必须在年前就挂。
还有就是嫁出去的女儿。要回娘家给自己去世的父母挂坟,外孙给外公外婆挂坟,还需要先看娘家人同意与否,如果舅家同意就可以,不同意还不能回去挂坟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私心。谁挂坟谁得保佑谁发财,因此上如果遇到舅母子是比较古板和小气的那种,是坚决不同意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挂坟的。
虽说男女平等,但这样的家族规定在农村还是难以彻底撼动。
就连新坟,老规矩女儿也只能回娘家给去世的父母挂头三年,而实际上往往只有第一年、第二年。
因为有个讲究,叫女儿只挂两年,给舅母子留一年,如果女儿把三年都挂满了,没给舅母子留一年,舅母子会不高兴的,叫抢了舅母子的财!
这就是风俗中的陋习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挂坟
大伯能当这么多年的村长,除了自身因素外,也跟大伯母宋广菊宽容大度不无关系,因此上李家没这么多讲究。
不过铺山还是由男丁来完成,大姑二姑只能在坟前准备香烛纸钱什么的。
等到铺山铺满,坟飘挂起,香烛祭品摆好,就该放鞭炮烧纸拜祖宗了。
放鞭炮也有讲究,比如二毛那边的老祖先人,是出服的亲戚,挂坟的时候这边也要给那边烧烧纸钱,但是就不放鞭炮了。
鞭炮一般是直属亲人坟墓才放,较远的旁系亲属坟墓就不放鞭炮,以示亲疏有别。
大伯老爸准备了五挂鞭炮,弟兄姐妹五家人每家一挂。
鞭炮响起,纸钱烧起,洒上几杯酒,生前抽烟的长辈还要点上三根烟放墓碑上,就该作揖叩头了。
只要是墓主的小辈,都要作揖叩头,先双手放在胸前,作三个揖,算一拜,再跪下叩三个头,然后起身,再作三个揖,再跪下叩三个头,如此三拜九叩之后,大礼才算完毕。
小辈叩头的时候,长辈们就要在一旁絮叨:“老祖先人,您看皮娃今年来给您叩头了,有他在,我们乡的荔枝今年硬是卖得好!旁边那个是他女朋友,叫阿音,还是我们村的村长哦!接你大孙思成的班,又乖又能干,您要多保佑她们!保佑他们身体好,工作顺心,早点结婚给你生个胖末末……”
每家小辈上前,都是如此这般。
然后就是烧纸了,很多小娃子都喜欢干这个,长辈就要在旁边教:“乖孙,每张纸要扯散,这样才烧得又旺又快……哎呀你这个娃儿!咋一坨都丢进去了,灰喷得到处都是!老祖先人难得捡嘛!这样要不得……”
如果这时火上起来一阵小旋风,那就是老祖先人显灵了,所有人都会欣喜莫名,直喊:“老祖先人来啦,老祖先人新年好啊!给您拜年了!”
总之,新年挂坟,与其说是寄托哀思,不如说是一场温馨的家庭活动。
这一切搞完,大家才收拾起东西,有说有笑地下山。
来到大伯家,大家在敞坝坐下聊天嗑瓜子打牌,大伯一家开始弄饭,今天就在这里过了。
这时就不叫年饭了,因为已经步入新年了,从今天开始,家家户户轮着请客吃饭,就要称为“走人户”了。
就拿李君阁来说,今年要走的人户,大致包括大伯,大姑,二姑,五表叔,二毛家,干儿子王晓松家,这些是最亲近的,另外猎户叔家,药师叔,石头叔,篾匠叔,林旺财,秋丫头这几家也要走到。
盘鳌乡那边硌豆,二狗家,也要去看看。
还有河对面大舅一家,虽然平时不大走动,但是逢年过节还是要陪老妈去一趟。
除去这些,还要加上村里结婚的,趁过年人多提前做满十的,平时关系好的,还有些在李君阁这边打过零工的人家,还有跟奶奶做过女工的人家,阿音李君阁平时帮助过的人家,简直排得李君阁头痛。
走人户就必须有玩的了,娃子们拜完年,收完红包转手就被大人收走,丢两盒鞭炮自己房前屋后玩去。
除了Alice和Shirley,俩妹崽这下变小财主了,觉得这简直是全世界最好的节日!
大人们就摆开小桌,开始打大贰,一家人窝里斗,称为“杀家搭子”。
夹川流行的大贰是一种长条形的纸牌,小一到小十各四张,大壹到大十也各四张,其中小二七十和大贰柒拾是红字,其余是黑字。
“杀家搭子”这个名称来自“杀家鞑子”。
当年元朝的时候,十户汉人供养一个鞑子,被称为家鞑子。
然后有个做饼的,在饼里藏一个纸条,约好“八月十五杀家鞑子”起义,这才有了后来的大明朝。
因此大贰在湖南一带还叫“跑胡子”,意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规则跟麻将类似,不过虽然四个人坐一起,但每盘只有三个人玩,留一个不玩,那人负责“数底”。
三人摸牌,一人数底牌,底牌留十九张,然后庄家拿牌二十一张,另两家拿二十张。
然后轮流翻牌,规矩跟打麻将一样有吃有碰。
然后各家开始想办法凑胡子数,至少手里有十胡以上,才能胡牌。
像三四五,六七八这种列子是没有胡数的,必须是二“碰”一,三“招”一,“成坎”,也就是三张一样,“成拢”,也就是四张一样,还有大小一二三,大小二七十这两个特殊列子才能算胡。
除了这个还有名堂,比如胡牌时手里十个以上的红色字牌,称为“红胡”,一个红牌没有,称为“黑胡”。
还有些“比牌”,“过张”,“八块”等规矩。
这玩意儿比麻将还灵活,很容易区分高手和低手,高手凑搭子那叫一个快,牌一上手根据翻张变来变去连吃带比很快就能“下叫”,萌新视野不够开阔思路不够灵活,只能一根筋撸到底,死等那几张。
然后胡牌不叫胡,叫“割”,然后计算“割”了几“胡”。
这些都是跟“杀家鞑子”这个传说相关的。
夹川农村,一到过年和办事头,到处都是打大贰的。
简直是蔚然成风,虽然是一种赌博活动,最后还是被蛮州人民高票选为第一项市级非遗!
李君阁这个玩得不好,但关键是找对手,不一定要跑得过狮子,能跑得过几个同伴就行!因此直接把黑白棕三位叫过来,美其名曰教学相长,没一会就把早上发给粽粑芋头的红包掏了回来。
老伯也笑呵呵地跟老爸,大堂哥,大表哥坐了一桌,大伯一边摘菜一边笑:“大哥你都四十几年没摸张子了,这还理得伸展不哟?”
老伯一边摸牌一边说道:“规矩还是记得的,就是思维可能跟不上了。”
结果没打几盘,其余三位就面如土色,你这叫思维跟不上?那我们该咋说?压根就没有思维?!
换人换人,柿子要捡软的捏,换你儿子来,大贰都没有见过的人,总不能这么凶了三?
结果换了一个搞计算机人工智能的上来,那才真是彻底哭瞎了,李君阁在一边都替老爸冒冷汗。
等到大伯喊开饭了,老爸三人才如释重负赶紧散摊子,嗖嗖嗖就不见了人影,就剩老哥一个人在那里,一边点数进账还一边自言自语:“嗯,这是一个有趣的概率问题……”
吃过午饭,大家开始沿着村路前行,又去牌坊,祠堂,村尾木楼看了看。
老伯用英文给黑白棕三师徒讲解李家沟的来龙去脉和传说典故。听得三人连连点头。
等到李君阁跟他们展示了一下祠堂前门楼号鼓的动静之后,三人惊叫连连:“伟大的工艺!伟大的艺人!”
然后就闹着要去拜访石头叔。
李君阁翻着白眼:“大年初一除了至亲的人,一般是不走人户的,主要是今天忌讳太多,万一去人家家里打破一只碗,孩子说错一句话,会留下一年的心理阴影,很尴尬的。”
阿音也劝道:“我们李家沟非遗传承人还有好几位,你们要想拜访的话,等初六之后吧,到时候石头叔要搬新房,篾匠叔要结婚,你们都能见到。还能将仪式记录下来。”
三人这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村子的风情上。
安抚好三人,李君阁来到二堂哥身边对他说道:“二堂哥,一只想跟你聊聊呢,你看昨天忙着做年饭去了,现在才有空。”
二堂哥搂着李君阁的肩膀说道:“皮娃你现在可是大忙人了,这个正月都被请满了吧?”
李君阁笑道:“你不也是?哈哈哈,我就想问问你过完年还出去不?”
二堂哥扭头看着李君阁,说道:“咋地?你还有生意照顾你二哥?”
李君阁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你在外边发展得怎么样,不好开口啊!”
二堂哥叹气道:“其实雨多马上小升初了,我跟你嫂子倒是想回来守着来着,老丢老大那里也不好意思啊!”
李君阁哈哈大笑道:“这个就是你想多了。不过有父母拘着,对雨多的学业的确有帮助倒是真的。”
二堂哥挠着头说道:“这两年在外边倒是挣了点小钱,我跟你说皮娃,你别看我们推个小推车卖锅盔肥肠粉,还要跟城管这些人打游击,可这钱真不少挣啊!”
李君阁笑道:“我只是有个思路,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我就是提一嘴啊,你看看能做就做,不能做呢,就当我没说。”
二堂哥问道:“什么思路?你现在可是李家沟的财神爷,赶紧给二哥我指点指点。”
李君阁笑道:“指点怎么敢当,我那兰场有个旺财叔,他妈林老太太是当年夹川大集体面馆的工作人员,啊就是北门口上面那家,卖墨鱼炖鸡面,清汤抄手,葱油包子那家……”
二堂哥说道:“靠怎么能不记得!那是我们夹川的老字号啊!三十岁以上的夹川人,谁没吃过?!”
李君阁继续道:“这半年啊,我们没事就缠着老太太给我们做一顿打牙祭。我跟你说,她手里出来的包子面条,真是当年大集体面馆的原滋原味。你跟嫂子要是有意思在夹川或者李家沟开面馆的话,我可以介绍给你们!”
二堂哥掰着李君阁的肩膀猛晃:“哈哈哈二皮你可以!这老手艺都被你划拉到李家沟来了!对了林老太太的后人呢?他们咋不开馆子?”
李君阁说道:“她儿子是我兰场的技术总监,以后肯定收入不菲;她孙子是农大的大学生,看架势也是要走研究路子的,她这手艺要是再没人接着的话,以后可就吃不到了……”
二堂哥拍着胸口:“我来啊!我跟你嫂子上!你听过那句话没?一抄二面三包子!绝对来财得很!你放心,绝对不会亏了老太太!”
李君阁说道:“那行!等过完年我就带着你跟嫂子去和林老太太见见!”
第二百七十六章 乡下婚俗
接下来几天就是各家海吃海喝,中间还去了趟半山林场,拖阿冲叔给篾匠叔的打制的家具。
一水儿的青冈木家具,棕灰色的板子抛得油光锃亮,看得李君阁眼热。
不上油漆就能挂出人影的木料,谁看着谁羡慕啊。
老石头的两口青珉石龙凤水缸也打好了,作为贺礼在吊脚楼下的大平台上一边一口,搞了些铜钱草睡莲养着,李君阁还丢了几条空间斗鱼进去,整个大平台就活了。
篾匠叔婚礼定在了大年十二,这转眼可就要到了。
李君阁给钱三多打电话,木楼修好了,东西都搬进去了,约好大年初十过来准备,大年十二篾匠叔的婚礼九斗碗就是头盘生意。
也算是好事成双了。
农村婚礼事情又多又繁琐,细说起来,前期就有请媒人,看人,看家屋,取同意,开生庚,合八字几个大项。
每个村里都有那种能说会道的中年妇女,又喜欢给人牵线搭桥的,大家都戏称为“媒婆”。落到李家沟,那就是非著名的情感专家王婆婆了,就是连老团鱼都想撮合那位。
媒人其实不好做,没点职业道德还真干不长,老话说的“媒人好做路难窜”,可不光是介绍双方认识就完事,中间从看人到过门各环节都有她的身影,因此当真事成之后,男方是要“谢媒”的。
媒人介绍的对象若是相互熟悉的,倒可以省去一些环节;若彼此陌生,而又对媒人介绍的情况感觉还可以的话,一般就由媒人约定时间“看人”。
俗话说:“三六九赶场——看人会话。”说的就是这个事情。
“看人”多在乡镇逢场的日子,男女双方收拾打扮好前往赶场。
为了避免尴尬,一般男女双方不正面接触,更不会彼此对话,而是媒人来回奔走,告知对方在何处,是什么穿着打扮,有什么体貌体征。
好多男女担心自己一个人看不好,还要约上亲朋好友陪伴,代为掌眼把关。
“看人”当然只能看个大概,多半是看长相、看穿着,算是有个初步印象。
如果印象差了,一般就会找理由婉拒;如果双方感觉都还不错,那就进入接下来“看家屋”的环节。
因为从“看人”捕捉到的信息毕竟有限,有些穷苦人家为了不显寒酸,从头到脚都是借来的,这种光通过“看人”可看不出来。
于是需要通过“看家屋”来进一步验证家境。
因为都是女方嫁到男方,所以自然是女方到男方“看家屋”。
这对于男方来说,是决定婚事成败的关键环节之一。
家境殷实的人家自不必说,拮据的家庭这个时候怎么也得装点下门面,因为女方亲人要走间串屋审视,过分的还要揭开柜子看储粮,下到猪圈看肥瘦,打开衣柜看被盖,为了自家女儿什么面子都不讲的。
所以男方缺东少西的时候往往就要向左邻右舍借,事先预备好。
还有更深的套路,就是跟邻居商量好等女方到来时才“碰巧”过来,“哎哟王大嫂家里头来客了说?这是上个月跟你借的一千块钱,背时娃儿总算是寄回来了,我这是还你钱来了,感谢感谢哟,当真是救了我的急了!”
诸如此类,以此来表明男方主人家有结余。
甚至还流传着这样的故事,女方到男方家“看家屋”,该做饭了,男方老爸上木楼取肉,扔下一块老腊肉,男方老妈在楼下说:“肥了,重新拿一块。”说罢便将肉扔上去。
楼上又扔下一块,楼下又说“肥了”,再扔上去。
如此几番,最后男方老妈才开口说:“算了,就煮这块。”
其实,这家就只有那一块肉,交替着扔上扔下而已。
永远不要小看村民的演技,现实往往比戏剧还离奇。
让人心酸的故事,却也深刻说明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看家屋”时还会出现一个好笑的场景,那就是左邻右舍知道今天有女方来“看家屋”,那只要人一到,张嬢过来借针,王妹儿过来借线,反正怎么都要找个借口过来晃两圈,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眼睛却只在姑娘身上瞅来瞅去,走时却又两手空空,针也忘了,线也忘了。
“看家屋”时,女方一行人一般都要留下来吃午饭。
夹川人在这方面比较含蓄,喜不喜欢一般不会不直接说出来,担心对方难堪。
若是女方来人呆不了几分钟就借口要离开,那一定是没看上男方,这时男方心知肚明,不会强留。
若是男方家里一直没有升火做饭,那也就是男方没看上女方,女方也会知趣地告别。
如果女方上桌吃饭了,那就说明这门亲事有戏。
于是走的时候男方还要送上礼物,巩固战果。
等到女方回家,就又该媒人出场了,有事没事地往女家跑,两头说合,及时催促女方回话。
若女方没有意见的话,那就会择日再到男方家“取同意”。
“取同意”实际上就是古礼中的的“文定”。
还是也要靠媒人,“取同意”仪式她是主持人,同时男女双方当事人及亲属都要在场,媒人说完一些客套话后,双方都要明确表态。
当然都到这个时候了,一般都是说“没有意见”,小说里边那些跳个表哥出来喊“NO”的事情,那是几乎没有的。
取完“同意”,男女青年才算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这才可以开始“正儿八经”的“敞拍子”了。
敞是土话,意为抽打,这个词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不是取“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意思。
农忙季节,男子通常要到女子家帮忙,女子也会偶尔去男子家烧锅煮饭。逢年过节相互走动,男女恋情逐渐升温。
经过一年半载的“敞拍子”,彼此增进了解,加深感情,男女青年便开始考虑婚事了。
婚期不是随便定的,须得根据男女青年的“生庚八字”来请阴阳先生“看期会”——这就需要“开生庚”。
“开生庚”又叫“纳彩”,这时男方第二次送礼,礼物不用贵重,男方只须送去一把木梳、两节头绳、几尺鞋布;女方回敬一双手工百蜡底布鞋、一方手帕即可。
然后就是向女方征取生庚八字,多以红纸写成庚贴,庚贴又名“鸾笺”,要以骈文的形式出现。如“昔日黍列朱陈,今日复联秦晋,毛遂片言九鼎,季布一诺千金。”
女方则回以“回庚文”,又名“凤书”,同样用骈文的形式用红纸写好生庚八字,附以诗文。如“因亲续亲,结为朱陈,敬书生庚,百年为凭。”
也有用对联形式问答的,上联是男方八字,下联由女方填上女方八字。
像篾匠叔这般捡来的孤儿,八字是啥自己都不知道的,也难不倒四爷爷。
四爷爷在鸾笺上写下“已酉堪配,子女结成百年好;文武盟斌,日月相映万里明”。
看起来是嵌了已酉这个生年,其实已酉组成一个配字,子女组成一个好字,文武组成一个斌字,日月组成一个明字;都是字谜,意思是篾匠叔的八字成迷,谁都不知道。
凤书上则写到:“葵心向阳,迎回茜草连天绿,柳姿临水,访得梅花彻地香。”
既含蓄地交代了篾匠叔和良子的交往过程,首字去掉偏旁,又是良子的出身年份——“癸卯”。
文人就是这样,自己玩文字游戏都能玩得这么嗨!不给自己设难度不舒服斯基!
继续介绍风俗,接下来男方家长就该拿着年轻男女的“生庚八字”去“合生庚”。
其实之前双方家长就知道大概,乡里顺口溜多的是。
相合的如“兔狗古来有,马羊寿命长,鼠牛两兴旺,牛猪喜洋洋,龙鸡更久长”。
不相合的如“白马怕青牛,羊鼠一旦休,蛇虎如刀断,龙兔泪交流,金鸡怕玉犬,猪猴不到头”等。
一般属相都不合的,一开始家长就不会同意,这是陋习,打散了不少好姻缘。
待到合好生庚,没有“相克”之处,还要将男女双方的“八字单”压在家中堂屋神龛的香炉之下或贴置神龛磐中,七日内若无家人病痛、鸡鸭死亡、打烂东西等破败现象,便视为吉祥姻缘。
一切正常,那就要“下定”。下定也叫“过礼”,是男女双方进入婚姻阶段的重要标志。
男家选择偶数吉日,由媒人和男方父母与亲戚抬着定礼前往。
聘礼宜取吉祥,数量宜双忌单。
如果女家准备结婚时备办丰厚的嫁妆,便会全收下男方定礼,并取其中少部分回礼。
如女方不打算陪送丰厚的嫁妆,便将大部分礼物以谢礼的名义退还男家。
还有如果女方家觉得男方家兄弟姐妹多,家庭条件不好,便会借定礼之名向男家索取很多彩礼,以备自己女儿今后不时之需。
还有的女方家里条件不好,或者还要给自己其他子女办婚事,也可能向男方提出高额彩礼要求,这些都需要媒人从中事先沟通。
总之到了下定这天,男方将女方家“派”过来的东西备齐,专门请人“背背篼”,热热闹闹给女方送过去。
背背篼的人也不是乱选的,口条还要利索,到女方家时,一件件的定礼摆在桌上,“背背篼”的人还要说些四言八句吉利话。
女方收下定礼,这门婚事才算正式定下了,接下来才能开始“请期”,择好良辰吉日,筹备婚礼,准备迎娶姑娘进门。
请期,即是请人测定良辰吉日后,将结婚日期告知女方,亦称《期简文》。如“文定厥祥,造舟为梁,佳期查就,预报华堂。乾命某某某兹定于农历某年月日结缘”。
女方收到期书文后,如表同意,便以《知简文》回告,如“已闻雅见,喜此相逢,敬呈草字,凡事仰从。”
……
事情好说不好干,到了篾匠叔这里,就有点麻爪。首先没媒人,然后没父母,最后连亲人都没有,整个一三无产品,这场婚礼怎么办,刚开始的时候把老妈都愁坏了。
后来李君阁灵机一动,这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人士,干脆把王婆婆拉过来,补了个红包算是请来的媒人,以后有啥事体就由王婆婆来出谋划策了。
这也是有先例的,男女双方已经耍起了,两家才去找媒人的情况,有个专业术语叫“安媒人”,表示两家是守礼的,还遵循着“明媒正娶”的传统习俗。
王婆婆一出马,事情似乎就变得简单起来,村里比篾匠叔长辈儿的也不老少,找最亲的来,那就四爷爷做女方长辈代表,李君阁奶奶做男方长辈代表。
然后男方家就放在木楼新房子那里,女方家就放在篾匠叔老房子那里。
这才叫提纲挈领,这两件大事儿一落实,婚事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操办起来了。
然后就是请人,备礼,李君阁将事情丢给王婆婆跟老妈操持,自己就不管了。
王婆婆拍着胸口说保证办得巴适,李君阁到时候只需要卖憨包力气就行。
到了初六这天,李君阁离开了李家沟,今天要陪老妈回娘家,去红水河边的白米乡。
第二百七十七章 煤砂罐
说起来不远,可要是没有自己的船,还真是超级不方便,平时只能电话联系。
五表叔石保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年才咬着牙购置了铁皮船。
这次回家也是跟五表叔一家一起,老妈带上李君阁跟阿音,足足备了两背篓的年礼。
船到白米乡,远远就能看到石滩上一块大石头杵在那里,上尖下阔,有点向江心倾倒的样子,旁边还有两个小墩子,看上去还真像一只蛤蟆。
李君阁将手一指,对阿音说道:“阿音你看,那就是蛤蟆石了。”
阿音还是第一次见,拍着手笑道:“这可是好邻居啊!待会儿我们可得拜拜才行。”
老妈对五表叔笑道:“乖女既然说出口了,那就必须要做到,不然可是找怪罪!”
五表叔说道:“没事没事,香烛钱纸我都买得多,到时候匀你们一些,给蛤蟆仙烧点也是应该的。”
等铁皮船停好,大家下得船来,背着背篓来到蛤蟆石下。
石头下有不少香烛的痕迹,看来白米乡的乡亲过年也没有忘记自己这位老邻居。
接下来一行人就是点烛,烧香,烧纸钱。
阿音虔诚合什说道:“蛤蟆大仙蛤蟆大仙,保佑来年风调雨顺,我们五溪河沿岸百姓安康,生活富足。”
说完又给蛤蟆石鞠了三个躬。
李君阁心想这媳妇当真可以的,愣是一句没往家里带。
……
走过石滩就是一个土坡,一条土路从几丛枯黄的南荻上穿上去就是一条石板路。
沿着石板路穿过水田和竹林,走上公路,再走一段,公路边上有一座青瓦大棚,棚下一边堆着好些种各色的泥料,中间是两个馒头地火窑,几个人正在那里忙活。看起来就是一个传统的家庭作坊。
另一边堆着一些烧制好的成品,黑油油的发着隐晦的亮光,壳壁很厚,正是白米乡的特产——煤砂罐。
煤砂罐,一个非常质朴的名字,有着非常质朴的外表,而它的功能却不少。
煮出的饭特别香,蒸的糯米特别甜,酿出的醪糟特别醇,熬出的粥特别好喝,炖出的鸡汤特别香。
炎夏时节,煤砂罐盛粥可以三天不馊。
尤其熬制中药,不仅使药性充分渗透出来,而且熬出来的中药比其他铁锅不锈钢之类的锅具熬出来服用的效果要好。
由于白米乡白泥丰富,背靠黔州煤矿也多,因此为煤砂罐的制造提供了物质条件。
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正在那里做泥胚,一看到来人就喊道:“五哥,二妹!哎哟皮娃也来了啊?稀罕稀罕,皮娃你好几年都没来过大舅家了哟!”
说话之人正是李君阁的大舅。
正在干活的一个年轻人抬起头:“五叔二嬢来了啊?赶快进屋坐!二皮!哈哈哈哈你小子今年终于得空了哇?玩不玩一下煤砂罐?”
屋里外公走了出来:“稀脏!有啥好玩的!保全回来了啊?你看每年都要麻烦你把我家二妹带过河,今天就在家里头吃饭嘛!”
五表叔连连摆手:“不得行哟堂叔,这都还没落屋呢!我先回家去打一头再过来给你老人家拜年哈!”
外公又挽留了几句,这才送五表叔走了。
李君阁领着阿音过去给外公拜年:“外公,新年好啊!这是我女朋友阿音。”
外公笑得眼睛都眯缝了:“那赶快进屋坐。阿音是吧?乖女子呢!”
阿音甜甜地对外公说道:“外公,新年好!”
这时外婆舅妈也从厨房里出来了,又是一通问好。
舅妈从李君阁背上卸下背篓,只说:“每年都带这么多!走走,屋里头说话!”
外婆连李君阁的手都不牵了,直接拉着阿音的手就往里屋走:“乖女子头回来,让外婆好好看看你。”
大家进屋,在堂屋坐下,舅妈端来糖果瓜子,外公泡上茶,大家一起说话。
李君阁说道:“大舅生意好哟!这新年大八节的咋不多歇一稍?”
外公撇嘴:“好啥哟!这东西粗笨,是越来越难卖了!”
李君阁讶异道:“不会吧?这可是好东西啊!小娃娃用这个熬稀饭,老人家用这个熬药,效果比其它锅子熬出来的都要好啊!”
外公叹气说道:“唉,你说这些都是空话,东西卖不出去总不能还往里砸钱吧?你舅舅都准备今年找时候停火了,我们家的老窑也该修一修了。”
李君阁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对外公说道:“那外公,外婆,老妈,你们先聊着,我跟阿音去看看。”
跟阿音一起出来,来到工棚,大舅一看说道:“哎哟你带阿音过来干啥,净是灰!”
阿音蹲下身子看大舅做胚,说道:“大舅,你给我讲讲做煤砂罐的手艺呗。”
大舅笑道:“这有啥好说的啊?大致工序就是粉碎煤块和各种泥料、过筛和匀加水、揉成泥团、上磨制坯、整修、烧制、上釉。”
说完一指边上几筐泥石说道:“原材料大致就包括小煤渣、白泥、沙泥、涩泥、黄泥、牛泥。”
“小煤渣又分烧过后的煤炭俗称“末煤灰”,和未烧的块子煤碾碎的煤渣。”
“白泥就是百善泥,学名高岭土,以前闹饥荒时有人吃这个泥。”
“牛泥也叫粘土,有一定的粘性。”
“其它泥就是日常能见到的那些。将这些东西粉碎过筛,按一定比例揉和到一起,就是泥胚子了。”
“砂罐是上下两半分开做的,两半的用料也不一样。”
大舅随手抓了一把泥,说道“先做下边,泥巴每一抓重量不能差错两钱,这样做出来的底胚才大小均匀。”
“下段是使用白泥、黄泥、沙泥、和烧过后的煤渣灰,先做成碗钵状,放隔板上放到干。”
说完踩动转盘,不一会手底下就出来一个砂钵。
然后说道:“既然你这么感兴趣,那大舅给你展示一下全套?”
阿音拍着手说道:“好啊好啊,大舅你快做!”
大舅起身取过一个晾干了的砂钵,哈哈笑道:“你这样的妹崽还真是少见呢,好些人都嫌弃脏,更别说女娃子了。”
说完取出一个大盆放在磨盘上踩动,然后拿手在大盆里面摩擦,就像刚刚做砂钵的样子,不断调整大盆位置,最后让大盆的圆心和磨盘的圆心重合。
然后将砂钵放到转盘上,同样调整到圆心重合,开始在大盆和砂钵之间敷上沙泥压紧,说道:“这样就放稳了,可以开始做上半部分了。”
阿音拍手道:“最简单的工具跟手法,最佳的效果,就跟我们寨子山塘的分水池一样,这就是祖先的智慧了!”
大舅笑着点头,抓了一把湿泥开始做上半部分,边做边说道:“这上段的泥啊,是使用白泥、黄泥、牛泥、涩泥和块子煤灰渣按比例调和而成的,比下段要轻。这样弄一是上段不用太怕漏,保温更好,二是这样搁得稳,这也是老祖先人的聪明之处。”
踩动磨盘,没一会,一个罐子就在大舅手下成形了。
大舅说道:“如果要做汤药罐子,还要做嘴,如果要做汤锅,还要做口沿做盖子。”
罐子做好,大舅将罐子放到架子上晾着,又取下一个已经晾干的大砂锅下来,放磨盘上说道:“接下来就该修整了,要打去毛边毛刺,汤罐还要修出口沿来,盖子盖上去能放稳不漏缝才行。”
李君阁补充道:“烧造的时候要变形,这也是容易出次品的时候,因此锅子和盖子要用同一批泥料,不然烧造之后膨胀收缩率会不一样。”
大舅笑道:“哈哈哈,皮娃还记得我这话呢?”
李君阁点头笑道:“那必须的啊!我小时候梦想,就是长大后能做砂罐!”
大舅拿出一根方钢,开始踩动磨盘,让大砂锅转起来,然后拿方钢去碰锅体,没一会就将砂锅修得平平整整。
阿音讶异道:“这砂锅现在看着很细腻啊,为啥烧出来会有些小疙瘩小突起在上边呢?”
大舅笑道:“这就是泥料的问题了,料子一过火,里头很多东西会产生气泡铁子什么的,导致锅体会出现那样的变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李君阁又说道:“也正是因为如此,砂锅才会具备透气,保温的功能。虽然难看点,但是这正是砂锅不同于其它锅子的优势所在,也是砂锅菜风味的关键所在。”
大舅笑着点头:“你娃打小就是个好吃狗儿!说起吃的来都头头是道!”
李君阁翻着白眼:“大舅,别在我女朋友面前揭我老底好不好?”
大舅贼笑道:“我这是帮你说好话呢!以后阿音过门,就不怕没口福了!哈哈哈哈!”
阿音红着脸跺脚:“哎呀大舅!不是说锅子嘛!”
大舅笑着说道:“没啥了,接下来就是烧制上釉了。”
阿音觉得很奇怪:“咦?不是该先上釉在烧造嘛?”
李君阁将阿音拉到大表哥身边,说道:“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表哥拿着一根长长的钢筋,头子上弯成一个弯,守在窑边看火。
见到李君阁它们过来,大表哥转头对阿音说道:“这个窑眼啊,称做馒头灶,你看它们像不像放在地上的俩馒头?”
阿音笑着点头。
第二百七十八章 工艺改良
表哥说道:“将砂罐摆进去,大的放中间,小的放周围,就形成了一个土丘形,这样馒头盖子才能盖得上。”
然后接着说道“一个灶眼上头可以放三十来个砂罐,一般烧**分钟就可以了,这火候全靠眼睛看。”
说完对李君阁说道:“这批差不多了,你们让开一下。”
李君阁拉着阿音后退几步,表哥用钩子将火窑的罩子挑起来,顿时热浪滚滚扑面而来,吓得阿音“哎哟”一声又往后退了一段。
李君阁看着窑口里烧得发红的砂罐说道:“烧窑可是个苦活路,冬天还好点,可以在白天点火,人也不是那么难受;要到了夏天那就受罪了,热死人不说,还只能夜里烧,那就恼火了……”
就见表哥将一个个罐子勾到另一个窑眼上,说道:“这边这个眼叫釉眼,是用来上釉的。”
阿音又不明白了:“这釉水一滴上去,砂锅不全炸了?”
表哥哥哈哈大笑,就跟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说道:“你接着往下看就行了。”
将罐子摆好,表哥往釉眼加了些锯末,然后从一个孔里往窑里加了些半生的松枝,一股青烟顿时冒了出来。
然后表哥又将馒头盖子挑起来盖上,过了两三分钟后说道:“好了。”
阿音想了一下,突然跳了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釉料不是液体,其实是松烟是吧?!”
表哥说道:“对喽!阿音真是聪明!”
说完揭开盖子,果然釉眼里边的砂罐一个个都变成了黑青色,表哥将又用长钢筋将一个个罐子挑出来,对方在窑边,任由它们慢慢冷却。
李君阁走出棚子,在屋角捡过来一个烧废的罐子说道:“阿音你看,罐子上釉之前是土黄色的,跟大家平时看到的煤砂罐是两回事。”
表哥解释道:“其实就是给砂罐表面渗上一层碳,增加强度,堵上孔眼,耐高温,抗腐蚀,不氧化,不变色,不与食物药材中的各种物质发生化学反应,方便使用和清洗。”
阿音又摇头感叹:“打死我也想不到这种办法……这么简单的一招,就能解决这么多的问题!祖先实在是太聪明了!”
李君阁笑道:“也不用妄自菲薄,说不定也是从经验中得来的,拿泥巴烧制器皿,我们中国人可是大行家!”
阿音又对大舅说道:“大舅,我看那边还有好多器形,都是干啥的啊?”
大舅拿手指指点:“这是高罐,烧水用的,这是瓮口罐,煮饭用的,这是扁罐,炒菜用的,这是牛头罐,煮茶用的,还有这是饭甑罐,酒甑罐,壶罐,……”
林林总总,有的没有的,说了二十多样出来。
阿音问道:“大舅,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啊?”
大舅说:“这是我们夹川的老手艺了,解放前就有了,皮娃他外公传我的……”
阿音和李君阁对视一眼,都是眼前一亮。
阿音摸出手机就开始打电话:“喂?闵乡长吗?我阿音啊!咯咯好吧叫闵叔……闵叔你上次跟我说你们乡没非遗?明明就有嘛!啥?哈哈哈真没骗你啊……嗯,我就在你们乡呢,在我男朋友他大舅家……哎呀闵叔你别闹!……嗯……呃我也不知道呢,我只知道他们家还有个堂叔叫石保全在我们李家沟开船,哦知道了?对呀!就是煤砂罐,这么好项目你怎么没报上去?……哈哈哈不用谢不用谢……不用过来不用过来,我们今晚就回去了!嗯,那我挂了啊,闵叔新年好!”
说完将电话挂掉,对李君阁笑道:“搞定!”
李君阁笑道:“你怎么河对面的闵乡长都认识?”
阿音笑道:“上次评先进,全体乡村干部在县里开会认识的。”
李君阁奇怪:“你啥时候又成先进了?”
阿音说道:“就你去首都的时候,哎呀先别说这个……”
转头对大舅说道:“大舅啊,你这手艺绝对能报成非遗传承人啊,申请下来后政府会给补贴的,一年也有几千块呢。”
大舅大喜:“哎哟还能有这好事?我还说年后把火停掉呢……”
李君阁说道:“这可不能停啊,嗯,对了大舅你这两个窑一年能出多少罐子啊?”
大舅说道:“要歇人不歇火的话,一年下来怎么也得好几千个吧。”
李君阁挠着头,喃喃道:“几千个?有点少啊……”
大舅说道:“皮娃你啥意思?几千个还少?”
李君阁摸出手机,从网上调出几张图片,说道:“这玩意儿对你来说零难度吧?”
大舅拿过手机来一看:“这有啥难的!这比药罐子还简单!”
李君阁摸着下巴:“质地酥松,透气性也好,保温性强,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啥盆子比煤砂罐更适合种石斛和兰草的……”
阿音也是眼睛一亮:“对呀对呀,你兰场那边不是正好要添花盆嘛?!哈哈哈这下不用找了!”
李君阁笑道:“是啊!大舅,就刚刚给你看的撇口款式,高的矮的先各来三千个,尺寸等我回去跟林叔商量下再发给你,哈哈哈哈你解决我的大问题了!”
大舅更是惊喜:“那真得加班加点干一年了,还得请人!”
就听外公在后面哈哈大笑:“请什么人!真当我老了?!闲的骨头都生锈了!正好松泛松泛!”
大家都是哈哈大笑,外公说道:“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阿音还真是福星啊,你看刚一上门来,把一家一年的生意都带过来了,还有那非什么……”
阿音笑道:“非物质文化遗产!外公你这手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家现在正在挽救的!”
外公笑得合不拢嘴:“这几十年就没读过书,老了咋还跟文化扯上关系了……这话咋个说起的……”
舅妈出来喊吃饭,问道:“哟,咋都在窑口聊天呢?快进屋吃饭了。”
大舅将事情跟舅妈一说,舅妈也是开心:“还是阿音跟皮娃会想,一来就照顾我们。”
众人进屋,外公要开好酒,李君阁生死拦住,只说泡酒就好,非要喝外公家的枸杞酒。
又说了一阵,外公这才将枸杞酒倒上,李君阁说道:“大舅这还真不是我照顾你们,是这煤砂罐东西本身就好,加上我那边也确实需要,你不知道我那个兰场的总监一时兴起,整了一场子的石斛苗子,足足几万株,就算十株一盆,几千个盆子都是要的。”
接着又说道:“加上以后每年分盆,育新苗,销售,都需要用上盆子,这还真不是一锤子买卖,今后几年,还要外公,大舅跟表哥多支持哟!来外公,先从你走起,今年要麻烦你们受累了!”
外公跟李君阁喝了一杯,哈哈大笑:“实在是高兴!来皮娃,我们那些都是粗笨手艺,承蒙你还看得起!要是有啥需要改需要修的,你尽管提!”
李君阁笑道:“那我还真有两句想说。”
大舅说道:“说!你们年轻人的脑子灵活,想法多,这事情还真要你提点提点。”
李君阁笑道:“提点说不上,我刚刚听外公说了,这东西卖不出去,是因为人家嫌我们家东西粗笨,大家就没想着要把它做精细一些?”
外公大舅表哥三人面面相觑:“这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形制……”
李君阁笑道:“与时俱进嘛,我随口一说啊,比如这花盆,人家不是嫌粗笨吗?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主体都不变,就口子那里改一下,把撇口修成由厚到薄,土一装进去,谁还看得到底下?光看撇口,那就是一个薄胎花盆嘛!”
大舅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法子好啊!”
李君阁又说道:“如果觉得厚度不够支撑,那我们是不是还可以把撇口修成梅花瓣?花瓣和花瓣连接的地方用泥筋支撑,既达到了加固的目的,又顺便把花型塑造了出来?”
表哥闭眼一想:“对哟!这个也绝对没问题了!”
李君阁又说道:“刚刚说的那些是一个方面,还有就是这泥料的配比,是不是就是最佳搭配?有没有改进的可能?大家都试过各种配比了吗?改进后是不是能得到足够的强度又保持煤砂罐的特性?除了煤炭,再掺点其它物质行不行?这些都试过吗?”
外公跟大舅表哥都摇头。
李君阁又敬了大舅一杯,说道:“我们村子里的篾匠叔,光是鱼竿的漆面,就实验了不下千次,这事情确实花功夫,整整耗了十年时间!但是值不值呢?人家去年一根鱼竿,在日本可是卖出了七十万!”
外公三人听得心旌动摇,都觉得目眩神驰,那手艺到底是个什么境界?!
李君阁又敬了表哥一杯:“这才应该是手艺人的目标,现在我们家粗笨的砂罐能卖多少钱一个?二十?三十?就算一年能做六千个,那也抵不上人家一根竿子的零头啊!”
外公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来说道:“有道理,确实有道理啊!就怕不敢想,更怕想了不做啊!老大,乖孙,皮娃可是说到了点子上了啊!早几十年我咋就没听到过这道理呢?那个时候哪种土稍为差点量,老祖先人黄荆棍儿就啪啪下来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BBC野生动物摄影奖
李君阁笑道:“我是外行,你们才是行家,因此上我就这么一说,至于能不能做,还得外公大舅你们拿主意。”
大舅一拍大腿:“能!绝对能!就是多花些功夫的事情,以后每天烧完罐子,我们爷仨就琢磨这个事情!”
李君阁又笑道:“事情要琢磨,钱也要赚,在琢磨出来之前,就先用之前我说那种办法应付着。我们村子有个美术高手,我们第一步先从造型上下工夫,先设计几个美观的形状出来,先定一个小目标,第一步先将煤砂罐从只求实用变为实用和美观相结合,今年就把我们家的煤砂罐提升一个档次!”
舅舅跟表哥去掉了对今年收入的担心,整个人都松快了,开始频频劝酒,这顿饭也是吃得其乐融融。
吃过饭,外公带着一家人,又去五表叔家拜年。
五表叔今年下半年当五溪一号驾驶员,进项也不少,主要是加班多,李君阁全部按八小时工作制算,加班按国家规定算,半年下来得了四万多,他跟王庆国,竟然是公司里拿钱最多的两位。
因此一家人对李君阁的到来也非常热情,一顿夜饭那是跑不了的。
吃完饭五表叔家年礼也准备好了,结果来时背了满满两背篓年礼,回去时还是满满两背篓。
在船上李君阁还在跟阿音感慨:“外公的手艺,要搁李家沟,我们早就报上去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阿音笑道:“村民们是见怪不怪了,一时没想到也正常。”
李君阁叹气:“要不是担心污染问题,我都想让外公把作坊搬到我们李家沟去了。”
阿音笑道:“有好事总不能都往自己碗里头划拉吧?不过以后游客肯定都是去我们那边,到时候开个铺子卖货,那也是可以的!”
李君阁笑道:“还是太仓促,得赶回家给篾匠叔筹备婚礼,不然外公家待两天,还有个好去处可以去玩玩。”
阿音说道:“什么去处?”
李君阁说道:“法王寺啊,当年西太后捐了自己一副銮驾建寺庙,其中峨眉山报国寺得了半副,白米乡法王寺得了半副,规模建制还是非常宏伟的。那庙没有一点商业气息,而且到后来也没有再怎么装点过,因此还保留着最原始的风貌。寺里的斋饭味道也很好,而且不用给钱。内外环境也清幽雅致,里面有珍藏的太后懿旨,还有训词,还有地方官员的陈词奏章,这些都是很有价值的。关键是人少清静,非常值得一游!”
五表叔笑道:“我们白米乡大年三十放完鞭炮,就要去法王寺前边贴灯杆,上香祈福的,那一天也热闹得很。寺里和尚都要自己种地种菜采茶打粮食,光这点就能看出人性!不是那种只知道骗钱的油头和尚。”
说完又笑得打跌:“还有就是专门对外的斋饭也不是随时都有,一般逢会才开。多数时候是寺里和尚吃啥,去烧香后想留下吃斋的就跟着他们吃啥。而且也不是不给钱,是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我说皮娃你是在法王寺吃了多少白食啊?”
李君阁抠着脑门:“是吗?我打小去寺里玩就没给过钱啊,我都不知道这茬!”
阿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所以你叫二皮嘛!大师遇到你都得翻白眼!”
五表叔笑道:“主持果山师傅是个好人,见人都是笑眯眯的,这点倒是不会。”
李君阁笑道:“我读的是儒家经典,对佛门那一套真的不清楚,进庙也从来不烧香,心里敬畏着就可以了,不过那斋饭是真好吃,茶也不错!阿音,要不啥时候我带你去吃一次白……啊不……斋饭!”
老妈哈哈大笑,在李君阁背上一拍:“差点说漏嘴了吧?!你就还是惦记着去吃白饭的!”
五表叔笑道:“那就大年十五吧,回去跟五祖宗也说一声,她是个诚心的,到时候我们做个滑竿,抬她老人家上去礼佛,她老人家指定开心得很!”
李君阁连声说好,奶奶腿脚不太方便,基本不出李家沟,年节里带她出来逛逛,心情肯定会非常愉快的。
回到李家沟,一家人就开始忙活开了。
国家法定节假日过完了,阿音要回村委上班了。
老妈那边去找王婆婆商议篾匠叔结婚的礼仪。
李君阁还要跑县城给篾匠叔拉电器。
然后司星准一行又来了,继续搜集飞行视频资料。
唯唯看着李君阁可亲热:“二皮!新年好!”
司星准笑着说道:“唯唯这下可得瑟了,人家现在是BBC野生动物摄影大赛濒危组冠军了!那可是野生动物摄影界的奥斯卡!”
说完将手机摸出来,给李君阁展示:“看,就是这张!”
李君阁目的口呆:“这么牛?!凭什么啊?!”
任唯唯翻着白眼一拍李君阁后背:“喂喂喂!怎么说话呢?!”
司星准哈哈大笑,安慰唯唯道:“对于不懂艺术的人,你要原谅他,就当他是一头牛好了!”
这下轮到李君阁了:“喂喂喂!怎么说话呢?!”
司星准拿着手机,对李君阁解释道:“来来来,我来给你解释解释是凭什么,要从几万名参赛者中脱颖而出,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唯唯这张照片,第一是视角独特,明明是濒危动物,却在如此和谐安宁的生活着,而且拍摄地点不是在黑颈长尾雉单一的传统栖息地,这是在从另一个角度阐释我国野生动物的生存环境在向好的方向转变,人们的保护力度和意识在日渐加强。”
“其次是故事性,这张照片的主题是《家庭》,黑颈长尾雉如此珍贵和神秘,很难拍摄到一头雄雉有几头雌雉跟随的景象,这是一场温馨的家庭生活场景,地上的竹叶和苔藓,以及背景的竹林说明了它们的生活环境。让人不禁想探究它们的栖息地和生存行为。”
“第三就是濒危动物和稀有行为,濒危动物不用说了。从行为来说,这只雄雉不是在自己吃东西,而是在刨地,将刨出来的草籽小虫留给后面的雌雉,除了温馨,还有浪漫,这个行为也不是容易拍到的。”
“第四是拍摄手法,唯唯第一不是使用的顶级器材,第二没有搭建隐身棚,第三没有使用遥控器,却拍摄到了如此放松和自由的黑颈长尾雉家庭生活的日常,这么珍贵的黑颈长尾雉,离镜头只有两米多,却完全没有对人的警惕,而且这张照片长尾雉所有细节都刻画得非常清晰,你放大看长尾雉的瞳孔,上面还反映着拍摄者和镜头的影子,光这个就很厉害了。这是BBC第一次使用非专业器材所得到的获奖作品。估计老外们到现在还对唯唯的拍摄手法百思不得其解呢。”
唯唯又开始嚣张了,高高地昂起头:“哼!明白了没?!”
李君阁赶紧竖起大拇指:“牛牛牛!今天中午就给你庆功行了吧!”
唯唯翻着白眼道:“不会白吃你的!看,这是什么?!”
说完将一个大背包拉过来,里面满满当当晒满了一些纸盒子。
李君阁拿起一个一看:“哟!红外线自动摄影机!”
唯唯得意的笑道:“我可是山水基金的义务工作者!这次拿了大奖,基金会提出要给我奖励,我把你们李家沟宣传了一通。有获奖作品说话,基金会理事长大笔一挥,哈哈哈,十五台红外摄影机到手!都是带夜间拍摄功能的!”
李君阁喜得拉着唯唯的手猛摇:“亲人啦!这就是亲人啦!有了这个,猎户叔他们又有事情做了,哈哈哈!”
不过这事情现在没法说干就干,得等开春。
给唯唯庆贺了一席,李君阁又去找秋丫头。
两人都是大忙人,秋丫头放假回来,天天泡在奶奶阿姨女红堆里,都没时间详细谈过话。
虽然秋丫头年前还没回来,不过李君阁真是将秋丫头当成公司艺术总监的,待遇和其它员工一样,年底双份工资不说,给员工准备的年货年礼也是李君阁亲自给李建德家送过去的。
司星准一听李君阁要去找秋丫头说话,也屁颠屁颠的跟来了。
秋丫头不在家,李建德说她在兰场。
来到兰场宿舍前的玻璃顶棚坝子上,一群老太太们正在做女红聊天。
秋丫头在一边作画。
最让人惊讶的是,居然在人堆里看到了周素英跟林昭。
赶紧过去对林奶奶说道:“林奶奶,新年好啊!给您拜年了!”
林奶奶一看见李君阁就开心得不得了:“来来来皮娃,素英和昭娃今天来看我了。”
老人家最大的遗憾,就是儿子家不成家,难得媳妇儿子过来,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见人就显摆。
李君阁多机灵个人,立马打蛇随棍上:“哟!婶子也来了?稀客稀客啊,我们的女红怎么样?对了上次您提的那个做包包的事情,等这批戏服做完就该提上日程了,到时候阿音来找您传授经验,您可要多指点指点啊!”
没管周素英的白眼,又拉着林昭的手一通猛摇:“家学渊源啊!我们农民兄弟最欢迎昭娃您这样的科技人才了,我那个兰场您去看没?现在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全是你爸的功劳,对了,我在河对面定了六千个煤砂罐做花盆,您说这事情靠谱不?”
第二百八十章 花开了
林昭听前头本来不想搭理他,无奈这二皮最后一句挂上了正事,这特么还真成了村民向农技工作者讨教了,只得回答道:“没问题,煤砂罐透气性好,是养兰科植物的好盆子,就是新烧出来的罐子火气重,最好泡溪水里冲刷一段时间,或者埋地里一阵子也行。”
答案不重要,关键这就是搭上话了,李君阁哈哈大笑,揉着林昭的肩膀说道:“您看专家就是不一样啊!一句话就解决我的大问题,以后我可多向您请教才行!”
说完又转头对林奶奶问道:“对了我林叔呢?”
林奶奶说道:“他这几天都在兰场忙活,说是你那俩盆兰花正到了关键时期,经常饭都是我送去的。”
李君阁拍着脑门:“哎哟这事情是我不对,这不成了周扒皮了吗?”
说完又对林昭说道:“林叔可是能人啊,我那两盆花,一盆春兰还好说,一盆可是夏蕙,要让它们同时开花,可也是有难度的。”
林昭一听就来了兴趣,刚想开口又看了周素英一眼,只能讪讪的低下头,表示坚决跟老妈站在一方。
周素英说道:“我们母子就是来看看老太太的,跟他没关系。”
李君阁笑道:“婶子我几个月前可没说错吧?您看林奶奶现在,每天这么多奶奶妈妈陪着,花草伺弄着,现在这精气神可跟在城里不一样了吧?您看这周围一圈花草,可都是林奶奶亲手栽种的哟!”
又对司星准使眼色,叫他赶紧去兰场将旺财叔叫回来,司星准还想赖在秋丫头身边,结果被李君阁嗖嗖嗖几把眼色飞刀甩过去,只好灰溜溜地跑了。
周素英说道:“我们娘俩这次来,本来是想将老太太接回城里的,现在这个样子看来,老太太确实待在你们李家沟比县城里合适,唉……”
李君阁笑道:“本来就是嘛,我们李家沟水土可养人,待会你看到旺财叔就知道了,他的变化更吓人!”
周素英将头一摆:“别跟我提他。”
李君阁赶紧说道:“不提不提!我都懒得去叫他!对了您见到我们做好的戏服没?有好多套已经做好了,喏,就是那边画画那丫头设计的。”
说起这个周素英又感兴趣了:“那小姑娘挺厉害啊,能工善画的,设计的衣服我也看了,很漂亮!”
李君阁说道:“她现在可是美院的高材生,我李家沟产品的包装设计,网站美工,包括现在的女红设计,可都是她的手笔,怎么样婶子,有没有兴趣来我公司,跟她合作一把,你们搞点现代感的设计出来?”
周素英还真是心动,可是一想到自家那口子,又是心乱如麻。
李君阁说道:“我这公司又不是只开在李家沟,夹川也有分部,就是经常开着我的商务别克在夹川晃荡被你瞅着那俩小子在负责。”
这定语老长,听得周素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现在又多了俩女生,他们常一起玩。”
李君阁大惊:“这情报我还没掌握呢!除了小白还有谁?”
周素英说道:“还有一位是你大堂哥饭店的领班,叫小红,估计是另一位的女朋友。”
李君阁突然回过神来,意味深长地贼笑道:“婶子,你对我李家沟的事情挺关心啊。”
周素英脸一红,支吾了一阵才找到借口:“我妈在这里,我当然要关心!”
得嘞,看着你一本正经的口是心非,我都不忍心揭发你了,李君阁在心里暗自嘀咕。
这时林旺财着急忙慌地跑来了,说道:“哎呀素英你来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哦不,告诉我妈一声!那中午我们一家好好吃顿饭!”
李君阁暗暗点头,旺财叔今天穿着老款的卡克衫,一看就是二十年前的款式,绝对是婶子当年给他买的,衣服虽老,保养得却好,看得出主人很珍惜。现在他也注重打理了,头发往后梳得整齐,刚从实验室出来,身上还套着白大褂,鼻子上还架着金丝眼镜,一副科研人员文质彬彬的模样。
周素英一看那老衣服眼圈就红了,李君阁暗自喝彩,旺财叔干得漂亮!这分加得妥妥的!
结果下一句就直接扣成负分了:“皮娃!快跟我去实验室那边看看!那两盆兰草出大事了!”
李君阁满脑门黑线,这旺财叔的情商是没救了!
气坏了,我还不如不叫你过来呢!拉着林旺财说道:“旺财叔,天大的事情今天你也给我撂下!”
林旺财一看周素英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这才赶紧说道:“哎呀,不是……素英别误会,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了……这都是东家的事情,东家的兰草出大事儿了!呃……这事跟以前那些事儿不一样……呃……我真的改了……”
见到旺财叔急得汗都下来了,林昭开口了:“妈,我跟他去看看吧,说不定真是出事儿了。”
周素英一听说道:“那我也去!”说完狠狠瞪了旺财叔一眼。
李君阁反而放心了,有动静就好啊!旺财叔这猪队友的分还没有被扣完!怕的就是连互动都没有!
四人来到兰场,一进实验室林昭跟周素英就抽鼻子:“什么味道?”
林旺财将三人领到一个实验桌上,打开两个保温罩子,这下更是暗香流动,林昭眼睛一下就直了:“这……这都是什么品种的兰草?”
旺财叔对李君阁说道:“皮娃你闻到没?这味道……这味道……”
林昭不停地挥着手:“先别说味道,这蕙兰……这蕙兰怎么这么像两头小龙?”
旺财叔眼圈就红了,低下头说道:“昭娃,我早就说过,川滇黔都出异种名兰,我夹川没理由不出啊……你看,你看……我真的没有断错……异种,真有异种啊……这是皮娃在碧峰山里发现的两种兰草,这个像小龙的,皮娃取名叫‘碧波玉龙’。”
李君阁说道:“这两品兰草就是我兰场的核心竞争力,几个月来全凭旺财叔悉心照料,现在我兰场除了几盆母苗,每品还有一两百株组培苗,天幸都长得不错,过了野化那一关,旺财叔的技术,没说的!”
林昭也惊讶道:“一次组培出一两百株?我国的兰花组培技术,什么时候发展到这程度了?”
李君阁拍着林昭的肩膀:“昭娃,有那么一个人,爱兰如痴,十几年如一日,一心钻研兰草栽培技术,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林昭拿食指抹着碧波玉龙的盆沿,默然不语。
李君阁说完又摇头道:“这个人啊,前半生倒尽了霉运,钱被人骗光了,兰协把他开除了,房子没了,妻子跟他离婚了,儿子也不搭理他了……”
林昭的食指轻轻颤抖起来。
李君阁继续说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在花鸟市场外头蹲点卖兰花,就为了凑几十块钱的研究费用。他都不敢逢集去,也不敢进市场,为啥呢?他那兰花是做了假的,想骗多少钱呢?五十……”
“第二次见他,是在长途汽车站旁边,跟七十多岁的母亲住着一个小单间,就这人家还要拆迁了,正将娘俩往外头赶呢!可你猜我在屋外看见了啥?两个架子的兰花!那兰花哟,早中晚各得把叶子喷一次,不然车站的灰尘都会将兰草蒙得绿色都看不见……”
“这个人曾经带给你们的伤害,我不想替他辩白,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是一个想开兰场的老板,是一个有着两种异品兰草的主人,遇到这样爱兰如痴技术精湛的人,肯定可以将自己的兰草托付给他吧?”
林昭闻言点头。
李君阁却摇头:“我坦白说吧,技术上,我是绝对放心的,人品上,我却信不过!”
林昭猛地抬头,紧握双拳,目光中充满了愤怒的神色。
李君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听我说完,我信不过他的人品是有理由的啊!你看,他上无片瓦,下无立锥,媳妇媳妇跑了,儿子儿子不认他了,玩兰花的连兰协都踢他出来,成天在市场买假货骗人,这样的人品,你叫我从何信起?”
林昭想了一阵,颓然撒手。
周素英在一边早就哭成泪人了。
李君阁感叹道:“姜还是老的辣啊,夹川兰协主席白老头,向我一力推荐,说这只是那人时运不济,遭到了命运的作弄,孟子怎么说的来着?‘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啊!。”
林昭闭上眼睛,眼角眼泪就下来了。
李君阁继续说道:“后面的事情,林奶奶应该都告诉你了,虽然你们都是他拂乱之行的受害者,但这么久时间下来,我却敢说,这位人品真没问题。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眼里没有别的女人只有兰花。你看他那身衣服,二十年前你妈给他买的,逢年过节才拿出来穿,这是多珍惜多看重?再看看你,一个当老子的,跟你说话像个儿子一样,还不是怕你一不耐烦转身跑了?”
林旺财也眼角湿润:“素英,昭娃,这么些年,我对不起你们娘俩!我,我现在真的改了……过去我那是真该……”
第二百八十一章 挂红铺床
话没出口就被周素英一把捂住在嘴里:“新年大八节的!也不顾忌!”
我靠终于得分了!艾玛这猪队友半天不吭气,把我累得哟!李君阁赶紧闪人:“旺财叔,婶子,昭娃,你们再谈谈,我,我就先走了!花我看过了,没问题!过完年就准备拿去送展!”
等到李君阁出来,老太太们已经散了,林奶奶正在高高兴兴的做饭。
司星准和秋丫头还没走,等着李君阁呢。
见到李君阁过来,林奶奶问道:“皮娃?那花咋了?我看着好着呐!”
李君阁笑道:“好着呐好着呐!这不留他们在里边好好聊聊嘛,我可不好意思再在里面当灯泡!我们先走了啊!”
林奶奶说道:“欸,吃了饭再走吧!”
李君阁连连摆手:“你一家团聚,我们就不打扰了,改天吧,改天再来吃您做的包子!”
推着秋丫头跟司星准离开,路上秋丫头还嘻嘻直笑:“二皮哥,那素英婶子就是旺财叔的老婆吧?”
李君阁翻着白眼说道:“前老婆,能不能再讨回来还两说呢!”
秋丫头说道:“肯定没问题,老太太们都在帮旺财叔说好话,我看素英婶子其实很喜欢旺财叔的。”
李君阁说道:“理论上讲,其实他们感情道路上的绊脚石已经清除了,现在就看旺财叔的表现了,哎哟我怎么跟你扯上这个了,心累!丫头啊,有个事情我想问问,这煤砂罐的造型你会设计不?”
秋丫头没听懂:“啥?”
李君阁说道:“就是我们炖汤熬药那种砂锅!你看我们一直用的那些都很粗笨,不好看,你能不能设计出一些简洁好看的造型出来?还要兼顾实用性,对面白米乡我大舅家是干这个的,我想帮他一把。”
秋丫头想了一下,说道:“熬药那种砂罐啊?那种材质充满了原始的气息,质地粗糙,颜色青黑,嗯,只适合极简主义风格,用最简洁的线条打动人。”
李君阁高兴地说道:“可以呀秋丫头!这才一学期就整得满嘴儿新词头头是道了啊!那就是你三笔两笔就能搞定的事情喽?”
秋丫头说道:“哎哟你可太看得起我了,这个才是顶级难度的设计好不好!”
转头又道:“不过我师傅正在李家沟写生,要不我去求求他去?”
李君阁讶异道:“你不是美术学院吗?怎么也有师傅?”
秋丫头嘻嘻笑道:“还是您导师孙老爷子的面子大啊,我们学院嘉州画派的丁一山丁大师,收了我做他的小弟子。”
李君阁皱着眉头:“秋丫头,这个我就要说你两句了,这份机缘可来之不易!既然认了流派传承,那就要执弟子礼,你怎么把师傅丢下一个人跑来跟老太太们打挤做堆啊?!”
秋丫头一吐舌头,小手一摊说道:“这个可怪不着我,我那师傅性子古怪,说我现在根基不牢,看他作画相当于拔苗助长,压根不准我跟着。还说自己揣摩山水更自在,每天家里把饭菜做好就行,不用管他。”
李君阁手扶脑门:“高人行事真是看不懂,呃,要不这样,国画大家是吧?嘿嘿嘿,我们李家沟还真有能让国画大家梦寐以求的好东西,这样,空手求人总不好,待会我给你个砚台,你拿去送给你师傅,求他出手帮助设计几个器型!”
秋丫头笑着答应了,司星准这才插得上话:“小秋,好久没看到你了!”
秋丫头笑道:“小准你好,你的电视剧开拍了?”
司星准面对秋丫头啥机灵劲都没了,老老实实说道:“还没,现在还在跟技术小组收集素材呢,后期御剑的场景要用到大量这样的素材。”
秋丫头说道:“哟!那可很难拍吧?”
司星准洋洋得意:“那可不!不过我们的方式不一样,我们有麻头做帮手,你等着瞧吧,最后出来那效果,绝对震撼……”
秋丫头大奇:“怎么还跟麻头扯上了?”
司星准一说到专业的东西就来劲了,终于能在秋丫头面前侃侃而谈:“我们给麻头装上了摄影机,让它飞行拍摄……”
“哟,麻头这么厉害?”
“你还不知道,前些时间来了一头大雕,跟麻头打了几场架……”
“哎呀谁赢了啊?”
“当然是麻头赢了,不过这几场架给了我们很多启发,我们差不多搞明白飞剑空战应该是怎么回事了……”
两个小的一路言笑盈盈,就跟李君阁不在身边一般,李君阁在旁边翻白眼,今天期会不好,老子就是躲不开当灯泡的命!
……
初十这天宜搬家,篾匠叔,石头叔,刘三高,三家齐搬,李君阁又是东家拉了拉一家,忙得一塌糊涂了。
三块招牌挂了起来,分别是“蛮溪竹坊”,“青珉玉坊”和“丰年斗碗”。
前两个好理解,后一个取的“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的诗意。
老石头跟石头婶可没有良子那么讲究,啥都往新家搬,一个精美雅致的新木楼,愣是给重新布置成了村头寻常人家。
石头婶还报怨,猪圈没了,猪没法养了。
对对门篾匠叔家的院子,羡慕得不得了,但是到了自家这里,还是准备种上瓜果蔬菜。
对于石头婶这种思路,李君阁一时半会是改变不了的,只能等以后慢慢来了。
现在还是该忙婚礼。
从今天起王婆婆就开始拘着良子了,饭不能多吃,水不能多喝,吃的也清淡,这叫“饿嫁”,主要是怕新娘在婚礼那天活动较多,如果老是方便会影响婚礼的进度。
场面分两头,娘家一头,婆家一头。
娘家这边相对简单,主要是要备嫁妆,敲定送亲对伍,准备娘家早席。
婆家那边事情比较多,铺床,挂账,花霄,接亲,正酒,洞房都在这边,需要的人手有媒人公,媒人婆,接亲娘,抬礼人,旗手,锣手,伞手,轿夫,司仪,知客师,油厨班子……
李君阁一看单子:“王婆婆您这是要闹多大?怎么花轿都出来了?!”
王婆婆得瑟坏了:“这是阿音交代的,说有外国友人来调查民俗,要我弄一套全须全尾的民俗婚礼出来,这轿子我还是花了好大功夫才在柴房里掏出来的呢,好些年没用过,都压柴房最底下了!”
李君阁笑道:“那你要检查好哟,别到时候轿底通了,那就成元宵节划花船了!新娘子费鞋底子!”
王婆婆哈哈大笑:“怎么可能!您就瞧好吧。”
李君阁又问道:“我这该算婆家人还是娘家人啊?”
王婆婆手扶脑门:“这还真是伤脑筋呢,最搞笑的是村子里好多一家两口子,媳妇要做娘家人,男人想做婆家人!最后我也懒得管了,爱咋弄咋弄,反正最后还不是凑一处吃饭。”
李君阁一想说道:“阿音肯定要做娘家的,那我就做篾匠叔这边的了!接下来有啥活路尽管支使!”
婚礼正席的前夜叫“花霄”,花霄的前一天,男方这边的帮手就要到男方家聚齐了。
掌总的人是大伯,称为“提调”,将具体事务落实到人头,还贴出了榜牌,将“帮忙弟兄”的职务都列了上去,所谓“榜上有名,各执其事;榜上无名,见事做事。”
今天主要的任务就是准备正席食材,推豆、打粑、备菜这些事前工作。
还要商定流程,预演程序,防止出错。
收“人亲钱”的柜台要立起来,村会计唐少平掌总这一摊子。
司仪是药师叔,巫医不分家,新娘子到婆家的一些仪式有巫术成分在内,有药师叔就不用另请道士了。另外药师叔古文底子好,需要说四言八句的时候那是张嘴就能来。
李君阁就是万金油,哪里需要往哪里抹。
黑白棕司徒三人刚刚够用,一个在婆家拍摄,一个在娘家拍摄,一个在九斗碗场地拍摄。
布置新房,先要请舅舅“挂红”,将新房张灯结彩装饰起来,那一套仪式太繁琐,跟上梁差不多,无法细说。
篾匠叔辈分高,这事情由二毛他爷爷出马。
然后是铺床,挂账,这个需要两个“全福奶奶”来做。
李家沟是长寿村,全福奶奶有的是,最后选定人是唐少平和万大力他们妈妈。
两个老太太笑眯眯地在新房里头忙活。
先铺床草,边铺边念:“良辰吉日喜洋洋,我代黄家来铺床,两头铺的金丝草,中间铺的子孙塘。子孙塘呀子孙塘,一代更比一代强!”
接下来再挂帐子:“新挂帐子四角方,新郎新娘睡中央,早开花来早结果,早生贵子喜洋洋。”
之后安帐沿:“新挂帐沿六尺长,中间有对小凤凰,凤凰不落无宝地,状元出在你府上。”
装帐钩时说:“新挂帐钩亮堂堂,赛如月亮和太阳,日里照见四海明,夜里照见子孙塘。”
折被单时说:“新摺被子四层连,主家福寿都齐全,恭喜主家春常在,富贵荣华万万年。”
安枕头时说:“大红帐子高高挂,鸳鸯枕头并成双,新人一对睡床上,轻声细语好商量。”
最后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藏到床被底下,出来挂上门帘:“新挂门帘着地拖,量量足有六尺多,六六大顺事事顺,恭喜奶奶做婆婆。”
两个全福奶奶还要总结陈词:“新床新被新罗帐,新郎新娘福寿全;恭喜主家春常在,富贵荣华万年长!”
这话是对着篾匠叔刚认的干娘,李君阁的奶奶说的。
奶奶乐得见眉不见眼:“少平妈跟大力妈辛苦了,皮娃,快把红包给两位全福奶奶。”
李君阁赶紧笑嘻嘻地递上红包。
第二百八十二章 押礼先生和知客师
少平妈说道:“篾匠也不容易啊,总算是守来了一房好媳妇啊。”
大力妈笑道:“三十多年看着篾匠长大,楞没看出来他还是个人物,还是良子丫头眼毒啊。”
奶奶也笑道:“当真是好亲事,良子他们家也是篾匠,这还真门当户对了。”
大力妈捂着嘴笑道:“就是新姑娘回门有点远,要坐船坐车坐飞机!”
几个老太太说起家长里短就没完,李君阁又去看接亲班子的安排。
来到接亲班子一看:“哟!阿冲叔,铜娃!你们咋也混队伍里了?”
阿铜笑道:“你们李家沟可被我们比下去了啊,居然没有会唢呐的,哈哈哈,我们来当唢呐手!”
李君阁转念一想还真是,玩乐器,人家苗寨里的人甩山下人几条街都不止。
拱着手正要给阿冲叔道谢,万大力一把将他扯过去,说道:“皮娃别跑!你这把子力气,不做轿夫都浪费!明早你要主杠!”
李君阁哈哈大笑:“侄儿抬婶子过门,没这说道!明天我还是背彩礼去!”
最忙活的还是刘三高的油厨班子,光汤都吊了三四口大锅,蒸菜笼子也有四五个灶台。班子一帮人忙得就像陀螺一样乱转。
大家都兴致高昂,没有休息,顾不上娃子们,村里的娃子就都放敞了,哪里热闹哪里钻,有他们调节气氛,那叫一个热闹。
按辈分来他们得管篾匠叔叫爷爷了,那良子就该叫奶奶,爷爷跟奶奶结婚,一说起来娃子们就忍不住的好笑,这可是李家沟头一遭!
儿歌更是一会儿一首,净是调戏篾匠叔的。
“丁丁猫儿,海扒子,婆婆带个幺娃子!
公公好欢喜,婆婆留来吆鸭子!
鸭子下田打哈哈,鸡公下土啄枇杷!
枇杷叶子翠,活象良子妹!
良子生得白,嫁给黄家客!
银子二百两,爹妈舍不得!
轿子打回转,二回又来接!
接到燕儿窝,又杀鸡、又杀鹅,梳妆打扮见公婆!
公婆不吃油炒饭,打鸡蛋、打鸭蛋,打到锅头团团转!
公一碗、婆一碗,两个幺姑大半碗!
只有哥儿不争气,打烂噶公红花碗!”
要不就是:
“月亮走,我也走,走到我娘家门口!
我娘倒杯油,
大姐梳个分分头,二姐梳个妹妹头!
只有三姐不会梳,黄毛辫子甩悠悠!
大姐嫁到顺河场,二姐嫁到桃花岗!
只有三姐不会嫁,嫁给一个老篾匠!
大姐回来睡金床,二姐回来睡银床!
只有三姐最倒霉,拖根扁担搭凉床!
长的长,短的短,拖床蓑衣搭脚杆!”
李君阁哈哈大笑,将娃子们拖过来,一人屁股上一巴掌:“还能不能唱点好的了!每人去捞两块喜糖,都甜甜嘴!”
忙到清晨,迎亲队伍就该出发了。
二毛噼噼啪啪放起了鞭炮,唢呐吹响铜锣打起,篾匠叔穿得周吴郑王的,后边跟着旗锣伞轿,彩礼背篼,接亲抬盒,押礼先生,媒公媒婆,这就出发了。
快到篾匠叔老房子边,那边主要是女眷们呆着,Alice跟Shirly的身份是送亲姑娘,一看就拍着手嘻嘻哈哈往回跑:“来了来了!迎亲队伍来了!”
今天是“正酒”,按老礼俗女方办在早上,男方办在中午。
然后女方这边主要是请自家的亲朋好友,男方不参与,然后收的礼金加入到陪嫁当中,送亲时一起给男方家送去。
因为这场婚礼男女双方的亲朋基本上都是一个村的,因此女方这边就不用办席谢彩礼,简简单单做了顿醪糟鸡蛋粉子算完事。
说起接亲还有个好笑的地方,结婚双方距离较远的,迎亲队伍走近路自不必说;但是如果两家距离较近,迎亲队伍就要故意绕道走远路,这或许是为了向大家宣告的缘故。
李家沟还有过两亲家仅隔一道墙,迎亲队伍却抬着嫁妆绕了几里路的事情。
接亲队伍离着篾匠叔的老房子还有几十丈就停了下来,这时候该押礼先生出马了,站在队伍前边,等待女方来“接路”。
押礼先生由李君阁的大姑爷充任,大姑爷马玉树语文老师退休,能说会道、品貌端正,文质彬彬,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女方知客师是二毛他老爸李思信充任,迎亲姑娘由秋丫头充任。
只见秋丫头笑嘻嘻地来到队伍前,铺上红毯,大姑爷跟思信叔各站一头,这就是要开始“投柬对话”了。
对话又称“说礼”,基本是用对四言八句的形式。
就见思信叔对大姑爷作了一个揖,说道:“我今接路,受主所托。先生辛苦,我把揖作。礼节当行,撇脱撇脱。”说罢一个鞠躬,将请柬交给了大姑爷。
大姑爷接过请柬说到:“我今押礼,才学浅薄。礼貌不恭,还望撮合。喜事喜办,双方快乐。”说完也是作揖,鞠躬,投报柬。
“撇脱”夹川土话里就是简单方便的意思。说是撇脱,其实这套有时很不撇脱,上述二则对话,仅仅是个开场白而已。
看似客客气气,其实就是周星驰扮演的唐伯虎遇到对穿肠,斗文要开始了。
如果是在楼门前或院坝接路,双方各说七、八则或十来则,方可入屋就坐,如果在几十丈外的地点接路,双方就要说几十则才能到达终点。
何况接下来的升阶、进屋、接简、坐席等各个环节双方还要对说许多礼话。
光接简一道礼节,就有神简、人简、禀简、礼简、厨简、梳简之分,礼话套套不同,这对押礼先生和知客师双方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接路仪式走完,思信叔领着接亲队伍去女方家,这就要行接礼了。
篾匠叔这边除了花轿彩礼,还备有几个抬盒,其中有糖食抬盒、烟酒抬盒、新娘的穿戴抬盒。还有两个半边猪肉。
新娘的穿戴包括四季穿的衣、裤、袜、头饰、腰带和上轿穿的花鞋。
总之,新娘出阁上轿的当天早上,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要换上从男方抬来的新的穿戴。
过去穷人无钱准备齐整,往往要向邻近姊妹相借,接回新娘过几天再还。而借的衣服一旦被新娘发现,新娘就要哭述。如“太阳出来照四壁,抓把白米喂金鸡,金鸡不吃这把米,小儿不穿这件衣。......婆家有钱买来衣,婆家无钱借来的,这家进来那家出,才把衣服借到屋。借件衣服烂了领,不知穿了几代的……”
这就让人啼笑皆非了。
值得一提的还有糖食抬盒。
老时间里除一对梳头馍是用表面实实在在做的外,其余都是用麦芽红苕麻糖吹制而成。三、四斤糖就可装满相当于大号箱子那么大的一辆抬盒。
其糖五颜六色,各形各样:有猪、牛、羊、马、鸡、狗、猫、兔;有苞谷、南瓜、茄子、萝卜。以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每样糖食,看起来多大,吃一个似乎就能胀破肚子,实际上里面是空的,只有外表很薄的一层,用手一捏,就成了粉末,几口就可以吞下。
这种吹制大糖食的工艺,目前已经失传了,不篾匠叔实在,如今又不差钱,直接用现代的各种糖果点心将糖食抬盒装得满满当当。
接下来交接礼物上也有一番礼仪。大姑爷向女方交礼时,女方知客司思信叔还要假装指责:“先生善为辞说,结亲原靠媒妁。久闻亲戚仁义,这回才不洒脱。礼物也要象样,这又太为菲薄……”
然后就是考验现场发挥了,要就着男方送来的礼品一样一样说起来。意思是你们带来的这些东西不怎么样呀。这样才算尽到知客师的职责,为女方多要好处。
押礼先生也不是善茬,穷的就会说:“愚兄家道寒,制不起妆奁。冷热粗布衣,略略有几件。都是好亲戚,大家撇脱点。就是有简慢,总望其笑颜……”
篾匠叔用不着这样,大姑爷意气风发将男方带来的礼物一通好夸,也是尽自己的职责:“礼上来得不简单,自动手表金耳环。四季衣服样样有,冰箱彩电件件全……”
看着两人拿四言八句斗口,周围人都是轰然叫好鼓掌,高兴异常。
最后斗得差不多了,思信叔这关才算通过,只见他又作揖说道:“承得先生金句,结亲原是结义。何须备起谢情,简驾切莫见气。奉迎之子于归,后又邀请早赐。去者不知礼仪,还须望乞指示。”
大姑爷交完礼物回言:“吉日良辰,来到府门。主人咐托,过府仪程。来到贵地,气象一新。人人和气,很讲礼性。男荣女贵,寿有千春。亲家亲家,似若瓜藤。”
接下来就该“出亲”了,出亲第一道礼仪是“坐歌堂”。
坐歌堂俗称“哭嫁”,这是农村姑娘出嫁前的开口歌,一般要哭三天三夜,多者七天乃至七七四十九天。
出嫁的姑娘叫新娘,由姊妹或亲友把她牵出来坐在桌子上方中央,用手巾蒙脸,开始哭唱请拜。
哭的内容相当广泛,主要哭离爹娘、离哥嫂、姐妹,也要哭外公外婆、姑、舅、姨、表,还要随着出嫁的礼仪程序,哭骂杀猪、进厨、接客、出席、梳头、上轿等内容。
哭词格调有抒情的,有说吉利的,有诉苦的,有骂媒的。
总之,新娘通过哭嫁,把埋在心里的苦乐与恩怨尽量地倾吐出来,意思是舍不得这个家,不想嫁。
第二百八十三章 婚礼进行时
新娘出来后,要按照知客司点名的程序,先拜神、后拜人,对三亲六戚从最高长辈到平辈兄弟姐妹一一边哭边拜,受拜者要给喜钱。
这一套良子可不会,就由唐少平老妈代唱。
Alice跟Shirly将身穿嫁妆,盖着盖头,戴上花冠的良子牵出来。
四爷爷作为女方的代理家长坐在堂屋正中接受良子的拜辞,少平妈就带着哭腔唱了起来:
“今夜堂前一盏灯,小儿离别在天明。
我把爹娘喊眼前,细听你儿叙根生。
正月怀胎在娘身,水上浮萍未定根。
二月怀胎在娘身,水上浮萍才定根。
三月怀胎在娘身,桃花太阳闷娘心。
四月怀胎在娘身,白米细面不想吞。
五月怀胎在娘身,脚耙手软路难行。
六月怀胎在娘身,火红太阳热得很。
七月怀胎在娘身,头发深了扎娘心。
八月怀胎在娘身,上坡下坎娘担心。
九月怀胎在娘身,娘奔死来儿奔生。
自从女儿生下地,洗屎洗尿尽操心。
一天喂奶七八道,儿哭一声痛在心。
白天抱儿不离手,夜晚引儿不熄灯。
儿有病痛忙熬药,求神拜佛请医生。
带儿带到十四五,你就叫儿学用针。
浆洗衣裳煮茶饭,样样讲给女儿听。
齐麻纺线我学会,勤俭持家牢记心。
带儿带到十七八,爹娘为我操碎心。
穿起新衣离爹娘,颗颗泪珠滴衣襟。
爹娘见儿要分离,难舍难分泪淋淋。
我劝爹娘莫伤心,定报爹娘养育恩……”
句句酸辛,唱的情深意切,以四爷爷的豁达,都不禁两眼含泪。
周围良子平常的好姐妹,更是哭得泪人似的。
良子拜毕,少平妈又递给良子十二双筷子,良子转身结过,在过堂屋门坎时候,前甩六双由爹妈拣,后甩六双由哥嫂弟妹拣,这个风俗叫“甩筷”。
接下来就该上轿了,一般是舅舅背新娘入轿,由亲哥哥、表哥等四人起轿,在院坝周围走一圈,然后交与轿夫。
良子这里只能由猎户叔代劳,然后李君阁几个堂哥表哥抬轿,转了一圈后笑嘻嘻地交给万大力何苗等人。
少平妈又开始代唱上轿的哭词,大姑爷又说几句简短的启程礼话,大家开始簇拥着花轿踏上回程。
气氛到此就一变,从女方的依依不舍哭哭啼啼变成男方的欢天喜地锣鼓喧天。
只有少平妈还在代替新娘哭中带骂,一会骂媒人:“媒人是条油嘴狗,这边吃了那边走……”
“哪个兴的媒说亲,丧你妈的鬼良心……”
一会儿骂押礼:“往回押礼骑白马,这回押礼骑扫把。往回押礼吃得好,这回押礼吃青草……请姐拿根青冈棒,把押礼打在牛滚凼!”
一会儿又骂轿夫:“一乘轿子四角方,四个龟儿抬姑娘,灯笼火把两边排,看你噶婆上轿来……”
唱词具有非常深刻的幽默性、讽刺性、刺激性,听起来好像把人挖苦得无地自容。
然而大家不但能接受,还特别爱听,被骂的人竟然怡然受之,心里反而高兴得不得了。骂道精彩处,被骂之人还会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喝彩:“诶这首骂的我,这首骂的我,好巴适!”
周围人都跟着哄然叫好。
回程路上彩礼变嫁妆,押礼先生和知客师角色互换,思信叔还是女方的,不过身份变成押嫁妆的押礼先生了,大姑爷则转换成男方的知客师。
这套礼仪叫“回车马”。
一路吹吹打打喜气洋洋,结果才到半路万大力就开始带头,何苗几个轿夫跟着起哄使坏。
脚步随着吹打节奏浪了起来,一进三退,把轿子抬得前颠后倒,左摇右摆。
可把篾匠叔急坏了:“哎哟你几爷子要不得!”
李君阁作为傧相,赶紧摸出红封封塞过去,才算把玩“颠轿”玩得兴起的几个妖孽安抚住。
饶是如此,轿子中的良子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
周围人看得喜笑颜开,不住地指指点点,拿篾匠叔打趣。
远远才看见蛮溪竹坊,那边鞭炮就噼噼啪啪地放了起来。
直到轿子抬到路边,正对堂屋正中站好定还没有停放的时候,押礼先生就要表示接亲任务圆满完成,说几句有所交待的礼话:“日吉时良,天地开张,新人到此,车马回乡,马头三寸插红旗,炮响三声人尽知,人人说是神仙过,却是黄家娶亲回。”
大姑爷代表篾匠叔以礼话回谢:“娘家车马请进屋,婆家车马请回乡,一张桌子四角方,张郎设起鲁班装,四边镶起银牙板,中间插起三柱香,吉神吉祗都来到,祝贺新郎与新娘。”
凡梅嫂子和玉莲嫂子笑眯眯地上前,她们的身份是“牵亲娘子”,是催促新娘下轿的角色。
只见凡梅嫂子手持缠着红花的柏树桠,前去撩开花轿门帘,笑道:“东方一朵紫云起,西方一朵红花开,紫云起,红花开,请新人,下轿来。”
良子从花轿里出来,玉莲嫂子赶紧拿一个婆家的大簸箕遮住良子头顶,凡梅嫂子取下良子的花冠,交给万大力拿着,盖头不去,让良子站在轿前。
新人运旺,气焰冲天,容易惊吓到婆家祖宗,需用婆家的米簸箕遮挡才行。
这时候该药师叔出场了,开始“退煞”仪式。
这是一个驱邪仪式,传说这个时候小鬼爱添乱,娘家故去的亲戚不放心的有时会跟来,还有黄大仙狐狸精对男女之事最为好奇,也喜欢跟来,都得送走才行。
轿前安上一张小桌,桌上置一盛满米的小斗,插着香,良子站立于前。
药师叔抓起米来往簸箕上撒,口中念念有词:“米撒遍地百花开,迎接新人到堂来。新人到堂,三星拱照,两脚踏地,百无禁忌。一张桌子四角方,张郎设下鲁班装,四边雕起银牙板,中间焚起一炉香。道香得香,灵保回乡。一撒轿顶百花开,二撒新人下轿来,三撒螽丝衍庆,四撒麟趾吉祥,五撒百年偕老,六撒儿孙满堂,七撒荣华富贵,八撒五世齐昌,九撒光宗耀祖,十撒金榜辉煌。”
撒完米,再杀鸡滴血绕桌行一圈,这才算退掉煞气。
撤去香桌,几个娃娃上来铺上红席子,大姑爷又唱到:“铺一条来接一条,来得路远又山遥。相请新人席上过,荣华宝贵天天高。”
接着要把刚刚进屋盥洗一新的新郎请出来在堂屋内等着:“一重门内一重房,一重门内请新郎。今日洞房花烛艳,请来堂上结成双。”
然后是新人跨鞍子:“马是君王马,鞍是霸王鞍。相请新人鞍上过,平平安安到百年。新娘美貌赛嫦娥,八幅罗裙顺发拖。昨日家中辞父母,今日堂上拜公婆。”
玉莲嫂子继续拿簸箕遮挡着良子头顶,凡梅嫂子将做有两个花结的红色绸带,一头递交新娘手中,一头自己牵着,一步一步地把新娘引进堂屋。
这就是“牵新娘”了。
大姑爷继续高言:“打锣鼓,吹唢呐。接新人,到婆家。上院坝,大红花。上阶沿,递钱花。跨门坎,进堂屋,脚踩金鸡和金鸭!”
结果堂屋没进得去,俩嫂子脚蹬着门槛,哈哈大笑着作妖:“没得封封,硬是迈不动腿哟!”
李君阁赶紧又递上两个大红包,良子这才进得屋来。
进堂屋后仍由大姑爷喊礼拜堂。就位之后唱道:“桃之夭夭配凤凰,之子于归正相堂。牛郎织女鹊桥驾,夫妻双双拜高堂。”
先是拜天地:“一叩天长地久,二叩麟趾呈祥。三叩福禄寿喜,四叩金玉满堂。”
接着是拜祖宗:“今日参祖考,夫妇百年长。二人结鸾凤,双双成鸳鸯!”
然后是拜奶奶:“诗首关睢章,男女日月长。良辰并吉昌,显发大祯祥!”
奶奶收拜,笑眯眯摸出一对手镯给良子戴上,大姑爷唱到:“日吉时良,天地开张。夫妻同光,地久天长!”
鞭炮就是噼噼啪啪放了起来,周围人都在齐声欢笑做贺。
大姑爷笑道:“吉日参神事已周,相请新人转回头。相请新人房中去,房中结纳保千秋!夫妻交拜情意浓,才子佳人两相逢。便把玉帘高卷起,双双进入洞房中!”
篾匠叔都已经乐得昏头了,还傻笑站在原地。
就听见有人在高声喊:“篾匠都乐傻了喂!赶紧牵新姑娘上楼哇!几下搞完我们还等着新姑娘来敬酒哟!”
一群人围着门口起哄。
篾匠叔这才赶紧牵着红绸转头。
又惹来一阵哄笑:“哎哟喂老子们都替你着急!楼梯在右边!”
篾匠叔这才又讪笑着从右边楼梯上楼。
大姑爷跟在后边念道:“脚踏楼梯步步高,新人恩爱日日长。夫妻双双把楼上,情意绵绵福满堂!”
林奶奶守着新房,见新人过来赶紧将门锁打开。
大姑爷在门外唱到:“新姑娘,新房到,头戴一顶遮羞帽。一对蜡烛亮堂堂,一代还比一代强!”
待得新人进屋,大姑爷又跟进来:“一进洞房亮堂堂,鲁班造就好新床;新床新被鸳鸯枕,春风一度花放香。”
篾匠叔牵着良子坐到全福奶奶铺好的新床上。
这就是坐床仪式:“牛郎织女会佳期,床公先拜床母揖;配合鸳鸯分左右,男坐东来女坐西!金童玉女自天来,鸾凤和鸣德配才;新郎新娘双合掌,恩爱夫妻永和谐!”
接下来就是挑头帕了,玉莲嫂子给篾匠叔递上一根称杆,还在打趣:“篾匠!该挑新姑娘的头帕了!晓得咋用不?”
第二百八十四章 四言八句
看新姑娘的人多得在门口挤不开,篾匠叔举起秤杆就要去挑头帕,慌得大姑爷赶紧制止:“哎哟,这新郎硬是心慌得很哟!等着还有四句!”
门口一群人肚子都笑痛了,起哄道:“大姑爷你快点!篾匠都等不得了哟!”
大姑爷高声念道:“盖头红绫苏州纱,美人将来头上搭;便将秤杆高挑起,现出新娘一枝花!”
随着唱诗声,头帕挑下,露出良子娇美的容颜,双眼含泪,笑靥盈盈。
门口众人齐声喝彩:“硬是要得!篾匠好福气!新姑娘漂亮得很!”
篾匠叔看到身着红衣,人比花娇的新娘,整个人都痴了。
门口又闹开了:“哎哟晚上有的是时间看,篾匠快站起来,该新姑娘解红花带了!”
篾匠叔这才站起身来,痴痴地对良子说道:“良子,你真美!”
门口又笑成一堆:“老子服了你了!该喊媳妇!喊媳妇!”
一群人都跟着起哄:“喊媳妇!喊媳妇!”
篾匠叔抠了抠脑门,傻傻地笑道:“媳妇,你真美!”
良子也扑哧一笑,伸手给篾匠叔解下了胸前的红花带。
大姑爷的声音又响起来:“天上玉女下琼瑶,来会新郎在今朝;相请新人起贵手,解得新郎带一条。男摘花来女解带,夫妻百年多恩爱!”
众人又在外头轰然叫好。
接下来是“倒宝瓶”环节,敬子伦跟王美娴穿得喜喜庆庆,一人端着放着两个酒杯的茶盘,一人端着一个酒壶,从屋外进来:“外地进来一宝瓶,新人捧宝进门庭;男人是个抓财手,女人是个聚宝瓶。”
再下来当然就是交杯酒了:“夫妻双双饮交杯,一杯两杯案齐眉;饮了三杯同心酒,百年偕老不分离。一杯饮尽二杯重,两杯合来共一盅;夫妻同饮交杯盏,将军挂印满堂红。二杯饮完敬三杯,三杯美酒古人为;三杯喜酒齐喝下,白头到老不分离。”
最后就是洒帐了:“天财地宝是五谷,拿它洒帐满堂红。洒帐东,现出美女似桃红;朵朵鲜花齐开放,洞房花烛喜成龙!洒帐南,福如东海寿南山,天长地久成双对,子孙发达做高官!洒帐西,佳偶天成好夫妻,宝贵荣华样样有,百年偕老共眉齐!洒帐北,子孙发达中高魁,五辈同堂齐发展,寿如彭祖有八百!中央洒帐且停留,一朵牡丹映日头;共结丝罗山海固,房中结纳保千秋!”
到此洞房礼仪方算完毕,大姑爷又朗声道:“洒帐已毕,百事大吉!周公制礼在人间,男婚女嫁结发缘;子孙发达多宝贵,寿比南山到百年!加官进禄,闲人请出;百年偕老,万代福禄。”
大家这才轰然一声散去,到楼下入座,准备开席,留着新郎新娘在此更衣,待会出来敬酒。
酒席开在丰年斗碗院子和底楼,外加斜对面石头叔的院子也被征用了,这才将席面摆齐。
各种菜水流水般送了上来。
首席来人身份还不低,罗书记薛县长,还有文化局的古长川都出席了,县里首位工美大师的婚礼,也算大事,因此都在。
下来一些县城的老交情也在,梁慧丽王从军朱朝安他们都来了,任晓芊小美也在其列。
硌豆二狗把小白小红也带来了,年轻人也不管人数,密挨密挤在一处笑闹。
不过这些跟李君阁阿音没关系,李君阁司星准忙着当傧相替篾匠叔提酒挡酒,阿音秋丫头作为伴娘也陪在良子旁边,一桌桌敬过去忙得不可开交。
大姑爷作为知客师也是不得休息,每桌都要念叨几句,诸如:“亲朋高升请落坐,余下替主把话说,主家干子鸾凤喜,多承红叶来作合。叔伯婶娘和哥嫂,外婆姑舅同姨表,左邻右舍与团转,还有朋友与同学。尝驾却步来寒舍,接待不周欠添恪,在此主家把步告,淡酒十斟莫推却。”之类。
一直敬到四五点钟,这九斗碗才算“吆台”。
到了晚间,就是各位帮手,还有喜欢热闹留下闹洞房的一群人嬉闹了。
李家沟婚礼的特点,一是礼,二是文。
先说礼,李家沟婚礼没有什么开箱仪式夸富显宝的情节,但是礼仪手续繁琐,这就是重礼轻财的民风。
再说文,首先是什么唐文、简文、礼文,各种古文体贯穿于婚礼的全过程当中。
更有趣的则是斗文。
李家沟老时间里接路与闹房,实际是斗文比赛。
就接路而言,男方押礼先生要作充分的准备,如果对女方知客司的说礼对话应付自如,那么必然被请进堂屋坐上席,并由知客司陪坐喝酒;相反,就只能在街沿上的席桌就坐。
如果更搞笑的话,女方甚至会在磨盘上专为押礼先生摆一席,讽刺男方押礼先生跟磨盘一样粗笨,让男方现丑,供大家一笑。
不过这会大伤押礼先生的光彩,也会使男方的接亲队伍脸上无光,轻易不敢开这样的玩笑。
如果女方知客司没搞好,那知客司就得再三向押礼先生敬酒,而没有同屋同席相陪的资格。
对无文才输得明显的,宾主不仅深感遗憾,心底里会说知客师或者押礼先生没有请得好。
不过这次婚礼搞得巴适,大姑爷跟思信叔愣是斗了一个旗鼓相当精彩纷呈。
两人早已化干戈为玉帛坐在了一处,大姑爷对思信叔敬酒道:“老哥承让了啊,好家伙你贬彩礼那一通,愣是吓得我毛毛汗都下来了哟!”
思信叔哈哈大笑:“老弟你也了不得啊,女方过来从头到尾一趟词下来愣是没打一个搁拌,稳得很!”
朱朝安跟王从军也跟这桌凑热闹,还有李君阁,药师叔,猎户叔跟大伯。
朱朝安说道:“你们李家沟真好玩呢!四句四句的顺口溜整得挺溜!”
李君阁笑道:“顺口溜?这叫四言八句!你以为好弄?”
朱朝安挠着脑门说道:“这个,其实也不是多难吧?”
李君阁怂恿道:“那就在这桌上斗一场呗,你跟王从军一对,思信叔跟大姑爷太厉害就不参加了,让药师叔跟猎户叔跟你们对仗,不算是看不起你们吧?”
药师叔跟猎户叔连连摆手:“要不得要不得!你们不是大学就是大专,我们乡下把式搞不过你们,认输认输!”
朱朝安哈哈大笑:“没关系没关系,玩玩嘛,篾匠叔结婚,我们就图一乐!”
李君阁说道:“那就定个规矩,只说这桌席上面的东西,一人一首轮着来,所说的东西不能重复,说不出来的喝一杯,简单粗暴,行不行?”
朱朝安笑道:“我可不怕,八婆,你敢不敢?!”
王从军笑眯眯地说道:“难得猪儿虫这么横,我就陪你吧!”
李君阁笑道:“那就从猎户叔开始吧,我们其余几个当裁判。”
猎户叔笑眯眯的地那筷子点着装糖果瓜子的方盘:“那就来了哟?一个盘子四个角,上头摆些好吃活,说得出来吃米米,说不出来吃壳壳。”
药师叔哈哈大笑点着另一个方盘:“该我了,一个盘子四个角,两个狗儿坐对桌,光是看到嘴巴动,只会吃来不会说。”
这是李家沟宴席上常玩的游戏,猎户叔跟药师叔肚子里的四言八句多得不要不要的,朱朝安不知道厉害,这是自己急着往坑里边跳。
朱朝安正直着眼眼睛看酒杯想词儿,王从军贼笑着截胡道:“一个杯儿好称手,里面装的苞谷酒,说得出来英雄汉,说不出来癞皮狗。”
朱朝安刚想酒杯想了一半,这下子傻眼了,再换东西现想也来不及了,只好喝了一杯。
猎户叔又笑眯眯地说道:“又来了哟!一张桌子四四方,几个盆子摆中央,说得出来吃嘎嘎,说不出来吃汤汤。”
夹川土话嘎嘎就是肉,莽莽是饭,有个对联“肥肉瘦肉嘎嘎,干饭稀饭莽莽”,只有夹川人才对得上来。
朱朝安将眼睛落在席间那只鸡上,药师叔立马拿筷子指着鸡笑道:“一只公鸡两只脚,这只起来那只落,说得出来吃翅膀,说不出来吃嘴壳。”
朱朝安又转眼看鱼,王从军更快,笑道:“人之初,性本善,这条鲤鱼该我干!”
这下又没活路了,朱朝安只好又硬着头皮灌下去一杯,喊道:“不行不行,你们不准再抢我的了!这个红烧肉给我留下慢慢想!”
猎户叔一下子开始加速:“折耳根,装满盆,说不出来好焦人!”
药师叔也跟上:“银酒壶,鲁班装,说不出来好心慌!”
王从军紧接着道:“瓢儿短,筷儿长,说不出来你要完!”
三人三句五秒钟结束,然后一起安安静静地看着朱朝安。
朱朝安一下子目瞪口呆,我靠!还有这样的坑人方式!
支支吾吾地看着三人,眼睛咕噜噜乱转,说道:“这个,这个……红……烧肉,呃,嗯,味道香……味道香……”
王从军拍桌子:“猪儿虫你快点!你抖花椒面呢?!”
朱朝安被憋得狠了,一拍桌子叫道:“你们吃肉我吃糠!”
李君阁瞪大了眼睛,扭头一口汤喷了出去!
一桌子人笑得东倒西歪,大伯笑得酒都抖掉了一半,人也抽抽了:“哈哈哈哈,安娃……安娃你可以!”
李君阁拿着餐巾纸擦衣服:“哈哈哈哈!猪儿虫现在才算刚开始哟,你赶紧想点词儿,一会儿闹洞房还得用上四言八句哟!”
朱朝安又傻眼了:“啥?”